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是瘋子
一句話, 就令林巖全身的血液徹底凍結(jié)。
或許云洲只是隨口這么一說,但很多事情向來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意,在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里, , 不論親情還是愛情,主動的永遠(yuǎn)都是更卑微的輸家。
正如從前的裴云洲, 正如現(xiàn)在的所有人。
林巖原本還有些雀躍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控制不住地去思考,云洲這么說究竟是不是對他不滿。
競價流程里是有詢問其他人有沒有想要加價的,但那是主持人的工作, 而不是云洲的, 他無法欺騙自己云洲的“越俎代庖”只是一時起意。
可是為什么會這樣呢?
與其他競爭者相比, 自己才是真的有權(quán)有錢的那一個, 自己才是能最好地保護云洲、最好地將他撫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那一個。
他忘不了裴家的小少爺在招標(biāo)會上滿面病容卻依舊艷麗無雙的樣子, 也忘不了在生日宴上對方蒼白到近乎死氣沉沉的臉——
可不論哪一種,都足以讓他魂牽夢繞。
裴家、陳哲還有秦冉峰都是該死的,如果不是他們,這位漂亮的小少爺怎么可能變得那樣脆弱, 那樣病骨支離,最終湮滅在一場大火里
如果是他作為,裴云洲的保護者, 如果裴云洲能乖巧地依附在他的身邊,他絕對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讓裴云洲變得那樣破碎, 直至最終絕望地離開這個世界。
林巖深情地抬起眼簾,希望能在云洲那雙漂亮的眼睛里, 找到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溫柔。
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與其他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的確不像裴家人、陳哲和秦冉峰那樣只把裴云洲當(dāng)作可以交易的玩物,他更想保護和憐惜這位漂亮又病弱的小少爺。
可是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裴云洲根本就不是需要保護的對象。
哪怕當(dāng)時的他在北城新區(qū)項目的招標(biāo)會上那樣侃侃而談,展現(xiàn)出了超過其他公司老總不止一點的能力,就因為他這張美德驚心動魄的臉,林巖就先入為主地覺得,這樣漂亮又脆弱的人,天生就是需要保護的菟絲花。
可是云洲當(dāng)然不是。
他能把所有事情做得很好,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好,不管做什么他好像都能成功,因為他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明珠,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才。
云洲,是漂浮在天上的高高在上的小島,需要的是被仰望,而不是被誤解、被呵護。
林巖自以為的深情,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不過是想要以呵護為名,將云洲牢牢禁錮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已。
林巖滾燙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冷,因為云洲沒有給他半點眼神,好像自己的深情在對方看來不值一提一樣。
云洲只是輕輕地對主持人說了些什么,好像是在催促他加快流程。
畢竟,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來到晚上十點,光是云洲一個人的拍賣就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再不快點結(jié)束,今天的進度就有點太慢了。
“還有要加價的嗎?三個億一次、三個億兩次——”主持人拿起了定音錘,隨時準(zhǔn)備落下。
“五億。”裴冽終于從恍惚中驚醒,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輕聲道。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在場的每一個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現(xiàn)場立即就安靜了下來,仿佛就連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都被壓低了。
他說他要出多少錢?
五個億?
他是瘋了嗎?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林巖給出的三個億已經(jīng)稱得上天價了,就連那些歷史中赫赫有名的畫家遺留下來的作品,在今天也很難拍出這么高的價格,而現(xiàn)在,比起林巖的出價,他居然又提高了將近一倍。
更何況,出了三個億的人,還是林巖。
在對方給的價格足夠高的情況下,沒有人不會選擇讓步,賣這位市委一個面子。
畢竟在座的各位雖然都出身名門,在商業(yè)領(lǐng)域稱得上大鱷,但只要留在明城,就總還是要看一看林巖的眼色。
裴冽一下子壓了林巖的價格這么多,這不是上趕著得罪林巖嗎?
他一定是瘋了!
五個億哪怕對在座的各位來說也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都足以作為一個大項目的前期投資,而拿出五個億的流動資金來買一幅畫,完全就是讓人不可理喻的事情,哪怕畫的作者是云洲。
可是,一想到畫的作者是云洲,好像一切又不是那么地難以理解了。
此刻的裴冽也覺得自己瘋了,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好像無比清醒,至少在他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清醒,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從前他搞不清楚洲洲和舟舟的身份,看不清楚自己對洲洲的心意,但現(xiàn)在他非常清楚,自己畢生所求,好像也只有一個洲洲而已。
這一顆心都已經(jīng)完全給了出去,其他的,也就沒什么不能給出去的,而與此相比,得罪林巖,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了。
五個億對裴氏來說都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更遑論他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公司,五個億會把他白手起家的企業(yè)掏空,可比起這些,他更想要得到這幅畫,想要尋回他與洲洲散落的記憶,這幅畫應(yīng)該被珍藏,更應(yīng)該只被他珍藏。
裴冽相信,但凡不是自己得到這幅畫,這幅畫最終都只會明珠蒙塵,淪落為一個孤獨的擺件而已。
想到這里,裴冽心中莫名又有了底氣。
他們高昂的價碼都是為了云洲才出的,只有自己不光是為了這個目的,也是為了將兩人破碎的關(guān)系重新拾起。
至少與他們相比,自己才是真的有幾分真心,也唯有自己,真正曾經(jīng)走進過洲洲的心里,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走進過舟舟的心里。
從對方的少年時期開始,到青年時期的相愛,他才是陪伴云洲最久的人,沒有人比自己更有資格拍下這幅畫了。
他選擇性地忽略了自己曾經(jīng)對云洲造成的所有傷害,在等待其他人的競價的時候甚至忍不住想,只要洲洲肯走出一步,那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他來走也沒什么不可以。
裴冽抬起頭看向臺上的云洲,只是這一眼,就讓他全身如墜冰窟。
先前在秦冉峰競拍時,對方眼底眉梢露出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就連漂亮的梨渦都被撫平,好像一下子就又變回了那個沒有情感的云洲。
別說一步了,洲洲連半步都不愿意走。
耳邊響起一陣不合時宜的嗡鳴,眼前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轉(zhuǎn)起來,分不清究竟是因為情緒的劇烈動蕩,還是身體的承受能力到了極限。
裴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渙散的目光本能地聚焦在云洲的身上,固執(zhí)地想要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在每個人出價之后,主持人都會報出出價者的名字和價格,之前出價的那些人,云洲或許還需要主持人的提醒才能想起名字,唯獨這一次,他在還沒看清站起來的人是誰的時候,在只聽到了第一個字的時候,大腦就率先判斷出了報價的人是誰。
哪怕云洲不愿意承認(rèn),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具身體的任何一處都對裴冽萬分熟悉,熟悉到幾乎已成本能。
但判斷出來以后,他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臉色了。
面上最后一點笑意消失不見,只剩下冷淡得像一方古井的眼神。
裴冽的眼神在云洲與那幅畫間不斷變換,希望能從云洲的神情里找到他還記著他們在鳶尾花田里發(fā)生的所有,記得自己所承諾的會帶他走的諾言。
這一次,他是真的來帶他走了,并且他們二人,再也不要分開了。
可是云洲并不遂他的意。
不僅沒有看他一眼,就連望向那幅畫的時候,也不像他這樣熱切,好像一下就陷進了過往的回憶里。
……難道在鳶尾花田上的一切,洲洲通通都不記得了嗎?
難道自己就沒有在洲洲少年時期的回憶里留下任何的印記嗎。
天好像一瞬間就塌了。
裴冽從未覺得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失敗過。
從小到大,他好像就沒有成功地做過一件事。
少年時辜負(fù)了與舟舟的約定,害得舟舟從此陷入了裴家和這個陰暗的上流社會的怪圈里。
青年時傷害了洲洲的真心,蒙昧地貪戀他與舟舟所有相似之處,哪怕現(xiàn)在知道了他們就是同一個人,對兩個人共同的傷害也永遠(yuǎn)無法抹除。
如今在慈善晚宴的競拍會上,甚至得不到洲洲一個眼神。
對從前的他來說唾手可得的東西如今都求而不得,只可惜他學(xué)不會珍惜。
這一切,都是他活該。
現(xiàn)場已然安靜得甚至聽不到呼吸聲,裴冽只能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那顆隨時都要碎裂的心臟正不倦地為臺上的云洲跳動,可是這樣的跳動,只是自己單方面的而已。
充血的大腦隨時都要爆炸,漲痛的太陽穴叫囂著這具殘破不堪的身體是多么想要罷工。
但他絕不能在這時候倒下。
他還沒有買下這幅畫,還沒有得到一個與洲洲靠近一點的機會呢。
裴冽站著的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天旋地轉(zhuǎn)的暈眩如吃人的怪獸,可能下一秒就要將他吞沒。
所有人都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原本安靜的會場逐漸有了竊竊私語的小聲議論,議論這位裴家新晉的掌權(quán)人,是否當(dāng)真如傳言中說的那樣,自從裴家小少爺死后身體就非常糟糕。
而臺上的云洲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裴冽是又想玩這一招嗎?
可是苦肉計,從來就是沒有用的。
第52章 自卑心理
沒有人比云洲更懂, 苦肉計不過是一個傷敵為零,自損一千的計謀而已。
沒人比他過去的二十四年內(nèi)吃過更多苦,又“被迫”地使用過多少次的苦肉計。
如果苦肉計有用,在他在孤兒院里痛苦掙扎的時候, 就會有人憐憫地將他帶走;如果苦肉計有用, 在他在病房里飽受折磨,站在窗臺邊上差點就要一躍而下的時候, 裴冽不會連一個電話也不肯接, 連自己的一面都不愿意來見。
重獲新生的云洲終于知道,苦肉計就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計策,指望他人的憐憫過活, 從來就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從前犯過的錯, 他不會再犯, 只有自己站上最高處, 一切依靠自己, 才能走得長遠(yuǎn)。
因此,他完全沒有對裴冽產(chǎn)生任何同情,更何況,裴冽如今所經(jīng)歷的, 還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的萬分之一。
“那位站起來的先生是不舒服嗎?”云洲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果不舒服的話就下去休息吧,不要參加競拍了, 我來幫您叫來保安陪你離席就好。”
他的話冠冕堂皇,如果面對的只是一個來參加晚宴的陌生人,這樣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好。
可惜, 站在那里搖搖晃晃的人是裴冽。
身體的痛苦的確在此刻大肆發(fā)作,可是這樣的痛苦, 遠(yuǎn)遠(yuǎn)不及聽到云洲這句話時裴冽內(nèi)心的痛苦。
這番話對他而言,無異于一場凌遲。
其實自那場大火以后,裴冽也與云洲見過了好幾次,只是每一次對方都用著同樣冷漠的、對著陌生人的態(tài)度和目光看著自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積攢到了今天,他終于崩潰地明白,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比賽里,其他人或許還能從起跑線開始,而他卻要跑過一眼望不到頭的距離,才能觸及那根起跑線。
與洲洲共同的回憶和從前親密的關(guān)系,非但不是他的助力,更是他需要克服的一道難關(guān),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都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傷害了洲洲的罪證,難以抹除,無法抹除。
可也恰恰是因為他曾經(jīng)幸運地與洲洲有過兩段美好到不可思議的經(jīng)歷,才遠(yuǎn)比其他人更痛苦。
淚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視線,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大廳很醒目的前排的裴冽無聲地哭了。
“麻煩后臺的保安上來一下,這位先生看起來需要幫助。”云洲對著話筒冷淡地重復(fù)道。
沒有什么比“這位先生”幾個字更扎人了,在云洲的口中,他甚至比其他幾個競拍者都不如,他連姓氏也沒有,而他在稱呼其他人的時候,都是“陳先生”“秦先生”這樣叫的。
其實背后的原因,裴冽心里也隱隱清楚。
“裴”這個姓氏,給云洲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如果換成自己,肯定也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字了,就連喚他的姓氏,都變成了一件很惡心的事情。
他出身裴氏,是裴家真正的大少爺,本來就是一種罪孽。
“不、我很好,我不需要幫助,”裴冽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了這幾個字來,接著又艱難地重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報價,嗓音和他的人一樣顫抖,“我出……五、個、億。”
裴冽并不是傻子,他能想到云洲的用意。
根本就不是關(guān)心他的身體,只是單純地不想與他再有瓜葛,于是不想將那幅畫賣給自己而已。
如果自己此刻離席,就當(dāng)真徹底失去了競爭資格。
因此,他絕不能就這樣離開,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tài)。
“這位先生,您真的不需要幫助嗎?”裴冽的狀態(tài)實在太嚇人,就連主持人都是和云洲一樣的反應(yīng)。
拍賣本就是一件緊張的事,如果裴冽還繼續(xù)留在這里,萬一真的出了點什么,他們主辦方也沒辦法交代。
“我沒事,只是太喜歡洲……太喜歡云老師的作品了,所以情緒有點激動而已,”裴冽閉了閉眼,神色暫時恢復(fù)了平靜,也勉強控制住了身體的顫抖,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心底實際有多么歇斯底里,“主持人,麻煩繼續(xù)拍賣會的流程吧。”
“……好吧,那么競拍繼續(xù)。”主持人并不認(rèn)同裴冽的說辭,怎么可能有人因為喜愛一幅畫而激動成那個樣子,裴冽的情況一看就不太正常。
但是正主自己堅持繼續(xù)拍賣會的流程,一副鐵了心要拍下這幅畫的樣子,自己作為主持人,也只好繼續(xù)推進了。
“還有人想要加價嗎?五個億一次、五個億兩次,五個億三次——”在落下定音錘的前一刻,主持人刻意停頓了一下,將競拍品用各種言語刺激的方式賣出更高的價格本就是拍賣會主持人的職責(zé)所在,他自己也是要抽成的,因此,主持人甚至刻意地向剛才出過高價的陳哲、秦冉峰和林巖所在的方向望去,試探他們是否會拿出更高的價碼來競爭這幅作品。
到了這個時候,這幅畫拍出的價格已經(jīng)來到一個很高很恐怖的數(shù)字,已經(jīng)完全不是慈善晚宴應(yīng)有的范疇了。
哪怕在成交前夕刻意如此停頓并不道德,但利益相關(guān),主持人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只是,這一次那幾位權(quán)貴們并未能如主持人所愿,拿出更高的價格。
他們并不是出不起比五個億更高的數(shù)字,只是他們心里或多或少為自己能付出的金額有所估量,裴冽發(fā)了瘋地將價格抬到五個億,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們的心理預(yù)期。
而才剛剛被壓價的林巖,本以為自己出了三個億的天價,又有市委這一層身份在這,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人再與自己競爭了才對。
只沒想到裴冽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就不怕在此之后,他借身份便利給裴家一路紅燈嗎?
但好像的確是不怕的。
裴云洲離開以后,裴家的人好像都瘋了一樣,從前奉為圭臬的利益被拋到腦后,所做的事情只剩下尋找云洲而已。
與其說他們不愿意繼續(xù)抬價競拍,倒不如說他們被裴冽破釜沉舟的態(tài)度嚇到了。裴云洲、裴冽、裴家以及如今的云洲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他們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點,各自心里其實也不太看得起裴冽,也能猜到裴冽方才那樣顫抖的表現(xiàn)究竟是因為什么。
不過是心虛罷了,他們作為競爭者,是斷然不會同情的。
可即便如此,裴冽也要堅持用五個億的高價去買下這幅畫,買下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當(dāng)真接近云洲的機會。
瘋了,真是瘋了。
在主持人等待其他人繼續(xù)加價的同時,裴冽的目光始終落在云洲的身上,他有很多話想要對云洲說,但是現(xiàn)在也只能隔空凝望云洲的身影。
也只能無謂地等待云洲給自己的審判。
“五個億三次,沒有人加價,我宣布,云洲老師提供的拍賣品畫作《鳶尾花園》以五個億的價格成交!感謝云洲老師和裴先生對慈善事業(yè)的慷慨解囊!”主持人最終還是敲響了定音錘,云洲這幅畫引起的震動也終于暫時結(jié)束了。
拍下了這幅畫的裴冽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上臺去,親自觸摸擁抱那幅畫,也離他的洲洲近一點、再近一點。
但即便他再急不可耐,也只能等到整場晚宴結(jié)束,到拍賣品交付的時間,他才能見到云洲。
饒是他再怎么用熱切的眼神看向云洲,云洲也只是冷淡地跟在主持人身后從舞臺上走了下來,回到了主桌上,自始至終,他都只能仰望云洲的背影而已。
但不管怎么說,這塊敲門磚,已經(jīng)被他拿到了。
裴冽繁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下來,現(xiàn)在,只要等到晚宴結(jié)束就可以見到洲洲了,他一定不能著急,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以最好的狀態(tài)去見洲洲才行。
裴冽向周圍人告了聲罪就起身去洗手間整理儀容,只是,站在洗手間的鏡子面前,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勇氣和自信,立馬又一次地土崩瓦解。
鏡子里的男人容顏憔悴,眼底遍布通紅血絲,眼周更是一圈明顯的烏青,唇邊的胡茬久未刮過,頭發(fā)也很久沒有好好打理顯得又長又凌亂,身上甚至因為沒日沒夜地喝酒染上了散不去的酒精的味道。
不,這不是自己,不是和洲洲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己。
這樣落魄不堪的自己,就連靈魂都與外表一樣污濁,怎么配站在光芒萬丈的洲洲身邊呢?
洲洲見到了這樣的自己,也一定不會高興的吧。
裴冽自水龍頭下接起一捧水潑在了自己臉上,使勁地揉搓起來,好像這樣就能洗掉自己的恥辱臟污的印記一樣。
冰冷的水刺激得毛孔很快收縮,裴冽混沌的大腦也立刻清醒了起來,卻怎么也洗不掉血絲、烏青、胡茬和酒氣,相反,清醒的大腦讓裴冽愈發(fā)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堪。
他配不上洲洲。
正如天鵝永遠(yuǎn)是癩□□只能仰望的存在。
望著鏡中的自己,裴冽恍惚了一瞬,想起醫(yī)生對他說過的另一件事。
原來病房里的洲洲,在猶猶豫豫地給自己打電話前照鏡子的時候,竟然是這樣自卑的心理啊。
這一切全都是他的報應(yīng),璀璨的光怎么會需要自卑呢,該自卑的明明是他才對。
從前的裴冽并不相信因果輪回,可是現(xiàn)在由不得他不信,所有他對洲洲造成的傷害,正一樁樁一件件地反噬在他的身上,而他毫無招架之力。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溢出來,和清水混在一起,再難分清。
回到坐席上的裴冽整個人幾乎濕透,失態(tài)得再也維持不了最后的體面,只能失神地望向主桌上云洲所在的方向。
他的洲洲正言笑晏晏地與所有人攀談,仿佛他生來就屬于那個高高在上的圈子里。
拍下了這幅畫的勝利者心理在這一刻徹底坍塌。
裴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得到了那幅畫又能怎么樣呢,與主桌上那些人相比,他什么也不是,自己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若有若無的機會,也不過只是他對自己的安慰而已。
“裴先生,請跟我來吧,您可以帶回您的拍賣品了。”等到晚宴結(jié)束,工作人員來帶裴冽離開的時候,裴冽仍舊沒有回神,只是本能地憑著想要見到洲洲的愿望跟上了工作人員的步伐。
……他真的要見到洲洲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近鄉(xiāng)情怯的情感作祟,裴冽心中有種不妙的預(yù)感,但很快又被他拋到了腦后。
即將見到洲洲的喜悅暫時沖昏了他的頭腦,跟著工作人員身后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洲洲,舟舟,求你給我一個履行承諾的機會吧。
不信任何神明的裴冽沒忍住向他已知的所有宗教神靈許愿道。
第53章 原來是他
“前面就是我們這里的會客廳了, 云洲老師就在會客廳里等您,裴先生,”因為裴冽出了大價錢的緣故,工作人員對裴冽的態(tài)度很是恭敬, “拍賣品貴重, 為了避嫌我就不進去了,您自己進去就好。”
“謝謝你。”裴冽對他點了點頭, 心底忍不住一陣驚喜。
如果能一個人見洲洲的話, 他就有很多話可以對洲洲說了吧,等他把當(dāng)年的事情都告訴洲洲,一定能讓洲洲想起來他們的過往, 洲洲也一定會原諒自己的吧。
將對舟舟的愛意寄托在洲洲身上, 最后發(fā)現(xiàn)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還要厚著臉皮給自己貼上深情的標(biāo)簽——
當(dāng)“替身”的身份變成了自己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好像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 以至于裴冽下意識地忽視了自己這般做法,究竟有多么無恥。
工作人員離開以后,裴冽的手停留在門上,遲遲沒有敲響。心跳快得不正常, 裴冽深吸了口氣,才勉強將翻涌的心緒按捺下去,只是身體再次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得不倚靠在門板上,才能勉強保持站立的姿態(tài)。
洲洲就在里間,這讓他怎能不緊張。
“進來吧。”還沒等裴冽做好心里建設(shè), 云洲冷冷淡淡的聲音就從里面響起,與此同時, 門也被打開了。
毫無防備的裴冽本就靠著門才堪堪站穩(wěn),這下一不小心,直接就向前栽倒了過去。
其實裴冽原本只要扶一把墻就能站穩(wěn),只是他看見云洲站在門的另一段,身體的動作比大腦反應(yīng)更快,顧不得這樣可能會讓洲洲生氣,下意識就伸手想要拉住云洲。
只是云洲毫不留情地向側(cè)面避了一避。
“咚”的一下,裴冽的膝蓋磕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這位先生就算再仰慕我的作品,也不用行此大禮吧,我又不是不賣給你。”先前在拍賣會上裴冽的說辭此刻被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裴冽蒼白的臉上一陣發(fā)燙。
好不容易理平的西裝外套因為摔的這一跤再次皺起,之前做的心里建設(shè)此時已經(jīng)完全無用,他腦海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念頭。
他怎么又搞砸了呢。
不是想給洲洲一個驚喜嗎,怎么又把一切搞砸了呢。
“洲洲,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裴冽語無倫次地想為自己從前所做的一切開口辯護,可是又發(fā)覺自己錯得太多也太離譜,竟然完全無從開口。
“這位先生,是地上很舒服嗎。”云洲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用居高臨下的目光俯視著裴冽。
裴冽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跪在地上。
卑微到了骨子里的人下意識就想伸手抓住云洲的腳踝,但他似乎忘記了,這一招他已經(jīng)試過,并且已經(jīng)失敗過了一次。
在藥店里他非但沒有留下洲洲,反而得到了“藥是給應(yīng)許買的”這個慘痛的答案。
云洲自然沒有給他碰自己的機會,而是繼續(xù)向后半步,只留給裴冽一團空氣。
連一片衣角都沒有觸碰到的裴冽怔了一下。
“洲洲,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裴冽狼狽地扶著一旁的椅子從地上爬起來,近乎渴求的目光落在云洲身上。
“這位先生,我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請不要這樣稱呼我,”云洲冷淡道,“你越界了。”
“還有,我賣畫,你出錢,公平合理的交易,你沒什么需要向我解釋的。”
“洲洲——”裴冽顯然沒想到云洲會這樣說,面上血色盡失。
而云洲依舊沒給他眼神:“我說了,這位先生,我們不是可以互相稱呼名字的關(guān)系,請不要這樣叫我。”
“洲……云、云老師,”裴冽閉了閉眼,強壓下翻涌的心緒,神色愈發(fā)絕望,“我知道了。”
“畫在這里,不知道這位先生怎么支付?”云洲在椅子坐下了來,姿態(tài)閑適,對裴冽的表現(xiàn)完全視而不見,“交易完這位先生就可以離開了。”
“云老師,”裴冽仿佛一下子就泄了氣,認(rèn)命地對他喊出了這個尊敬的稱呼,“你一定要這樣和我劃清界限嗎。”
“本來就是陌生人,何來界限不界限的,如果這位先生非要這么想,我也沒有辦法。”
面前的云洲好像一下子就換了個人,從前的裴云洲在他面前分明是柔軟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氣場全開,生人勿近。
裴冽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裴云洲,從前在商場上,他也會露出這個樣子,但裴冽沒有想過,裴云洲的這一面有朝一日也會對著自己。
“我知道了。”裴冽凝視著面無表情的云洲,忽然覺得兩個人明明距離這么近,可是又這么遠(yuǎn);他明明和云洲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卻好像只能仰望對方了。
“我也覺得你應(yīng)該知道了。”云洲輕聲道。
他的心情很平靜,仿佛完全沒把對方放在心上一樣。
但這樣的態(tài)度對裴冽而言無疑比生氣怨憤,要更難讓人接受。
裴冽頹然道:“洲洲,云老師,當(dāng)年的事情,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他仍是不能接受自己徹底失去了“洲洲”這個親昵的稱呼,滾燙的目光幾乎要將云洲洞穿。
“我說了,我們沒到可以叫名字的關(guān)系,我也不知道什么當(dāng)年,這位先生,你付完錢就可以帶著畫離開了。”
“我不可以叫你的名字,那么誰可以呢?”大抵是心如死灰到了極點,裴冽的情緒反而觸底反彈地開始歇斯底里,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厲聲質(zhì)問道,“應(yīng)許呢?他會這么叫你嗎?還有外面的秦冉峰,你也會允許他這么叫你嗎?單單只有我不行嗎?”
他突然的爆發(fā)害得原本剛端起一杯水喝的云洲一下子嗆了一口,放下杯子劇烈咳嗽了起來,蒼白的面頰泛起了一層漂亮的薄紅。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消失殆盡,裴冽大腦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裴冽笨拙地向云洲靠近半步,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脊背,想要像從前那樣拍一拍云洲的背,讓他不要咳得那么難受。
只是指尖才觸碰到云洲的背脊,就如同觸電一般瑟縮了一下。
指尖下的觸感骨節(jié)分明,隔著衣服都能摸到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正常人身上的、漂亮卻畸形的蝴蝶骨。
洲洲怎么能這么瘦,難道以前他也是這樣的嗎。
好像自己從來就沒有關(guān)心過他的身體。
“放手,別碰我。”云洲咳得面色緋紅,呼吸都有些不暢,卻還是毫不遲疑地表達(dá)了他的抗拒。
裴冽的手生生頓在了半空,半晌才緩緩落下,毫無生氣地垂在身體兩側(cè)。
到了這個份上,他已經(jīng)不在祈求云洲的原諒了,但他仍舊抱有一絲僥幸,看向云洲身后的那幅畫,語氣卑微又懇切:“那我們不聊其他,只聊一聊這幅畫好嗎?云老師,我們聊一聊您的畫總可以吧。”
見云洲沒說好與不好,裴冽一時間又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語氣也帶上了幾分欣喜和回憶:“云老師畫這幅畫,難道不是因為我們共同的記憶,因為那片生長在這荒野上的鳶尾花田嗎?”
“鳶尾的話語是愛意與希望,我要將這漫山遍野的愛與希望都送給你。”裴冽說到這里,像是猛地抓住了一節(jié)救命稻草,面上的神情都不自覺地滿是期許,似乎是篤定了云洲聽到這話一定能想起來的一樣。
鳶尾花田是他和舟舟共同的美好記憶,是兩人陰暗的少年時代里唯一一抹亮色,舟舟對他說的那句話他更是一字不落記到了今天。
如果舟舟真的忘記了這一切,又怎么會繪下這一幅畫呢?
聞言,云洲瞳孔微縮。
鳶尾花田……
原來,自己每天送給自己的一朵鳶尾花,竟然隨著自己的潛意識構(gòu)成了這樣一片熟悉的花田嗎。
湮沒在大腦深處的記憶徹底蘇醒,回憶里那個朦朦朧朧的少年的身影終于在他的眼前變得清晰。
所以,自己在孤兒院里認(rèn)識的那個少年,是裴冽。
全部事情的始末到了這一刻終于明了,云洲也就愈發(fā)覺出裴冽的可笑來。
從前,從來就沒有人送過他鳶尾花,而是他將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送給了裴冽;而裴冽并未如他承諾的那樣將自己帶走,反而徹底消失不見;再后來,他成了裴家的小少爺,在大學(xué)里認(rèn)識了裴冽,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裴冽眼中的替身,頂替自己成為了自己。
可是裴冽和他說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呢?
難道是想讓自己知道,他從來就沒有什么白月光,有的只是自己嗎?難道他還試圖用少年時期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情誼綁住自己嗎?
簡直不可理喻。
哪怕舟舟與洲洲都是他,哪怕是給自己做替身,但替身就是替身,裴冽所給他的,也始終是虛假的愛情。
“抱歉,我不記得了,”云洲轉(zhuǎn)過身將畫作上的防塵布重新蓋好,毫無感情地說,“這位先生,如果你遲遲不打算和我交易的話,我不介意將畫買給林巖先生,三個億也已經(jīng)是很高的成交價了。”
“不行,畫是我的,畫是我的,不能給他,不能給林巖!”也不只是哪個詞觸及到了裴冽敏感的神經(jīng),裴冽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了幾遍,接著才想起來自己該干什么,顫抖的指尖艱難地從口袋里取出一疊支票,小心翼翼地將數(shù)字填好,接著才將支票遞給了云洲。
“他們不會珍惜這幅畫的,只有我,只有我才會珍惜!”
第54章 照片撕毀
說完, 像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一樣,裴冽顫抖的指尖自西服內(nèi)側(cè)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錢包,接著取出了那張舊照片。
“你看,只有我會珍惜, 洲洲, 只有我會珍惜。”此時的裴冽已然有些忘我,脫口而出的稱呼也不自覺地?fù)Q了回去。
他將那張舊照片遞到云洲的面前, 就像是將自己的心也一并遞到了云洲面前一樣。
裴冽迫切地希望云洲看見這張照片能夠回心轉(zhuǎn)意, 因此眼底目光也帶上了幾分閃爍。
如果鳶尾花田不足以讓洲洲懷念,那這張照片總可以了吧。
他還記得,少年站在花田中央, 露出一個漂亮柔軟的笑, 雖然很害怕自己手里的“鐵疙瘩”, 還是乖巧地任由他按下了快門。
舟舟對他說, 他從來沒見過這個黑乎乎的東西, 其實他遠(yuǎn)遠(yuǎn)在孤兒院見過一次,好像是電視臺來錄什么節(jié)目,想要通過節(jié)目為孩子們尋找寄養(yǎng)家庭,只是他作為被其他孩子排斥的存在, 自然是又被關(guān)在了黑暗的儲藏室里,等他被放出來的時候,背著攝像機的人都已經(jīng)走了。
這是舟舟人生中拍的第一張照片, 自己洗出來以后還給舟舟看過,當(dāng)時的舟舟又高興又新奇,興高采烈地對自己說——
“好厲害呀阿冽哥哥!原來這個鐵疙瘩能把畫面一模一樣地記錄下來, 比畫筆好用多了!”
裴冽忽而又想起,其實云洲在繪畫上的天賦, 從那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萌芽了。作為孤兒院不受歡迎的孩子,孤兒院里少得可憐的那幾套畫具自然是輪不到舟舟使用的,他只能偷偷從垃圾桶里翻出來被用到只剩一小節(jié)的蠟筆,偷偷從廢紙箱里翻出勉強還算干凈的舊報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作畫。
當(dāng)時的自己明明都看見了,為什么,沒有送給舟舟一套新的畫筆呢?哪怕當(dāng)時被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自己再拮據(jù),一套畫材的錢總還是出得起的。
他好像從來就沒有上過心,對洲洲是如此,對舟舟也是如此。
被他珍藏起的舊照片只是他一人的所有物,他自顧自地將舟舟的容顏定格在了時間里,自顧自地索取,卻從來沒有給過舟舟什么,唯一給出去的承諾還不曾履行。
裴冽將照片遞出去的動作忽然就有些遲疑,心底那股不妙的預(yù)感再次涌起,只是沒等他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洲就一臉面無表情地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照片,送到眼前細(xì)細(xì)端詳了起來。
“洲洲,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拍照的時候嗎?”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只是裴冽心里清楚,這已經(jīng)是他最后一次機會,最后一個籌碼,如果洲洲還是不肯原諒他,那他與其他競爭者,就真的沒有任何不同了。
云洲沉默地凝視著這張舊照片。
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饒是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再也不要與裴冽有什么糾纏,也很難完全假裝無事發(fā)生。
坦白地來說,照片被主人保護得很好,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當(dāng)時的洗照片技術(shù)也不算多好,此時雖然微微泛黃,但一點折痕也無,照片中央的少年眉眼依舊清晰,歲月并未在那張姣好的容顏上留下任何痕跡。
常年被主人安置在外套內(nèi)側(cè)的錢包里,照片取出來的時候甚至猶帶著裴冽的體溫,熾熱滾燙。
云洲抬眸看了裴冽一眼,對方的臉頰漲得通紅,分不清是情緒太激動還是發(fā)燒了。
這段時間裴家的傳言也常常入他的耳中,裴家新晉的掌權(quán)人成日買醉、生病、進醫(yī)院是上流社會心照不宣的秘密,實際上,不及是裴冽,其他世家的權(quán)貴們,也都和裴冽差不多。
他們發(fā)了瘋似的尋找和懷念一個叫裴云洲的人,發(fā)了瘋似的為他們曾經(jīng)的行徑懺悔,正如當(dāng)日自己在墓園中所見的,就連自己墳前的位置,都是那么炙手可熱。
可是這些事前,云洲從未放在心上過。
他們想要尋找和追求是他們的事,自己不愿搭理,是自己的事。
哪怕是上回在藥店偶遇,他也沒將這些事往心里去,直到現(xiàn)在,與裴冽面對面,才有了一點“裴冽真的活得和過去的自己一樣”的荒謬的現(xiàn)實感。
疾病纏身,求而不得,精神失控。
這是當(dāng)初的自己崩潰的前兆。
但這也依舊不能打動云洲。
裴冽不過是在吃自己從前吃過的苦,這是他自己造的苦果,自己釀下的罪孽,憑什么要求得到云洲的原諒。
云洲只是輕輕摩挲著這張照片,一面回想當(dāng)初拍照片時的細(xì)節(jié),一面意識到了一件更荒謬,也更讓他惡心的事——
“你一直貼身帶著這張照片?”云洲輕聲道。
“對,對,我一直都很想你,洲洲,舟舟,”裴冽心中的不安越發(fā)明顯,但云洲的表情毫無波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云洲不快,只好順著話頭繼續(xù)說下去,“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再看看你好不好?”
蔥白的指尖撫過照片里少年的眉眼和發(fā)頂,那是與從前自己一般無二的容顏,雖然拍照片的時候他才十二歲,五官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長開,也依稀可以窺見成年以后的艷麗容顏,尤其是那雙溫柔瀲滟的桃花眼,這么多年好像一直沒有變過。
云洲神色悲憫地看了裴冽一眼,后者愈發(fā)不明就里了起來。
就見剛剛才撫摸過那張舊照片的指尖,忽然又落在了主人自己的眉眼上,云洲描摹著自己的眼型,尤其是泛著漂亮的紅暈的微微上挑的眼尾,裴冽曾對他說過,自己最愛親吻的地方就是那里,最喜歡的地方也是那里。
原來可笑的原因就在這里。
裴冽喜歡的從來就不是這雙眼睛,他不過是透過自己的眼睛,看見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少年而已。
哪怕少年就是自己,哪怕從前和裴冽有過共同的回憶和歲月的就是自己,也無法掩蓋裴冽就是在拿自己當(dāng)作替身,拿自己寄托對從前的舟舟的愛意而已。
“你不記得對舟舟的承諾,卻記得這雙眼睛,”云洲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說道,“裴冽,你的記性還真不錯啊。”
這一刻,裴冽徹底地慌了神。
明明云洲的語氣依舊平靜,目光也始終冷淡如水沒有一絲起伏,他卻覺得對方身上的壓迫感好像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峰,以至于他全身血管不自覺地顫栗起來,從頭到腳都被空氣中明顯的低氣壓凍結(jié)了。
“也就是說,當(dāng)年你追求我的時候,身上始終帶著這張照片,”云洲輕聲道,“你將我抵在墻角口口聲聲說愛我又親吻我的眼睛的時候,身上始終帶著這張照片。”
裴冽無法反駁,只能顫抖得更厲害,因為這就是事實。
“你將我按倒在沙發(fā)上的時候也很少愿意脫掉外套,在我們親近的時候只脫掉我的衣服,身上還是帶著這張照片。”云洲的嗓音冷得像冰,哪怕他說出的話語就連云洲自己都覺得荒謬,但兩人心里都清楚,這就是事實。
“不管是在做什么,你身上始終帶著這張照片,你總對我說我不夠溫柔干凈,也都是這個原因,你想要在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處,都找到他的影子。”
“自始至終,你想的都是他,不是我。”
“不、不是的……你聽我解釋,洲洲,你聽我解釋……”裴冽語無倫次地說著,只是任何的言語在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
云洲沒有再看他,而是繼續(xù)說著:“甚至,在半山別院的大火燒毀了一切屬于裴云洲的蹤跡以后,你裝模作樣地緬懷裴云洲,在他的辦公室里泣不成聲的時候,在他的墳前送花上香的時候,在妄求得到原諒的時候,身上都帶著這張舊照片,是不是。”
云洲的態(tài)度實在是太平靜了,可是這樣的狀態(tài)顯然是不對的,就算裴冽再遲鈍,也知道大事不妙。
有些事情一旦說破,就再也挽不回了。
“那都是你,洲洲,都是你,舟舟。”裴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只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殊不知,繼續(xù)解釋下去的結(jié)果,也只會是越描越黑。
云洲嗤笑了一聲,下頜微微抬起,只留給了他一截高傲精致的下頜線:“那如果不是我呢,你也會一直將照片帶在身上嗎?”
“醒醒吧,裴冽,別自我麻痹了,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任何借口。”
仿佛有一把尖銳的刀直直扎向了他的心口,粉飾太平的念頭在這一刻徹底碎裂,就連裴冽自己都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的所作所為始終都是將云洲當(dāng)作替身,只不過自己運氣很好,那個人剛好就是云洲自己而已。
自己不記得對舟舟的承諾,卻始終記得舟舟的眼睛。
自己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又卑劣的人,只知索取不知贈予。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看著裴冽顫抖的身形,云洲沒有任何同情,而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自作自受。”
“刺啦”一聲,那張屬于舟舟的舊照片驟然變成兩半,接著又被舟舟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碎屑像一片片雪花從半空中墜落下來,無力地散落在地板上,就連最大的一片也不成型了。
云洲親手將他與裴冽之間最后一點回憶也徹底撕碎,他沒有再看裴冽一眼,而是理了理衣袖,接著站起身來,獨自向門外走去,頭也不回,只留給裴冽一個冷漠的背影和一句冷淡的話音。
“裴冽,你讓我感到惡心。”
第55章 弄丟了心
一個人留在了會客廳里的裴冽呆呆地注視著地上的紙屑, 好像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裴冽,你讓我感到惡心。”熟悉卻陌生的嗓音不斷的在他耳邊響起,饒是耳朵里控制不住地響起一聲又一聲的嗡鳴,也蓋不住云洲的聲音。
熟悉, 是因為那是他喜歡了十多年的洲洲的聲音, 每日午夜夢回,他好像都能在夢里聽見洲洲用這樣的聲音叫自己“阿冽”, 又叫自己“阿冽哥哥”;陌生, 則是因為好像他從未聽過云洲如此絕情的嗓音,和先前每一次的冷漠無情都不同,仿佛每個字都凝結(jié)成了冰。
心跳紊亂又劇烈, 連帶著大腦一陣陣地發(fā)暈, 身上好像有點燙, 裴冽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他大概是又發(fā)燒了。
在空無一人的會客廳里, 裴冽愈發(fā)茫然無措了起來。
就在幾分鐘前,云洲還和他在同一個房間,在云洲的背后就是那幅證明了他與云洲過往的關(guān)系的畫,可是短短幾分鐘一切就不一樣了。
云洲離開了房間, 那幅畫被防塵布罩起,就連備受珍愛的舊照片,都變成了一地碎屑。
他將記憶描述給云洲聽, 將心剖出來給云洲看,可是得到的并不是原諒和理解,而是一句“你讓我惡心”。
胃里一陣翻天覆地, 裴冽扶著桌子干嘔了一會兒,卻也只吐出來一點透明的酸水。
裴冽遲鈍地意識到, 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好像不止讓他的洲洲感到惡心,就連他自己,都感到自己很惡心。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裴冽呆呆地重復(fù)著。
他為什么老是將所有事情搞砸呢。
定定地凝視著地上的碎屑,就好像被撕碎的不是照片,而是他自己的心。
“刺啦,刺啦”的聲音,好像也響在了他的心里。
裴冽將右拳舉到眼前,看著自己的拳頭出了神。
據(jù)說正常人的右拳和心臟差不多大,裴冽從前覺得自己的手挺大的,不然也不至于在洲洲想要教自己彈鋼琴的時候,要費那么大力也不能將自己的手完全包住。
但是現(xiàn)在,他突然發(fā)覺,原來自己的手是那么小,以至于握成拳頭的時候只能住進一個人,再多一個都不可以。
原來他錯,就錯在錯誤估計了心的大小,竟然妄圖在小小一片方寸之間住進舟舟和洲洲兩個人,還不斷為此沾沾自喜。
而現(xiàn)在,住在自己心里的兩個人好像都不要自己了。
裴冽將拳頭抵在胸口,在那里埋藏著他的心臟。
可是他好像一下子就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了。
沒有人住著的心臟,似乎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跳了。
“舟舟,洲洲,舟舟……”裴冽不斷咀嚼著兩個舟舟的名字,兩個人的身影浮現(xiàn)在他面前,顯得混亂而模糊,正頭也不回地與自己漸行漸遠(yuǎn)。
不行,不能這樣。
洲洲撕碎了他們的回憶,可是自己又怎么可能忘掉他們的回憶?那是根植在血肉里的偏執(zhí)瘋狂,永遠(yuǎn)無法割舍與抹除。
裴冽發(fā)了瘋地蹲下來,想要將照片重新?lián)炱稹⒀a齊。
但撿起碎片這樣的活計太過精細(xì),根本就是顫抖的指尖無法完成的任務(wù)。
又或者,就連那些碎片都有了自我意識,他們繼承了照片里的少年對他的厭惡,以至于不管他將指尖搭上那一塊碎屑,那塊碎屑都被風(fēng)帶了起來,向遠(yuǎn)處吹了一點,不讓他就此撿起。
裴冽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自己的手腕,這才勉強穩(wěn)住了指尖的抖動,控制著自己的手落在它該去的地方。
可是為什么明明照片中的少年冰冷到了極點,這些碎片這么燙呢,燙得仿佛有一團火在燒,即便他好不容易將這些碎屑撿起,也根本無法把它們握在手心。
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久到好像原本才剛上柳梢的月亮都已升到最高點,他才終于將目光所及的所有碎片撿了起來,一片片如同珍寶似的放在桌上。
裴冽轉(zhuǎn)過頭去面向窗子看了一眼,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今天是初七,空中沒有在國人眼里代表團圓的十五滿月,有的只是半片上弦月,就像他和云洲之間破碎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只剩下自己這一半了。
月亮缺了還能再圓,但是人離了還能再合嗎?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努力甩了甩頭驅(qū)散大腦的暈眩,裴冽走到窗邊確認(rèn)窗戶已經(jīng)關(guān)閉,又在柜子里翻找半天總算找到一卷透明膠,接著才回到桌子前,開始拼湊撕碎的照片。
如果沒有一個用作對照的藍(lán)本,拼圖其實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尤其是這樣形狀不規(guī)則的異形拼圖。不過對裴冽來說,根本不需要什么對照,最好的范本就在他的腦海里。
這本就是一張與他朝夕相處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更是與他朝夕相處的愛人,哪怕如今已經(jīng)不是。
不管是舟舟還是洲洲,他都太熟悉了。
熟悉到,哪怕閉著眼睛,也能輕而易舉地描繪出他眉眼的輪廓,描繪出他精致漂亮的下頜線。
裴冽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拼回原本的樣子,他的動作非常輕柔,生怕將碎片弄壞,更怕將照片上的少年弄疼。
他的洲洲實在是吃過了太多的苦,自己一定要很溫柔、很溫柔才行呀。
這是白襯衫的衣擺,這是打了褶的袖口,這是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這是那一日明媚的日光……
每拿起一個碎片,裴冽都能如數(shù)家珍地說出這塊碎片屬于哪個位置,甚至清晰地回憶起那日的所有細(xì)節(jié),比吃飯喝水都要簡單。
此時的裴冽終于有些慶幸,自己今天沒有喝太多酒。不然醉醺醺暈乎乎的自己,肯定不能這么冷靜地修補這張照片了。
隨著桌上的碎片一點點減少,那張照片的完成度也一點點增加,直至最后一塊碎片被拼到了舟舟的腳下成為了花圃中的一部分,裴冽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張照片還少了一塊。
照片雖然破碎,但也難掩其上少年姣若好女的面容,若非其上遍布裂痕,簡直和沒有被撕碎過一樣——
只是照片偏偏缺了一塊,而那一塊的位置,就在舟舟的襯衫上。
“還有一塊呢!還有一塊去哪兒了呢!”裴冽失神尖叫了起來,他整個人都開始發(fā)麻,好像連視線都在不住搖晃。
如果缺的只是一個衣角,他尚不至于這般歇斯底里。
可是那缺少的一塊,不偏不倚,恰巧在襯衫的左上部分,正是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偏偏就缺了這一塊,好像照片里的少年從此沒有了心一樣。
雖然,從某種角度上看,這就是事實。
他的洲洲撕碎了十多年前拍攝的舊照片,而同時被撕碎的,還有自己的心,和洲洲的心。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洲洲的心,本來就沒想過為他停留。
“不能丟這一塊,不能丟這一塊……”裴冽機械地重復(fù)起這句話來,他又發(fā)了會兒呆,接著才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仔細(xì)地找一找那塊碎片,而不是就這么干等著。
洲洲是不會主動來找他的,他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只是眼前視線晃動得愈發(fā)厲害,耳邊的嗡鳴也吵得他頭疼,裴冽不得不扶著椅子才能慢慢蹲下來,在地面上仔細(xì)搜尋最后一塊碎片的蹤跡。
但即便是蹲在地上,也很難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那最后一塊碎片實在是太小了,比小拇指的指甲蓋的一半都要小,這么小又這么輕的紙片掉落在地板上以后,又怎么看得到呢?
裴冽半蹲的姿勢改為了半跪,接著索性直接毫無儀態(tài)地趴在了地板上,從柜子底下的那條縫里死命往里看去。
可是那下面黑撲撲的,只能看見一層灰。
裴冽只好伸手進去探,柜子也不知多久沒有搬開,他才剛湊進去一點,手上就滿是灰塵的粗糲感,雪白的襯衫袖口很快也變了色。
裴冽仔細(xì)地摸了一遍,卻依舊毫無發(fā)現(xiàn)。
“你是在躲我嗎,洲洲。”看著掌心的灰燼,裴冽茫然地說。
他的大腦一陣陣作痛,眼前的場景不斷變換交織,一時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半山別院,回到了那一場無望的大火之后。
當(dāng)時的他,也是一樣地?zé)o助,一樣地發(fā)了瘋似的在灰燼里翻找,弄得滿身上下全是臟污,只為能找到屬于裴云洲的一點痕跡。
只是洲洲什么都沒有留給他,洲洲畫出的作品,編寫的曲目,用過的畫架,彈過的鋼琴,一切都隨著那場大火徹底消失了,哪怕他苦苦翻找了三四天,最終也只找到了目前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
不懼火煉的金剛石能在烈焰中得到保存,可是照片只是單薄脆弱的一張紙,這一次,裴冽有種預(yù)感,他好像什么都要找不到了。
會客廳的每一處都被他翻了個遍,每個角落都留下了他的痕跡,可是沒有就是沒有。
“裴冽,你讓我感到惡心。”裴冽一字一頓地對自己說道。
別說洲洲,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惡心。
雖然他眼下的一舉一動都是在贖罪,可如果不是自己,洲洲根本就不會吃那么多苦,而自己,也本沒必要贖罪。
口中有壓不下去的血腥味,這不是什么好兆頭,但裴冽此刻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被透明膠勉強補齊,但始終缺了最中央的一塊的舊照片,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絕望的事實。
洲洲的心丟了,還是被他親手丟的,可他再也找不回了。
第56章 金鳳百花
雖然云洲拿到了五個億的巨款, 但走出酒店的時候,神色卻并不輕松,等在外面的應(yīng)許見云洲面上有疲憊之色,忍不住問了一句:“云總, 你還好嗎?”
“沒事, ”云洲將支票遞給他,“回去把這些錢提一下, 我打算自己成立一個基金會, 你到時候把錢轉(zhuǎn)進去。”
“這么多?”應(yīng)許驚訝道,“您全部用來做慈善嗎?”
“你照做就是,”裴冽揉了揉眉心, “回去吧, 我累了。”
雖然云洲沒有明說, 應(yīng)許也能覺出他必然經(jīng)歷了什么, 只是云洲不想告訴他, 而他也的確沒有追問的資格。
云洲的工作效率很高,當(dāng)晚回到家里就把基金會的基本章程擬了出來。大概他過去的舊習(xí)慣是永遠(yuǎn)改不掉了,心里有點亂的時候,就忍不住用工作淹沒自己。
其實說是心亂倒也稱不上, 晚上發(fā)生的一切,并沒有讓云洲的心緒有什么起伏,只是他仍免不了在看到那張舊照片的時候生出一點悲涼之感。
他曾以為漫山遍野的鳶尾花是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抹亮色, 可是后來想起那根本就不是別人送給他的,而是他送給一個記憶里背影模糊的少年的。
于是他又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那個背影模糊的少年, 是記憶里的亮色。
可是現(xiàn)在他才知道,原來沒有什么少年, 那個人就是裴冽。
記憶中的最后一塊凈土,竟然都被裴冽染指,再也不是真正的凈土,一切都好像被奪走了一樣。
原來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真的沒有半點亮色,沒有人能接受這樣的落差,云洲的心緒也不可避免地動蕩了起來,并不是難過,更多是一種空落落的茫然。
“算了,別想了。”云洲對自己輕聲說道。
沒有亮色就沒有亮色吧,這樣的結(jié)果,他不是早就預(yù)料到了嗎。
“還是趕快把這五個億的燙手山芋處理好吧。”
至于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鳶尾花,由他自己送給自己就可以。
第二天,裴冽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滿嘴都是血沫,身上一陣熱一陣涼,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酸痛的。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在昨天的會客廳里,他昨晚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昏倒過去的,接著就在這里度過了整整一晚。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強撐著坐起來去看桌上那張舊照片還在不在。
還好,照片還在。
雖然沒能找回洲洲的心,但至少照片還在。
這個認(rèn)知令裴冽瞬間松了一口氣。
裴冽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時間已經(jīng)來到八點,還沒等裴冽從混沌中回過神來,門口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洲洲,是你嗎洲洲?”裴冽下意識驚喜地說道。
來人自然不會是裴云洲。
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到了八點的上班時間,打開了會客廳的門,卻見里面桌椅都被移了位置,一片狼藉。
而在會客廳的地上,竟讓還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
男人身上全是灰塵,看起來就是這場狼藉的罪魁禍?zhǔn)住?br />
清潔工阿姨立刻就警覺到:“你是誰,為什么要在這里搞破壞,是要來偷東西嗎!”
“保安!保安在哪!快來人啊!”
“我不是,我不是,”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外加身體的不適和大腦的暈眩令裴冽變得笨嘴拙舌,蒼白地解釋道,“我是昨晚來參加慈善晚宴的,昨天喝多了就暈倒在這里了而已。”
但他這副樣子實在沒什么說服力,阿姨明顯不相信他的話,雖然裴冽的確穿著一身西裝,但誰敢說這不是他隨便偷了別人的衣服來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裴……先生?”進來的保安遲疑地看著頹廢的裴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昨天以五個億的高價拍下這幅畫的時候,裴冽是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所有人都在議論他驚人的舉動。
有人艷羨,有人嘆服,有人震驚,但所有人卻又都能夠理解,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當(dāng)云洲站在舞臺上的時候,沒有人能抗拒他的魅力,仿佛他就是光本身。
可是現(xiàn)在,面前這個男人滿面塵土,整潔的西裝皺皺巴巴,領(lǐng)口甚至還沾著點猩紅的血色,看起來分外可怖,保安忽然就不敢認(rèn)裴冽了。
這會兒裴冽終于回過了神,他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多年在商場上打拼的經(jīng)歷,讓他在沒有云洲的時候尚能保持最基本的理智和清醒。
“是我,”裴冽輕輕點了點頭,徹底恢復(fù)了平靜,“昨晚喝多了點,出了點意外,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這幅樣子,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只是簡單的喝多。
但他既然都這么說了,保安自然也沒有繼續(xù)糾纏的道理,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這些有錢人可真奇怪。
“我這就走,謝謝你們。”裴冽抱起身后的畫,又將舊照片重新放回了西裝內(nèi)側(cè)口袋,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雖然腦海里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裴冽還是保持著神色的從容和基本的儀態(tài),還算體面地離開了會客廳。
至于弄丟了的碎片和心……
他也無能為力了。
“誒先生!”見到裴冽的背影消失在會客廳里,一張白色的紙屑從他的外套上掉下來,清潔工阿姨打算叫住裴冽,但耳鳴發(fā)作,外加十分想離開這個尷尬的境地的裴冽自然是沒有聽到的。
“算了,也就是一張紙片,應(yīng)該是垃圾吧,”保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把這里打掃整理一下就好了。”
清潔工阿姨想想也是,于是把那張碎片撿起來丟進了垃圾桶。
而裴冽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苦苦找了一整晚的那塊屬于心的碎片,其實就粘在他的西裝外套上,只要再仔細(xì)一點就能找到。
正如他從前錯過的那些事,其實也只要再仔細(xì)一點,就不會錯過。
但是他就是這么一個,不仔細(xì)的人啊。
慈善晚宴結(jié)束后的兩天,就是金鳳百花獎的頒獎夜。
作為國內(nèi)最大的電影節(jié),金鳳百花獎在電影界中的地位無可動搖,一共設(shè)有20個獎項,而《新生》劇組除了最佳科教片、美術(shù)片、戲劇片幾個不符合評選要求的獎項,以及因為沒有女主角而無緣的影后獎外,其余所有獎項都入圍其中,是今年的金鳳百花獎當(dāng)之無愧的獲獎熱門。
早在頒獎夜開始前,網(wǎng)上就已經(jīng)是鋪天蓋地的討論。
【林導(dǎo)不愧是林導(dǎo)啊,雖然都十年沒拍電影了,依舊寶刀未老,拍個文藝片票房賣出了今年之最,又幾乎入圍了所有獎項,瞧這架勢,要不是因為《新生》沒有女主,能入圍的獎項還會更多。】
【不過《新生》雖然全都入圍,想要拿獎還是有點難度的吧,電影我也看過了,主演云洲確實演得很好,拿最佳新人肯定沒問題,但是他畢竟才剛剛出道,想要拿影帝獎還是有難度,更別說今年還有兩三個老戲骨都入圍了,人家老戲骨可能馬上就要息影了,評選委員會多多少少還是會往老戲骨那邊傾斜吧。】
【哎,話是這樣說,但還是希望云老師能得獎,我感覺云老師可能這部片子拍完也不一定會拍了,林導(dǎo)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不是還說云老師本來就沒有進軍娛樂圈的打算,是因為這部影片的靈感來自云老師,他才成功說服云老師出演的嗎?說不定這是云老師的第一部電影,也是云老師的最后一部電影了,希望云老師別有遺憾啊,支持云老師!】
一般新人出道,網(wǎng)上挑刺的絕對少不了,像云洲這樣清一色的喜愛,甚至直接稱呼他為“老師”的簡直是絕無僅有。
實在是云洲的繪畫和音樂天賦給了大家太深刻的印象。
頒獎夜是從紅毯開始的,像《新生》這樣由頂尖導(dǎo)演拍攝,又在當(dāng)年是絕對的大爆影片的劇組,都是壓軸出場的,現(xiàn)場的氣氛已經(jīng)被炒得很是熱烈,而當(dāng)一身黑色禮服的云洲出現(xiàn)在鏡頭中時,熱烈的氣氛更是再上一層。
“云老師!”“云老師我們愛您!”
粉絲的尖叫幾乎要蓋過現(xiàn)場音樂的音量,這也讓云洲不免有些恍然——
他不就是拍了一部電影,真的能有這么多粉絲嗎?
林導(dǎo)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看,小洲,我就說一定很快就會有無數(shù)的人都喜歡你,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足夠光芒萬丈。”
高清鏡頭里,云洲的黑色西裝上綴滿了耀眼的亮片,貼身的剪裁和款式一看就是品牌方的特別定制,將云洲姣好的身形勾勒了十足十。
在觀眾席上,裴冽是唯一一個“冷靜”的人,他并沒有像其他粉絲那樣因為云洲的出場而尖叫,只是神色癡迷地凝視著大屏幕里云洲的身影。
那黑色禮服上的亮片在燈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可即便如此也不及衣服的主人萬分之一的耀眼。
不過短短幾個月,他的洲洲已然變成全世界最璀璨,也最值得仰望的存在。
心又開始一絞一絞地作痛了。
臺上的洲洲離自己實在是太遠(yuǎn)了啊。
裴冽胡亂地思索了一會兒,大屏幕就切換到了劇組成員的簽名,隨著云洲漂亮娟秀的字跡寫在了簽名板上,現(xiàn)場的粉絲們也有事一陣尖叫。
而裴冽看著那幾個字,心底苦澀更甚。
是云洲,而不是裴云洲。
他的洲洲舍棄了姓氏,他們之間,就連最后一點微妙的聯(lián)系都不再有。
“也對,裴是一個多么令人感到惡心的字眼啊。”裴冽自言自語道。
第57章 兩個最佳
電影節(jié)的頒獎順序是先頒布“小菜”, 比如最佳服裝、最佳道具、最佳場景等等,通常來說,這些相對而言不那么重要的獎項會雨露均沾地分給各個劇組,這樣即便是沒能獲得最佳導(dǎo)演和影帝影后大獎的劇組, 也不至于完全空手而歸。
林導(dǎo)的目標(biāo)很明確, 就是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和最佳男主角三個大獎,因此前面的最佳攝影、最佳道具等等獎項雖然都錯過了, 林導(dǎo)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失望, 畢竟他們這只是一部成本投入十分有限的文藝片,本身就不是這些技術(shù)類獎項的有力競爭者,能夠入圍提名, 全賴他們劇組在每一個細(xì)節(jié)上都做到了精益求精而已。
前幾個技術(shù)類獎項都沒有太大懸念, 今年出的幾部叫座的商業(yè)片瓜分走了那幾個獎項, 但是到了最佳音樂獎的公布, 就有了一點懸念。
今年上映的各個電影里, 有好幾部電影的主題曲都深受好評,不管是傳唱度還是知名度都很高。年初的仙俠大戲的主題曲《無涯》因為將國風(fēng)與現(xiàn)代融合得非常完美,甚至在海外都爆火了一陣;年中的懸疑片的主題曲《心悟》則因其旋律簡單易學(xué),歌詞也朗朗上口還頗有教育意義, 是今年所有影片的主題曲中網(wǎng)絡(luò)播放量和KTV點歌率最高的;而年末勵志偶像劇的片尾曲《破繭》曲調(diào)和歌詞都很熱血,也廣受好評尤其是年輕人的喜愛,都是最佳音樂獎的有力爭奪者。
相比之下, 雖然同樣入圍了最佳音樂獎,但根本就連一支完整的歌曲都沒有的《新生》劇組在這個獎項上實在有些不夠看,給人的感覺就是《新生》能夠入圍, 完全是因為有那么多名額,需要有陪跑的電影來湊數(shù), 就連劇組成員自己也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在最終獲獎的影片公布前,大屏幕上照例播放了所有入圍電影的歌曲剪輯。除了《新生》的音樂之外,每一首播放的主題曲或片尾曲,幾乎都達(dá)到了全場大合唱的程度,現(xiàn)場觀眾的熱情很是高漲,但到了最后《新生》的音樂播放時,這種熱情好像一下就被澆滅了不少,整個現(xiàn)場都安靜了下來。
畢竟,《新生》的MV剪輯雖然很有創(chuàng)新性,但作為一個純音樂的主題曲,門檻還是有些太高了。對很多觀眾來說,與其說他們在認(rèn)真聆聽大屏幕上云洲演奏的《鳶尾》,倒不如說他們在出神地欣賞著熒幕上青年演奏鋼琴時漂亮清瘦的背影。
這樣的音樂,實在沒什么競爭力。
最佳音樂的頒獎人,是去年獲得了國際最知名的格美音樂獎的超級巨星兼音樂制作人彥絡(luò),這位華國當(dāng)之無愧的頂尖歌星穿著一身朋克禮服,男人的發(fā)型是藝術(shù)家特有的豪放不羈,才剛站上頒獎臺,帥氣的外形就引起了臺下一陣騷動和尖叫。
彥絡(luò)自工作人員的手中接過密封的信箋,準(zhǔn)備宣讀獲獎的劇組。
通常頒獎人都會在這個環(huán)節(jié)“雨露均沾”地夸一夸每個劇組,也順便賣賣關(guān)子延遲公布時間,但這一次,彥絡(luò)卻沒有這么做。
拆開信封后,他才看了一眼,就愣在了臺上。
結(jié)果相當(dāng)意外。
可是又好像也不算什么意外。
信封里是五個主要評審給出的評審意見,每一個人推薦的,都是《新生》,都是《鳶尾》。
作為國內(nèi)知名的音樂制作人,彥絡(luò)自然對《鳶尾》并不陌生,哪怕鋼琴不是他的專長,流行音樂也始終與古典音樂有著共通的審美,第一次在網(wǎng)上看見云洲的MV時,他就被這支曲子深深地折服了。
但哪怕是這樣,他也知道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的道理,金鳳百花獎的評審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就是符合大眾口味,這樣高雅的藝術(shù)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因此,他完全沒想到,五票竟然都無一例外地投給了《鳶尾》!
“獲得今年最佳音樂獎的作品,是一部劃時代的、充滿了創(chuàng)新性的作品,”彥絡(luò)深吸口氣,開始朗讀信箋里的頒獎詞,“在幾乎固化的影視作品音樂里,這部影片無疑為我們的文藝工作者開拓了新的思路。”
他讀到這里的時候,臺下已經(jīng)是一片鴉雀無聲。
“創(chuàng)新性、劃時代”這幾個詞語一出,臺下的觀眾們其實就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
在入圍的幾部影片中,只有一部符合這樣的描述。
“這部作品的音樂風(fēng)格浪漫熱烈,讓我們看見了迷惘中的愛與希望,讓我們看見了即便深陷迷途,也始終堅持、始終熱愛生活也熱愛世界的勇氣和力量,這部作品的每一段音樂,都是對黑暗中獨行的人的引領(lǐng)。”
“我宣布,獲得今年金鳳百花獎最佳音樂獎的作品是,林奎《新生》,音樂制作人云洲!掌聲有請二位上臺領(lǐng)獎!”
“還愣著干什么,小洲,和我上臺領(lǐng)獎啊!”林奎拍了拍云洲的肩膀,“這還是咱們劇組今晚拿下的第一個獎,晚上你可要請客啊小洲!”
云洲茫然地眨了眨眼,顯然完全沒有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果,準(zhǔn)確的來說,他對自己目前的影響力和知名度沒有清晰的認(rèn)知,自然也就不敢相信,這個獎項會屬于自己,最終還是被林導(dǎo)硬拽著上臺領(lǐng)獎的。
最佳音樂獎的獲獎人是云洲!
這樣的結(jié)果,對觀眾們來說,其實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雖然在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產(chǎn)生了驚訝的心理,但卻又沒有一個人質(zhì)疑這個結(jié)果。
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云洲的音樂都是值得這個獎項的,就像頒獎詞中說的那樣,他將愛與希望帶到了這個滿是黑暗與迷惘的世界,如一束光引領(lǐng)了每一個深陷迷途的靈魂。
坐在鋼琴前的云洲仿佛有種天然的魅力,他好像全世界所有最美好的東西都誕生于他的指尖。
因此,僅僅是短暫地沉默了一瞬后,現(xiàn)場就熱烈地高喊起了云洲的名字。
只是不同的時,其他人獲獎的時候,觀眾們喊得要么是全名要么是昵稱,只有云洲是“云老師”。
所有人都用著既尊敬又仰望的語氣和目光,對待大屏幕里那個星光璀璨的青年。
“恭喜你,云老師,”出人意料的,彥絡(luò)選擇了與觀眾們一樣充滿敬意的稱謂,哪怕他作為超級巨星,其實早已站在了需要別人仰望的最高處,“《新生》的每一支音樂都很棒,更重要的是,你們劇組有進行這樣的嘗試的勇氣,本身就是一種成功,祝賀你!”
“謝謝您,彥老師,我一直都很喜歡您的作品,”云洲從他手里接過了獎杯,唇邊泛起一個真摯的笑,清淺梨渦映出惑人的光,就連眼尾都微微上挑仿佛帶著笑意,整個人好像在發(fā)光。
而當(dāng)大屏幕上,帥氣的頒獎人與漂亮的獲獎?wù)哒绽帐謸肀У臅r候,臺下的尖叫更是一陣又一陣地不能自已——
畢竟,臺上的組合實在是太養(yǎng)眼了,而兩個人互稱老師怎么看都很有惺惺相惜的宿命感啊。
臺下的裴冽失神地看著這一幕,眼底有絕望一閃而過。
為什么就連一個陌生人,都能得到洲洲的笑,甚至還能和洲洲擁抱呢。
明明知道臺上的云洲和彥絡(luò)實際上可能剛見第一面,但觀眾們的尖叫就像一桶滾燙的油,直直往他心尖上澆。
嫉妒的火焰永遠(yuǎn)無法撲滅,只會欲燃欲烈而已。
“好歹拿了這個獎,今天保底有了個獎杯,也不至于顆粒無收地回去了。”回到劇組的席位后,云洲小聲地對林導(dǎo)說道。
“你這孩子,平時那么聰明,怎么這會兒犯糊涂呢!”林導(dǎo)笑罵道,“什么叫保底拿了這個獎杯,咱們的大頭還在后頭呢!”
“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小洲,既然你連這個獎項都能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角,應(yīng)該更不成問題才對。”
最后幾個技術(shù)獎頒完以后,總算到了今晚的重頭戲,一上來就是最佳新人獎。
不過今晚的最佳新人獎,和前面幾個技術(shù)類獎項一樣毫無懸念。
雖然今年也出了不少一炮而紅的新人,但云洲的光芒實在是太耀眼了,單是以文藝片的內(nèi)容,又是平平無奇的年底檔期,卻賣出了今年所有檔期里最高的票房,評分更是史無前例的接近滿分,就足夠讓他秒殺掉其他所有人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最佳新人獎的頒獎?wù)撸琅f是彥絡(luò)。
“又要說一句恭喜了,”彥絡(luò)笑道,“云老師,之前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新生》我去電影院看了五遍,也算是為我們年度第一的票房貢獻了大海中的一滴水吧?”
“您說笑了,”云洲對這位幽默風(fēng)趣的前輩挺有好感,于是道,“您如果不嫌棄,可以和林導(dǎo)一樣稱呼我小洲。”
“哈哈哈好,小洲,那我也就托大,你叫我一聲彥哥吧,”彥絡(luò)再一次擁抱了云洲,“你真的很厲害,繼續(xù)加油,我相信未來你還會給大家獻上更多也更精彩的作品。”
“謝謝彥哥,我會努力的。”
捧回了最佳新人獎的獎杯的云洲重新回到了劇組席位上。而他自然是不會知道,自己在觀眾面前與彥絡(luò)的這一番對話,尤其是他對彥絡(luò)的稱呼,聽在裴冽的耳中究竟有多刺耳。
他的舟舟也曾經(jīng)追著他叫他阿冽哥哥,“哥”這個稱呼,明明是單獨屬于他的。
怎么,就這么隨隨便便地給了另一個人呢。
第58章 所謂新生
最佳新人獎過后, 就是最佳影片獎和最佳導(dǎo)演獎,本來這兩個獎項每年都能打破頭,但今年因為有了《新生》,簡直就是完全沒有懸念了。
一來《新生》無論票房還是口碑, 都是今年所有華語作品中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 二來《新生》的立意和出發(fā)點,比其他影片都要深刻, 卻也更貼近生活, 三來這還是林導(dǎo)時隔十幾年的第一次且是最后一次出山,原本沒有“林奎”這個名字,其他導(dǎo)演倒還能爭一爭最佳導(dǎo)演, 但如今林導(dǎo)回來了, 還帶著這么強勢的作品, 他的地位完全就是無可動搖的。
到了這個時候, 在技術(shù)獎項的角逐中幾乎沒什么收獲的《新生》劇組, 已經(jīng)是全場拿到獎杯最多的劇組了。最佳音樂獎、最佳新人獎、最佳影片獎和最佳導(dǎo)演獎,此外,云洲很敬重的前輩秦姐也拿下了最佳女配角獎,《新生》劇組儼然已經(jīng)是今晚最大的贏家。
隨著《新生》因為沒有女主角而沒有入圍的最佳女主角獎, 也就是大眾口中的影后獎,被頒給了那部懸疑劇的女主演,今晚的金鳳百花獎終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個獎項, 那就是每年都關(guān)注度很高,競爭也非常激烈的最佳男主演獎。
今年影帝獎的五位候選人,分別是入行四十余年, 一直出演各色配角,直到如今年近六十, 出演歷史正劇《大秦王朝》才擔(dān)任主演的秦河老先生;入行三十年,從年輕到如今五十歲一直在演主演,也一直深受觀眾喜愛,屢屢被提名影帝,只是每年都遺憾地有更強勢的影片出現(xiàn)而與影帝獎失之交臂的王孟之;入行十余年,擅長打戲,拍攝了不少國際知名動作片的武打明星徐曉;入行將將五年,但演技和外形都十分出眾,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拿到過三次奧獎影帝提名的沈時序,雖然因為是華國人的緣故一直沒能得獎,但也稱得上最知名的國際巨星。
除了這四個人外,剩下一個就是才剛剛?cè)胄校仓挥小缎律愤@一部作品的云洲。
新人在出道的第一年,通常只會參與最佳新人獎的競爭,很難拿到影帝提名,即便拿到了也多半就是陪跑,更別提今年的影帝競爭分外激烈,《新生》雖然票房大賣,但其他幾個演員的作品比起《新生》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因為《新生》是最晚上映的一部作品,海外展映和推廣還未開始,在海外的影響力甚至還不如剩下的幾部作品高。
單看影片,幾部作品其實也就是伯仲之間的水平,《新生》無法呈碾壓的局勢,而其他幾位演員,哪怕是入行最晚的沈時序,也比裴冽多出四年的經(jīng)驗,更多出不知道多少部作品。更何況,今年秦河老先生,還有王孟之先生都透露過有息影的打算,這兩位老戲骨雖然一直沒能拿到影帝,但觀眾緣和演技其實都早就達(dá)到了影帝的標(biāo)準(zhǔn),評選委員會肯定也會考慮這方面的因素,適當(dāng)向二人傾斜。
先前的最佳音樂獎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技術(shù)類獎項,而云洲的作品也的確令人耳目一新,頒給云洲不算“爆冷”,但影帝獎就不一樣了,在評選上會慎重得多,哪怕是云洲的粉絲也不敢妄想云洲能得到這個獎,更不敢在頒獎人走上臺的時候喊云洲的名字,生怕給云洲招黑。
走上臺的頒獎嘉賓,已經(jīng)是今天第三次上臺了。
“本來今天影帝獎的頒獎嘉賓是我的好朋友,你們的老熟人顧影帝,他本來今天是要飛過來參加頒獎儀式的,但是他那邊下暴雪,機場停運了,因此遺憾地不能趕到現(xiàn)場,在征求了工作委員會的同意后邀請我替他頒獎,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彥絡(luò)笑道,“大家會不會覺得看我已經(jīng)看厭煩了啊。”
臺下不少觀眾都是彥絡(luò)的粉絲,自然很給面子地喊“當(dāng)然不會”,甚至有人開始邀請彥絡(luò)唱首歌作為他的影帝好友不能到場的補償。
“想聽我唱歌?”彥絡(luò)擺了擺手,“今天還是先算了,我就是個頒獎的,等會的主角可不是我,我不能喧賓奪主不是?下次吧,下次我上什么節(jié)目的時候,給大家唱首歌。”
“下面我來介紹一下入圍今天影帝獎提名的五位選手。”見現(xiàn)場恢復(fù)了秩序,彥絡(luò)開始念主辦方給的稿子,將幾位演員和他們的作品介紹了一遍。
前面四位演員每人都至少講了一分半鐘,才勉強概括了他們以前的經(jīng)典角色,同時介紹了今年獲得提名的作品,而到了云洲這里,由于云洲才第一次演電影,時長也就只有可憐的十幾秒而已。
“今天的競爭看起來很激烈嘛,”彥絡(luò)一面拆開寫有獲獎?wù)叩男欧猓幻嬲f道,“秦老先生和王老先生可都是咱們的國民男神啊,徐曉和沈時序的人氣也絲毫不低,今年幾位候選人的影片都是現(xiàn)象級的大爆,我還真不敢猜測到底會花落誰家了。”
“彥老師怎么不說一說云老師的作品!”前排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大聲喊了一句,現(xiàn)場的收音不錯,就連線上的觀眾都聽見了他的“挑撥”,畢竟,彥絡(luò)才剛剛被云洲頒了兩個獎,現(xiàn)在就對云洲避而不談的確不太合適。
本來頒獎嘉賓的話術(shù)就是要結(jié)合最可能的獲獎情況,盡可能給觀眾一點鋪墊,在最佳音樂獎和最佳新人獎的頒獎上,他又已經(jīng)夸過云洲不少次,現(xiàn)在評選影帝獎自然要有所取舍,不過彥絡(luò)到底臨場應(yīng)變能力很強,馬上就開玩笑道:“誰說我沒說過小洲的作品了?我在心里已經(jīng)大夸特夸過了,我可是給小洲這幾十個億的票房貢獻了幾十的大客戶,小洲想必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的,對吧小洲!”
現(xiàn)場攝像很給面子地將鏡頭切換到《新生》劇組,給了云洲一個特寫。
鏡頭下的青年眉眼微彎,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瀲滟流光的眼睛落在頒獎臺上的彥絡(luò)身上,好像整個人都洋溢著惑人的光,惹得觀眾紛紛直呼“美顏暴擊”,甚至還有零星幾聲的什么“太配了”“磕到了”之類。
裴冽神色癡迷地凝視著大屏幕里云洲帶笑的眼睛,想象著那雙漂亮的眼睛與從前一樣,穿過重重人群落在自己身上,可是他才和屏幕上的云洲對視不過幾秒,大屏幕的特寫就很快切走,回到了頒獎臺上。
好像剛剛洲洲含笑看他的那一眼,只是他的錯覺。
“好了,既然小洲沒有生氣,我也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馬上就公布今天的獲獎嘉賓。”彥絡(luò)取出信封里的卡片,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上面的字。
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對象無一不是人氣很高的演員,不管是哪一位臺下都坐著不少粉絲,但這會兒會場也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著一個答案。
等待的那幾秒,往往是最漫長的那幾秒,察覺到身邊的云洲呼吸不自覺地放輕,林導(dǎo)拍了拍云洲的手背,無聲地給他鼓勵。
《新生》無疑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這是云洲勇敢地向全世界展示他的新生的證明,林導(dǎo)有種篤定的直覺,雖然每一個競爭對手都很強大,但這個最有分量的獎項,一定是屬于新生的云洲的。
如果評選委員會因為各種原因做出了有失偏頗的選擇,評選委員會的公信力也就不復(fù)存在了。
雖然從數(shù)據(jù)和影響力上看,《新生》比其他四部作品并沒有高出太多,但獎項的評選從來不是唯數(shù)據(jù)論,作為一部如此有啟發(fā)意義,又幾乎由男主角一人撐起來的獨角戲,誰也不能否認(rèn),在幾位候選人中,云洲在電影史上留下的墨跡不一定是最多的,但一定是最絢麗的。
只是,雖然云洲在評獎前的討論度很大,實際上沒有多少人看好云洲,就連現(xiàn)場的粉絲都不認(rèn)為云洲能夠拿到這個獎杯。
畢竟,他的資歷實在是太淺了,在國內(nèi)外的電影史上,根本就沒有出道第一年就同時拿下新人獎和影帝獎的先例。
彥絡(luò)看清了卡片上的名字和得票,心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也只是一瞬而已,這樣的結(jié)果名副其實,他為新認(rèn)識的“朋友”而感到高興。
“很多頒獎?wù)叨枷矚g賣個關(guān)子,但我就算了吧,我和大家焦急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想立刻得到結(jié)果。”
“這位獲獎的演員雖然年輕,但卻有了票房數(shù)十億的大爆作品。”第一句頒獎詞落幕,兩位在評獎前最受看好的老前輩就已經(jīng)退出了角逐。
臺下,與影帝獎失之交臂的秦河老先生和王孟之老先生對視了一眼,雖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惋惜,也都遺憾自己沒能在演藝生涯的最后拿到一次影帝,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如果他們在演藝生涯畫上句號的時候拿下一座本該屬于他人的影帝獎杯,那么這個獎杯,也就不是那么完美了,影帝的評選中,更應(yīng)該能者居之,而不是考慮到他們的年紀(jì)和資歷埋沒了人才。
“也好,這個世界就該是年輕人的天下,”兩位老前輩都是寬和的人,對這樣的結(jié)果并無不滿,甚至還小聲討論起了可能的獲獎得主,“聽說他已經(jīng)在創(chuàng)辦自己的影視公司了,希望他能讓華國文娛走得更好。”
“原來‘新生’是這個意思,真好啊,這小子,最好是別讓我們失望。”
第59章 斬獲影帝
“他不會的, ”坐在兩位老前輩身邊的裴冽聞言驟然回神,斬釘截鐵道,“洲洲一向是一個言出必行、有諾必踐的人,不管他想要做什么, 都一定會做得很好, 一定會讓所有人都滿意的。”
不像自己,從來就沒有做好過任何事情, 也沒有遵守過任何諾言。
說完, 裴冽猛地想到了些什么,忙追問道:“您二位剛剛說……他要成立影視公司?”
兩位老前輩聽得一樂:“瞧你剛才說話氣勢那么足,我們還以為你是這件事的知情人呢, 原來連影視公司的事也不知道啊。”
裴冽不由脊背一僵。
裴家雖然已經(jīng)成為明城新貴, 但從未涉足過文娛產(chǎn)業(yè), 在找到這個酷似洲洲的云洲之前, 他更是對娛樂圈沒有半點關(guān)注, 消息來源自然也就不如這些在圈子里浸淫數(shù)十年的老前輩了。
更何況,如今他與洲洲形同陌路,別說新的住址了,就連聯(lián)系方式都不曾有, 除了慈善晚宴上的一面之外,他也只在藥店見過洲洲一次而已。
洲洲不愿將這些告訴他,他又能從何得知呢?
“小子, 看你的樣子,好像和云洲很熟呀,怎么, 你和他關(guān)系很好嗎?”秦河老先生好奇道,“你既然對他這么信任, 不如就給我們講講,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聽到這話的裴冽感覺自己好像被刺了一下。
和云洲很熟、和云洲關(guān)系很好。
這的確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和云洲的一切,早就因為自己犯下的一個有一個錯誤毀滅殆盡了。
他又有什么資格說自己和洲洲很熟呢?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心里像是有一把鈍刀一片片將他凌遲,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背脊,裴冽一邊低聲說著,一邊仰望著仍舊坐在《新生》劇組席位上等待結(jié)果的云洲,艱難地開口道,“這世界上,好像就沒有他做不成的事。”
“聽說過,他是真正的天才,不光演戲,音樂和繪畫都很有天分,”王孟之老先生感嘆了一句,“他才是真正的耀眼的星星,我們與他相比,只是普通的匠人而已啊。”
“是的,他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天才。”
“那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對他這么了解的。”秦河老先生問道。
“……我、我和他……”嗓子好像灌了鉛,喉頭一陣陣地發(fā)緊,裴冽想說自己是云洲很親密的朋友,卻實在難以啟齒,他甚至連“大學(xué)同學(xué)”四個字都說不出口。
大概是良心缺席了太多年,所以才會在失去了所有以后反噬得如此洶涌劇烈。
“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仰慕者而已,”裴冽最后也只是這么說道,“我很喜歡洲——云老師,所以經(jīng)常搜尋他的資料,對他非常了解。”
“云老師一直以來都是很好的人,我仰慕他很多年了。”
裴冽本以為自己會因為與云洲間的關(guān)系而痛苦不已,但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好像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他發(fā)覺自己對“仰慕者”四個字接受良好。
他的洲洲是云上一座高高在上的小島,是這世界上最光芒萬丈的存在,合該接受所有人的仰慕,而他,也不過是萬千仰慕者中的一個而已。
從前的裴冽始終不愿意承認(rèn),他和應(yīng)許,和秦冉峰,和陳哲等人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都只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而已,現(xiàn)在他才明白,其實他厭惡的并非“仰慕者”這個身份,而是厭惡與其他人處在同一起跑線,甚至是落后于起跑線的自己。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是永恒的真理,這句話反過來說也一樣成立。
因為曾短暫地?fù)碛羞^希望,所以才會在失去的時候加倍絕望。
以仰慕者的姿態(tài)仰望洲洲,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
也唯有仰望,才不會褻瀆他美好得不像話的洲洲啊。
兩位老先生都是過來人,很快就從裴冽的表現(xiàn)里讀出了些什么,兩人對視了一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曖昧的笑。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仰慕他的人可太多了,你想抓住機會也不容易哦。”
他們原本只是善意的調(diào)侃,但落在失意的裴冽眼里,不啻于冰冷的刀。
從前裴冽還能欺騙自己,像陳哲、秦冉峰這樣永遠(yuǎn)不可能給出真心的人是沒有競爭力的,但如今洲洲新生以后,他們好像都變了個人一樣,將洲洲看得比他們視若珍寶的利益還要重要。
更何況,在舞臺上星光璀璨的青年,天生就散發(fā)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仰慕他,譬如那兩次為云洲頒獎,并且很可能馬上就要第三次頒獎的彥絡(luò)。
雄性敏感的雷達(dá)告訴他,哪怕今天是彥絡(luò)與云洲的初見,彥絡(luò)的眼神里所藏著的東西,也已然無所遁形,那是與自己類似的戀慕與征服。
競爭者只會越來越多,后來者如彥絡(luò),甚至讓觀眾都產(chǎn)生了“他們很般配”的錯覺,卻永遠(yuǎn)不會有人主動退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役。
仰慕他的人可太多了。
你想抓住機會可不容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短短的一句話,每個字都直擊了裴冽心底不敢觸碰的禁地。
明明機會就擺在從前的他的眼前,但他棄若敝屣。
現(xiàn)在,就連一個仰慕的資格,都是奢望。
頒獎臺上,影帝的角逐仍在繼續(xù)。
兩位老先生和裴冽聊了兩句,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臺上,雖然他們已經(jīng)無緣獎杯,但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反而更輕松,能夠有說有笑地準(zhǔn)備為新晉影帝喝彩。
“雖然出道不久,但他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
剩下的三個候選人中,徐曉出道十余年,是最久的那一個,這句話基本上已經(jīng)宣判了他的結(jié)果。
鏡頭切到徐曉的時候,他本人倒是沒什么表示,而是向仍然有獲獎可能的兩位投去祝賀的眼神,并且微微點頭致意。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屏幕里的徐曉,似乎在目光落在云洲身上的時候,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能走到影帝提名的演員,演技都不會差,表情管理更是所有人的必修課,可即便徐曉極力掩飾,眼尖的觀眾也仍能從他的目光里看出一絲滾燙。
密切關(guān)注著現(xiàn)場情況的裴冽自然也不例外。
藏在椅子下面的掌心緊握成拳,尖銳的疼痛刺激掌心皮膚,這才讓他勉強保持鎮(zhèn)定。
可鎮(zhèn)定又有什么用呢。
大腦的鎮(zhèn)定只會讓他愈發(fā)清醒地認(rèn)識到,舞臺上的洲洲究竟有多耀眼,又究竟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在這個浮華遍地的圈子里,像洲洲一樣有著沉靜溫柔的氣質(zhì)的人實在太少了,這樣干凈又明媚的一束光,不會有人不向往。
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希望得獎的,只剩下沈時序和云洲,沈時序的贏面甚至比起云洲還要大些。
頒獎詞中說這位演員有著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新生》因為年底才上映,在國外的檔期與宣傳才開始不久,相比起來,沈時序之前的作品已經(jīng)獲得了幾次奧獎、柏獎等西方知名電影節(jié)的提名,今年這部作品在海外也是大爆,賣出了很高的票房,在國際影響力這一塊上,沈時序怎么看都比云洲更有優(yōu)勢。
就連云洲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不過,他參演這部影片最大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他已經(jīng)讓全世界都看見了他的新生,也就沒有遺憾了。
因此,見林導(dǎo)面露凝重,眼底也有幾分不可思議,云洲甚至能反過來安慰林導(dǎo):“您別多想了,我能拿到最佳新人獎和最佳音樂獎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本來也沒想過要繼續(xù)拍戲,這個男主角獎留給沈時序,才能激勵他給大家呈現(xiàn)更多更好的作品呀。”
“你這孩子,怎么到關(guān)鍵時候這么大方!”林導(dǎo)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替你感到可惜而已,就是因為你之后沒有留在圈子里的打算,這次與獎杯失之交臂,才更遺憾啊不是嗎?”
“不會的,怎么會呢?”裴冽的眼神變得茫然,“一定是哪里出了錯,這個獎杯為什么不是洲洲的呢?”
他這樣的話在現(xiàn)場說出來實在很得罪人,尤其在他身邊還坐著秦河與王孟之兩位提前失去資格的老前輩的情況下。
但眼下并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就連那兩位老前輩都忍不住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了這件事。
——不應(yīng)該吧,既然組委會都肯將獎杯留給年輕人了,沒道理不給云洲啊。
——哎,可能真的就吃了海外宣發(fā)太遲的虧吧,畢竟沈小子的作品在國外的確爆了,國風(fēng)作品本來就很久沒出爆劇了,他得獎也勉強算合理吧。
“他涉獵廣泛,不僅在電影領(lǐng)域,在其他領(lǐng)域上取得的成就,也都足以載入史冊,引起全世界的震動和共鳴。”
說到這里的時候,全場都詭異地安靜了一下,但緊接著就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
原來,所謂的“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并不單單指電影的海外知名度,還包括很多別的因素。
在音樂與繪畫上都具有絕對的天賦的云洲,才真正擔(dān)得起這句如此之高的評價。
音樂真正做到雅俗共賞,哪怕在海外,電影MV也響徹大街小巷;畫作在拍賣會上屢屢拍出高價,被稱為最有可能進入藝術(shù)殿堂頂峰的華國畫家,甚至有人稱他的畫法為一個全新的、應(yīng)當(dāng)與印象派抽象派等等派別平分秋色的畫派。
“讓我們一起喊出他的名字,他就是——”
第60章 他們好配
“云老師!云老師!云老師!”
一般只有像秦河老先生、王孟之老先生這樣的老戲骨才會被全場觀眾一起稱為“老師”, 這還是第一次,有像云洲這樣二十多歲的年輕演員被稱為“老師”的。
雖然現(xiàn)代社會極大地弱化了“老師”這個身份的具體涵義,更多人都能被稱為老師,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 這個稱呼依舊代表著尊敬和仰望。
“還愣著做什么, 云老師,”林奎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調(diào)侃道, “怎么,還要我親自帶你上去領(lǐng)獎嗎,云老師?”
云洲根本就沒反應(yīng)過他得獎了, 甚至在觀眾們高喊了他的名字之后, 也沒有意識到原來“云老師”喊的就是自己。
觀眾們自發(fā)開始了很有節(jié)律的鼓掌, 像是在迎接他們新晉的影帝, 同時也為云洲的卓越成就喝彩。
攝像鏡頭今晚第無數(shù)次給到今天即將拿下他的第三個獎項的云洲身上, 大屏幕里,容貌昳麗的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瀲滟流光的桃花眼上不自覺地泛起了一層水霧,纖長眼睫像一把細(xì)密的刷子, 輕輕撓蹭過所有人的心尖。
【啊啊啊獲獎人真的是云老師!美夢成真了家人們!在今天之前我誰都沒敢說就怕得罪了別家TAT云老師平時看著冷靜鎮(zhèn)定氣場強大,沒想到迷茫的時候這么可愛,我要從學(xué)生粉轉(zhuǎn)媽媽粉了(bush)】
【哈哈哈樓上學(xué)生粉什么鬼啊!但是竟然意外地很有道理, 救命,感覺我們追云老師的心態(tài)真的很像學(xué)生喜歡老師,笑死了】
【笑死了原來天才也會有蒙圈的時候啊, 云老師!快醒醒啊!好想親自上去搖醒他帶他領(lǐng)獎23333】
【沒事的,現(xiàn)場觀眾的掌聲這么給力, 云老師很快就會反應(yīng)過來的!】
“還不上去領(lǐng)獎?”林導(dǎo)好笑道,“我不是上個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就和你說了頒獎夜必須給我空出時間來,獎可不能代領(lǐng)嗎?”
如潮的歡呼聲和掌聲中,云洲終于回過了神,向林導(dǎo)道了聲謝后,在觀眾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終于姍姍來遲。
“今晚第三次見面了,小洲,”彥絡(luò)面上笑意不減,親昵地拍了拍云洲的肩膀,“恭喜你,看來我為你這幾十億票房貢獻的幾十塊沒白花。”
“小洲,今天第三次上臺,前兩次被你一兩句話打發(fā)了也就算了,這一回可得好好說說獲獎感言了。”彥絡(luò)的要求無疑替現(xiàn)場的不少觀眾道出了心聲,觀眾席上爆發(fā)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謝謝彥哥,謝謝組委會,也謝謝大家。”云洲定了定神,向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尤其是《新生》劇組以及林導(dǎo)所在的方向。
大多數(shù)新人演員第一次上臺領(lǐng)獎、第一次走紅毯的時候都會緊張,但云洲從前經(jīng)歷過的重大場合,不少都比領(lǐng)獎場面更大也更有壓力,因此當(dāng)他面臺下密密匝匝的觀眾和刺目的閃光燈的時候,神色依舊從容鎮(zhèn)定。
“當(dāng)然,我更要謝謝我的貴人林導(dǎo),如果沒有林導(dǎo),就不會有《新生》,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云洲再次向林導(dǎo)鞠了一躬。
臺下,林奎眼含笑意地看著這一幕,其實云洲常常向他道謝,他總是推辭不受的,但他知道,今天云洲的這一禮他應(yīng)該收下,臺上這個光芒萬丈的青年,在這一刻徹底地新生了。
“最后,我也想感謝我自己,”云洲唇邊含笑,“感謝在黑暗中掙扎卻不放棄的自己,感謝始終熱愛生活充滿希望的自己,感謝勇敢擁抱了新生的自己。我想對所有人說的是,黑暗迷惘并不可怕,只要堅定地走下去,就一定能和《新生》這部電影的主人公一樣,最終穿過陰暗的小巷,看見第二天最美的日出。”
“我始終都記得,林導(dǎo)在邀請我參演這部電影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他說,為什么不試一試讓全世界看見我的新生,而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說,我做到了。”
與其他獲獎的演員,大多會上去從“支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開始感謝很多人的獲獎發(fā)言不同,云洲根本就沒有說那些套話,因為他從來就沒有什么“支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
而電視機前,原本正為云洲的成功感到高興,甚至有些熱淚盈眶的裴父裴母,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忍不住脊背一僵。
雖然他們從未奢望過,云洲能在獲獎感言中提及他們,但當(dāng)這件事情真的發(fā)生,還是不免有些難過。
明明小洲曾經(jīng)是那么愛他們,曾經(jīng)一筆一畫那么認(rèn)真地將他們一家三口的形象繪在畫布上,可是如今,他們卻再也沒有了出現(xiàn)在云洲話語中的資格。
到底是他們自作自受。
“雖然不知道你以前經(jīng)歷了什么,不過還是要在這里恭喜你,獲得了新生,小洲。”猶豫了片刻,彥絡(luò)上前半步,輕輕環(huán)住了云洲的腰,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比剛認(rèn)識的朋友之間的擁抱親密一點,但不會讓人感覺自己被侵犯,在擁抱的時間上,彥絡(luò)也極有分寸,僅僅是一觸即離而已。
“謝謝彥哥,今天麻煩你了,跑上跑下三回,”云洲對他笑了笑,“不過這也說明,我們或許還算有緣。”
臺下的裴冽望著這一幕,嫉妒的火苗簡直要將他的神志都燒成灰燼。
這個彥絡(luò)、這個彥絡(luò)!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見到洲洲的第一面就這樣親昵地?fù)肀瓦B當(dāng)初自己追求裴云洲的時候,都沒有這么快到這一步!
而洲洲對他笑也就算了,竟然還說他們有緣?
如果這就能叫有緣,那么他們少年時偶然相逢的情誼,成年后再次相逢的驚喜又算什么?
洲洲本該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擁有擁抱洲洲的機會。
嫉妒的火被一盆頹然的冰水澆滅,裴冽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褪亲约海烧驗橹溃鸥裢獾夭桓市摹?br />
臺上云洲與彥絡(luò)的互動,已然引起了不少顯微鏡網(wǎng)友的注意,拉郎磕糖者也不在少數(shù),畢竟兩個人的外貌都太出眾了,又有著同為“音樂人”的共同身份,實在很符合一些娛樂圈小說里的情節(jié)。
甚至,彥絡(luò)還對云洲主動邀請道:“剛才我上臺的時候,觀眾們就說想讓我唱首歌替沒能來擔(dān)任頒獎嘉賓的顧影帝賠罪,為了不喧賓奪主我拒絕了,但現(xiàn)在,既然獲獎的人是你,小洲,我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滿足觀眾的心聲?”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最佳音樂獎的頒獎環(huán)節(jié)上,你說過很喜歡我的歌,正好我也很喜歡《新生》的幾段音樂,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合唱一首我的歌,再一起演繹你的音樂。”
雖然彥絡(luò)的提議并不在電影節(jié)的流程里,但最佳男主角本來就是最后一個獎項,電影節(jié)已經(jīng)臨近尾聲,彥絡(luò)相加的這個環(huán)節(jié)又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能成為爆點的環(huán)節(jié),組委會的主持人也就樂得看云洲陷入了為難。
云洲遲疑了一下,他自覺和彥絡(luò)的關(guān)系沒有熟到在這樣的場合唱對方的歌的程度,下意識就像拒絕,但見現(xiàn)場觀眾的熱情十分高漲,又想到彥絡(luò)畢竟今天三次給自己頒獎,不太好拂了他的面子,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好,”云洲點了點頭,“那就由彥哥你來定到底唱哪首吧,如果我會的話,一定會配合你的。”
“那就《如潮》吧,這首歌應(yīng)該大家比較熟悉,原唱版本又正好是雙人對唱的,我和你一人唱一個部分剛剛好,而且,這首歌的音樂風(fēng)格和《鳶尾》也有點像,都是一樣的熱情浪漫,怎么樣小洲,你覺得可以嗎?”
《如潮》的確是一首熾熱爛漫的歌曲,只是原唱是男女對唱,歌詞雖然沒有一句明說“愛情”,卻無處不透露著兩位演唱者見如潮水般奔涌不休的愛情,只是因為整首歌都是隱喻和比擬,整體聽起來還算內(nèi)斂。云洲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于是也只好應(yīng)了下來。
主辦方哪里肯錯過這樣好的制造爆點的機會,背景音樂很快就響了起來,正如彥絡(luò)說的那樣,這首歌的傳唱度很高,前奏才剛響起,觀眾們就已經(jīng)自發(fā)地開始打起了節(jié)拍。
“我是運河上的小舟
你是浪濤
載著靈魂沉浮……“
雖然不是專業(yè)歌手,也沒有特地學(xué)過聲樂,但云洲的嗓音溫柔清冽,很有特色,音準(zhǔn)也始終在線,而且或許是因為他擅長鋼琴的緣故,節(jié)拍處理得特別細(xì)膩,演唱效果與另一位原唱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而兩人唱到原本的男女對唱的部分時,舞臺上的云洲和彥絡(luò)也同時對視一眼,立刻就引起了臺下和線上觀眾的一片尖叫。
【啊啊啊這回是磕到真的了!彥洲黨頭頂青天!咱們吃得也太少了,三次頒獎,親密擁抱,情歌對唱,小說都不敢這么寫啊啊啊!真的一晚上吃了別人家CP一年的糧食!】
【郎才郎貌,惺惺相惜,志同道合,這一對我是真的可以。】
現(xiàn)場的裴冽雖然沒有功夫關(guān)注線上直播間里觀眾們的反應(yīng),也覺得整個世界忽然之間就天崩地裂了。
從沒有做過對不起云洲的事,有著良好的外貌條件,還有著與云洲共同的愛好與事業(yè),臺上的彥絡(luò)的確怎么看,都比自己更像是適合云洲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