第161章 第 161 章
費奧多爾的一席話, 愣是把綱吉給干沉默了。
看著那雙含笑的眼睛,綱吉卻不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在笑。他索性也不想那么多,說出了自己真心的想法:“劍階的迪盧木多不會同意, 我自己也沒有撕破我們的協議的打算。”
“費佳, 你說的沒錯,我不喜歡甚至討厭你,因為另一個你給我的朋友們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即便面對的是費奧多爾, 他依舊認真的回答:“但也正因為是另一個你, 或許是未來的你,或許是平行世界的你,都不是站在我的面前的、現在的‘你’。”
就如同與他簽訂契約、只要聽到名字都讓他覺得心里發燙的槍之騎士迪盧木多,那怕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靈魂, 同樣來自英靈座上, 存在于現在這個狹間的劍之騎士, 從精神層面就與自己的契約者并不相同。
“我或許會遷怒你,但不會傷害你——我所要尋找、需要報復的‘費佳’, 并不是你。”
“……呵呵,真是符合你的回答, 澤田綱吉,我的御主,閃耀于火焰之中的神明大人。有你存在的世界, 定然是閃閃發亮的吧?出于這一點,我倒是很希望自己就是你口中的那個費佳哦。”
沒有了樹冠的遮擋,皎潔的圣杯之光如同月色, 讓費奧多爾紫色的眼眸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紗,也讓這個連笑起來都頗具嘲諷色彩的俄羅斯人尤為神秘和溫柔:“你應該深感慶幸, 綱吉。雖然那位大帝說神性如同詛咒,但你要感謝著詛咒呢。”
綱吉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
他這樣的性格,在這個戰亂結束不久的糟糕時代,大抵是活不長久的吧?正如同組合入侵,菲茨杰拉德這位在經濟發達的北美都頗有地位的成功大富豪在他的面前也是溫和有禮,即便被他數次毫不留情的拒絕,也從未說出過半點逾越之詞,和對武裝偵探社的與謝野晶子的脅迫態度截然不同。
不僅僅菲茨杰拉德,就算是半年前,位于世界頂峰的兩大歐洲異能強國為魏爾倫的事情來到日本,即便是對著外務省的高官都趾高氣昂鼻孔看人的特使,對著他這個小小的地下組織首領,都是態度恭順謙和,從沒提半句過分的要求不說,就連想近距離圍觀他的火焰,也是找了他所喜歡的機械刑警作陪為交換。
——這一切的恩惠,全都來源于流淌在他身體里的血脈。
哪怕是方才的遇到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如果他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或許從初遇起就不會被對方放在眼中。
一如初見時布克所言:血脈帶來的饋贈,亦是一種詛咒。
綱吉曾經為了這份詛咒而無數次的恐懼畏縮,也無數次的為了這份詛咒感激涕零。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沒有這份詛咒所帶來的饋贈,即便他依舊幸運的得到中原中也的庇佑,也只能在無盡的絕望之中成為自己伙伴的負擔,無能為力地看著對方賭上性命邁步前行。
或許這個世界真的如自己成為首領的那一天森鷗外所言,并沒有絕對的“惡”與“錯”,也如同蘭波用溫和卻不容置疑地聲音對他說,這個世上大多數事態,并不能劃分出絕對的“善”與“對”。
他只要活在這個世界,哪怕僅僅只是活著,都必然會搶奪一些人的資源,一定會犧牲什么人的利益。更不用說,他要站在世界的舞臺,就必然會直接間接的傷害更多更多更多人的一切。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殘酷而現實。
綱吉沒有沉默很久,他的適應力向來強大,已經接受了這個言語鋒銳頗具攻擊性的費奧多爾。他甚至沒有反駁對方話語中自己并不認同的觀點,只是看著對方,溫和地說:“是的,我畏懼它,也很感激它。”
他點燃火焰,熟悉的暖流和力量在全身運轉。自從與巨大白蘭一戰之后,神性即將登頂,他已經多久沒有好好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呢?……他竟然快要忘了,明明這種玄妙狀態的感覺并不糟糕,也無數次的將他從絕望中救出。
“所以不用言語激我,費佳,我絕不會如你所期待的那樣,被我自己所打倒。如果被你三言兩語的打敗,即便是輸給我自己,我也愧對那些曾經敗于我手下的人。”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我不會再害怕了。”
“我早就知道了……”
——這個世上,有無數的人愛著他。
“……這份詛咒就是我自己。”
他伸出手,那雙仿佛燃燒著金橘色火焰的澄澈雙眸倒映著面前瘦弱少年的身影,緩緩說:“聊天到此為止,費佳。拉住我的手,我要速戰速決。”
“哈、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看著面前神色平和火光灼灼的少年首領,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那如同神明一般的絢爛火焰,費奧多爾突然笑了起來,然后笑聲越來越大,最后甚至有些站不穩。但在少年首領準備第二次催促的時候,他又直起身體,眼角還掛著生理性的淚珠,將右手放進了少年首領的手中:“綱吉,看來幸運女神也難得會將目光匯聚在我的身上。我十分高興哦。”
“走吧,我的御主,我會努力展現我的價值,好好幫助你的。”
…………
………………
有了飛行的加持,綱吉很快來到了藏在原始森林深處的城堡。這里似乎被下了某種暗示術,如果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里有東西,又有超直感的提示,綱吉定然會忽略掉近距離看其實并不算隱蔽的大型城堡,迷失在這片區域空間中。
“居然把我像麻袋一樣扛在肩上,剛剛吃下去的面包都要頂出來了。”費奧多爾揉著自己的胃部,口中略顯親昵的抱怨:“綱吉,你是故意的吧?”
綱吉落在城堡的中庭,這座規模不小的歐式城堡被兩個巨大的、肉眼不可見的防御魔術所籠罩,涇渭分明地劃分為東西兩側,位于城堡正中間的中庭部分反而作為空白區域,沒有受到絲毫干擾。
沒有理會費奧多爾的話,綱吉感受到一股視線,他回頭看去,西邊的城堡似乎有一個綠色的身影一晃而過。仔細一看,原本窗戶邊的人已經消失不見,另一個發型酷似檸檬的高大男人雙手背在身后,側身斜眼睥睨著他,神色說不出的傲慢,也說不出的復雜。
費奧多爾順著綱吉的目光看去,隔著百米的距離,他只能看到高大男人的身影,自然不可能如同少年首領一般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即使沒有足夠優異的視力,他依舊快速的判斷出了情況:“這就是那位大帝說的檸檬?……呵呵,看來窗邊的人,就是那位韋伯先生的導師阿其波盧德先生了。”
還沒等綱吉說什么,金發男人就轉過了頭,離開了窗邊。
綱吉長舒一口氣,將目光放在了東側。那里,看不到的屏障與無數的陷阱將這半個城堡構筑出了數之不盡的危險障礙,稀世的大煉金術師帕拉塞爾蘇斯就算是成為了狂戰士,也依舊是神代落幕后屈指可數的強大魔術師,想要構建出強大而危險的魔術工房并不是什么難事。
“要硬闖嗎?這可是那位征服王都不打算做的危險事情。”費奧多爾身為“弓之英靈”,被圣杯賦予了魔術常識,自然知曉一個強大的魔術師所構筑出的魔術工房有多么危險,如果沒有絕對強大的力量或者把握,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按兵不動:“說起來在森林里,我險些被人殺死,想來就是這位狂戰士的御主的手筆,綱吉要為我報仇嗎?”
——而澤田綱吉就正好擁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費佳,站到我的側面。”
絢爛的火焰再度在少年首領的雙掌中匯聚,不同于與征服王的對戰,這一次,渾厚的柔之炎自后方的左手噴涌而出,他右手握緊握置于胸腔前,蘊含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費奧多爾充滿興味的近距離觀看著自己如同神明一般的御主,卻發現眼前的少年首領突然面色一變,突然收手。
“綱吉?”
“……不太對……”
綱吉睜大了眼睛,金橘色的眼眸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戴著火紅色拳套的雙手。
說起來,在他第一次戴著彭格列指環點燃火焰,將太宰治從高空中拉上來時,他的手套就是這樣火紅到炫目的樣子。
但是從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手套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所以才會對自己的異常感到害怕,為自己可能并非人類的身份感到畏懼。
而現在,在那根鋼針一樣的奇異東西扎進右眼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不完整的東西,終于完整了。
少年首領神色怔怔,遵從超直感的指引,向前方伸出了雙掌。如同回應著他的渴望與意志,不知何處傳來了一陣獅子的吼叫,他雙手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圈類似排氣孔一樣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但是他的本能會給予他指引——因為這就是自他而誕生的。
令咒構筑出耳機,他緩緩說:“Operation-XX”
就像是打開的時間與空間的通道,點連接成線,線匯聚成面,穿過了層層破碎的空間,將過去與未來貫穿,將世界與世界勾連。
【了解,Boss】
短暫的雜音后,耳機中傳出了熟悉的女聲。
【從手腕New部件噴射柔之炎】
手腕的新出現的噴氣孔噴涌出了淺橘色的炎流,掌心中蓄勢待發的強大剛之炎的沖擊力被雙腕的柔之炎所抵消。少年傲立于中庭的青石地板上,手背藍色的水晶如同碧藍的天穹,耀眼奪目。
【反作用力Burner上升中】
不同于對戰白色巨人之時,無法抵抗火焰沖擊力的他只能依靠中原中也的支撐才能勉強維持住平衡,不讓自己被自己的火焰推進力擊飛。但是這一次,他穩穩地站著,在能使用雙手力量的同時,不必擔心平衡。
【L.R.Burner(雙手作用力)上升中】
掌心中的光輝越發閃耀,少年首領的腳底旋轉起強大的氣流將他微長的頭發吹散,黑色的風衣在狂風之下翻滾不休翩躚飛舞,于一片火焰之中美的動人心魄。
【兩方出力平衡調整完畢】
“X·X——”
【準備發射!】
“——Burner!”
下一秒,狂暴的剛之炎自少年的雙手掌心噴薄而出,在一瞬間便將面前二十余米高的城堡、連同外側的結界與內側的陷阱一起——
“綱吉,善良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啊……”費奧多爾輕嘆:“看到過這樣絕麗的美景之后,還要我如何舍得放手呢……”
吞噬殆盡!
第162章 第 162 章
究竟應該用怎樣的詞匯, 去形容面前絢爛璀璨的輝煌之火呢?
費奧多爾感受到了言語上的匱乏,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能言善辯的自己會有詞窮的時候。
——原來這個世上, 竟然有火焰可以如此的美麗。
這份美麗壯麗震撼也絕不脆弱, 它是如此的可怕,摧枯拉朽,狂暴洶涌, 氣勢恢宏, 幾乎是一瞬之間就將被層層防御結界覆蓋的龐大城堡所吞沒,金橘色的火光之上包裹著層層赤色,不遺余力地將每一寸接觸到的事物焚燒殆盡,無論是現實存在的, 還是概念意義的。費奧多爾甚至在這熾熱到灼目的火焰盡頭, 看到了被撕裂成馬賽克狀的空間。
被黑夜籠罩的世界, 在這一刻亮如白晝, 如同黎明時刻升起的旭日,將整個世界染上鮮紅的色彩。
他不禁想起了在初始區域的教學樓中搜尋到的“線索”中的一句話。
——那是浸染一切, 吞噬一切,包容的大空。
“包容的大空……嗎?”費奧多爾低聲喃喃, 聲音細微的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你的存在對于這個悲哀的世界來說,究竟是極致的幸運,還是極致的不幸?你能帶來什么, 又會奪走什么?你會走向我所期待的未來嗎?你會達成我所祈愿的希冀嗎?我是否會在你的手中得到我所渴望的救贖?又或許神明早已隕落,我更應該將你拉下凡塵比較好?或者就讓一切在這里畫上終結,避免徒生事端?”
沒有人能給他的答案。
即便是未來的自己, 也無法給他答案。
或者說,費奧多爾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未來的自己。他會利用得到的所有情報,卻也不會完全的相信那些情報。只要有必要,他會毫不猶豫的改變“未來”,而非被“未來”所束縛,彷徨不安。
在他難得的出神中,眼前的火焰漸漸息止。狂風停歇,無數灰色的塵埃從天空中如同落雪一般飄落,頗有一種世界終焉的美感。看到熄滅了火焰的少年首領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費奧多爾微微側頭,奇怪道:“綱吉?”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綱吉雙手抱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叫,其叫聲之凄厲,就連萬事不驚的費奧多爾都呆住了:“為、為什么會這樣,我沒想這樣么夸張的啊啊!!”
他驚恐地跑到一片廢墟中,可惜在如此可怕的雙倍的剛之炎下,之前還富麗堂皇的歐式城堡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為數不多沒有被焚毀的殘渣橫躺在一片焦黑的大地上,證明了方才的一切并非夢幻:“有、有人還活著嗎?”
“唔,這樣可怕的力量下,人類的□□可經不住呢,八成連骨灰都不會留下吧?”費奧多爾輕笑著跟了上來:“綱吉這是做了殺人犯啦?挫骨揚灰,真是可怕的死法呢。”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火焰的輸出會這么夸張,我——”綱吉已經快崩潰的,他最初的打算也只是毀掉城堡外部的所有防御,逼出狂戰士主仆,他的手套是被令咒構筑的低配版,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進化后的能力居然離譜到這個地步:“啊!這里!這里有東西!”
綱吉用力的搬開面前焦黑的碎石,被折疊成三角狀的窄小空間下,有一個白色的身影被半透明的魔力屏障所包裹著。說是白色也不對,面前背部朝上的男人明顯身受重傷,雖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但后背大半部分已經完全焦黑污臟,只有被身體擋住的部分才能隱約看出原本的雪白。
“你是——”雖然心懷希望,但是綱吉很清楚,正常的人類根本不可能在這樣的火焰攻擊下活下來,而眼前所能看到的數值,也證明了這個男人并非人類:“帕拉塞爾蘇斯先生……”
“……真是漂亮的一擊,澤田殿下,輸在您的手中,是我的榮耀。”虛弱的男人跪在地上,即便此時此刻,他依舊保護著被抱在懷中的東西,一如他用自己的后背,擋住那狂暴洶涌的火焰:“您……呵呵,雖然充滿了神性的威光,但您……是個人類呢。”
“能看到人類以己身支撐整個世界,使用出如此驚世的一擊,那就證明我一直以來的努力,并非只是存于夢想中的泡影。”帕拉塞爾蘇斯發出滿足的嘆息:“人類本身擁有無限可能,他們從不卑微軟弱,只要稍加幫助,定然會綻放出璀璨之光。”
綱吉因為男人的話有些怔愣,這還是第一次,有能夠看穿他的本質的人,說他是個人類。
這是綱吉第一次真實見到帕拉塞爾蘇斯本人,哪怕已經看過太宰治的畫像,哪怕這個人就是近半年來無數麻煩的罪魁禍首——他討厭著這個男人,卻也感謝著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他的存在,他的朋友,還有那些抱著深深的遺憾死去的人,再也不會有機會完成最后的遺愿。
費奧多爾可沒有那么多的同情心,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背部已經完全焦黑的狂戰士,帶著諷刺道:“你的御主拋下你逃跑了呢,真是可憐啊。”
“我本就是英靈,即便死去也不過是回歸來時之地,御主能活著是一件好事。”帕拉塞爾蘇斯借著綱吉的力量倒了下去,露出了一直被他護在懷中的東西:“死亡于我而言并不可怕,雖然遺憾無法得到圣杯,但能讓御主和這孩子能活下來,也算是圓滿。”
——一直被帕拉塞爾蘇斯保護在懷中的,是一位在結界中的蜷縮成一團的小小女孩。
隨著帕拉塞爾蘇斯的倒下,包裹著女孩的圓球也掉落在地,在一片漆黑的廢墟中流轉著如同螢火一般的波光。
“——這個孩子是?”
“是我在無數哀嚎的靈魂中撿到的孩子,她還尚有生命,卻也只剩下最后一點生命。在有限的條件下,即便是我也無法將她從地獄的邊緣拉回,只能用魔術將她保護起來,借由這個世界的特殊性延長她的生命。”帕拉塞爾蘇斯側躺在污臟的廢墟中,聲音溫柔而悲憫:“澤田殿下,被圣杯所鐘愛的人之子啊,能否請您留我一命,讓我為這個孩子最后做點什么呢?”
“他這么說耶,綱吉,你覺得呢?”費奧多爾在一邊笑問:“雖然我建議斬草除根比較好,留著這樣的英靈可是極大的隱患,不過你八成是不會同意的吧?”
綱吉看著結界中臉色青白灰暗的女孩,然后轉頭看向了倒在一邊雖然虛弱,卻絕不至于瀕死的大煉金術師,忍不住問:“為什么這么在乎這個孩子?你……你用死而復生之術給那些復活的人以及他們的家屬帶來了多少麻煩和悲痛,你不可能不知道。你連那些都不在乎,又為什么會在乎一個不相干的人?”
“……我不是不在乎,澤田殿下,我渴望所有遍布于大地的人之子們獲得慈悲與愛。每當我看到復生之人沒能得到應屬于他們的救贖時,我都感到無比愧疚與心痛。”帕拉塞爾蘇斯悲傷地說:“但我無法無視那些在我的身邊哀嚎哭泣的幽魂,他們心中殘留著巨大的不甘,現世還有那么多渴望著見他們最后一面的人類,那些聲音與元素精靈在一起纏繞于我,我做不到視若無睹。”
“這是屬于我的罪過,我的罪孽,所以當我被這孩子身上濃厚的思念吸引、尋找到她的時候,我得到了救贖。生者無法通過世界的裂縫,這孩子的幸運絕無可能再度復刻——我愿用我最后的生命,為這孩子打開最后一絲希望。如果死而復生注定是悲劇,那我愿她以生者之姿,見到所愛之人最后一面,如果能如愿,我的罪孽大概也能得到些許寬恕吧。”
沉默良久,少年首領回答:“好,我相信你。”
“感謝您的仁慈,澤田殿下,被神之詛咒所包裹的人之子啊。這個世界充滿祝福,無論何時何地——愿以太的祝福與您同在。”帕拉塞爾蘇斯抬起手,血紅色的結晶體在他的手掌中閃閃發光:“很抱歉,為您添了許多麻煩。雖然算不上什么珍貴的東西,但對您之后或許會有些許幫助吧。”
綱吉沒有推辭,雖然不明白眼前的東西是什么,但哪怕是從未接觸過的人也能清楚的感知到這血色結晶的不凡:“這個是……?包裹在這個孩子身上的東西,就是它?”
“您沒有感覺錯。地、水、火、風以及空(以太)——這枚結晶就是五大屬性的元素塊,也是構成世界的元素之光輝,或許可以將我等引向‘根源’的神秘之物。”帕拉塞爾蘇斯虛弱地垂下了手臂,輕聲說:“當您贏得圣杯,動搖這個狹間世界之際,我就可以燃燒自己的靈基打開通往現實世界的道路,有它包裹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可以最大程度的讓這孩子不會受到虛數世界混亂魔力的影響。不過您并不需要這個東西就是了。”
雖然對方說的輕描淡寫,但綱吉完全能感受到這塊結晶中洶涌澎湃的力量,即便是澀澤龍彥的異能結晶都從未給他這樣的感覺。
“我最后有個不情之請……”在離別前夕,已經可以從地上爬起來的大煉金術師低頭請求:“如果可以的,哪怕看在這塊結晶的份上,放我的御主一命。”
與帕拉塞爾蘇斯告別后,費奧多爾跟在綱吉身后,饒有興致地問:“把他們放在那里不管沒問題嗎?那里還有劍士組合吧。”
“迪盧木多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阿其波盧德先生……我覺得、至少在看到我后,他也不會做什么的。”綱吉撓了撓頭,露出了一個笑容:“畢竟,最后贏得圣杯戰爭的人一定是我,我有這樣的自信哦。”
費奧多爾笑了:“看來我所不知的那24小時中,綱吉遇到了開心的事情呢。”
“哈哈,確實……”將手中的血色結晶小心翼翼地藏進懷里,想起那個滿目慈悲的男人,他有些難過:“帕拉塞爾蘇斯先生……”
“綱吉是在可憐他?還是在愧疚自己傷害了對方?他不是你一直在尋找的仇人嗎?”費奧多爾輕嘲道:“如果你沒有擁有這份絕對的力量,你覺得自己應該可憐他,還是可憐被他當做實驗品的我們?那種瘋子,即便有再多的慈悲,也只會心懷愧疚卻毫不猶豫的將我們當做‘必要’的材料去使用吧。”
綱吉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半響才虛弱地嘆了口氣:“仇人到不至于……”
超直感告訴他,帕拉塞爾蘇斯所說的,全部都是真的。
對方的慈悲,對方的愛,對方對人類的珍視與付出,全部都出自真心,他是發自內心的希望能夠幫助人類,希望人類幸福。哪怕在生死一瞬,他第一個優先的也是用自己的身體去保護一個毫無瓜葛的女孩,哪怕面對御主的背叛,依舊請求少年首領放過對方一馬。
也正是出于這份仁慈與善意,他才會幫助那些彷徨迷途的幽魂,給予對方最后的關愛——哪怕從利益出發,他所做的死而復生的實驗,對他本人也并無任何好處。
正是因此綱吉才倍感迷茫。
明明是完全出自善意做出的行為,可是從他們的角度去看結果,卻是負面大于正面——那些被強行帶走的復生者大部分都沒能得到善終,在惡意與痛苦中死去不說,也激發了那些渴望死而復生或長生不老的人的妄念。毫不夸張的說,長此以往,整個世界或許都會因此而混亂。
畢竟,地球的歷史已經無數次告訴人們,無論國度,無論時代,無論人種。上位者對生命的渴望,究竟可以決絕到何種地步。
明明是出自善意、慈悲與愛的。
而帕拉塞爾蘇斯明知結果依舊一意孤行的行為,究竟該評價為對生命的愛,還是該說他心懷人性之惡呢?
并不了解對方前,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找到他,擊敗他,阻止他繼續干涉生死的行為。但是聽了對方的訴說之后,他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對方是對的。
他不禁喃喃:“要是我能完全做個壞人就好了……”這樣他也就不必如此糾結了。
此言一出卻反而逗笑了費奧多爾,他甚至笑出了眼淚,笑的少年首領面紅耳赤后才意味深長的說:“我倒是覺得,現在的綱吉才比較有意思。不過……唔,因為綱吉太過能干了,反而讓我說要幫你解決狂戰士組合的承諾像一個笑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既然如此,我便講一個故事來補償吧。”
第163章 第 163 章
并沒有等待綱吉的回應, 費奧多爾在寂靜的夜空下,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這應該是某個國家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個時候也是戰火紛飛,人命如草芥, 但是有一戶人家依舊在一起互相扶持著, 過著清貧卻幸福的日子,一家人都十分善良。”
“有一天,那戶人家的好心少年在回家的小巷里看到了一個身受重傷的人, 那個人他認識, 是這附近的警官,為人正直,幫助了他們家在內的許多人,是這個少年從小憧憬崇拜的人。”
“所以, 這個少年毫不猶豫的幫助了警官, 十分機智的幫他騙過了來追殺警官的□□, 幫警官度過了劫難。”
“理論上, 這應該是一個正義戰勝邪惡、好人得到好報的故事。可惜現實世界是殘酷的。”
“知道自己被騙了的□□們將少年綁架,帶他去了火車軌道上。”
費奧多爾無疑是一個非常擅長說話的人, 他的聲音很好聽且富有韻律,講起故事來自帶吸引人注意的效果, 綱吉本來還想拒絕,聽了兩耳朵也忍不住繼續聽下去了,末了還問:“是要把那個少年綁在鐵軌上嗎?”
費奧多爾卻笑了:“□□將少年的青梅竹馬綁在了左側鐵軌上, 然后將五個路人綁在了右側的鐵軌上。火車正常應該向右側行使,但□□的首領說,只要少年一聲令下, 他們就會切換軌道,讓火車走去左邊。”
“……”
“第一輛火車行駛過后, □□又帶著少年去了第二個地方。五分鐘后,這里也即將有一輛高速行使的火車路過。這一次,是少年喜歡的女孩,與八個無辜路人的抉擇。”
“…………”
“第三次,還是鐵路的分叉口,左側的鐵軌綁著他的父母,右側的鐵軌綁著十名路人。綱吉,你猜那個少年怎么選擇?”
“………………”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直到第十次時,麻木的少年被帶到了今天的目的地。這是這個地區今天會走過的最后一輛火車,也是他第一次做出選擇的那條軌道。但與之前九次都不一樣的是,左側綁著被他救了一命的警官,而右側,站著□□首領。”
費奧多爾發出了低低的笑聲:“綱吉,你猜第十次,他會選擇誰?”
“……他根本沒得選擇。”少年首領緩緩開口:“無論他選擇了誰,車一定會轉向警官所在的那條軌道。”
“回答正確,看來綱吉已經看的很清楚了嘛。”費奧多爾笑著說:“但是很可惜,因為這個好孩子,最后是憑自身意愿選擇了讓警官去死。”
“…………”
“很可笑不是嗎,之前的九次,他都選擇了‘正確’的那一方,選擇的無比痛苦和艱難。可偏偏是最后一次,他毫不猶豫的,堅定的選擇了一條讓所有□□都哄堂大笑的路。”費奧多爾那雙紫色的眼眸看著面前的少年,輕聲說:“明明警官什么也沒做,明明所有壞事都是□□所為,但是少年最后的憎恨,卻全都集中在了警官的身上。你說,那個孩子當時在想些什么?在詛咒著什么?怨懟著什么?憤怒著什么?”
“費佳。”綱吉突然問:“在你眼中,那個少年什么樣的選擇是‘正確’的?是選擇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的那條,還是讓更親密的人活下來的那條?”
“……呵呵呵,這個,就要綱吉自己去思考了。”費奧多爾嘴角含笑,意味深長:“畢竟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綱吉可以將前者當做是少年所選擇的‘正確’,當然也可以是后者。我唯獨可以告訴你的答案,是這個少年第十次選擇了□□的首領,選擇了殺死自己曾經最憧憬的警官。”
“……你到底想對我說什么?”
“我說了,只是講一個小小的故事而已哦,綱吉可以當個笑話來聽聽。”
“……”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綱吉。唔……好吧,那告訴你一個有關于我的秘密好了。”費佳歪著頭,顯得有些可愛:“我和帕拉塞爾蘇斯先生有一點相似哦,比如說……喜歡人類這方面。”
綱吉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吐槽:“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白蘭所造成的災難,異能特務科死了至少兩位數的人。如果不是澀澤龍彥發動異能,擂缽街可能會出現成百上千的亡魂——而這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卻對他說,他喜歡人類。
“真是過分吶……如果一個人是出于自身的意志使用暴力,那么無論他做出多么殘忍的事情都是人性惡的一面;同樣,如果一個人是出于自身的愿望奉獻自己,那么無論他做出多少世人難以理解的自我犧牲,都是人類善的一面。只要是人類自身的選擇,無論是善還是惡,都是人類自身光輝,我都很喜歡。這可不是騙人哦。”
費奧多爾體貼的解釋著:“啊……當然相對的,我很討厭害獸。”
綱吉知道,對方口中的野獸,絕不是指廣義上的那個。
果然,費奧多爾說:“如果一個人作為環境中的一個變量,無意識的傷害他人,無自覺的拯救他人,不會思考,沒有自我——那么這樣的存在便不配被稱作人,只不過是一匹沒有智力的野獸。我啊,很討厭這樣的存在。”
他話題一轉,突然說:“綱吉有沒有覺得,‘異能’就像‘害獸’一樣?”
“不知道綱吉是否聽說過,異能只會服從于人類的靈魂,它們沒有自我,沒有意識,只會單純的服從,被人所支配,出于旁人意愿的或是救人,或是殺人,或者害人,或是渡人……這樣的東西,無論是善還是惡,都取決于旁人,成為無意識的工具……偏偏都擁有著超越凡人的力量,毀滅不去,消除不了,無法忽視,如鯁在喉——讓人之間本就存在的縫隙更加寬大,讓人之間本就存在的階級更加明顯,一切一切,著實讓人覺得惡心,不是嗎?”
“……你說的是真話?你真的這樣想?”
“唔,是真話呢,還是假話呢?呵呵,綱吉這樣的直覺系,不是應該很輕松能分辨出來嗎?”
綱吉看著面前含笑的男人,費奧多爾即便是笑著,都頗具一種諷刺的味道。這一刻,哪怕擁有著超直感,他居然也無法分辨出對方所言所語,究竟是信口拈來、胡言亂語的誑語,還是真心實意、冥思苦想后的答案?
甚至就連對方口中的故事,是真實發生在過去的悲劇,還是他閑來無事,故意想出來看他笑話的工具?
——或許便是太宰治在這里,也無法分辨這個男人此時話中的真假吧。
“……費佳,如果你得到圣杯的話,想要許下怎樣的愿望呢?”
“唔……大概是希望這個世界不存在‘異能’吧?”費奧多爾用著調笑的口吻說:“不過我覺得以圣杯的特性,如果我許下這樣的愿望,它大概會降下災難,直接殺死所有的異能者吧?這樣的話我和綱吉也包含在內,還是不要了。”
綱吉一直看著面前消瘦的男人,到了最后,也只是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和你說話,可真是累啊……”
“我就當做贊美收下了。”
說到這里,他更加想念太宰治了。
算算時間……
這樣想著,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果不其然,雖然非常不明顯,但確實變得有些淡了。
費奧多爾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笑著說:“綱吉又要回去了嗎,我會好好在這里等待的你的歸來的。”
綱吉撓了撓頭,最后認命的在費奧多爾驚訝的目光中點燃了火焰,將對方一把抱起來扛在了肩上。
“綱吉?”
“我……很笨拙,總是不知道怎么說話,尤其是和你們這樣的聰明人。”少年首領飛上天穹,朝著伊斯坎達爾指明的位置飛去:“有時候,不,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你們看似淺顯直白的話語中包含著怎樣的深意,也不能根據一句看似普通的話猜到你們的真心,我為此感到苦惱,又無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地去猜測,害怕自己的自作聰明讓你們受到傷害。”
他似乎是在對肩膀上的費奧多爾說,也像是在對另一個世界的摯友說,也好似是對那個總是帶給他困擾的男人說,更可能……穿越過去的記憶,對那些已經想不起來的家人說。
最初的驚訝后,費奧多爾也安靜下來,十分自然的倒掛在綱吉的背上,抱緊對方的腰、艱難的保持平衡。
“費佳,我不知道你剛剛的話……或者說從我們認識以來所有的話語究竟是真是假,還是真假參半,但是,我還是要向你道謝——僅針對你方才的提醒。”周身燃燒的火焰驅散了飛行所產生的寒冷,少年首領半垂著眼簾,風將他的聲音帶進了“魔人”的耳中:“我的人生,定然不會缺少‘選擇’,而每一次‘選擇’都是一次取舍,我會得到許多,也一定會失去許多。”
甚至于在一年前,他就已經賭上所有,接受了那份“殺人許可”的契約,走上了萬劫不復之路。
“我不會被自己的選擇所擊敗,也不會在不可承擔的后果中迷失自我,我不會被‘正確’所束縛,我不會輸給心中的野獸,也絕不會化身害獸。”
費奧多爾笑了:“真是感動呢,綱吉,你是要我迷戀于你,沉迷于你嗎?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到,似乎也不錯呢。”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說大話。費佳,我與你不同,我的家人一直與我同在。”綱吉露出了淺淡的微笑,火焰之下,那份有些冷淡的笑容也染上了溫暖的顏色:“我說了吧,我不是一個人。只要有他們在,我就不會害怕。”
“如果榮耀批身,我與他們共享榮光。如果淪陷地獄,我也與他們攜手并進。”
中原中也對他說,無論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他都與他同在。
太宰治亦對他說,無論多少次,他都一定會選擇他。
那么,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必須在疾馳而來的火車面前做出選擇,他也一定可以選擇兩個都救。
“我要感謝你,費佳,感謝你,讓我徹底下定了決心,不再動搖。”
“感謝你,讓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為了這個必須實現的目標,圣杯也好,書也好。圣杯戰爭如韋伯所言只是一場偏向于他的游戲也好,真的要打生打死互相廝殺也好,無論對手是誰,他都一定要贏。
這一次,沉默的人變成了費奧多爾。
男人不爽的戳著眼前的腰窩,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被倒掛著的,蒼白的面容也難得帶了些血色:“你不喜歡廝殺,不喜歡爭斗,不喜歡權謀也不喜歡失去,那么輕松一點不好嗎?遠離一切紛擾,這才應該符合你的性格和選擇。”他明明是想要讓綱吉知難而退的。
——他的御主,理應被他用鎖鏈捆住身體,用荊棘纏繞靈魂,囚禁在被玫瑰點綴的黃金鳥籠之中,不是嗎?
“……確實如此,你沒有猜錯。”少年首領如此回答:“但是,這不是你說的嗎?無論善惡,人應該遵循意志,而不是僅僅遵從于本能,成為無知無覺的野獸。對吧,費佳。”
“……”費奧多爾抓著眼前隨風飄散的紅圍巾,意味不明的緩緩說:“綱吉還真是好心啊,走之前也不忘了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去……明明扔下不管不就好了?狂戰士組合也是你解決的,剩下的從者因為各種原因不會對你下手,對你而言,我沒有任何價值。”
綱吉莫名其妙:“可你是我的從者,不是嗎?”
“……”
第164章 第 164 章
綱吉睜開眼睛, 感覺到身下床褥柔軟的質感,身邊有熟悉的氣息,雖然很輕, 但在這個安靜到寂靜的房間中, 別說是五感敏銳的少年首領,便是一般人也可以察覺出來。
他眨眨眼,輕輕側過了頭。
這間位于太宰治的私人別墅二樓, 獨屬于少年首領的房間中, 臉色蒼白眼下發青的鳶眼少年就這樣虛弱的坐在椅子上,趴伏在綱吉的枕邊沉沉睡著,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憊,就算是在夢中, 睫羽也不停輕顫, 眉宇間郁色怎么也散不干凈。
“太宰君……”他輕輕喚了一聲, 對方似乎睡得很沉, 并沒有回應。綱吉也不想打擾對方難得的安眠,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 小心翼翼地想要將他的摯友放到床鋪上。
不過這樣大的動作,到底是弄醒了淺眠的太宰治。
“綱君……下午好。”太宰治朝著他露出一抹輕笑, 因為剛睡醒的緣故,眼神還不太清楚,頗有種隱約朦朧的美感。他揉揉眼睛, 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午休只睡了一個小時,不多睡會兒嗎?”
“不了不了。”綱吉連連搖手:“吃了睡睡了吃,我都覺得自己要變成寵物了。”
——在狹間世界安頓好費佳之后, 他眼前一黑就回到了這里,太宰治的身邊。當時是早晨九點整, 就躺在他現在躺的這張床上,還是隔壁的太宰治聽到動靜,過來把他搖醒的。
當時他立刻將狹間發生的有關征服王、迪盧木多以及帕拉塞爾蘇斯的事情告訴了太宰治,對方安靜地傾聽著他條理并不算清晰的敘述,并答應幫忙調查一下那個被帕拉塞爾蘇斯相救的小女孩的身份,然后就讓綱吉自己去玩了。
對,沒錯,本以為自己現在可以隨意使用火焰,帕拉塞爾蘇斯又放棄了死而復生之術,太宰治一定會安排什么重要工作讓他來處理。萬萬沒想到的是,對方只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后告訴他房間里買了許多新游戲和漫畫,讓他過來休息。
看著摯友眼下的青色,看著帶來不知道算是早飯還是午飯的中原中也眉宇間的郁色,綱吉怎么都做不到一個人在旁邊吃喝玩樂獨善其身。奈何太宰治溫柔歸溫柔,他下定決心的事情,就算是綱吉也拉不動他,反而被他巧言哄了兩句,也不知怎么就昏了腦袋,稀里糊涂的答應老老實實回房間打游戲了。
而他打游戲的時候,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就在隔壁的房間處理港口Mafia的事情。
……簡直罪孽深重。
頂著這樣無比自責的心情,原本只是躺在床上發呆的少年首領就這么睡了過去——在狹間世界連軸轉的一樣的戰斗和趕路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或許正如太宰治而言,比起幫忙,他更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為之后的戰斗做準備。
畢竟還有Caster(魔術師)和Lancer(槍兵)組合沒有見過,也不知道這兩方是誰贏了,伊斯坎達爾他們有沒有遇到……而上一次這位大帝并沒有使出全力,若是心血來潮,少不得還會與他再認真打一場……
“太宰君才是,你怎么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工作忙完了嗎?”
“唔唔,工作是做不完的呢,只能說暫時告一段落,已經做完的重要文件就讓中也親自送回去了。”太宰治笑瞇瞇地說:“綱君睡覺總是不老實,我擔心你又踢被子受涼就來看看,沒想到綱君的睡顏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就忍不住坐在你的旁邊想要看看。”
“……”綱吉本想說什么,糾結了一下,還是作罷了:“那太宰君,上床來睡吧。”
“誒~~綱君,好大膽!是需要我暖被窩嗎?”
“床我都暖好了——不對,不要亂說啊!”綱吉無語地將對方拉了上來,今天的太宰治還是二十歲上下,依舊瘦的很,讓少年首領心里頗不是滋味,簡單直接地將人按在柔軟的床鋪上,綱吉盯著對方漂亮的鳶色眼睛,突然問:“太宰君……你昨晚幾點睡的?”
“額……綱君我——”
“不要轉移話題!”綱吉實在是太了解對方了:“給我說準確時間,說謊的話我可是能發現的。”
“……五點十四分?”
“為什么是疑問的口氣?”
太宰治露出了苦笑:“因為我也不確定……睡覺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意義。”
——睡覺是人類休息的必要手段,怎么會沒有意義呢?
下意識的,綱吉想要這樣勸說對方。但是話到了嘴邊,想起對方用輕快的語氣為他介紹的現狀,想想中原中也眉宇間厭煩疲憊的樣子,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你剛剛不是都在我旁邊睡著了。”
太宰治低低笑起來,鳶色的眼眸無限溫柔:“大概是因為有綱君在身邊,我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需要睡眠吧?太安心了,本來只是想要趴著看你,卻不自覺的睡著了。”
綱吉心里覺得難過,十月的天氣已經冷了,他撈過薄被將太宰治裹的嚴嚴實實,輕聲說:“太宰君,現在我也在你旁邊,好好睡吧。”
太宰治似乎根本就沒睡醒,他的雙眼依舊顯得有些朦朧,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首領問:“我一睜眼,綱君不會又消失不見了吧?”
“你不是說我晚上九點才會去狹間嗎?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沒醒,我一定叫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得到了少年首領的肯定,有些孩子氣的太宰治總算是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乖乖閉上了眼睛。綱吉覺得有些異常,但對方好不容易閉眼,他也不好意思再打斷對方,就這么老老實實地平躺在太宰治的身側負責陪睡,但是漸漸的,困意也慢慢涌了上來。
【帕拉塞爾蘇斯先生的重傷也不可能讓他繼續與我爭奪圣杯,更何況他還出不去那片區域,費佳應該沒——帕拉塞爾蘇斯?!】
猛地想起這個名字,綱吉瞬間驚醒,后知后覺的去摸自己口袋。他當然摸了個空,早在早晨的時候,他的外套就被太宰治脫掉了。如今看到對方睡的并不安穩的模樣,趕緊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去門口的掛衣架上尋找外套口袋里的寶貝。
“我記得放在右邊……有了!”從口袋中拿出那枚無比美麗的結晶體,感受著上面屬于五大元素的蓬勃魔力,這是稀世的大煉金術師所制造的能量結晶,若是拿到外界去,足以成為無數人爭搶的至寶:“有了這個……太、太宰君?!”
躺在床上的太宰治朦朧著眼眸,輕笑著看他:“我還以為綱君是要偷偷跑掉呢。”
“你根本沒睡?!”
“睡了,只不過睡不太好,綱君一動就醒了呢。”太宰治緩緩坐起身,好奇地看著綱吉手中的結晶體:“這個是……?”
“就是早晨和你說的,帕拉塞爾蘇斯先生給我的元素結晶,是很好的東西。”綱吉將手中的結晶放在太宰治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早晨急著給你說我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的事跡,一下子給忘了……太宰君,答應我可以嗎,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一定要把它戴在身上。”
太宰治半垂著眼簾,聽話的將結晶放在了衣服內側的夾層里。結晶有一點嗝人,他不舒服的動了動,好奇的問:“為什么?”
“我現在可以自由的使用火焰,用不著這個護身啦。但是太宰君,現在整個橫濱都很危險吧,你還為了我住在外邊……”他也不是眼睛瞎,中原中也幾次欲言又止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太宰治以首領的身份要求待在這兒,赭發少年就是再生氣也無可奈何:“如果這個東西真的如帕拉塞爾蘇斯先生說的那樣,連時空之間的混亂都可以阻擋,那么一定要可以保護你的安全!……我的超直感告訴我他沒有說謊的。”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來:“綱君給我的東西,無論是什么我都一定會好好帶著的。不過……”
“太宰君?”
鳶眼少年的頭一點一點的,眼睛也開始下垂:“這個東西……還有安神的作用嗎……?”
“太宰——哇!”綱吉連忙沖過去接住了險些一頭從床上栽下來的太宰治,將對方放平在床上:“我倒是不知道……不過這是好事情吧?”
看著對方強行想要保持清醒的樣子,綱吉伸出手蓋在了那雙漂亮的鳶色眼眸上,溫和地說:“太宰君,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會陪著你的。”
太宰治緊握著少年首領的手腕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綿長的呼吸從掌下傳來,甚至還有小小的鼾聲,讓綱吉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宰君……”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那枚元素結晶會有安眠功效,不過按照游戲里的思維,或許是這些自然神秘在調節太宰治身上不好的部分?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看著對方眼底的青色,綱吉伸出手想要觸碰,最后還是無力的縮了回來。
愣神間,門突然被敲響。綱吉跑過去開門,入目的果然是中原中也熟悉的臉:“中也,太宰君剛剛睡著了,如果不是急事的話……”
“睡著了?”中原中也聞言頗為震驚,甚至撥開少年首領走進去看了一眼,確定那個躺在床上打著微鼾的男人真的是太宰治,鈷藍色的眼眸圓睜,第一次敬佩地看了綱吉一眼:“你小子,還真是有辦法。不會是用了什么藥吧?”
“呃……”
“算了,用了藥也無所謂,我——”他停頓了下,拉著帽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澤田綱吉對吧,我是來找你的。”
“……啊?”
第165章 第 165 章
不怪綱吉感到奇怪, 現在的中原中也對自己有著防備,他不是感覺不到。
固然有太宰治作保,赭發少年與他友好相處, 但不過認識一日, 相處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身為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聲名赫赫的重力使, 他怎么可能如此輕易的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如今的溫和, 不過是他相信太宰治的判斷罷了。
畢竟再如何不爽太宰治的存在,中原中也都相信對方的智慧。
所以中原中也會來找他,甚至在看到太宰治真的進入深度睡眠之后,對方松口氣的表情反而讓綱吉驚訝不已。
赭發少年提議:“出去說?”
綱吉搖搖頭:“不了, 我不放心太宰君一個人, 而且我也答應他不會說一聲離開的。”
“你還真是聽話老實, 小心被這個混蛋耍得團團轉。”中原中也嘖了一聲, 但也沒反對。他斜靠在門邊的墻壁上,明明身量比不上少年首領, 是仰望著的,但那鋒銳的、從未在綱吉眼前表現過的強大氣勢, 卻讓他如同這個世上最危險的猛獸,此時安靜地蟄伏在那里,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突然出現, 卻被太宰治恨不得含在口中的人,緩緩道:“算了,便是當著這混蛋的面說也無妨——他給我安排了外派任務, 明天上午我就會出發,離開橫濱。”
綱吉連忙道:“我會保護好太宰君的!不過晚上我不在的時候就還是要麻煩港口Mafia的護衛——”
“不, 護衛的事情不需要你。”出乎綱吉意料的,中原中也的目的并不是這個:“小子,這混蛋首領對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當然。”
“那么,如果你有朝一日不想后悔的話,就看好他。”中原中也淡淡道:“我說了吧,我是來找你的,不是找這個混蛋的。”
綱吉愣住了,但是斜靠在墻上雙手環胸的中原中也放平了頭,帽檐擋住了他的半張臉,他只能看到對方線條優美的下頜。
半響,他突然問了一個似乎并不相關的問題:“中也,為什么太宰君自殺的時候,你從來都不管他,但是在他受到危險的時候,又會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他?”
無論哪一次,太宰治的自殺都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心實意,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這一點哪怕在遇到綱吉后已經很少了,但少有的幾次,依舊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渾濁與死寂。他經常會和綱吉開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但是關于“殉情”這一點,他每一次,都是非常認真的。
無論過了多久,他最渴望的,依舊是趴在澤田綱吉的背上,與他在一望無垠的大海上自由的翱翔,直到精疲力盡再也飛不動了,再一同落入大海。
十五歲生日宴上看似胡謅的話語,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所以,綱吉看著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忍不住問出了他以前也想問,卻不敢問的問題。
“這樣不是矛盾的嗎?你一邊看著他去死,一邊又想盡一切辦法保護他的性命,哪怕會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真是無聊的問題。”中原中也嘆了一口氣,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對面前的少年首領說了實話:“我看著他死,是因為他想要死;我會救他,是因為那并非他自己想要去死——僅此而已。”
“如果是出于自身意志的選擇,而非被內心的野獸所左右,那么無論他選擇了什么,我都會尊重他。因為無論是他想要生,又或是一心求死,那都是他自己抉擇的道路,與旁人無關。”
“所以我看著他去死,不會過多干涉。所以我會拼上性命保護他,因為他還不想死。”
“這就是我的答案,還有什么想要問的嗎?”
綱吉發了一會兒呆,然后愣愣地搖了搖頭,半響又忍不住說:“中也……無論什么時候,中也真的都好厲害啊。那樣閃閃發亮的,不會猶豫,也不會被困于迷茫。”
“什、什么啊,莫名其妙的……”被對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赭發少年更用力地拉低了帽檐:“真是敗給你了,既然是那個混蛋首領的情人,稍稍有點自覺,別給自己找麻煩。那家伙在你面前裝的再如何和藹可親,本質上就是個被黑泥淹沒的幽靈罷了。”
頓了頓,他抬頭看進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雖然是剛認識不久的神秘家伙,但中原中也有一種預感,如果換一個時間地點相識,他們必然會成為最好的伙伴。或許是出于這種感嘆,本已經打算離開的他再度道:“其實,我也有一點意外。”
“嗯?”
“那個混蛋……太宰治這家伙,不管在一些人眼中是如何可怕的惡魔,他的本質依舊是個該死又可笑的膽小鬼。”
中原中也說:“你對他很重要,非常重要,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清、不含絲毫虛情假意的重要。而你也擁有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力量,這讓他的這份執著與偏愛連遮掩都不屑,無所顧忌的表現出來——我本以為,遇到這樣重要的人,那個膽小鬼只會陰暗的找個角落躲起來,把那顆腐爛的心臟藏得嚴嚴實實,最后敵不過恐懼離你遠遠的呢。”
綱吉有點恍惚。
這一席話是如此的熟悉,他細細思索,然后從以為被遺忘的角落中,找到了。
這是在三年前,他下定決心背負太宰治的希望之時,他最重要的伙伴對他說出的評價。
沒想到時隔三年,他又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了。
“中也……”
但是這一次,赭發少年卻給了他不同于三年前的結論。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子。”中原中也冷冷道:“他不僅沒有躲起來,也沒有選擇逃避,而是火熱大膽的向你伸出手,肆無忌憚的表達自己的愛意,這本就不正常。我不知道這混蛋想要做什么,所以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沒有證據的胡言亂語。”
“我最后重申一次,澤田綱吉,如果你不想在之后后悔的話,就看好他。我不是為太宰治而來,我是因為你,才來找你。”
“對于太宰治而言,這個世界早就沒有屬于他的一席之地。”
“不是沒有人想要出手拉住他,只是他自己已經拒絕了所有。”
“我言盡于此。”
…………
………………
有綱吉在這里,中原中也便也不執著一定要呆在這棟別墅,將早晨處理完的文件打包好直接回了港口Mafia,因為出差的命令來的突然,他還有一大堆的事情沒有完成。
少年首領食不知味地翻看著手中的漫畫,翻了幾個小時,看完好幾摞,結果仔細一想,別說是劇情了,他連主角的臉長什么樣都沒記住。抬頭一看,時間已經指向晚上二十點四十分,太宰治已經睡了五個小時。雖然有心讓自己的摯友再睡一會兒,但考慮到自己二十一點說不好就什么時候又跑回狹間了,還是打算將對方叫醒。
——這一叫可就不好了。
“太宰君!太宰君!你醒醒!睜開眼睛!還認得我嗎?太宰君!”看到對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綱吉急得嘴上都要冒泡了:“這是幾,能看清嗎?”
“這是二哦,綱君。”太宰治溫柔地笑著,后知后覺到:“身體好沉重……哦呀,我這是生病了嗎?”
“明明我豎了三根手指啊!啊啊你的身體好燙!對不起,對不起,我居然現在才發現——”綱吉像無頭蒼蠅一樣來回亂轉,路過鏡子的時候猛地看到了自己的眼睛,趕緊發動時間的力量:“對了!太宰君,你稍等,我這就倒轉你身上的時間!”
看著那雙冰冷神性的金色眼眸,光輝已經溢滿了瞳孔,幾乎看不到一絲雜色。太宰治的睫毛輕輕顫動,虛弱地說:“只是驟然放松下來……沒用的,綱君,這是長期積累的問題,就算你倒轉了時間,過段時間依舊會變成這樣。”
“那——”
“打電話給中也吧,讓他帶敦君過來給我送藥。”
綱吉連忙跑到樓下撥通座機,雖然沒有手機,但他將中原中也的電話號碼背的滾瓜爛熟。聽聞綱吉的話,本就忙的昏頭轉向的中原中也煩躁的怒罵了一聲,丟下了一句等著便掛了電話。
不到十五分鐘,綱吉甚至還沒來得及燒好一壺熱水,中原中也便扯著中島敦的后領從天而降,并帶來了兩大袋的藥。綱吉抱住其中一袋裝了藥的紙袋,因為太滿還掉出來了一些,趕緊接住了塞進口袋里。小老虎手忙腳亂地抱著熱水壺就跟在兩人身后,被燙的慘叫了一聲才改握住水壺把手,然后又想起自己沒有拿杯子,趕緊回頭去拿,慌亂的中原中也都看不過眼,大喝了一聲:“安靜點!”
中島敦呆了一下,似乎被中原中也這一聲叫回了神,才顫顫巍巍地低聲說:“太宰先生他……”
那樣如同神明一般、如同魔鬼一般強大的人,也會病的快要死掉了嗎?
綱吉雖然著急太宰治的發燒,卻也沒夸張到這個地步,有些莫名地看了失魂落魄的中島敦一眼,卻見抱著更大藥袋的中原中也冷哼一聲,率先走上了二樓,打開了臥室的大門。
然后綱吉就聽到了太宰治問出了那句他心里想問很久的問題:“中也……你帶這么多藥過來,是生怕我吃不死嗎?”
“……………………”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
看著雖然滿面通紅頭冒汗水但神智非常清醒的太宰治,他冷漠的一把將藥袋扔在了地上,伸手抓住綱吉的衣領發出了惱羞成怒的怒吼:“這就是你說的,他病的快要死了?!”
“咦???我、我沒有這么說啊!”綱吉大呼冤枉:“我就是說太宰君突然神志不清,身體發燙,叫了好半天才醒過來,還連幾根手指頭都分不清,看上去不太好的樣子……”
發現自己浪費感情的中島敦:“……”
他不想說中原中也手中那一袋子都是各種解毒劑來著。
臉已經因為過度羞憤而漲紅的中原中也還想再說什么,卻突然看到眼前的少年首領突然雙目失焦,一下子倒進了自己懷里。
“喂?!”
這一聲叫喚還沒說完,他就親眼看到懷中的少年身體驟然變得透明,就這樣消失在了他們三人面前。
“……中也,辛苦你了,麻煩帶我回港口Mafia吧。”床上的太宰治掀開被子下床,這樣簡單的動作似乎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險些虛弱的倒下,被沖過來的中島敦一把扶住:“敦君嗎……辛苦你了,正好我也找你有事。”
“是,請吩咐,太宰先生……”頓了頓,中島敦擔心地說:“太宰先生,你的身體好燙——”
“那就正好帶他回港口Mafia,那里有專業的醫生,比吃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強。那小子現在不在,你也沒有一定要待在這里的理由吧。”冷靜下來的中原中也冷冷道:“混蛋太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宰治卻自顧自地說著:“敦君,隔壁房間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封信,請你幫我送到武裝偵探社去。不需要告訴任何人,放在中間的那張桌子上就行,現在就去。中也,我就麻煩你開車送回去了。”
哪怕是面對聲音柔和的太宰治,中島敦始終沒有抬起頭的勇氣,低聲應是。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太宰治,煩躁的冷哼一聲:“……隨便你吧。”
第166章 第 166 章
中島敦悄悄潛入了武裝偵探社的辦公室。
雖然加入港口Mafia的“大家庭”不過半年的時間, 但作為中原中也的弟子,又是年紀最小的,他受到過許多人的關照, 尤其是有芥川龍之介的不好接觸在前, 一些年紀大他兩輪還多的簡直把乖巧溫柔的小老虎當兒子看,有時候也會和他閑聊一些八卦秘辛。
所以對于武裝偵探社的大名,他也聽過很多次了。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 變成老虎的異能比起當年他已經可以控制的很好了, 即便是如此的緊張,已經異化的手腳在肉墊的緩沖下依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輕輕地踏步,然后走進了最里面的那間社長專屬辦公室,從懷中拿出太宰治給他的信封, 放在了桌上。
【這樣就行了吧……】
事情比想象中的順利很多, 讓中島敦不禁心中放松, 輕輕擦著額角在溫度和心理雙重因素沁出的汗水。
【……只是送一封信而已, 為什么太宰先生要我悄悄來做呢?雖然在孤兒院痛苦的快要過不下去的時候,也想過一走了之靠偷竊度日……不過真的操作起來還是很緊張的說……芥川那個家伙還為了這種事情對我飚殺氣, 真是的,太宰先生要給我我也沒辦法啊。】
在心里小小的抱怨著, 中島敦手腳麻利的準備快速開溜,卻不料還沒來得及轉身,頭頂的白熾燈猛地點亮, 黑夜中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他下意識閉上眼,就聽到了一個極其冰冷的聲音:“果然如同亂步預料的那樣,來了啊。”
“……小孩子?那家伙, 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強大的殺意籠罩在半人半虎的中島敦身上,讓他四肢變得無比僵硬, 明明想要立刻逃跑,卻連動都動不了:“森鷗外讓你來我這里做什么。”
【什么時候來的?我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一、難道一開始就在這個辦公室里?我完全沒有感覺到!】
一瞬間就意識到敵我之間的實力差,中島敦被無形的殺意鎖定著,明明想要立刻逃跑,卻連行動的力量都沒有,只是顫抖著說:“是、是太宰先生讓我來送一封信給貴社……”
一陣沉默之后,木屐與地面的撞擊聲響起,那個嗓音冷冽的男人終于走了過來,他繞過了了不敢動彈的中島敦來到辦公桌前,冰冷的刀鋒挑開了桌上的信件,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皺著眉冷冷道:“港口Mafia還真是大手筆。你走吧,告訴讓你來的人,武裝偵探社講求誠信,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殺意消失,終于可以動彈的中島敦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快速的離開了。
…………
太宰治站在首領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樓下繁華的盛景。他沒有開燈,黑暗的空間讓外界的光輝顯得更加顯眼,五顏六色的燈光將這座繁華的城市點亮,完全看不出一年前龍頭戰爭后的慘狀。
“太宰先生……”
“啊,歡迎回來,敦君。”太宰治沒有回頭,他聽到中島敦失落的聲音,就已經猜到了結果:“我想想,能讓你這么難受,是福澤社長?那畢竟是擁有‘銀狼’之稱的人物,你會害怕也是當然的。”
太宰治的聲音十分溫柔,但就是因為如此,才讓中島敦更加無地自容。想到自己之前難看無力的樣子,小老虎忍不住紅了眼眶:“非常抱歉……”
“為什么要道歉?我讓你去送信,又不是讓你殺掉福澤社長,你已經完成了你的任務,不需要難過。”太宰治嘆息著,卻讓中島敦更加緊張。
——他自己也說不出理由,但或許是貓科動物的驚覺,此時此刻,他竟然有一種方才面對福澤諭吉時都不曾有的恐懼感。
“敦君。”
“是!”話一出口,中島敦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大了,他漲紅了臉,補救一般地加了一句:“太宰先生……”
這一行為逗笑了太宰治,他伸出手按在了窗戶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輕聲道:“我要交給你和芥川一個任務,能做到嗎?”
雖然要和自己討厭的家伙一起,但這是來自太宰治的命令,中島敦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我能的,太宰先生!”
“很好,真是有活力的回答。”太宰治道:“我會讓黑蜥蜴的人配合你們行動,不用擔心。”
“——任務內容很簡單,我要你們殺死武裝偵探社的一個人。”
仿佛沒有感受到身后中島敦驟然停止的呼吸,太宰治半垂下眼簾,冷酷地說:“那個男人的名字,叫做江戶川亂步。”
“可不要讓我失望哦,敦君。”
…………
中島敦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隨著大門的關閉,房間再度恢復了一片黑暗。而就在這片黑暗之中,太宰治離開落地窗,將自己窩進了沙發里。
他從披在身上的厚重大衣的內側夾層中取出了一個隔光的布袋,打開封口輕輕一抖,一枚橙色的奶嘴就這樣滾落在他的腿上,一閃一閃發出柔和的光輝。
“光明正大的約談啊……呵呵,真是有膽量呢。”
雖然發出了輕笑聲,但是太宰治的聲音很冷。冷得像是夾雜了冬日的風雪,冷得像是極地不化的冰川,那雙鳶色的眼睛在奶嘴明滅的光輝下明暗交錯,好似即將熄滅的煤炭,又仿佛即將噴發的火山,端的讓人不寒而栗。
或者說這才是太宰治,身為黑色組織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不在澤田綱吉的面前展示的、讓無數人畏之如虎的“黑色惡魔”。
一個優雅的宛若大提琴鳴響的聲音在黑暗的空間中響起:“已經確定好地點了嗎?”
鳶眼少年卻并不意外:“啊,明天早晨九點四十五分,Lupin酒吧——對方倒是會選擇位置。”
優雅的聲音又問:“直接動手?”
“我打算和來人多聊幾句,畢竟,我也想多知道屬于綱君的秘密吶。”說到重要的人,太宰治的聲音明顯溫柔許多:“圣杯戰爭開始后,帕拉塞爾蘇斯無法再出現,‘組合’的菲茨杰拉德先生的忍耐也快要到達極限——飛艇‘白鯨’明日凌晨就能抵達橫濱了吧?”
優雅的聲音發出不屑地冷哼:“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
翱翔于天空中,物如其名的超大型武裝飛艇“白鯨”,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可以輕易毀掉的破爛玩具罷了。
太宰治慢悠悠道:“如果在那之前,組合發動攻擊,就麻煩你抽空處理下了。”
優雅的聲音疑惑:“讓中也去不是更好,避免——”
鳶眼少年將手中不再發光的橙色奶嘴收回懷里,聽到身后人的疑問,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中也很聰明啊,哪怕我故意讓敦君和芥川做煙霧彈,想必他也不會放下懷疑吧?”
“…………”
“此刻的心情如何?要再度和親愛的弟弟對戰,你是期待居多,還是猶豫居多呢?”
“我們總是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理念,不愿退后半步。如果沒有綱吉,或許半年前我們到最后也無法和解……我們的字典里沒有‘屈服’二字,而我所學到的‘愛’,亦是‘支配’。”提到重要的人,如同大提琴鳴響般好聽的嗓音發出好似詠嘆一般的溫柔嘆息:“仔細想來,反而是綱吉總能讓我們改變自己的堅持,明明那孩子才是看上去最容易退讓的。”
——讓心懷憎恨與驕傲的他自愿屈服,讓同樣倔強不屈的弟弟自愿被支配。
“沒有什么期待或者猶豫,畢竟說到底,這個世界……”
他笑著說。
“——本就是輸贏定勝負的。”
…………
………………
綱吉剛一恢復意識,就被狂風暴雨灌了一嘴。
狂亂到怒嚎的風聲夾雜著冰冷的雨,密集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而風雨之中還裹挾著零碎的樹枝、廣告牌、木板等等破碎物,更讓這幾乎能將少年首領整個人都吹起來的暴風危機四伏。
“臺、臺風?!”險些被吹飛的少年首領下意識地抱住身邊的電線桿,崩潰吶喊:“哪里來的臺風?!都十五級以上了吧?!呸呸呸,這是——哇啊!”
綱吉慘叫著躲開迎面飛來的巨大鐵皮廣告牌,避免了被砸的頭破血流的凄慘下場,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躲進了身邊無人的便利店中。便利店的大門已經不知被臺風卷到哪里去了,自然帶來的災害還在持續加大著破壞的力度,但不管怎么說,走到里面的位置去,至少還是安全的。
不過幾秒的時間,完全化身落湯雞的少年首領一臉懵逼地看著外邊的狂風暴雨與周身的現代化設施,愣是沒想通自己安頓好費奧多爾時,周圍還是平靜的、下著小雪的原始森林,怎么再來就成了這副世界末日的鬼樣子。
“啊,歡迎回來,我的御主。”便利店最里側的休息區,有人發出了滿含笑意又十分虛弱的聲音:“我有好好的發揮價值,提前做好調查哦——這一次的區域,是你熟悉的地方呢。”
“費佳?啊,你自己一個人跑去新的區域了?”而他會跑到費奧多爾的身邊,也難怪整個場景突然變換了:“真是的,不是說好了等我來了一起行動嗎?你一個人去新區域多危險啊。”
“呵呵,畢竟我要努力展現我的價值才可以啊。孤獨的等待可不是我的喜好。”說著似真似假的話語,坐在簡易沙發中的費奧多爾點了點面前的餐桌,示意少年首領去看:“這里是這個區域的大致地形圖,恭喜綱吉,可以再看到過去的殘影。”
綱吉擠干襯衫的雨水,渾身濕漉漉的感覺十分不適,他干脆點燃火焰,在一片黑暗與狂風怒嚎的環境中看向桌面手工繪制的簡易地圖:“這是……”
——好熟悉。
殘存的記憶在提醒著他,當目光轉移到那代表了大橋的橫杠時,靈光一閃,他突然知道了自己的所在地:“這里是冬木市?!”
位于日本極東之地的冬木市,一個并不存在這個世界的城市,是……他當年參加的圣杯戰爭的戰場,也是這場跨越世界的旅程的起點,是一切的起源之地。
也即將是他的旅程的終結之地。
哪怕是綱吉,在此時此刻都有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我剛進入這片空間的時候,雖然是個只有架構的無人虛擬世界,但好歹也是風和日麗。”費奧多爾笑著說:“變成現在世界末日的模樣,還是在我看到征服王駕車前往郊外的不久后。”
綱吉聞言看向便利店外,他明白費奧多爾的意思,等級超越15級臺風所造成的狂風暴雨還在繼續,能夠引起這種氣象變化的戰斗,存在于這個區域的英靈組合,或許是超越他曾經所面對過的任何一個敵人的強大。
但是他卻不太害怕。
如果他的猜測和預感沒有錯,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的圣杯所召喚來的英靈主從大多與他有聯系,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綱吉有些出神,怔愣間,他突然發現在手中搖曳的火焰的映照下明明滅滅的費奧多爾的臉色十分的……正常。
仔細確認對方紅潤的臉頰并非因為火焰的照耀,這在普通人身上正常的氣色,放在原本病態蒼白的費奧多爾身上就顯得十分違和。他心中一驚快步走過去,用小臂觸碰對方的額頭,心中大驚:“好燙!費佳,你——”
對方的衣服也是,雖然沒有他剛進來時那么糟糕,卻也是冰冷濡濕的——或者說,已經從濕透變半干了。
比起綱吉的擔心,當事人卻顯得十分淡定:“只是小小的發燒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這個,我們還是想想怎么在這種極端天氣下趕往戰場比較好吧?綱吉不是非常迫切的想要見到自己過去的熟人嗎?”
“……這種天氣出行太不利了,費佳。哪怕心中著急,我也不會拿你我的性命去賭。”可惜便利店和學校一樣,也只是被復制出的空殼,徒有其表,并沒有任何可以拿來使用的物資。少年首領只能加大掌心的火焰輸出提高溫度,哪怕是火焰狀態下,他都忍不住吐槽:“你們這些聰明的人,都這么不會照顧自己嗎?”
“哦呀,真是過分吶……綱吉這是在將我當做誰的替身嗎?”
“唉……是是是,總之你先躺下,就算趕路,也要等風力下降再說。”強硬地將費奧多爾壓倒在不大的沙發上,綱吉撕掉自己的襯衫下擺,尚且濕潤的布條被風吹的冰涼,正好適合拿來降溫。放在對方的額頭上,想到自己來之前高燒不退的太宰治,他擔心道:“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去戰斗,對自己好一點吧。”
費奧多爾沒有拒絕,額頭的冰冷與身邊火焰的溫暖形成兩極對比,讓他忍不住笑起來:“……真是溫柔呢,綱吉。我們的關系有這么好嗎?”
綱吉嘆了口氣。
——關于這一點,他也很想問為什么啊……
第167章 第 167 章
仿佛是看出了綱吉心里的想法, 費奧多爾笑得更加開心了:“善良是很好的美德,我的御主,不過……有時候對錯誤的人善良, 是要付出代價的。”
綱吉:“……”這句話可真是耳熟到震耳欲聾呢。
想想好友澀澤龍彥也說過同樣的話, 再聯想到對方無限近似于“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宣言,心里嘔的一口血都快噴出來了。
本來打算坐在地上的少年首領賭著氣擠到了費奧多爾躺著的簡易沙發里,但是想比厚臉皮, 他顯然是輸定了。只見被擠開的紫眸男子一點都不生氣, 反而是順勢舒展身體,直接抬頭枕到了綱吉的大腿上,在對方嚇得馬上要跳起來之前虛弱呻||吟:“頭……好痛啊……”
綱吉瞬間不敢動了,只能咬牙切齒地說:“我腿上還濕著呢。”你不難受嗎?
“正好我熱得不行, 綱吉冰涼涼的很是舒服哦。”
綱吉深呼吸幾口氣, 到底是做不出把發著高燒的人扔到地上去的舉動, 只好忍下去了。不僅要忍下去, 他還要老老實實的加大手中的火焰,為二人帶來充足的熱度。
“……先把外邊的濕衣服脫掉啊。”糾結了一會, 綱吉還是忍不住說:“你還真的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啊……”
在他來之前對方就已經是這副鬼樣子了,結果直到身上的衣服都干了一半, 也沒說把外套脫下來擰擰水,簡直活受罪。結果現在發起高熱,這個世界連藥都沒有……
“對了, 藥!”綱吉伸出手在褲子口袋里掏,逼的費奧多爾不得不抬起了頭:“……太好了,運氣不錯, 正好是消炎藥和退燒藥。”
中原中也的藥袋子太滿,他當時順手就把掉出來的兩盒藥裝進了褲子口袋, 沒想到居然就派上用場了。照著說明書取了藥,少年首領剛想說這藥沒有毒,然后猛地意識到,面前的費奧多爾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情報商人,而是與他契約相連的“英靈”。
【先不說英靈也會發燒……英靈吃感冒藥有用嗎????】
綱吉還尚且在自我懷疑中,費奧多爾就非常識趣的自己拿了藥,干脆利落的生吞了下去。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反而看愣了剛想好說辭的綱吉。好在火焰給了他足夠的鎮定作用,看著重新躺回自己腿上的費奧多爾,他不禁問:“你……你不怕我下毒嗎?”
“我的御主,你在和說笑嗎?”費奧多爾閉著眼睛,聲音虛弱,語氣中卻滿是笑意:“你可是擁有善良美德的好人,怎么會做如此下作的事情呢?”
綱吉:“……”他算是懂了,每次對方嘲諷自己的時候,都會用“我的御主”來稱呼他。
深呼了一口氣,綱吉認真的為自己辯解:“我很強的。”
“嗯?”
“如果強大到可以面對所有災難,那么,憑著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些在你眼中十分愚蠢的事情,也是可以的吧?”綱吉沒有看腿上的費奧多爾,反而是看著自己燃燒著溫暖的柔之炎的雙手:“我重要的人都對我說可以任性一點,我也不想因為要去做什么而改變我自己,讓自己變成不喜歡的樣子……只要我能承擔得起代價,那么憑借自己的心意行動、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沒什么不可以吧?畢竟——”
他喃喃著,似乎是在對費奧多爾說,也似乎是在重復著某個人的話。
“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書寫。”
“我可以接受的,我會乖乖接受,樂意按照他人為我鋪好的道路行走。”
“我無法接受的,我絕不會接受,哪怕所有人都會反對我也不會回頭。”
這一次,少年首領的雙眸對上了費奧多爾睜開的迷離雙眸,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也面臨火車鐵軌的選擇,那么,我選擇兩個都救。”
“……沒看出來,我的御主居然是如此貪婪而任性的人呢。”
燃燒著火焰的綱吉笑了,這個狀態的他總是冷淡的,所以這份笑容顯得格外的美麗。
“……貪婪和任性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結果的話,這樣——也不錯。”
畢竟,他已經不再迷茫了。
“費佳,這可是你教我的啊……哪怕為了感謝,我也會好好保護你,帶你離開這個狹間。”
他如此承諾。
“所以,好好睡吧。”
在風雨的咆哮之中,被火焰點亮了一方天地的小小空間中,居然顯得格外溫馨。
…………
費奧多爾是被外界的天光弄醒的。
他的御主已經再度前往了另一個世界,昨晚仿佛要撕裂天地的臺風已經停歇,滿目狼藉的街道外是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他的發燒沒有因為吃藥而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不知道是否是生病的關系,仿佛要將腦袋錘爆的疼痛中,他有點恍惚。
——他居然睡著了。
在一個對著他似敵似友,會關照著他,偶爾也對他抱有敵意的少年身邊睡著了。
“這就是未來的‘我’所追求的‘神明大人’嗎?真是……”
他下意識的想說“無聊”,未來的自己也不過如此,但是反應了一會,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將“無聊”二字脫出口。
“……真是麻煩啊。”扶著簡易沙發站起來,頭重腳輕的,讓他的視線也跟著天旋地轉。他也不知道是在說自己細微的改變,還是在說這糟糕的身體狀況,在勉強行動了兩步后,終于聽到細微響動的費奧多爾露出了醒來后的第一抹微笑。
抬起頭,他看到了一個一臉狂喜的男人。
那個男人穿著身黑色的長風衣,他右手中握著一柄匕首,手背上血紅色的三道令咒在昏暗的房間中仿若活物,流淌著奇異的光輝。看著因為體力不支再度倒在地上的費奧多爾,冷笑著道:“如何,毒藥的滋味好受嗎?就算那個駕駛戰車的騎兵救了你,沒有我的解藥,你也挺不過今天!你那個該死的莫名其妙的御主不再,你一個虛弱至此的數值廢物的從者怎么反抗我?”
費奧多爾笑著說:“你來的還真是慢啊,狂戰士的御主……呵呵,果然,只要從者敗北,即便沒有死亡,也會被圣杯判定為輸……這場賭局,是我贏了。”
這句話毫無疑問戳到了黑衣男人的痛處,他的嘴角因為憤怒抽搐著,暴喝道:“帕拉塞爾蘇斯那個蠢貨!——呵,無所謂,就算我不能贏,我也不能讓那個該死的小鬼贏!只要你死了,他自然會自動退場!他害我得不到圣杯,我就讓他也一無所有!”
費奧多爾輕笑。
…………
………………
——Lupin酒吧·上午九點四十五分——
今年十月的天還有些熱,太宰治站在酒吧門前松了松領口,面對即將見到的人,哪怕是他也不確定自己背上的汗究竟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快速躍動的心臟。
鳶眼少年緩緩推開了酒吧的大門,“吱呀”的聲響回蕩在安靜的房間,也為這個昏暗的環境帶來了一絲光亮。
酒吧案臺上,是一個背對他坐著的嬰兒。聽到門響,嬰兒轉動的身下的座椅轉向了大門,朝他打起了招呼:“Ciao~”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太宰治。”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露出了一個甜蜜的微笑:“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呢?”
穿著黑色西裝的小嬰兒笑了:“叫我里包恩就行哦。”
綠色的蜥蜴順著里包恩的話語從他肩膀爬行到了他的手臂,爬行動物冰冷的豎瞳注視著背光的黑衣少年緩步走進了酒吧。他打開了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隨著大門的關閉,這里變成了一個絕佳的作案空間。
“哦呀,真是毫不掩飾的惡意呢,阿綱那個笨蛋和你們在一起,想來十分辛苦吧。”小嬰兒語調含笑,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還沒見面就想要殺掉我,我的弟子還真是容易吸引一些危險的家伙。”
太宰治笑瞇瞇地走到吧臺前,與小嬰兒隔了一個座位坐下:“……里包恩君這么說可真是過分啊,我明明很期待你的到來的。”
“你騙人。”
“我一個非武斗派都孤身一人來了,還不算真誠?”
“你騙人。”
“我以為本次赴約,雙方都應該很有誠意?”
“你騙人。”
“……唉,你總不會也是個直覺系吧?唔,不是呢。”太宰治笑了起來:“明明是一副嬰兒的可愛模樣,眼神還真是可怕。”
“哪里,彼此彼此,小鬼,你還太年輕了些。”里包恩依舊是含笑的語調,但是那雙烏黑的眼眸,卻不見一絲笑意:“我不打算告訴你任何關于阿綱的事情哦,我家的孩子,可還有一個大家族的人在等他回去呢,絕不能留在這個糟糕的世界。”
太宰治絲毫不惱,只是笑著說:“嬰兒可以喝酒嗎?”
“當然,不過我不會喝你的。”里包恩笑道:“我可沒打算死于這種無聊的毒殺呢——小鬼,想要暗殺身為最強殺手的我,還真是大膽的家伙。”
綠色的蜥蜴在嬰兒的手指上變作了一把玩具槍似的大口徑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淡定微笑的太宰治:“你想去三途川游泳嗎?”
“三途川游泳啊……那一定十分有趣吧?不過沒有綱君作陪,無論哪里都令人寂寞呢。”太宰治自顧自的調著酒,不,那根本不是調酒,只是把手臂能拿到的酒都拿過來,胡亂地倒進杯中:“里包恩先生,你為什么還不開槍?只要殺掉我,你就少了帶走綱君的最大阻礙哦。”
里包恩沒有說話。
太宰治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被混雜成深紅色的酒液,他傾倒杯壁,任由好似鮮血一般的酒液如珠簾般滴落:“呵呵,因為你也知道啊,我死掉的話,綱君的心也會破碎的。”
他半垂下眼簾,輕聲道:“那個孩子如此的堅強,也是如此的脆弱呢。”
“你錯了哦。”里包恩冷冷道:“蠢綱從來都不脆弱。”
話音未落,他猛地轉身,朝后方黑暗的角落毫不留情的連射三槍!
射速在0.05秒以下的超級速射快的連太宰治都是一驚!子彈命中了黑暗中潛伏的獵人,隨著子彈落地的輕響,一個穿著白色西裝,身形修長高大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
不再流浪的北歐神明那張俊美絕倫的面龐上,流下了細細的血痕。
魏爾倫的重力異能可以讓所有物理攻擊無效化——其實準確的說,是有質量的物體在接觸到他身體的瞬間都會被停止。所以,子彈是可以打中他的,只不過無法發揮作用罷了。
那么,如果用超高速大口徑的槍||彈射擊,在子彈因為重力停止的一瞬間,就能造成傷害。
但是,魏爾倫同時也是作為戰爭兵器而誕生的人造神明,他是天生的戰士,他身體的每一個基因都是創造者窮盡心血設計出的。這樣強橫的肉||體與反應神經,即便是面對高穿透的狙||擊槍的槍林彈雨,哪怕每秒都會承受二三十發子彈的洗禮,他會受傷,會感受到疼痛,卻連讓他最脆弱的皮膚出血都做不到。
可是,里包恩做到了。
他的射速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更可怕的是,在這樣離譜的射速下,他的三槍全部都打在了同一個點上。
如果不是魏爾倫憑借生死之中鍛煉出的經驗及時閃躲,第三槍就會射穿他的面龐!
“有意思……”這個世上被列國譽為“暗殺王”的男人冷笑著擦掉臉頰邊的鮮血,暗紅色的異能包裹住他的身體:“既然你不愿意說出我親愛的弟弟的故事,那你也沒有繼續活著的價值了。”
隨著魏爾倫的話落,巨型金色的立方體將整個無人區籠罩,手持槍||械的戰場精英把守在每一個關鍵點架起狙||擊槍,白色的霧氣在立方體之外迅速彌漫,隔絕掉所有窺視的眼睛。
“甕中捉鱉?”里包恩笑了起來,他輕觸手腕上的手表,隨著魏爾倫發動攻勢,嬰兒在一片模糊的光暈中快速拔長,這一次,所有觀望者聽到的,是一個低沉性感的男音:“你們覺得,誰才是那可憐的‘鱉’呢?”
…………
………………
綱吉睜開眼睛,迷糊了一會兒,才突然發現時間已經指向九點三十分。
——明明之前,太宰治會在他九點回到這里的第一時間叫醒他。
少年首領頓時擔心的連洗漱都顧不得,直接穿上床邊的大衣就從準備沖出房間。但就在即將打開房門的剎那,他順從心中直覺的提醒,轉頭看向了床頭柜——那里放著一本書,名為《完全自殺手冊》,一看就知道是太宰治的東西。
猶豫了一秒,他跑回去一把將不算大的書揣進大衣內側的大口袋里,隨即再不停留地跑了出來。所幸二層樓的別墅內并沒有打斗的痕跡,而綱吉在一樓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快跑著從樓上下來,來到自己的伙伴身邊:“中也,太宰君呢?他一個人出去了嗎?”
“啊,鬼知道這家伙怎么想的,一如既往的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只會給我添麻煩。”即將出遠門的中原中也冷冷地說著,煩躁地按住自己的帽子:“大早晨跑到就酒吧去,還勒令我不許跟著,真的是——”
“酒吧?”綱吉突然想到了一個地點:“Lupin?”
“是這個名字。”
雖然向來相信太宰治的判斷,但是綱吉還是有些擔心,畢竟現在的橫濱確實不安全,敵人躲在暗處蠢蠢欲動。太宰治縱然智計無雙,但體術實在是不怎么樣。他的“人間失格”即便能阻擋無數異能,卻無法防御槍彈。
“我去找他吧。”
中原中也有些猶豫:“可是——”
“交給我就好!放心吧,我知道路的。”
——因為那是太宰治與他唯二的好友,織田作之助與坂口安吾每次聚會的地點,對于他的摯友來說,亦是非常特殊的地方。
今年十月份的天似乎格外的冷。
綱吉快步走在大街上,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打了個哆嗦,再度下意識的擔心蘭波是否會覺得難受。他有些后悔當時答應了森鷗外讓蘭波也加入搜尋阻止帕拉塞爾蘇斯的隊伍,這樣的天氣,對于怕冷的蘭波而言,就應該老老實實呆在港口Mafia,順便看著魏爾倫不要讓他再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書籍。
……只有這樣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能沖淡他對太宰治的擔憂。
想起方才與中原中也之間的對話,明明自己最需要做的是立刻趕去Lupin酒吧確保摯友的安全,可不知為什么,被神性所強化的超直感在隱隱約約的警告著他什么,讓他的心都忍不住酸澀發顫,腳步不由得就慢了下來。
可是再怎么拖延,他還是在十點整的時候來到了Lupin酒吧的門口。
少年首領深深呼吸。
不知道為什么,真的到了最后一刻,他反而不害怕了。
他拉開了酒吧的門,迎面看到的,是兩個并排坐在酒吧案臺前的男人。
一位黑衣,一位白衣。
兩個都是他認識的人。
黑衣的是太宰治,白衣的是太宰治的好友織田作之助。
而此時此刻,兩個原本應該十分親密的友人卻劍拔弩張——準確的說,太宰治低著頭一動不動,而他面前一身白衣的織田作之助舉著自己的愛槍,將槍口對準了本應是他好友的太宰治的額心。
“想開槍的話你就開槍吧,不過要是你能允許我有一個奢望,我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在這家店開槍。”
太宰治用如同幽靈一般的語氣顫聲說:“只要不是在這家店,你想在哪里對我開槍都無所謂。”
他的話語似乎有著魔力,讓對著太宰治充滿敵意的織田作之助打算將手中的槍收入懷中。
綱吉就是在這剎那打開的門。
他聽到了太宰治的最后一句話,也看到了織田作之助還沒離開太宰治腦門的槍口。而他的突然到來讓曾經的殺手頓時警覺,織田作之助再度伸直了手臂,將槍口二次對準面前失魂落魄的太宰治。
但是太宰治就像是沒有感覺到一般,他輕輕笑了聲,織田作之助發現那空洞無物的眼眸,因為身后少年人的到來而染上了細碎的星光——如此的美麗,讓人動容。
“歡迎回來,綱君。”
背對著綱吉的太宰治從吧臺座椅上跳了下來,轉過頭朝著身后的少年首領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只是這一次,不再隱藏的他,即便是微笑著,都是如同彷徨在黑暗中的幽靈一般,陰郁而污濁。
他說:“被你發現啦。”
“很遺憾,看來過家家只能到此結束了。”
第168章 第 168 章
面對太宰治的問候, 綱吉只是說。
“織田作先生,請你放下手中的槍。”
織田作之助皺緊了眉頭,他不知道為什么, 今天遇到的這兩個陌生人全部都用顯得十分親昵的“織田作”稱呼他, 但是面對敵陣的首領與明顯和敵陣首領相熟的少年人,處于人數不利的他自然不可能放下警惕。
可他還沒來得及像反駁太宰治一樣反駁門口逆光的少年,讓他不要用“織田作”來稱呼自己, 就看到與他相隔甚遠的少年抬起了頭。
“拜托了, 織田作先生,哪怕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請你……”
即便逆著光,那雙金色的、如同神明一樣冷酷無情的眼睛, 也是如此的明亮灼眼。
“……請你不要用槍指著他, 請你……不要再讓他更難過了。”
織田作之助立刻就想要舉槍防御, 卻驚愕的發現, 他的身體居然完全不能行動——他的時間就像是被靜止住了,雖然思維還處于正常, 但身軀完全不受控。
他自己的異能就是稀有的時間系異能,“天衣無縫”可以看到未來5秒以上6秒以下的瞬間——他時刻發動異能防備著, 當然也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就這樣舉槍威脅著敵人,卻不料不是他不想動,而是根本不能動。
那陌生少年居然是也是罕見的時間系異能者?!
“綱君……”太宰治笑著轉過身, 慢慢朝著門口的少年首領走去:“果然,你早就發現了……我真是愚蠢又可悲,居然奢望自己的謊言可以欺騙過擁有超直感的你。”
“……不是超直感, 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謊,你只是用真話, 引導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和認知。”綱吉緩緩搖頭:“超直感一直都在告訴我,你沒有騙我,它告訴我,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太宰治’。”
“那你是怎么發現的?”
這個提問似乎讓綱吉愣了一下,他眨了眨完全不像人類的金色雙眸,輕聲道:“我……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沒有發覺,第二次的時候才徹底確定……我……”
他怎么會真的認不出他的太宰君。
“如果整個世界都出了問題,只有一個人沒有事。那么有沒有可能,那么沒有問題的人才是唯一的異常?”
就算開始的時候被迷惑,但是這么久的相處時間,他足以發現不同。而且……
“……你不是也希望我自己發現不同嗎?”
如果只是記憶受影響,為什么在建中的大樓會一夜之間恢復如初;中島敦雖然竭力表演出和太宰治親近的模樣,但眼神中的恐懼卻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了;即使沒人記得他,身為實權首領的太宰治卻選擇跟著他呆在沒有什么安全保護措施的別墅而非中央大樓;再比如,那個頭鐵的芥川龍之介根本不可能在看到中島敦為老師服務卻不召喚自己后,還能忍耐著不過來一探究竟……
太多太多的破綻,如果是智多近妖的太宰治想要隱瞞,他一定有更多更好的方法讓綱吉發現不了。
太宰治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他走到了綱吉的身邊,下意識想要拉住少年首領的手,卻在即將碰到的時候收了回去,轉頭對著被控制在吧臺前的織田作之助輕聲道:“再見了,織田作。”
“很抱歉,織田作先生,我離開后就會解決你身上的控制……那個,如果可以的話……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會和太宰君處于敵對狀態,但我可以發誓,太宰君絕不會傷害你,你對他很重要,是他近乎唯一的朋友,所以,下次再見的話,請你不要再用槍指著他了,可以嗎?”
真正稱得上太宰治朋友的,只有織田作之助一人。坂口安吾雖然也是,但綱吉能感覺到,對方與太宰治之間似乎隔著什么,只是處于尊重,他從來都沒有說出口過。
雖然不同的世界會有不同的際遇,但是出于對太宰治的了解,他在開門的一瞬間就知道,這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依舊是太宰治最好的好友。
……至少對太宰治來說是如此。
“……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可能莫名其妙,但我絕對沒有騙你……對不起,打擾了。”
他輕輕關上了門,在外界的光輝徹底消失的剎那,織田作之助發現自己可以動了。
身為武裝偵探社正式社員的織田作之助重新感知著自己的身體,作為曾經的強大殺手,只是這一個交鋒,他就知道方才那個和芥川龍之介年齡相仿的金眼少年是何等的強大,即便是武裝偵探社的社長,擁有“銀狼”稱號的強大劍士福澤諭吉,都沒能給他這樣強烈的壓迫感。
哪怕對方從頭到尾,都是如此的溫和有禮,客氣……悲傷。
面對擁有這樣絕對力量的強者的許諾,他沒有不信的理由,更不用說……他在少年首領來之前,就已經選擇去相信港口Mafia的聲名狼藉的神秘首領太宰治,打算放下自己的愛槍。
“這都是……什么事啊……”
哪怕天然如他,也覺得今早發生的事情簡直堪稱光怪陸離。
他來這里,本是為了自己的弟子芥川龍之介打聽失蹤的妹妹芥川銀的消息,與接頭人相見。結果接頭人沒見著,見著了那個與恐怖和死亡掛鉤的港口Mafia首領太宰治。見著了不說,對方對他的態度還是如此的古怪,看著他的目光是如此悲傷,說著莫名其妙的謎語,吐露出的話語是不該屬于那個掌控著關東的無冕之王會有的軟弱。
對方對他說:『我真的好辛苦……』
對方對他說:『獨自一個人與整個世界為敵,沉重的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對方對他說:『我突然看到了本不該看到的光……』
對方對他說:『可我為什么覺得更加痛苦了呢?』
對方對他說:『被當做影子的感覺糟糕透了。』
對方對他說:『如果我能狠下心殘忍的對待他就好了……』
織田作之助坐在原地發著呆。
那個傳說中冷酷無情的暴力組織的首領目光游離,像是在與看不見的敵人搏斗,用破碎的聲音對他說:『我設局讓你來到這里,只是單純的想在最后和你說一聲「再見」。』
漫長的沉默之后,太宰治輕聲問:『如果一個人的人生中有值得讓他說一句「再見」的對象,那樣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如果對方會為那句「再見」打從心底感到痛苦,就更不必說了。你說對嗎?』*
織田作之助給予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在那雙美麗的鳶色眼睛的注視下緩緩地提問:『你有這樣的對象嗎?』
『……本來,是沒有的。』太宰治對著他笑了,這是正常對話中,唯一讓他感受到“美好”這個詞匯的微笑:『但是現在有了。』
“…………那么,你的人生是最好的人生……嗎?”織田作之助喃喃自語著,他看向被關上的酒吧大門,仿佛再度看到了那個對他莫名其妙溫和的港口Mafia首領:“太宰……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啊……”
“‘再見’。”
…………
………………
回去的路上,太宰治主動說起了這個平行世界的“歷史”。
“這個世界沒有你的存在,澤田君。”他改變了稱呼:“森鷗外殺了先代首領篡位成功,而我則在十八歲的時候被迫接過了他的位置,成為了港口Mafia的首領。”
“我得到了一本書……”他指了指身邊少年首領的胸口,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完全自殺手冊》,神色迷離:“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書’,不過它與你的世界不同,并沒有擁有靈智,自然也不存在‘布克’。”
“‘書’是絕對無法被破壞的異能產物,而我的異能是‘絕對異能無效化’,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意外得到了‘書’,成為了它的主人。兩相沖突下,特異點出現了。我無法在書上書寫愿望,但相應的,我可以通過書,看到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太宰治’身上的一切——看到了有關于你的一切。”
他虛弱地笑著,過分纖瘦的身體讓他如同游蕩在白天的幽魂:“就像白蘭·杰索一樣。”
熟悉的名字讓綱吉本就僵硬的身體更加僵硬了。
太宰治仿佛沒有發現,自顧自地說:“我如此努力的發展港口Mafia,是為了拯救‘我的朋友’織田作之助,因為在無數的平行世界中,無論‘太宰治’如何掙扎,織田作都只有死亡這一種結局。我不甘心,也不能接受,既然命運不允許,那么就由我來忤逆命運,創造這世間唯一一個能讓織田作活著寫小說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直到二十分鐘前,都不認識他。
而他又認識織田作之助嗎?
太宰治不知道,他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是這個世界的太宰治,是否已經迷失在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中?他只是太孤獨和寂寞,所以在知曉了可能發生的未來之后,竭盡全力拼盡一切的去努力,努力創造一個,他的朋友可以活著完成自己夢想的世界,所有世界唯一的奇跡。
而現在,他已經做到了。
只剩下最后一步,只要完成武裝偵探社的芥川龍之介與港口Mafia中島敦的試煉,他就可以將書留給二人,徹底卸下身上的重擔好好休息。
在無數次疲憊到快要窒息、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去翻看書,看到那個突然在他二十歲生日時出現在書頁中的,與“澤田綱吉”相遇的自己。
他從二十歲看到了二十二歲,在那個特殊的、連時間都不對等的“特異點”,看了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自己近三年的光陰。那個世界的自己的“故事”從宣誓效忠澤田綱吉開始,他“親眼”看著少年首領從懵懂軟弱的“傀儡”一路成長,看著他毫不猶豫的從巨龍口中救下澀澤龍彥的命,看著他堅定的簽下“殺人許可”,看著他召喚神造兵器,看著他成為超越者蘭波的希望,看著他征服不可一世的暗殺王魏爾倫,看著他打敗白蘭·杰索,成為立于世界舞臺之巔的、真正的“王”。
看著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的感覺呢?
太宰治想不起來,也拒絕去想起。
那樣的感情太美好,美好到他錯覺自己所在的世界并不絕望;那樣的感情太卑劣,卑劣到無恥的他都覺得無地自容;那樣的感情太溫柔,溫柔到他幻想自己也可能得到這份真摯;那樣的感情太殘忍,殘忍到每一次驚夢,都讓他萌生毀滅一切的沖動。
——那被他突然發現的特異點世界,是神明給予他的安慰,亦是他忤逆既定命運的懲罰。
“澤田君也可以看到天上的裂痕吧,這是只有‘書’的主人才能看到的,世界即將崩毀的景象。”太宰治抬頭仰望天空,被紅色的光帶分割的四分五裂的蒼穹,連看著都覺得壓抑絕望:“我付出了那么多,距離實現愿望只剩下最后一步,結果一睜開眼睛就發現這個脆弱的世界因為外部世界的入侵,馬上要毀滅了……即便是我,也會覺得很累啊……”
“所以我一個人偷溜了出來,在看到河的瞬間沒忍住,就這么一躍而下——”
他露出了虛弱的笑容,嘴唇幾度開合,最后只是無力的說:
“然后,我遇到了你。”
遇到了本不該屬于他的奇跡。
【我的人生還是很不錯的吧?】
太宰治忍不住如此想。
【在最后的最后,我遇到了綱君。我可以對他說『再見』,而綱君也一定會因為與我的『再見』感到痛苦。】
他笑了。
【這樣的人生……真是最好的人生。】
第169章 第 169 章
聽到太宰治溫柔低沉的話語, 綱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如果……你也了解我的話,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呢?為什么……”要裝作另一個自己?
在綱吉看來, 在這里的兩個白天他基本都在享受人生, 根本不值得太宰治消耗心力圓謊,并承擔危機住在外邊的別墅。
聽到少年首領的疑問,走在后面的太宰治突然停下了腳步, 突兀的笑了起來。
秋風吹亂了他的鬢發, 在走于前方的綱吉回頭之前,遮蔽了那雙死寂的眼眸。
“澤田君……你真心實意的告訴我,如果你剛來到那個世界時,沒有被布克將身份定義為‘港口Mafia首領的兒子’, 你會加入港口Mafia嗎?”
“……”
“哪怕中也沒有撿到你, 在同時遇到中也和我的時候, 你會選擇靠近誰, 遠離誰?”
“……”
“如果在熟悉之前你就已經了解了‘太宰治’的本質,你還能奮不顧身的伸出手去, 抓住他嗎?”
“……”
“如果‘我們’……”鳶色眼睛的青年頓了頓,露出一個輕輕的微笑:“如果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你就已經是統領全關東的港口Mafia的首領,你會選擇將‘太宰治’收入麾下嗎?”
——在擁有了那么多被打磨的閃亮耀眼的珍寶后,為什么還要去覬覦一個不定時的炸彈呢?
太宰治體貼地說:“不用回答我哦, 澤田君,畢竟……我們不過剛認識‘兩天’而已。”
“我會。”
少年首領清亮的嗓音打斷了太宰治的話語,鳶色眼睛的青年怔愣在原地, 他還微張著嘴,顯得有點滑稽。
“以前的我是個軟弱的膽小鬼, 其實現在也是。”綱吉上前一步,近乎強勢的逼近了身后的太宰治,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一米——這對于這個世界一直孤獨奮戰的太宰治而言,是一個越界的距離:“所以,如果有得選,我最希望的身份,是高中校園里不起眼的普通學生,而不是可怕的黑手黨。”
太宰治下意識退后了兩步。
“如果我同時遇到你們,而你們也用真實的態度對我的話,我肯定會選擇親近中也,遠離太宰君你。”與所說出的話語相反,綱吉跟著前進了兩步,再度拉近了二人的距離,甚至因為步子邁的更大,他們之間更近了:“比起真誠直白的中也,太宰君很可怕,在你的眼前大家都沒有秘密,而你又是那么危險,沒有人喜歡那樣。出于本能,出于超直感的提醒,如果我在熟悉你之前就了解到你的真實,我一定會退避三尺,離你遠遠的,恨不得從未相識。”
原本想再次后退的太宰治被這句誠實的話語打斷了動作,發出了無法言喻的笑聲。
“可是,那是不熟悉的太宰君。”綱吉疑惑地問:“如果能成為朋友的話,正因為你能看透所有,所以,你甚至會比中也更加貼心。中也能為朋友考慮到的,你都會考慮到;中也考慮不到的,你也會提前準備好一切。”
“……”
“你不是付出了所有,只為了讓自己的朋友織田作擁有一個生存的機會嗎?”少年首領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是如此的澄澈,仿佛能將他污濁的靈魂照亮:“不是朋友的太宰君很可怕,可是一旦成了朋友,你就是最了不起的朋友,不是嗎?而我很幸運的,在另一個世界因為機緣巧合,在逃避之前就和太宰君成為了朋友。即便來到這個世界遇到了更加可怕的你,也因為書的力量,讓我一開始就被你當做了朋友。”
“……”
“太宰君,為什么你只是提問,卻不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么面對剛剛認識‘兩天’的我,你卻對我那樣好,從未想過利用我做什么?以你的智慧,以我的力量,即使只有兩個白天,也可以讓你得到更多更多。”
說著說著,綱吉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拔高了嗓音:“難道不是因為,你已經了解了我的全部故事,你已經將我當做了朋友嗎?!為什么要說這種話呢?!太宰君對待朋友,從來都沒有利用,只有真心以待!你寧可將所有的苦難都轉移到自己的身上,而不是讓你的朋友自己去背負!——你總是這個樣子!明明做了那么多,卻從來都不說!你明明那么重要!我!我——”
“……澤田君。”太宰治虛弱地喃喃,他現在還發著燒,明明如此的虛弱,臉龐卻是十分“有氣色”的微紅:“那是你所認識的‘太宰治’,而不是我。”
“……或許吧,反正我永遠都不懂你們貓系人的心情,也不是第一次好心辦壞事了。”綱吉自暴自棄,因為心中無法吐出的郁氣,他只能無能狂怒地原地跺腳:“但是對我來說,你們都是‘太宰治’……我或許不了解你,但是我的超直感從來都不會騙我。”
看到這樣孩子氣的可愛舉動,太宰治鳶色的眼睛不由得染上了笑意。他總是如此,總能如此輕易的讓自己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綱吉吐出一口濁氣,突然道:“最后一個問題。”
太宰治下意識的以為綱吉是打算向他提問什么,然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對方是要回答他方才問出的最后一個問題。
此時此刻,一種恐懼自心底油然而生,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逃跑。
但是,在少年首領眼中“身嬌體弱”的太宰治,怎么可能逃脫得出世界級超越者的手心?
手腕被一把握住,隔著薄薄的繃帶,通過脈搏與手心的相連,鳶色眼睛的青年甚至感覺自己感應到了對方同樣如同擂鼓的心跳。
“說起來,我第一次遇到我的太宰君的時候,他也在發燒呢……”
說了這樣一句似乎并不相干的話,綱吉抬起頭,看向這個比自己高出了半個腦袋的成年人,無比認真、無比真誠地說:“如果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已經是港口Mafia的首領,即便那個時候我已經擁有了中也、阿蒂爾、保爾哥、森先生、紅葉君,哪怕澀澤先生都是我的下屬……我也依舊會選擇你。”
“……”
“因為無論哪個世界的太宰君,都是那么的優秀啊。”他頗為自豪地說:“我可是貪婪可怕的黑手黨的首領,貪得無厭才是理所當然的,見到了太宰君這么了不起的人,我怎么可能會放過呢?”
“……你又不是森先生……”太宰治小聲地反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究竟是什么樣的表情:“真是奇怪啊……明明澤田君是所有平行世界的唯一存在,怎么突然像分裂出了另一個人格似的。”
“……或許是因為,這半年的時間我想了很多吧。”綱吉露出一抹苦笑:“老實說,什么都不用思考,快樂的度過人生,真的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情,這也是我這個膽小鬼一直在追求的人生……大家都看出了這一點,所以都放任了我的任性,讓我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執行他們安排好的必要行動,就可以肆意的享受輕松的、我想要的生活。”
這半年的時間,他思考的時間或許比過去三年加在一起還要多吧。
很辛苦,真的很辛苦,有的時候他一度想要放棄,隨波逐流,渴望回歸曾經輕松快樂的人生。
但是他知道不行。
既然已經打算貪婪的全部擁有,既然打算走出一條他人都不允許的路,他就必須擁有相應的實力,才有資格執行自己的任性。
力量方面的實力,精神方面的實力。
如果不想跪著哀嚎后悔自己的失敗,那么哪怕再疼再痛,也必須站起來。
——這是這長達半年的糾結與思考后,他所得出的最清晰也是最堅定的結論。
太宰治問:“你為什么要拉住我的手呢?”
緊的讓他想要掙脫都無法。
綱吉的回答也很直白:“直覺……?大概、大概對我來說,因為你是‘太宰治’。”
得到答案的太宰治這一次沉默了很久,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長久,然后他從口袋中再度拿出了那本《完全自殺手冊》,低聲道:“謝謝你的抬愛,澤田君……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仁善,可是這個世界,壞人很多哦……比如我。”
“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你知道為什么我要欺騙你,讓你將我誤會成你的‘太宰治’嗎?”
“讓我告訴你世界的真相吧——”
“因為‘書’是所有世界的‘根源’,‘書中’記載著無數個世界。”
他溫柔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換上了屬于這個世界惡名昭彰的“港口Mafia首領”的惡劣笑容。
“也就是說,所謂的‘世界’有兩種,一種是‘書外’的主世界,堅固的如同樹干,唯一的物理現實。一種是‘書內’的平行世界,是被折疊在‘書中’的無數種可能,虛幻的如同泡沫,好似大樹分出的枝丫,脆弱易折。”
他殘酷地說:“遺憾的是,這個世界也好,你的太宰治所在的世界也好,雖然都擁有‘書’的存在,不至于無力到下一秒就會自行解體,卻也搖搖欲墜。兩個世界不過都是主世界的分支,隨時都有可能被書寫在‘書’上的內容所影響,被剪切、被粘貼到千瘡百孔——我決不允許,我付出所有改變的命運被重新‘覆蓋’。”
“不,這個世界比那邊的世界更糟糕,糟糕到了一旦有三個人同時知道‘書中世界’的真相就會自行崩毀……”
頓了頓,他抬起眼,與那雙動搖的琥珀色眼眸對視。
“其實你的太宰治所在的世界本也與這里一樣,但是那個世界很幸運,幸運的遇到了你,擁有了你,你化身基石支撐著世界。隨著你的成長,那個世界也在不斷的擴大、穩固,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承受了多少超出世界極限的力量,也會因為你的存在而自我修復,不會崩潰,也無法被自己世界以外的‘書’所干擾……也就是說,有你的所在的世界,絕不會被其他世界剪切粘貼,你那個世界的布克,是真正的萬能許愿機,接近于圣杯的存在。”
不會傷害別的世界,也不允許別的世界摧毀自己重要的一切,就好像澤田綱吉本人一樣。
“澤田君,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也更加了不起——你已經構筑了世界的‘地基’,那么當你的神性滿溢之時,就是‘書中世界’真正獨立出主世界的一刻,它再也不會受到主世界的桎梏和威脅,它自己就能成為堅實的樹干,長成比主世界更加壯麗穩固的參天大樹。”
“所以,我為什么要欺騙你,誘導你,讓你將我當做你的太宰治?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太宰治冷冷道:“因為我是不擇手段的惡人,我想要誘騙你,將你留在這個即將因為你過去的家人而提前崩毀的世界,讓你支撐起這個我好不容易改變了‘命運’的世界,想要誘導你向圣杯許愿,將你永遠留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想要讓你——”
【只屬于我一個人。】
嫉妒是這個世上最可怕也最甜蜜的噬骨之毒。
鳶色眼睛的青年閉上眼睛,露出諷刺的笑容:“這,才是‘這個世界的太宰治’,才是‘我’。”
他發出深長的嘆息:“很可惜,我失敗了。既然被你發現了真相,也沒辦法了,畢竟我可打不過‘神明大人’啊……”
太宰治在被震撼到無法言語的澤田綱吉面前打開了《完全自殺手冊》:“或許正是因為我與‘書’產生的特異點,才會讓處于混亂時空中的你來到這里——澤田君,你從來都不是出現在我的身邊,而是出現在了這本書的身邊。所以——”
他一把甩開綱吉的手,雙手握住攤開的書的兩側,用力一撕!
身為世界根源的“書”當然不會因為人類小小的力氣而毀壞,但是綱吉能夠非常明顯的感受到周圍空間的震蕩。低頭一看,明明還是青天白日,他的身體卻在飛速的透明。
“等等!太宰君——!”
“你不屬于這個世界,澤田綱吉。既然無法成為這里的支柱,就不要停留。我說了吧,‘過家家’已經結束了。”他退后一步,冰冷的眼眸注視著面前即將消失的少年首領:“如果覺得愧疚,就盡快奪得圣杯,回到你的太宰治身邊,解決你過去的家人所造成、禍及無數無辜世界的災難吧。”
“滾出去,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再給我辛苦的人生增加負擔了。”
一瞬間,綱吉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他從來……從來都沒有……“太宰治”從來都沒有,用這樣冷酷可怕的眼神看過他。
可是在消失的最后一秒,他又似乎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用如此溫柔的嗓音說。
“綱君,‘再見’。”
這一刻,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是錯覺嗎?是幻聽嗎?是自己恐懼到了極點,所發出的臆想嗎?
即便是超直感,也無法給他答案。
第170章 第 170 章
黑白色的世界中, 綱吉雙臂環膝,將頭埋在其中,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直陪在他身邊, 一臉憂郁的布克忍不住問:“我的燈火, 你在哭嗎?”
綱吉的身體微微一動,然后他緩緩抬起了頭看向身邊的孩子——他并沒有哭,只是任誰都能看出來, 他很難過。
“太宰君……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君或許沒有說錯。我無法給那個世界帶來任何好處, 或者說,我能帶來的只有災難,所以被討厭,被不歡迎, 也沒什么不對。”少年首領緩緩說:“我會這么的難受……也是因為, 他是‘太宰君’吧……這對于他而言, 并不公平。”
他忍不住抱怨:“要是我能做一個壞人就好了。”
【像是費佳那樣的, 肯定就不會難過了吧?】
他喃喃自語:“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君說的,是真的嗎?”
隱藏在真實中的謊言, 連超直感都無可奈何。這一點,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經在蘭波的手中吃足了苦頭。
站在他右邊面無表情的布克緩緩說:“那個世界的太宰治有屬于他的命運, 你還是不要多管比較好。”
“……嗯,你說的對。我連自己世界都還沒搞定呢。”綱吉勉強打起精神,猶豫半響, 還是問:“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君的最終目的,是保證自己的世界不會被其他世界影響吧?沒有我的話,他要怎么做呢?”
“……芥川龍之介和中島敦兩個人, 在擁有‘書’的世界的中是特別的。他們二人的異能‘真正’匯合之后會引發特異點,產生靈魂的共鳴, 從那之中會產生某種特殊的力量,用以穩定世界——我也只知道這么多了。”
坐在綱吉腳邊,好似小貓一般的布克順從地回答:“我并不能知曉其他世界的事情,現在告訴你的,是我與你簽訂契約之前所‘知曉’的。在你來到我的世界之后,一切都發生了變更,我擁有了意志,也不需要你之外的人來維持世界的穩定。”
“在這個世界,你是完完全全的唯一,你所在的地方,亦是‘唯一’。”
綱吉撓了撓頭,最后長長舒了一口氣:“太宰君那么厲害,一定會成功的吧?他已經找到了敦君,芥川也早晚會遇到……”
達成所愿之后,他也可以放下重擔,好好休息去享受人生了吧?
“…………”小貓一般的布克輕聲問:“你已經知道怎么來找到我了?”
“畢竟現在神性無限趨近于滿溢,沒有眼睛里的針,我立刻就會越過那條線……可以說現在的我,即沒有‘達標’,也是‘達標’了吧。”綱吉也不好形容自己這種狀態:“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君提醒我之后,我一下子就知道怎么找到你了。”
“你我之間,契約相連……我就是你的主人。在達到條件之后,我隨時可以來到你的世界。”綱吉站起身,他整理好了心情,琥珀色的眼眸認真地看向面前的孩子:“布克,我已經做好了決定,并發誓絕不會改變。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為什么會來到這個世界了嗎?”
面無表情的布克問:“真的不會后悔?”
綱吉笑道:“中村同學對我說,‘既然我無論選擇哪一種都一定會后悔,那就選擇相對后悔比較少的道路吧’。這樣在未來感到難過的時候,也可以少難過一點不是?反正都會后悔,那不如珍惜現在,選擇現在,然后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創造希望……哈哈哈……好吧,我還是有點怕,但是沒關系,我已經決定要做個貪婪的人了。布克,你會幫我的,對嗎?”
“……你是我的燈火,是我的契約者,在神性滿溢之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當然會竭盡一切去幫助你。”一臉憂郁的布克低聲問:“可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你真的打算去嘗試?”
“嗯!我知道會很辛苦,但我已經決定了。”綱吉苦笑道:“我果然是個任性的家伙吧?”
“……是呢。”三個布克都沉默了一會,用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情,異口同聲問:“雖然順序反了,但我的世界因為你的存在,已經十分堅固了……我們之間的契約已經達成,即便沒有你,這個世界也不會被輕易的改寫,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所有,即便離開,也不會帶來任何麻煩。而你借用圣杯的力量開啟通路,回到你的家,你過去的家人自然不會再攪風攪雨,所有受牽連的世界都會停止侵蝕現象,恢復正常。”
“——我說了,我已經決定了留在你的世界。”
這句話終于脫口后,少年首領胸腔中所有的疲憊與躊躇在頃刻間消散,就像是說出背負太宰治希望的那個夜晚,突然的放松讓他四肢都變得無力,直接仰趟在地上。
遙望著上方灰白色的天穹,他喃喃道:“我會留在這里,是因為我決定選擇對于‘現在的我’而言相對后悔少一點的前路,僅此而已,與旁的無關。”
“布克,我命令你,告訴我所有。”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布克不禁一愣,面前的人是他的契約者,但他們契約已經結束。他即將成為他的主人,但他現在又不是。
但他還是選擇服從。
“……終于露出了獠牙啊,獨裁者。”
熟悉的高臺上,從綱吉來到這個黑白世界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的布克本體輕輕地笑了。
“澤田綱吉,不要后悔啊。”
在話音落下的剎那,少年首領的眼前驟然一黑,他坐起身,四位新的布克出現在他的身周。
下一秒,黑暗之中傳來了細微的啜泣聲。
綱吉愣住了。
那哭聲是那么的熟悉,是他聽過無數遍的聲音,軟弱,膽小,自暴自棄,自怨自艾,悲傷的哭聲。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我不想死,我想要回家,里包恩,媽媽,獄寺君,山本君,迪諾先生……誰能來救救我……?】
【為什么會這樣,我不是已經贏了嗎?我不是已經打敗了所有人,得到了圣杯嗎?我不是許愿和大家一起回家,回到屬于我的世界嗎?】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我會在這里?迪盧木多,閃閃,安哥拉先生,綺禮先生,你們在哪里,你們為什么要離開我?】
【我想回家,救救我,我想回家,想回家,我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家,我不想一個人永遠迷失在這片黑暗中……】*
【一個人的感覺……好可怕……我不想變成……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
他自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著,沒出息的哭到聲音嘶啞,聲音中滿是惶恐不安。
“想起來了嗎,澤田綱吉,這個就是過去的你,你因為恐懼而失去的記憶,我一直都見證著,保留著。”第一位羞怯的布克說:“格瑞兒……另一個世界的圣杯意識后來告訴我,在她送你回家時,另一個世界線的人理崩毀,也波及到了她所處的世界,從而影響到了平行世界的你回家的道路。通道破碎,你被時空亂流沖到了世界的狹間,一個連吉爾伽美什也無能為力的地方,虛數的海洋。”
第二位冷漠的布克說:“我就是聽到了你的聲音,看到了你的火焰,才從一片虛無之中蘇醒。你是我的燈火,你的火焰驅逐了黑暗,讓我誕生了意識。”
第三位不高興的布克說:“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所處的世界也擁有無數的平行時空,就像是一棵大樹上的無數枝丫,只有主世界如同樹干是堅固的,其余的世界依附于主干,無比脆弱。”
第四位憤怒的布克說:“枝丫般的平行時空脆弱又狹窄,有的世界因為魔獸維維爾與荒霸吐的肆虐而毀滅,有的世界因為被頻繁更改根源而消散,有的世界即便只是復數的人知曉‘書’的存在,就會承受不住的崩毀。如同海上的泡沫,不堪一擊。”
“而我的世界,也和無數的枝丫一般,狹窄而脆弱。它因為魏爾倫的誕生而產生了裂痕,又因為中原中也的蘇醒而接近滅亡。就在這個時候,你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你喚醒了我的意識,我想要活下去,而你也希望我拯救你的性命,不迷失在黑暗的世界。”
一直坐在高臺上的布克走到少年首領的身邊,指著黑暗中那陷入絕望的十四歲的澤田綱吉的虛影說:“想起來了嗎,我的契約者,我們互相的渴求著對方,你屬于我,我屬于你,我們定下契約,你答應覺醒神性成為世界的基石,幫我支撐強化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而我答應竭盡所有將你拉出那片虛無之海,不讓你在無盡的黑暗中絕望到崩潰。”
“但是,你并非這個世界的人,想要成為世界的支柱,想要越過主世界進入這泡沫般的書中世界,你就必須變成這個世界的人。”
“想要以生人之身穿越世界的屏障,你就必須付出代價。”
“而代價,就是你最重要的、無比珍惜的記憶。”
布克冷漠的說:“你膽怯了,退讓了,選擇與我簽訂了契約,然后忘記一切,徹底融入我的世界。”
“我用盡我的所有將你拉出虛數之海,也因此丟失了你的蹤跡。只能依靠格瑞兒幫忙,在你失去蹤跡的坐標點尋找符合你原本身份的契約者,幫我找到你。”
“但幸運站在你的身邊……你因禍得福與指環融為一體,即便沒有完全神化也成為了‘基石’,因此再度擁有了回家的機會。現在這個世界因為你的存在而穩固,我們都已經完成了彼此的約定,你的束縛也已經結束。”
“澤田綱吉……”
布克抬頭看著他,蔚藍色的眼眸如同他第一次進入這個世界時,看到的美麗大海。
“……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后悔剛剛的決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