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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你要自信

    文藝片的整體周期其實很短, 一邊拍攝一邊就要進行后續的制作和宣傳,只是在這件事上,林導有些犯了難。

    電影的片頭曲、片中曲和片尾曲都還沒有著落,林奎找了不止一個之前合作過的、在電影圈里口碑都很好的音樂制作人, 只是對方給出的demo都不甚讓他滿意。

    并非是他們編寫的曲目不好聽, 也不是曲目里的情感表達不充沛,而是林奎總覺得, 他們創作的曲子有些“不對味”, 滿足電影需求綽綽有余,但距離最好顯然有很遠的距離。

    《新生》是他和云洲共同的心血,除卻音樂以外他都有信心打磨得盡善盡美, 實在不愿意在這里選擇將就。

    而且林奎有種莫名的直覺, 《新生》說不定能包攬今年各大電影獎項的多個項目, 如果因為將就而錯過, 那也太過可惜了。

    只是劇組的經費有限, 請了這么多音樂制作人編排曲目已經花了不少錢,他總不可能繼續“廣撒網”了,因此這兩天他的眉頭總是皺著的。

    雖然云洲答應了林導不要再過多操心,但看對方這樣發愁, 還是忍不住在一幕戲結束的休息時間里,詢問林導是否有什么難處。

    林導倒也沒有藏著掖著,把情況如實和他說了, 并且詢問云洲對此有沒有什么想法,有沒有什么合適的音樂制作人可以推薦給他。

    “之前錄的demo都不行嗎?”云洲知道林導已經找人制作過幾版編曲,問道。

    “倒也不是不行, ”林導有些發愁地揉了揉眉心,“就是總覺得還差了那名一點, 我也說不上來到底差了什么。”

    云洲理解地點了點頭。

    自己有著音樂創作經驗的云洲能理解林導的想法,曲子很不錯只是表達的東西始終蒙著一層紗的感覺,他大概能明白。

    不過林奎雖然這樣問了,心里卻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云洲才剛剛入圈,又能上哪里去認識什么靠譜的音樂制作人呢?

    只是沒想到,云洲居然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后遲疑地說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云洲還沒說出自己的想法,就有些后悔開這個口了。

    他寫寫鋼琴曲倒還勉強稱得上一句在行,但是對影視編曲一竅不通,而且他很快又想起那些電影的插曲基本上都是有人聲演唱的,他在作詞方面更是完全沒有嘗試過。

    就連那些專業的音樂制作人都沒能入林導的法眼,自己這種半吊子水平,還是最好別攬這種瓷器活的好。

    見云洲遲疑地不說話了,林導的好奇反而被勾了起來。

    面前的云洲實在是一個充滿了奇跡的青年,林導不由得追問了一下對方口中的辦法究竟是什么。

    說不定,這一次也能讓他創造奇跡呢?

    “我的經歷您也知道,”云洲猶豫地開口,“我自然是不認識什么靠譜的音樂制作人的,我本來是想說,嗯,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見林導面上當即就閃過了一絲喜色,云洲忙又補充道:“但我又想想我好像太托大了,之前從來沒有寫過流行音樂和人聲部分,我覺得,您還是另請高明比較好。”

    林奎沒有說好與不好,云洲給他的答案讓他很是心動,哪怕云洲說自己沒有為影視作品編曲的經驗,他竟然也覺得好像,也沒有什么關系。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云洲這樣特殊的存在,對方總能給他一種,好像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難住他的感覺。

    林奎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如此無條件地信任一個人,相信毫無經驗的云洲,可以做得比那些音樂制作人都好,可以創作出貼合這個作品也符合大眾口味的音樂。

    或許這樣的想法會給云洲很大的壓力,但林奎又隱隱有種感覺,只要云洲肯做這些,就一定能成功。

    而且,或許對云洲自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雖然現在的云洲比當初自己剛見到他的時候要自信不少,但也依舊可以變得更加自信。

    云洲他值得。

    如此思考片刻,林奎斬釘截鐵道:“就這么辦,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多費心了,小洲。”

    “可我的確一竅不通……”

    “也許,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路,”林奎沉吟片刻,“好像沒有規定主題曲必須要是怎樣的形式,你既然會鋼琴的話,為什么不能試一試鋼琴曲呢,片頭曲也不用特殊制作了,拍一段你彈奏的視頻我覺得也挺合適的,和《新生》的主題很適合,甚至之后的劇宣,都能直接用這個視頻,你覺得呢?”

    “啊,這樣真的可以嗎?”云洲遲疑道,“主題曲不是一般都要找知名歌手來演唱,才能為電影拉點人氣的吧。”

    “你都說了那是一般,”林奎意味深長道,“但我們劇組有了你,小洲,我們就不是一個一般的電影。我相信你,你也應該相信你自己。”

    “給自己一個機會吧,小洲,”林奎拍了拍云洲的肩膀,“試一試讓自己被全世界聽到,在最高的舞臺上,讓全世界看見也聽見你的新生。”

    林導眼中信任的神色絕非作偽,云洲一時怔愣在了原地,只覺得自己的眼眶又有點發燙了。

    這樣直白而純粹的信任,他都仿佛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好,”云洲最終答應下來,“我會盡力不讓您失望的。”

    “你不會讓我失望,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林奎笑道,“小洲,我只是希望你不讓自己失望,你該多為自己而不是別人想一想。”

    在應承下主題曲創作的事以后,云洲要忙的事自然也就多了一項,他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鋼琴寫過曲子,上一次四年前,還是在并不屬于自己的二十歲生日上,送給裴冽的那支《鳶尾》。

    云洲本以為自己會手生,只是當指尖真的觸及那黑白琴鍵的時候,熟悉的感覺好像立時就冒了出來,仿佛那些被他拋卻在了記憶里的東西,其實早已融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大腦好像不需要思考,指尖自己就能在琴鍵上起舞,流瀉出一段動人的樂音。

    他好像看見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鳶尾花海,芬芳的花香縈繞鼻尖,浪漫又熾烈。

    在鋼琴上翻飛的手上突然被燙了一下,云洲遲疑地低頭看了一眼,濕的。

    一大顆淚水不知什么時候墜在了手背,燙得近乎灼人,就像那一晚自己看著即將吞沒自己的火海時一樣。

    《鳶尾》畢竟是四年前的作品,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具體的曲調和節奏,可事實證明,他對這支曲子再熟悉不過,甚至無需思考,也能奏出。

    云洲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深吸了口氣恢復平靜。

    真是的,明明想好了不再難過了,怎么能為不值得的人流淚呢。

    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目,不該被裴冽這樣的人玷污。

    云洲忽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新生》的主題曲,為什么不能就用這支《鳶尾》呢。

    既是對裴云洲的致敬和緬懷,也是對新生的愛意與希望。

    在追悼會上裴冽沒有演繹好的那支曲子,就該由他自己來演繹,也只有他自己,能讓世人真正認識裴云洲。

    片中曲和片尾曲,他可以重新創作,但云洲還是覺得,再不會有任何一支曲目,比《鳶尾》更適合《新生》,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原本就是他新生的動力。

    哪怕不從這個角度考慮,而是功利地想,《鳶尾》剛下熱搜不久,此時尚有熱度,劇組的宣傳資金本就有限,如果能借此機會宣傳一下,倒也不錯。

    想到這里,云洲主動找到了林導,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云洲本以為林導會問自己有關裴云洲的事,甚至問自己究竟是誰又經歷了什么,而云洲也已經想好,如果林導追問,他會和盤托出,畢竟林導是給了他很大、很大幫助的人。

    可是出乎他所料的,林導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問,哪怕關于“云洲”與裴家新逝的小少爺“裴云洲”之間明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林導是溫和地沖他點了點頭:“想到了什么就去做吧,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讓云洲的好不容易平復的心緒又一次激蕩起來,沒忍住再次紅了眼眶。

    云洲忍不住想,他的前二十四年好像非常不幸,以至于什么事情都被他遇上了。可是新生后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幸運,甚至還有林導這樣德高望重的良師益友,真誠地開導他,也真誠地希望他變得更好。

    “謝謝您,真的很謝謝您。”

    他必須要向前看,要站到高處,才能不辜負所有信任他的人。

    而《新生》,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起點。

    這幾天在云洲和林導進一步確定了主題曲的錄制形式后,他一有空閑就會練習《鳶尾》,林導非常支持他的決定,甚至大手一揮讓人抬了一架鋼琴放在片場,以免云洲臨時有了靈感卻無處練手。

    “的確是很好的作品,”在第一次聽云洲彈起現場版的《鳶尾》時,林導就忍不住嘆息道,“很難想象寫出這支曲子的人究竟有多熱愛這個世界。”

    “裴家的小少爺的確是個天才,真是可惜了。”

    “不過也不要緊,”云洲釋然笑道,“能夠脫離苦難,過上自己向往的生活,對他來說,應該也不算可惜了。”

    裴云洲是他,云洲也是他,他會帶著裴云洲的那份一起,堅定而熾熱地走下去,像真正的云上的小島一樣。

    第32章 MV《鳶尾》

    云洲再次意識到, 這世間不是只有愛一種情感,還有其他很多東西值得留戀。

    云洲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快樂過,就連什么都不做,靜靜地躺在露臺的搖椅上曬太陽都是那么舒適的體驗。

    《新生》劇組并不像其他劇組那樣高壓, 演員高強度地輾轉拍戲晝夜顛倒, 反而好像“輕松”得過分,林導不愿給他多少壓力, 每日的拍攝時間都不算長, 總之比他公司員工的上班時間要短得多。

    而規律得過分的一日三餐,甚至讓他的胃病都很少發作,整個人氣色都好了不少, 他獎勵自己的“花圃”里, 也多了一朵又一朵的鳶尾花。

    不過, 雖然每天的拍攝時間不長, 他們劇組的進度卻并不慢。林導非常喜歡也很擅長一鏡到底的長鏡頭, 并以此展現電影的張力和震撼力,長鏡頭對演員的要求很高,哪怕是經驗豐富的知名演員也很難完全不出錯,但到了云洲這里, 卻似乎每一幀都那么完美。

    林導對云洲非常和善,以至于讓云洲覺得對方說自己在其他演員口中也是一個“大魔王”不過是在安慰自己。

    休息的時候,云洲遲疑地問道:“林導, 你是不是有點給我放寬要求了?你放心,有問題就指出來就好了,我沒那么脆弱的。”

    林導哭笑不得地說:“其他演員不NG都高興死了, 你倒好,怎么還主動求著我給你挑刺呢?自信一點小洲, 你的表演真的很出彩,而且,我也不是沒有叫停過你的表演啊。”

    說到這里,林導閉目思考了一下,接著道:“不是也有六七次嗎?”

    云洲沉默了一下。

    所謂的六七次“叫停”,兩次是他最開始表演的時候,沒有調整好在攝像機前的站位,三次是燈光師打光給得不好,不得不停下來調整器械,剩下的幾次,甚至是因為林導覺得他即興發揮的表演比原定的劇本中的更好,想要停下來修改一下劇本!

    “天才總是比普通人有更大的特權,”林導笑瞇瞇地夸贊道,“如果是其他演員,我夸他們會怕他們太驕傲了,但是小洲你是真的天才,所以更要自信才對。”

    因為眼前的青年是真的值得。

    林導對電影的主題曲非常看重,甚至請了專業的MV攝影師來協助他進行《鳶尾》的錄制,在他的設想里,片頭曲的剪輯就由云洲彈奏鋼琴的背影和云洲在黑暗里行走的背影組合而成,以兩個世界的自己互相對話的形式展開,這樣的主題曲在影視作品音樂中也是以此史無前例的嘗試。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MV,反而是NG次數最多的一場“戲”,云洲的鋼琴彈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每一遍都被叫停,到第十次重錄的時候,云洲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林導,是我有哪里彈得不好嗎?”

    林奎沉思片刻,卻搖了搖頭:“你彈得很好,情緒也很符合我們的電影,我只是總覺得有哪里還不夠完美,鏡頭下的沖擊力差了那么一點。”

    主題曲是電影的引入,如果能在主題曲中就將整部電影的氣氛烘托起來,這部作品無疑會更加成功。

    “那,我們一起看一看現在的錄像?”

    這個提議很快就得到了林奎的認可。

    于是兩人在攝像機面前看起回放,十條視頻看完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林奎越看越眉頭緊縮,從第一條到最后一條,云洲彈出來的曲子在情感表達上越來越飽滿,但他還是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

    云洲垂眸沉思了很久,仔細地回想了這支音樂與這部電影的每一個細節,最終遲疑地建議道:“也許,我們在鋼琴上擺一盆鳶尾,會不會好一點?”

    “在鋼琴上擺放東西,肯定是會影響它的共振和發音的,但也許我們就是差這么一點不完美。而且這樣我們的畫面也不是單調的純黑和純白了,或許能更抓人眼球?”

    林奎將他的建議在心底反復咀嚼了幾遍,越想越覺得云洲說的沒準還真有幾分道理。

    只有不完美的才是真實的人生,就是因為生活處處不完美,作品的主人公才會茫然地行走在黑暗中,才會如此渴望新生。

    “就按你說的試試。”林奎拍板道。

    最新鮮嬌艷的鳶尾花很快從花店買了回來,只是云洲在看到那盆花的時候,不由得瞳孔微縮,大腦也有些發暈。

    只因為新買回來的那盆花,花盆和在病房里摔碎的那一盆一模一樣。

    “啪”的一聲瓷片碎裂的聲音在云洲腦海中炸響,好像連盆帶根都一并摔碎了,而一同摔碎的,還有他那顆熾熱的心。

    “小洲,小洲?”見云洲忽然呆在了原地,就連眼神都有些失焦,林奎忙緊張地喚他的名字,“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嗎?”

    有那么一瞬間,林奎覺得這些日子被“治愈”得差不多了的云洲好像突然又變得脆弱了起來,好不容易幫他建立起來的自信也再次坍塌。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云洲,就仿佛一句能說會動的木偶。

    但這樣的感覺,也僅僅持續了一瞬。

    云洲很快回過神來,對林導不好意思道:“抱歉,嚇到您了,只是剛剛想起了以前的事這才走了會兒神。”

    林導沉默了一下,最終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就好,我們來試一試你的想法。”

    身體的傷或許能很容易地好轉,但靈魂的創傷總是很難補齊的,他不知道云洲心底解不開的結到底是什么,以至于到了現在,還會因為過去的痛苦有那樣迷茫的時候。

    “不要緊,人都會有迷茫的時候,只要一直向前看就好了。”林奎如此開導道。

    如果說一開始邀請云洲參演《新生》,只是因為云洲實在太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電影主角的形象,無論外形還是氣質都是絕對的出類拔萃,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然發生了轉變。

    經過這段時間和云洲的相處,他對這個溫和、努力同時也很堅強的青年很有好感,通過《新生》,他不僅想要為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更是希望云洲能夠借《新生》,真正地重獲新生。

    “謝謝您,我明白了,”云洲在琴凳上坐下,“那么,現在就開始吧。”

    雖然他的面前架著譜子,但他卻沒有看,甚至還把眼睛閉了起來,指尖在琴鍵上自如地翻飛。

    攝像機的鏡頭里,一身無瑕的純白西裝,以及同樣無瑕的白色三角鋼琴,仿佛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干凈也最純粹的一部分,與這個繁蕪叢雜的世界短暫地割裂了。

    因為在鋼琴背板上擺著花盆的緣故,流瀉出來的樂音不似前幾次那么輕快,而是帶著些許沉悶的意味。原本是為所愛之人所作的代表愛意的音樂,此時聽起來仿佛有一絲滯澀——

    可恰巧也是這一絲滯澀,令林導的眼睛終于一亮。

    就是這種感覺。

    而此時的云洲,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里。

    醫院病房里被打碎的花盆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了他的身邊,就好像那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就連那盆可憐的鳶尾,都與他一起在那場盛大的煙火中獲得了新生。

    這一次,他的世界里沒有了裴冽,也沒有了裴家。

    他不是裴云洲,而是只屬于自己的云洲。

    他看見自己躺在五光十色的鳶尾花海里,身邊有蜂蝶繚繞,鍥而不舍地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美好。

    從前的他一直為了家族而活,直至完全活成了別人希望的樣子,將自己偽裝得完美,卻被人棄如敝屣。

    而現在,他終于做回了自己,做回了不完美的自己。

    原來這才是世界該有的樣子。

    鏡頭下的青年簡直美好得像在發光,哪怕自始至終攝像機記錄下來的,都只是他的背影,以及在琴鍵上翻飛的雙手,也足以讓人忍不住去遐想,當青年轉過身來的時候,該是怎樣漂亮的存在。

    而想要看到青年真實的樣子,自然只能買票入場。單憑這一點,也足夠在宣發中賺足噱頭了。

    音樂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全場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怎么了,是還有什么不對嗎?”

    回應他的不是林導的解答,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不用再重來了,就用這個版本吧,”林導拍板道,“效果絕對比之前任何一版都要好,拿去剪輯一下,下周就能上宣傳了。”

    音樂剪輯好以后,林導并沒有第一時間給云洲看最終效果,而是賣了個關子,給全劇組都放了一天的假,帶著大家一起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館,在最靠窗的位置做了一桌。

    “林導,您這是做什么?”云洲疑惑地問道。

    “馬上你就知道了,”林奎笑著看向了窗外,“看見那塊大屏幕了吧,還有一分鐘。”

    嗯?還有一分鐘就怎么了?

    沒等大家想出個所以然來,咖啡館所對的商場外墻大屏幕上的廣告突然切換成了一個視頻。

    畫面的左側,是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坐在鋼琴前,在鋼琴上還擺著一盆盛放的藍色鳶尾花,而畫面的右側,是獨自走在黑暗小巷中的背影。

    外放音響的效果自然遠不如室內來得好,但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們也能輕而易舉地聽出,這是一支浪漫又動人的曲目。

    而在附近的一座寫字樓里,原本渾渾噩噩地坐在總裁辦公室里的裴冽忽而心有所感地抬起了頭。

    在看清大屏幕上的背影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開始劇烈顫栗。

    第33章 離他好遠

    林導還記得和云洲初次會面時他說的胃不好, 所以特地給云洲叫了熱牛奶而不是咖啡。

    云洲覺得這件事也挺諷刺的,記得自己的生活習慣的,竟然不是從前的戀人,而是一個只聽他提起過一句的“陌生人”。

    當然, 現在林導可不是什么陌生人了。

    雖然之前擔任總裁的時候也沒少在大眾面前講話, 但如此被投放在屏幕上也還是第一次,云洲沒想到林導竟然直接包了一塊廣告屏進行宣傳, 還是免不了有些臉熱。

    看得林奎不由哈哈大笑道:“羞什么, 這樣的機會以后還多著呢。你問問大家,這段MV效果好不好?”

    毫無疑問,云洲受到了大家一致的肯定, 其中和云洲搭戲的一個主要配角演員更是笑著夸贊道:“天才就是遭人嫉妒啊, 我像小洲這樣第一次拍戲的時候, 連眼神該往哪看都不知道呢。”

    “秦姐說笑了, ”云洲窘迫道, “您的演技一直很厲害,從前那幾部作品我都看過也都很喜歡。”

    “哈哈哈,你這孩子,平時冷冷清清的, 結果這么不經逗!”

    云洲和劇組的演職人員都相處得不錯,平時偶爾會開一些善意的玩笑,于是也沒有生氣, 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認道:“從前確實沒有人這么逗我。”

    “現在就不一樣了,你有我們大家,很快, 還會有更多人的喜歡,小洲。”

    而此時, 已然從辦公桌前站起的裴冽發了瘋似的沖到了巨大的落地窗邊,很危險地靠在玻璃外墻上,癡癡地凝視著對面商場的大屏幕。

    裴冽自然不會知道,他永遠失去,又遍尋不得的洲洲,其實就在一街之隔的咖啡館里,與他同樣欣賞著這一幕。

    只不過,那里的氣氛和樂融融,而他的辦公室里,除了死氣還是死氣。

    這幾天他幾乎是裴氏老宅那片被燒毀的廢墟、與裴云洲同住的公寓以及曾屬于裴云洲的總裁辦公室三點一線,瘋狂地貪戀每一縷曾證明過裴云洲的存在的氣息。

    而此時,辦公室外其他員工交談的聲音,樓下不絕于耳的汽車鳴笛,此刻好像都聽不見了,只剩下悠揚的鋼琴曲。

    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音和狂亂的心跳聲。

    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連帶著太陽穴都突突地跳,極大的狂喜和極深的悲傷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此刻一并上涌,幾乎要將裴冽壓垮,仿佛有一面墻在大腦里轟然倒塌。

    明明商場的音響離辦公樓其實很遠,辦公樓的隔音也不算差,但裴冽卻覺得,那動人的、充滿了愛意的鋼琴聲仿佛就在自己耳邊奏響,如溫柔的流水,像情人的呢喃。

    這支曲目他簡直是再熟悉不過,自從他的洲洲離開他以后就彈過千千萬萬遍,如同當年裴云洲依靠一遍又一遍地在電腦上鍵入“吾愛零四一二”的密碼一樣,好像只要他彈起這支洲洲送給自己的曲子,他的洲洲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當音樂響起的時候,他會看見漫山遍野的艷麗鳶尾花,看見洲洲就這么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溫柔地將手按在自己手上,教他彈奏這支代表了愛與希望的曲目。

    可是琴鍵一旦停止跳動,美夢就驟然碎裂,他就會驚恐地發現,這依舊是那個沒有洲洲存在的、殘酷的世界。

    這無疑是一種飲鴆止渴,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戒不掉了。

    “洲洲,洲洲……”

    眼淚自側臉一路墜落下來,又順著大開的衣領掉了進去,被空調風一吹激起一陣顫栗。

    真冷啊。

    洲洲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冬天的時候手腳總是冰冷的,睡覺的時候就特別喜歡貼在他懷里汲取熱度。

    還好洲洲是在一場溫熱的火海里走的,不然,他一個人該有多冷啊。

    裴冽的目光漸漸變得迷茫。

    大屏幕上的青年明明只露出一截背影,但腦海里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那就是他的洲洲。

    雪白的西裝包裹下的纖細腰身不盈一握,頸側的肌膚瑩白似玉,好像只要輕輕碰就會留下痕跡,在鋼琴鍵上翻飛的指尖蔥白漂亮,就連微凸的腕骨都帶著別有韻味的勾人。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每一寸都那么熟悉,每一寸都仿佛在告訴他,那是他曾經擁有過的人。

    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好像都無法呼吸了。

    裴冽手足無措地摘下脖子上的項鏈,將那塊金剛石送到唇邊,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只要一想到這串項鏈曾經代替自己和他的洲洲形影不離,他就要嫉妒得發瘋——

    為什么,為什么和洲洲形影不離的不是自己。

    又為什么,和洲洲一起在火海中觀賞那場盛大煙火的不是自己。

    連一串項鏈都可以,他又為什么不可以!

    但他很快又想到,哪怕項鏈代替自己陪伴了洲洲觀賞盛大煙火,它也最終被洲洲拋棄。

    真情是像金剛石一樣不怕火煉的,可是舟舟對他已經沒有情了。

    他整個人幾乎完全靠在了玻璃墻上,再往外半步就會從十七層的高樓摔下,而后粉身碎骨。

    可惜玻璃墻的質量很好,完全足夠負荷起一名成年男性的體重。

    有那么一瞬間,裴冽甚至有些可惜這個結果。

    如果玻璃墻真的碎裂的話,他就可以去找他的洲洲了。

    可是自己摔得面目全非的話,洲洲還能認出他來嗎?

    裴冽忽然又有種莫名的沮喪。

    如果放在從前,他絕不會懷疑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是現在,他的洲洲不要他了,他的洲洲不愛他了。

    而只有帶著愛意的眼睛,才能在不管戀人變成了什么樣的情況下,都一眼找到戀人吧?

    至少,他肯定能認出他的洲洲。

    他從未有過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無比確認自己對裴云洲的愛意。

    好像那已經超脫了精神,轉而成為了鐫刻在骨子里的一種本能了。

    裴冽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對面的大屏幕上,企圖離那上面的青年近一點、再近一點。

    “你為什么不肯回來呢,洲洲,”裴冽茫然道,“就連我的夢,你都不愿意進來了嗎?”

    “我已經把你送我的曲子彈熟了,你聽一聽好不好,”裴冽的雙眼漸漸失焦,雙手卻不由自主地隨著大屏幕里青年指尖翻飛的動作,一并在虛空彈撥起來,“我彈給你聽,我應該好好學的,洲洲,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裴冽的視線已經完全地渙散了,自然是看不清大屏幕上云洲的動作的,距離這么遠,也聽不清楚音樂的節奏。

    可如果此時還有另一個人在場,就能清楚地看見,裴冽“彈奏”的姿態和動作,和大屏幕上的背影一模一樣,哪怕他只是在彈奏一段空氣,也能讓人察覺到,他的按鍵是那么精準無誤。

    肌肉記憶的力量是可怕的。

    裴冽甚至不受控制地跟著云洲的節奏一起,低聲吟唱起了《鳶尾》的節律,他的腦海里回想起洲洲對自己說的,這是一支專門送給他的曲目,這是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目。

    可是為什么,現在這支曲目要被另一個“洲洲”搬上大熒幕,送給所有人了呢。

    裴冽猛地癱軟在了地上,平素整整齊齊的西裝外套皺得亂七八糟也不管不顧。

    就連最后這一點,獨屬于自己的回憶,都要被殘忍地奪走了。

    裴冽有一點后悔,答應悔過的父母向所有人展示《鳶尾》的請求了。如果不是曲譜被曝光,不是自己“慷慨”地開放了音樂版權,這本該只是屬于自己一人的愛意呀。

    ……可是洲洲那么熱愛藝術也熱愛生活,如果自己沒同意樂曲的展示,洲洲應該會更生自己的氣,也就更不愿意原諒自己了吧。

    裴冽有點痛恨曾經的自己了。明明一直都知道洲洲喜歡熱烈滾燙的生活,為什么不愿意多支持他一點呢。

    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這世間永遠沒有如果,裴冽的大腦更暈了,就連辦公室的空氣好像突然變得很稀薄,不然,為什么會連呼吸都這么費力呢。

    眼前一片昏昏沉沉的黑,裴冽一時分不清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這段時間的晝夜不分的缺乏睡眠。

    他只知道自己好累啊。

    而現在又有洲洲在身邊,這讓一時安心了不少。

    既然困了,那就睡一覺吧。

    洲洲好像也在他身側躺了下來,溫順地窩到了他懷里,離心口最近的地方,枕著他堅實有力的心跳與他一同入睡。

    “晚安啊,洲洲。”裴冽小聲道。

    “你為什么這么多天不和我說晚安,也不給我晚安吻了呢。”

    “明明以前從沒落下過的啊。”

    他知道從前裴云洲的睡眠一直很淺,睡眠質量更是糟糕得過分,可他現在才驚覺,自己從沒有想過,原來睡不好會這么累,也會這么難受。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裴冽好像看見了大屏幕上,彈琴的青年忽然轉過了身,戴著一副口罩,露出一雙熟悉的、漂亮瀲滟的桃花眼。

    只是那雙眼睛里,依舊冷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那雙眼睛似乎透過大屏幕看著整個世界,看著所有忍不住駐足仰望他的過路人。

    可是唯獨沒有看著,就在他對面的自己,他好像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

    原來當一個人不愛了的時候,目光是這樣的呀。

    裴冽恍惚地想。

    他實在是太累了,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骨骼都要散架,五官全都罷了工,自然也就聽不見救護車的鳴笛。

    更看不見,那個剛從辦公樓下走過的,戴著口罩的“洲洲”。

    第34章 徹底瘋了

    除了主題曲《鳶尾》是裴云洲舊作外, 其余的插曲和片尾曲也全由云洲自己創作完成,其中片尾曲的形式也很獨特,在云洲和林導多次商討后,選擇了用一段沒有背景音樂也沒有樂器伴奏, 甚至沒有歌詞的純人聲哼唱來表達主人公在走出了茫然、走出了黑暗小巷后放松又自由的狀態。

    文藝片的后期特效并不復雜, 制作周期也很短,因此在拍攝結束后, 《新生》很快制作完成, 在密集的路演之前,林導特意給大家先放了幾天的假,而這也意味著《新生》很快就要上映, 他也即將迎來真正的新生。

    因此, 云洲決定去市郊的墓園, 給吞沒在漫天火光里的裴云洲上一炷香, 告訴他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由于是工作日的緣故, 墓園里很是冷清,云洲一路從山腳向上走的時候都沒見到幾個祭掃的人,直到快到爬到半山腰,裴云洲的墳塋所在的位置, 他才突然聽見了人聲。

    云洲的腳步一頓,站在一棵大樹后面,想要看清那上面的人是誰。

    待看清了那處的人影后, 云洲不由瞳孔微縮。

    裴家畢竟也算是豪門新貴,裴家人更是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搞得好像幡然醒悟了一樣,他的墓地是這一片區內最大的, 周圍還有籬笆攔起,守候著主人的身后安寧。

    然而今天, 他那片墓地里卻擠滿了人,空中甚至有酒氣隱隱飄過。

    墓園里的人,云洲幾乎都認識,不說認識,至少也都有過一面之緣,可以叫得出他們的名字。

    云洲的臉色漸漸變差。

    裴云洲從前和他們其實并沒有多少交集,所有的交集都是基于利益,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對他有垂涎之意。

    如今這些人卻出現在了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洲忍住想要將人轟走還自己一個清凈的沖動,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的動作。

    在最前面,也最靠近他的墓碑的似乎是陳哲,這位三十多歲的年輕董事,此刻正頹然地跪在他的墳前,整個人的重心仿佛并不穩當,跪著的姿態有些搖搖晃晃,直至最終伏倒在了碑前,只是即便這樣,也極力將手伸向他的墓碑,像是想要輕輕撫摸,可是在指尖搭上石碑的那一刻就猛地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征得裴云洲的同意,裴云洲一定會不高興的,只好又如同觸電一般所回了手。

    “讓開,該我了。”他身旁的秦冉峰將他一把推開,自顧自地取代了那個離裴云洲最近的位置,同時將一杯紅酒一點一點傾倒在他的墳前,而后,在云洲驟變的神情里,緩緩俯下了身,像是想要就這樣從地上飲下那些已然混上不少塵土的酒液,好像這樣,他就在與裴云洲共飲一杯酒液,能與裴云洲交頸合巹一樣。

    但即便如此,秦冉峰也沒能占據這個“最有利”的位置多久,就又有一名云洲從前面熟的權貴神色落寞,俯身在裴云洲的墓碑前輕輕擺上了一束嬌艷欲滴的玫瑰,哪怕云洲隔著很遠的距離看去,也能看出每一枝玫瑰都經過精心挑選,盛放到了最熱烈的狀態,花瓣上甚至猶有晶瑩水珠折射出灼灼陽光,空氣中也是香氣繚繞。

    而在擺好了玫瑰以后,那名權貴甚至再一次彎下了腰,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那束花,而是裴云洲的墓碑。

    虔誠溫柔地吻落在那上面,尤其是“裴云洲”三個鐫刻的大字上。

    云洲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瘋了。

    徹底瘋了。

    好像在他們眼里,那不是墓碑,而是活著的自己一樣。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原來,被人只看做一個柔弱漂亮的玩物是這樣的感覺,就連自己的身后事,都像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們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只想占有自己卻沒有成功,在自己死了以后,還要做出這副深情又惡心的樣子爭搶自己,這簡直是全天下最滑稽的鬧劇。

    原來不只有裴冽和裴父裴母,在自己“死”后上演了這樣的戲碼,就連這些跟自己壓根就沒有任何關系的人,都有著如此卑劣的心思。

    云洲本以為離開就是結束,沒想到離開只是一個開始,離開遠遠不能帶給他清凈。

    只有走到最高處,成為所有人都只能仰望而求而不得的存在,才能擺脫這樣的狀態吧。

    云洲漠然地想到。

    原本想要和自己好好說一說話的心思徹底歇了,云洲選擇了站在樹后安靜地向自己鞠了一躬,在心底無聲地對他說道——

    很抱歉,讓這么多人打擾了你的安寧,但是請你放心,我已經真正地新生了。

    我的電影很快就要上映,雖然林導賣關子不肯讓我們先看,但我也相信,那一定會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因為那是你和我疼申通的新生。

    再見了,裴云洲,本來想好好和你最后地聊一聊的,但是好像失敗了。

    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了,從明天開始,我要徹底和過去告別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打擾你的安靜多久了。

    云洲不再留戀這里,選擇了轉身離開。

    從此這片墓園,甚至不會再出現在他的回憶里。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即將上映的電影,云洲從前雖然有不少商業活動的經驗,但從沒有以演員的身份進行過任何活動,因此這幾天向林導和其他幾位演藝圈的前輩請教了不少宣傳和接受采訪的技巧。

    大概是從前擔任總裁的經驗給了他很多幫助,這些事情雖然陌生,但他做起來也是格外得心應手,就連老江湖秦姐都說他簡直是天生吃這口飯的。

    而林導,則是在沉思了很久之后,拉著云洲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和他商量起后續的安排。

    “電影上映以后,投資的利潤就能收回,你也算大股東,只要我們不翻車,應該是能賺不少錢的,小洲,之后的事情,你自己有沒有想法?”林導就像一個真正關愛他的長輩一樣,詢問云洲之后的安排。

    “坦白說,我還沒想好,您有什么建議嗎?”雖然劇組里的大家都夸他都天分,形象條件又好,云洲也沒想好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留在這個圈子里。

    雖然他并不排斥演戲這件事,但對云洲來說,似乎還是繪畫與音樂更有意思。

    云洲原以為林導找他談話,就是為了向自己分析繼續留在這個圈子里的利弊,沒想到林導竟然給他提出了另一種選擇:“小洲,等電影上映的利潤分紅收回,你有沒有想過,以另一種方式留在這里,比如說,自己成立一家娛樂公司?我覺得,比起當演員,也許這是更適合你的路。”

    云洲沉默了一下。

    林導的確慧眼識珠,竟然就這么看出了自己的“老本行”?

    “我覺得你肯定能做好的,而且,你在繪畫與音樂上這么有天賦,我也不希望你的才華因為繁重的拍戲生活而埋沒,所以小洲,你為什么不試一試用這筆錢成立一家公司呢?自己當老板的話,空余時間就可以由自己支配了。”

    云洲將林導這番話反復咀嚼幾遍,不得不承認林導說得很有道理,他聽完就有些心動。

    在墓園看到的荒誕一幕實在給了他太大沖擊力,也讓云洲愈發堅定了站上最高點的決心,沒有什么比脫離裴家,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來得更好了。

    當年年僅十七歲的自己尚能夠力挽狂瀾扶正裴氏這座只有空殼的大廈,如今二十四歲重獲新生的自己,為什么不能白手起家做得更好?

    “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您林導,真的很謝謝您。等電影上映以后,我會努力的。”

    除了借此打臉那些輕賤他的人之外,云洲其實還有一點隱秘的“私心”。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一向是他的原則,更何況,林導給他的幫助絕非木桃可以比擬,所以云洲才想著,如果自己成立一家娛樂公司,在圈子里能說得上話,以后也能更好地幫到這些真心實意幫助他的人。

    出于“保密”考慮,云洲這位主演的神秘感一直保持到了路演都還沒有揭開,《新生》這部電影除了導演本身,以及出自剛不久前才上過熱搜的已故裴家小少爺之手的主題曲外,完全沒有任何爆點,而《新生》又是大概率不會叫座,也未必能夠叫好的文藝片,網絡上早有不少媒體唱衰,甚至說林導這是江郎才盡的都有,不過劇組成員們對此倒是不太在意,大家都相信在路演上雖然并不會展現太多電影的細節,但也足夠給那些媒體震撼了。

    畢竟,他們的主角可是云洲啊。

    第一場路演即將開始,到了現場的媒體和觀眾,大多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簡陋”的路演,沒有主創的立牌,沒有靜美的海報,沒有五花八門的布景,有的,只是一架白色鋼琴,鋼琴上擺放著一盆鳶尾花。

    那是和MV里一模一樣的畫面。

    在看到那個和從前在病房里摔碎的鳶尾一模一樣的花盆時,原本受邀來參加路演,只為了再聽一次他們永遠失去了的小兒子所作的最后一支曲子的裴父裴母,呼吸猛地一窒。

    在裴云洲離世后很長時間不曾闔眼的裴父裴母,而在看見那一身白色西裝緩步自臺下走到聚光燈下的青年時,眼底忽然就有了光彩,全身的血液更是一并沸騰了起來。

    這是、這是他們的小洲!

    這一定是他們的小洲回來了!

    第35章 我們想你

    臺上的青年雖然如同MV里一樣戴著口罩, 僅露出一雙精致漂亮的桃花眼,也足以令裴父裴母的心跳徹底亂掉。

    沒有什么事情能比看見失而復得的小兒子更令人狂喜了。

    在裴家老宅的廢墟里,裴父裴母以及裴冽曾翻找三天三夜,可是除了那串如今掛在裴冽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 他們再也沒有找到任何裴云洲留下來的痕跡。

    從前裴云洲所畫的畫, 所寫的曲子都被燒掉,就連裴云洲最愛的那架鋼琴和那塊畫板, 都被推到了火里, 粉身碎骨。

    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愿意相信裴云洲死了。

    他們的小洲明明是他們最愛的小兒子,明明是那么熱愛生活, 明明是那么溫柔又堅強, 怎么會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呢?

    小洲一定只是和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只要小洲肯回來就好。

    抱著這樣的信念,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眼底滿是血絲,視線都有幾分模糊,可是在看到青年上臺的第一秒, 他們的精神好像都振奮了起來,大腦里的聲音瘋狂叫囂,告訴他們那就是他的小兒子——

    可是, 當他們的目光又落在那擺在鋼琴上的花盆時,沸騰的血液又仿佛一下子就凍結了。

    那個花盆明明已經被他們親手摔碎了,又怎么可能完好無損地重新出現呢。

    就像他們的小兒子, 明明已經被他們傷透了心一樣。

    花盆碎了就再也拼不齊了,心被傷透了又怎么能找回來呢。

    裴父裴母的目光頹然地注視著舞臺上的青年, 看著他在鋼琴前坐下,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夏天,被鋼琴老師夸贊很有天分的小兒子第一次給他們二人彈奏鋼琴曲時的模樣。

    臺上的人和小洲實在是太像了,就連冷白指尖落在琴鍵上的動作都那么相像,漂亮得像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無暇的畫,以至于他們忍不住想要上臺抱一抱那個青年,抱一抱他們的小洲——

    到底有多久沒有真心地和小洲擁抱了呢?

    裴父裴母不約而同地想。

    明明在裴云洲住院的那段時間,她還曾擁抱過他的兒子,可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樣的擁抱不過是為了安撫,為了更好地利用裴云洲而已。

    更何況,在那天,她甚至還故意打碎了花盆。

    那盆花原本可是小洲準備要送自己的禮物,如果真的送成功,那就是小洲留給她的最后一件禮物。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收下那盆未曾開放的鳶尾,悉心地把它養在窗臺直到開花的那一日,然后好好保存小洲所留下的,最后一點東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小洲什么都沒有留給他們。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打碎那盆花,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小洲是不是不會選擇離開,以那么痛的方式。

    可是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如果。

    腦海里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塌,裴父裴母已然完全忘記了這里是什么場合,忘記了身為觀眾本該安靜地欣賞表演就好,兩人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甚至還因為情緒的大起大落眼前發黑,險些摔了一跤。

    雖然裴父裴母原本的位置已經較偏,但兩個人突然從觀眾席上站起來還是顯得很惹眼,在這樣的場合里已經稱得上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了,實在很打擾別人看舞臺上的主演,當即就有數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裴父裴母的身上。

    但裴父裴母已經完全不管不顧了。

    想要離臺上的青年更近一點,甚至輕輕擁抱對方的念頭占據上風,裴母甚至開始慶幸,他們來之前出于禮節帶上了一束花,原本是想在活動結束以后,將這束花送給那個表演了裴云洲的曲子的人。

    現在情況沒有改變,只是送花的時機發生了改變。

    觀眾席的燈光較暗,很難看清腳下的臺階和路,也很容易撞到別人,為了保護懷里的花,裴母將它小心翼翼地護在胸前,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她才走沒幾步,就已經踩空了三次,又撞上桌角四次。

    不能把花弄壞了。

    小洲是那么愛花,如果花壞了,小洲一定會很傷心的,也就更不會原諒他們了。

    此時裴母的腦海里只剩下了這樣的念頭,本能地將花好好保護了起來。

    舞臺上,云洲的鋼琴曲仍在繼續,且曲子正好進行到一個堪稱炫技的“高潮”部分,大屏幕里也適時地將特寫鏡頭切換到了他的雙手,纖長蔥白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動作和速度翻飛起來,這段琴曲的難度,哪怕由國際上最高明的鋼琴家來演繹都很困難,但對云洲來說,卻如行云流水。

    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子,終于演繹到了情感最熱烈的時候。

    而裴父裴母,恰恰是在這個時候,跌跌撞撞地來到了臺前。

    不知道舞臺構造的他們自然一時間找不到上臺的樓梯在那里,于是只好采用最原始也最笨的辦法,直接爬上舞臺。

    兩個年過五十的人,好像都徹底迷失在了這首鋼琴曲和那盆花里,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扶著舞臺一角就開始向上爬,半點禮儀都不守了。

    即便如此,裴母也沒有忘了保護她懷里的花。

    而這些事情,正閉目全神貫注地演奏這支曲目的云洲自然是看不見的。

    他只知道,在曲子還未完成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句聲淚俱下的“小洲”,想要強行打斷他的演奏。

    女人的聲音沙啞又哽咽,還帶著幾分有氣無力,可是念出他的名字的時候,所含的期許飽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云洲自然聽清了那是誰的聲音,可是聽清了,不代表他會想要回應。

    對云洲來說,今天并非是一場普通的路演,更像是他的第一場音樂會,也是他新生后第一次在觀眾面前,全身心地投入音樂,現場演奏自己的曲目,在旋律剛剛來到高潮,即將更入佳境的時候卻被人打斷。

    好不容易爬上了舞臺的裴父裴母,再不復從前衣冠楚楚的模樣,而是衣衫狼狽,容貌憔悴,兩人的眼睛里都有明顯的血絲,嘴唇更是干枯發裂,像是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小洲,你今天彈得真好,”裴父裴母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在看他們遠在天上的小兒子,“爸爸媽媽永遠為你驕傲。”

    “對了,花,媽媽給你帶來了花,你一定會喜歡的。”裴母獻寶似的將花束獻給了云洲,那束花的確被保護得很好,送到云洲面前的時候依舊嬌艷欲滴,但云洲看也沒看一眼。

    云洲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想道,裴父裴母與裴冽不愧是一家人,就連看向他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好似在真心懺悔,可實際上,也只不過把自己作為裴云洲的替身而已。

    虛假的真心,他不需要。

    “保安?保安在嗎?”云洲并沒有接過花束,但也沒有生氣,好像只是面對了一群無關緊要的人一樣,依舊保持了沉穩的風度,輕聲詢問道,“麻煩保安將這幾個擾亂會場秩序的人請下去。”

    裴父裴母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但是一想起小兒子的溫柔善良,想到小兒子當年充滿愛意和濡慕的眼神,又覺得眼前的青年或許只是在和他們開一個善意的玩笑呢。

    “小洲,讓媽媽抱抱你好么,”裴母將花束擺在鋼琴上,接著向云洲靠近半步,向他張開了雙臂,絲毫不在意此時她正和云洲一道站在聚光燈下,臺下無數觀眾和媒體正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的小洲離她那么近,好像只要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只是,面前的青年沒給她這個機會。

    云洲面上的神情依舊冷淡,臉上僅露出的那雙桃花眼里沒有絲毫波瀾,好像根本就沒有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

    他只是略微向后退了半步,接著向觀眾們鞠了一躬,清清冷冷的嗓音帶上了幾分歉意:“很抱歉今天的突發狀況影響到了大家的欣賞體驗,現場的安保安排不夠好是我們的失職,一會兒我會額外向大家獻上《新生》的片尾曲,當作對大家的補償,也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新生》這部作品。”

    “小洲,小洲你讓我抱抱好不好,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啊小洲!”雖然青年的嗓音清冷,和在他們面前一向溫柔的裴云洲一點不一樣,可是裴母依舊堅定地覺得,面前的人就是他們求而不得的小兒子,她的情緒此時已經近乎崩潰了,多天沒日沒夜的尋找耗費了她所有精力,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蹲了下來,抱著頭有些歇斯底里地叫著裴云洲的名字。

    “保安,把這位女士請下去吧,”云洲看向了終于沖上臺的保安,語氣淡淡,“女士,您認錯人了。哪怕緬懷故人,也不該是這樣緬懷的。保安先生,這位女士的精神或許出了些問題,請您安排人送她去醫院看看吧。”

    “不要啊小洲,我們是爸爸媽媽……”裴父裴母的聲音,最終湮沒在了舞臺遠處,直至徹底消失,還了現場一個安靜。

    在向觀眾們送上他承諾的片尾曲之前,云洲的目光落在了裴母送來的花束上。

    坦白地說,裴母出身名門,在插花上的審美還是不錯的,如果直接這樣扔了,未免太過可惜。

    云洲不由想起了那束由自己送出,可是最終卻被裴母丟進了垃圾桶的鳶尾花。

    錯的是人,不是美麗的花,花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但他更不可能將這束花自己留著,這只會讓他感覺到惡心。

    于是云洲將那束花捧起,然后沿著臺階,在全場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了臺下。

    一身白色西服的青年哪怕戴著口罩,單憑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也能讓人產生無數遐想,更別提,他此時尚抱著一束花。

    “鮮花贈有緣人,”云洲嗓音溫柔,“今天我將這些花送給各位有緣人,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這場路演,希望我今天的表現沒有讓各位太失望。”

    云洲在觀眾席間緩緩穿行,一路走一路向周圍的觀眾送上一支漂亮的花。

    “《新生》是一支尋找自己,尋找愛與希望的作品,在今天這個重要的場合,我也想借此將希望送給在座的每一位朋友,當然,也預祝我們的電影取得好成績。”

    重新回到臺上的云洲眼底帶上了些笑意。

    他從沒有想過,原來,將別人送的花又送給別人,是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第36章 他是天才

    大屏幕上, 青年忽然笑起來的那一瞬間被高清攝像機精準無誤地捕捉。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仿佛連眼尾都微微上揚,在燈光下美好得不像話,甚至讓臺下所有觀眾都忍不住去想,“他怎么就戴著口罩”呢。

    實在是臺上的青年氣質太特殊了,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名利浮華遍地的圈子里, 觀眾們從沒有見過這樣溫柔干凈、出塵脫俗的一個人。

    雖然他是今天的主演,但不少觀眾都產生了“好像他不做一個演員, 做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更合適”這種荒謬的想法。

    “本來和林導商量的是, 片尾曲不會在今天就呈現給大家,而是要等到首映禮才會面世,不過今天出了這樣的插曲, 我也想通過片尾曲給大家賠罪, 這個環節是我自己加的, 希望林導不要生我的氣。”

    “這小子, ”聞言, 臺下的林導笑罵道,“就是仗著我不愿意兇他。”

    《新生》的片尾曲也是由云洲所作曲,只不過形式由鋼琴曲變成了人聲哼唱,林導在保密方面做得幾乎是所有導演中最好的, 先前的《鳶尾》因為裴家小少爺葬禮上的事倒還有跡可循,片尾曲可是至今連形式和主題都沒有對外公布,對很多媒體來說, 這場路演能夠有此收獲,回去之后的報道也都有東西可寫了。

    云洲拿起話筒的那一瞬,全場燈光也跟著熄滅, 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云洲身上,舞臺上的身影一個人走在黑暗中, 無形地與那幅不知所云的定妝海報重合。

    “謹以此曲,送給所有在黑暗中迷茫的人們,愿你們也能重獲新生。”

    在錄制片尾曲前,林導也考慮過找專門的聲樂老師來給云洲做一個緊急培訓,但在試聽過云洲錄的最初版本后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云洲的聲音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沒有專業打磨,但也足夠動聽出眾,如果一切都打磨到最完美的狀態,反而又變得不真實了。

    因此,當云洲的低低的吟唱在會場中響起的那一剎那,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呼吸聲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純人聲的表演形式不是沒有,例如好幾個人搭配的阿卡貝拉,在室內舞臺的音響下能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但像云洲這樣只有一個人輕輕在臺上哼唱,難度還是很大的。

    沒有背景音樂與器樂伴奏的哼唱,哪怕是專業歌手,也很難在這樣大的會場上讓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還不出錯,但云洲還是做到了。

    倒不是他的演唱水平有多高超,而是他作為整部電影最初的“靈感提供者”以及音樂的第一制作人,對每一個音符都有最深刻的理解,在他的聲音里,有著一般歌手很難達到的感染力。

    在聚光燈下,青年閉上了眼睛,微微側頭,像是在與虛空里另一個不存在的自己對話。

    這首歌送給臺下所有觀眾,送給長眠在了過去的裴云洲,也送給重獲新生的自己。

    哪怕是再不懂音樂的觀眾,也能從云洲的聲音里聽出在黑夜里徘徊的迷惘和恐懼,但在這樣的負面情緒過后,迎來的就是光明燦爛的一天。

    這分明只是一段沒有歌詞甚至破碎得不成曲調的哼唱,卻好像帶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能夠輕而易舉地直擊人心,甚至讓每一個觀眾都忍不住心疼臺上的青年,心疼他所經歷的黑暗與陰霾——

    他明明是這樣美好的一個人,怎么會有人舍得傷害他呢?

    在這樣有震撼力的音樂里,似乎哪怕發出一點聲音,都是對演唱者的褻瀆。

    云洲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樣安靜的的氣氛里,好像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個人,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從前的他懼怕黑暗,所以拼了命地想要逃離孤兒院,拼了命地討好裴冽和裴父裴母,可是現在他恍然發現,原來黑暗和孤獨,其實并不是多么難以忍受的事情。

    原來有一種孤獨,名為高高在上。

    當最后一個音符也終于落幕,現場的觀眾們依然久久不能回神,就連最愛提出刁鉆問題的媒體記者,都猶在回味剛才的表演。

    那已經不能簡單地稱之為表演了,稱之為藝術品更加合適。

    云洲維持著向觀眾鞠躬的姿勢,柔軟的發絲微微垂落,遮住大半眼簾,簡直漂亮得不像話。

    猛然回神的觀眾終于記起,在節目結束的時候應該鼓掌致意。

    在雷動的掌聲里,云洲走下了臺,按照約定的流程邀請了林導、秦姐等一眾主創一起上臺,進行答記者問的環節。

    林導雖然退隱多年,但影響力仍然不可小覷,本就因為云洲炒熱的氣氛此時更加熱烈,他才剛接過話筒,下面的媒體就紛紛舉起了銘牌,希望能被選中提問。

    第一個記者的問題就是大眾所關心的問題。

    “林導,您退隱這么久,是什么啟發了您想要拍一部新電影呢,還有,您在前期的宣傳工作里展出的那幅畫是什么意思呢?”

    林導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兩個問題,而是笑著說道:“那邊那位記者朋友,你也提一個問題吧,我猜,你們想提的問題都差不多,或許我可以一起回答。”

    從前的答記者問環節里,還沒有人這么說過,因此也進一步勾起了觀眾的好奇。

    果然被點起來的記者所提出的問題正如林導所料,是關于電影選角的。

    “是什么讓您再一次選擇了一位完全沒有演藝經歷的素人作為這樣一部幾乎靠主角一個人撐起來的電影的主演呢?”

    “其實,這幾個問題都可以歸結為一個問題,或者說,歸結于一個人更合適,”林導主動讓出了半個身位,讓云洲站在了舞臺的最中央,站在最閃亮的聚光燈下,“我想向大家隆重地介紹一下這部電影的制片人之一,劇本靈感的主要提供者,畫作《新生》的創作者,影片內全部音樂的作曲和制作者,以及電影的主演,云洲。”

    “和大家鄭重地打個招呼吧,小洲,以你全新的身份。”

    一連串的名頭除卻“主演”之外,全都是大眾不知道的,而且一個比一個聽起來更夸張也更令人震驚,以至于當林導說完這段話的時候,臺下的觀眾和媒體都還在費力地理解林導這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個反應較快的記者第一時間站起來詢問:“林導,您的意思是,這部電影的大部分內容,除了影片的演繹之外,劇組投資、劇本編寫、音樂制作中,云洲也都發揮了主要作用嗎?”

    “是的,小洲是真正的天才,我希望能帶各位重新認識一下我們的小洲,”林導向提問的記者點了點頭,“現在我可以回答第一位記者的問題了,我為什么要拍攝這部電影?因為我看見了云洲的畫,也就是在前期宣傳中給大家看過的那幅。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懂小洲的畫,反正我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很想要拍這部電影。”

    “而電影的選角,其實我在見到云洲之前有考慮過幾個之前合作過的演員,但在我見到小洲之后,我就改變了主意,我知道最合適的主演一定會是他。還好當時成功勸說了小洲參演,不然這部電影肯定做不到這么盡善盡美。”

    “至于音樂,我一開始是想著找以前合作過的音樂人的,但制作了幾個版本后覺得不是那么滿意,萬幸小洲連這個都會,最后的效果也非常好,今天大家聽到的只是主題曲和片尾曲,更多的音樂將在電影上映時和大家見面。”

    “可能會有觀眾覺得我說了這么多有點太啰嗦了,但我還是沒法不開這個口,我們的小洲值得這些,他是真正的天才。”

    云洲沒想到林導會在第一次路演上給自己這么高的評價,在此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商量過這些,此時被夸得臉熱,甚至忍不住想還好自己戴了口罩,否則一定會被觀眾看出來的。

    不過云洲顯然低估了觀眾和媒體的“顯微鏡”水平。

    在路演結束后的熱搜里,前面幾條還算正常,但最后一條……

    #云洲:不是演員是藝術家?#

    #林導大談云洲:他是真正的天才#

    #云洲、林奎:《新生》#

    #耳朵紅了的洲洲也太讓人心疼了!!!#

    指尖不小心滑到最后一天,赫然映入眼簾的就是大屏幕里的特寫,他雖然戴著口罩遮住大半張臉,但露出的耳廓不受控制地紅透,評論區的網友都在說,這樣的云洲和他先前所表現出來的清冷溫柔相比完全判若兩人,實在是太可愛太讓人心疼了。

    這條熱搜直接就給云洲羞得按滅了手機。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側,裴氏總裁辦公室里的裴冽,神色癡狂地看著熱搜上的這張照片,沒忍住將它保存了下來又設置為鎖屏。

    僅僅是一截通紅的耳尖,都那么像他的洲洲……

    他坐在曾經屬于裴云洲的轉椅上,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裴云洲才剛好了一點,卻強撐著將自己按在椅子上然后在自己面前伏倒,一點一點含住從前哪怕自己哄著也不肯含的東西,耳尖如照片里那樣泛著漂亮的紅。

    可是自己卻嫌他不再溫柔干凈了。

    只是想一想那日的畫面,他就要忍不住有了反應,可旋即就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他的洲洲都已經不再愛這個糟糕的世界了,自己怎么還能如此褻瀆?

    “啪”的一聲,裴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窗戶,那上面隱約映出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第37章 追悔莫及

    裴冽遲鈍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每一處皮膚都泛著紅,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有那么一瞬間,裴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了, 無需大腦的控制, 身體的本能也會自發地懲罰自己。

    這樣的狀態顯然是病態的,裴冽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正常人的意識不會突然斷片, 手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發抖。

    但是裴冽卻莫名有點慶幸, 也完全沒想過要去醫院看病。

    他隱隱有種自己正在感受從前他的洲洲所經歷的一切的錯覺。

    他的洲洲也曾短暫地失去一個片段的記憶,再次清醒的時候就站在窗邊,他的洲洲也因為長期的慢性疲勞和精神壓力, 指尖總是帶著點細顫——

    哪怕只是經歷這樣一種痛苦的狀態, 也能讓他短暫地產生一種洲洲就陪在自己身邊的錯覺。

    裴冽又一次忍不住想, 如果當時自己發覺洲洲的情況有多嚴重, 是不是這一切就還有重來的機會。

    可是脖頸上再不會出現在裴云洲身上的金剛石項鏈的存在, 無時不刻地不在提醒著他,人心不是不怕火煉的金剛石,自己這么多年唯一給過洲洲的東西都被他還了回來。

    也許直到離開這個糟糕的世間的最后一刻,洲洲都沒有原諒過他。

    裴冽臉上露出了一種又哭又笑的古怪的表情。

    他甚至有點高興洲洲沒有原諒他, 至少這樣說明洲洲還記得他,等他找到了洲洲的時候,洲洲就不會不認識他了。

    哪怕洲洲再打他幾個巴掌, 他也會甘之如飴的。

    “啪!啪!啪!”

    側臉腫脹疼痛的感覺令裴冽終于清醒了一點。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抬起的手,或許,是想到心甘情愿地讓洲洲扇自己巴掌的時候吧。

    裴冽癡癡地撫摸臉上腫脹的部位, 想象那是由洲洲留下的痕跡,仿佛只有這樣, 才能證明自己和洲洲之間仍有最后的牽連。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洲洲的身體那么糟糕,哪怕只是在臥室里,做著情人間最親密的事情,有時候都會疼得受不了,如果真的這樣打自己巴掌,手一定會很痛很痛的。

    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他好像再也感受不到了,轉而代之的,是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啃咬一樣。

    只要一想到洲洲因為打他而手疼,他的心就跟著疼得厲害,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前幾次都是因為想到洲洲,他的呼吸劇烈起伏以至于發展成了呼吸性堿中毒,因為缺氧進了醫院,醫生也明確地教過他這種情況要怎么處理,只要將口鼻悶住,一會兒就會好的。

    可是他不想去做這些。

    身體上的不適,是他和洲洲僅剩的聯系,也只有在痛苦到了極致的時候,他的眼前才能看見他的洲洲。

    混亂的意識編織成幻覺,就像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一旦聽醫生的話這場夢就要蘇醒。

    而他怎么能甘愿蘇醒,身體的痛苦好像罌.粟,越是痛苦就越讓人癡迷,也越容易上癮。

    至于裴父裴母,在路演結束后,也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明明在參加路演之前不是沒看見過云洲的照片,那時也覺得那不過是一個長相肖似裴云洲的人,但他們的小兒子,卻已經完全不可能回來了,但在路演上看到那個花盆的時候,還是一下就著了魔。

    被打碎的花盆像是卡在胸口的一根刺,雖然被兩人刻意遺忘,但事實證明,那段記憶就潛藏在大腦深處,像一只蟄伏的怪獸,躲在陰暗之中,在午夜夢回之時擇人而噬。

    可是人常常就是一種愈是恐懼就愈是著魔的生物,哪怕那個花盆是一切罪惡的源泉,裴父裴母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甚至親自去花店買了一批一模一樣的花盆,每一盆里都種著含苞待放的鳶尾花。

    在花店的時候,老板娘勸他們:“現在不是鳶尾綻放的季節,哪怕鳶尾是一種生命力旺盛的花,現在都十月了,也養不長的,更別說開花了,如果是想買一批花養在家里的話,我這里還有很多別的選擇。”

    對于這個建議,他們自然是沒有聽的。

    親自到花店選購的原因,本來也只是因為他們的小洲喜歡,本來也只是因為那樣的花盆曾經是小洲想要送給他們的禮物。

    一模一樣的花盆擺滿了裴家,原本典雅大氣的別墅里一下子就變得很擁擠,甚至會讓人誤以為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么植物園。而植物園里的每一個花盆,他們都不曾假手他人,甚至唯恐家中的傭人在打掃衛生時碰翻了花盆,將所有傭人都遣散了。

    裴父裴母養尊處優多年,已經很久沒有干過體力活了,對五十多歲的他們來說,將這么多盆花一盆盆地搬到屋子里擺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裴母,手掌上都磨出了水泡。

    但他們反而覺得樂在其中,只要是為他們的小洲所做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他們也是心甘情愿。

    這可是小洲送給他們的禮物,是小洲最珍貴的心意,怎么能讓其他人碰呢?

    小洲說過,這是他最愛的花,也是生命力最頑強的花,那是不是等到花開的時候,小洲就會回來了呢。

    哪怕花店的老板娘明確告訴他們在現在這個時節里,鳶尾大概率是養不活的,他們也忍不住如此幻想。

    但事實證明,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花店老板娘沒有騙他們,鳶尾的花季當真已過,隨著天氣的轉涼,哪怕是養在室內,綠色的莖葉也很快發蔫,最終徹底枯死。

    即便他們已經盡心盡力去照顧也沒有用。

    的確已經過了鳶尾花開的時節了。

    就像現在,也已經過了小洲還留戀著裴家的日子了。

    然而,雖然那些花全部都已枯死,裴父裴母也固執的不肯將花盆移走,任由一盆盆枯死的植物留在房間里,像是要固執地留住一段回憶。

    養花的失敗并沒有讓裴家幾人放棄。

    云洲的歌曲MV,云洲的定妝海報,云洲的采訪視頻,有關云洲的一切占據了裴家所有位置,電視機和電腦不眠不休地放映著所有云洲的作品,就連蒙塵的老式收音機都被翻了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云洲在路演上彈奏的鋼琴曲,仿佛這樣裴云洲就還在裴家,還在他們身邊一樣。

    餐桌上的山珍海味全部都撤走了,因為他們最心愛的小兒子胃一直不好,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每一頓飯都變成了各式各樣的粥,餐桌上四個位置四份餐具,只要小洲沒有動筷子,他們也就沒有人動,最好吃的第一口,肯定是要留給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才行啊。

    “冽兒,能不能用裴家的名義,給《新生》一筆投資,”裴母的指尖落寞又溫柔,一點一點撫過海報上云洲那雙酷似裴云洲的漂亮眉眼,“我們的小洲這樣好,他值得更好的,你幫幫他,冽兒,你幫幫他好不好。”

    “娛樂圈的水這么深,小洲這么溫柔又干凈的一個孩子,怎么扛得住呢?”

    裴冽沒說好與不好,只是痛苦地閉上了眼。

    裴母所說的事情,他又何嘗不想呢,他又何嘗沒有試過呢。

    早在第一次看見電影的定妝海報的時候,他就已經嘗試過向劇組注資了。

    哪怕這一看就是一部很難回本的文藝片,哪怕商人本該秉持利益至上的原則,他依舊向劇組轉入了大比款項。

    他不想看到小洲仔這個污濁的圈子里受一點傷。

    可是,他打的款在第二天就被原路退回。

    按理,《新生》劇組應該是缺投資的,像裴氏這樣的大企業若是肯注資,大部分劇組都會很高興的,可是對方像是鐵了心不愿意和裴氏扯上牽連似的,不僅全款退回,就連轉賬的手續費都被補齊了。

    裴冽一開始還以為,只是自己的投資看上去太沖動,片方不敢收,于是又打了一次款并且約談了劇組負責人。

    那位拍板不要裴家注資的幕后制片人并未到場,來的是林奎導演,這位導演雖然態度溫和,卻對接受投資的事半點也不松口。

    裴冽不信邪地又嘗試了一次,結果顯示他的轉賬賬號已經被對方拉黑。

    完全就是抗拒與裴氏合作的姿態。

    “……我試過了,但沒成功,”半晌,裴冽艱難道,“爸,媽,我真沒用啊。”

    “我真沒用啊,在洲洲擔任總裁之前,我不能撐起裴家,在洲洲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能留住他,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酷似洲洲的人的時候,我依然不能為他保駕護航。”

    “我真沒用啊。”

    又是“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裴冽的臉上,本來就有些紅腫的側臉滲出了些許血絲。

    與先前不同的是,打這一巴掌的時候,裴冽覺得自己很清醒,無比清醒。

    裴父裴母卻也只是沉默。

    哪怕他們有那么一瞬間有心制止裴冽打自己巴掌的行為,可是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裴冽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都如一把尖刀直勾勾地往他們心上扎。

    他們又何嘗不是很沒用?

    在裴云洲來到裴家之前,裴氏就已有傾頹之勢,他們非但沒能力挽狂瀾,反而相信所謂的“大師”的算命,讓裴云洲代替裴冽替裴家扛下了所有。

    在裴云洲將裴氏扶上正軌,讓裴氏蒸蒸日上之后,他們又將裴云洲視為可以用作聯姻的漂亮籌碼,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名義上的小兒子,也可以是堂堂正正的繼承人。

    而在酷似小洲的人出現以后,他們甚至做不到幫他一把,反而、反而還毀掉了他的音樂會!

    “都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裴母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再也不復優雅矜貴的貴婦人形象。

    而裴遠,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似乎連精神世界都徹底崩塌。

    “到底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呢,”裴遠喃喃道,“我們為什么都被豬油蒙了心呢。”

    但是現場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話了。

    裴母哭得人事不知,幾乎要暈厥過去,而裴冽則因為剛剛那一下巴掌,耳邊響起劇烈的耳鳴,整個世界好像都聽不到了。

    但即便這樣,他的第一反應也不是擔心自己的聽力——

    而是六神無主地盯著電視屏幕上彈奏鋼琴的云洲,埋怨自己怎么就聽不見小洲送自己的、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鳶尾》了。

    第38章 首映儀式

    《新生》的路演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第一場路演雖然出了裴父裴母這個意外插曲,但最后的效果格外好,電影雖然還有一個月才會上映,但在各大平臺上的熱度都已經不輸當下熱播的電影, 林導的關門之作本來就是很大的噱頭, 云洲在路演上給大家展示的片尾曲更是如平地驚雷,給了網友們極大的震撼, 人人都在說, 林導+云洲的組合,簡直就是王炸組合。

    【啊啊啊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一個人戴著口罩都覺得他長得絕世好看!小哥哥也太有氣質了吧誰懂啊!】

    【我懂我懂,他真的在娛樂圈里太特殊了, 期待《新生》上映!】

    【到底為什么能有人又長得漂亮又會演戲又會畫畫又會音樂啊, 怎么能有人這么天才qaq】

    【其實, 還真有(輕輕)前段時間熱搜上的裴家小少爺不就是……】

    裴冽一字一句看完網友所有的評論, 見沒有一條是在罵云洲的, 這才放了心。

    他雖然之前不怎么關注娛樂圈,也知道這個圈子里常常腥風血雨,他怎么能舍得看云洲受一點傷?

    ……哪怕,他心里隱隱知道, 這樣的關心,大概率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裴冽下意識想起在裴云洲的追悼會上,第一次見到青年時他的模樣, 以及對方冷冷淡淡地對自己說的那句“你認錯人了”。

    裴冽一面瘋狂地想要掌握云洲的所有動向,一面又為自己卑劣的行徑剛到愧疚。正如那日云洲所說的,他若是真的緬懷逝者, 就該好好懺悔而不是再一次尋找替身。

    “洲洲,我到底應該怎么做……”頸項上的金剛石項鏈被主人死命按向胸口, 按向離跳動的心臟最近的地方,直到皮膚被銳利的金剛石劃出一道血痕,裴冽都只恍然未覺。

    他這一生好像就是一場錯誤,從舟舟到洲洲,再到酷似洲洲的青年,相似又不同的三個人,好像不論哪一個,他都徹底地辜負了。

    這樣的認識拷問著裴冽的精神,他的眼前好像突然就出現了三個人如夢似幻的影子,裴冽伸手想要去抓,可是他錯過了舟舟的衣角,被洲洲避開了手,好不容易抓住了酷似洲洲的青年的腕子,卻又被對方冷冷清清地一根根手指掰開。

    原來風是任何人都抓不住的。

    裴冽遲鈍地將項鏈捧到眼前,就見原本純凈無暇的金剛石染上了一道刺目血絲。

    項鏈再也不干凈了。

    如同他自己一樣。

    即便幾個人之間朦朧的相似令裴冽的精神愈發崩潰,他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繼續如同一個癡漢一樣,關注云洲的所有信息。

    但是這一次,他學乖了。

    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毀了洲洲的心血。

    只要一個人默默地在下面看著就好了。

    哪怕只是這樣看著洲洲,都能讓他無比滿足。

    從前的裴冽自視甚高,畢竟他雖然脫離裴家了那么多年,但也憑借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將自己的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可如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么卑微,簡直卑微到了泥里,而站在聚光燈下的云洲卻是那么高高在上,高貴得他只能仰望,哪怕極力伸手也無法觸摸。

    執掌裴氏那么多年,云洲對人的眼神自然無比敏感,更別提,是那樣熟悉的眼神,在每一次的路演里都能感受到。

    云洲不是沒有察覺到那是誰,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目光投來的方向,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自己曾經將一顆心都捧了出去的人,如今用那樣卑微而渴求地目光望著自己,就像飛蛾望著燭光一樣。

    很多事情只有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清楚,云洲恍然意識到,原來當初的自己,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裴冽,也是如此卑微地渴求他的愛意。

    當初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

    在感情里,從來都是更愛的那一方容易受傷,不過還好,他已經置身事外了。

    因此,哪怕裴冽場場不落地坐在那里,無時不刻地用著瘋魔的眼神看著自己,裴冽的到來也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來看他的路演而已。

    云洲甚至連一個目光都不想施舍給裴冽。

    所以,也只好委屈坐在裴冽身邊的觀眾了。

    在一個月的路演里,全國觀眾基本上都認識了這位名叫“云洲”的傳奇人物,這也是電影史上第一次有主演從頭到尾都戴著口罩參加路演,簡直做足了神秘感。

    這樣的做法如果是其他人做出來,大概是會被網友們嘲笑為“不知天高地厚”,但云洲在路演上的精彩演出,實在給了所有人太大震撼,以至于這樣的舉動都被解讀成“藝術家都是低調不愛露臉的”了。

    如今一個月過去,時間很快來到電影上映的日子,作為絕對的主創,云洲自然要和劇組的成員們一起參加首映儀式。

    大部分的劇組都會在首映儀式上搞一些什么男女主擁吻、演員現場飆哭戲之類的噱頭來博人眼球,相比起來《新生》劇組的首映儀式就簡陋得過分。

    一來《新生》本來就是一部沒有女主的文藝片,二來林導和云洲也都不是愛炒作的人。

    不過即便如此,憑借在路演里積攢起來的人氣,首映儀式也做到了座無虛席、一票難求。

    “非常高興大家今天能來到這里,與我一起,尋找自己的新生,”云洲向臺下的觀眾鞠了一躬,“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也給大家準備了一點小小的驚喜,至于驚喜是什么,我先賣個關子。”

    “接下來燈光師會關掉全場的燈光,請大家不要驚慌,并不是電影院里停電了,”云洲輕笑道,“等我喊停的時候,我想請追光最終停留的位置上的觀眾上臺,我會將驚喜送給這位觀眾。”

    臺下的觀眾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顯然,每一個人都期待著自己能成為那個“幸運觀眾”。

    “三,二,一,停——”云洲頓了頓,“那么就請那位先生上臺來與我互動。”

    舞臺和被抽中的觀眾之間尚有一段距離,但只是這么遠遠地看著,云洲也覺得這位幸運觀眾似乎有一絲眼熟。

    直到他走到舞臺邊上,云洲終于看清了是誰,忍不住瞳孔微縮。

    走上舞臺的青年目光憔悴又落寞,下頜上遍布淡青的胡茬,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的樣子,總之,就是與自己最后見他時大相徑庭。

    這位“幸運觀眾”,正是云洲從前的助理應許。

    云洲不知道應許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在他離開裴家之前的那段時間,幾乎事事都親自帶著應許上手,按理說以對方的能力,又有北城新區的項目傍身,向上爬是必然的。

    云洲不是不知道這位助理看向自己時眼底不經意流露出的愛慕,不過那在他看來,只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憧憬而已,遠遠談不上真正的愛情。

    沒想到自己死后,對方居然弄成了這個樣子。

    應許也沒想到自己能被選為幸運觀眾,走上臺的時候都有一絲恍惚。

    裴云洲的事發生后的第二天,他二話不說就從裴氏辭職離開,哪怕他即將要升職,被任命為分公司的總經理也不行。

    對他來說,沒有了裴云洲,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樣。

    他原本很是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直到偶然在街上看見云洲的海報,對方與裴云洲實在太過相似,以至于應許,實際上也做著與裴冽同樣的事。

    他與裴冽不是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只不過二人常常在同一片場里,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只是這種平衡,在今天注定要被打破。

    若非是背對著觀眾與攝像機,應許狂熱的目光就要被全世界所有關注著這場首映禮的網友看見,但幸而,只有云洲一個人看見了,也就造不成什么大麻煩。

    云洲對這個助理還算欣賞,但也僅限于此了。

    他這顆心已經徹底死了,注定不會再為任何人而跳動。

    因此,云洲只是用著對待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的那種,溫柔但又書里的語氣,輕聲對應許說道:“恭喜你,這位先生,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你?”

    僅僅一句話,就令應許原本懸著的心轟地一下墜了地。

    “您叫我小許就好。”應許恍惚想起,最初到裴云洲身邊的時候,裴總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可是是到什么時候變了呢?

    ……好像,是在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的時候。

    裴云洲就是一束風,而風注定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

    “恭喜你,小許,”云洲從舞臺的窗簾后面取出畫板和素描紙,“我今天打算送給幸運觀眾的禮物,就是一幅速寫肖像畫。”

    臺下,原本因為被選中的人是應許而非自己,已然不自覺地雙手攥緊的裴冽再也按捺不住,全身血液在這一刻瘋狂上涌,肆意沖刷著他的大腦,情緒激蕩之下讓他一陣陣地發暈——

    在他的洲洲答應自己的追求不久后,也曾送過自己一幅速寫肖像畫。

    那時候,裴云洲還對他說,從此以后這就是他一個人的專屬,就連父母都不會再收到這樣的禮物。

    可是今天,這個酷似裴云洲的青年卻要將這份禮物送給另一個人。

    而那個人,還恰恰是與自己有著相同的卑劣心思的應許。

    偏偏是應許。

    為什么被選中的人不是他?

    明明他的座位就在應許旁邊一格,為什么能上去靠近他的洲洲的人不是他,為什么能收到速寫肖像畫的人不是他?

    第39章 欲壑難填

    出離的憤怒和嫉妒裹挾著裴冽的神志, 讓裴冽下一秒就想要沖上臺前,將那個在洲洲對面坐下,用毫不掩飾的、充滿愛欲的目光凝視著洲洲的人替換下來。

    但理智偏偏又在最后一刻繃緊,將這匹脫韁的馬徹底套牢。

    心跳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再次紊亂, 連帶著太陽穴一陣漲痛, 視線都變得模糊,裴冽生平第一次能感覺到, 原來情緒對一個人身體的影響, 真的能有這么大。

    但裴冽清楚地知道,他不能上去。

    他一旦上去,就是重蹈了第一次路演時裴父裴母的覆轍, 絕對會毀了云洲的首映儀式。

    他不能這么做。

    洲洲是那么看重這部電影, 如果被自己毀掉了, 洲洲一定會很難過的。

    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 嫉妒就像一把火, 在他的心底瘋狂蔓延灼燒,燒得那么猛,那么烈。

    抽痛的心臟很難讓人不懷疑是不是早已產生了什么器質性的毛病,但裴冽也顧不上這么多了。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臺上離云洲只有大約一米的距離的應許身上, 站在應許的位置,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將夢寐以求的人圈進懷里,感受到最真實最鮮活的心跳, 而不是郊外墓園里那一方冰冷的墓碑。

    為什么站在臺上的人不是自己。

    好像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發麻,尤其是他的手指,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必須耗盡所有意志力,才能勉強維持表面的鎮定。

    大屏幕里對云洲手腕翻飛的動作以及紙面上飄逸靈動的筆觸給出特寫, 裴冽可以清晰地看見云洲纖長蔥白、瑩潤如玉的指尖,以及不盈一握的漂亮腕骨,曾經的他可以隨心所欲地伸手觸摸,但現在卻只能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目光熾熱滾燙。

    大腦不自覺地開始回憶那雙手的觸感,回憶從前裴云洲給自己畫速寫的經歷,越是回憶也就越是心痛,心臟抽疼的頻率愈發頻繁,一下一下如同刀絞。

    好像當時也和裴云洲在生日上教給他《鳶尾》時一樣,最終是以他失去理智將人抵在桌子上為結束的,而那幅畫紙,最后自然是被揉亂、被打濕,并沒有保存下來。

    裴冽突然就意識到,原來這么多年的相處,他從來就沒有給過裴云洲什么,所有的愛都是虛假的,與其說那是愛,不如說那是欲,是對一具酷似舟舟的□□的欲,他根本就從來沒有珍惜過洲洲的心意。

    從前裴冽自詡是唯一一個真正愛著裴云洲的人,比起那些不過貪戀裴云洲的姝色的豪門權貴,他才是有真心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看不慣同樣有一顆“真心”的應許。

    可是如今,裴冽恍然發覺,其實自己和那些豪門權貴并無絲毫不同,他也不過只是渴望這副皮囊,渴望這具身體而已。

    ……甚至他還不如那些人,至少見色起意還能美其名曰“一見鐘情”,但在他這里,沒有純粹的愛,而是純粹的欲。

    哪怕臺上的應許背對著觀眾,裴冽也可以從對方僵直的脊背看出對方此刻心緒有多不寧靜,求而不得的人驟然出現在面前,即便只是一個太過相似的夢,都很難讓人克制。

    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的。

    舞臺上,正在作畫的云洲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灼熱的視線,并非來此眼前的應許,而是來自更遠的地方,穿過重重人群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如果目光能化作實質,云洲毫不懷疑自己的衣服早就碎得七零八落。

    又是裴冽嗎。

    好看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云洲不動聲色地抬起了頭,仿佛只是因為低頭作畫太久脖子有點酸痛而需要活動一下筋骨,但從裴冽所在的角度看去,就是對方漠然冰冷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沸騰的血液頃刻間凝結成冰,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停了一瞬。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裴冽的腦海中油然而生。

    先前的幾次路演里,他不是沒感覺到云洲冷淡的目光向他這里投來,但裴冽只當那是湊巧,但今天這一眼,裴冽有種直覺,似乎就是送給自己的。

    這一眼沒有溫度,沒有波瀾,仿佛他所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死物。

    和在裴云洲的追悼會上,青年看自己的那一眼沒有任何分別。

    長久以來的自我欺騙在這一刻徹底反噬,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只要在臺下靜靜地仰望星光璀璨的云洲也是一種滿足——

    他根本就做不到,在對方一直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且給出如此漠然又拒絕的眼神時,他根本就做不到。

    云洲看他那一眼,本意只是想要警告,因此看完也就不再關注,注意力轉而回到了自己的畫上。

    他的畫技高明到不可思議,才不過寥寥數筆,就將繪畫的對象勾勒得栩栩如生,若非攝像機的鏡頭忠實記錄下了整個過程,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今天這場電影的主演竟然在繪畫上有如此天賦。

    【現在我終于相信那幅給了林導靈感的畫是他畫的了23333本人美術系的,前幾天油畫課老師還講了那幅畫并且大夸特夸……好吧我承認原來真的有人這么天才55555】

    【這一手真挺厲害的,難怪林導那么高眼光都忍不住夸他,已經開始期待一會兒首映儀式結束后的電影上映了!】

    然而,與網友們興高采烈的熱議不同,裴冽只覺大屏幕里云洲所畫下的每一筆都是一把刀,他所作畫的位置也不是紙面而是自己的心窩。

    本該專屬于自己的禮物被送給了與自己有著同樣的隱秘心思的人,于他而言簡直不啻于凌遲酷刑——

    為什么那雙手描摹的對象,不是自己?

    呼吸又一次開始亂了,熟悉的眩暈襲來,讓裴冽的眼神都很難繼續聚焦在云洲的身上,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臟好像沒那么難受了,渙散的意識自發忽視了身體的不舒服,耳邊再次響起惱人的嗡鳴,這似乎是上次打自己打得狠了時留下的后遺癥。

    速寫其實畫得很快,距離應許上臺還沒過幾分鐘,云洲的畫作就已經完成。

    他本來就很擅長這些,所畫的對象又是從前的裴云洲很熟悉的人,因此效果格外出彩。

    “這幅畫就送給你了小許,感謝你對《新生》的支持,希望今天的影片不會讓你失望,”云洲將畫作向觀眾們展示了一下,接著就遞給了應許,“那么現在請你跟著工作人員回到座位上吧,我們的電影很快就要開場了。”

    馬上就有工作人員前來指引應許,但就在應許快要走下舞臺的時候,突然轉過身來,甚至大著膽子拿起了一旁的話筒:“等等,我還有話想和您說!”

    這樣的變數是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光云洲和工作人員沒反應過來,就連應許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今天與云洲的近距離接觸本來就不在他的計劃之內,眼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請求更是幾乎傾盡他畢生的勇氣。

    畢竟,從前常年跟在裴云洲身邊,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鎮定。

    “小許你說。”云洲曾覺得自己很了解這個助理,可是眼下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或許他其實并沒有那么了解應許。

    應許還沒有說出他的請求,臺下的裴冽心里就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沒有人比他更懂一個充滿愛慕的雄性在試圖親近甚至占有所愛的人的時候,身上會釋放出怎樣的氣場,哪怕應許正在極力克制不想嚇到溫潤的青年,也不能瞞過他。

    裴冽的瞳孔猛地一縮。

    “云老師,我真的很喜歡您的作品,從第一次劇宣開始我就很喜歡您了,”應許凝望著云洲的眼睛,試圖從那雙漂亮又瀲滟的桃花眼里找到一絲起伏,“我聽說您還沒有助理,我可以成為您的助理嗎?”

    “我名牌大學畢業,學習過多門語言,工作能力出眾,適應和學習能力都很突出……”

    這是當年在應聘的時候,他對裴云洲所說的話,如今原封不動地對云洲再次說了一遍,只為成為他的助理。

    然而,他終究是要失望了。

    云洲那雙眼睛里,依舊沒有任何起伏。他的心自新生以來就注定只屬于自己,不會再為他人跳動了。

    于是,云洲只是慢條斯理道:“小許,你既然條件這么好,應該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的,而不是一輩子只當一個助理。”

    聞言,應許非但沒有放棄,眼底甚至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而不是一輩子只當一個助理”,這是裴云洲曾對他說過的話,哪怕云洲只是說著類似的話,都讓他難以克制。

    “求求您了,我真的很喜歡您,我愿意一輩子只當一個助理。”如果不是顧及這是首映儀式的現場,應許不想將它搞砸,他簡直都想跪下來求云洲“收留”自己了。

    在這一刻,應許甚至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勝利感,他和裴冽間無形的平衡在今天徹底被打破,他可以拉下面子祈求留在云洲的身邊,而裴冽呢?

    他又有什么臉做這些?

    觀眾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如果不趕快結束這件事,只怕今天的電影都要被喧賓奪主。

    云洲垂眸思考了片刻,再次抬起頭時,眼底帶上了熟悉的溫柔笑意:“如果,小許你真的心甘情愿只做一個助理的話,那么我答應了。”

    臺下,聽到這句話的裴冽面上頓時血色盡失。

    第40章 云洲掉馬

    他怎么能答應, 他怎能敢答應?

    他難道看不出應許不善的眼神嗎?

    心臟劇烈跳動,血液沖上頭頂,讓裴冽整張臉都漲著不正常的紅,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

    但很快他又意識到, 自己和臺上的云洲全無半點關系, 不管云洲做了什么樣的決定,他都無權置喙。

    他只是一個被不待見的陌生人而已。

    認清了這一點并沒有讓裴冽的心態放平, 反而讓他更痛苦了。

    應許可以豁出面子去接近云洲, 可是他不能,單憑他對洲洲所做的一切,就讓他徹底失去了資格。

    “沒關系, 那只是一個酷似洲洲的人而已, ”裴冽對自己這樣說道, “我們都只是在飲鴆止渴, 不會有好下場的。”

    對, 一定是這樣的,應許和他其實也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都不過是將對裴云洲的愛和思念寄托在了另一個人身上而已。

    裴冽到底還是記起了醫生的囑托,捂住口鼻了一會兒才讓心緒激蕩下過度通氣而導致眩暈的狀態平復下來。

    雖然在眩暈的時候, 能看見洲洲陪在他身邊,但今天可是云洲的電影第一次上映,他不想錯過。

    裴冽看著應許再也沒回到自己旁邊的位置上, 而是跟著云洲一起下了臺,有說有笑地試圖靠近云洲,指尖不自覺地嵌進肉里, 直至刺破掌心皮膚,有鮮紅的血溢出來也恍若未覺。

    下了臺的云洲自然是和劇組的成員們一起坐在第一排, 好巧不巧劇組有個成員今天有事沒來,正好空出了一個位置,應許理所當然地落座在了那里,和云洲只有半米的距離。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這在洲洲身邊的機會,本來應該是他的啊。

    不是已經想通了那只不過是一個酷似洲洲的人而已,為什么他的心還會這么痛呢。

    云洲答應應許的請求倒也不止是為了盡快解決這件事,應許的人品和能力都是曾經的自己親自把關的,他既然在電影上映后有心像林導說的那樣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信得過的副手顯然是很重要的,雖然他的本意是不像再與從前的生活還有牽連,但既然是應許自己提出來的請求,他答應下來也沒什么不好。

    “小許,既然你選擇要跟著我,我得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很嚴格的一個人,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好,你明白了嗎?”云洲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應許身量和裴冽差不多,而云洲骨架纖細,這樣的動作,在遠處的裴冽看來,就像是云洲即將要親昵地半倚進他的懷里一樣。

    嫉妒的火苗一旦燃起,就再也無法止息。

    被烈焰灼燒的感覺無比痛苦,裴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火海徹底吞沒,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洲洲在最后時刻,站在火光里的那種絕望和無助——

    但他又很快意識到,或許對洲洲來說,就連□□上的痛苦都是一種解脫。

    淚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大顆大顆地墜在襯衫上,很快將他的前胸濡濕一片,被空調風吹過激起一陣冷。

    從前他總覺得裴云洲是個因愛意而生的人,一旦沒了愛意就活不下去,可現如今他才發現,原來沒了愛意就活不下去的人是自己。

    他的靈魂早已隨著那場大火一齊消散,只剩下一具絕望的行尸走肉茍延殘喘,靠著與云洲相關的一切麻痹自己而已。

    裴冽又看見,大概是云洲的頭發上沾了點什么,應許溫柔地抬起手,輕輕替他摘除,面上滿是笑意,與十幾分鐘前還坐在自己身邊時那個陰郁而墮落的人大相徑庭。

    而云洲,則眼底含笑對他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可這樣的動作,本該是屬于自己的。

    在無邊無盡的悔恨的汪洋里,裴冽也成了一葉孤苦無依的小舟,哪怕他好像離那座云上的小島很近,近得可以清晰地看見島上他求而不得的身影,但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登上小島的路。

    高高在上的、漂浮在云上的小島,從來都只能被仰望,而不可能被到達。

    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不會有任何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相反,風浪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直至徹底將小舟掀翻,讓船上的人永遠沉淪、墮落。

    就如當初的裴云洲一樣。

    還沒等裴冽從嫉妒的深淵中抽身出來,影廳內的燈光就突然熄滅了。

    原來是電影開場的時間到了。

    裴冽強迫自己暫時忘掉了率先打破了平衡的應許,不斷提醒自己今天出現在這里的目的,只是好好看一看云洲的電影。同時也看一看摘掉了口罩以后那張臉的樣子。

    不管是背影還是彈鋼琴的時候的樣子,這個曾經出現在裴云洲追悼會上的青年都太像他的洲洲了,可是裴冽完全不敢產生這樣的聯想,不敢讓洲洲與舟舟的悲劇再次上演。

    他雖然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云洲真正的樣子,但心里有有些隱秘的期望,希望口罩之下的云洲并不是真的那么像他的洲洲,仿佛這樣他才有勇氣切斷所有和云洲的聯系,才能確認自己對洲洲的真心。

    可是他又不敢想象,如果云洲真的不像洲洲,如果洲洲真的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他又會有多瘋狂。

    熒幕還未亮起,熟悉的鋼琴曲就率先響起,緊接著出現的是鋼琴鍵盤上翻飛的手,不同于對外發布的完整MV版本,片頭曲的一開始就是一段炫技般的鋼琴華彩。

    僅僅是一段開頭的音樂,就有觀眾忍不住在社交平臺上瘋狂輸出。

    【啊啊啊啊這一段彈得也太牛了吧!我學鋼琴二十年了目前專業院校在讀,這一段炫技我也得瘋狂吹爆啊啊啊啊!這完全就是可以登上國際大賽的水平了!這真的是業余人士可以有的水平嗎!!!】

    【樓上姐妹太out了,云老師可不是什么業余人士啊,這幾首曲子都是他自己寫的,什么叫老師啊(戰術后仰】

    臺下的裴冽同樣看呆了。

    他在裴云洲的追悼會上彈奏這支曲子,就是斷在了這個地方。

    這段華彩難度太高,哪怕他已經反復練習過無數次,又被鋼琴老師說已經絕對沒有問題了,在走神的時候也沒能完成這個片段。

    再說了,技藝可以復刻,演奏者的情緒卻是無法復刻的,他甚至覺得,除了寫出這支曲子的裴云洲自己,再沒有人能夠同時做到完成這段令人眼花繚亂的炫技,并且將滿腔的浪漫熱情盡皆傾注在其中。

    可是云洲卻做到了。

    怎么能有人在這一點上都那么像他的洲洲。

    開場的鋼琴華彩過后,音樂轉向低沉,與此同時行走于黑夜中的身影出現在了熒幕的另一側,青年獨自一人站在黢黑的小巷上,只有一盞微不足道的燈勉強勾勒出青年在黑暗中的身形。

    在低啞沉郁的音樂里,青年行走于小巷中的腳步踉蹌,仿佛隨時都要栽倒過去。

    他實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得好像隨便來一陣風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帶走。

    微亂的發絲在風中搖搖曳曳,投射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每一個凝視著這一幕的觀眾,心都不自覺地揪了一下。

    僅僅是一個背影,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臺下的裴冽自然也是一樣,他甚至能比其余的觀眾看到更多東西。青年在小巷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一點一點接近黑暗的最深處,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他的洲洲,也是這樣一步步地走入深淵,直至意冷心灰。

    而當云洲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小巷深處,徹底沒入了黑暗中的時候,全場觀眾的呼吸都暫停了一瞬。

    “新生”兩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標志著電影的正式開始。

    無疑,開頭的片段雖然沒頭沒尾,但將所有觀眾都帶入那個黑暗、壓抑又絕望的小巷里卻是綽綽有余。

    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出現在那條小巷里,是不是電影的開頭就會是另一種明媚得多的色彩?

    “謹以此片,獻給所有在黑暗中茫然無措的人們,愿大家都能重獲新生。”

    電影里,云洲清冷的嗓音適時響起,緩解了現場壓抑的氣氛。

    觀眾們本以為,隨著電影的開場,大家總算能見到云洲的真容了,沒想到熒幕上的主演竟然依舊戴著口罩,維持著他的神秘感。

    《新生》畢竟是一部文藝片,沒有波瀾起伏的劇情,有的只是一幕幕的生活片段,在開始后的短短二十分鐘內,主人公經歷了失去工作、給畫廊投稿被退稿、在街頭賣唱被趕走,就連在小巷里試圖逗弄一只貓咪,都被貓咪躲開的一系列失敗。

    每一件都好像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是再微不足道的失敗,聚合在一起也足以將人壓垮。

    于是,就有了開頭主角行走在黑暗里的那一幕。

    電影院里沒有人再說話,云洲的表演實在太有代入感了,所有脫離了象牙塔進入這個殘酷的世界的成年人,都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哪怕再強大的人,也會有茫然無措的時候。

    對主人公來說,這個世界好像已經沒有什么指望了。

    可是他在渾渾噩噩地買早餐的時候,早餐店主對他說了一句“早上好”。

    主人公想要離開店里的腳步生生頓住,猶豫了一下,他在桌子前坐了下來,打算留在這里吃早餐,好像這是他仍與這個社會保持著牽連的最后一點證據。

    因此,主人公第一次轉向了鏡頭,同時摘下了他的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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