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僵尸王即將出世,成為公敵。
三雙眼睛同時看過來,季夏倍感壓力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直接退到倉庫門里邊。
不及腰高的小僵尸咚咚幾步跳過來,踮腳抱住他的腰,努力抓他衣服的小手抖個不停。
“怎么了?”季夏低頭疑惑問道。
一只覆著淡淡青筋的手落入眼中,精準揪住小僵尸后領提起。黎行不會蠢得真去相信巫顏玉的話,問:“哪兒來的?”
“垃圾桶里撿的!奔鞠纳锨氨ё∷闹珦潋v的小僵尸,“你勒著他脖子了,快把他放下來!
黎行松得倒是快,“垃圾桶?”
他問了位置,到垃圾回收點附近查看,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垃圾袋里散發出的酸腐味,沒有任何異常波動。
什么都沒發現,只好回到便利店,小僵尸被季夏抱在懷里倒也安分。
“他會說話么?”黎行再問。
聲音從后方傳來,小僵尸不住往季夏懷里縮,泛青的臉上爬滿驚懼恐慌,雙手抓季夏更緊了,好似黎行曾對他做過什么可怕的事。
季夏安撫小僵尸,輕拍他的背搖頭。
不是每具僵尸都那么幸運,凝霜那樣的千年僵尸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去了下弦鎮,因為下弦鎮絕佳的養尸環境才得以發聲。
這小僵尸看著新,頂多也就三百年,能異變成僵尸蘇醒已是奇跡。
“話不會說也不怎么會走,自己來的可能性不大,倒像是被人刻意投放過來的!崩栊忻空f一句往前近一步,灼灼緊盯貼著季夏的僵尸,語氣說不出的低沉:“把你送來的人想干什么。”
藤州境內年前進行過一次大規模排查,彼時沒有發現任何僵尸蹤跡,那么就是說,這具小僵尸是年后進來的。
“你別像審犯人一樣。”他的語氣讓季夏很不舒服,抱著小僵尸側過身。
一個孩子,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力量,何必這么咄咄逼人。
黎行趕緊解釋:“他來歷不明,我怕是有心人故意將他送來,圖謀什么。”
不然怎會這么湊巧地被季夏撿到。
他的話不無道理。
卻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季夏駁道:“他不會說話,你要他怎么回答你?”
店內氣氛無端緊張起來。
巫顏玉放下手機,咳了一聲從中調和:“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現在,他怎么辦?”
他指向季夏懷里的小僵尸。
說實話,這種來歷不明危險性未知的,丟掉最為穩妥,不過看季夏的態度……
“要是被其他天師發現怎么辦?我會看好他的。”果然,季夏如他所料,一時心軟撿回來自然沒那么容易舍棄。
但是看黎行,估計不會同意。
“好。”
看吧,他就知道……巫顏玉驚地手機掉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咚”,不可置信:“你愿意收留這個小家伙?”
“對方想方設法塞過來的,就算這次能丟掉,保不準下次又在哪兒遇上!睂⒉欢ㄒ蛩劓i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是目前最為穩妥的方法。
黎行犯不著為這種事跟季夏起不必要的沖突,整理好他的圍巾耳罩,領著人回家。
打開門,凝霜又趴在沙發上睡,聽到聲音揉揉眼爬起來,和季夏懷里的小僵尸面面相覷。
而后的半小時,小僵尸亦步亦趨跟著季夏,凝霜心里莫名產生一股微妙的失落感,像是領地內出現了入侵者,正在試圖摘取她院子里的花。
又有一具僵尸,她不是季夏唯一的同類了。
“凝霜,我不在的時候,給我好好盯著他。”趁季夏帶小僵尸去洗澡,黎行咬緊腮幫道。
先不說這小僵尸打哪兒來的,他一出現就引走了季夏全部的注意力,全部!
黎行后悔了,早知道是這個結果,還不如丟了。
在季夏給小僵尸吹干長發,要將他塞進他們的床上時,黎行不能忍了,幾步過去拎起小僵尸甩進凝霜懷里,啪地關上門抓著季夏抵在房門后,“你很喜歡他?”
季夏不知道他又鬧哪出,老實道:“他長得很可愛。”
小尖牙雪白雪白的,眼睛又大又亮,眼珠近乎暗紅,還會摟著他脖子撒嬌。
“可愛……”黎行難得從他嘴里聽到這種評價,壓著他手腕,曲起膝蓋擠進他雙腿.間,瞄準他軟白的耳垂一口咬住,“那你是喜歡他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弱點被咬,身子酥麻地立時軟下去,季夏只能勉強靠著他,輕喘:“都,喜歡!
“都!”黎行要被這個詞氣笑了。
小僵尸出現不到半天,在他心里就能和自己齊平了?
他瞇了瞇眸恍然:“夏夏原來這么喜歡孩子啊!
喜歡孩子?
不見得。
季夏就不喜歡從前山腳下那些孩子,也不喜歡巫葉山上的,對這個大抵是出于對同類的友好。
小僵尸很乖,不會說話不會問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也不會向他索取什么,吹頭發的時候還沖他笑了。
季夏喜歡的,是很乖很聽話的同類。
“既然這樣……我們自己生!崩栊泄雌鹚麅蓷l腿纏在自己腰間,托抱著進浴室。
季夏一時反應不過來懵了,“生什么?”
“孩子啊!眽旱较词峙_上,黎行握住他的手去解自己衣扣,“不是喜歡孩子么?我們自己生。”
“……誰生的出來!”季夏覺得他瘋了,扭動身體往后挪,險些掉進洗手池里頭。
黎行強行一把摟回去,堵住他嗚嗚咽咽的嘴,“生不出就一直做,做到生出來為止!
平時黎行在這種事上算得上溫和,不想做就停下,力道重了也停下,唯恐弄疼惹惱季夏,今天卻不一樣,將季夏翻面餅似的反反復復數次,直到季夏受不了了,投降說出“你,最喜歡你”。
黎行可以接受家里再多一具僵尸,前提是季夏最喜歡最在意的是他。
一場酣暢淋漓的戰事沒有因為季夏求饒停下,一直持續到午后,季夏趴在被窩里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了,心里把黎行抽打了數十下,之后做夢都是黎行一本正經扒他衣服說“來生個孩子”。
“怎么生得出來啊。”季夏皺眉囈語一句。
一道溫熱微潤的氣息落在額間,黎行給他涂完藥膏忍不住笑出聲。
之后幾天,季夏面對小僵尸就要克制很多,尤其是在黎行面前,生怕他一言不合扛著自己去造孩子,教會小僵尸如何用水就不再幫他洗澡。
起初,小僵尸還疑惑了一下,扯著他手臂晃,在確定季夏真的不給他洗澡后,抱著衣服跳去衛生間,結果不幸踩到肥皂塊,吧唧摔倒。
傷得倒不是很重,波棱蓋反正青了。
季夏心疼不已,在被黎行拉去造孩子和幫他洗澡這件事上猶豫了很久,以至于那一段時間,腰都不太好受。
每天連本帶息,似要榨干他最后一滴。
在此期間,黎行和小僵尸的關系也沒有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更加糟糕。
黎行每天嚴格控制他攝入番茄醬的量,在小僵尸奔向季夏時隨手一拎扔凝霜懷里,總之就是不待見。
不待見的原因除了季夏無意識偏心以外,最重要的一點是到現在都沒有查明小僵尸身份,最近也沒有又挖掘出古墓的新聞。
這具僵尸好似憑空出現。
*
天師協會分部,辦公室內。
黎行托腮看著手機照片里的一大一小,耳邊短促地劃過巫顏玉那句“季夏兒子啊”,又立即將這幾個字從腦子里清除。
“師兄看什么呢!卑l呆過于專注,以致于鐘時琴走近了都沒發現。聲音傳到耳邊,黎行方才回神迅速摁滅屏幕,“沒什么,你來,有事?”
照片?
熄滅的屏保一晃而過,鐘時琴愣愣點頭,指向辦公室外,“安師兄回來了,不過情緒不太對!
安懷跟徐三白這一趟任務非常順利,失蹤的人也從山里平安帶出來。按理說該開心才對,可他卻在回來后將自己關在了辦公室半天沒出來。
“出什么事了!崩栊星脙陕曢T,轉動把手進去,就見安懷雙手抱頭埋在辦公桌上。
安懷不停敲打腦袋,被黎行制止后,苦笑抬頭:“人和僵尸是不能在一起的。”
黎行愣怔松手,慢慢后退,“你說什么?”
“人和僵尸不能在一起!卑矐言俅沃貜,“在被其他人發現之前,必須將他們送走,不然的話……”
“你說他們!崩栊写驍嗨@回原點,“你要將凝霜一并送走?為什么!這次出去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里有四五具被封住的僵尸,年份都不高。”安懷即便捂住眼睛,依舊能想起這次任務的地點赤練山,“徐三白將他們都燒了……但還是跑了一個小的,他正在聯系各地全力抓捕,包括一直沒抓到的凝霜。”
“原來是從山里跑出來的!崩栊朽痪,“怎么這么突然?還牽扯到凝霜?”
“其中一具僵尸臨死前泣言,王一定會給他們報仇的!卑矐炎プ∷氖,臉上鋪滿焦慮不安,“徐三白將這件事報上去了!
如果他料想得沒錯,這個“王”極有可能就是季夏,目前接觸的僵尸里頭,只有他的實力最深不可測。
現在,徐三白已將目標鎖定在遲遲未能抓獲的凝霜和狐貍面具男身上。
“僵尸王即將出世。你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嗎?”安懷繼續抱著頭,自問自答:“意味著保守一派也將摻和進來,他們雖不會將詭物趕盡殺絕,更不會拿全人類的命去做賭注。到時候,所有天師都將是他們的敵人!
安懷想了很久,唯一的法子,就是將他們遠遠地送走,先躲過這次再說,否則一旦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黎行,放手吧。”他同樣也是勸自己。
再繼續下去,只會害了他們。
第42章 為今之計,只有離開。
巫顏玉來了之后,便利店夜班再也不是季夏、余頌今兩個人輪班倒,季夏多出了許多空余時間。
這對僵尸來說不算多好的事,尤其是當夜幕降臨,無所事事,內心就會變得極度空虛,渾身精力得不到釋放進入狂躁狀態。
沒去便利店之前,季夏每晚都要出門觀察人類直至凌晨回家,再往前推,沒有下山之前,老道士會在夜里給他安排一連串的任務,包括不限于修剪山上所有樹枝,給樹上每只鳥搭一個窩……
城市里沒有這么多瑣碎到可以消耗掉整晚精力的事,季夏自己給自己找,拿出上次沒有織完的圍巾。
天氣預報說下周將迎來強降雪,溫度低到零下,如果能在那之前織完,黎行就不怕冷了。
季夏或者說僵尸,記性都不太好,一件事需要反反復復去做,形成肌肉記憶才能記住。隔了幾天再將半成品拿出來,季夏又忘了怎么織,重新翻出蘇小雯發給他的教程。
屋內開著地暖。凝霜和小僵尸坐在U型沙發前的長毛地毯上,季夏買了樂高玩具給小僵尸打發漫長黑夜,凝霜半趴在茶幾上,不是很熟練地抓著筆一筆一畫,涂鴉本上密密麻麻重復著兩個字。
沙發正對面,嵌入式的電視播著時下大熱的古裝仙俠劇,茶幾上保溫電水壺冒出蒸騰熱氣,唯有晚上拉開窗簾的客廳,靜謐而又祥和。
當電視劇里的主角說出經典臺詞“為了三界眾生”,數字時鐘剛好跳到零點,
小僵尸終于拼好一座城堡積木,扯著季夏睡衣咧開嘴,玄關方向這時傳來“滴”解鎖的聲音。
黎行回來了!
季夏放下快要織好的圍巾,摸了摸小僵尸腦袋,趿拉著拖鞋起身過去。
大門朝里敞開,灌進一股沁涼的空氣。
黎行一步跨進門內,鞋都沒換就先抱住他,腦袋擱進散發著淡淡柑橘香味的肩窩里嗅。
季夏不知所措,雙臂彎曲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不過也多虧他低頭,看見了跟在身后的人,“安懷!”
客廳隨即傳來急促的跑動聲。拖鞋啪嗒啪嗒靠近,凝霜擠過他們飛撲向好久不見的人,“安懷,安懷,安懷!”
“是我,我回來了。”安懷接住人,一下一下輕撫她后腦勺,“最近還好么?”
凝霜重重點頭,一雙眼睛彎成可愛的半月牙形狀,“我認了,好多字!季夏給我,買了很多,漂亮本子,還有筆。”
“真棒。”安懷輕拍她腦袋,看向門內兩人,“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這么快?”季夏推了推肩上的腦袋,手往后伸,“進來坐坐嘛。”
“不了,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安懷拉著凝霜就要走,客廳突然一陣噼里啪啦聲,眾人回頭,小僵尸正站在過道口,腳邊散落一堆好不容易搭建好的積木城堡,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滿是驚懼恐慌。
“怎么了?”季夏問一句。
小僵尸趕緊跳到他身后,“啊啊”指著安懷,大顆大顆淚珠不要錢地往下掉。
“怎么哭了?”季夏轉身蹲下。
小僵尸就只會啊啊地哭,摟住他脖子,身體抖得似篩糠。
“師兄,先帶凝霜離開。”估計他是認出安懷,黎行橫跨一步擋住視線,偏頭向后方:“不管怎么樣,好好跟她說清楚。”
季夏手忙腳亂安慰哭不停的小僵尸,沒等弄清他們在打什么謎語,大門就被黎行合上。
“夏夏……”喉嚨像被一團吸水的棉花堵著,黎行哽了數次才將一句話完整說出來,“我們談談。”
屋內依舊溫暖如春,好似方才那股侵入骨髓的涼意只是幻覺,但在看到茶幾上寫滿“安懷”兩個字的涂鴉本,季夏才清楚意識到不是幻覺,這里真真切切少了一個人。
電視停在主人公寂寥的一聲“我沒有別的辦法”,他關掉保溫中的電水壺,哄了小僵尸許久。
哭聲慢慢矮下去直至抽噎,小僵尸扭過腦袋,以一種蜷縮的姿態窩進季夏懷里。
黎行不再像以前那樣,見他黏著季夏,隨手將他拎起扔旁邊。
說好了談談,坐下以后就沒開口,季夏輕拍小僵尸的背,先問:“是安懷那邊出事了?”
黎行雙手交握緊緊抱著,最終點頭,“安懷去了赤練山,這具小僵尸正是從赤練山里跑出來的!
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群里已經發布戒嚴公告,瞞不住也無法繼續瞞著季夏,等到被發現一切就都晚了。
黎行將事情一件一件都告訴他,“當前最危險的是凝霜,她的身份、來歷和長相都暴露了,協會第一個要捉的就是她繼而引出面具人,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藏起來,藏到一個……沒有人能發現,絕對安全的地方!
“沒人發現——”季夏反復念著,音色輕顫,“是要把我們趕出人類世界?”
“不是的!只是暫時……暫時……”黎行半天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這個暫時也不清楚到底多久。
季夏的心跟著往下沉,在徹底沉下去前還想掙扎,“我們沒干壞事,凝霜她也不吸人血了!
“極端派不會這么想!崩栊形兆∷鶝龅氖,試圖搓熱,“最關鍵的是,那些僵尸臨死前說王會給他們報仇!
他深吸口氣:“夏夏,你就是他們口中的‘王’,對么!
安懷來的路上跟他坦白了下弦鎮里的事,包括季夏當時的變化,由此可以確定,季夏就是僵尸王。
這要是被發現,一點回轉余地都沒有了。
“我不是!”季夏瘋狂搖頭,“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么王。
“天師內部,保守派也對這件事非常重視,‘王’的出現讓很多人陷入惶恐,這種情況下任何解釋都沒用,不是你說‘不會’‘不是’就有用的。”黎行抱緊他的手,“眼下最為穩,最為穩妥的法子……”
“是讓我們離開!奔鞠囊稽c一點抽回自己的手。
話落,屋內一時靜得有些可怕。
黎行的沉默,徹底澆滅季夏心里最后一絲火星子,眼睛忽然酸澀得厲害。
他仰起頭,熱鬧的跨年夜好像就在昨天,現在卻被要求離開。
多么諷刺。
“終究還是沒辦法在這里啊!奔鞠倪煲,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得可真快。”
“夏夏,我一定會……”
“沒關系。”季夏搖晃腦袋,一滴晶體無聲滑落,“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僵尸和人永遠無法共存。”
“……這段時間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曾接受過我,我,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彼3肿∽詈笠唤z體面,抱起小僵尸跑進臥室,忍到關上門,蹲在門后重復抹眼角。
細軟的小手摸住臉,小僵尸“啊啊”。
“不能怪他。他一個人,一個人,能接受我已經很不錯了!奔鞠牡肿⌒〗┦~頭,淚珠似斷了線,淌過臉頰懸在下巴尖啪嗒滴落。
黎行站在門外,明明和季夏只有一扇門的距離,卻怎么都跨不過去。
似乎只有退這一條路,他不能不計后果自私留下季夏,讓他陷入危險,唯有——失去。
*
翌日下午,不到六點。
季夏收拾好心情,帶著一份手寫的辭職信來到便利店。
“辭職!”余頌今瞪圓了眼睛,“你不打算在這兒干了?為什么?工資低?”
他趕緊道:“別走嘛,我給你漲工資!
“不是工資的事!奔鞠膿u頭,出乎意料地冷靜,“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謝謝。”
巫顏玉擱旁邊一聽,抹布往桌上甩,“突然之間,怎么回事?”
季夏自始至終低著頭,出門忘記戴圍巾和耳罩,脖子耳朵凍得通紅,這便罷了,眼角也是紅的,特像狠狠哭過一場。
他啞了聲道:“我和凝霜快被天師發現了!
“被發現就被發現,你還怕他們不成?”巫顏玉無所畏懼,抹布甩地虎虎生威。
“我是不怕!奔鞠膿牡膹膩聿皇沁@個,問題是,“這些人呢!
抹布落到桌上,巫顏玉不說話了。
季夏又道:“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可如果一昧站在我和凝霜這邊,和其他人對抗沒有好處!
他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在被發現前離開是最正確的選擇。
“你就這么走了!”余頌今捏著他的信跑到門口,努力揚起嘴角,“蘇小雯也真是的,這么重要的時候居然沒來,要是知道你走了,她得多傷心啊!
黎行側過頭,迎面一陣冷風吹起額前碎發,往日漂亮的眼睛失去光澤,只一瞬他又轉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顫。
“永別。”
……
晚十點,季夏給林牧發完最后一條消息,點開和黎行的聊天記錄,右滑遲疑了很久一鍵清空,繼而拔出電話卡掰成兩截。
季夏:“安懷,開車吧!
“再等等,黎行還沒來。”安懷望向車內后視鏡,“我們盡量將你們送得遠一些。”
“他不會來了!背霭l前,季夏支走黎行,讓他去買番茄醬,“走吧!
如果黎行送他,他一定會像凝霜一樣失態,產生不愿離開的想法。
不如不見。
季夏偏過頭望著安懷脖間的毛線團,想來這個冬天應該不會冷了。
與此同時,黎行回到家。
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家,一切又好像回到他遇見季夏前的狀態,滿滿兩大購物袋番茄醬噗通砸到地上。
客廳茶幾上留著一條紅色的粗麻花圍巾,上面還放了一張卡片?ㄆ蠜]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只長著尖牙的小幽靈,揮袖子。
黎行捏起卡片,仰著頭咬緊下唇。
*
黑色大眾一路疾馳往國道方向,駛離市區開至郊外,車頂突然“咚”地一聲。
“季夏!币粡埬樀箳煸谛旭傊械能囎哟巴,巫顏玉追了過來,“快掉頭!前方三公里有天師!
大眾緊急剎車,安懷驚疑一句“怎么可能”,迅速打轉方向盤。
然而掉頭沒多久,后路也被堵住了。
“安懷,大半夜這是要去哪兒啊。”徐三白的聲音從后方幽幽響起。
【📢作者有話說】
離開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第43章 成為萬詭之王,站在人類對立面。
安懷一只手松開方向盤握緊旁邊的凝霜,原本打算將他們送遠一點再好好道別,眼下看來是不行了。
“安懷,下車。”
徐三白的聲音再度傳來,很快就被一陣轟鳴聲掩蓋。
車子突然啟動,趴在頂上的巫顏玉險些甩下來,圍堵的天師更是始料未及,車子沖過來那一刻下意識往兩側退,就這么被他輕易沖破包圍圈。
“果然有貓膩!毙烊资种盖M掌心用力攥緊,立刻吩咐下去,“給我追!”
郊區這條路大概事先清理過,除了安懷,余下都是來追他們的車。
“快追上了!”發現車后一連串刺眼的白光,凝霜不自覺蜷縮起身體抱住自己。
安懷抓緊方向盤繼續提速。
巫顏玉頭發都被風吹得豎了起來,毫無美感可言,他敲車窗大聲問:“現在怎么辦?”
只有逃。
可就算逃得了這一次,之后呢?
安懷再次提速問后座的人:“往后都要過這種東躲西藏,時時刻刻擔心會不會被天師發現的日子么?”
季夏抱緊小僵尸不解:“什么意思?”
“天師之所以不放過你們,根本原因是想趕在你們強大之前消除隱患,換句話說,也在害怕你們。如果你們有足夠的實力站在天師對立面,能夠使天師畏懼,能夠跟他們談條件,境況就會好很多。所以——”安懷目光愈發堅定,“季夏,不,僵尸王,你要成為人類的敵人!
敵人!
季夏連連搖頭,避開他看過來的視線:“我不是什么僵尸王,也不想成為你們的敵人。”
他只想好好生活,吃好吃的食物,安安穩穩睡覺,僅此而已。
“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通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安懷比誰都明白,他們不會主動去傷害人類。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可也正因為這種現象,造成如今的后果。
他們的不主動給了人類一種可以消滅的錯覺。
換過來想。
只有在面對強大到抵抗都很費力的敵人時,首要目的才不是消滅對方,而是確保自己的利益,例如生命、財產這些不受損害。往往這種情況下,最后的結果才是講和,去維持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
要是這個敵人并不強大或者不那么強大,掠奪就開始了。
“勢均力敵才有談判的機會,一昧逃避,只會陷入困境!鼻胺劫康亓疗饠档罒艄,安懷趕緊給季夏指條路:“你只有成為萬詭之王,代表所有詭物站在人類對立面,站上談判桌,才可以帶著他們不受侵害的生存下去!
無形中一把重擔壓下,季夏有些喘不過氣,“我……”
“別我了!蔽最佊衤犃艘魂嚥遄欤骸艾F在先走,其他以后再說!
*
急速行駛中的車內飛出四道影子,其中就有一人戴著狐貍面具。
面具男現身了。
徐三白立刻撥出電話。
四面陡然升起大網,另有一面從天而降。
看見紅繩網,小僵尸“啊啊”叫卻沒有任何力量抵抗,凝霜臉也白了,想起之前被紅繩捆住,電流噼里啪啦帶來的灼燒感,定在原地四肢發抖。
眼看就要落到身上,巨大的紅繩網被撕開一道口子。
季夏拽著斷裂的繩子甩向沖過來的天師,一個個沒等拿著法器靠近就被震飛出去,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后追上的天師見此情形不禁慢下腳步。
“真是的,這種時候黎行去哪兒了?”有人咂舌,“要是他在就好了。”
黎行武力值是他們這一眾人中最高的,他正面圍攻,其他人聯合一起上,不信擒不住這個面具男。
“小琴,再打電話去催!
鐘時琴匆忙趕來,聞言掏出手機,余光不斷瞄著遠處幾人,除了一具小僵尸和面具男,另外兩個都是熟面孔。
他又看向撞樹上的大眾車,心中慢慢浮起早前那個荒唐的念頭。
電話接通,他趕緊貼到耳邊:“師兄,面具男出現在郊外,還有……安師兄和那具女僵尸。”
“我馬上到。”
“師兄。”鐘時琴支支吾吾,背過其他人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面具男就是嫂子吧!
電話另一頭長久靜默。
他立馬改口:“我胡說的,胡說的!
“……我和他分手了。”
話落,沒等鐘時琴反應過來,電話掛斷。
他放下手機,再去看面對數十名天師也絲毫不落下風的面具男,一口氣壓在心頭不上不下。
原來如此,原來嫂子真的是……
怎么會這樣?
巫顏玉踹翻兩名天師,眼尖發現他,幾步退到季夏身后,“這些天師沒完沒了,估計還叫了支援,先走吧。”
時間緊迫,容不得季夏猶豫半分。
他撈起東躲西藏的小僵尸就要走,一柄長劍迎面劈過來,幸虧反應迅速閃開沒有傷著半分,小僵尸卻不幸被劍尖碰到,臉上劃出一道長痕,似被火燒。
季夏呼吸微滯,空手擋下對方攻擊,“為什么,明明沒有傷人卻要趕盡殺絕?為什么!”
為什么?
三具橫死雪地里的尸體顯現眼前,恨意與狠意傾巢而出,徐三白咬著牙關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像你們這種狡猾的詭物,就該全、部、殺、光!”
鮮血滑下劍尖滴落。
季夏以絕對的力量握住劍,頭用力砸向對方,直將徐三白撞得后退倒地滾出去,扔掉那把劍躍上樹頭,幾個跨步消失蹤跡。
“還愣著干什么!快追啊!毙烊讌柭暳钕拢嬷~頭掙扎起身,掌心又糊了一灘血,才愈合不久的傷口裂開了。
他頂著滿臉血踉蹌向安懷,染血的手揪住衣領,“身為天師竟然協助對方逃跑!你知道他是誰么?他有可能就是僵尸王!”
“僵尸王。”安懷重復一句,無所畏懼的笑了,“且不說他是不是。就算是,你看見他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嗎?”
“現在沒做,保證他以后不會做么!這些妖鬼最擅長說謊,誘騙人心,等到他真做什么,一切就都晚了!”徐三白咆哮怒吼,眼中除了憎惡和憤怒,多了絲尋常不曾見過的后悔痛心,聲音忽然哽咽:“晚了……”
他垂下眼,遮住所有情緒,半晌后抬手:“來人,給我把他押回總部!
立馬就有兩名天師上前一左一右鉗住安懷,這時突然闖入一輛寶馬車,漂移至徐三白面前,距離他僅半手臂。
黎行降下車窗,越過滿臉污血來不及擦的徐三白環視四周,目光定格遠處。
地面散落著幾滴血。
誰的?
“來了啊。”徐三白接過其他師弟遞來的紙巾,囫圇擦著臉,“來的可真早!
黎行無視他的陰陽怪氣,“關于安師兄該如何處置,好像還輪不到徐師兄你來裁決!
“這是上面下來的命令,我也是聽令行事!毙烊孜⒉[雙眸,一步走近:“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也摻和其中,否則誰出面都沒用!
“你!”
“黎行,沒關系的,我跟他們走就是了。”安懷出聲,最后沖他一笑,“接下來就靠你了。”
人群陸續散開,去醫院的去醫院,追蹤的追蹤。等到人都走差不多了,鐘時琴小心挪到師兄跟前,壓低了聲音:“嫂子他……”
“我剛才跟你說了,我們已經分手,以后不要再隨便提到他!崩栊辛滔乱痪浠氐杰嚿。
掏出手機,打出去的兩通電話顯示未接,聊天框內每一條發出的信息前都附加一個紅色感嘆號。
夏夏……
*
成功逃離藤州后,巫顏玉長舒口氣,瞥眼自方才起就沒開口的人,清了清嗓子提議:“沒地方去,要不去我那兒。”
“會被天師發現的。”季夏婉拒他的好意,“我帶他們回青陽山!
“青陽不近啊,還是去我那兒吧,你放心,天師不會發現!蔽兹~山上有他設下的障眼法,一般人還真沒法兒進,安懷既然幫他們逃跑,應該不會輕易出賣他們。
嘴皮子說干,季夏總算點頭,只是這一路走來精神都不大好,不知是受傷還是別的緣故。
巫顏玉走一段路再出聲:“其實安懷說的沒錯,人類世界,不,應該說所有世界都是強者為尊。只有強者才有說不的權利。”
“就拿我設障眼法這事來說,也是怕大眼仔它們被滅了,這些小家伙,天師一手一個!彼f著說著笑了,“有時我就在想,要是大眼仔它們變強大,天師還會這樣么?應該會遲疑猶豫,反正不敢隨便下刀吧!
季夏精神有些渙散,喃喃:“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王啊,還和一個天師談戀愛!眱纱髮α⒚嫠降紫峦低禒渴,到最后都需要面對這些,跨過去至少未來幾十年都會相對平靜。巫顏玉引他們上山,肯定道:“你還喜歡黎行的。”
身后沒有聲音,他猜對了。
“既然喜歡,那就做出改變,這樣誰都無法阻攔你們……如果你還是不愿意,那也沒關系!弊叩桨肷窖,巫顏玉直起腰身,說不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道:“你不做,這個所謂的‘王’就讓我當當咯!
季夏:“這才是你下山真正的目的!
“沒錯。”巫顏玉大方承認,“老守著一座山,每天每天也會看膩,既然大家都是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為什么人類就可以光明正大,而我們卻要偷偷摸摸?這不公平!
他要打破這樣的不公平。
季夏只知他愛好吃喝玩樂,沒想到還醞釀了這么大的計劃,相比之下,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好,實在太狹隘了。
“我們真有能和人類談判的那天么?”他不確定地問。
巫顏玉無比認真點頭,“你或許不知道你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如果是我,這件事大概需要很多年,但換做你,就能提前許多!
“能在人類社會落腳?”
“當然。”
“也能再見到黎行他們?”
“那必須的!
聽起來有戲,巫顏玉再加把勁兒,“你是不知道,你遞辭職信那晚余頌今有多煩人,打著電話跟蘇小雯嚎呢,他們都挺在乎你的。”
“我知道!弊叩缴巾敚鞠霓D身望向遠處零星幾點亮光,深吸口氣,“為了再次見面……如果我能帶來好的結果……”
“我做!
以敵人的身份,爭取到談判那天。
第44章 談判第一步,開戰。
發布戒嚴令三個月后,面具男帶著女僵尸和一具小僵尸徹底失去蹤跡。
為了找出他們,這三個月里,協會一直扣押著安懷,威逼利誘試圖從他口中探出消息,可惜無果。
安懷始終對此保持緘默。
最終,協會對他藏匿并協助僵尸逃跑這一行為做出處罰,關入禁室思過三年,雖未沒收道士證但之后不得繼續從事相關工作。
無異于除名。
判決下來后,黎行近十年再次跨入本部,用“免費為本部做三件事”作為條件換取探視機會。
禁室并不在本部大樓內,另有一處景色怡人的院子,外觀看上去和普通住宅沒什么兩樣,木制四合院U型構造,房屋四周種了許多觀賞性樹木花草。
眼下正值春季,院子里花瓣漫天洋洋灑灑,每天都有專人進行打理。
乍看或許會覺得被關在這里好像也挺不錯的,吃喝都有人定時定點送,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人搭話,一般情況下也不允許探視,黎行這是特例。
房屋看似木頭構造,內里卻是堅硬的混凝土鋼筋,沒有任何工具法器的前提下根本無法逃離。
禁閉室內除了一本《心經》和床褥,再沒有其他多余的物品,窗戶也僅一扇小小的,小孩子都難以爬出去的氣窗,卻可以透過那扇氣窗看見外面紛揚的花瓣。
看得見,感受不到摸不著,這對身心都是種極度煎熬。
目前禁閉室內受罰的天師并不多,時長最短三年起步,最長已超過十年,因此有很多道心不定的就此瘋魔。
黎行隨引路人來到東院第二間禁閉室門前,人臉識別加掌紋才能打開沉重的鐵門。
“只有一小時,到時候東院將全面封閉!币啡颂嵝阉痪,打開門后識趣離開。
屋內靜悄悄地,沒有特別大的照明燈,僅木制書桌上一盞小臺燈,安懷一身灰衣道袍坐在椅子上,面朝唯一的氣窗。
“后悔么!
身后響起聲音。
安懷沒有轉頭,仍望著那扇窗,屋外似乎是棵桃樹,粉色花瓣迎風簌簌飄落。
黎行這句話問出去許久,屋內才傳來第二道聲音。安懷開口就是:“他們在懷疑你,你不該來這兒。”
“該懷疑,做什么都會被懷疑!崩栊嘘P上鐵門走近,“如果計劃不順利,未來三年你都要待在這里了。”
屋內又陷入長久靜默。直至安懷哼出極輕的一聲笑。他肯定:“相信用不了那么久,你也等不了那么久,不是么!
黎行默然,帶來一個好消息,“這三個月,各地陸續發生了許多詭事,很多不等天師到場就被解決,妖鬼之間也開始流傳著一則有趣的傳聞,說僵尸王現世。”
“果然還是選了這條路啊!卑矐延芍缘貧g喜,側過頭又問:“這邊情況怎么樣?”
“當初給徐三白發布赤練山任務的IP就顯示在蓮州,可以確定是本部天師所為,暫時還沒有查清!庇幸稽c黎行不理解,“如果早已知道季夏存在,為什么不早早揭發,偏還要弄出這許多事?”
“他的目的不在于揭發這么簡單。”安懷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想這件事,無論哪種假設都對不上這個人的動機,“他更像完成某種猜想,又或者借著這股紛爭要看清某件事,總之他的計劃沒有徹底完成。”
“既然沒有完成,接下來就該我們逆轉了!崩栊幸部焓軌蜻@種受制于人,被人當猴戲耍的被動,“事情不會一直按照他的想法發展!
黑白灰三色組成的屋內,黎行脖間的紅色圍巾尤為惹眼,安懷目光停留上面許久,捏著毛線團提醒:“此人心思縝密,千萬別像我之前那樣掉進他的陷阱!
“你放心,我心里有數!毖劭刺酵麜r間快到了,黎行最后再道:“安星那邊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照顧不照顧另說,那丫頭一根筋別讓她犯渾沖進來,我就謝天謝地了!碧岬矫妹,安懷眼中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二人又說些瑣碎的話。直到黎行離開,也沒問凝霜的事,不過相信有季夏在,凝霜多少能松快些。
*
巫葉山上,隊伍一天天壯大,石墓內收容的妖鬼數量與日俱增,幾乎每晚都要舉辦一場歡迎宴。
“霜霜姐,四眼叔那桌要兩壇酒!贝笱圩许斨茐谋奶。
突然一根筆戳過來,正中酒壇中心,嚇得大眼仔睫毛直哆嗦,忙眨眨眼確認眼睛有沒有事。
“每天每天……就知道喝酒!”凝霜捏著小本子記賬都快記瘋魔了,抓起桌上的筆無差別攻擊。
大眼仔頂著酒壇跳來跳去,踩到某人鞋上順勢躲到對方腳后,頭頂上來傳來一聲痛唔,努力揚起眼睛往上看,霜霜姐射出的筆無巧不巧插中玉哥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且還不止一只。
玉哥此刻堪比刺猬。
巫顏玉一根筆一根筆拔下,倒是沒像上次游戲斷網那樣發飆。他把筆又放回桌上,吊兒郎當往旁邊石椅一靠,攤開手聳了下肩:“我都說了管理很難的,尤其現在數量還多了!
凝霜氣鼓鼓地背過身。
小僵尸端著茶跳過來遞給她,滿滿一盞茶到凝霜手里就剩半盞。
她還是謝謝小僵尸,喝完半杯水消了火氣,再問:“季夏呢?”
小僵尸放下托盤,指指側室,雙手疊在一起放到耳邊,巫顏玉替他說:“在睡覺。之前都是白天睡,現在倒好,晚上也開始睡了!
“季夏太累了!蹦е幽﹃,“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
“所以啊,他現在還不是王!蔽最佊翊蜷_雙肩,手肘撐身后桌上晃著腿,見凝霜瞪眼看過來,反問她:“你見過哪個王㑲楓事事自己動手的?”
成為王,需要的是統治力和決斷力。
巫顏玉承認季夏武力高,也正因為武力高事必躬親,不讓底下那些小怪涉險,但其實這樣消耗的不僅是自己,也在耽誤他們。
“這就好比,我本來信心滿滿要跟著對方大干一場,結果對方把我當易碎娃娃供著,換做你,你樂意?”
凝霜搖頭,聽著覺得有點道理,遂問:“這些你跟季夏說過么?”
“這個還要說?”
凝霜幽幽盯著他:“如果你說了,季夏聽進去了才有改變,像我們一般不會把問題想得太復雜!
巫顏玉:“……”相處幾個月,差點忘了他們的特性,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他立刻起身,避開圍在腳邊的大眼仔,背著手往側室里走。
季夏已經醒了,身體微微后傾,翹著二郎腿坐在平時睡覺的棺材上。頭發幾個月沒剪長了不少,少量發絲垂落肩頸兩側,一身紅絲綢睡袍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雪色肌膚。
誘人的白一路向下,睡袍里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小腿。記得之前遇到過一只變態怪,粗糙的手摸上那雙腿垂涎,轉瞬就被季夏爆了頭。
想起那腦漿四濺的怪,巫顏玉無端抖兩下收回視線,故作輕松:“今天醒很早嘛!
“嗯。”季夏聲音綿綿的,沒什么攻擊力。
巫顏玉卻莫名升起一股畏懼,不敢再直視他涌動紅光的眼睛,語氣也不由地恭敬:“您有什么吩咐?”
“蓮州那邊,你帶四眼他們去,順便去給那些天師留話!奔鞠某嗄_走到石桌前,往杯子里倒下通紅的液體輕晃。
這一刻,巫顏玉終于明白從剛才開始哪里不對了,沒等他提醒,季夏就已經發現問題所在并開始轉變,他正在逐漸成長為一個王。
巫顏玉說不清是為此感到興奮還是恐懼,等他反應過來,一條膝蓋已經壓下去跪在地上,仰頭望著數十級臺階上的“王”。
“您要留什么話!
*
黎行在本部待了兩個月,暗地調查造成目前這種狀況的元兇,沒有逼出對方反倒引起本部天師注意,未免打草驚蛇,返回藤州。
回藤州不久,入夏后本部緊急發布一項通知:僵尸王即將向人類開戰。
鐘時琴正在便利店里吃關東煮,收到消息呼吸都快停了,腦細胞死了一輪又一輪。
通過其他天師描述看到的僵尸王,不出意外就是嫂子,他現在要對人類動手!
鐘時琴關東煮都不吃了,馬不停蹄趕回分部,剛出便利店迎面撞上人,匆忙一句道歉也沒看清是誰跑遠。
林牧深深望了眼,走進店內,“剛才那是天師?”
“黎行小師弟!庇囗灲癫林雷踊匾痪,之后又去忙別的事,似乎只有將時間填滿,才沒工夫去想別的事。
林牧走到休息區最里邊的一張桌子,拉開椅子坐下,再問:“最近怎么樣?”
余頌今手里的抹布停了一下,苦笑:“還能怎么樣,就那樣唄!
季夏走后,巫顏玉也跟著走了,店里徹底恢復安靜,再沒有吵人的游戲聲,像個小陀螺忙不停的人,就連蘇小雯最近都很少再來,每次都會無意識喊一聲“季哥”,喊完許久沒聽到回應才發現,人真的不見了。
“林牧,季夏他……”
“他很好!敝е嵛岬模帜敛粏栆仓浪胝f什么,但他今天不只是告訴這一句,“往后不管聽到什么樣的傳聞,都請相信他,相信你們一起工作過的那些日子!
他的話和表情都過于嚴肅,余頌今不禁擔憂,“出什么事了?”
“很快你就知道了!
林牧提前來打預防針,而他說得很快卻是夏末秋初,蘇小雯準備辭掉便利店兼職的時候。
鐘時琴帶來最新消息,天師與妖鬼群于赤練山開啟第一次正面沖突。
第45章 “第一回合,他暫時還不想見你。”
“正面沖突!”余頌今和蘇小雯相視一眼,又一同看向鐘時琴,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些跟他們毫不相干的事,除非——這件事跟他們或者跟他們關注的人有關。
蘇小雯試探地問:“是季哥?”
鐘時琴吸口氣緩緩呼出,“這些本來不該跟你們說的,但你們畢竟一起處過那么久,想著還是告訴你們一聲。近期……應該是近幾個月來,全國各地詭異事件無端增多,同時妖鬼數量急速上升,有傳聞統領他們的是具相貌秾麗、氣質出眾的僵尸!
“是季哥!碧K小雯無法再騙自己,只有她季哥有這個實力和美貌,而現在,季哥徹底站在了他們對立面,“再也……回不去了!
此話一出,店里一陣靜默。
余頌今趕緊扯開話題:“黎行知道這件事么?”
“師兄……”鐘時琴看看他們,猶豫著:“已經趕去赤練山!
“如果真是季哥,黎哥要對季哥動手么?”蘇小雯急急地問,后自顧搖頭。
鐘時琴沒有回答也說不出口。
師兄是協會內武術體能最強最高的天師,這一次總部直接指定要他去赤練山支援,動手在所難免。
“接下來可能還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接到一通電話,鐘時琴匆匆兩句離開。
隨著自動感應門關上,店內徹底安靜下來,能清楚聽到冷柜機制冷的聲音。
一年前打鬧嬉笑的場景歷歷在目。蘇小雯呆呆望了會兒天花板,收回視線努力沖余頌今笑了下,眼角泛酸發紅,“好像做夢一樣。”
就那么一瞬間,季哥不見了。
“他……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請相信他!庇囗灲窕秀毕肫鹆帜翈讉月前突然來店里說得那番莫名其妙的話。
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的事?
他握住蘇小雯肩膀前后晃,“相信他,相信他!季夏絕不會是我們的敵人!他一定,一定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
赤練山里,遠比其他地方的溫度要低許多,山風呼嘯,吹得風衣獵獵作響。
巫顏玉眺望山下大批人馬,余光斜向旁邊:“戰爭即將開始,現在后悔還有退的余地!
“沒有了!陛p柔的聲音碾碎風中。季夏戴上狐貍面具,修長的手指穿梭腦后綁好系帶,干脆利落一聲令下。
“開戰!”
……
赤練山地形極其復雜,稍有不慎就會走岔路,即便是曾來過一次的徐三白也難免磕磕絆絆。
“真的是這條路么?徐師兄你沒走錯吧!边B續三次繞回原點,隨徐三白一道的天師開始七嘴八舌。
“會不會是鬼打墻?”
“設迷陣了吧!
“為什么羅盤沒有顯示?”
……
質疑聲越來越多。
徐三白心里莫名煩躁,刺耳的話音就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一點點割,終于在第七次原地踏步后爆發。
“覺得我走錯了,你們自己找。 彼舐曬g斥,轉頭卻發現身后空無一人,四周只剩他一個。
“幻境?”徐三白立即抽出法器,警惕地望著兩側遮天蔽月的古木。
天空不知何時洋洋灑灑掌心大小的雪花,耳邊聒噪的聲音漸漸消失,隨之是一陣由遠及近歡快的圣誕歌。
“不可能,現在還不到十二月!彼淖《,照樣還是能聽到歌聲。
茂密叢生的樹林不知不覺扭曲變形,歌聲中又夾雜了許多沸騰嘈雜的人聲,都在談論圣誕節該怎么過。
這些聲音穿透耳膜直擊大腦,疼的他頭痛欲裂雪地里打滾,滾了一圈又一圈,鼻間忽然飄來一陣蜂蜜蛋糕的香味。
徐三白艱難睜開眼,就看見另一個自己拎著兩盒蜂蜜蛋糕,腳步輕快地走過,他緊盯著“自己”離開的方向,山中樹木自動分出一條路,一棟三層小院突兀立在林中。
望著那無比熟悉的院子,徐三白的臉急速煞白,奮力想要抓住另一個自己,“不要,不要去……不要!!”
嘶吼聲響徹林間——
眼前畫面迅速翻頁。
蜂蜜蛋糕啪嗒掉進血泊中。院子里橫著三具尸體,最小的還不會走路,早上他出門前,鼓著腮幫捏住他小手指,努力喊出第一聲“爸爸”。
“咔咔咔!人類可真有趣。”屋頂上坐著一只土黃鐮鼬,鋒利的爪牙沾滿他妻女妹妹的血,綠瞳閃爍,對他現在這副絕望的表情相當滿意。
“為什么?”徐三白撐著膝蓋踉蹌兩步起身,和另一個抱住妻兒尸體的自己用盡全力吼:“為什么!”
他見它受了傷,沒有攻擊人的意思好心帶回家,白天,他的女兒還曾喂它吃過東西,為什么要殺了她們!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覺得吵就殺掉咯。”鐮鼬撓撓耳朵,舔.舐利爪上的血,咧開嘴迅速朝他撲過去,“接下來就是你了!”
“果然就該殺了,一開始殺了就沒有這些事了,殺了,必須殺了。!”
失去親人的恨意在心口猛烈翻滾,徐三白抓住那只鐮鼬用力磕在門口臺階上,握緊手中的劍一刀一刀又一刀,直至鐮鼬一口氣不剩,滿身滿臉妖血,最后割下它的腦袋,拆得七零八碎。
“……原來如此。”巫顏玉立在樹尖目睹全過程,嘖一聲搖頭,“真是個麻煩的人類!
“就是啊,我感覺現在腦子里都充斥著這天師‘殺掉’,‘全部殺光’的聲音。再這樣下去,他沒崩潰,我都要受不住了。”四只眼睛兩張嘴的中年男人頭疼得不行,抱著腦袋哐哐撞樹緩解癥狀。
“再堅持一下嘛!蔽最佊衽乃纾斨鴱埲诵鬅o害的臉撒嬌,“我現在能依靠的就只有四眼你了。”
依靠……四眼立馬挺直腰桿,又覺得自己可以了,繼續加深幻境力度。
巫顏玉一邊喊“加油”一邊后退,各個地方來回轉,戰況有好有壞,但基本都在預想范圍內。
他們和天師不相伯仲,這場戰事估計會長達數月之久,但最后必須是他們勝利,這樣才有談判的可能。
大致掃了眼目前的情況,巫顏玉跳下樹尖。沒想到,轉身就遇到現在根本不想遇見的人。
“喲!”他故作輕松沖對方打招呼,“得有大半年沒見了吧?過得還好么!
黎行:“他在哪兒!
巫顏玉慢慢放下手,“抱歉啊,第一回合,他暫時還不想見你,怎么也得……第二回合!
“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黎行審視著又問。
巫顏玉嘴邊漾開笑,依舊一副不著調的樣子,“當然是他,我現在可沒那個膽子敢做他的主,我勸你也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別覺得季夏還會和從前一樣!
話只提醒到這兒,巫顏玉大搖大擺離開。
黎行順著他離開的方向望向遠處山頂,樹葉茂密繁盛,看不清那一處到底有什么,卻能感覺到季夏就在那里,默默注視著他。
*
第一回合,果然如巫顏玉所料,從初秋持續到了深冬,甚至有延長的趨勢。
天師協會又陸續向各分部抽調人手,總部大樓時常通宵,部署作戰會議。
在長達三個月的拉鋸戰后,終于有人發出疑問,對方到底想要什么?
“是想入侵我們的世界?既然如此,不該只是赤練山暴動才對!
“我倒覺得這還只是對方做的一個實驗,在試探我們究竟有多少實力!
“感覺完全就被對方耍著玩兒!
“現在的問題,赤練山發生暴動之后,其他地方也在蠢蠢欲動。還有相當一部分不受控制的妖鬼也想來分一杯羹!
“真要是所有妖鬼群大暴亂,人類就徹底完蛋了!
……
商討來商討去,也沒得出有效結果。
眾人忙得焦頭爛額。這時,對方忽然停手,封鎖了赤練山所有入口,休戰!?
這對眼下來說倒也算是件好事,而沒等他們暫時喘口氣,其他地方又陸續發生暴亂。
接二連三,協會內部到處充斥著壓抑緊張的氣氛,就連鐘時琴這樣以超度為主的天師也被迫去鎮壓收妖。
不止外部因素,內部也開始怨聲載道。
“說來說去,不還是一年前那事鬧的!
“要不是極端派到處散播僵尸王即將出世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好了,人家僵尸王真打算來滅咱們了。”
……
“幾位不滿?”黎行恰巧經過聽到幾名天師私下交談,“有不滿向上反應啊!
幾人紛紛垂下腦袋,縮著脖子當鵪鶉。
黎行冷呵一聲,徑直推開總部會議室大門,擠開侃侃而談打算從哪里進攻赤練山的天師,雙手用力拍在桌上,“各位有時間坐在這里,不如親自去趟現場看看?看看其他天師因為你們愚蠢武斷的想法有多狼狽。”
“黎行!你不過四品,敢這么跟大天師們說話!”
“大天師?”黎行仰天大笑,“如果這場暴亂,天師最后還是輸了,不知道在座有幾個能擔起這個責任?”
話問出去,全場噤聲。
鐘時琴和其他小天師趴在門外,見他闖入會議室去質問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師,心都快嚇跳出來。
室內沉寂半晌。
圓桌正中間,頭發花白的紫袍天師緩緩睜眼:“依你的意思,講和?”
“我不過四品,哪比得上諸位,決定權在你們手里!崩栊胁唤铀脑挷⑦@個皮球又踢了回去,走之前提醒:“對方可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黎行一語成讖。
第二年初,雪還未消融,赤練山上的妖鬼在僵尸王帶領下開始往山下進攻。
黎行也在這一年重新見到季夏,卻是在雙方陣前,眾目睽睽之下。
第46章 計劃初見成效,談和,聯姻!
在此之前,黎行設想過無數重逢時的場景。街頭某個拐角,大雪漫天的護城河岸,初次見面的便利店……不管哪種,再次相見,季夏都會沖他莞爾,笑著說一聲“好久不見”,問他“最近過得還好么”。
當然,現階段作為敵人,劍拔弩張的場面也想過。只是每每到這,都會被他選擇性忽視,私以為他們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總是安慰自己,只要這件事在預想范圍內,就不會糟糕到哪兒去。
——事實卻給了他當頭棒喝。
早在他放手,將季夏生生推到對面時,就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可是怎么說呢?哪怕事實擺在面前了,依舊想給自己找個借口。
季夏自始至終戴著那副面具不露真容,是不是也為了保護他。
“第二回合,開幕。”熟悉的聲音從面具后傳來。
季夏抬抬手,身后不遠處豎起一根沖天木樁,破布似的人綁在木樁頂上隨風搖晃。
“徐師兄!”有天師眼尖認出人身上那件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爛道袍。
徐三白的道袍和其他人不太一樣,袍角處用彩線繡了三色堇,據說是亡妻生前給他繡的。之前總嫌棄三色堇與自己天師形象相悖,穿一次就閑置了,妻子死后反倒日日穿著。
道袍洗的發白,三色堇依舊鮮艷如初。
數月前正式開戰后,包括徐三白在內不少進入赤練山的天師失聯,眾人一度以為他們慘遭妖鬼毒手,沒想到竟還活著!
“第二回合!奔鞠臋M著手向后方,目光緊盯對面一眾天師卻一次都沒有看黎行。他問:“就用這天師的血點燃可好?”
最絕望的事,莫過于給了希望又要將其在眼前掐滅。
天師,尤其是小天師們聞言躁動,急地勸幾位主事的師兄,“徐師兄和其他師兄弟還在他們手里,現在萬萬不能打啊!
歷經第一回合長達數月的拉鋸戰,老實說他們已經累了,這場戰役再繼續下去也毫無意義。
最好的結果,兩敗俱傷。
可是有必要走到那一步么?
比起妖鬼群團結對外,天師內部逐漸產生分歧,原本偏向極端派的天師認清現狀后開始思考,目前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到底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好處?值不值得這樣做?既然不值得,為什么還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呂方瞥眼身后對現狀憂慮不安,繼而有意識去反思的天師,收回視線和黎行隔空對視一眼。
這場戰役多少還是帶來了些效果。
然而只是這樣還不夠,情況如果就此好轉,過不了多久又有人重蹈覆轍,往后再出現類似事件依舊還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必須要讓他們徹底明白,做事需得三思后行,萬不能鉆入死胡同。
極端想法只會帶來連鎖悲劇。
收到師兄暗示,黎行攥緊手中的劍,出乎所有人預料,突然對僵尸王發動攻擊。
利劍裹挾著山風,零星兩片長葉飄落,裂成數瓣。
天師中相當一部分人只聽聞黎行武術極高,積分排行榜與第二名拉開一道天塹,真正見過他動手很少。
在此之前,不少人都認為傳聞與事實不符。如今真正見識到才明白,傳聞不足事實十之一二。
一柄長劍揮舞起來,氣勢如虹,劍身嗡鳴,盡管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仍能感覺到鋪天蓋地的肅殺之氣,和他們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眾人紛紛愣住,或震驚他的舉動,或感嘆這位師兄武力之高,沒一個人緩過神發現其中盲點——既然實力這么強,為什么前幾個月一點動作都沒有,非得拖到現在?
不止天師一派,季夏統領的妖鬼群也被這意外之舉震地定在原地,巫顏玉更被黎行打得措手不及。
“什么情況?”之前也沒聽說有這個安排啊。
出現了預料外的發展,巫顏玉焦躁地狠揪頭發,就要沖進兩人之間阻止。
“別去。”凝霜及時攔下他,“季夏,和那個人,這么做一定有他們的理由……就讓他們,打吧!
唯有交鋒瞬間,黎行才能近距離看看這個一年多不見的人,看清他眼底的疲憊,這一年多是如何咬牙走下來的。
不管是作為天師還是男朋友,他都失格。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季夏走的更平穩些,哪怕是用這條命來換。
雙方纏斗進入白熱化,比之一年前陰差陽錯的打斗,季夏現在更具有技巧性,不知和多少只怪交過手,搶過地盤,一招一式狠辣至極。
黎行身上很快掛了彩,手指骨折,劍已經握不住了,行動也跟著慢許多。
“師兄,師兄!”鐘時琴率先從這個現狀回神,請求呂方:“再這樣下去,黎師兄就要被打死了,呂師兄,趕快下令撤退吧!”
“再等等!
“再等師兄就沒命了!
鐘時琴不能理解,面具下如果真是嫂子,怎么能下這么狠的手?哪怕他厭惡人類不想再跟人類有牽扯,他也曾和師兄有過一段情,那份感情就這么輕易割舍了么?
連續數十招下來,也虧得是黎行,換作其他人早躺下了。不過黎行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站著都有些困難,雙臂無力下垂完全抬不起來,嘴邊的血也只能用上臂抹,最后輕輕靠在了季夏肩頭。
“……夏夏,莫哭!
季夏驀地停住,肩膀微不可察顫抖。
“只有……我倒下,他們才會徹底恐慌,夏夏,馬上就結束了,馬上……”黎行費力抬起頭望進面具后的眼睛,唇邊漾開淺笑,一張一合,“最后,一擊!
話落,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倒下。
高掛在木樁頂的徐三白抬眼,目睹這一幕。
現場一片死寂。
武術最強,也僅一個照面半死不活,僵尸王的實力超乎他們想象。如果繼續作對,下場絕不會比黎行好多少……
傳達完以上訊息,呂方立即下令撤退,將黎行緊急送往天師專屬病院。
*
洶涌的潮水陸續退散。
巫顏玉看到最后才算明白,“這樣一來,天師下一步動作只能是講和,我們快成功啦!”
歡呼雀躍聲響徹山谷。
季夏一言不發,獨自一人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腳一處做了記號的樹根下。
“樹后留了東西,之后記得去拿。”最后將黎行打飛出去前,留下這樣一句。
季夏依言繞到樹后,樹叢里掩藏著一只黑色背包,拉開拉鏈,滿滿當當一整包手作番茄醬。
最上面留了張卡片。
簡筆畫的尖牙小幽靈上寫道:一天三包,不能再多了。
忽然一滴水打在卡片上,暈開最后的“了”字。季夏慢慢蹲下抱住膝蓋,聲音隱隱哽塞沙啞:“……三包哪夠。你不看著我,兩天就會吃完的。”
他用卡片劃拉滿滿一包番茄醬,翻過來才發現背面也寫了字: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巫顏玉和凝霜匆匆找來,就看見他抱腿蹲在樹后,摘下面具的臉埋進膝間,似要將自己團成一只蠶繭。
這一刻,他不是僵尸王,也不是帶領眾妖鬼與天師對抗的萬詭之主,就只是想要過平靜日子的季夏。
“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蔽最佊裆钌羁戳搜,叮囑凝霜一句,悄聲離開。
回到山頂,底下的妖鬼正對著幾名天師流下涎絲,瞧見他回來,又一個個縮起脖子。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毙烊籽銎鹉,兩頰顴骨已瘦地脫相高聳,眼窩深深凹陷,聲音也有氣無力卻還在硬撐。
“喲,終于開口了,還以為你啞巴呢。”巫顏玉走到近前,立馬就有怪給他搬來座椅,他舒舒服服往下一坐,撐著一側臉頰,反問:“你覺得我們想要什么?”
徐三白嘴唇翕動。
“!不用說了!毕肫鹚幕镁,巫顏玉抬手下壓,“反正在你心里,無論我們做什么都沒安好心,沒干好事。”
“難道不是么!”
“我說你,人尚且分好人壞人,怎么輪到我們妖就全是壞的?”巫顏玉真要笑了,“你敢保證你們天師都是好的,沒有人剝妖皮做法器?沒有人挖妖丹練藥?”
“被你們殺了叫為民除害,殺了你們就是兇惡妖鬼,必須要被鎮壓。”他伸手捏住對方下巴拉近,“你不覺得你們人類過于雙標了么!
徐三白避開這個問題:“這就是你們暴亂的原因?”
“錯,大錯特錯!”巫顏玉輕哼:“我們可沒有你們想得那么狹隘,異族也不是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罷休。”
他甩開徐三白的臉站起身,居高臨下:“等著吧,很快就有結果了!
埋藏的導火索因黎行負傷徹底爆發。天師內部力求講和的人數逐漸增多,縱有小批負隅頑抗,面對大眾也是徒勞。
目前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再一根筋走到底。
*
三月初,天師總部正式向季夏提出交涉,商量著能否談一談。
計劃初見成效。
對于第一次會談,雙方也都格外慎重,天師方面派出呂方,而季夏這邊則派出巫顏玉。
說是談判,也是巫顏玉單方面提要求,畢竟先講和的一方到底是輸方。
巫顏玉毫不客氣列了三頁紙。
會談時間格外漫長,呂方認真仔細看完三頁內容,目光停在第三頁最后另用筆補充的內容上。
“這……也是你們的要求?”
巫顏玉劃了一眼,含笑點頭,“為了促進人與妖之間的合作和聯系,聯姻在所難免!
“這會不會太突然了,人還沒完全恢復呢。”薄薄的紙片莫名燙手,呂方都不知道該怎么和總部說。
“沒恢復沒關系,我家主子不挑。但是——”巫顏玉話音一轉,“聯姻對象必須得是他,換旁人,所有合約一律作廢!
第47章 分別兩年,終于見面了。
“開什么玩笑!”
消息傳回總部引起軒然大波。
誰都知道,就在不久前,黎行剛和那具僵尸王打過一戰,最后好像還說了什么激怒對方,導致現在還昏迷不醒在重癥室里躺著。
對方此刻卻提出這樣折辱人的條件。
“天師和僵尸,這簡直奇恥大辱!
“黎師兄要是真去聯姻,還有命么?”
“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只要犧牲他一個,就能換來五十年安定……”
“繼續打下去,吃虧的是我們。”
“現在吃虧的也是我們!”
“要是被人知道天師為了安穩偷生,做出這樣的事,臉面何在?尊嚴何在?”
天師內部又因此事一分為二,一方贊同,另一方堅決反對。留給他們做出決定的一個月里,三天兩頭吵鬧不休。
唯一安靜的也就剩天師專屬病院的重癥室。
據傳至今仍陷入昏迷的人,拿著長達三頁的合約,目光著重停在最后一條和倒數第二條上。
鐘時琴坐陪護椅上削著蘋果,削完之后啃了一口嚼吧嚼吧,“師兄,想笑就笑吧,現在沒人。”
黎行剜他一眼,晃著幾頁紙問:“和呂師兄談判的是誰?”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只玉妖嘛!辩姇r琴疑惑,事到如今還問這些做什么?
“誰來談判很重要么?”
“既是他,原本協定的合約內容里就不包括這一項!崩栊兄赶蜃詈笠粭l,“字都不一樣,該是他擅作主張加上去的!
鐘時琴盯著看了看,恍然大悟,又繼續咬他的蘋果:“所以呢?不管是他擅自加的,還是那邊商量好后加上去的,事情反正是擺在這兒了。”
他偷瞄房門方向,壓低聲音,“總部現在因為這事,都快把房頂掀了!
不過無論他們怎么吵,最終只有那一個結果,畢竟對方說了,換人或拒絕,其他合約一律作廢。
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多數人肯定都不想再起紛爭,更何況徐師兄和其他幾位師兄弟也還被對方捏在手里,只等談判成功的那天放人。
所以說——聯姻勢在必行。
黎行反復看著合約最后一條,半晌將幾頁復印件塞給他,“把我蘇醒的消息放出去!
“這么快?”鐘時琴被蘋果噎著嗆了一口,“要是知道你醒了,那些人一準兒得來鬧你!
“無礙。”黎行已經預見之后的場面。
既然要鬧,不如再鬧得大點。
*
比起天師內部整日吵鬧,赤練山上倒是風平浪靜,平靜地甚至有些過了頭。
季夏完全沒想到巫顏玉竟會擺他一道,額外添了聯姻作為附加條件。
等到夜幕降臨,睡醒后質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和黎行的關系會因為這件事被那群天師發覺?”
“放心好了,他們只會認為咱們是想挾持更有用的人質。”
巫顏玉對此格外自信,“我打聽過,黎行那家伙在天師中實力屬上乘,要一個實力不凡還曾跟你打過架并且打得有來有回的聯姻。天師只會覺得,作為敵人你要讓這個天師好好吃點苦頭,又或者你對這個人類產生了點興趣,壓根不會想到你們之前有過聯系!
巫顏玉在決定做這件事之前考慮過許多,見他還是擔憂,又勸:“如果僅靠那幾頁紙,等我們大意或是他們強盛的時候,隨時都可以撕毀,聯姻就不一樣了,尤其還是和他們當中的大天師聯姻,就算想下黑手也會先掂量掂量!
按照目前的情況走下來,就算最后能談判成功,也只是維持了表面假象。想要真正得到平等權利,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沉淀。
聯姻就能很好地充當其中最重要的緩沖墊。
“不論從哪種角度,這都是最好的選擇,還是說——”巫顏玉拖長尾音,目光斜向棺材附近空了的番茄醬瓶,揶揄:“你一點都不想再跟黎行扯上關系?”
幾句話,懟得季夏啞口無言。
巫顏玉眼底笑意愈發地深,不必再問就已經得出答案,給他一個臺階下,“好啦,接下來呢好好辦一場喜事,緩解緩解這些日子以來的緊張吧!
“……首先得去弄點好酒!
他正盤算去哪座山頭搞,凝霜匆匆跑進來,看看季夏眼神躲閃再看向他。
“怎么了?”巫顏玉問。
凝霜的目光在二人間游離,聲音越發低矮:“聽山下的小妖們說,黎行醒過來后拒絕了。”
“拒絕就拒絕多大點事,我正說酒……”巫顏玉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揚聲:“你說什么!拒絕!?”
黎行難道不知道是跟季夏聯姻?
還是說知道也拒絕?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他慢慢挪動腦袋瞟向高臺,瞧見季夏捏爆手里的番茄醬瓶,無端打了個寒顫往后退,一直退到凝霜身旁,拉著人趕緊離開。
出去之后才勉強松口氣:“黎行他有病吧,這么好的機會拒絕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黎天師么?你確定沒弄錯?”
凝霜重重點頭,“天師現在好像比我們還急,已經有好幾波人去醫院勸!
“急是肯定的,這畢竟關乎到人跟妖鬼以后的發展。那么接下來他們的行動……”巫顏玉大致推斷出天師動向,瞥眼身后,招凝霜附耳嘀咕。
事實不出他所料。
黎行蘇醒后,從重癥室轉到普通病房。小小的房間每天人來人往,身上的傷一天天好轉,耳朵卻快廢了。
聽來聽去就那幾句“為了人類”、“委屈一下”、“只要你同意,任何條件隨便提”的話。
黎行始終沒有松口,哪怕請來幾位老天師也只有一句,“要聯姻你們去,憑什么犧牲我!”
此話一出,倒也有幾個正義感極強的天師,突然轉變口徑站他那頭。
“黎師兄本就重傷,你們還要將他送給那具僵尸王!你們以為那具僵尸王很好說話?”
“你們怎么敢去相信一只妖說的話?那可是吸人血的僵尸!”
“沒準那僵尸正醞釀著更大的陰謀,徐三白那些人或許早就變成僵尸了。”
……
站旁邊自動降低存在感的鐘時琴聽他們這么說,悄悄抬頭,一眼看見師兄臉色黑了下去,心里默默地勸:可別說了吧,再說下去師兄就要忍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黎行冷著臉趕走所有人。
總部遵照合約倒數第二條規定準備放出安懷,聯姻的事也一直沒有進展。
最終,在嘴皮子磨干也無法說動后,幾名想法激進的天師半夜溜進醫院,迷藥迷暈黎行。
“黎師兄,對不起了。”
……
深夜,一伙人開車前往赤練山腳,與早已等候多時的巫顏玉撞上。
“你們還真將人帶來了!笨创┧麄兊呐e動后,巫顏玉不禁笑出聲,笑著笑著流下生理性眼淚。
他極為鎮定地揩去眼角淚意,抬抬手,四周陸續顯現藏在各個方位的妖鬼精怪。
幾名天師見狀面露驚懼,相互抵靠一起,扯著嗓子:“你們想撕毀合約么!”
“合約不是還沒簽嘛,撕毀了,你們又能奈何?”巫顏玉不知道黎行拒絕的真正理由,但看他們這種自私到極點行為,大概能理解他的行動。
這些人只顧自己。
他掏出手機,好在之前談判的時候,和那名叫“呂方”的天師互換過號碼,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黎行,我們收下了。至于其他人——”巫顏玉沖對面幾人挑眉,說出的話和始終保持微笑的臉毫不相干。
他道:“煩請天師自行來擦屁.股!
*
臨睡前,黎行最后見到的畫面是醫院天花板,再睜眼,天花板忽然撐高數米,坑坑洼洼,微弱的亮光照過來,簡直像在一座洞窟內。
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輸液管不見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也變成了刺目的紅。
猛然坐起身環視四周,真的是在洞窟內。
眼前斷斷續續浮現一些被迷暈的畫面,黎行確認現狀,氣地笑出聲,“軟的不行來硬的啊。”
“你還好么!币坏缆曇舸藭r突兀響起。
過于生氣,以至于都沒發現石床床尾還坐著個人,側著身,臉上依舊戴著那款熟悉的狐貍面具。
“夏夏!”黎行怒意全消,過去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一點一點用力握緊,“夏夏……”
終于。
終于見面了。
季夏瞟了眼他胸口處的繃帶,迅速收回視線,磕磕絆絆:“我,我送你回去!
“回哪兒?”黎行抱住他的手,撫上那張面具,“你在這,還要我回哪兒去。”
他們分別了將近兩年。
“你的傷……”
“夏夏,我好想你!
黎行的手順勢繞到他腦后,拉住系帶一抽,面具隨之墜落,露出一張驚為天人,堪稱曠世神作的臉。
季夏一如既往漂亮,一眼驚艷時光,比起從前懵懵懂懂偶爾呆傻的可愛,成熟許多,眼中有疲憊,更多的是對傷了他感到自責。
他想起那張卡片背面的字,垂著眸,終于說出心里話:“我也,很想你!
話落,眼角落下溫熱輕柔的吻。
繼而臉頰,額頭……黎行摟住人,呼吸漸漸急促,恨不得立刻將他揉進身體里。
季夏試著去回應,下一瞬就被拽上床。
“你的傷。”
“早好了,這些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黎行親了又親,握住他的手捏住繃帶一角,“親自拆了看看?”
季夏對傷了他這件事極其在意,本打算事后去看看,又因醫院有天師把手無法靠近,一直耿耿于懷,這會兒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確認。
解開繃帶,見胸口只有一點淤青,季夏徹底松口氣,“還以為當時又把肋骨打折了!
黎行心頭微跳,不過很快就定下神:“現在你看見了,只不過一點擦傷,放心了?”
季夏連連點頭,有意無意撞入那雙正醞釀著暴風雨的眼睛中,生硬地扯開話題:“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說著就要下去,再被人拽回身下,輕捏耳垂,“今夜不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么?跑去哪兒!
第48章 季夏和黎行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
天師協會別院,晚上十點。
幾輛商務車緩緩開進院子,打破縈繞花草樹叢間的蕭條冷寂。
聽聞總部來人,負責人匆忙趕至門口迎接。
為首的商務車上先下來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拿出總部簽發的釋放令,道:“打開東側院。”
尋常這個點,是安懷看書的時間,雖然只有一本《心經》,每次閱讀都會產生不同感悟,在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算是個難得的消遣。
然而今晚,這份消遣卻被忽然響起的解鎖聲打斷。
翻頁的手微頓,安懷置若罔聞繼續看《心經》。隨著沉重鐵門被人從外往里推開,幾道陌生氣息強勢闖入。
有老有少,其中最年輕的要屬方才拿出釋放令的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門口,語氣甚是傲慢:“安懷,你被提前釋放了!
話落,屋內傳來一聲短促的輕笑,叫人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聽錯了,還是真實的傳出了笑聲。
不過不管哪種情況,安懷始終沒從書本上抬頭。
“安懷!敝心昴腥撕笥忠坏赖统晾线~的聲線,男人立刻側身退到旁邊,一襲紫衣道袍的老人抬腳跨進屋內。
屋中光線不是很充足,光源多來自書桌上暖黃色調的臺燈,也因此無法看清位于暗處老人臉上的表情。
他背著手走近兩步,肯定:“這一切是你一手策劃的吧!
回答他的,是翻動書頁的聲音,安懷依舊保持沉默。
老者再度開口:“最終目的是壓制極端派!
“……這您就說錯了!卑矐芽偹愠雎,目光仍落在《心經》上,語氣慢吞吞晃悠悠地,不急不躁:“我可沒有那么大本事,能去左右別人的想法!
“現在因為這件事,極端派內部已經開始改變!
“這是基于現狀所做的最好的選擇,與我沒有半點關系!卑矐巡徽J。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前,也從沒設想過結果。
只有一點——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都需要人類自己去創造去承擔。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個很好的現象,你不必妄自菲薄。”老者手伸向后方,中年男人立即遞上幾頁文件,“如今我們與妖鬼一族達成和平約定。雙方草擬的合約中有一條,就是必須放了你。”
“現在……你自由了!
禁閉室內無比空蕩,“自由”二字驟然散開傳至安懷耳中,如今再聽到這兩個字只覺得諷刺。
什么是自由?
遵從他們的想法,事情好轉了,自由,那么反過來呢?
反過來,他安懷就是挑起兩族紛爭,被后世釘在恥辱柱上辱罵的罪人。
安懷不稀罕這樣的自由,臉上一絲喜悅也無。他終于抬頭望向老者,屋內并未開燈,除了他這塊兒,其他都好似融入了黑暗,包括走進這間屋子的兩人,他實在看不清他們的臉及那張臉上的表情。
也不想知道。
他肯定:“您來,不只是為了這件事吧。”
單單僅這一件事,大天師不會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方來。
老天師吸口氣緩緩吐出,回眸瞥眼中年男人。男人接收到他眼神暗示,清了清嗓音:“合約下面其實還有一條,是指定黎行去聯姻,底下最近也因這事吵翻了天,所以……”
這么一說,安懷明白了。
這是以為他在異族面前能說得上話,想讓他當說客,勸說對方去掉這個條件。
——想得可真美。
“對方既已決定的事,就算我去說也沒用啊!碧氐刂付ɡ栊,對方必然是季夏,用不著他們瞎操心,黎行不定怎么齜著牙樂呢。
中年男人沒有放棄,態度也比最初軟和許多:“你去試一試,效果總要比我們好些!
“如果因此惹怒對方呢?”安懷反問他,道:“惹怒對方,撕毀合約,再度挑起兩族爭斗至死不休,這是誰都不愿看到的結果。相比之下,僅用黎行擺平,簡直再劃算不過!
“怎么能讓黎行做這種事!”老天師莫名一聲喝問。
房間內再度安靜下來。
眼看氣氛逐漸凝固,中年男人立即找補:“黎行自己也不愿意,我們才想你幫忙說說,沒有感情聯姻,以后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不愿意?”這是安懷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們是不知道黎行對季夏的感情,從前那樣一個堅定除妖斬僵尸不動搖的人,面對季夏就什么都不顧了,這要是知道估計都得拿法器輪流抽他。
不過,他若是當這個說客,就能見到凝霜了!
一年多不見,離別也匆匆忙忙,連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這次是不是能好好的說一聲“好久不見”呢。
安懷稍想了下,按捺住瘋狂加速的心跳,故作為難思索一陣子,最終做出決定:“……我試試。但是先說好,成不成不關我的事。”
答應了總比不答應的好,或許真能有個轉機什么的。中年男人暫時松口氣,這樣自我安慰著,手機突然響起。
醫院守衛的天師匆匆來電:“黎師兄被幾名天師偷帶出了醫院。”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中年男人趕緊問㑲楓都有誰,聽到熟悉的名字,瞪大眼看向老天師,“都是贊同將黎行送去聯姻的!
他掛斷手機,捻著八字胡,眉頭擰得死緊,“這是直接將黎行送去赤練山了!
“糊涂!混賬!”老天師并門外幾名天師,紛紛氣得破口大罵。
事不宜遲,這會兒就送安懷去赤練山。
別院負責人全程陪同到院門口,望著急忙駛離的幾輛商務車,嘖嘖搖頭。
這還是他頭回見提前被釋放還專門派車來接的。以往哪一個沒到日子?又有哪一個精神和狀態有安懷這樣好的?
眼前劃過一道懶散的背影,回頭望向西側院的角落,這一提醒但是讓他想起來,還真有一個。
已經住了有十年,精神卻比進來三年的還要好。
轟隆——
他才剛夸完西側院那位被判無期的人,就見角落里冒出滾滾濃煙。
警報聲此起彼伏。
負責人趕緊帶人去查看,到了之后發現哪里出了問題,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就這么去了。
他真是張烏鴉嘴,前腳夸完,后腳就出事。
——囚了近十二年的人竟然跑了。
“趕緊,趕緊去告訴總部!”負責人順著淤堵胸口的氣,立即吩咐下去。
別院頓時亂作一團。
*
不到兩個小時,安懷已經來到赤練山附近。相比一年前,赤練山早已由原來的荒山變成一座再正常不過的山脈。
高山,流水。
漸入夏季,四周大樹枝繁葉茂,若是白天定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如今赤練山已完全歸妖鬼群所有,山腳開始便設了通道。
天師的車完全進不去,安懷也只得下車步行,與六名在路口巡邏的妖怪稟明來意。
“你等等。”綠皮怪握著三叉戟,到旁邊給上面的怪通電話,一直通到山頂。
“我都說了,酒不是那么喝的。你去偷更不對……”凝霜捏著賬本拍得砰砰作響,說教巫顏玉,余光望向遠處,手猛地握成拳頭,抵著眼睛狠狠揉。
揉完再看。
來之前,安懷特地換了套新衣裳,盡量保持平穩的心情上山,許是山坡有些陡峭,爬坡頗為費力,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心臟也開始跳得越來越快。
心頭涌動的躁意,在見到人后瞬間到達頂峰,他想象中鎮定笑著說“好久不見”的場面沒有,沒等開口,一道紅色影子從遠處直奔他懷里,力道大地直接將他撞倒。
“凝霜,我……”
哽塞的話斷斷續續,凝霜突然“哇”地一聲揪住他衣領,時隔近兩年再見面,沒有多余的話,只聽到她嚎啕大哭。
安懷一遍遍順著她的背,不厭其煩低聲哄:“我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咬緊牙關,透過唯一的氣窗去數春天掉了多少片花,秋天落了多少葉子,抑制住波.濤洶涌的思念,日子一天天也就過去了。
過去的日子只適用回憶,他們還會有大把未來。
凝霜這一哭,足足半個多小時才有所收斂,吸著鼻子從他身上爬起來,哭紅的眼角還掛著幾滴新鮮淚液。
巫顏玉跟著走近,問安懷:“剛把你放出來就往這兒跑?是那些天師叫你來的”
安懷坐起身點點頭,給凝霜擦著眼淚,道:“他們希望,在不影響其他合約的情況下,作廢最后一條,并將黎行交還!
“明明是他們自己送來的,又要要回去!?”巫顏玉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快被氣笑了,“那請你回去以后告訴他們,條件不變!”
真要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更改,那還要合約做什么?
“我知道了!苯o凝霜擦干眼淚,安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泥,問:“現在能否讓我見見黎行,我有點事要跟他說。”
正問著,一只小僵尸啪嗒啪嗒跳過來。青灰的小臉無比通紅,不會說話,急地“啊啊”指向身后不遠處的洞窟。
凝霜又吸了兩下鼻子,重復他的話,“季夏和那個人類……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快去幫他!”
讀懂他的意思,凝霜扭頭要沖進去,關鍵時刻被安懷一把抓住,隨她一起跳兩下的小僵尸。半空也被巫顏玉架著胳膊又抱回來。
凝霜急地不行,“季夏又在打架了!”
“……這個打架!卑矐演p咳一聲,撇開視線囁嚅:“咱們插不上手!
他緊跟著把問題拋給巫顏玉:“你說是吧!
巫顏玉忙不迭點頭,后知后覺又搖頭,“為什么問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安懷哼笑:“不知道剛才抱小僵尸的動作那么快?”
第49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見你。”
“那是因為……因為……”
巫顏玉嗯半天嗯不出個所以然,翻個白眼,架著小僵尸兩側咯吱窩扭頭走遠。一段距離后把他放下,蹲下解釋:“我告訴你啊,那個不叫打架!
小僵尸歪頭眨巴兩眼,猛搖頭。
他親眼看見那個人類把季夏壓在下面,季夏都要打輸了。
輸了,以后豈不是又要東躲西藏?
小僵尸不想再過從前的日子。
“那是……是他們在交流感情,總之不是打架,別擔心!蔽最佊裆鲜帜笞∷哪,“以后只要不惹事,天師就不能隨便來收咱們,放心吧。”
小僵尸叫喚一聲。
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巫顏玉稍想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問“真的么”。
他捏完臉又去揉小僵尸頭發,將那頭凝霜給他打理好的短發徹底揉成雞窩,重重應聲:“當然是真的。所以啊,以后季夏再和那個人交流感情的時候,就別湊過去了知道不?小孩子不宜多看!
小僵尸仍有些不理解,雙手握拳抵到眼睛下方晃兩下。
“季夏哭了?”巫顏玉微一愣怔,反應過來捂著嘴輕咳:“這沒事兒,交流感情嘛都這樣,好了好了,去玩兒吧!
大眼仔和小藤蔓找了過來,小僵尸很快將這件事拋到腦后,跟著幾只小妖怪滿山瘋跑,歡聲響徹山谷。
*
洞窟內,細長白皙青竹似的手搭在石床邊,想要抓住點什么,很快又被比它大上一圈,手背青筋微凸汗津津的手抓回去,五指相扣。
“黎行,天、快亮了!睌鄶嗬m續的話音溢出,又被撞得稀碎。
下巴尖懸著幾滴熱汗來回晃蕩。
季夏實在遭不住了,扭頭一口咬住人肩頭,“我好累,你……快停下!
黎行悶哼一聲去尋他的唇,話剛出口又給堵了回去,熱烈滾燙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垂上,氣聲說:“躺下了還累,看來是我沒讓夏夏滿意,得多多努力才行!
“滿意!滿意了。”
季夏立馬高喊,趁其不備爬出去,腳踝卻被對方猛地拉回。
直至太陽高高升起,緊攥被面的手忽然松了力道,季夏疲憊不堪,不管不顧睡了過去,閉眼前仍看到黎行似不知疲倦……
“時間還早呢,這么快就睡了?”黎行把人圈進懷里,聽到一聲輕哼,抱起蜷縮起來的人往另一處洞窟里走。
這里和巫葉山的構造完全不同,相連的洞窟內是個天然溫泉池,池邊加固過另做了幾級石階。
黎行抱著人一同入水,給他清理干凈,換上衣服細細擦干發絲,俯身在額間輕輕落下一吻,“……這樣就好了,只要還能見到你,一切都值得。”
密密的吻落到額間,季夏不耐煩地抬手揮一巴掌。
黎行頂著巴掌印,給他掖好被子準備走出洞窟,散落床邊的手機這時忽然傳來一聲震響。
進來一條新消息。
*
說實話,習慣了近兩年自律健康的作息,猛不丁熬個夜,安懷說不出的疲倦,哄走需要睡覺的凝霜,獨自坐在樹下石桌旁,不停打哈欠。
白天的赤練山倒是和他之前來時沒有差別,幾乎所有妖物都在此刻休眠,僅巡邏的七.八只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但多少還是能感覺到一點不同。
這座山漸漸活了過來,多了數棵郁郁蔥蔥發出新葉的大樹。
這些妖鬼遠比他們比人類,還要愛護山林。
“真好!卑矐延芍愿袊@。
正望著遠處山谷發呆,身后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轉頭一看,黎行一臉急色地跑過來。
“呦!”安懷極其淡然地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啊!
黎行沒有停下,一直到他跟前,微微喘著氣問:“別院發生了什么事?”
“別院?”安懷認真想了下,搖頭,“別院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沒發生!
“不可能!”黎行少有這么慌張的時候,解鎖手機都在顫抖,指紋連摁了三.四次,點開剛剛收到的信息給他看,“別院沒出事,這又是怎么回事?”
信息顯示陌生號碼,只發來一句話:阿行,你真讓我失望。
世界上,這么叫他的就只有那個人——黎晏清。
可他不是被關在別院里么?哪來的手機?
發這話又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莫名給他發這樣一句?他到底想干什么!
……
無數問題充斥環繞,黎行趕緊扔掉手機,雙手抱住快要爆炸的腦袋。
“黎行!”安懷上前關切地問:“你怎么了?頭很疼?”
過去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席卷,黎行臉色極速變白,嘴唇發抖,死命掐著掌心保持最后一絲鎮定:“快去問別院的情況!
安懷立刻去問鐘時琴。
三分鐘后得知,就在昨夜他走以后,別院確實出了件大事,好像是誰逃跑了,但具體的上頭封了嘴,鐘時琴暫時無從得知。
“哦!我看到呂師兄了,我把電話給呂師兄,他應該知道。”鐘時琴匆匆追上人。
電話換成呂方。
他先問:“黎行在你身邊么!
黎行接過電話,盡管心里已經有了答案,還是不愿去相信,“不是他對不對!
“上頭已經在全力抓捕了!眳畏剿剖嵌堑囊痪湓拸氐诐矞缦M
黎行的心徹底跌落谷底。
這十一二年來,頭一次因為某件事某個人陷入難以言狀的恐慌:“他發信息給我了。他知道我在哪兒,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要找我,我……”
“黎行你冷靜點!眳畏綋P聲打斷他的話,安撫:“赤練山很安全,他不可能闖地進去。在我們沒有將他抓獲前,先好好待在那兒。”
可也不知是呂方不會安慰人,還是黎晏清帶來的影響太深,黎行非但沒有半分松懈反而愈發慌亂。
他之前騙了季夏,要是黎晏清出現在他面前怎么辦?要是以前的事被季夏知道,他會怎么看自己?黎晏清既然已經安分了十多年,又為什么選擇這個時候逃跑……
“黎晏清”,這三個字就像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隨時都有掉落的可能。
不管是安懷還是呂方,亦或是其他人,都無法真切體會到他這份感受。
安懷只能不停安撫不停勸慰,提到季夏,人才稍微好轉一些,撐著椅子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洞窟,緊緊抱住季夏。
一條消息,黎行為此整整擔憂了三天。
這三天里雖也笑,跟著山上的妖怪們鬧,為他和季夏正式聯姻做準備,神情總透著股不安,稍有些風吹草動都會膽戰心驚,像是要進入戰斗狀態。
整個人狀態極其不佳,肉眼可見地疲憊。
起伏跌宕的情緒總格外惹人注意,日日跟他待在一起的季夏率先發現這一異常,其次是巫顏玉。
“這家伙最近怎么回事?”知道直接問肯定什么都問不出來,巫顏玉干脆去找安懷,“他是不是得了你們人類說的什么……婚前焦慮癥啊?”
黎晏清的事與他們無關,沒必要卷入更多的人。安懷順著他找的這個說法點頭,隨即扯開話題:“天師那邊在催我了,我先回去一趟。黎行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巫顏玉怎么聽都覺得這話奇怪,什么叫拜托他們照顧?黎行需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安懷瞥了眼遠處,季夏身旁努力揚起嘴角的人,很快收回視線,“我只能說,這件事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含糊一句意味不明,巫顏玉更好奇了。
只是安懷走后,無論他怎么旁敲側擊,黎行始終不肯透露哪怕一個字。與此同時,隨著收到的消息增多,精神層面也在不斷受到重創。
這樣下去,始終不是事。
正式聯姻前三天,黎行最終下定決心撥通那個號碼。
只響了一聲,電話里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一如那些日日夜夜往他身上做實驗一樣,輕柔地叫他:“阿行!
黎行用力捏緊手機,“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冷淡。”電話里傳出一聲極輕的笑,“這么多年沒見,對哥哥就是這個態度?那具僵尸知道么?”
腦袋轟地一聲嗡鳴,天地都好似跟著不停旋轉。
黎行后退兩步,背部緊貼大樹,死死咬住下唇,“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這個問題,不如我親口告訴你!崩桕糖遛D著手里的照片,繼續道:“今晚十一點,到赤練山東北角來。”
“我憑什么聽你的……”
電話直接掛斷。
黎晏清舉起照片,反手將其用飛鏢扎進鏢盤上——照片里,兩人肩并肩立于山巔,一同仰望星空。
多美好多浪漫……多可笑。
*
接到電話后,黎行始終飄忽不定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隨后又撥出一個號碼。
臨近晚上十一點,借口離開洞窟。
“這小子——”人剛走,巫顏玉就從樹后轉了出來,望向離開的人若有所思,“我跟去看看。”
季夏不問緣由點頭。
最近黎行的狀態非常差,問了也只會說沒事,今天如果不是巫顏玉主動開這個口,他都想偷偷跟過去。
真的只是因為婚前焦慮癥?
季夏抱著手機,重新輸入林牧的號碼。事情基本結束,他和黎行也馬上就要聯姻了,是不是也該聯系他了?還有店長,蘇小雯……
當初走得那么匆忙,又什么都沒說,他們會不會早把他忘了?
受黎行近期影響,季夏也開始陷入無端不安中,一直糾結猶豫。
正這時,凝霜抱著小僵尸進來,語氣輕快:“季夏,西南山腳下來了個人,說是黎行哥哥,要見你!
第50章 賀你們新婚和忌日。
正值新月。
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四周皆被遮天高樹環繞,無一絲亮光。
黎行握著手機來到山腳附近,遠遠地瞧見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白點。
多虧那點白,精準找到背對身的人。
只是一個背影就能讓他聯想起過去躺在手術臺上,麻藥沒有散去前也曾見過這樣的背影。
——黎晏清!
距離白點還有二十米,黎行緩慢停下,拇指同時輕觸了下手機屏幕。
“十二年不見了啊!睕]再聽到他的腳步聲,對方淡然開口。
話落又是一陣寂靜。
“十二年不見,你好像一點都不想再見到我!睂Ψ秸f著話轉身。
沒有月光普照的黑夜,無法看清那張臉上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只從語氣里聽出他在笑。
黎行恨不得捏碎手機來控制情緒,盡量保持鎮定,聲音還是不可避免低下去:“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黎晏清和他不同,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師,以前只是在天師協會任醫師而已。后來被關進別院,身上所有物品都被搜刮一空,不可能還藏有別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會到現在才拿出來。
他憑自身逃脫的可能性不大。
這么一來,就只剩一種——內部有人幫助了他。
黎行換個問法:“誰幫你逃出來的!
黑暗中的人怔怔盯著他半晌,忽而輕笑出聲,“你覺得我會說出來么。”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幫他。
明白這一點后,黎行繼續問:“既然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你還逃出來干什么!”
為什么還要出現在他面前?
為什么還要纏著他?
為什么!
“阿行就一點都不想哥哥么?”對方又笑:“真無情啊,十二年,一次都沒來看過哥哥!
“無情的是你!”黎行大聲駁斥,“如果你不去做那些實驗,何故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山間的風沁著絲絲涼意。
對面的人久久沒有開口,黎行鍥而不舍:“事到如今,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那些實驗,當然都是為了你這個好弟弟啊!睂γ娴娜嘶卮鹚弦痪,“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黎行忍不住發笑。
什么叫為了他?
為了他,不惜在他身上注射上百上千種藥物,不惜將他推下山谷?
別搞笑了。
他只為了他自己。
“最后再問你一遍,到底來干什么!崩栊心托募磳⒑谋M。
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對方卻始終跟他兜圈子,側著身遙望天際,聲音時遠時近:“哥哥沒有如你這般天分,當不了天師,所以一直全心全力地支持著你。你是最棒最出色,最優秀的天師,是所有人的驕傲,就該站在頂點!”
“可是為什么?”他話鋒一轉,“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堂堂天師要跑去和一具僵尸聯姻!”
黎晏清聲嘶力竭,音色都在瘋狂扭曲,“你該代表人類,作為人類最后的希望打敗他!”
“這就是你的目的么!笔炅,黎行始終看不明白這個哥哥,也不想去理解他,嘆口氣舉起正在通話的手機放回耳邊,“呂師兄,聽到了么!
“嗯,清清楚楚!甭曇魪倪h處傳來。
漆黑的山腳倏地亮起數道刺眼白光,井然有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分散兩側將身穿雪色唐裝的人圍住。
“黎晏清,擅自出逃可是要受處罰的!眳畏阶詈笞呓,抬手招了招,“給我押回去,好好審問到底是誰幫他逃出來的!
近前兩名天師上去,一左一右抓住人手臂準備帶走。
藏在樹上,目睹全程的巫顏玉不禁松口氣,他說黎行最近焦慮什么呢,敢情就因為這個極端瘋狂的哥哥。
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害得他虛驚一場。
無事發生,巫顏玉起身打算先回去,怎料剛跨出去一步發現,男人的氣息在逐漸變淡。
兩名天師將將碰到黎晏清手臂,就被一股強電壓電地倒地渾身抽搐。
“呵呵呵……真是長大了啊,知道請外援了!鄙泶┭┥蒲b的人緩緩放下擋在眼前的手,露出一張平平無奇,極易被忽略的臉,臉上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根本不是黎晏清!
“傀儡!崩栊写篑,“青州的傀儡黎、晏、清!”
全部的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主子托我給你帶句話,既然你無法成為人類的希望,那只好他代勞了!笨軟_他微微一笑。
趁在場眾人誰都沒反應過來,抓過天師手中的劍橫向脖間。
黎行緊盯倒地后傷口處流出細沙的傀儡,喃喃他最后兩個字:“代勞!
“竟然跑去和一具僵尸聯姻!”
“作為人類最后的希望,打敗他!”
……
夏夏!
黎行扭頭往山上跑,邊跑邊給季夏打電話。
“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連續撥打三次,依舊是這個聲音。
黎晏清去找季夏了!
*
赤練山西南方。
季夏牽著小僵尸,腳邊還圍著兩三只大眼仔以及狐貍、浣熊幼崽。他叮囑這些貪玩兒非要跟過來的小家伙:“待會兒就不要跟著了,自己玩兒去。”
小僵尸乖巧地“啊啊”叫喚一聲,其他幼崽也跟著嘰嘰喳喳。
臨近山腳,排成隊扎進附近草叢,玩兒得不亦樂乎。
季夏在路邊看了會兒,沿山道繼續往山腳下走,沒等靠近就先看見一名身穿雪色長衫的男人。與人類不同,季夏他們的夜視能力極好,也因此在對方轉過身后及時看清對方的臉。
第一眼,季夏就知道這人是黎行哥哥無疑。
兩人臉型確有幾分相似,尤其眼睛。不同的是,黎行整體輪廓偏鋒利,而眼前這人周身氣度說不出的溫和。
“你好,我是黎行的哥哥,黎晏清。”黎晏清主動開口,聲音就跟他這個人,聽著只叫人心里舒坦。
季夏分外疑惑:“黎行沒說他有哥哥。”
“我不是個好哥哥!崩桕糖逦⒋怪郏碱^稍擰,“我曾……對他做過很過分的事,他不認是應該的!
季夏沒有兄弟,無法理解這份感情,但他有林牧有朋友,同樣也在擔心他站在人類對立面,做了很過分的事,他們還會不會繼續把他當朋友。
“你想見黎行么?”季夏猜他直接來找自己是為了這個,道:“他就在山上!
黎晏清輕輕搖頭,唇邊扯開一絲苦笑,”還是不了,他不想見我的。”
“見都沒見,怎么知道他不想見你?”季夏自告奮勇,“或者我把他叫下來……”
“我來,主要是想見見你!崩桕糖宕驍嗨,“我聽說了,你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是不是?”
聯姻結婚的事不是秘密,季夏大方點頭。
黎晏清無意識捏緊手指關節,額角滲出細密的汗,身形跟著開始晃蕩,溫和舒緩的聲音也變得戰栗。但他還是盡量保持住了笑容,道:“恭喜!
“謝謝!奔鞠囊廊徊惶瞄L和陌生人說話,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再跟對方說什么,而且他總覺得對方的樣子很奇怪,臉色很差,身體好像不太好。
“對了,我……準備了點小禮物,賀你們新婚快樂!崩桕糖逄统鲆恢话驼拼笮〉亩Y品盒,踉蹌兩步,上前遞給季夏,“還望你不要說是我送的!
“真的不和黎行見面么?”季夏看他人還挺好的,到底是做了什么過分的事,甚至都不敢見一面。
黎晏清咬住唇再次搖頭。
見對方如此堅決,季夏也不好再勸,雙手接過那只禮品盒,“謝謝——”
噗嗤!
話音驟停。
原本溫潤如玉的一張臉靠近時瞬間猙獰。
季夏低頭就見一把匕首扎在了胸口,他不可置信,“黎”
“十二年前,預言中會成為萬詭之主的就是你啊。知道我為了找到你、除掉你,花了多少心思么?黎行那個蠢貨!”黎晏清咬牙切齒,“我費勁心思捧他上高位,他卻這樣報答我?枉我那樣栽培改造他,簡直太浪費了,太浪費了!”
“既然他不愿動手,那還是我來吧!崩桕糖逭f著又將捅進他胸口的匕首生生在體內轉了一圈,“是不是很疼?你看你汗都下來了,沒關系,很快就過去了,我刺的是心臟!
沾滿血的手死命掐住他手臂,季夏呼吸開始困難。
“你毀了我的杰作,就該這樣慢慢死去!崩桕糖逖鄣妆M顯癲狂,“僵尸血不可再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因為你的死,妖鬼和天師將會再次開戰,至死方休!
“這回你猜猜,沒有你,哪一方會勝出?”
“……瘋、子!”季夏眼睛剎那深紅,拼盡全力踹開人。
黎晏清后退數十步,被及時趕來的傀儡接住,仰天大笑:“罵吧,盡情的罵吧!等血流干的時候,婚期就是你的死期!”
“嗷嗚!”這時,草叢里突然跳出一具小僵尸,張口咬在他滿是血的手指上。
黎晏清吃痛,下死手掐住僵尸脖子,奮力甩開。緊跟著又有一只浣熊,兩只狐貍,數只大眼仔
幼崽呼嚎聲驟然傳遍整座赤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