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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駟驖孔阜

    【兗州,泰山郡】

    齊魯大地多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位于西方的魯地多是魯西南平原,魯西北平原與魯北平原,東方的齊地則大半是膠萊平原和膠東半島,唯有齊魯之間有一處丘陵地帶,以泰山為最高峰,加之魯山,沂山,祖徠山,尼山等丘陵,組成了魯中南丘陵,這處丘陵也是齊魯大地上唯一的地利。

    《孟子》中說: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這句話固然添加了一些春秋時代大家沒見過什么名山大川的少見多怪與高高疊起的看不見太行山的政/治因素,但也足夠說明,泰山對齊魯之地的重要意義。

    這一次,河周的“樓船將軍”方萬舞就決定將他抗擊游雍大軍的大本營建立在泰山。

    “樓船將軍”是河周名義上的棣公,實際上的無冕之王渡河給他的封號。方萬舞還記得,當初渡河將“樓船將軍”作為他的封號時對他說過的話。

    “萬舞,雍溯用兵如神,如今我大周初立,兵缺將少,百廢待興,唯有萬舞一人可抗雍溯。愿君如樓船,馴服雍溯這濤濤大河水!”

    方萬舞被渡河的信任感動的不要不要的,當場發誓自己必然將雍溯這股邪水阻隔在河周的土地之外。

    經過方萬舞的多番勘察,他認為在泰山以西的魯西南平原地帶,只會打山戰的鬼面軍和剛剛征召的周軍加在一起也沒辦法阻攔裝備精良,憑借戰馬在平原上一往無前的涼州鐵騎。想要讓游雍無功而返,只能利用泰山進行一場拉鋸戰,讓游雍到了冬天不得不退兵。

    于是方萬舞堅壁清野,將所有的鬼面軍都召集到了泰山附近保持兵力,妄圖和游雍的鐵騎來一場鬼面軍最擅長的山林戰——

    他可是聽說了,游雍中唯一擅長山林戰的將軍桑丘被雍王溯派去漢中地帶堤防蜀王,這一次帶兵的是雍王溯的弟弟,虎威將軍游洄。

    游洄者,莽夫也,必然會按照方萬舞的想法,在泰山山腳被他風箏的跪下來叫爸爸,以報當年鬼面軍在隴西大山被桑丘風箏的深仇大恨。

    但是方萬舞沒有想到,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游洄就是遲遲沒有出現。

    方萬舞“呸”的一聲吐出嘴里的雜草,罵罵咧咧道: “這游仲牧怎么回事,老子等他等的都快成寡婦盼春了,他能不能行了!

    方萬舞本也是世家公子,但當渡河在齊魯之地建立“大周”之后,他被渡河所勾勒的盛世藍圖所吸引,瞬間成了渡河的小迷弟。為了向渡河看齊,方萬舞打散了發髻,不再穿永遠都一絲不茍的長袍曲裾,反而開始怎么落拓,怎么不羈怎么來。

    此時的方萬舞披著發,穿著一身看起來十分老舊的鎧甲——他的家庭當然支撐得起他穿嶄新的鎧甲,但方萬舞向渡河看齊,放棄了嶄新的“形式主義”,向著“返璞歸真”邁進。

    這時,一個小兵從山林里走了過來: “將軍,都探查清楚了,他們現在還在陳留!

    “還在陳留?”方萬舞覺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問題, “半個月了!別說水路暢快,就是走陸路學蝸牛爬,他們也該走到泰山了,為什么還在陳留!”

    小兵道: “他們在耕田。”

    “耕,耕田?”方萬舞當場目瞪口呆, “耕什么田?游仲牧他耕什么田?他那樣子是會耕田的嗎?”

    小兵苦著臉說: “確實是耕田。游雍從雍國帶來了冬小麥的種子,現在正在教陳留的黔首如何種植冬小麥,產出的麥子又怎么食用,還在陳留興建磨坊,開發水渠,以至于,以至于……”

    方萬舞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以至于什么?”

    小兵: “以至于東郡,濟陰,山陽,任城,東平,濟北的黔首們聽說了之后,現在都在求著游雍的軍隊趕快接手這幾個郡。小人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東平郡和濟北郡的郡守從陳留回來!

    方萬舞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東平和濟北是泰山西方的兩個郡,和泰山郡接壤。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很可能是游雍一兵一卒都沒有廢,就已經拿下了除了泰山郡之外的所有兗州。

    更糟糕是的,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信息是,兗州的黔首對剛剛成立的河周失去了“信”。在這些黔首的眼中,游雍已經成了救他們于水火的救世主,而河周卻是讓他們失去家園,失去食物的魔鬼。

    這個現象讓方萬舞一開始的想法瞬間破產。

    在方萬舞的想象中,當河周的軍隊堅壁清野,將所有兗州的大片土地暴露給涼州鐵騎的時候,游洄應該會立刻派出軍隊接手所有的土地。這樣一來,兗州幾十萬張嘴就是游雍應該頭疼的問題。當黔首吃不起飯,也應該會去怨恨帶來兵禍的游雍。

    只是方萬舞萬萬沒想到,游雍竟然經受得住土地的誘惑,愣是不肯派兵接手剩余的兗州六郡。那可是兗州的六郡!是中原地區的富庶六郡!游雍這都不接手?

    結果導致了現在的尷尬情況——

    游雍死不接手兗州各郡,導致兗州各郡反過來求著游雍的軍隊盡快駐扎,反而將河周當成了敵人。

    而造成這一后果的,正是方萬舞的自作聰明。

    這一次是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方萬舞皺著眉,喃喃道: “怎么可能?游仲牧直來直去,怎么可能這么慢吞吞地打仗?不對,這不對!”

    方萬舞的聲音瞬間大了起來,他走到小兵面前,抓著小兵的衣領問: “游雍的統帥絕不是游仲牧!他們的統帥是誰?”

    小兵從未見過方萬舞這樣可怖的表情,他被嚇的面色發白,瑟瑟發抖地說: “聽說,這次游雍的統帥是他們那位白先生!

    方萬舞臉色一白。

    ******

    無數糧船順著水路順流而下,最終匯集到陳留。一袋又一袋的冬小麥從船上卸載下來,進入到陳留的糧倉中。

    鮮于爰居再一次見到了闊別也沒多久的白先生,隔著老遠便向白未晞行禮: “白先生,許久未見。”

    這一次的鮮于爰居褪下了作為燕王使者時穿的曲裾長袍,轉而換上一身戎裝。燕國的白色戰甲稱得鮮于爰居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愈發明顯,但卻在戎裝的映襯下少了常服時的可怖,反而讓人忍不住信服。

    白未晞回禮道: “鮮于將軍,又見面了!

    鮮于爰居道: “主公派我來做白先生的助手,幫助白先生治理兗州。”

    白未晞笑道: “怎么,燕王是怕白某食言嗎?”

    鮮于爰居: “主公并非此意,只是……畢竟事關重大,還請白先生諒解!

    白未晞道: “白某理解,將軍不要多心!

    畢竟,換成任何人,都不會不擔心。

    因為燕國之所以愿意拿出來這么多的糧食救濟兗州,是因為白未晞派遣游洄北上,與正在冀州攻打河周的燕王做了一筆交易——換土。

    “換土”并不是一個新鮮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諸侯國在思索之下與他國換土。三家分晉之后,韓趙魏從三個家族變成了三個國家,為了讓零零散散的國土變得完整,換土更是家常便飯。

    而如今,白未晞也和燕王換了一次土——用雍國沒能打下來的兗州,去換燕國沒能打下來的山西。

    鮮于爰居陪著白未晞在河岸兩旁踱步,看著民夫將燕國運來的糧食裝入兗州的糧倉,留給以后的燕國子民。

    鮮于爰居忽然道: “這筆交易,燕國虧了。”

    白未晞一頓,隨即笑道: “將軍何出此言?山西雖有糧,但平原面積遠不如兗州大,所產的糧食也沒有兗州多,再加上山西在地利上不如兗州容易管理,養馬地代郡如今也在燕國手中,河套對燕國并不是必要——怎么看,用兗州換山西,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白先生巧舌如簧,虎威將軍那一套說辭就是你教他吧!滨r于爰居笑道, “先生分析的如此透徹,怎么不說,一旦失了河套,燕國對雍國來說就再無威脅呢!

    白未晞嘴角的笑容逐漸斂下去。他的目光微涼,落在鮮于爰居的身上,讓鮮于爰居覺得這道目光仿佛刀子一樣,想將他凌遲。

    但鮮于爰居卻絲毫沒有恐懼: “河套在手,燕國軍隊順著河南地就能直撲關中,雍國在燕國面前就永遠處于劣勢。一旦沒了河套,燕國,雍國若是有朝一日開戰,那就要么走崤函古道,要么走太行八陘,都是道路極其困難的進攻路線,幽州突騎的優勢蕩然無存!

    這一條路徑曾是趙武靈王在親自勘探河南地后得出的攻秦路徑。地圖都畫好,怎么出兵都想好了,趙武靈王甚至為了專心抗秦退位成為“主父”。

    誰知這位千古雄主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因為對兩個兒子的繼承反復導致了沙丘宮變,一代雄主活活餓死。

    想必趙武靈王泉下有知,應該和齊桓公很有話說。

    “可以說,當主公同意將山西換給雍王的那一刻起,燕國就徹底失去了和雍國爭鋒的資格。”鮮于爰居低眉, “白先生,你知道在下為何要和你說這些嗎?”

    白未晞凝眸不語。

    鮮于爰居: “這些話在下也曾和主公說過,力勸主公放棄冀州,青州,畢竟這兩個州加在一起都不如山西更重要。但是主公對在下說……”

    鮮于爰居頓了頓,似乎是在糾結這些話要不要對白未晞說。但思忖半晌,他還是繼續說道: “主公說他不在乎。燕王不在乎天下是誰的,他從來不想要那個至高無上的,你們都在搶奪的位置。主公要的,只是邊境的和平。”

    良久,白未晞問: “既然燕王只在乎邊境和平,那么他為什么要促成此次聯軍伐周?當真只是為了踐諾高祖的白馬之盟嗎?”

    鮮于爰居一時無言。

    ******

    拖拖拉拉一個月,游雍的軍隊就像是在兗州扎了根,成了地地道道的兗州農民,一點不想著打仗。駐守泰山的方萬舞閑的在泰山支起了一個釣魚竿,天天叼著草釣魚,想著要不自己也在泰山開荒算了。

    直到某一天,斥候傳來消息,游雍的軍隊已經到泰山腳下了,激得方萬舞差點被魚釣進泉眼里。

    方萬舞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游雍大軍來了?艾瑪,終于來了。誰領兵?白先生還是游仲牧?”

    斥候道: “是白先生!

    方萬舞敲著指尖,喃喃道: “白先生領兵?白先生用兵求穩,在摸清我們的底細之前,只怕不會倉促用兵。這樣,你去把其他人都叫來。”

    方萬舞帶著手下將士開起了大會,白未晞卻只和游洄開小會。

    二人的面前是制作精良的沙盤,魯中南丘陵的幾座高山制作的栩栩如生,連高度都絲毫不差。

    白未晞站在沙盤前問: “若是讓虎威將軍領兵,將軍會怎么做?”

    前面是重重疊疊的高山,是涼州鐵騎根本無法踏足的高山,唯有下馬步行才能進入山林。但若是如此,下了馬的騎兵或者剛剛訓練沒多久的步卒,根本沒有辦法和擁有豐富山林作戰經驗的鬼面軍相抗衡。

    游洄抓了抓頭發,說道: “帶領將士們下馬進山吧,沒別的辦法,只能狹路相逢勇者勝了。”

    畢竟偶像李牧是騎兵之神不是步兵之神,游洄沒有領步卒作戰的經歷,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什么好辦法。

    游洄問: “先生的想法呢?”

    白未晞修長的指尖在沙盤上繞了一圈,最終點在一個地方上。游洄順著白未晞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在瞬間直了眼——

    白未晞指的地方,是穆陵關。

    穆陵關,是春秋戰國時代齊長城的重要關塞,被稱為“天下第一雄關”。

    傳聞西周穆王曾率文武百官巡游天下,在行至大峴山時,其愛妃盛姬在大峴山病逝,周穆王將其葬于大峴山,其陵墓為“西周穆王愛妃陵墓”,故稱此地為穆陵。

    但重點是……

    游洄: “白先生,穆陵關是在徐州啊。”

    徐州,那可是楚王的地盤!一旦游雍大軍過穆陵關,那豈不是向楚王宣戰的意思?

    白未晞卻道: “虎威將軍忘了?我們此次出征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保住楚王的位置嗎?難不成是為了這個早晚要交給燕國的兗州?”

    山西是游溯率兵在打,兗州是白未晞率兵在打,最后卻要把兗州交給燕國?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要不是白未晞搞不明白為什么是燕國牽頭這一次合縱,擔心自己現在撤軍,燕國會和河周,竇太主一起給楚王包了餃子,他早就掉頭就走,把兗州扔給燕國處理了。

    白未晞的手指移動到瑯琊: “河周的都城在瑯琊,若是白某所料不錯,此時只怕楚國的主力已經陷在瑯琊。當楚軍主力徹底無法撤退的時候,楚國的都城彭城只怕就危險了。”

    游洄若有所思: “白先生的意思,是讓我率軍支援彭城?”

    白未晞搖頭: “支援彭城路途遙遠不說,也很容易和朝廷軍隊碰上。到時三家軍隊碰在一起,也說不好敵友。不如將軍順著穆陵關一路至瑯琊,只要楚軍主力不滅,竇太主就動不了彭城!

    說著,白未晞笑道: “當年高祖在與魯公爭天下的過程中戰敗,被魯公封至關中,常常心懷怨憤,卻有一人對高祖說: ‘關中四塞之地,函谷關百萬人來進攻,兩萬人便可守住,豈非天賜之險?’至此,函谷關‘百二秦關’之名響徹天下。將軍愿不愿替吾等試試,我關中的‘百二秦關’與齊地的‘天下第一雄關’,到底哪個更堅固?”

    游洄瞬間來了精神: “先生等著瞧吧,仲牧必不負先生所托!”

    ******

    【山西,上黨郡】

    山西位于呂梁山,黃河和太行山之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四塞之地。邊緣山川險阻,內里河流密布,平原肥沃,使得山西成了亂世之中的天府之國,被譽為“表里山河”。

    西周時期,武王發即位三年便去世,留下了年紀尚幼的周成王和年歲更小的幼子虞。幼時,周成王將一片梧桐葉削成玉珪的形狀送給虞,言稱日后以此分封。

    史官史佚以君無戲言為由,上書要求周成王分封虞。周成王便將弟弟虞分封到了唐地,虞從此被稱為“唐叔虞”。其后,唐叔虞的兒子燮繼位,將國號由“唐”改為“晉”,晉國就此出現在西周的歷史上。

    西周,東周交接之時,晉文侯殺死于莫國繼位的周攜惠王,周平王見關中之外沒了威脅,迫不及待地離開早已破敗,又讓他受制于人的鎬京,遷都洛陽,開啟了春秋時代。

    春秋史又被稱為晉楚爭霸史,晉國這個山西強國仗著山西的地理優勢成了攻盡天下的大總攻,其他的弱受都要在晉國的威壓下瑟瑟發抖。

    直到曲沃代翼與驪姬亂晉,最終登位的晉文公重耳因此不用公族,改任六卿,最終使得士大夫的權力大于諸侯,造成了三家分晉。

    戰國時代由三家分晉開啟,從晉國獨立的韓趙魏三家單拎出來,各個都是戰國七雄,魏國曾稱霸諸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讓趙國威震天下,就連最弱韓國也有韓勁弩傲視群雄。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晉國絕佳的地利因素。這片肥沃,富饒又有天險的土地,就是培育霸主最佳的溫床。

    游溯從運城盆地,臨汾盆地北上,第一站就到了上黨。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上黨就已經有了人類活動的痕跡,傳說中炎帝就是在上黨建立耆國,嘗百草,教農桑,建立了一個煌煌的大河文明。

    戰國時代,上黨更是爆發了著名的長平之戰,公孫起坑殺四十萬人于長平,舉世震驚。韓國失了上黨,從此一蹶不振;趙國失了上黨,從此再無力爭霸天下。

    而這里,現在也成為了游溯進攻山西的第一站。

    只要拿下上黨,就可以從長治盆地進入太原盆地,進而進攻忻定盆地與云中盆地——這就是游溯為自己規劃的進攻路線。

    兵甲列陣,甲光向日,游溯在即將下令攻城的時候卻深呼一口氣,忽然轉頭看向東南方。

    在遙遠的兗州,他的白先生正為了他而勞累奔波,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兗州,引到山東,目的就是為了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征伐山西。

    算算日子,他率領大軍攻伐山西的消息再怎么瞞,也應該落在諸侯的案幾上了。竇太主忙著搞死楚國,燕國忙著吃齊國血肉,再加上又得到了兗州沃土,不會在這個時候在他背后捅刀子。

    但是蜀王,那個垂涎關中已久的蜀王,這一次怕是明知不是進軍的好時候,也會忍不住地試探發兵。

    希望桑丘抵得住蜀軍的進攻,游溯想,蜀軍地處巴蜀久矣,根本無法適應關中的冬天。所以,只要桑丘撐的過這個秋天,蜀軍久伐無功,自己就會撤軍。

    而這個短暫的又寶貴的秋天,就是游溯唯一的機會。

    這個秋天拿下山西,明年夏天他就有本錢直奔巴蜀;

    這個秋天他拿不下山西,待明年,別說蜀國不會給他再一次攻伐山西的機會,就是燕國在吃下冀州,兗州甚至青州后,只怕也會撕毀協約,盯上富饒的山西沃土。

    所以,他只有這一次機會。游溯想,一旦他失敗了,他的白先生一定會用很失望很失望的目光看著他。

    游溯承擔不起這樣的目光。

    游溯的目光悠遠地看向東南方,仿佛越過千山萬水,看到了夙興夜寐的白先生。

    游溯喃喃道: “白先生,孤不會讓你失望的!

    游溯揚起披風,舉起手中的長劍六月,聲音響徹這片沃土: “我雍國的士兵們!前方就是我們的土地,拿下它們!拿下我們的土地!”

    ******

    【蜀國,錦官城】

    巴蜀在春秋時期分為巴國與蜀國,因二國同屬一個盆地之內,當巴國與蜀國同為秦國所滅時,這個地域就被合稱為巴蜀。

    其中蜀國在西北方,多水;巴國在東南方,多山。因此在巴蜀立國的諸侯王,都喜歡將都城定在蜀國地域,錦官城應運而生。

    錦官城這個名字來源于蜀錦。傳聞中,蜀人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會養蠶繅絲,黃帝的妻子嫘祖是蜀國人,二人之子昌意的妻子昌仆也是蜀國人。正是嫘祖將蜀國的養蠶繅絲技術帶到了中原,中原人才制作出了精美的絲綢。

    蜀國的蜀錦暢銷天下,再加上巴蜀盆地內富饒而肥沃的土地,使得巴蜀內部安樂富饒,是名副其實的天府之國。

    位于錦官城的蜀王宮也繼承了蜀人熱烈奔放的性格,蜀王宮富麗堂皇,蜀王錦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蜀錦曲裾,正在為他的大將軍授劍。

    烈日炎炎,樂人們僭越地演奏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騶虞》,此時卻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

    當蜀王錦這個剛剛即位不久的少年諸侯用強大的魄力力排眾議啟用年輕的,來歷成迷的小將陟南去平定氐人叛亂,最終還成功了的時候,當蜀王錦第一次演奏天子之樂《騶虞》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蜀人心中的無冕之王。

    沒有人不崇拜英雄,尤其是一位年少的,英武的,還有著無數未來的英雄。

    蜀王錦將自己的佩劍“見止”隆重地交給他最信賴的將軍陟南: “陟南將軍,孤將蜀國的命運交給你了。”

    如同游溯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奪取山西一樣,季錦也清楚,他可能只有這一次奪得關中的機會了。一旦雍王溯取得山西,那么下一步就會進攻巴蜀。

    屆時,雍國攜涼州,司州,并州三州之力,被長江天險隔成兩個部分,無法隨時支援的蜀國根本無力還擊。

    所以,只有這一次機會!

    季錦輕輕拍了拍陟南的肩膀: “陟南將軍,孤在錦官城等著將軍凱旋!”

    陟南收了佩劍,在季錦面前低下頭: “陟南必不負主公所托!”

    然而,當天子的《騶虞》逐漸消散,陟南帶著十萬蜀軍北上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復雜。

    夜黑風高,陟南將一張小小的紙條綁在信鴿的腿上,看著信鴿飛遠。

    幾日之后,遙遠的瑯琊,一個臉上紋著猛虎刺青的男子伸出手抓住了一只信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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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駟驖孔阜

    【青州,瑯琊】

    瑯琊,東夷文化的核心發祥地,春秋時期,越人偉大的首領,越王勾踐在打敗宿敵吳國之后,率領三千斷發文身的越人勇士沿著干溝北上,遷都瑯琊九十年,其聲勢之浩大,連孔子都來拜見。

    光陰百年,這片久不為都城的土地又迎來了一位越人君主——現今的河周首領渡河為了紀念越王勾踐,也將都城定在了瑯琊。

    恢弘的瑯琊臺上,一身粗布麻衣的渡河伸出手抓住信鴿,展開了信鴿腿上綁著的紙條,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越人文字: “蜀王伐雍!

    渡河將紙條遞給身后的孟良: “蜀王果然忍不住了!

    孟良將紙條揉了揉塞進嘴里吃下去,這才說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蜀王又不是傻子,這個時候怎么坐得住?”

    渡河: “雍王竟然率兵攻山西,還舍得將兗州換給燕王,堵上燕王的嘴,這些諸侯果然各有各的小心思!

    孟良道: “那現在怎么辦?要管嗎?派兵攻打山西?還是說服燕王轉頭攻打山西?”

    渡河搖了搖頭: “目前為止我們最重要的事是滅了楚國。只要楚王滅了,朝廷占據兩淮,山東,中原和長江以南,燕王,雍王和蜀王加在一起也不再是威脅!

    孟良點了點頭。

    渡河突然又說: “去告訴竇太主,蜀國的暗棋不能用了!

    孟良再一次點點頭,但頭點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來渡河口中的“暗棋”指的是誰,當場就蒙了: “老大?你說什么?陟南背叛了我們?”

    “不能吧。”孟良不相信, “他剛剛還給我們傳來了消息!

    渡河笑了: “孟良,我問你,如果有一個人給你無窮無盡的信任,將他的國土,他的夢想,他一切的一切都交給你,你會背叛他嗎?”

    孟良下意識說道: “這還背叛?那還是人嗎?”

    說完,孟良瞬間反應過來了——這說的不就是蜀王錦和陟南嗎?

    蜀王錦任用陟南為將,先派遣陟南平了氐人叛亂,現在更是將自己的佩劍“見止”交付陟南,以蜀國的國運相托,陟南怎么可能還會做朝廷見不得人的暗子?

    孟良覺得有些難過: “老大,我們下次再見陟南,是不是就要在戰場上了?”

    孟良滿面悲戚,渡河卻笑道: “往好處想,也許等不到我們見面,陟南就先死了呢!

    孟良: “……”

    渡河拍了拍孟良的肩膀,說道: “現在不是操心蜀國,雍國的時候,操心操心自己吧。這一戰,我們必須將蹇愿留在瑯琊!”

    ******

    【兗州,泰山】

    自從游洄率領一支五千人的軍隊走穆陵通道支援瑯琊之后,白未晞就駐軍在泰山腳下的奉高,一點也不見著急地和駐守泰山的鬼面軍玩起了拉鋸戰。根據鬼面軍的斥候匯報,說游雍的軍隊在奉高營地里甚至玩起了蹴鞠球。

    斥候說: “不是齊地流行的技擊蹴鞠,而是十幾個人為一隊的新型游戲。屬下看了一會兒,可好玩了!

    方萬舞一巴掌拍在斥候的頭上: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還不滾下去。”

    斥候顛顛地離開了。

    方萬舞坐在軍帳里,一臉痛苦地抓了抓頭發。渡河給他傳了信,說是雍王溯正率兵攻打山西,并和燕王易水做了交易,用兗州來換取燕王對山西的不聞不問。

    但至于為什么現在在兗州駐扎的軍隊還是游雍的而不是燕王的,渡河說他也不知道。燕王易水和雍王溯的選擇出乎渡河的預料,他在戰前確實是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渡河要求方萬舞務必守住泰山,將雍燕聯軍鎖在泰山之外。

    可現在的問題是,不是方萬舞守不住泰山,而是游雍的軍隊根本不肯進攻泰山。方萬舞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么白未晞就敢在河周鬼面軍的虎視眈眈下,在兗州慢悠悠地耕田。

    現在,他們還在泰山山腳玩蹴鞠?游仲牧是怎么忍得住的?

    方萬舞頭禿。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他再一次召集斥候,問道: “游仲牧呢?他的將旗在哪里?”

    斥候不解,但還是說道: “就在山腳軍營插著呢。”

    方萬舞冷笑: “游雍大軍一開始來的時候,也是打著游仲牧的旗號,實際上呢?主事人是誰?快去,再探,務必給我找到游仲牧在哪里!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五日后,斥候帶來一個很不幸的消息: “將軍,找遍了,沒有找到游仲牧的下落,他的將旗還插在奉高軍營,但是已經許久沒有人見過他了!

    方萬舞當場臉色一變。

    ******

    【徐州,大峴山,穆陵關】

    游洄帶著五千步卒身著輕甲踏入山林,一路躲避毒蛇猛獸,來到了穆陵關。

    夜半,游洄帶著小將束薪順著嶙峋怪石偷偷潛入穆陵關——但也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做到。

    游洄從城墻上跳下來,對著束薪笑道: “不愧是能竊蜀王之玉的壯士,有種!”

    束薪笑道: “將軍謬贊……等等,將軍,你說什么?”

    竊玉?

    為什么游洄會知道他是那個被蜀王通緝的竊玉之人?

    王團不是說好了,給他安了個清白的身份嗎?

    誰知游洄卻笑道: “主公都提拔你做校尉了,難不成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就王團那兩把刷子,回頭記得告訴他,別在主公的眼皮子底下搞這些。這次也就是主公不在意,不然非扒王團一層皮不可!

    束薪: “……”

    束薪剛要解釋,卻見游洄突然比了一個“噓”的姿勢。束薪會意,立刻跟游洄躲在陰影中。

    來人是兩個穆陵關守軍。

    “你看吧,我就說沒人,是風聲吧。”

    “哎,我就是覺得奇怪,兄弟別見怪!

    “沒事,不過以后不用這么大驚小怪,穆陵關這地方就是這樣,北面冷的不得了,南面又暖和的不得了,你是不知道,一到春天,關北還下雪呢,關南已經能種水稻了。這時節風大,有風聲很正常。”

    兩人說說笑笑地又走遠了。

    游洄皺著眉頭: “我怎么覺得有點不對勁?”

    “確實不對勁!笔降, “他們二人,一人是關中口音,一人是淮上口音。 “

    游洄一愣。

    束薪道: “將軍既然知道末將的身份,就應該知道,末將當年曾和內子在淮上定居,末將可以確定,剛剛那一人的口音就是淮上地區的口音,而不是淮河下游的口音!

    中原,兩淮地帶從來富庶,自遠古時代起就有無數的部落,西周早期分封之時,淮泗地區更是分封了不知道多少個諸侯國。政/治劃分上的混亂導致淮泗地區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淮河的上游和下游口音能差了十萬八千里。

    而現在,淮水上游的淮上地帶,是竇太主季峨山的兵馬在駐扎。

    而關中……渡河一開始嶄露頭角,就是在關中殺死了漢王,其后更是帶領了一隊效忠于他的關中人士離開了關中。

    游洄只覺得山東的夜晚真冷: “他們不是楚國的兵!

    竇太主季峨山和渡河聯手,已經暗中控制了穆陵關。這意味著,他們已經徹底將楚國鎖死,楚國徹底成了朝廷的掌中之物。

    游洄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白未晞的結論是多么的準確,又是多么的可怕。一旦朝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收復了齊地和楚地,下一步,朝廷會攻占哪里呢?

    如果游洄是竇太主,他會在雍國和燕國之中選擇雍國。

    游洄凝眸: “不能等了,必須盡快越過穆陵關!

    束薪問: “將軍,那現在怎么辦?”

    游洄思忖一瞬,才道: “走遠點,去關南。趁著關南的樹葉還沒有掉光,我們去伐木。”

    ******

    【泰山,奉高軍營】

    白未晞收到了一份來自山西的禮物,送禮的人自然是許久未見的游溯。

    游溯送來的禮物是一個看起來一點都不精致的小盒子,當白未晞看到這個盒子的時候都笑了: “難不成這盒子是主公親手做的?”

    他本意是玩笑,卻沒想到傳信兵卻說: “先生猜對了,這確實是主公新手做的盒子。”

    游溯親手做的?

    白未晞忽然就對盒子里的禮物好奇起來。

    他接過盒子打開,卻意外地發現這個由游溯親手制做的盒子里,竟然放了一把土。白未晞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伸出手捏了捏盒子里的泥土,直到自己的手上都沾滿了泥土,這才不得不相信,游溯送來的確實是一盒子泥土。

    白未晞動了動唇,良久,才問: “這是哪里的土?”

    他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問: “是,是長治的土嗎?”

    傳信兵搖搖頭,在白未晞緊張的目光中說: “是屯留的土!

    屯留!

    白未晞瞬間瞪大了眼睛,他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緊接著,透露出無盡的欣喜來: “主公拿下屯留了?”

    傳信兵點點頭: “小人從山西一路至此,足足用了十天。不出意外,現在主公應該已經拿下了整個上黨,正在準備向太原進軍!

    饒是白未晞早知道游溯善戰,但此時此刻聽到游溯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拿下了上黨,還是忍不住來一句牛逼。因為拿下了上黨,就意味著這場戰爭快要結束了。

    并州一共有九個郡,其中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合稱為北方五郡,因為這五個郡都是大晉和匈奴,婁煩,林胡等部族接壤的國土,其內多少民與混血兒。北方五郡常年和匈奴等國家開戰,對國內何人執政并不在意。只要能支持他們打匈奴,誰做皇帝都可以。

    上郡和西河郡則和涼州的天水,北地,漢陽,隴西合稱為六郡,六郡兵源被稱為“六郡良家子”,是當年武帝西征西域時的王牌部隊。雖然在行政劃分上,六郡中的四郡被劃分到了涼州,二郡被劃分到了并州,但六郡之間關系緊密,上郡和西河郡早在雍王麟時期就和雍國眉來眼去了。

    所以,實際上的攻山西,游溯需要做的就是攻下上黨和太原二郡,F在上黨郡已經攻下,太原郡南方是游雍大軍,西側又是早已改旗易幟的西河郡,北方則是穩坐釣魚臺的北方五郡,根本無力抵擋游雍的軍隊。

    現在太原兵臨城下,只怕不是太原不肯降,而是游溯不愿意接受豪右的投降——投降的豪右勢力未減,真到了治國時期,就能給你來個大的,不如趁著攻城的時候趁機殺一批。

    眼見勝利在望,白未晞也松了一口氣。他對傳信兵道: “主公的禮物白某收下了,你也替我給主公送一份禮物!

    ******

    【山西,太原郡,晉陽】

    晉陽的建城歷史并不長,它是一個在春秋末期才崛起的新秀。春秋末期,三家分晉之前,還是晉國六卿的趙簡子讓家臣董安于于太原盆地的北端,晉水的北岸修建了這座名為晉陽的新城,趙襄子曾于晉陽守住了知伯的攻伐,保住了趙氏,更是在三家分晉后將晉陽當做了趙國的都城。

    后來,因為趙國的地盤被太行山分成了山西與河北兩個部分,于是趙獻侯將都城遷到了山西,河北交界處的中牟。但中牟作為都城太過狹小,再加上趙襄子執意將趙國的國君之位傳給自己兄長的兒子而帶來的,幾乎成為趙國特色的國君之位爭奪大戰,最終中牟被毀,趙敬侯遷都到了河北的邯鄲,從此邯鄲成了趙國的都城。

    這一條遷都路線曾被后人認為是趙國建國史上最離譜的一件事,連長平之戰趙孝成王拿趙括換了廉頗都要屈居第二。而且一切的原因,便是因為晉陽極其重要的地理位置。

    在后世,晉陽被稱為“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襟四塞之要沖,控五原之都邑”,被太行山,呂梁山,太岳山包圍,不但易守難攻,而且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只要占據了晉陽,就能控制整個山西。

    因此,游溯絕不允許晉陽這個極其重要的“河東之本”占據在別人手中。

    投降?不存在的。

    晉陽不需要豪右,只需要聽話的兩千石。

    因此,游雍的紫骍旗是伴隨著無數鮮血才插到晉陽城頭的。

    太原王氏,太原伏氏,太原祝氏,太原郭氏……四個在太原郡說一不二的豪右并上無數的小豪族,鮮血盡皆灑在晉陽。

    當雍王的紫骍旗插在晉陽城頭的時候,北方五郡并上上郡,西河郡都送來了降書,表示燕王既然已經將山西置換給了雍王,那么雍王就是山西的主人。主人回家還打打殺殺做什么呢?坐下來嘮嘮嗑多好。

    游溯也對這些邊疆地域很是放縱。

    上郡,西河郡早年便和涼州一起出兵打過匈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確實沒必要說兩家話;北方五郡雖然都不太熟,但怎么也算是一起對抗外敵的難兄難弟,北方五郡表示只要雍國愿意提供幫助讓他們對抗匈奴,稱臣?小意思。

    就這樣,在短短一個月內,整個山西都插上了雍國的紫骍旗。當山西遍染紫色的時候,游溯也收到了來自遙遠的泰山的禮物。

    游溯拆開禮物,發現白未晞送來的是一塊……石頭?

    不確定,再看看。

    好像確實是石頭。

    游溯瞅了半天也沒瞅明白這塊石頭究竟特殊在哪里,竟然值得白未晞千里迢迢地送了過來。他琢磨半天,才不確定地問: “難不成,這是泰山的石頭?”

    不能吧……

    鬼面軍就是打林戰起家的,白未晞帶著一群只會沖鋒的涼州鐵騎和司州那些剛剛訓練出來的新兵蛋子,能在鬼面軍的主場打得過經驗豐富的鬼面軍?

    這要是真的,那游溯就相信白未晞真的是公孫起的子孫后代。

    事實證明……白未晞真的不是戰神公孫起的后代,這塊石頭也真不是泰山的石頭,這是大峴山的。

    傳信兵解釋道: “虎威將軍已經攻下穆陵關了,這是穆陵關旁梳妝樓下的石頭!

    梳妝樓,傳說中西周穆王寵妃盛姬死在穆陵關,梳妝樓就是西周穆王在游歷至穆陵關時特意為盛姬建造的樓臺。

    故事是假的,畢竟周穆王還要忙著和西王母談戀愛,實在是太過繁忙。但穆陵關是真的,它現在真的在雍國人的控制之下。

    游溯當即雙眸一亮,他大步走到沙盤前,手指點上了穆陵關的位置,隨即大笑起來: “不愧是仲牧!從穆陵關至瑯琊,楚國無憂矣!”

    【青州,瑯琊】

    這是蹇愿被困在瑯琊的第五天。現在的情況有點糟糕——他們是進攻方,但尷尬是的從南往北進攻,這個方向是逆流,所以糧草運送很不方便。

    所以,在斷糧的情況下,楚軍的士氣已經很糟糕了?粗诡^喪氣的楚國將士,蹇愿忍不住想,再這么下去,甚至都不用河周鬼面軍對他們發起進攻,楚國的將士只怕自己都要跑光了。

    而更讓蹇愿擔憂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主公楚王辭。

    蹇愿之所以會落到被圍困瑯琊的下場,蹇愿可以毫不臉紅地說,這和他沒有關系,畢竟累死蹇愿他也不會想到,從來對他心懷信任的楚王辭,竟然會在這個重要的節點斷了他的補給。

    蹇愿不相信這是楚王辭的主動行為,那個心念屈原,行事正義,從來都是光明磊落的少年君主就是厭棄了他,也絕不會用這樣背后捅刀子的方法將他和十萬楚軍一起葬送。

    所以,他斷了糧食補給,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楚王辭出了危險。

    但蹇愿并不知道楚王辭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是那些豪右覺得時機到了所以囚禁了楚王辭?還是竇太主忍不住撕毀了協約,趁著楚國國力空虛的時候進攻淮北?

    蹇愿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沒能突圍,那么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主公了。

    下屬問: “將軍,現在怎么辦?”

    蹇愿深呼一口氣: “強行突圍!

    他說道: “河周軍隊不會對我們進行圍殲的,圍殲戰最重要的就是要讓敵人喪失斗志,所以,河周對我們必然圍三缺一,這樣我們才會想著逃跑突圍,而不是決一死戰。”

    他頓了頓,才用干澀的嗓音說: “河周應該會將缺口放在北邊,我們就從北邊突圍!

    下屬驚了: “將軍!”

    圍三缺一的情況下突圍,本身就意味著大量的軍卒失去斗志變成逃兵。向北突圍,將士們的家卻在南方,當回鄉無望,尤其是在回鄉也會因為是逃兵而連累家人的情況下,又有大部分的士卒會選擇向北逃亡,不再回到楚國的地界。

    也就是說,一旦向北突圍,最后蹇愿還能收攏多少散兵游勇就不好說了,F在十萬楚軍死了五萬,剩下的五萬被圍,但突圍之后,蹇愿可能就連五千人都湊不齊了。

    這和僅以身免有什么區別?

    下屬連忙勸道: “將軍,如此喪師辱國,主公那里如何交代?不如直搗黃龍奮力一搏直擒渡河,我楚軍沒有貪生怕死的將士!”

    蹇愿卻搖了搖頭: “直搗黃龍?渡河身邊盡是不怕死的鬼面軍,我們拿什么和他們比?你是真的沒有看見嗎,我們楚國的將士面對鬼面軍,都是什么樣的表情。”

    下屬一陣尷尬。

    蹇愿嘆了口氣: “傳我命令,向北突圍!”

    “是!”

    沖鋒的號角吹響,楚軍將軍蹇愿發動了向北突圍的命令。這一次,一直以來都怏怏的楚軍終于有幾分斗志——只要能突圍,他們就能活下去了。

    但當到了戰場上,楚軍只看到鬼面軍臉上的泥土,就覺得自己根本握不動手中的長矛。

    那些鬼面軍的臉上用泥土畫著一道道痕跡,看起來像是死神戴著的面具。恍惚間,一個楚軍小兵想起小時候阿媽對他說過的,中原的死神好可怕的,中原的死神不像他們楚地的大司命一樣娉娉裊裊,也不像河伯一樣俊逸浩蕩,中原的死神面目猙獰可怖,就像是……就像是面前的鬼面軍。

    楚軍小兵突然就害怕起來。他死在瑯琊,大司命還會接他走嗎?

    小兵的手在發抖。

    就在這時,小兵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呼喊: “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援兵來了?

    援兵怎么可能來呢。

    所有楚國的士兵都知道,他們戰敗了,被他們所效忠的主公拋棄了。

    楚國小兵只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是下一瞬,他忽然意識到,那不是幻覺。

    遠處馬蹄聲陣陣,馬蹄揚起的烽煙仿佛遮蓋了天日,讓懸日都為之黯然失色。煙塵未散,一道黑云從滾滾煙塵中飛奔而出,像是下凡的天兵天將。

    楚軍小兵聽到這隊天兵天將的將軍說: “渡河小兒,乃公游洄在此,休得傷我季氏子孫!”

    ————————

    第43章

    駟驖孔阜

    【兗州,奉高軍營】

    白未晞遇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他同時迎來了兩個使者。

    第一個使者是楚國人,名喚“潭朔江”,是楚王辭的寵臣。文人出身,善讀《楚辭》,據說其本人之所以能被楚王辭重用,就是因為能將《楚辭》倒背如流,喜的楚王辭拉著他的手念叨著竟是同好之人。

    第二個使者則是荊南人,操著一口奇奇怪怪的荊南口音,是竇太主派來的使者。其人名喚“于南澗”,是竇太主麾下一名十分出色的小將軍。

    白未晞對這兩名使者的來歷有了些微的想法,于是他十分大方地同時召集了這兩名使者,讓兩名使者當著對方的面說出自己的訴求。

    潭朔江: “……”

    于南澗: “……”

    兩名使者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楚國使者潭朔江上來指著于南澗就是一句: “令公,外使以為令公當驅逐此人!”

    于南澗立刻反駁道: “便是驅逐,也應該驅逐你這等弄臣!只會憑借雕蟲小技愚弄君上之人,也配代表一國出使他國?”

    潭朔江怒罵道: “我是弄臣?就算我是弄臣,我也是忠心耿耿,信守諾言的弄臣!我楚國上下崇尚屈子,各個品行高潔,哪像有些人,滿身的蠻夷氣質!

    這是在說于南澗祖上曾是荊南地區的越人,身上帶著越人血統,于南澗瞬間被氣的臉色發白: “只會逞口舌之利的小人!我乃是代表天子前來,爾等怎可與我這般說話!”

    “天子?還代表天子?”潭朔江更來癮了, “天子知道爾等假借他的名義,卻去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于南澗怒道: “我等何時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分明是你楚國伐周不利,辱沒了高祖聲名,這才要往太主,天子頭上潑臟水!

    “你們還要不要臉!”潭朔江直接指著于南澗的鼻子罵, “我楚國境內肆虐的那些鬼面軍還操著江東口音,你還敢說是那些原本都是楚地之民?”

    “操著江東口音就是我江東子弟假扮鬼面軍嗎?”于南澗反駁道, “再說了,你說是江東口音就是江東口音?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潭朔江要被這不要臉皮的氣死了: “你,你巧言令色!”

    于南澗反唇相譏: “你胡說八道!”

    白未晞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打嘴仗,但看再讓他們吵下去就要動手了,生怕潭朔江這個文弱書生打不過于南澗這個武將,白未晞只能慢悠悠地出來拉偏架: “二位使者,有話好好說嘛!

    聽了白未晞的話,想到自己的使命,潭朔江和于南澗這才咽下滿心滿眼的憤怒,勉強控制住了情緒。

    白未晞悠悠道: “白某還不知二位使者為何前來呢?”

    聞言,潭朔江和于南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勢在必得的野心與掩飾不住的忌憚。

    只一個眼神,他們就明白,對方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樣的。

    潭朔江搶先說道: “外使前來是為了請求雍王出兵助我楚國!”

    白未晞然地點點頭: “因為楚國境內肆虐的鬼面軍?不知楚王想讓白某如何相助?”

    潭朔江: “若能請雍王發兵平叛,我主言愿將整個豫州割與雍王!”

    白未晞挑眉。

    豫州原本是楚王的土地不假,但實際上竇太主也已經占據了豫州的一些郡縣。雙方在豫州拉鋸,無數城池都成了絞肉機,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連城內黔首都說不明白,自己的君主究竟是誰,于是干脆擺爛。

    若是雍國接受了這個條件,那么就意味著,代替楚國和竇太主打架的就變成了雍國。

    但是話又說回來,那是豫州,是地處中原的豫州!即便不是完整的豫州,僅僅只是楚國占據的豫州,那也足夠令人心動。

    中原地帶從來都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這里土地肥沃,河流密布,使得中原地帶又是產糧的大戶,又是交通便利的商業中心。有錢有糧,這樣的地方誰不愛?

    白未晞尚在思忖,這是于南澗卻道: “巧了,竇太主也言稱,若是雍王愿率兵與太主共同伐楚,事成之后,豫州拱手相送!

    潭朔江當場怒道: “你無恥!”

    于南澗卻不和潭朔江打嘴炮,反而繼續對白未晞說道: “楚將蹇愿率十萬士卒伐周,卻讓十萬士卒損傷過半,在燕國與雍國的幫助下不但沒能攻破瑯琊,反而還喪師辱國,需要雍國的虎威將軍去救,令公,你覺得這合理嗎?”

    白未晞的眼中終于露出幾分興趣來: “貴使說下去!

    于南澗毫不避諱地說道: “當然是因為楚王與偽周渡河沆瀣一氣,妄圖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謀取天子的天下!”

    于南澗這毫不遮掩的“我就是要弄死你”讓潭朔江瞬間跳腳: “你無恥!我主為踐諾白馬之盟,日日夜夜食不下咽寢不安眠,一心擔起為高祖子孫的職責,怎么到了你這里,竟然就成了和偽周合謀?”

    潭朔江尖利地反駁: “這是污蔑,這是赤裸裸的污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令公莫要相信這狂徒的胡說八道!”

    于南澗卻說道: “若不是楚王與偽周合謀,意欲奪取天子江山,為何楚軍十萬竟敵不過三萬鬼面?”

    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王八蛋假扮鬼面軍攻擊彭城,讓楚軍斷了糧!

    但話剛剛要出口,潭朔江就知道,于南澗必然會抓著他們沒有證據這一點不放,極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但問題是,他們還真沒有證據!

    那些鬼面軍操著江東口音是真的,但確實是如于南澗所說,空口無憑,他們一不能證明圍攻楚國都城彭城的鬼面軍說著江東口音,二不能證明操著江東口音的鬼面軍就一定是竇太主派來的。

    明明竇太主陰了他們,但是楚國連證據都拿不出來,更沒有能力為自己討個公道。蹇愿的瑯琊兵敗讓楚國損失至少五萬將士,這樣的損失足以讓接下來楚國和竇太主的斗爭中處于下風。

    更何況,現在蹇愿剩下的五萬楚軍士卒完沒有還全脫險,還要靠著游洄率領的五千士卒與源源不斷進入瑯琊的游雍軍隊加油打氣來穩定軍心。

    雍國的軍隊和楚軍站成一條線,甚至不顧兗州的得失,這樣的信號讓渡河不敢亂動,才讓蹇愿有了喘息之機。

    可是現在,看似對楚國散發出善意的白未晞卻在是否出兵救楚上態度模糊,很明顯也是想著要看楚國能給出多少利益,潭朔江簡直要吐血。

    但是豫州真的是他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見潭朔江已然無力招架于南澗的欲加之罪,白未晞便道: “貴使不如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之后再說!

    潭朔江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白未晞已經十分強勢地將他“請”了出去。潭朔江無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跟隨侍衛離開。

    但就在他即將離開大帳的剎那,潭朔江聽到于南澗的聲音: “令公,若是令公愿率雍國軍隊討伐不臣,天子可以正式下詔,將豫州歸于雍王!

    “甚至,可以先天子下詔,雍王再出兵。”

    這句話讓潭朔江眼前一黑。

    名義:奉天子令討伐不臣。

    好處:整個豫州,還有天子之令,名正言順。

    需要付出的:攻伐如今自顧不暇的楚國。

    利益這么大,需要付出的才這么少,潭朔江只覺得,如果他是雍王,他也會選擇投靠朝廷,為朝廷討伐不臣。

    潭朔江直接一口血噴了出去。

    ******

    【冀州,安平郡,信都】

    信都是一個很年輕的城市。它建都于周烈王時期,春秋時期是晉國的國土,戰國時期被分給趙國,還短暫的成為過趙國的都城。但由于這段耀眼的日子實在是太過短暫,導致很多人都忘記了,信都也曾輝煌過。

    如今,信都亦只是燕王易水的過客——燕王易水在信都扎營,只是為了能更好地進攻平原郡,為他進攻臨淄掃平障礙。

    而如今,駐扎在信都的燕王易水接待了一位使者——一位從兗州泰山遠道而來,肩負雍國中書令白未晞意志的使者。

    這位使者名喚陳糾,據說還是白未晞的學生。

    燕王易水親自召見了這位使者: “先生安好?”

    陳糾道: “勞煩燕王掛念,先生身體安康。”

    燕王易水道: “那就好。白先生為孤送來兗州這樣一份大禮,孤只恨未能親自向先生道謝!

    在人類社會摸爬滾打多年的陳糾已然知道這樣的客套話聽聽就好,他甚至沒接這虛假到讓人忍不住翻白眼的話題,而是直奔主題: “外使此次前來,正是奉我主與先生之命,再送一份禮物與燕王!

    燕王易水來了興趣: “貴使說來聽聽?”

    陳糾道: “我主愿將豫州贈予燕王!

    滿室一靜。良久,燕王易水才問: “豫州?可是孤明明記得,豫州名義上是楚王的國土!

    “名義上”這三個字用的實在是嚴謹,實際上豫州現在是楚王和朝廷共同擁有的國土,誰看了不覺得是個燙手山芋。

    但是這個燙手山芋是金子做的,所以還是有人忍不住問道: “貴使此言何意?”

    燕王易水瞪了那人一眼,但話已出口不能收回,更何況陳糾已經順桿子往上爬了: “楚王與竇太主均遣使者,言稱愿意將豫州交付予我主!

    燕王易水思忖半晌,才問: “不知雍王是什么意思?”

    雍王什么意思?

    雍王的意思自然是先生的意思。

    陳糾道: “既然豫州歸屬燕王,那么也應該是燕王的意思才對!

    燕王易水: “……”

    話說到這,燕王易水也明白了。

    竇太主和楚王辭都拿出豫州來交換雍王的幫助,但對雍王來說,答應哪個都差不多,因為雙方都只有豫州的一半土地。不論答應哪一方,結局都是拿到豫州的一半土地,然后和另一方不死不休。

    楚國的優勢在于豫州的土地楚國占據的更多,但朝廷的優勢卻在于朝廷有著天子大義,可以名正言順地將豫州交付給雍王,一旦楚王不滿,楚國對雍國的抵抗就是違背天子之命。

    雖然大家打架打的狗腦子都出來了,但天子之命還是所有諸侯王都越不過去的坎。歷史上諸侯王的徹底反叛還要等到相邦竇采兒竊國之后,今上安平帝季涓流在世的時候,大家還是要不怎么乖的聽話的。

    如此一來,和朝廷一起討伐楚王辭的不臣看起來才是最好的路,因為當戰爭打響之后,楚國必然將大量軍隊集中到淮水中下游的核心地帶,豫州兵力空虛,好打得很。

    但是,這樣顯而易見的好處,雍王溯為什么要將豫州送給燕國?

    燕王易水問: “雍王想要什么?”

    陳糾: “魏郡,趙郡,常山郡。”

    魏郡,趙郡,常山郡三郡在地理位置上是在太行山東方,如果燕國要進攻太行山,必然繞不過這三郡。這么看來,雍王溯像是在擔心燕國撕毀合約轉頭攻打山西,所以拿豫州換了這三個郡。

    燕王易水思忖片刻,才道: “不如先請貴使去外界稍候,孤要與諸臣商量片刻!

    在這件事上陳糾也沒有說不的權利,只能安安分分地被“請”了出去。

    陳糾一走,軍帳里立刻就討論起來。

    “主公,末將覺得趙郡,魏郡都可以割讓給雍國,但是常山不可以!”

    “韓將軍說得對,一旦常山割讓給雍國,那么代郡就危險了。”

    “對,主公,常山不可!不若將東郡,陳留作為條件,置換常山。雍國占了大便宜,不會不同意!

    “主公……”

    燕王易水聽了這些人的話,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

    因為很顯然,現在這些燕國的將軍們,已經將目光放在了一旦按照雍國的想法換土,就有可能遇到危險的代郡上。

    這沒毛病,因為代郡真的很重要。

    在春秋戰國時期,代郡是代戎的活動地帶。春秋晚期,趙國還是晉國六卿之一的時候,就對代郡虎視眈眈。趙簡子曾將自己的女兒伯嬴嫁給代王,當趙襄子繼位之后,直接將自己的便宜姐夫騙來殺了。

    趙襄子請自己的姐姐伯嬴回國,伯嬴卻認為自己既沒辦法怨恨弟弟,又沒辦法忘記丈夫,于是拿著一根簪子刺穿太陽穴自戕,被后人尊稱為“摩笄夫人”。

    趙襄子之所以冒著逼死姐姐的風險也要弄死姐夫,當然就是為了代郡這個地盤——這可是中原少見的養馬地。

    中原少良馬,多是普普通通,毫無特色的蒙古馬與河曲馬,當年武帝通西域的一個很重大的因素就是為了優良的馬種,為此窮兵黷武也在所不惜。

    如今的大晉只有三個還算不錯的養馬地,一個是代郡,一個是河套,還有一個是涼州。

    燕國已經將河套這個他們根本馴服不的養馬地交給雍國去想辦法了,代郡就是他們最后一個養馬地,絕對不能失去。甚至可以說,代郡之于燕國,比任何一個郡縣都要重要,甚至國都涿鹿都沒有代郡重要。

    但是……

    燕王易水都要被氣笑了: “你們就這么答應了雍王換土的交易?”

    此言一出,燕王易水就看到自己麾下的將軍們都用一種“主公你是不是傻了” “雍王溯犯傻你可不能犯傻”的眼神看著他,看得燕王易水一陣憋悶。

    他當然知道這些將軍們是怎么想的。中原大地富饒而肥沃,三個并不是不可替代的郡去換一個州,簡直賺大發了。雍王溯膽小無能,不敢在楚王,竇太主之間二選一,這個機會燕國當然要抓住。

    但是現在燕王易水只想撬開他們的腦子看一看,這些人腦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漿糊。

    雍王溯那是膽小懦弱的人嗎?那是遇到一點麻煩就嚇得轉頭就走的人嗎?那貨精明著呢!

    面對豫州這么大個餡餅,雍溯卻轉頭就跑,這還不夠說明什么嗎?

    這說明豫州這個餡餅就有毒!

    燕王易水覺得他都要被這些人氣笑了: “諸位是想響應朝廷的號令,討伐楚國的不臣?”

    眾人沉默半晌,終是有一人出列說道: “臣懇請主公尊天子號令,討伐楚王不臣!

    有了一個人跳了出來,其余人竟也紛紛隨之出列。燕王易水看著殿內跪著的滿朝文武,一時之間臉色煞是精彩。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糾終于再一次被召回軍帳。外界溫度已然微涼,陳糾進入到軍帳之后,冷熱交替讓他直接打了個噴嚏出來。

    陳糾揉揉鼻子,這才進入到軍帳中間坐直,問道: “想必燕王已有答案了!

    燕王易水沉默片刻,道: “魏郡,趙郡可以,但是常山不行!

    陳糾的臉上顯示出一股驚訝來,這股驚訝轉而變成憤怒: “一州之地來換三郡,我主更是拿出無數糧食救濟要割讓給燕王的兗州,如今燕王竟連三郡之地都不肯給嗎?”

    陳糾的話說的擲地有聲,讓這些燕國將領想到了他們這樣的行為好像確實是有點無恥,一名燕國將領道: “貴使說的是,雍王厚道,我主自然也不會吝嗇。常山不能給,但我主愿意再將兗州的陳留,東郡割讓給雍王算作賠禮。雍王要三郡,燕國愿意給四郡,還是更加富饒的東郡,陳留,不知雍王意下如何?”

    陳糾沉思半晌,道: “這要等等,在下也要和我主商量商量。”

    ******

    【兗州,奉高軍營】

    一小隊騎兵踏塵而來,揚起的烽煙仿佛要遮天蔽日。奉高軍營的守門揚起長矛對準來人,卻在看清來人的臉之后愣住了。

    黑色的披風揚起,同色抹額束住紛飛的鬢發,來人竟是游溯,按理來說現在應該去漢中支援桑丘的雍王溯。

    小兵都震驚了: “主,主公?”

    游溯下馬,將坐騎“先路”交給小兵帶下去休息,問道: “白先生呢?”

    小兵訥訥道: “先生在傷兵營看望傷兵!

    游溯隨意地點點頭: “帶路!

    小兵顛顛地給游溯帶路,游溯問他: “先生近來可好?吃飯,睡眠怎么樣?胖了還是瘦了?”

    小兵: “……”

    你看我知道嗎?

    小兵不知道,但小兵會胡說八道: “先生近些日子以來狀態不錯,進食,睡眠都很好,未見胖但也未見瘦!

    游溯道: “這還差不多。”

    很快到了傷兵營,游溯目光一轉,終于在一個很角落的地方看到了白未晞。此刻的白未晞正抱著一個身上染血,滿臉灰塵的小孩子,小孩子身上血跡混合著塵土流到了白未晞的麻衣上,將白未晞素來潔凈的麻衣都染的臟亂。

    游溯大步向白未晞走去,白未晞的話也逐漸清晰: “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不好,那就用你的雙手去改變這個世界!

    游溯逐漸慢了腳步。

    小孩子尚且有幾分懵懂: “先生,什么是改變世界?改變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白未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都產生了模糊: “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位先生——一位很偉大的先生說過,這個世界會是赤色的世界!

    “赤色的?是鮮血嗎?先生,這樣的世界可真的一點都不好!

    白未晞笑了,他捏著小孩子的臉頰說: “當然不是血——赤色,赤色……”

    他呢喃著這個詞,許久才說: “赤色,是希望。終有一日,這個世界會變成一個充滿希望的世界。那里處處都是糧食,再也不會有人餓死,凍死;那里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每個人都自由而平等!

    小孩子依舊懵懂,但這不妨礙他鼓起掌: “先生,你說的真好,那位大人都聽呆了。”

    大人?什么大人?

    白未晞下意識回過頭,卻看到游溯一臉慘白地站在他的身后。陽光從身后打過來,讓游溯整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中。

    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白未晞的心底瞬間一沉。

    游溯快步走了過來,衣袂翻飛,揚起陣陣塵土。

    白未晞將剎那間呆住的小孩子放下來,他站起身,對著游溯訥訥道: “主公,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要去漢中嗎?”

    游溯沒有回答。他低下頭,用充滿壓迫感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白未晞的每一個表情,不放過白未晞任何的情緒轉變。

    在這樣的目光下,白未晞都忍不住心虛起來: “主公,你怎么了?”

    游溯依舊沒有說話。

    下一秒,手腕傳來溫熱的觸感。白未晞低下頭,卻發現游溯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樣緊,緊到白未晞都掙脫不開。

    然而他只是輕輕地掙了一下,甚至都還沒有用力,卻引來了游溯的瞬間反彈。游溯在剎那間將他的手腕握得更緊,白未晞甚至覺得他的手腕都可能青紫一片。

    白未晞忍不住皺眉: “主公,你……”

    游溯拉著他轉身就走。

    白未晞: “???”

    但游溯的力氣太大,使得白未晞不得不踉踉蹌蹌地跟在游溯的身后。

    小孩子拽著小兵的衣角問: “叔叔,先生和那位大人怎么了?那位大人看起來好生氣啊,他會打先生嗎?”

    可能會……

    小兵忍不住想到他聽來的八卦——

    聽說這位白先生和主公是一對。

    聽說主公很喜歡這位白先生,喜歡到不納二色。

    聽說主公在床上玩的特別花,每次都要把白先生折騰一宿。

    這么看來,傳言是真的,小別勝新婚啊。

    小兵摸了摸小孩子的頭說: “別瞎想,主公怎么會打先生呢?”

    小情侶之間的情趣怎么能叫打呢?

    ————————

    第44章

    駟驖孔阜

    白未晞跌跌撞撞地跟在游溯的身后,既不明白游溯為什么突然出現在奉高軍營,更不明白游溯為什么變得這么奇奇怪怪。

    難不成打仗真的讓人發瘋?

    白未晞又喚了一聲: “主公?”

    然而這道聲音傳入游溯的耳膜的時候,卻仿佛被削去了強度,只剩下朦朧的音色在耳邊若有似無。

    聽到這一聲呼喚,游溯忍不住想,假的,都是假的。

    在白未晞的心里,他從未把他當成主公。

    自由,平等……

    白未晞從未覺得他們是不平等的。

    去她娘的君臣。

    在白未晞心里,他們從來都不是君臣。

    那在白未晞心里,游溯算是個什么東西呢?

    那可能只有白未晞自己知道了。

    反正游溯是不知道的。

    手腕被捏得越發疼痛,白未晞不得已再一次掙了一下,喚道: “主公,你冷靜點!

    他到現在還在叫他主公。

    他到現在還在騙他。

    小騙子。

    哦,不對,大騙子。

    “主公,有話好好說!

    說什么?說說什么樣的世界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嗎?

    游溯好像知道在白未晞的心里,他是什么了。

    他是一個萬惡的壓迫者。

    游溯想,他在白未晞的心里就是這么一個討人厭的角色。在白未晞的心里,他在剝削那些黔首,他在壓迫那些黔首,他的存在就是罪大惡極。

    他就是這么個討人厭的東西。

    他活該去死的對吧?

    “主公你別這樣。”

    到了大帳前,游溯拽著白未晞進入大帳,力氣大的白未晞差點一個踉蹌。

    白未晞也覺得心里一團火: “你發什么瘋?”

    游溯卻說: “你想殺了孤,對不對?”

    白未晞一愣。

    他沒想到游溯竟然會問出這么離譜的話,然而他的表情在游溯的眼中成了默認。

    游溯忍不住想,對,就是這樣,白未晞就是想殺了他。

    當初在桃林村的小院里,那些撲面而來的刀光劍影根本不是白未晞給他的考驗,是他一廂情愿地覺得那不過是名臣對明主的考驗,實際上白未晞就是單純地想殺了他。

    不過,沒關系,一切都沒關系。游溯說: “反正你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白未晞: “???”

    游溯低喃,他垂下眼,話像是對白未晞說,又像是只是對自己說: “你想殺了孤又能怎么樣呢?你什么都做不了,還是只能在孤的面前低頭!

    白未晞: “……”

    兄弟,你這話有點欠揍啊。

    游溯忽然間抬起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緊緊地盯著白未晞不放: “你一輩子也都只能想想了,孤不會給你背叛孤的機會。”

    白未晞: “……”

    白未晞忍無可忍: “主公,我們之間……”

    游溯的指尖點在白未晞的唇上: “白先生,孤覺得這個時候你最好不要說話,孤不想聽你狡辯!

    白未晞: “???”

    游溯忽然問他: “白先生,你有想孤嗎?”

    白未晞: “???”

    游溯: “我們已有三十七日不見,這些日子你有想孤嗎?”

    白未晞: “臣……”

    “算了,你別說了。”游溯忽然間又打斷他, “你慣會騙人,必然又是拿假話來敷衍孤。”

    白未晞: “……”

    白未晞覺得自己已經被游溯折磨的沒有脾氣了: “主公,你可能……”

    “孤說了,你不要說話。”游溯皺著眉,竟然帶著幾分認真的表情, “孤不要聽你的敷衍狡辯。”

    白未晞: “……”

    行叭,我沉默。

    然而白未晞沉默了,游溯又不開心了: “為什么不繼續說下去了,是你也清楚,此時此刻,你再也沒辦法騙孤了,是嗎?”

    白未晞: “……”

    是你讓我閉嘴的兄弟。

    白未晞: “臣……”

    “既然只有這些敷衍之詞可以說,那就都別說了!庇嗡蒉D身, “孤不想聽。”

    白未晞: “……”

    游溯要轉身離開,但在掀開一半的帳簾的時候,他忽然間轉過頭: “在孤回來之前,你不準離開這間營帳,知道嗎?”

    游溯惡狠狠地威脅: “你敢不聽話,孤就打折你的腿,再把你鎖起來!

    白未晞: “……”

    等游溯走遠了,白未晞才罵了一句: “他有病吧?”

    不久之后,在泰山釣魚的樓船將軍方萬舞也罵出了這句話: “不是,雍王溯他有病吧?”

    幾日之后,遠在瑯琊的渡河也由衷地問道: “不是,雍王溯他有病吧?”

    渡河看了看地圖,揉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地圖,這才不可置信地說: “漢中一帶,桑丘都快被蜀王打成孫子了,雍王溯不去漢中,反而來山東?他來就來了,不是說前幾天才到奉高軍營嗎,為什么現在就到了瑯琊!為什么!他是插上翅膀飛過來的嗎?”

    底下一個將軍小聲逼逼: “這也不是雍國人第一次長翅膀了!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所有人都用震驚的目光看著這個傻大膽。傻大膽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縮了縮脖子,做起了鴕鳥。

    但不得不承認,這傻大膽的話是真的,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雍國的軍隊是真的插上了翅膀。

    根據穆陵關逃回來的敗將所說,那日他們本來只是十分正常地在守城門,卻突然發現穆陵關附近的梳妝樓上忽然多了許多道人影。再仔細一看,那些人身披黑甲,分明是游雍的軍隊。

    沒有人想過游雍的軍隊會在這個時候到達這里,穆陵關守軍在渡河的計劃中最重要的作用是防止蹇愿兵敗的時候從穆陵關逃走的,因此穆陵關的守軍不多,只有寥寥千人。

    但天下第一雄關嘛,千人也足夠了。

    但是誰能想到,對面的游雍軍隊他不按套路來。

    梳妝樓離穆陵關的距離不遠不近,守軍能看到梳妝樓上的游雍軍隊,但手中的箭卻射不到梳妝樓上。原本穆陵關守將還在想游雍軍隊站在梳妝樓上也沒什么大不的,畢竟他們又不能長翅膀飛過來。

    誰知道下一秒,他就看到對面的游雍軍隊拿了一些很大的器具出來。他第一次見到過這種器具,不認識這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實不相瞞,他在看到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第一眼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等游雍的士兵將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立在高空,自己鉆到這玩意兒的下方的時候,穆陵關守將的眼皮都在瘋狂地跳動。

    他們想干什么?

    他們想干什么!

    他們難不成還想上天?

    結果下一秒,這些游雍士兵就上天了。

    穆陵關守將: “……”

    之后的結果顯而易見,出身窮苦,連戰甲都沒見過什么好貨的鬼面軍哪里見過滑翔翼這么高端的設備,當他們看到游雍軍隊上天的剎那,就有人已經被嚇得跪下來連連磕頭了,覺得是天神在幫助對面的游雍軍隊。

    穆陵關守將甚至還聽到幾個楚籍的士兵說什么“云中君大人”,氣的穆陵關守將直翻白眼。

    但兵敗就是兵敗,從那些游雍士兵上天的時候穆陵關守將就知道,這一戰他敗了,畢竟己方的士兵連長矛都握不穩了。

    于是穆陵關守將逃了,逃回瑯琊,向渡河哭訴在穆陵關守衛期間,他遭遇了怎樣慘無人道的精神攻擊,現在的心靈依然脆弱。

    所以,現在所有河周的上層將領都知道,游雍的軍隊會飛。人都會飛,馬……應該也會吧?

    所以,雍王溯真的是插上翅膀飛過來的?

    渡河已經要被這樣的言論氣瘋了,他看著軍帳內連斗志都沒了的諸人,只覺得額角突突直跳。他站起身說道: “不過些許奇技淫巧,就把諸位嚇到了?予倒要看看,雍溯是不是真的會插上翅膀!

    渡河的話像是一劑強心針,讓原本受到游雍大軍沖擊的眾人安定下來。幾人紛紛道: “棣公說的是!”

    渡河道: “雍溯長途奔襲,必是疲兵倦馬,未必敵得過我大周勇士。諸位,隨我上馬!”

    然而,這份信心沒過多久就徹底破碎。身著鐵甲,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涼州鐵騎像是奔馳而來的玄鳥,正舒展雙翼,露出尖喙,毫不遮掩地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騎兵長途奔襲必然乏力,根據渡河的經驗,面對這樣渾身披甲的重騎兵,戰勝的重點在于風箏。這些騎兵騎在馬上刀槍不入,但精致的鎧甲卻會對人馬造成大量的負擔。

    這種時候直接迎戰顯然是無比愚蠢的決定,但只要讓重騎兵多番奔波,那么他們的馬自己就會累,他們的士兵也會自己就舉不起長/槍。當人困馬乏的時候,就是渡河反擊的時候。

    渡河立刻下令軍隊掉頭——雖然他們的馬匹沒有游雍的馬匹精良,但是河周的騎兵都是輕騎兵,他們配置不起精良的戰甲,但好處卻是沒有戰甲的拖累,次一等的戰馬也能跑得過更加強壯的游雍駿馬。

    但是渡河萬萬沒有想到,河周的輕騎兵竟然陸陸續續傳來死亡的慘叫。

    這怎么可能?

    即便河周的輕騎兵訓練的時間還不夠長,即便河周的輕騎兵根本無法與自幼訓練的六郡良家子比擬,但也不至于跑都跑不過吧?

    渡河下意識回頭,卻看到了讓他睚眥欲裂的一幕——

    這些從來都是配置長/槍的涼州鐵騎,這一次竟然配備了勁弩。無數尖利的弩箭從手弩中射出,帶來死神的狂歡。

    這怎么可能?哪怕是手弩,也需要兩只手一起輔助才能發射。這么快的速度,騎兵怎么可能在騎在馬上的時候發射勁弩?

    渡河瞇起了雙眼,看向身后的黑云。隔著沖天而起的煙塵,渡河看到,這些騎兵的腳下好像有什么東西……

    ******

    【兗州,奉高軍營】

    游洄是和他的阿兄一起回來的,因為渡河慘敗,直接放棄瑯琊躲到了東莞。游溯覺得楚國的危機已解,再加上冬天快要到了,是時候撤軍了,于是率領游雍還在瑯琊的士卒都回到了奉高。

    游洄回來的時候沒見到白未晞,便問道: “白先生呢?怎么不出來迎接我們?”

    好歹也是戰士凱旋,更有主公得勝歸來,白未晞不出面,怎么看也不應該吧?

    見游溯已經揚著披風走遠,一個小兵才小聲對游洄說: “將軍,聽說主公和白先生吵架了,正給白先生禁足呢。”

    游洄聽到“禁足”兩個字,差點沒噴出來: “啥玩意兒?禁足?”

    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是不是在逗我笑”。

    小兵道: “是真的。自從主公點兵圍攻泰山,驅逐方萬舞之后,白先生就從來都沒有從主帳里出來過!

    游洄張大了嘴巴。

    游溯先去泰山驅逐了方萬舞,又跑到瑯琊打敗了渡河,這才率兵凱旋,前后來來回回可是有半個多月了。

    游洄不可置信: “半個多月了,白先生一步都沒有出來過?”

    這是玩的多狠啊,白未晞才半個月都沒能下得了床。

    不至于吧?

    小兵卻點頭: “是真的,陳大人請白先生出來白先生都不出來,就一直窩在帥帳里,說是主公不讓他出門,我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錯失了一場好戲的游洄現在十分想去聽墻角,但是想到一旦被抓住的后果,他就又覺得八卦好像也不是非聽不可。游洄抓了一下頭發,滿臉蒙逼地離開了。

    回到帥帳,游溯掀開帳簾,看到的就是安靜看書的白未晞。明明聽到了他的聲音,白未晞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明顯是在賭氣。

    昏黃的燈光灑在白未晞的身上,讓他身上的每一個線條都那樣柔和。游溯的心里忽然間就軟了下來: “他們說你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白未晞連頭都懶得抬: “主公不是說臣敢離開一步,就打折臣的腿嗎?”

    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像是生怕游溯聽不出來他現在有多憤怒。

    意識到白未晞的指責,游溯也軟下了嗓音: “是孤錯了!

    白未晞“砰”的一聲將書砸在案幾上: “但你下次還敢!”

    游溯沉默,但沒有反駁。

    白未晞: “……”

    白未晞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和神經病生氣。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正常: “主公,陳糾回來了,帶回來了燕王……”

    “你就只有這些話和孤說嗎?”游溯粗暴地打斷白未晞的話, “孤離開了十七天,你十七天沒有見到孤,一見面就只想和孤說燕王易水?”

    白未晞: “???”

    兄弟,你不對勁。

    白未晞奇奇怪怪地看了游溯一眼,實在想不明白怎么這個時候游溯又抽風。他皺起眉,問道: “主公,你……”

    “算了,你別說了!庇嗡菰僖淮未驍喟孜磿, “孤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白未晞: “……”

    見白未晞不言不語,游溯用一種堪稱自嘲的口吻說: “孤就知道,你又在騙孤。”

    白未晞: “……”

    白未晞很想知道他騙游溯什么了,明明是可憐巴巴的他到現在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說過,游溯是怎么得到這么離譜的結論的?

    白未晞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主公,臣……”

    “你不用解釋,孤都明白!庇嗡萦靡环N充滿苦澀的聲音說, “孤不用你騙,孤自己會騙自己!

    白未晞: “……”

    神經病。

    白未晞認真的: “主公……”請醫官來給你看看吧。

    游溯: “孤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白未晞: “……”

    白未晞覺得他有點手癢。

    就在白未晞思考他要不要把游溯揍一頓的時候,游溯突然走近了他。他們之間的距離那樣近,近到衣擺都交疊在一起,像是黑與白都在這一刻融合。

    “主公?”

    游溯忽然間抱住了他。

    白未晞整個人都愣在那里。

    鼻尖是游溯身上濃重的香味,白未晞很想形容一下這種味道,但這一刻,他迷蒙的大腦仿佛都忘記了如何思考。白未晞只覺得暈乎乎的,偏偏此時游溯還在他的耳邊說: “白先生,你是不是很討厭孤?”

    當然不是。

    白未晞想這樣告訴游溯,但他每呼出一口氣,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又迷蒙幾分。

    游溯低聲說: “孤知道,你討厭孤,但是沒關系,孤不在乎!

    白未晞覺得自己已經要沒辦法呼吸了: “主公,你……”你能不能先離開?

    但游溯不想聽某人說話: “別說話,孤不想聽!

    白未晞: “……”

    wtf。

    游溯還在絮絮叨叨: “白先生,孤會努力做的更好的,你不要離開孤,好不好?”

    “我……”

    “白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孤在山西的時候總會想起你,怕你吃不飽穿不暖,又怕你在戰場上出事。”

    “這個……”

    “孤好想好想你,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到你身邊。可是不行,孤還有很多事要做!

    “你……”

    “先生,以后孤都不會讓你再離開孤的身邊了。你答應我,永遠不要背叛我,好不好?”

    然而這一次,回答游溯的,是白未晞垂下的頭。

    游溯只覺得自己的肩膀一沉,懷中的身軀便瞬間軟了下去。

    片刻之后,醫官摸著白未晞的脈搏,胡子都要被自己拽禿了。

    游溯忍無可忍: “白先生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醫官: “……”

    醫官沉默半天,才說: “白先生的身體并無大礙,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發熱,吃幾帖藥就好了!

    游溯這才放下心來。他將所有人都轟了出去,一個人坐在白未晞的身邊,滿臉都是愧疚。

    就在這時,白未晞的雙眼顫了顫。游溯見到立刻喚道: “先生?”

    白未晞捂著額頭坐起來,游溯連忙將靠枕放在白未晞的身后,又摸了摸白未晞的額頭,說: “你有點發燙,醫官說要吃幾帖藥!

    白未晞痛苦地擰眉: “知道了。”

    見到白未晞的表情,游溯一陣愧疚: “對不起……是孤嚇到你嗎?”

    白未晞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趁得游溯現在能聽得進去話,白未晞連忙解釋道: “主公,臣不知道你聽到了什么,又聯想到了什么,但是臣絕對沒有想要傷害你的心思。”

    聽了白未晞的話,游溯的臉上愧疚更甚了: “你到現在還肯說好聽的話哄孤,孤卻那樣逼迫你,都是孤的錯!

    白未晞: “……”

    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白未晞指著大帳的帳簾說道: “滾出去。”

    游溯眨眨眼,乖乖地滾了。但在即將出門的剎那,游溯忽然轉身問他: “先生,如果……孤是說如果……”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游溯接下來的話,白未晞不由問道: “如果什么?”

    誰料這一次,游溯竟然搖了搖頭,說: “沒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白未晞: “……”

    等游溯走了之后,白未晞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很痛苦。他皺著眉摸著自己的后頸,只覺得那里似乎熱的已經要融化了。

    腺體的熱度從脖頸蔓延到全身,白未晞只慶幸游溯現在的分化完不還全,不然憑借他們之間相契合的信息素,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但即便是現在這一點點的信息素契合也很要命,游溯現在就分明是被信息素影響,產生了alpha對omega的獨特占有欲,神經病的白未晞很想給他扎一針抑制劑。

    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抑制劑,只有二狗的空間里還帶著幾支。

    偏偏那只死狗現在不在。

    白未晞頭疼。

    得想個法子讓游溯滾遠點,不然他們的信息素在互相影響下去,很可能會影響游溯提前分化,白未晞不太想在這個時候獨自一人面對一個神經病化的alpha。

    不過白未晞的想法很快就破產了,因為當天半夜,游溯竟然掀開了帳簾,一把將白未晞抱在懷里。他的臉埋在白未晞的脖頸,呼吸噴灑在白未晞的腺體上,讓白未晞整個人都開始發熱。

    神經病!

    你這樣在聯邦是要坐牢的!

    白未晞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你別這樣!

    游溯毫不在意白未晞的掙扎,因為白未晞根本掙扎不開。游溯整個人都埋在白未晞的懷里,悶悶地說: “你知道燕王易水同意換土的條件嗎?”

    白未晞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道: “不是說他愿意拿趙郡,魏郡,陳留,東郡四郡來換豫州?這不是好事嗎?我們要的本來也就是這四個郡,而不是常山。”

    游溯悶悶地說: “怎么,陳糾沒有告訴你嗎?燕王易水還提了個條件,要讓漁陽翁主來和親。”

    白未晞頓時瞪大了雙眼: “啊?可是,你和漁陽翁主是兄妹啊!”

    雖然游溯早已姓游不姓季,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遠的不能再遠,但是,漁陽翁主和游溯就是兄妹啊!

    燕王易水腦子進水了?

    游溯聞言冷笑: “當然不是和孤!

    白未晞一怔: “……那是?”

    游溯瞬間抬起頭,眸光冷的像冰: “你說呢?”

    ————————

    晞晞:老攻是個神經病怎么辦?

    狗作者:上他!上到他不發神經!

    ******

    第45章

    駟驖孔阜

    白未晞覺得這個世界真可怕,一板磚下去,最少有游溯和燕王易水兩個神經病。

    燕王易水要把妹妹嫁給他?

    白未晞覺得這畫面真美。

    一直到回到長安,白未晞都沒想明白,燕王易水究竟哪根筋搭錯了,才會點出這么離譜的鴛鴦譜。

    王二狗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踱著貓步走了過來,尾巴在身后搖搖晃晃: “我親愛的晞晞寶貝,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滿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二狗停在距離白未晞五步的距離上,再也不肯靠近: “我覺得我要被你身上的alpha信息素扎成篩子了。”

    白未晞垂下眼: “他可能要分化了。”

    二狗無比認同這一點: “感覺出來了,他現在無比討厭任何一個接近你的雄性。”

    二狗伸出毛絨絨的爪子,用一個十分費力的姿勢指了指自己: “包括狗爹這一只可可愛愛的小狗勾!

    二狗震怒: “可是狗爹只是一只小狗勾,一只只愛小公狗的小狗勾!”

    二狗又圍繞著白未晞轉了一圈: “我的晞晞寶貝,告訴狗爹,為什么你聽到這一番慘無人道的話之后,嘴角竟然在上揚?”

    白未晞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立刻瞪了二狗一眼。

    二狗才不怕這毫無威懾力的眼神,它笑嘻嘻地又圍繞著白未晞轉了一圈,優雅地撐起了下巴: “我的晞晞寶貝,告訴狗爹,你在想什么?”

    白未晞并不想搭理他。

    見白未晞連個眼神都不給它,二狗也不惱,尾巴一搖,便慢悠悠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狗爹只能去問問另一位了!

    它慢的一步三晃,很明顯是等白未晞叫住它。而事實也沒有讓二狗失望,就在它即將慢慢悠悠地離開白未晞的房間的時候,白未晞終于叫住了它: “回來!

    二狗又慢悠悠地踱步回來,揚起了下巴,一臉傲嬌地說: “來吧,我親愛的晞晞寶貝,任何細節都逃不出大偵探菠蘿·二狗的法眼——從實招來,你們是怎么勾搭上的?”

    白未晞摸了摸它的狗頭,說道: “別胡說,沒有的事,游溯他……他只是被信息素影響了而已!

    二狗晃了晃自己不太聰明的腦子,它一個跳躍跳到了高處,搖頭晃腦地說: “哦我親愛的主公大人,我是這樣的愛你,可是你對我竟然只是信息素控制下的占有欲嗎?”

    白未晞: “……”

    二狗繼續作死: “我好傷心,我好難過,我悲傷的仿佛要死掉!

    白未晞: “……”

    白未晞沉默著翻箱倒柜,最終從一個匣子里找到一柄手弩來。他沉默著擦著手弩上的灰塵,優雅的像是在做什么偉大的工作。

    二狗撐著下巴問: “你在做什么?”

    白未晞頭也不抬: “準備今晚吃狗肉火鍋。”

    “火鍋!”二狗瞬間雙眼發亮, “好好好,狗爹要醬香……”

    “狗肉”兩個字讓二狗瞬間沉默。下一秒,二狗乖乖巧巧地從柜子上跳下來,一臉諂媚地說: “我親愛的晞晞寶貝,狗子錯了,狗子再也不敢了!

    白未晞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收起了手弩。

    二狗看著白未晞別別扭扭的樣子,只感覺到一陣牙酸。

    沉浸在戀愛中的愚蠢人類啊,你身上散發出的戀愛的酸臭味已經溢出來了。

    二狗傲嬌地揚起下巴。

    門外,游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

    游溯再一次來找白未晞的時候,看起來已經正常多了。他甚至坐的離白未晞有些遠,給足了白未晞感覺安全的空間。

    見到游溯終于不再抽風了,白未晞終于松了口氣,他放下書問道: “主公怎么來了?”

    游溯的臉上有些淡淡的尷尬,他動了動唇,像是想說些什么,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滿身的不知所措。

    白未晞幽幽地嘆了口氣,決定給游溯一個臺階下: “主公是來問臣,為什么一定要陳留,東郡,魏郡,趙郡四郡嗎?”

    其實不是,但……

    “哦對,孤是來問你這個問題的!庇嗡輸[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來,問, “先生為什么非要這四個郡?”

    豫州游溯不在乎,因為白未晞說的沒毛病,現在的豫州就是個燙手山芋。一旦接手了豫州,不論和哪方聯手,不只會和另一方不死不休,甚至還會和聯手方產生領土上的摩擦。

    現在的雍國后續不穩,蜀國的存在就像個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炸。因此游溯也認同,沒必要為了無險可守的豫州在不合適的時候過早地參與到中原的爭奪戰之中。

    但是為什么是這四個郡?

    白未晞拿了一張白紙,在上面草草畫了一幅地圖,在上面標出了魏郡,趙郡,東郡,陳留四郡之后,又在東郡和魏郡之間畫了一條線。

    白未晞道: “這條線主公應該知道是什么!

    游溯不傻,自然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大河!

    白未晞又畫了一個圈,不用游溯問他也知道,這個地理位置指的自然是如今雍國的土地。而在雍國的后方,白未晞又畫了一個稍微小一點的圈。

    游溯的目光瞬間凝重起來——

    這個位置,是蜀國。

    白未晞道: “如今既然山西已經拿下,我們當然要回過頭看向蜀國了。主公可想好如何攻蜀了?”

    攻蜀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攻山西,因為河東郡在雍國手中的原因,他游雍可以通過運城盆地和臨汾盆地直接進入山西腹地,而不需要走堪稱鳥道的太行八陘。

    可是巴蜀不同,F在漢中在蜀國手里——就算漢中在雍國手里,想打巴蜀也是艱難困苦無數。關中去漢中是一道坎,漢中去巴蜀又是一道坎,想從隴右直入巴蜀還是一道坎,期間曲折的鳥道讓大軍根本無法通行,使得想征伐巴蜀簡直快成天方夜譚。

    但是現在……

    游溯的目光又回到白未晞畫的那條代表著大河的線上: “孤好像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

    【司州,河內郡,朝歌】

    越之光看到朝歌城墻的時候,激動的都要哭出來了。他跪倒在地,雙手捂臉痛哭。他的身旁,衣衫破破爛爛的齊王季姜扶住越之光,聲音哽咽道: “舅父,我們活下來了!

    越之光聞言放聲大哭。

    朝歌守軍見狀走了過來,問道: “你們是誰?”

    越之光在季姜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起身,將自己貼身揣著的一枚印綬交給守軍: “吾乃齊國執政越之光,身側的乃是雍王之侄,齊王姜!”

    二人就這樣被帶到了雍國的國都長安,長安以極高的規格禮儀接待了二人,越之光看到之后更是心塞。因為雍國接待他們的規格是用來接待諸侯王的,可季姜現在已經不再是齊王了。

    越之光已然知道,現在的齊地還是偽周占據,雖然地盤足足少了一半,但棣公渡河又回到了瑯琊,牢牢占據齊地,可是雍國已經撤軍了,正忙著治理山西,燕國也忙著消化從齊地搶去的兗州以及大半個冀州還有從楚王那里得到的豫州。

    而楚王……楚國正忙著戰后舔傷呢。

    沒有人想著幫齊王姜恢復齊國,雖然越之光心里也清楚,即便齊國被偽周占據的最后的地盤青州被奪了回來,那也不再是齊國的國土了。

    齊王姜再也不是齊王。

    齊國在越之光的手中滅國了。

    越之光一時之間心情復雜。

    在冗長的儀式之后,游溯帶著游洄,白未晞,崇云考,杜望等重臣再一次在明興殿的后殿接見了越之光。

    游溯直接了當地問: “二位來此意欲何為?”

    越之光連忙道: “喪國之人焉敢有求?越某攜主……公子來此,只是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游溯揮手讓越之光起身,說道: “朝廷并未去齊王封號,現在阿姜依舊是齊王。孤與阿姜同為封王,只怕于理不合。”

    越之光的臉色當場就變了。他猛然抬起頭,生怕游溯不肯收留: “殿下……”

    然而游溯卻揮手打斷了越之光的話,轉而說道: “但孤畢竟是阿姜的王叔,若是阿姜不嫌棄,便將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

    越之光終于松了口氣,季姜也連忙前來拜謝: “多謝王叔!

    游溯等他們坐好,這才問: “昌國翁主呢?怎么不見翁主?”

    紫騮衛的勢力只在雍國境內密布,其余地區只有少量的紫騮衛,因此游溯還真不知道,為什么昌國翁主沒有和季姜,越之光一起出現。

    而在游溯的話音落下之后,越之光當場白了臉,季姜的眼中也含上了淚水。

    游溯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季姜說道: “阿姐,阿姐沒了!

    游溯當即皺眉: “怎么回事?”

    季姜說道: “侄兒本準備與舅父,阿姐一起從濮陽過繁陽進入朝歌,卻沒想到在繁陽境內,我們遇到了一股山匪。錢財都給予他們了,但是他們還是不放人,想要我們的命。阿姐她,她……”

    季姜直接哭了出來: “阿姐為了救侄兒,孤身一人引開了刺客!

    刺客……

    游溯當即冷了嗓音: “刺客?不是山匪?”

    “肯定不是!”季姜的聲音中滿含憤怒與仇恨, “哪有山匪會人人持有鐵器!他們分明早有預謀!”

    越之光連忙拉住季姜,勸道: “阿姜,別說了。”

    季姜也隨之反應過來,他在這個場合說這樣的話很不合時宜。他說季姚死在刺客手中,那么游溯要不要幫他們抓住刺客?

    如果答應,雍王溯怎么在明面上屬于燕國,實際上被豪右控制的地盤找刺客?

    如果當作沒聽見,那么一個連侄女之死都充耳不聞的雍王,世人要怎么看待他?

    季姜此時才知,他給游溯找了個多大的麻煩。季姜頓時呆住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游溯卻說: “孤這就給燕王去信,讓燕王排查刺客。高祖血脈,季氏子孫,不能就這么白白的死掉。”

    季姜當即叩謝: “多謝王叔。”

    ******

    【幽州,上古郡,涿鹿】

    涿鹿擁有很長遠的歷史,早在炎黃時代,這里就已經形成了華夏民族的煌煌文明。如今,涿鹿也是燕國的都城,從齊地退兵后,燕王易水就回到了涿鹿。

    燕王宮里,燕王易水屏退了所有人,單獨面見自己的妹妹,漁陽翁主季鳶。

    季鳶以為自己的兄長是為了聯姻一事而來,進門就說: “阿兄,我說了,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給白未晞那個斷袖!”

    季易水垂下眸子道: “讓你嫁人是八子娘娘的意思。”

    季鳶瞪了他一眼: “阿娘讓你娶婦,你怎么不娶?”

    話雖這么說,但季鳶知道,自己就是在無理取鬧。畢竟鮮虞八子是季鳶的生母,卻不是燕王易水的生母。燕王易水的生母是正經的燕王后,鮮虞八子可管不到燕王易水的頭上。

    季易水沒有和季鳶糾結這個話題,他讓季鳶坐下,隨即道: “雍王給我送了封信!

    季鳶一猜就知道: “肯定是讓你放棄聯姻這離譜的猜想,人家才舍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娶婦。”

    季易水問她: “你知道我為什么很想讓你嫁人嗎?”

    季鳶憤憤不平: “因為阿娘又找你哭了唄!

    季易水搖了搖頭: “你二十了。從你十三那年,八子娘娘就開始和父王哭,哭訴你這么大了還沒有許人家。父王有意為你挑選丈夫,都是我攔了下來!

    “后來你十五了,父王最終還是為你選定一個夫君。你哭著鬧著不肯嫁,我去找父王,讓這門婚事一拖再拖!

    “再后來,你十八那年,父王沒了,你要和越之光退婚,我也允了你,不是因為越之光沒能在燕國最脆弱的時候幫助燕國,僅僅是因為你不喜歡。哪怕越之光不同意退婚,我也不壓著你嫁人,只想著等到拖到越之光拖不起的時候,再給你們退婚。”

    “現在,我卻想讓你嫁人。阿鳶,你這么聰明,猜猜為什么?”

    季鳶的臉都白了。燭火昏黃,在她的臉上朦朧出一片燭光,才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沒有那么難看。季鳶艱難地揚起一個笑臉,問: “阿兄,為什么?”

    季易水卻反問她: “你真的希望我把實話說出來嗎?”

    季鳶的手指都顫抖起來。她想握緊茶杯讓自己的手暖和一點,卻沒想到自己的手僵硬到連茶杯都握不住。茶杯從她的手掌中掉了出來,落在案幾上,再逐漸落到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灑出的茶水浸濕了季鳶的裙擺。

    季易水走到她的面前,罕見地沒有哄她,而是堪稱冷漠地看著這一幕。

    許久,季易水將一封信送到季鳶的面前: “這是雍王給我送來的信,讓我去查昌國翁主的死因。阿鳶,昌國是你的侄女,你怎么狠得下心?”

    季鳶白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季易水甚至有些不明白: “她就那么好?好到你為了她不肯聽我的話,為了她手染鮮血?阿鳶,你怎么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了?”

    明明多年前的阿鳶那樣天真善良,每天最頭疼的事就是怎么躲避鮮虞八子的催婚。什么時候起,她也開始殺人不眨眼了?

    季易水嘆了口氣: “是我的錯,是我沒能照顧好你!

    季鳶顫著聲說: “阿兄……”

    季易水卻突然大喊一聲: “墜云衛!”

    隱蔽的角落傳來一聲: “屬下在!

    “以后不準翁主再看一封來自朝廷的信!”

    “諾!

    “阿兄,你不能這么做!”季鳶連忙站起身,任由自己的裙擺拂過案幾,沾染上更多的水漬, “你不能!”

    “我為什么不能?”季易水目光低沉, “都是她教壞了你!”

    季易水轉身就走,徒留季鳶在身后喚他: “阿兄!阿兄!”

    ******

    【司州,京兆郡,長安】

    越之光看著從燕國傳來的信,上面說造成昌國翁主的死的刺客是河周埋伏在燕國的暗子,想要趁機殺害逃難的齊王姜,卻最終誤殺昌國翁主季姚。

    越之光笑道: “多謝雍王,還了阿姚一個昭雪。”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越之光一眼,終是沒有問下去,而是轉而說道: “之前與越兄提過的事,越兄考慮的怎么樣了?”

    越之光沉默了一瞬,才問: “這件事是雍王同意的嗎?”

    白未晞點頭: “當然!

    越之光眨眨眼,說道: “匪夷所思!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越某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會被派來做這種事——開辦學院!

    他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越某曾聽聞白兄不喜儒生,不喜孔學,卻沒想到,白兄如今竟然也會行夫子之事!

    白未晞道: “知識是寶貴的,所以更應該讓每個人都得到它,不是嗎?”

    越之光沉默片刻,還是點頭答應了: “越某也想看看,白兄讓書院遍及全國,會產生什么樣的結果!

    此時,陳糾求見。越之光沖著白未晞點點頭,帶著需要的資料離開了。陳糾進來后說道: “先生,主公請見。”

    白未晞聞言起身,問道: “什么事?”

    陳糾搖了搖頭: “不知道!

    白未晞也沒繼續多問,而是順著陳糾的指路,找到了正在校場的游溯。

    游溯身著一襲黑衣,衣擺在風下獵獵作響。已然是冬季,今日雖是艷陽天,校場卻依然能看到未化的積雪。游溯卻沒有穿大氅,反而只穿著一身單衣,看起來十分抗凍。

    白未晞將頭都縮到毛絨絨的衣領中,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深呼一口氣走上了高臺。他站在游溯身邊低頭看下去,便發現校場上盡是身著單衣,揮舞長矛訓練的士卒。

    白未晞哈了口氣,問: “主公叫臣來此何事?”

    游溯看了他一眼,問: “很冷嗎?”

    白未晞: “還行,習慣了!

    畢竟他還沒有適應這里的溫度,一年四季都覺得冷,所以夏天還是冬天對他的影響并不是很大。

    游溯似乎是想為他披一件衣裳,但是白未晞自己已經穿的夠多,游溯自己反而只穿了一件單衣,導致現在游溯也沒有衣裳能給白未晞披上,只能尷尬地笑了笑,收回了伸出的手。

    游溯說道: “孤叫來先生是想讓先生看看,這就是山西高爐煉出的鐵器。”

    提到這一批新出的鐵器,游溯的眼底都亮了幾分: “用石涅做燃料煉出的鐵器果然鋒利,這批鐵器即便比六月差上幾分,卻也能輕而易舉地斬斷以往的鐵器。若是我雍國將士能人人持此鐵器,對上蜀國士卒必然能夠抹去劣勢!

    提到這里,白未晞的目光落在校場上訓練的士卒,問: “這就是從并州招募的新軍?”

    游溯點頭: “多是太原,上黨人士,北方五郡的都留在本地對抗匈奴,西方六郡的則對抗西域。”

    白未晞聞言幽幽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西羌被平定,還有西域在等著我們!

    西羌位于涼州的東南方向,西海所在地大多在后世的青藏高原一帶,這里的部族并不強大,即便是在大晉分崩離析,雍國自顧不暇的時候,雍國在涼州最大的敵人也是涼州正西方的西域一帶,西羌只是開胃小菜。

    西域一帶在大晉最為輝煌的時期,曾被設立了西域都護府。但隨著大晉霸權的衰落,西域都護府名存實亡——或者說,就連名,也只存在大晉人的口中了。

    只是西域這一帶是由無數小國組成的,這時候大家也忙著搞內亂,時不時還要和北方的匈奴,柔然,月氏等游牧國家開戰,所以對涼州造成的威脅并不大。

    只是雖然雍國和西域開戰不多,但駐邊的將士們還得有。不然一旦撤軍,現在沒戰事,也要變得有戰事了。

    白未晞扒拉手指算了算,最終還算樂觀地說道: “不過還好,近幾年西邊和北邊不會給我們造成太大的威脅。”

    畢竟游溯生的時候好,這時候雖然天下大亂,卻并沒有伴隨著以往的王朝覆滅時隨之而來的小冰河時期,F在的氣候還算溫暖,北方的游牧民族過的下去,南下入侵的時間就會比游牧民族內斗的時間短。

    不然再過幾百年,小冰河時期一到,連淮水都結了冰,那游牧民族就會擰成一股繩南下打秋風,那時候才糟糕。

    游溯不知道白未晞是怎么得到這個結論的,但根據西方,北方傳來的消息,目前為止游溯確實可以將目光放到國內來。只是聽到白未晞的肯定,游溯還是松了口氣: “承先生吉言,孤也想快點結束這些戰爭。”

    白未晞沉默了一瞬,才說: “會的,一定會的。”

    按照歷史的走向,安平帝季涓流會在安平四年的春天死去,然后是相邦竇采兒以共和行政的名義篡權,引發長達十年的“采蓮之亂”。

    “采蓮之亂”前幾年還算勉強可以,共和行政確實忽悠不少士子,他們堅信這位心懷大義的“棠公”會選擇出一位垂拱而治的圣王,為天下帶來和平。

    可是一年又一年,圣王的面沒見到,天下卻在竇采兒的一系列改革之下越來越亂。最終,在竇采兒搞出一出“禪讓”之后,季氏皇族徹底炸了鍋。

    燕王易水第一個豎起反旗,蜀王錦緊隨其后,之后姓季的,不姓季的紛紛割據,天下比現在這個季氏諸侯搞內亂的時候還要亂。

    如果可以,白未晞也希望,將這一切阻止在“采蓮之亂”前。大晉已經亂了七十余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上位者的野心白白送命。

    白未晞想,哪怕這個世界早和平一年,也會有很多人避免死亡,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義的。

    白未晞忽然間就笑了: “主公,當初你和錄公猜臣是墨者,臣忽然發現,臣和墨者還真的有些相同之處。”

    游溯笑著問: “是都能在攻城器械上搞出新花樣嗎?”

    白未晞搖搖頭: “主公還記得,墨者三派之中的相里氏之墨為何而入秦嗎?”

    游溯一愣: “因為他們覺得,秦國當時的制度最符合墨者想象中的天下。”

    秦的軍功爵制度讓普通黔首也有了晉升的通道,徹底打碎了“世卿世祿”的虛擬夢幻,讓普通秦吏也能駕馭公卿之上,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從黔首起家的武安君公孫起。

    這一點上,最符合墨者“兼相愛,交相利”的思想。

    白未晞道: “子墨子提倡‘兼愛’‘非攻’,但當相里氏之墨看到秦的制度最符合他們心中的‘樂土’的時候,他們卻選擇幫助秦完成統一大業來以戰止戰。臣自夸一句,臣很像當年的秦墨啊!

    白未晞指了指自己: “都希望自己親手參與創建的國家,成為天下人的樂土!

    ————————

    第46章

    駟驖孔阜

    【安平三年夏,扶風郡,陳倉】

    陳倉地處秦嶺山地,關中平原,黃土高原之間的過渡區,從關中到漢中的四道之一“陳倉道”就在這里。

    關中到漢中一共有四條路:

    第一條,陳倉道,相對易于行軍,秦晉交接之時,高祖率兵出漢中時走的就是這條路;

    第二條,褒斜道,秦惠文王時司馬錯遠征巴蜀走的就是這條路;

    第三條,子午道,連接巴蜀和長安之間最短的路;

    第四條,儻駱道,是山中小路,根本不適合大軍通行。

    若想從關中至漢中,儻駱道無法行走,子午道最適合大軍通行,意味著蜀國必然派重兵把守,所以,游溯曾經在陳倉道和褒斜道之間糾結。

    現在游雍大軍集結陳倉,便是游溯有自己的選擇。不過他的選擇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條路,而是水路嘉陵江。

    安平二年,白未晞用豫州從燕國手中換了趙郡,魏郡,東郡,陳留四郡,目的就是為了魏郡,東郡之間夾雜的黃河河道——他要用這段河道來訓練一支水軍。

    當這支水軍能用的時候,就是發兵巴蜀之時。

    游溯分兵四路,其中三路分別走陳倉道,褒斜道,子午道從陸路進攻漢中,游溯則親率水軍從嘉陵江直奔巴蜀腹地。

    這是一條十分冒險的路線,因為順著嘉陵江直入巴蜀腹地,一旦三路陸軍沒能拖住漢中的駐軍,讓漢中駐軍及時回援,游溯與他所率領的水軍就會徹底陷入巴蜀大軍的包圍,插上翅膀都跑不了。

    而更要命的是,白未晞也被游溯拉上了船。

    在船上暈得恨不得吐得昏天暗地的白未晞怎么想都沒想明白,為什么游溯要拉著他一起上船。

    這合理嗎?

    白未晞虛弱地扶住船舷,不解地問: “主公,這支水軍可是奇兵,你讓臣隨軍?”

    游溯心疼地拍了拍白未晞的后背,卻沒松口讓白未晞下船,只是說道: “很快就到葭萌關了,等打下葭萌關,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葭萌關地處蜀地,是金牛道上的要塞。

    先秦之時,巴蜀盆地上存在兩個國家。

    西邊的是蜀國,地處巴蜀盆地中的平原地帶,盛產糧食,水網密布,制作出的蜀錦天下聞名。

    東邊的則是巴國,巴地多山,嶙峋的山地帶來了豐富的礦產資源和讓巴國盛名一時的食鹽, “鹽巴”中的“巴”字就是來源于古巴國。

    先秦之時,諸夏所控地域的極西便是八百里秦川,那時的巴蜀盆地想要和諸夏溝通,便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是通過陸路走漢中到關中,另一條路則是從三峽順著長江順流而下直入洞庭湖平原。

    而先秦時期巴蜀到漢中再到關中的陸路全部都是極難行走的崇山峻嶺的小路,洞庭湖平原這個后世十分富饒的地方也還處于地廣人稀的狀態,因此早年的巴蜀“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秦惠文王時期,惠文王眼饞巴蜀的富饒之地,便派遣使者游說蜀王,言稱秦國境內有一頭“神牛”,吃是的草,排出來的卻是金子,秦惠文王愿意將這頭神牛送給蜀王做禮物。

    蜀王信了,派出蜀國的大力士親自開辟了一條從巴蜀到漢中的路,這條路就被稱為“金牛道”,這便是“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當然,最終蜀王沒能等到傳聞中能夠屎金的金牛,他等到的是假借助蜀伐巴之名,對著巴,蜀二國都毫不留情地開炮的秦銳士。從此,巴蜀并入中原諸夏版圖。

    葭萌關正是建立在金牛道要塞的一處關塞,地處嘉陵江與白龍江的交匯處,是劍閣的屏障,實打實的要塞。

    因此游溯萬萬沒想到,當他率領水軍到達葭萌關的時候,迎來了會是葭萌關守將的……投降?

    投降?

    雍王殿下覺得這件事可能有不只是一點點的離譜。

    游溯和白未晞面面相覷,覺得眼前的事情有點子魔幻。

    白未晞不確定地問: “如果臣沒有記錯的話,葭萌關的守將傅珩之,他是蜀王錦的親舅舅吧?”

    游溯摸著下巴回答: “是啊,傅珩之與蜀太后同父同母,也不像是有什么齟齬的樣子,傅珩之怎么會投降?”

    就在這時,有一人在門外說道: “末將束薪,請求面見主公!

    游溯看了白未晞一眼,見白未晞不置可否,便說道: “進來!

    束薪一進屋中便單膝跪地,說道: “回主公,末將此次前來,是因為末將可能知道傅珩之為何會直接投降。”

    游溯來了興趣,他讓束薪坐到一旁,才說道: “說說!

    束薪坐好之后,說道: “主公和先生想必都知道末將的來歷。末將本是邯鄲人,年輕時四處游歷,并在淮上地帶遇到了自己的妻子,為了妻子去蜀地竊玉,最終被蜀王通緝——主公和先生聽到的都是這個版本吧?”

    游溯這下子來了興趣: “竟然不是?和傅珩之有關?”

    束薪點點頭: “實不相瞞,月予他……”

    束薪頓了頓,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來: “他其實并不是末將的妻子,他并不愛末將,一切都是末將的單相思!

    白未晞瞪大了眼睛。

    束薪努力收斂臉上的苦澀,才說道: “想必主公和先生已經猜出來了,蜀王何等人物,哪怕‘春蠶’歷史悠久,記錄了黃帝與嫘祖的故事,又怎么會讓蜀王不顧臉皮地搶玉?實際上,從始至終,蜀王要殺的人都是月予,因為月予他,他……”

    束薪臉上努力裝出的平靜被越來越苦澀的話攪得稀爛,白未晞替他補全了后面的話: “因為當初司月予喜歡的人,是傅珩之?”

    好半晌,束薪終是不情不愿地點頭: “對,就是這樣。傅珩之和月予青梅竹馬,兩人早已互許終身。但是恰逢朝廷派出使者,說竇太后愿與蜀國修好,并派出了竇氏的女兒前往蜀國聯姻!

    當時的蜀王還是蜀王錦的父王,他娶了當地豪右蜀郡傅氏的長女為王后,還生下了聰敏好學,勇武過人的長子季錦。

    王后出身當地豪右,還生下了讓自己滿意的繼承人,前任蜀王瘋了才會廢后,娶竇氏女為王后。

    但是把竇氏女許給世子季錦?

    當時的季錦可才十歲。

    不娶竇氏女?

    那不就是打朝廷的臉嗎,人家可是把女兒都送來了。

    當時的蜀國內有氐人叛亂,實在是經不起朝廷在背后插刀子,所以這個竇氏女怎么樣都要留下,還要給出一個讓竇強女滿意的答復。

    前任蜀王原本拿出了后宮中除了王后之外位分最高的“良人”位置許給竇氏女,誰料那竇氏女一聽,直接回了一句“我竇氏的女兒絕不為妾”,意指要蜀王殺妻,將王后之位空懸以待竇氏女。

    前任蜀王不肯,蜀郡傅氏自然也不肯,于是,傅珩之就這樣被推了出來——蜀王后唯一的弟弟,蜀郡傅氏唯一的繼承人,世子錦的舅父,這樣的身份總不算辱沒竇氏女了吧?

    于是,一場由當時的蜀王后牽頭的陰謀就這樣開始了,竇氏女百口莫辯地不得不承認她愛上了傅珩之,傅珩之也不得不為了姐姐的王后之位穩固而娶了竇氏女這個燙手山芋。

    束薪道: “當初月予曾和末將說過,傅珩之并不愿意娶竇氏女,甚至提出了要和月予私奔。月予同意了,結果就在當晚,整個司氏一族就被以莫須有的名義抄家。”

    司氏一族遠古貴重,但現在卻也不過是一戶琢玉的匠人,怎么能與坐擁整個巴蜀的蜀王相抗衡?

    全家下獄,司月予倒是沒有死,他的命被留下來逼迫傅珩之娶妻。后來,傅珩之娶了竇氏女,在傅珩之的要求之下,司月予被留下一命,驅逐出了蜀國。

    為了不讓遠在臨安的太后竇強女察覺出這份聯姻并不穩固,蜀國上下隱瞞了這場屠殺真正的意圖,只說是司氏一族不肯交出寶玉“春蠶”作為蜀國與朝廷聯姻的賀禮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逃到淮上的司月予遇到了對他一見鐘情的束薪,并在病重之時提到了這塊家傳的寶玉。束薪為了心愛之人能留有一絲安慰,孤身一人前往蜀王宮竊玉。

    卻沒想到,當他竊玉而歸,心上人竟然只留下了尸體——蜀國那些人,最終還是背棄了他們對傅珩之的保證。

    束薪道: “末將以為,傅珩之必然沒有忘記月予,當他得知月予的死訊那日,他對蜀國只怕已毫無忠誠度可言了,這才有了今日的開門投降!

    說著,束薪又跪到游溯面前,說道: “末將愿前往受降,還請主公應允!”

    游溯瞇著眼打量束薪,最終走到束薪面前,拍了拍束薪的肩膀,說道: “孤得將軍,三生有幸!孤這便賜予將軍旌節,讓將軍前往受降!”

    一場受降儀式搞的很是隆重,隆重到葭萌關的守軍們都不明白,為什么還沒打仗,他們就已經投降了。

    葭萌關守軍們摸了摸頭,發現隔著頭盔,他們摸不著頭腦。

    游雍水軍在極短的時間內控制了整個葭萌關,甚至因為有傅珩之這個帶路黨的存在,錦官城根本沒收到任何消息,還以為雍軍被他們阻攔在漢中之外。

    宴席散去,傅珩之找到了束薪: “本將軍認得你,當年就是你從王宮中竊走了春蠶,讓本將軍思念都無物!

    束薪冷冰冰地說道: “現在本將軍才是將軍,而你?敗軍之將而已!

    這話傅珩之就不樂意了: “你可別忘了,現在雍王溯還要靠本將軍幫他瞞著蜀王,你信不信,本將軍現在就去找雍王,讓他把春蠶還給本將軍?”

    回答他是的束薪的拳頭。

    傅珩之: “……”

    事后,傅珩之揉著臉向游溯哭訴: “主公,你看看,你看看,末將遭受了怎樣慘無人道的虐待啊!”

    束薪白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說: “末將有罪,請主公責罰。”

    傅珩之指著束薪不依不饒: “主公,你看到了,你可是看到了,他自己都承認了!

    游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只覺得頭疼。

    白未晞在一旁涼涼道: “傅將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夫人要來葭萌關和你團聚了!

    “誰?竇河東?”看著白未晞殘忍地點頭,傅珩之表示他真的接受不了這個讓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這悍婦怎么來了?誰讓她來的?主公,可不能讓她來啊!末將可就是為了不見她才投降的啊!”

    很好,雍軍北至,夫人南來,這可咋整?

    當然是降雍軍。

    白未晞默默提醒: “要不,傅將軍給夫人去信?”

    傅珩之當場搖頭: “末將的話有用嗎?當然是沒用的。”

    說著,傅珩之抓了抓頭發: “這可咋整?”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來稟報: “啟稟主公,有一女子求見,稱她是主公的姨母!

    游溯: “……”

    白未晞: “……”

    傅珩之: “……”

    敢稱是雍王溯姨母的,除了傅珩之的妻子竇氏女之外,還有何人?

    這說明兩件事。

    第一,竇河東已經到葭萌關了。

    第二,她已經知道葭萌關屬于游雍的事了,瞞不住了。

    游溯和白未晞面面相覷,不知道竇河東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明明他們的保密消息做的很好的。

    思忖片刻,游溯揮揮手,召見了竇河東。

    竇河東是竇強女的親妹妹,太傅竇融的女兒。和竇強女一樣,竇河東是庶出,生母是誰已然不可考,因為傳言中竇河東是太傅竇融在河東郡游歷時和青樓女子一夜風流的產物。為了太傅竇融那搖搖欲墜的面子,大家默不作聲,權當不知道竇河東的生母究竟是誰。

    但不可否認,太傅竇融愛孩子這話不假。竇河東很強勢,她一進來便直接找了個位置坐下,甚至沒有給游溯行禮問安。

    而當她坐好之后,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看到姨母,竟然不知道行禮問安嗎?”

    白未晞: “……”

    怪不得傅珩之一見竇河東,就像品種貓見了大杰瑞。

    平心而論,竇河東是一個長很的漂亮的人。算算年紀,她現在也不過三十多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襲深紅色的曲裾更是讓她看起來如同牡丹一樣艷麗。

    不知道遠在臨安的竇太后,是不是也是這副樣子?

    或許是從竇河東的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母親的影子,游溯竟然乖乖地向竇河東行了一個晚輩禮: “見過夫人。”

    他沒有稱呼“姨母”,竇河東看上去并不是很滿意。但大概是想到自己姐姐干的糟心事,竇河東終究是沒有繼續糾纏,而是說道: “予來次本是奉蜀王的委托監軍,不過看來,予來晚了!

    傅珩之訕笑: “不晚,不晚!

    竇河東瞥了傅珩之一眼,只一眼,就嚇得傅珩之一個哆嗦,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游溯: “???”

    白未晞: “???”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傅珩之這才意識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連忙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對竇河東說道: “多好的機會,你現在走三峽通道,順著長江順流而下,正好是汛水期,三日左右就能到臨安了!

    竇河東挺給他面子,沒有揭穿傅珩之的傷疤,而是順著傅珩之的話說: “予來巴蜀是背負天子命令,為修好天子與王叔的關系。結果弄巧成拙,反而加重了天子與王叔的嫌隙。蜀王錦本是天子堂兄,如今卻對天子多有怨言,說到底都是予之過,予還有什么臉面面見天子?”

    傅珩之頓時訥訥: “這不是你的錯!

    傅珩之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當初竇河東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她來蜀國確實是為了朝廷穩住蜀國,讓蜀國別在朝廷收拾越人的時候背后插刀。

    不想為妾也是字面意思,她確實是不想為妾,也不想參與進蜀王的繼承問題,因為她不傻,知道蜀王就是腦子進水了也不會將蜀王的王位傳給竇氏女生的孩子。一旦她嫁給蜀王,可能一輩子也得不到她想要的兩方安寧。

    所以,她最原始的想法,本意是嫁給蜀王一個沒有成親的弟弟或者重臣,做一個安靜的和平象征,讓蜀王想背后插刀的時候悠著點。

    卻沒想到蜀王覺得她胃口太大,于是為了“滿足”朝廷的胃口,竟然干出了逼殺傅珩之愛人司月予的事來。

    前任蜀王以為這樣能滿足竇河東,滿足朝廷的胃口,卻沒想到得知一切的竇河東只想把他腦子開了瓢,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稻草。

    這下子當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竇河東原本是為了修好而來,前任蜀王卻把一切都搞砸了,愣是把這件事變成了不死不休。

    得知真相的竇河東痛罵前任蜀王三個時辰,恰巧被前來尋她的傅珩之聽到,兩人加在一起又罵了前任蜀王三個時辰。

    不過事到如今事情已經無力更改,竇河東只是慶幸,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傅珩之這么個重臣苗子徹底和蜀王一脈離心離德,算是狠狠扎了蜀王一刀,為當初倒霉的自己報了仇。

    但受益者變成了雍王溯,這點竇河東接受不了,所以竇河東來找游溯: “殿下進攻蜀國,可曾得到了朝廷的應允?”

    這自然是沒有的,但是游溯毫不心虛: “孤聽聞蜀王錦竟在背后勾結叛逆羌人,意圖在西海郡內煽動叛亂。如此不臣,孤自然助天子一臂之力,為天子討之!

    雖然天子沒同意甚至可能在游雍大軍開拔前都不知道這件事,但這并不妨礙游溯扯天子大旗: “戰機稍縱即逝,想必天子不會怪罪。”

    竇河東想翻白眼: “那若是天子此時自己率軍平叛,殿下會班師嗎?”

    那當然不可能: “天子之師未必熟悉巴蜀氣候,不如由孤代勞!

    竇河東目光尖銳地看向游溯,似乎是很想扯下這張臉皮看看究竟有多厚。但話說到這個份上,竇河東也明白此時游溯是不可能退兵的了——畢竟蜀王也沒說不打這場仗。

    自打年前陟南遠攻關中失利,費盡心力也沒能進入關中一步之后,蜀王是厲兵秣馬,整個冬天都把蜀國士卒叫出來訓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攻關中。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再攻關中,游雍的軍隊先打進來了。當時蜀王錦聞訊立刻披甲調兵,一副要和雍王溯決一死戰的樣子。

    竇河東也不是來勸降的,更不是來投降的——她也沒立場代表任何一個國家。而她來的目的確實有點出乎預料,竇河東說: “予此次前來本是應蜀王之邀前來監軍,但行至葭萌關便發現了不對,聽士兵口音,一猜便知是殿下帶著大軍打到葭萌關了。”

    “原本予是想打道回府的,但想到殿下,終究還是想見殿下一面,只愿與殿下說一句話——”

    竇河東抬起頭,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當年阿姐沒有想拋棄殿下!

    “砰——”

    茶杯在游溯手中變成了粉末。

    游溯臉上的震怒誰都看得見,但竇河東大概是繼承了竇氏不怕死的基因,此時依然說道: “殿下怪阿姐拋棄殿下,予理解,但是予還是想說,阿姐有自己的苦衷。”

    游溯的臉色依然難看,但他沒有出口趕人,很明顯是想繼續聽下去的意思,因此竇河東便繼續說道: “不知道殿下是否清楚,當年阿姐和雍王麟的婚約,是家祖父與雍王麟的祖父定下的婚約。鴛盟定下之日,馬奴之亂還未爆發,因此誰都沒有想到,天下會亂成這個樣子。”

    “予和阿姐小的時候,都城還在彭城。長大一點,國都從淮北的彭城遷到了淮南的壽春。再大一點,都城就到了江東的臨安。阿姐出嫁的時候,是在臨安出嫁的!

    “后來阿姐嫁到了涼州,沒過多久,雍王潛不滿朝廷的政令,公然不遵景帝的詔令——殿下應該明白,阿姐作為當時雍國的世子妃,阿爹受到了景帝怎樣的斥責。家族最艱難的時候,全族被景帝下獄,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阿姐是雍國的世子妃。”

    “殿下,你能想象得到嗎?阿姐剛剛生產,卻聽到全家因為自己丈夫的原因被下獄,你讓阿姐怎么選擇?”

    很顯然,當時的竇強女選擇了自己的姓氏。她將剛剛出生的兒子留在雍國,自己留給雍王麟一封和離書,拖著一副剛剛生產完還沒有恢復的身體回到了臨安,向景帝證明竇氏全族沒有任何不臣的想法。

    這一剛烈的舉動舉國震驚,景帝放了竇氏全族,也開始欣賞這個剛烈的姑娘。因此在得知自己的兒子,大晉的太子看上了這個嫁過人,生過孩子又和離的女子時,景帝同意了這門親事,讓竇強女變成了自己的兒媳。

    竇河東說: “當年阿姐嫁給先帝,并不是外人說的那樣早有私情。予和阿姐一同長大,知曉在阿姐嫁人之前,她都沒有和先帝見過面,更遑論私情。甚至一開始,阿姐答應嫁給先帝,都是為了竇氏一族,和私情全無干系!

    “但是這樣的流言,雍王麟信了,想必也影響到了殿下?”竇河東看著游溯,用一種堪稱嚴肅的口吻說道, “殿下可以怨阿姐,但是殿下不能覺得阿姐是因為和先帝有私才拋棄殿下,阿姐不能承受這樣的不白之冤!

    游溯久久都沒有說話,白未晞擔憂地看了游溯一眼。

    許久,游溯問: “夫人說完了?”

    竇河東看不透游溯心里在想什么,只能點點頭,說道: “予想予殿下說的就這些了!

    游溯道: “夫人想去哪里?錦官城還是臨安?孤派人送你!

    竟是明顯至極的逐客令,竇河東眉頭微蹙: “殿下,予……”

    “夫人不用說了!”游溯打斷她的話, “錦官城不安全,予送你去臨安。”

    竇河東剛要說話,卻聽游溯又說道: “也替孤向太后娘娘帶一句話!

    竇河東瞬間打起了精神,便聽到游溯冷冰冰的聲音: “她還不配在孤的面前打感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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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上級公司壓指標,被借去干活了,由于活干不過來,副總指示,咱們加班加點的干,周末也加班。結果今天一早,主管這件事的領導來找我,說別這么實誠,干了啥都往群里報。咱干一千,就說干了五百,剩下的五百是周末干的,這樣周末就不用加班了。

    我當時:……6

    忽然就想起來昨天的我,因為指標干不完加班干,快七點了還沒吃飯,不敢出去,怕有領導來問我情況;不敢叫外賣,生怕領導啥時候想出去吃飯了叫我一起。最后餓的低血糖了忍不住去找領導,結果都走了……好家伙,就我一個傻子。

    以后知道怎么干活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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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駟驖孔阜

    “這是他讓你給予帶回來的話?”竇強女放下手中的書冊,眼神平靜地看不出喜怒。

    竇河東點點頭,她小心翼翼地覷著竇強女的臉色,生怕竇強女因此暴怒。但很顯然,生活的折磨讓太后娘娘練就了一副強大的心臟,相比江東豪右們干出來的破事,自己的兒子說的這句堪稱克制的話對她來說簡直是不痛不癢。

    竇強女甚至沒有就這件事發表任何想法,她只是對著竇河東招了招手,溫聲道: “過來,許久沒見過你了。”

    竇河東聞言撲到竇強女的懷里: “我也想阿姐了!

    竇強女摸著竇河東的臉說: “瘦了,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竇河東搖搖頭,將自己埋在竇強女的懷里,說道: “河東不苦,阿姐才辛苦,這天下本不是阿姐的責任。”

    竇強女本可以擁有一份安穩的人生,是祖父定下的婚約讓她參與到了諸侯王之間的戰爭中,被迫卷入一堆堆的破事。也是因為這一樁破碎的鴛盟,讓竇強女最終為了保全家族再次成為明帝的皇后。

    竇河東這輩子都忘不了竇強女入宮的前一天夜里,滿園歡慶,臨安所有的世家小姐都在或羨慕或嫉妒地祝福著未來的太子妃,皇后,不明白這個拋夫棄子的女人怎么就這樣幸運,不再是雍王后,卻轉頭再一次執掌了鳳印。

    可是她們看不到,但竇河東卻看得到,她的阿姐在再一次嫁人前,望著嫁衣哭了一晚。

    竇河東抱著竇強女,安慰道: “阿姐,雍王會理解阿姐的,阿姐畢竟是他的母親!

    竇強女聞言,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來。

    ******

    【巴蜀,劍閣】

    劍閣素有“蜀北屏障,兩川咽喉”之稱,是巴蜀的“天下第一雄關”,名副其實的巴蜀要塞。當游雍的軍隊從葭萌關順著金牛道進攻劍閣的時候,便遭到了劍閣守軍的猛烈進攻。

    劍閣的易守難攻程度不遜于百二秦關,整整三日,游雍軍隊都未能登上劍閣。

    然而劍閣守將穆矯的臉上卻不見絲毫喜色。穆矯身著蜀軍標志性大紅色的鎧甲站在劍閣城樓上,看著劍閣之下的刀光劍影。

    副將勸他: “將軍,此地危險,不如先回去?”

    穆矯搖搖頭,他看著兵臨城下的紫骍旗,忽然問: “你說,雍王溯現在在哪個地方看著這場戰斗?”

    副將不明所以,但還是猜測道: “在軍帳吧?”

    穆矯卻說道: “傳聞雍王溯勇武過人,當年在西羌親自率軍追逐先零羌三千里,在晉陽之戰時更是身先士卒,怎么如今到了劍閣,卻龜縮軍帳不出?三日了,你可曾見過雍王溯?”

    副將的心里頓時一涼: “將軍,你的意思是?”

    穆矯臉色凝重: “這種手段雍王溯不是第一次用了,我現在懷疑,雍王溯現在根本不在劍閣,這些雍國士兵都是疑兵!

    穆矯的目光逐漸落到西方: “若是雍王溯現在在閬中……”

    ******

    【巴蜀,錦官城】

    蜀王錦看著眼前的戰報,深呼一口氣: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雍王已經占領了閬中,并以閬中為據點,占據了蜀北?漢中的軍隊已經聯系不上了?”

    傳信兵的頭低低地垂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雍軍將蜀北牢牢封鎖,任何消息都傳不出來!

    蜀王錦深呼一口氣,揮退了傳信兵。良久,他轉身看著地圖,說道: “閬中沒了,就算劍閣還在,糧食也運不到漢中——漢中守不住了!

    陟南站在他身后,說道: “蜀地境內盡是平原,但有劍閣在,錦官城無憂,主公不必擔憂!

    蜀王錦搖了搖頭: “輸了,一開始就輸了!

    蜀王錦也曾想過雍國會在這個夏天進攻巴蜀,他為此做了無數準備,將大量的蜀軍都調到漢中防止雍軍從漢中進入,又派出一支精銳駐守祁山道,以防雍軍從隴右直入巴蜀。

    但是蜀王錦怎么也沒想到,雍王溯竟然會訓練一支水軍,拋棄了雍軍賴以成名的涼州鐵騎,以一支步卒走水路從嘉陵江順流而下。

    而唯一能夠阻止游雍大軍的葭萌關,他的親舅舅駐守的葭萌關,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直接開城投降,還寫信來騙他,說葭萌關無憂。

    若不是劍閣受到攻擊,閬中又失守,他可能現在都不知道游雍的軍隊竟然已經進入巴蜀腹地了。

    但巴蜀易守難攻的屏障就在于包裹巴蜀的名山大川,游雍軍隊一旦入境,巴蜀內地可謂是無險可守。

    他輸了。

    蜀王錦抿起唇,目光落到巴蜀盆地的東南角上: “陟南,孤想奮力一搏,你覺得呢?”

    陟南的目光隨著蜀王錦的目光移動,看著蜀王錦寄予厚望的城池,陟南的目光也亮了起來: “可!”

    ******

    【巴蜀,閬中】

    游溯再一次登船。

    白未晞站在船上問他: “主公,為什么是江州?”

    江州位于巴地,在巴蜀盆地的東南角,附近是巴蜀盆地中少見的山地。江州之于巴蜀的重要性在于,巴蜀內部的幾條大河都匯集在江州。

    嘉陵江,岷江,涪江,沱江這四條貫穿整個巴蜀盆地的支流都在江州匯集,順著岷江,沱江逆流而上,更是可以直接到達蜀國的都城錦官城。

    這樣重要的地理環境造就了江州的獨特地位,也使得游溯決定,先攻江州,再攻錦官城。

    游溯解釋道: “錦官城位于巴蜀平原地帶,四周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但作為一國都城,必然會有重兵把守。劍閣久攻不下,一旦我軍陷入錦官城苦戰,此時劍閣又回兵支援,很可能陷入兩軍夾擊的窘境!

    “但江州就不一樣了。蜀軍兵力有限,漢中有一部分,隴右有一部分,劍閣錦官城一帶又有一部分,蜀軍還能剩下多少?蜀王錦必然不會置重軍于此!

    “但控制了江州,就是控制了整個巴蜀的命脈。巴蜀內地的船運中樞在江州,糧食傳遞的過程中江州更是重中之重。只要拿下江州,巴蜀不攻自破!

    然而當游溯率軍抵達江州的時候,卻發現江州的城樓上已經豎起一面特殊的旗幟。旗幟大紅色打底,上面繪著一只碩大的眼睛——

    比目旗。

    傳說遠古之時,巴蜀被崇山峻嶺所包圍,蜀人便想擁有一雙能夠透過崇山峻嶺看到外面世界的眼睛。為此,蜀王蠶叢繪制了許多雙目突出的面具,還將這些青銅面具帶到了自己的陵墓中。

    為了響應這個在蜀人之中耳熟能詳的故事,能夠盡快地融入蜀人的生活,大晉建國之后的第一代蜀王便將這雙傳說中的眼睛繪在了軍旗之上,命名曰“比目旗”。

    也就是說,當大紅為底的比目旗插在江州城樓上的時候,就意味著蜀王錦已經親自到了江州。

    白未晞攏起大氅抵御江上吹來的江風,看著比目旗笑道: “看來蜀王和主公心有靈犀啊。”

    游溯笑道: “無妨,猜到了。若是蜀王錦這都看不出來,也不配孤將他視作心腹大患了!

    江州前,雍軍棄船登岸。江州處于川中丘陵與川東山地的交匯地帶,西方有華鎣山,東方有明月山,游溯從嘉陵江順流而下,到達的是江州的西方,便駐扎在華鎣山前。

    游溯不見緊張,反而慢慢悠悠地讓士卒上山伐木來制作攻城器械,自己則是沒事就站在船上,拿著白未晞為他制作的望遠鏡遠眺。

    為此白未晞不得不警告他: “別想著決堤淹城,淹不了!

    心思被戳破,游溯有些訕訕的: “當真不行?”

    白未晞指著眼前的地貌問: “你覺得這里有決堤淹城的條件嗎?秦軍伐魏能水淹大梁,是因為黃河是地上河,地勢遠高于大梁;公孫起能水淹鄢城,不但因為其挖了白起渠,更是因為他們蓄池攔水,阻斷上游。但是主公看看,江州附近可沒有這樣的條件。”

    游溯不由嘆了口氣: “那就只能強攻了。”

    白未晞沉默一瞬,才說道: “想要智取,其實也不是不行!

    游溯雙眼一亮: “先生有什么辦法?”

    白未晞道: “霧!

    游溯一愣: “霧?”

    白未晞點頭: “主公不知道嗎?江州每年有一百多天都會起霧!

    江州屬于亞熱帶氣候,又位于長江以及嘉陵江的匯合處,水汽豐富,空氣潮濕,是華夏自己的霧都。

    只是這時候江州還是地廣人稀的偏遠地區,再加之毒蛇猛獸層出不窮,整個巴蜀地帶都讓人聞風喪膽。而江州更是在巴蜀區域內都位置偏遠,即便幾百年之后,來江州做官都會被認為是“左遷”,所以江州的環境并沒有流傳出去。

    再加上游溯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來到江州的這幾天,竟然一天霧都沒有起。

    白未晞說道: “我們可以提前讓士卒做好準備,讓他們記下正確的行軍路線。等到大霧彌漫的時候,就是進攻之時!

    游溯開始制定攻城計劃,計算著最小的損耗。

    等待的時間毫無疑問是漫長的,尤其是去等待一件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事。

    江州似乎是知道有人正在等待這一場大霧,竟然接連幾天都沒有起霧。每日清晨,看著艷陽高照的天色,白未晞都忍不住想,是不是他的記憶欺騙了他,這里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霧都。

    見到白未晞這樣的焦慮,游溯勸他: “沒有霧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差的后果不過是按照計劃中的那樣強攻,沒什么大不了的!

    白未晞展開緊皺的眉頭: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蜀王錦自幼長在巴蜀,必然比你我更了解巴蜀的地域,可能江州什么時候起霧他比我們還清楚。你說,蜀王錦會不會也在期待這一場大霧?”

    游溯沉思一瞬,才說: “如果當真如先生所言,江州每年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處在霧中,那么孤不知道,蜀王錦卻不會不知道!

    游溯抬眸,看向了比想象中安靜的江州城墻: “先生想的不無道理,蜀王錦也在等著一場霧的概率很大!

    說到這里,游溯卻笑了: “既然蜀王錦也在等這場霧,那么先生更不用焦慮了,這場大霧遲早會來的!

    見游溯這個時候還在安慰他,白未晞臉上的表情也輕快了幾分: “看來主公已經成竹在胸了?”

    游溯道: “打仗是孤的事,先生看著就是了。”

    三日之后,這場所有人都在盼望的大霧終于姍姍來遲。濕潤的水汽彌漫在空氣中,火把在霧中搖搖晃晃,襯著幽幽的天色,看起來竟多了幾分莫名的詭異。

    游溯披甲上馬,在臨走前囑咐白未晞: “先生,你就待在大帳里,不論聽到什么都不要出來,知道嗎?”

    游溯明顯話里有話,白未晞抿起唇,還是點了點頭,這才目送游溯離開。

    為了掩去身影,大軍并沒有點起火把,而是按照之前記住的路線,摸著黑向江州城趕去。

    白未晞也清楚,蜀王錦也有可能趁著大霧天看不見人的時候派兵偷襲游雍大營,因此當游溯的身影不見之后,他轉身就回到了親衛的拱衛之中,不讓自己落單,避免出現危險給游溯添麻煩。

    事實證明,游溯和蜀王錦確實是心有靈犀,游溯離開沒過多久,白未晞就聽到了營帳外傳來的打殺聲;旌现r血的聲音聲聲入耳,白未晞緊張地想吐。

    親衛叮囑他: “先生,你就待在這里不要走動,主公已經安排好一切了。”

    白未晞點點頭,自然知道現在不是瞎走的時候。他坐在大帳里,等著即將到來的,也必然到來的勝利。

    也不知過了多久,透進大帳的光都明亮起來,顯然是天亮了。外面的大霧已經散去,可白未晞眼前的霧卻依舊濃厚。白未晞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提了起來,即便清楚游溯一定不會失敗,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緊張。

    就在這時,大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白未晞聽到親衛在說: “見過主公!”

    白未晞頓時驚醒。他立刻跑出大帳,果然看見游溯正站在陽光下,黑色的鐵甲上沾染著血跡。

    游溯快步走了過來,白未晞見到游溯的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口,頓時松了口氣: “主公……”

    游溯忽然間抱住他。

    冰涼的鎧甲觸碰到白未晞的臉頰,游溯的力氣很大,大到白未晞被他緊緊地抱住,使得鎧甲上的金屬片硌在白未晞的臉上,讓白未晞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發疼。

    白未晞甚至還能聽到游溯的心跳聲,他不明白游溯怎么這么激動,不由問道: “主公,你怎么了?”

    游溯低低的聲音響在白未晞的耳畔: “沒怎么,就是……”

    話沒有說完,沒有等白未晞問下去,游溯突然間便松開白未晞。他撫著白未晞的肩膀說: “先生,我們贏了!

    白未晞的雙眼在剎那間瞪的老大: “真的嗎?”

    游溯的眼角眉梢都跳躍著陽光: “蜀王錦親自帶兵出城,現在已經是孤的階下囚了!

    白未晞: “!!!”

    臥槽,兄弟你這么猛的嗎?

    很快,白未晞見到了傳說中的蜀王錦。

    那是一個長很的漂亮的少年,白未晞甚至覺得可以用“精致” “驚艷”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他。他的身上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鎧甲,整個人艷麗的像是名傳中原的艷麗蜀錦。

    蜀王錦筆直地跪坐在大帳中,為了顯示尊重,游溯沒有把他當成普通的階下囚對待,甚至連鎧甲都沒有卸,比起當年在游雍軍營做苦力的山種兄,蜀王錦的待遇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聽到聲音,蜀王錦揚起下巴看了進入的游溯和白未晞一眼,半晌才說道: “原來你就是那位白先生?確實如同孤想的一樣,松形鶴骨,風姿綽約。”

    白未晞隱隱覺得這個形容詞怪怪的,但想到這些一點都不古板的老古董們最喜歡這些聽上去充滿基情的形容詞,在心里權當蜀王錦是在夸他。

    但雍王殿下看起來卻很不喜歡這幾個形容詞: “他們都說你曾去中原游學,去過齊魯之鄉也到過江左儒堂,怎么就這么點學識,夸人都夸不明白!

    蜀王錦只想給他一個白眼: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孤不是很想和你說話!

    做了不知道多少年對手的二人見面頗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對話間全是針鋒相對,一點有用的都沒有。

    游溯也直接對這個他沒見過的對手冷嘲熱諷: “你當孤愿意來見你?孤也想直接一劍宰了你,拿著你的頭顱去勸降蜀國!

    “但是,你的命還挺有用的!庇嗡菡砹艘幌乱聰[,故意坐在蜀王錦的正對面, “陟南說,只要孤愿意留你一命,就拿一個重要的秘密來交換。雖然孤挺想殺了你的,但是現在,孤更想知道那個秘密是什么!

    游溯挑眉: “不如說說,若是孤放了你,你是會找個地方終老,還是會卷土重來?”

    蜀王錦冷笑: “當然是找機會弄死你!

    游溯忽然間就笑了: “巧了,孤就喜歡養猛獸,獸性越烈越好。來人,松綁!”

    蜀王錦瞪大了眼睛看著游溯,臉上滿是沒想到游溯會說出這種話的震驚。

    蜀王錦被侍衛帶了出去,白未晞這下也忍不住好奇心,問道: “主公,你什么時候喜歡養猛獸了?”

    游溯面無表情: “不然呢?氣急敗壞罵他一頓再送他去見陟南?”

    白未晞: “……”

    合著是為了裝逼。

    白未晞跟在游溯身后去見了陟南,他們故意落后幾步,等到了重兵把守的主帳之后,想必蜀王錦和陟南應該把想說的話都說一遍了,游溯才掀開主帳的帳簾。

    “蜀王錦孤帶來了,一根頭發絲都沒少,現在也該你說說,你拿來的秘密是什么了!

    蜀將陟南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看上去年歲不大,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

    聽到游溯的話,陟南說道: “這些話,我只能和雍王殿下一個人說!

    此言一出,第一個不樂意的人竟然是蜀王錦: “你有什么秘密還想瞞著孤?你就給我在這說!”

    游溯: “……”

    白未晞: “……”

    陟南: “……”

    游溯也在主位上坐好,生怕陟南或者蜀王錦半路作妖,他還讓白未晞坐在他的身后,好能隨時保護白未晞。

    等確認白未晞在他的保護圈里不會受到傷害后,游溯才對陟南說道: “既然蜀王錦想聽,陟南將軍就直說了吧。反正你說出來的東西之后孤也會告訴別人,沒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陟南: “……”

    陟南只覺得他這輩子無語的次數都沒有今天這一天加起來多。

    陟南道: “我是越人!

    此言一出,屋子里剩下的三個人沒有一個驚訝,蜀王錦甚至十分平靜地說: “孤知道,你們越人總覺得自己沒有口音,就像燕國那些蠻子一樣,實際上一開口就暴露了你們是哪里人!

    陟南: “……”

    陟南只覺得他受到了侮辱。

    但事已至此已經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了,陟南只能繼續說道: “我是和兄長一起長大的。我們沒有父親,沒有母親,阿兄就是我的父親!

    “在我的記憶里,阿兄的臉上有著越人文身,但他不讓我文身,說華夏沒有人文身,文身并不是一個好東西。后來阿兄的話也確實應驗了,他們知道阿兄是越人,就隨意地欺辱阿兄;他們不知我是越人,我就沒有受到過這樣歧視!

    “阿兄怕我受到他的連累,因此在外人面前不肯認我,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們其實是親兄弟!

    “我和阿兄一起在江東地界乞討為生,間或有機會去出賣力氣做一些短工。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二歲,阿兄忽然對我說,有一位大人很欣賞他,愿意收他做仆人。阿兄說,那位大人物已經同意了,阿兄可以帶上我一起!

    “當時我問阿兄,我會不會成為他的負擔。阿兄說不會,因為那位大人得知他能有穩定的生活還不忘記阿弟后,更加欣賞阿兄了。”

    “就這樣,我和阿兄成為了那位大人的仆人。出乎預料是的,大人對我們非常好。我本以為在那位大人的家中是要做苦力的,卻沒想到那位大人竟然為我們請了先生,教我們讀書習武。”

    “再后來,大人說,我和阿兄都出色的令他驚訝。他一生未曾娶妻,自然也無兒無女,便問我和阿兄愿不愿意做他的義子,為他養老送終。”

    “我們當然同意了!

    白未晞忽然間便意識到了什么: “那位大人是相邦竇采兒,你的阿兄是偽周的棣公渡河,可對?”

    陟南震驚地抬起頭。

    ————————

    第48章

    駟驖孔阜

    陟南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白未晞心道一聲果然。

    怪不得渡河一介處于社會鄙視鏈底端的越人卻能識文斷字,學到那些被豪右壟斷的知識;

    怪不得渡河會對相邦竇采兒那樣崇敬,即便竇采兒禪讓奪權,渡河也一直跟隨在竇采身邊。

    原來他們之間竟然有這樣的淵源。

    陟南臉色慘白: “先生果然聰慧,事實確實是這樣。”

    他低下頭,不敢去看蜀王錦的臉色。

    游溯無意去管這對君臣之間的彎彎繞繞,但不得不承認,陟南的秘密足夠讓人震驚,雖然他們一開始就已經知道渡河和朝廷的關系不簡單,但具體知道是怎么回事,還是給游溯減輕了些疑惑。

    游溯覺得,他不能在白先生面前做一個說話不算話的小人,于是他對蜀王錦說: “簽下降書,你就可以走了。”

    然而他迎來的是蜀王錦的冷笑: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降書孤絕對不簽!”

    游溯的目光也微微發冷: “如果你不簽降書,那孤就只能拿走你的人頭了!

    游雍的軍隊孤軍深入,現在的優勢全部在于蜀王錦本人在手,蜀王錦又沒有兄弟可以被蜀地立為君王,所以,游溯需要一樣東西去勸降蜀地的各個勢力,尤其是即將趕來的兩支蜀軍——被蜀王錦派去駐扎漢中與隴右的那兩支蜀軍。

    蜀地勢力錯綜復雜,當地的華夏豪右只是其中的一支,治理屬地最難的是各個或降或反的氐人部落。所以,面對如何治理蜀地這個問題,決不能簡單粗暴地像對待太原豪右那樣直接殺雞儆猴。

    蜀地的治理復雜,就意味著游雍的軍隊不能在蜀地大肆殺戮,所以,游溯需要這樣能夠勸降蜀地的東西。

    這個東西,要么是蜀王錦親手寫下的降書,要么就只能是蜀王錦的人頭。

    游溯道: “都是高祖子孫,孤無意你的性命,這點你可以放心!

    他和蜀王錦是政敵但卻不是仇敵,只要“蜀王錦”這個身份在社會意義上死亡,那么“季錦”這個人是死是活對游溯來說其實沒有那么重要。

    更何況,游溯可是答應了陟南,在聽到陟南的秘密之后就會放掉“季錦”。天下未定,游溯還不想在這個時候背上“背信棄義”的名聲,所以,他希望蜀王錦簽下降書,由季錦自己終結“蜀王錦”的性命——

    親手簽下降書的“蜀王錦”將會在社會意義上死亡,再也不會有人效忠這位投降的主公,這比“蜀王錦”肉/體的死亡對游溯來說更加有利。

    游溯輕輕地瞥了蜀王錦一眼,說道: “你好自為之。”

    游溯離開了大帳,士卒正在忙著收拾營地,不久之后他們將搬離這座大營,駐扎進江州城。

    白未晞跟在游溯身后,好奇地問: “蜀王錦會簽署降書嗎?”

    游溯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

    游溯頓了頓,才說: “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孤擔心他寧死不降!

    思考了蜀王錦是死是活會帶來的影響,白未晞也不得承認,蜀王錦簽署降書真的是目前為止最好的方案。

    蜀王錦確實是一位十分出色的主公,蜀地的黔首都很信賴這位主公。一旦蜀王錦死亡,很有可能引發蜀人的不滿,這樣會為游雍日后治理蜀地帶來很大的麻煩。

    但是親手簽下降書,只怕會比死亡更讓這位驕傲的君主感到抗拒。

    然而事實卻是,當日的太陽還沒有落山,蜀王錦就簽下了降書。

    看到降書的時候,白未晞都震驚了。就算是他想過蜀王錦會簽下降書,也絕對沒有想過,這份降書會來的這么快。

    山種都在游雍軍營做了一個多月的苦力,蜀王錦竟然就這么投降了?不是被人下降頭吧?

    蜀王錦徑直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說道: “降書已經寫好了,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把印綬給你們。”

    蜀王錦手中把玩的印綬不是尋常諸侯王使用的金印綟綬,而是黃赤綬,黃赤縹紺四色,天子才能用的綬帶。

    蜀王錦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印綬是怎樣的逾矩,見白未晞盯著他的印綬看,蜀王錦還饒有興致地問: “怎么樣,孤的印綬好看嗎?”

    白未晞垂下了眸子: “再好看也沒用,天子印綬并不能區分坐上尊與階下囚!

    蜀王錦: “……”

    蜀王錦嫌棄地看了白未晞一眼: “真不會說話!

    游溯嗆他: “不好聽也是實話,蜀王只能忍著!

    蜀王錦: “……”

    蜀王錦罵罵咧咧: “你們還要不要聽孤的要求?”

    游溯: “孤可以選擇直接弄死你,簡單省事!

    游溯的態度幾乎是在瞬間來了個八十度的大轉彎,蜀王錦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干了什么,忽然間就用一種十分嫌棄的眼神看了游溯一眼,看的游溯手癢到想抽他。

    蜀王錦說道: “孤只有一個要求——陟南跟你們走。”

    聽到蜀王錦的這個要求,游溯很明顯的愣了一下。這個要求確實是超乎游溯的預料,他抬起眉,詢問道: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蜀王錦將自己的印綬放在了案幾上,說道, “孤……我會離開,但是陟南要和你們走,我要你給陟南封侯!

    游溯問: “就這個?”

    蜀王錦點頭: “就這個!

    游溯點頭: “可。”

    但是這樁游溯同意,蜀王錦也同意的交易,偏偏陟南本人不同意。

    陟南說: “我不要去長安,也不想封侯。”

    季錦哄他: “那你也可以去別的地方。涼州,塞北……你想去哪,我去和雍王說。”

    陟南卻一直搖頭: “我只想和主公在一起。”

    季錦說: “我已經不再是蜀王了,自然也不再是你的主公。”

    陟南卻依舊堅持: “那我只想和公子在一起!

    季錦: “……”

    游溯看著這對君臣磨磨唧唧,無聊到打了個哈欠,轉身離開了。

    憑借蜀王錦的降書,游雍的大軍順利在巴蜀駐扎,因此游溯也將臨時政權從江州搬到了錦官城?粗竦馗骺たh送上來的賀表,游溯覺得不需要多久,他們就可以順利地掌管整個蜀地。

    然而當他回到蜀王宮的正殿的時候,卻發現白未晞正坐在案幾前,眉頭皺的很緊。夜色漸濃,他的身前卻還沒有點燈,顯然是手中的奏折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游溯走到白未晞身前,幫白未晞點燃案幾上的燈。

    昏黃的燈光瞬間亮起,白未晞猛地抬起頭,就聽見游溯問他: “怎么不開燈?”

    白未晞將手中的奏報遞給游溯: “主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游溯接過奏報坐在白未晞身前,笑道: “不管什么樣的事情也別忘了注意身體,吃飯了沒……”

    游溯的話徹底咽了下去。他眨了眨眼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白未晞甚至注意到,在看完奏報之后,游溯甚至前傾身體,讓奏報湊得離燭火更近了一點,像是在懷疑剛剛的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許久,游溯終于確信自己的眼睛沒有問題,腦子也沒有問題,這才不得不又向白未晞確認了一遍: “白先生,孤看到的東西是真的嗎?”

    白未晞: “如果臣猜的沒錯,那么主公看到的東西大概率不是假的!

    他指著奏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一點: “竇太主撕毀了停戰協議,現在已經兵臨彭城了!

    彭城,帝堯時期為彭祖所建的大彭氏國,大晉建國時的故都,因為地處開闊的平原地帶,四周水利發達而被楚國當成了國都。

    現在,楚王辭就待在彭城,來療養因為三家伐周而所受到的損傷。

    在伐周的戰役中,燕國得到了兗州,豫州,冀州,雍國得到了山西與四郡,都在這場戰斗中賺的盈盆滿缽。

    唯獨楚國,因為三家伐周的戰役中遭受了渡河的大部分火力與竇太主的暗算,導致楚國在這場戰斗中元氣大傷,不但分毫無獲,還丟失了豫州。

    根據白未晞所知,收下豫州的燕王易水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選擇和楚國聯手對抗竇太主。但由于信息的不對等,燕王易水沒能對渡河有著足夠的防備,導致燕國,楚國聯手討伐竇太主的過程中遭到了河周的致命一擊。

    燕國不得不分兵對抗河周,獨木難支的楚國被朝廷的大軍逼的不得不困守彭城,而此時的燕國卻被河周拖住了腳步,根本無法及時援助。

    想來此時的燕王易水和楚王辭都意識到了什么,于是來自兩個諸侯國的求救信一同送到了長安。奈何求救信送到長安的時候,雍王溯正深入巴蜀,戰況未知。

    這兩封求救信輾轉到了蜀王宮的時候,白未晞算算日子,彭城可能已經被困了快一個月了。

    白未晞道: “主公,我們必須立刻發兵,不能再拖了。再等下去,一旦楚國覆滅,河周又在這個時候選擇尊臨安的天子為天子,屆時民心所向,哪怕我們和燕王易水聯手,也很難再占到便宜!

    而情況會遠遠比白未晞說的更加糟糕,因為按照歷史的軌跡,安平帝季涓流最多還有半年的姓名,他會在明年春天于臨安駕崩,隨即相邦竇采兒廢棄長沙王,自封棠公,搞起了共和行政。

    而現在,已經是安平三年的八月了。

    白未晞幾乎都能想象,一旦楚國被滅,朝廷和雍國,燕國之間的狀態會是怎樣的緊張。河周態度曖昧,全天下的目光都會集中在這幾位諸侯的身上。

    等秋收冬藏之后,天下都蠢蠢欲動的時候,天子突然駕崩,竇采兒廢棄滿朝文武推選出來的天子,毀譽參半之際卻得到了河周的歸附,竇采兒的聲望會在瞬間達到鼎盛。

    竇采兒口中的共和行政,三代之治,那些存在在儒生口中的虛幻盛世,再加上戰功赫赫的竇太主季峨山以明帝之女,安平孝帝之姐的身份力站棠公,被封為甘公與棠公一同執政,這會讓天下黔首都對竇采兒的共和行政抱有無盡的幻想。

    歷史也確實是這樣出演的——

    史書記載,竇采兒宣布以棠公的身份和甘公竇太主季峨山一同共和行政的那天,全江東的百姓向臨安的方向叩首,期待著這位才華橫溢的相邦為天下帶來新的安寧。

    哪怕后期的竇采兒撕毀共和行政的虛偽面具,逼迫新帝禪讓,也讓無數黔首無視了其中的叛逆之舉,供應新天子的登基。

    竇采兒,華夏歷史上唯一一位有史料記載被禪讓皇位的皇帝,其登基之初受到了無數恭賀,聲勢之大讓季氏皇族都不得不伏小做低,在竇采兒面前低頭。

    可惜,竇采兒的一切改革都沒能挽救搖搖欲墜的大晉王朝,反而讓其一生的名聲都在這一系列的改革中毀滅殆盡。

    最終,竇采兒所創建的新朝連第二位皇帝都沒有傳到,就在竇采兒的手中終結了,以至于后世很長一段時間在內, “新朝”都是一個不被承認的朝代。

    但白未晞并不想等到竇采兒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那天——

    十年,那是整整十年!

    無可否認,竇采兒是一位出色的改革家。他看到了大晉王朝的致命之弊,他想解決大晉后期瘋狂而又肆意的土地兼并,他想讓金銀等貴金屬從豪右的手中重新流通到市場,為這個嶄新的王朝注入新的活力。

    但是他失敗了,還失敗的特別慘。

    他的土地改革讓豪右鉆了空子,從此豪右土地連阡陌,黔首卻是真的連立錐之地都無。

    他的貨幣改革沒能從豪右的手中騙來金銀,卻讓普通黔首一次又一次的破產,以至于新朝的貨幣再沒辦法得到黔首的認同,民間甚至退回到了以物換物的尷尬境地。

    這一系列超前的,甚至可以說在白未晞這個未來人的眼中是正確的改革,卻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讓這個時代的黔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十年太長,白未晞覺得不如將一切都終結在采蓮之亂發生之前。

    所以,楚國不能被滅: “主公,時間不多了,不能再猶豫了。”

    在這一點上,游溯無比認同白未晞的話: “可,孤這就下詔,讓仲牧率兵去解彭城之圍。孤現在就點兵離開,讓綠竹璧來巴蜀治理蜀地,如何?”

    白未晞覺得沒問題: “可,臣這就去擬詔!

    詔令八百里加急通往長安,但巴蜀高山險阻重巒疊嶂,也不知詔令送去長安的時候,會離現在過去多久。

    游溯很快便調兵回師,但為了控制剛剛打下來的巴蜀,他不得不留下許多士卒在巴蜀看管,以至于帶回去的士卒還沒有來時的一半。

    得知他們要離開巴蜀,季錦和陟南竟也背著包袱一起來了。

    季錦說: “我繼續留在巴蜀,只怕有些人心里會有些不該有的想法,所以我決定了,和你們一起走。”

    游溯大手一揮就讓季錦和陟南上馬,還順便問道: “想不想來雍國的朝廷做官?現在朝中空虛,很多位置任你挑選!

    季錦直接搖頭: “做你的官?那太丟人了。輸都輸了,就讓我輸的體面點吧!

    ******

    【司州,長安】

    接到游溯詔令的崇云考立刻召集了游雍的重臣班子開了一場小朝會,將詔令交給眾人傳遞過一遍之后,崇云考才說道: “主公的意思諸位想必已經都知道了,有人有異議嗎?”

    有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小朝會上自然安靜如雞。見沒有人說話,崇云考便說道: “既然如此,諸位一起商議一下出兵的事吧。糧草,兵源都提前搞清楚,別讓主公回來面對一堆爛賬。”

    崇云考將要考慮的事一一列出,繼而說道: “此次出征沒有主公提點,諸位大臣更要同舟共濟。知道大家都難,但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勉為其難,將主公的命令做好!

    游洄第一次獨自領軍本來還有點小興奮,但誰知林林總總的朝會開下來,三天卻連糧食怎么運都沒搞明白,急的游洄只抓頭發。

    游洄私底下找到崇云考,問: “仲父,這怎么回事,都三天了,連兵都不調?”

    崇云考對著他嘆了口氣: “阿洄,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仲父有自己的理由。”

    崇云考苦笑道: “主公不在,老夫哪里指揮的動那些豪右。嘴上說的好聽,大家同乘一船便該同舟共濟,實際上一提起糧食就都開始裝傻,愣是不愿意出糧。”

    “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備不齊,老夫怎么敢讓你糊里糊涂地就出發?”

    游洄想了想,覺得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便撓了撓頭說: “那仲父,糧草你慢慢征,但是也不能就這么無休止地拖下去不是。再這么拖下去,楚國就要被滅了!

    像是也知道東邊戰場上的急迫,崇云考只能繼續嘆氣: “老夫再催一催吧!

    直到十天之后,游洄才終于騎上他心愛的戰馬,率領士卒東征。

    看著遠方蔚藍的天,游洄只感覺一股豪氣直沖云天。

    這是他第一次以主帥的名義率軍出征,是他第一次做名副其實的大將軍。

    游洄舉起手中的長劍,高喊一聲: “出發!”

    ******

    當游溯從巴蜀回到長安的時候,已經是九月末了。秋收早已結束,連天都逐漸冷了起來。蕭瑟的北風吹過,樹葉早已黃的不成樣子。

    季錦感嘆道: “上次來到關中,我還是化作一名游子前往關中一處大儒之家游學,沒想到再來關中,竟然是這樣一副物是人非之景。”

    這話說的確實是傷感至極,簡直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于是白未晞問他: “所以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偷偷藏起棋子?”

    白未晞瞥了一眼季錦的袖口: “藏一顆就算了你還藏三顆,我就是再瞎也不能看不見啊!

    季錦: “……”

    季錦無奈地從袖口中拿出了被他藏起的三枚黑子,一個一個地擺回原先的位置。

    隨著三枚黑子被一一放回原位,棋盤上的形式瞬間變換。原本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現在卻是黑子一片劣勢,明顯地已經無力回天。

    季錦嘟嘟囔囔: “現實都輸了,棋盤上讓我一局不行嗎?”

    白未晞摸出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如同釘死黑色巨龍的最后一把匕首,黑子徹底出局。

    季錦一把將剩余的黑子都扔到了棋盤上,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棋盤已經被徹底毀壞。

    白未晞也不惱,而是認認真真地將白子都收起來。

    季錦瞇起了眼: “你干嘛?”

    白未晞頭也不抬: “現在不收拾,下一局還怎么玩?”

    這倒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然而面對這個看似現實的問題,季錦卻撇撇嘴,說: “你想多了,下一局根本沒人陪你玩!

    季錦掰著手指頭數: “最開始是游溯陪你玩吧,結果呢?才幾局,人家就跑了。后來我這個大冤種不信邪跑過來和你玩,現在啊,我信邪了。”

    他挑眉: “玩一局輸一局,哪里還有人愿意和你玩!

    說著,季錦隨意抓起一把棋子,也不管黑白,全部都扔到白未晞的白子棋奩中。看著棋奩中黑白交織,季錦像是完成了自己的惡作劇,咧著嘴笑了一下。

    白未晞: “……”

    好想打死這個王八蛋啊。

    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季錦皺眉: “到長安了?這么快嗎?”

    白未晞掀開車簾,看到外面還是一片青山,當即道: “沒到長安,這是怎么回事?”

    不祥的預感從心底升起,白未晞當即拉開車簾跳了下去。他快步走到最前面,就看見游溯正筆直地騎在坐騎先路上,低下頭看著面前單膝跪地的士兵。

    白未晞在游溯身后,這個角度讓白未晞看不見游溯的臉色。但不知為何,白未晞此刻心底涌起一股直覺來——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要發生了。

    他又看向那個單膝跪地的士兵,這一次,白未晞察覺到,士兵的腰間竟然扎了一條白色的腰帶。

    那是一條很寬的米白色腰帶,隨意地系在腰上,長長的尾部隨風飄散。

    白未晞的心瞬間咯噔一聲——

    這可不是腰帶,而是孝帶。

    有人死了。

    白未晞快步走上前,在距離游溯還有幾步的時候,逆著風,白未晞清晰地聽見士兵傳來的聲音: “主公,大將軍……沒了。”

    大將軍?

    誰?

    想到游溯將“大將軍”這個名號給了誰,白未晞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

    第49章

    駟驖孔阜

    【司州,長安】

    游溯跌跌撞撞地回到長安,他甚至沒有換下風塵仆仆的鎧甲,而是任由風塵沾染在身上。

    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儀容,一回到長安,他立刻前往崇云考所在的東閣。此時杜望,韋由房等人都在,正低下頭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些什么。

    聽到游溯進門聲音,幾人立刻向游溯問安。游溯甚至沒有叫起他們,而是就讓他們以這樣跪在地上的不體面的方式回話。

    游溯問: “誰能告訴孤,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的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怒火與悲戚,甚至還帶著一點淡淡的可笑希望: “仲牧怎么了?”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他?粗矍耙慌胖粫兔嫉娜耍嗡莸穆曇糁袘嵟诖藭r飆升到了最高值: “告訴孤!”

    憤怒的吼聲似乎讓整個東閣都震了一下,然而面前的幾位重臣在哆嗦一下之后,依舊選擇了沉默。

    最終,還是崇云考仗著自己“仲父”的身份出來說: “回主公,大將軍……沒了。”

    崇云考將一份奏報遞給游溯: “這是逃回來的士卒寫下的奏報,臣斗膽請主公一觀!

    游溯看向那份奏報的表情堪稱可怕,像是想將這份奏報撕的一干二凈,這樣就能假裝這份奏報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最疼愛的弟弟也沒有死在戰場上。

    但自欺欺人到底不是游溯的風格,他最終還是選擇將這份奏報拿了過來。

    游洄臨死前身上發生的一切就這樣呈現在游溯面前。

    ******

    【十日前,淮北,彭城】

    游雍的大將軍游洄游仲牧率領大軍支援彭城,消息一出讓整個楚國都振奮起來,楚王辭拉著蹇愿的手說: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可蹇愿卻不像楚王辭一樣樂觀: “主公,游雍的大軍駐扎在蕭縣,短時間內很難突破竇太主對彭城的封鎖,彭城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這話不中聽,楚王辭的臉色當場就冷了下來。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怎么才能反駁蹇愿,最終不得不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認: “愛卿說得對,彭城之圍還是沒有被解決!

    但不論如何,有援軍就在不遠處比起孤立無援來還是足夠讓人振奮,楚王辭吩咐道: “將這個消息告訴彭城的所有人,只要我們堅持下去,彭城之圍必然可解!”

    蹇愿: “諾!”

    不遠處的蕭縣,游洄正率領大軍駐扎在這里。竇太主對彭城進行了圍困,江東子弟兵源源不斷地渡過長江,充足的兵源讓竇太主有莫大的底氣來進行這場“十則圍之”。

    而尷尬是的,游洄帶來的兵卻數量有限,這使得即便游雍和楚國聯手也不能和竇太主進行正面對抗。

    游洄收起望遠鏡,琢磨著要怎么打贏這場戰爭——他的目的不是一場兩場小小的勝仗能做到的。想要解決彭城之圍,就要讓竇太主季峨山退兵。但要讓季峨山退兵,這何談容易?

    正想著,游洄看到蕭山內進來一隊身穿白色麻衣之人。這樣的穿著打扮讓游洄想起了長安城里那位簡樸到從來不穿絲綢只穿麻衣的白先生,當場問道: “他們的身份來歷打聽清楚了?”

    副將道: “是從江東來的商人。”

    戰時即便對人員往來流通盤查的再嚴格,也不會阻攔商人。雖然商人這個群體在這個時候的名聲并不好聽,尤其是在戰時穿梭城池的商人,各個都在發國難財。

    但不管政/府怎樣看待這些只認錢財不認祖國的商人,黔首又是多么討厭這些哄抬物價的王八蛋,城池里總還是需要這些商人的。

    只是……

    “江東?”提起這個地域名詞,游洄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不滿, “怎么是江東人?”

    副官訥訥: “淮北的商人都跑的差不多了!

    游洄一想也是。

    淮北的商人在戰爭開始時第一時間想的只怕是自己的貨物怎么辦,為了保住這些貨物,自然是能跑的都跑了。更何況,淮北的戰役也打了一兩個月了,淮北本地的商人就算沒跑的,貨物也沒得差不多了。

    現在江東的商人還愿意冒著危險來朝廷的敵方經商,游洄忽然笑了出來: “算了,由他們去!

    然而游洄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商人竟然會在背后給他來一刀那么狠的。

    那時他確定了作戰計劃,準備率領一支騎兵突襲銅山,斷掉竇太主的一支糧道。但他怎么想都沒有想到,在他即將登上銅山城墻的時候,自己率領的騎兵竟然會發生嘩變。

    這怎么可能?

    游洄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長/槍刺入身著黑甲的游雍士卒的胸膛,卻驚訝地發現,這個被他殺死的嘩變士卒,口中說的竟然是江東口音。

    游洄瞬間就明白了,是那支江東的商隊——不對,應該說,是朝廷的軍隊偽裝成的商隊。

    想明白了一切,游洄對面前的“同袍”再沒了猶豫——這些人根本不是游雍的士卒,不是他的同袍。

    游洄仔細觀察一下了,發現被他殺死的江東士卒右側手臂上扎了一條綠色的緞帶,立刻明白這些緞帶就是區分江東偽軍和游雍士卒的關鍵。

    他揚起長/槍,紅纓在空中飛舞。游洄怒喝: “我雍國的將士們!那些右手手臂上綁有綠色緞帶的不是我們的同袍,殺了他們!”

    說完,游洄的長/槍毫不猶豫地刺入另一個江東士卒的胸膛。

    但是……

    敵人好多啊。

    銅山城墻的大門被打開,又有無數身著綠衣的江東士卒沖了出來。綠色與黑色混合成了一片人海汪洋,游洄的雙眼被鮮血模糊,逐漸看不清眼前。

    到了后來,他只能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長/槍,他看到了一張又一張驚恐萬分卻又令人作嘔的臉頰,游洄毫不猶豫地向前刺去。

    可是這一次,有什么東西阻擋了游洄的動作。游洄想收回長/槍,卻發現他已然沒有力氣。

    下一秒,無數長/槍/刺入游洄的身體。游洄低下頭去看,卻只能看見一片鮮紅。

    身體在飛速發涼,游洄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他徒勞地握緊長槍,卻根本無法再一次揮舞。

    這一刻,游洄的心里忽然間涌起一個想法——

    他還沒有看到阿兄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也還沒有喝上阿兄和白先生的喜酒。

    ******

    【司州,長安】

    游溯憤怒地將這份奏報摔到了地上: “季峨山該死!”

    誰都知道,一旦在戰時,商人就是保命的存在,所以所有人都不會防備商人,因為大家都知道,不能打戰時商人的主意。

    可是季峨山這么做了。

    她贏了,但是贏得一點都不光彩。

    游溯深呼一口氣: “仲父,點兵。”

    崇云考立刻抬起頭: “主公!”

    “不必說了!庇嗡萦靡环N堪稱平靜的,甚至是冷漠至極的語氣說, “孤必殺季峨山!”

    ******

    【淮北,彭城】

    喊殺聲已經傳到了楚王宮之外,楚王辭知道,大勢已去了。

    宮人們跑的跑走的走,楚王辭沉默著走上高臺。

    這座高臺名喚“芳洲臺”,傳說先秦之時朝歌君楚芳洲死后,他的兄長楚襄王為他修建了一座華麗的高臺,以此紀念他英年早逝卻品行高潔的阿弟。

    后來,天下烽煙四起,無數精美的宮殿被付之一炬,這座芳洲臺卻幸運地流傳了下來,先是被晉高祖所喜,多番修繕;后又成為楚王宮中被保護的最好的高臺。

    曾經的楚王辭也很喜歡這座高臺,因為他覺得朝歌君的風流清貴舉世無雙。

    而現在,輪到他來承擔這份高潔了。

    身后忽然有人在喊他: “殿下!”

    楚王辭回頭,發現喊他的人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楚王辭記得她,她叫“云歌”,是一名邯鄲來的白狄舞姬,據說很會跳邯鄲躧步。但楚王辭見過之后卻覺得她跳的不好,還和燕國來的漁陽翁主吐槽過。

    后來,這姑娘發憤圖強,日日都在跳邯鄲躧步,甚至為此暈倒在舞室。楚王辭聽后于心不忍,便對她說她已經跳的很好了,云歌這才放棄了讓人心驚的練習。

    見云歌喚他,楚王辭笑道: “是你啊,你叫孤有什么事?”

    云歌跪在地上,以一種像獻祭一樣的表情說: “奴斗膽,想請殿下下來!

    楚王辭卻說: “下去做什么?階下囚嗎?”

    他忽然激動起來: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孤此生,絕不向季峨山這個卑劣小人稱臣!絕不!”

    云歌勸他: “殿下可以去燕國,也可以去雍國。奴聽聞齊王姜被滅國后前往雍國,雍王溯以子侄之禮待之,未嘗有輕慢!

    楚王辭卻依舊搖頭: “生與死對孤來說并非重要之事,但是孤絕不允許自己那樣卑微地活著!

    說完,楚王辭摘下他的楚王印綬扔給云歌。見印綬跌跌撞撞地終于來到云歌面前,楚王辭道: “拿著這枚印綬交給季峨山,她會看在這枚印綬的份上許你一個前程的!

    說完,楚王辭轉身點燃了芳洲臺。

    可惜了這芳洲臺,歷經千年不倒,如今卻毀在他的手上。但轉念楚王辭又想,朝歌君高潔,想必也不會想看到屬于自己的高臺落到季峨山那種人的手中。

    云歌直愣愣地看著大火,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間,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這是一封來自燕國的信,送信人是燕國的漁陽翁主季鳶。信上說,季鳶的母親鮮虞八子是中山白狄的后人,因此季鳶愿意贖買天下為奴的白狄舞姬,并為她們尋一個好去處。

    信上還說,如果遇到朝廷的軍隊,只需要將這封信交給朝廷的軍隊,朝廷的軍隊就不會為難。

    為什么漁陽翁主的信卻能讓朝廷的軍隊都不會為難?云歌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她將這封信扔到地上,隨即清清白白地墜入了大火。

    等蹇愿聞訊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沖天的煙霧。

    蹇愿閉上了雙眼,將長劍橫在自己的脖頸。

    ******

    【冀州,安平郡,莫城】

    莫城,傳說中古莫國的所在地。

    周幽王還在世時,這里是周攜惠王的封國。周幽王死于犬戎之手,周攜惠王在不愿意尊周平王這個弒父殺弟之人為天子的諸侯的扶持下,在莫國建立了一個短暫的周王朝。

    這個短暫的周王朝曾十分輝煌,領土疆域極大,甚至阻攔了晉國東出的路,讓強盛的晉國感受到了威脅,于是晉文侯殺死了周攜惠王。

    而在周攜惠王還在世時,這里黔首百姓安居樂業,周攜惠王甚至還發行自己的貨幣。

    但當這個短暫的周王朝覆滅之后,周平王成為了唯一的天子,于是周攜惠王和他的莫國被所有人從歷史中抹去, 《春秋》不曾記錄魯孝公和魯惠公,開篇便是魯隱公,成語“諱莫如深”也隨之誕生。

    從此千年,輝煌一時的莫地再沒有得到什么發展,變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

    低矮的城墻,狹小的城郭,又位于河北平原一馬平川……這些無一不在說明,這座城池并不適合堅守。

    但是燕王易水已經沒空思考這些問題了。所有的不合適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一個更直接的現實——

    一旦從莫城退兵,他將徹底退出冀州這片土地,兗州,豫州都將從他的手中失去,他的手下將只剩下他賴以生存的幽州。

    但幽州苦寒,兵少糧缺,僅僅一個幽州,他將不得不退出這場逐鹿天下的爭奪戰。

    他不在乎能否得到天下,畢竟天下本來就不是他所在乎的東西。但是……他不想輸給季峨山。

    燕王易水看著眼前的沙盤,一次又一次地模擬著如何突破竇太主為他設下的圍城。但很尷尬,每一次的模擬,都最終以他失敗而告終。

    就在這時,鮮于爰居走進房門,急匆匆地說道: “主公!援兵來了!”

    燕王易水一愣。

    游雍將軍游洄戰死銅山,楚王辭已經自焚而亡,河周又與竇太主沆瀣一氣,雍王忙著征戰蜀國,哪里來的援軍?

    忽然間,腦中靈光一閃,燕王易水瞬間意識到: “雍王出征巴蜀回來了?”

    鮮于爰居點頭: “對,主公,涼州鐵騎已經沖到城外了!”

    燕王易水立刻道: “點兵,出城!”

    白未晞騎著馬跟著大部隊來到莫城的時候,游溯已經派遣一支涼州鐵騎沖入戰場了。遠遠看去只見煙塵滾滾,身著黑甲的雍軍,白甲的燕軍還有白甲綠衣的朝廷軍隊,三方混戰在一起,戰的難舍難分。

    白未晞走到游溯身邊,就看見游溯沉著臉吩咐傳信兵。隨著傳信兵的離開,帥旗上方代表不同支隊的風箏在天上不停地變換位置,指導戰場上的將士們該如何征戰。

    白未晞看了半天,才略微有些驚訝地問: “八卦陣?”

    游溯點頭: “先生教我的!

    八卦陣,重點在通過無窮無盡的變換,最終將敵方困死在己方士卒組成的人墻中,讓對方插翅難逃。

    看來,游溯是真的很想對方通通都把命留下來。

    尤其是敵方的主帥,竇太主季峨山。

    但是最終的事實證明,游溯還是想多了。

    現在占據著最大的土地,擁有著最多的人口的朝廷已經有了一支數量遠遠超過游雍的軍隊,游溯長途跋涉而來,大部分的部隊還沒能跟上,僅僅憑借現在的一小支先鋒就想留下竇太主,那竇太主就不可能從江東一路打到河北了。

    朝廷撤軍了——這是一個按理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對游溯來說卻又其實沒那么好的消息。

    游溯孤軍深入,沒幾個人也敢和竇太主交戰,為的就是解決莫城之圍,別讓燕國這個他最后的盟友也死在竇太主的鐵蹄之下。

    從這個角度上看,游溯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場戰爭無疑是一場勝戰。

    但游溯想留下竇太主的目標并沒有實現,這大概是游溯最大的遺憾。

    燕王易水出城迎接游溯,率先對游溯行了個大禮: “多謝雍王!

    游溯扶起燕王易水,說道: “你我兄弟,何須如此?”

    為了鼓舞士氣,也算是對雍軍遠道而來的感謝與交代,莫城內開辦了一場慶功會,算是慶祝大家都活了下來。

    待宴會散去,燕王易水單獨請了游溯,說是有要事相商。游溯一聽也明白了,便帶著白未晞,桑丘等人去和燕王易水會談。

    燕王易水問: “不知雍王如今有何想法?”

    游溯知道燕王易水在問什么。

    現在朝廷的軍隊收復了兩淮與中原,山東一片又是河周拿在手中,只等一個合適的時候,就會宣布歸順朝廷。

    這樣的盛世讓朝廷占據了大好的形勢,只等消息傳開,不知多少人等著朝廷率大軍收復失地,消滅叛王。

    而叛王,自然是現在還剩下的兩個諸侯王——燕王易水與雍王溯。

    現在的情況下,一人必然獨木難支,必須兩人聯合才能和風頭正盛的朝廷有一合之力。但誰能保證在這種劣勢的情況下,盟友都堅定地反對朝廷呢?

    尤其是,雍王溯的母親是竇太后,只要雍王溯肯投降,竇太后一定不會虧待自己的兒子,天子為了名聲著想,也不會對付自己的哥哥。

    面對燕王易水的疑惑,游溯的目光微涼: “竇太主殺我阿弟,孤與她不死不休!”

    聽了游溯的話,燕王易水的嘴角竟然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來: “巧了啊,竇太主引/誘孤的阿鳶,孤也與她不死不休!”

    游溯握住酒杯的手一頓: “什么?”

    燕王易水苦笑一聲: “雍王以為為何燕國兵敗如山倒,一路從豫州淮上退至莫城?難不成我幽州突騎能在平原地帶輸給那些江東鼠輩?當然不是!是竇太主引/誘了阿鳶,讓阿鳶偷走了布防圖!”

    燕王易水覺得自己已經要笑不出來了: “孤……可能要親手處死阿鳶……”

    畢竟是他的親妹妹,是自父王母后死后,燕王易水唯一的親人了。遠在涿鹿的鮮虞八子還在期待著季鳶何時能收心,找個老實人嫁了,但現在的燕王易水卻要為了給三軍一個交代,親手處死自己的妹妹。

    燕王易水的心中無比的復雜: “那是孤的妹妹……但她害死的,是孤的袍澤……”

    然而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燕王易水還未曾呵斥,來人已經哆哆嗦嗦地說了出來: “主公,翁主她不見了!”

    ******

    【冀州,安平郡,南宮】

    南宮,本是周公旦修建的成周宮殿之一,終周一朝盡是如此。成周滅亡之后,南宮逐漸從成周宮殿變成了一座城池,從莫城撤軍的竇太主季峨山便駐扎在南宮。

    南宮軍營每日都是烏云密布,自從竇太主被雍王溯率領的三千涼州鐵騎和莫城的燕國駐軍里應外合所打敗之后,竇太主每天都掛著一張臉,路過的江東子弟都知道,現在的竇太主不好惹,沒空別在她眼前晃悠。

    然而今日,南宮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位客人分明是個姑娘,披著一身黑色的斗篷,旁人看不到她的臉,卻能看到風吹過后斗篷下的窈窕身段。

    熟悉的人都知道,是竇太主的那位情人來了。雖然沒有人知道竇太主的情人是誰,但是他們知道,竇太主很愛她的情人,只要她的情人一來,竇太主的心情都會好上很多天。

    季鳶撲到季峨山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姐,我阿兄要殺我!”

    季峨山安慰地拍著季鳶的后背,安慰道: “乖,不哭,有阿姐在這!

    季鳶從季峨山的懷里抬起頭來,踮起腳尖吻上了季峨山的唇: “阿姐疼我!

    季峨山沉溺在這段柔情中。

    親衛十分有眼色地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將季峨山臥房附近一片都把守成了真空區。

    許久之后,季鳶氣喘吁吁地躺在季峨山的懷里,不住地埋怨: “我阿兄好壞,他是真的想殺了我,我都聽到了!”

    季峨山安撫著摸著季鳶的頭,說: “都是我的錯,阿鳶,我會對你好的!

    季鳶聞言笑了起來,她忽然一個翻身將季峨山壓在身下,問: “你會對我多好?”

    季峨山看著她,那雙和游溯如出一轍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滿是柔情: “你想要多好就多好!

    “真的?”季鳶笑了,她低下頭,在季峨山的耳邊輕輕問, “那……如果我要阿姐的命呢?”

    與此同時,季峨山感覺到,自己的脖頸處被抵上了什么冰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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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給發新員工筆記本,本來想好了,發下來的筆記本我用來碼字,現在的筆記本就拿回家給我媽連電視看電視劇,結果沒想到消息剛一出來,辦公室的姐就說要把筆記本留在辦公室,讓她給領導開會用。

    發了和沒發一樣,被問起來還要裝成很高興的樣子,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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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豈曰無衣

    【安平元年,夏,江東,臨安】

    安平元年的夏天,病弱的太子季涓流在明帝駕崩后成為了新的天子,但新的天子比舊的天子還要病弱,連朝會都上不了,朝政大權不得不全部交由太后竇強女處理。

    本就對朝廷不滿的諸侯王看到新天子是這么個病弱到起不來床的家伙,紛紛表示了對朝廷的不滿,甚至有流言說,明帝病弱,新的天子季涓流根本不是明帝的孩子。

    面對這一切的流言蜚語,太后竇強女充耳不聞,只一心關注國事。但勢大的諸侯王卻不給天子面子,肆無忌憚地嘲笑著天子只能躲在病榻之中。

    其中最為猖狂的當屬趙王燎,這個繼承了父親強大諸侯國的少年親王連天子的面子都不賣,不但當眾用起天子的音樂,天子的綠綬,甚至公開諷刺天子根本不是季氏血脈。

    這些言語曾讓無數朝廷大臣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然而現在,一個好消息傳來了——趙王燎倒大霉了。

    目無尊長的趙王燎依仗趙國強大的實力,將老燕王請到了邯鄲,當眾宣稱他要求娶燕王世子為趙國的王后。老燕王自然反對,趙王燎酒后失儀,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殺死了老燕王。

    燕王世子于逐鹿靈前繼位,當眾改名為“季易水”,以示自己必然渡過燕趙邊界易水,為父親報仇的決心。

    而老燕王的獨生女兒,被他捧在掌心的漁陽翁主季鳶則來到了江東臨安,請求朝廷為她做主。

    但朝廷為什么要給她做主?趙王燎對朝廷,對天子屢屢不敬是真,老燕王總是痛罵朝廷卻也是真。朝廷一樣地討厭這一對慷慨悲歌的兄弟,樂得看他們倒霉。

    更何況,漁陽翁主季鳶的生母鮮虞八子是個白狄人。白狄,生來低人一等的種族,這樣出身的漁陽翁主怎么會被朝廷大儒看在眼中?

    漁陽翁主來到朝廷整整半月,沒有一個人愿意接見這位翁主。

    因此剛剛從前線回來的季峨山沒有想到,當她出府的時候,會看到季鳶跪在她的公主府門前,苦苦哀求見她一面。

    那天的季鳶穿著一襲淡綠色的曲裾,腰肢盈盈一握,像是微風拂面的楊柳,纖細得輕輕一折就能折斷。

    也不知怎么的,素來冷心冷肺的竇太主竟然心軟了,不自覺地走到季鳶的身前,問: “你想見孤?”

    季鳶抬起頭,季峨山才發現,季鳶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這雙眸子顏色很淺,聽說是隨了她的白狄生母。

    眼下,這雙漂亮的眸子中浸滿了淚水,像是光怪陸離的琥珀。

    季鳶拽著她的衣擺,可憐巴巴地說了一句: “請阿姐疼我!

    那一瞬間,季峨山忽然就有了一種預感——她可能離不開面前這個姑娘了。

    ******

    【安平三年夏,冀州,安平郡,南宮】

    紛雜的思緒在腦中紛飛,最終匯聚成脖頸處冰涼的觸感,季峨山的聲音冷的與脖頸處的冰涼如出一轍: “你想殺了孤?”

    季鳶說: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傷害阿兄,可是你騙了我。”

    季峨山反駁道: “孤沒有,是燕王易水敬酒不吃吃罰酒,孤才不得不出兵!

    簪子的尖端刺入季峨山的脖頸,一滴鮮血從季峨山的脖頸處滑落,落在純白色的床單上,泛開一朵艷麗的花。

    季鳶克制著自己的力道,但顫抖的手卻掩蓋不住她內心的復雜。她近乎冷漠地質問: “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莫城之圍的時候我就陪在阿兄身邊,你從來沒有遞過去一封招降書!”

    季鳶的眼中有淚水緩緩流出: “你從來就沒有想過招降阿兄,對不對?你從來都只想阿兄去死!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然而,季鳶的激動讓季峨山看到了破綻,季峨山抓住季鳶的手,只是輕輕一個轉動,季鳶手中那根抵在季峨山脖頸的簪子就掉落在床上。

    季峨山抓緊季鳶的手,低眸拿起了那根簪子。

    那是一根金簪,上面雕刻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鳶鳥。做工并不算精細,細節處還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季鳶很珍惜這根金簪,因為這根鳶鳥金簪是季峨山親手做的,送給季鳶當作她的生日禮物。

    現在,季鳶拿這根鳶鳥金簪來殺她。

    季峨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憤怒來——剛剛季鳶想殺她,她都未曾憤怒?涩F在,看到季鳶拿來殺她的兇器竟然是她親手做的鳶鳥金簪,季峨山當即憤怒地質問: “你拿這根金簪來殺孤?燕王易水在你的心里就這么重要?”

    她像是不想相信,卻又逼著自己去要一個答案: “比孤都重要?”

    季鳶卻反問她: “若是有一天,相邦要你殺了我,你會還是不會?”

    季峨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季鳶冷笑道: “在你的心里,你的舅父不也是比我重要?竇采兒讓你殺了阿兄,你就忘記了對我的承諾。阿姐,在你的心里我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怎么會覺得,在我心里,你比阿兄還要重要?”

    季峨山抓著季鳶的手忽然用力,季鳶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手腕必然已經青腫一片。但她毫不在乎,甚至還能對季峨山冷嘲熱諷: “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不如阿兄!”

    季峨山瞬間臉色鐵青。她緊緊抓著季鳶的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最終,季峨山憋出一句: “你在這里好好待著,我會派人送你去臨安!

    季鳶目光涼涼: “我不去!”

    季峨山道: “由不得你!

    說著,季峨山便下床準備離開,但季鳶卻在她的身后說道: “這件事確實由得我。”

    季峨山忽然眼皮一跳,心都在剎那間墜了下去。她下意識地轉身,就看見季鳶的嘴角正流出一抹鮮血。血液呈暗紅色,甚至有些發紫,一看便知有毒。

    季峨山臉色一白,她下意識扶住季鳶的身體,問: “阿鳶,你怎么樣?”

    季鳶軟在季峨山的懷中。生命的最后,季鳶對季峨山說: “阿姐,我恨你!

    ******

    【淮北,彭城】

    當游雍的大軍抵達河北戰場時,戰局在剎那間反轉。

    涼州鐵騎與幽州突騎本就是在草原上一往無前的邊騎,在河北,中原這些一馬平川的地方,沒了軍事布防的利劍在手,竇太主季峨山率領的步卒根本無法抵抗這些騎在馬上的可怕怪物。

    再加上天氣逐漸轉涼,已經接近冬天,卻沒有下雪。在這個時間段內,涼州鐵騎與幽州突騎長年累月駐扎邊境以至于都扛得住這種冷,尤其是幽州突騎,遼東的氣候比之中原寒冷不知多少倍,這樣的溫度絲毫沒有給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但竇太主季峨山率領的主力部隊卻是江東士卒。江東溫熱,普通士卒根本適應不了河北冬天的氣候,以至于還沒下雪,卻已經有很多士兵感染了傷寒,導致兵源戰斗力大減。

    在這樣的劣勢下,季峨山當機立斷收縮防線,直接將防線收縮到了淮北一帶,甚至連山東和中原都不要了。

    這樣做看似丟掉了大片土地,但卻保留了大半的兵力。而兩淮一帶水網密布,每下一城都很困難,騎兵在這里受到了阻礙,根本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勢。

    兵力膠著在淮北,游溯駐軍在彭城,沉默著看著沙盤,心里有了一個想法。他召集了燕王易水與雍燕聯軍中的幾名將軍,詢問道: “如今戰局焦灼,諸位可有什么辦法?”

    眾人都搖頭不語,畢竟兩淮戰場從古至今都是如此,誰也不敢說能立刻解決兩淮的膠著。

    燕王易水此時想到了什么,便問道: “雍王是有想法了,只是不放心燕國,對不對?”

    游溯立刻道: “自然不是……”

    燕王易水卻阻攔了游溯的話。在眾目睽睽之下,燕王易水解下了自己腰間的印綬扔給游溯: “這是燕王的印綬,如今交給雍王了。”

    游溯垂下眸子: “燕王這是何意?”

    燕王易水說: “看破紅塵了——孤就不適合做這個王。孤曾以為自己足夠帶兵打仗,現在卻發現,孤實在玩不明白上兵伐謀。”

    不想再和這些開掛玩家比腦子,燕王易水甚至向游溯行了一個臣禮: “愿做主公麾下一將,只要主公為我燕國將士報仇雪恨!”

    良久,游溯收下了這枚印綬: “孤決不食言。”

    見游溯收下了這枚印綬,燕王易水竟然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他意識到,他無法報的仇,游溯會為他報。

    燕王易水忽然間說道: “古時哪個弟子有了能力,都會以自己的努力成果為自己命氏,當年的雍王萚就是這么做的,F在孤……臣也想改氏了,就改成燕吧,比季這個姓氏好多了!

    游溯聞言愣住了,連忙說道: “你不必如此。”

    燕易水卻說: “‘季’這個姓氏好像也沒什么,高祖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怪罪!

    就算高祖在九泉之下大罵這個不肖子孫,活著的人也聽不到,燕易水愉快地給自己改了姓,便說道: “主公對如今的戰況有什么想法?臣一定配合!

    燕易水改稱呼改的這么痛快,痛快到游溯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更何況那些一夕之間就發現自己換了個主公的燕國將士們。

    大家都愣在那里,反而是白未晞第一個反應過來: “主公的想法是將重點從淮北戰場轉移到他處吧?”

    手指在沙盤上停頓片刻,白未晞將自己的手指精準地點到了襄陽: “當年荊北顆粒無收,卻有幾十萬人等著吃飯。我等無奈,只能將荊北還給朝廷。現如今,似乎是到了收回的時候!

    順著白未晞的話思考了片刻,燕易水的眸子都瞪大了: “你們要下襄陽,然后從長江順流而下,直撲臨安?這太冒險了。”

    畢竟竇太主還駐扎在兩淮呢,一旦臨安有難。別說江東一片可以迅速調集無數士卒,淮南的軍隊也能瞬間回援,屆時被兩路大軍包了餃子,深入的孤軍真的就只能給家屬留撫恤金了。

    游溯道: “所以孤需要一個沙場宿將,來幫孤拖住兩淮的軍隊。”

    游溯將目光放在了燕易水的身上: “不知易水可否為孤解決這個難題?”

    燕易水當即道: “臣必不辱使命!

    ******

    【淮北,靈璧】

    重新退回淮北之后,竇太主季峨山選擇將主力駐扎在靈璧。她低頭看著沙盤,做出了和游溯一般無二的選擇: “孤決定動身前往襄陽!

    竇太主指著沙盤道: “戰況膠著,雍溯必然不會繼續在淮北浪費時間。孤研究過他的戰法,他必然重新組織一支大軍——很大可能是騎兵,從南陽盆地直入襄陽。一旦襄陽失守,長江就成了雍溯的后花園,臨安便不再安全。”

    渡河問道: “現在襄陽守將是竇其期,那可是你的舅父。”

    這話說的委婉,實際上渡河的意思是:你倆關系那么差,不怕他聽到你來奪權,先率軍和你打一場?

    季峨山道: “無妨,孤會讓母后下旨,調竇其期看守淮北。至于你……”

    季峨山看了眼渡河,最終不情不愿地說道: “你和孤一起去襄陽!

    渡河皺起眉: “雍溯會留誰在淮北主持戰爭?桑丘?燕王易水?竇其期能行嗎?”

    竇其期最大的戰績是在樊城殺死了雍王麟,但當朝廷以為自己又出了一位不世名將的時候,竇其期卻緊接著便慘敗在游溯手中,丟失了整個荊北,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臨安,速度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這一度讓朝廷很好奇,竇其期他究竟是行呢,還是不行呢?

    現在讓竇其期來守淮北,渡河實在是有些擔心。

    面對渡河這一擔憂,季峨山依舊毫不擔心: “無妨——別忘了,游洄的尸骨還在我們手上!

    渡河一頓。

    這話確實是真的。游洄戰死銅山之后,他的尸骨就落到了季峨山的手中。當時渡河建議季峨山將游洄的尸骨還給雍國,季峨山拒絕了;渡河又建議季峨山將游洄就地埋葬,季峨山建議渡河不要建議。

    最終,游洄的尸骨被封存在一副棺槨之中,現在還沒有下葬。

    季峨山道: “一旦竇其期戰敗,就讓他把游洄的尸骨拿出來。游洄是雍溯的親弟弟,不管游雍中的誰來攻伐淮北,都要在乎一下游洄的棺槨!

    渡河忍不住說: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季峨山堪稱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兵不厭詐,只要能贏,什么手段都可以!

    渡河依舊遲疑: “但是這樣一來,必然有人詬病王師的手段。”

    季峨山聞言直接笑了: “當孤收復高祖天下的那一日,自有大儒為孤辯經!

    渡河: “……”

    有道理。

    高祖和魯公爭奪天下的時候,魯公俘虜了高祖的父親,高祖不管不顧,說當年咱倆結拜,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殺了咱爹做肉粥,別忘了分我一口。

    魯公俘虜了太后綠竹猗,高祖說咱倆兄弟,我老婆就是你老婆,要殺要剮還是要睡你都隨意。

    高祖逃跑,路上嫌棄綠竹太后為他生下的文帝十二三了,塊頭太大,影響他逃跑,于是口中說著魯公不殺你這樣的小孩子,一腳把文帝從馬車上踹了下去。

    而魯公呢?

    魯公是個不折不扣的楚地公子,待人謙和有禮,一直將屈子高潔,朝歌君無暇掛在嘴邊。

    即便他和高祖打的狗腦子都出來了,卻依舊謹遵禮儀,以父禮待高祖之父,以兄妹之禮待高祖之妻,還將文帝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教養,教文帝讀書習字,給文帝請名師大儒。

    據傳聞,高祖當年極為不喜文帝,除了因為文帝之舅是鎮國候綠竹簀之外,還因為文帝私下里總以仲父稱呼魯公,言必稱魯公如父,氣的高祖暴跳如雷。

    但人與人的品格相差到這個地步,人人都說魯公英豪,高祖流氓,甚至就連高祖之父都坦言,魯公待他比高祖這個親子還好,但得到天下是的高祖,于是大儒爭相為高祖辯經,棄父,棄妻,棄子都被披上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標簽,高祖從此以一代梟雄的人設出現在了史書之上。

    手段不光彩有什么關系?孫子都說兵不厭詐。春秋的貴族風儀早就消失在戰國烽煙之中,不擒二毛的戰爭禮儀只會被人嘲笑迂腐懦弱。

    這就是個不要臉皮才能活下去的世界,所以季姜能在長安坐在學室里安心讀書,越之光能掌握著雍國上下的學政,楚王辭卻只能迎來芳洲臺的一把大火。

    渡河想了想,最終不得不承認: “你說得對。”

    ******

    游溯點兵從南陽盆地出兵直撲襄陽,而白未晞則被賦予了另一項任務——從巴蜀出兵,直奔江陵。

    荊南之地多山,唯有中間洞庭湖沖擊出的洞庭湖平原一帶富庶非常。洞庭湖平原一帶兵多糧足,一旦朝廷從洞庭湖平原派兵支援,那么游雍攻占江漢平原一帶將會非常麻煩。

    于是,游溯交給白未晞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守住江陵。

    守住江陵,就是守住了洞庭湖平原與江漢平原之間的要道,朝廷便沒有可能瞬間支援。而只要白未晞守得住一段時間,游溯會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攻下襄陽,占領整個江漢平原。

    游溯將兵符交給白未晞,說道: “先生,江陵能否守得住并不重要,就算守不住也沒關系,不過就是朝廷增兵的速度快了些,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以先生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一旦有危險,立刻撤離,知道嗎?”

    白未晞卻覺得,如果江陵真的如同游溯所說的沒那么重要,那么游溯根本不會讓他帶兵去攻。游溯甚至狠的下心讓他孤身犯險率軍入境,那便說明江陵在游溯的戰略中必然是一個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地方。

    江陵太過重要,以至于游溯都放心不下別人來攻伐鎮守。

    白未晞斂下心神,說道: “知道了,一旦江陵被兩面夾擊守不住,就立刻順著長江逆流而上,退守白帝城。朝廷的船只不如我們,必然追不上我們的船。若是有了萬一,朝廷的船追上了我們,就在半路棄船登岸,北上武當山,從武當山前往南陽盆地找你。”

    見白未晞知道退守的路線,游溯放下了一半的心。但隨即,他就又吩咐道: “紫騮衛都跟你走,他們有走山路的經驗,到時候聽他們的話,他們告訴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知道嗎?這點別犟,他們比你有經驗。”

    白未晞連連點頭: “走水軍就聽水軍將領的,走陸路就聽紫騮衛的,絕對不一意孤行,也不會孤身犯險,一有危險臣一定跑的比兔子都快,可以嗎?”

    游溯說: “記得多備些藥,那邊蛇蟲鼠蟻多。切記不要下水, ‘南方卑熱,丈夫早夭’不是說著玩的,一旦身體不舒服也要立刻離開,知道嗎?”

    白未晞: “知道,會按時吃飯,按時看大夫,不喝生水,不下水洗澡,日日給你寫信報平安!

    游溯: “還有,你記得……”

    白未晞: “……”

    白未晞已經要笑不出來了: “主公,臣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誰家將軍打仗還要記得帶自己用的慣的被褥啊?

    游溯忽然間一把將白未晞抱在懷里: “先生,孤后悔了,孤換別人去江陵!

    白未晞很認真地問: “你要換誰?”

    游溯: “……”

    正是因為別人都有要事要做,所以游溯才不得不派出白未晞。

    畢竟現在雍國的攤子鋪開也不算小了,涼州需要有人鎮守以防西域和西羌叛亂,山西需要在北方五郡留守士卒防止匈奴,巴蜀也要派兵防止氐人叛亂,淮北更要留兵,一方面防著朝廷,一方面也不能讓淮北全是燕國的兵。而同時,燕國也要派出兵馬駐守幽州,以防止東胡和朝鮮。

    處處都需要兵馬,在這樣的情況下,游溯還要調一支兵來進攻襄陽,F在兵是夠了,但是能帶兵的將領卻已經是捉襟見肘。

    游溯無人可用,否則又怎么舍得白未晞孤身犯險?

    見游溯終于意識到殘忍的現實,白未晞才說道: “主公,臣都明白,臣也不是第一次帶兵了。你放心,臣一定完完整整地回到你的身邊,可以嗎?”

    良久,游溯忽然說: “先生,孤已經失去仲牧了,你知道的,孤也失去仲父了……孤只剩下你了……”

    也不知怎么的,白未晞忽然鼻子一酸。

    游溯窩在他的脖頸,頭在白未晞的脖頸處不停地蹭來蹭去,像是一條毛絨絨的大狗,正纏著主人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游溯說: “先生,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孤等著你!

    白未晞點頭: “臣保證。”

    許久之后,游溯依舊抱著白未晞,說: “先生,等你回來,孤有話要和你說!

    白未晞: “……”

    不是,兄弟,電影里但凡出現這句話,就說明有一個人要活不下去了。

    白未晞真誠建議: “不如現在就說?”

    游溯卻搖頭: “不,等先生回來再說!

    白未晞: “……”

    ————————

    溯溯:告白進行時

    晞晞:你這句話出來我就知道不帶順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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