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天旋地轉的暈眩。
在許馥和陸時零消失在他視野中后, 陳聞也突然感覺眼前發黑,腿也跟著發軟,整個人都要跪下去似的, 手扶了一下玄關柜,才堪堪站住。
想象, 和親眼看到,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知道她有男朋友……他早就在心里接受了這個事實了。
可親眼看到陸時零親昵地摟住她,在她耳邊低喃的時刻, 他還是感覺心如刀絞, 痛不欲生。
她身邊從來不缺男伴,這他當然也知道。
從小就知道。
每年回國偷偷地去看她時更是再清楚不過。
他知道想要贏并不容易, 卻沒有想到如此出師不利。
更沒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脆弱到不堪一擊。
陳聞也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心態。
他昨晚就想明白了的, 暫時的落后沒什么,他會當最后的冠軍——
只是感情好像并不能夠跟隨理智一起。
他跌跌撞撞地往臥室走去。
沒關系, 睡一覺就好了——
昨晚睡的那覺就休息得很好……
一覺醒來,她會出現, 燒會退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哎。
許馥轉過了樓梯拐角就松開了陸時零的手,在心中暗暗嘆氣。
陳聞也明天一定會搬走了吧?
雖然有點殘忍,但她希望他會更明白自己的位置, 也能夠明白她與他并不是一類人。
她是那種會玩弄男人真心的人。
而陳聞也則是那種毫不計較,會乖乖奉上真心的男人。
看在黎教授的面子上, 也看在兩人從小就認識的份兒上,她放他一馬好了。
陸時零此刻還有些發懵。
這是他第二次進許馥的家門。
之前他每天接送她, 每次將她送到家門口,在欲語還休之間, 她完全都沒有邀請他進來坐坐的意思。
今天卻是奇怪。
以往兩人都是約晚餐多,今天許馥卻獨獨約了個下午茶,說控制體重,晚上不想吃飯,于是早早就回了家,竟還邀請他進門坐坐。
盡管這一天都是他在說,她在聽,但是她也基本沒什么回復,陸時零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不知道自己說沒說到點兒上。
但她竟然邀請他留下……
“……所以說,”陸時零小聲問,很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案,“你愿意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許馥發現剛把包扔在了樓下,于是抬頭問他,“有煙么?”
陸時零怔了一下,道,“有。”
“我抽一根,”許馥道,“來大姨媽了,心煩。”
兩人走到二樓露臺上,陸時零敲出一根給她,擋著風為她點上了煙,又捻一根給自己。
“經期抽煙不好,”陸時零哄她道,“少抽幾口吧?”
許馥“嗯”了聲敷衍,隨即深深吞吐一息。
煙葉過喉,混著尼古丁上頭的微微眩暈感,她終于感覺好受了一點。
她著實不理解心口這奇異的酸澀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那種酸?
畢竟一般都是玩膩了直接丟掉,還沒有想玩卻忍著沒玩的時候。
“風很大,”陸時零說著,站在了上風口,為她擋風,問,“冷不冷?”
“有你擋著……”許馥下意識地回答,卻突然卡頓一下,才勉強說完,“就不太冷了。”
陸時零輕笑一聲,他又貼近許馥一些,將她松松攏在自己懷抱中,低聲道,“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你沒有讓我失望過,時零。”許馥輕聲道,“是我的問題。”
陸時零身體一僵。
許馥捻著那根細煙出神,“是我對你沒有感覺了。對不起。”
陸時零和陳聞也不太一樣。
他為她擋風,會先告訴她“風很大”;
陳聞也則一聲不吭,徑自站了過去。
陸時零這種男人,該是更討女孩歡心的類型。
他付出一寸,便習慣性地會從側面讓對方知曉一寸,無時無刻不展現著自己的體貼與細心。
但這招對許馥卻無效,因為她天生敏感,也從不把這些作為理所應當,所以并不用他過多強調,便能有所感知。
而陳聞也的付出溫柔,細膩,無聲,卻狡黠而強硬。
他搬進來后,她好像連酒都沒怎么喝得上。
陳聞也和他不一樣……
許馥又深深吸了一口煙,隨即撳滅了它。
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昨天還在想陳聞也沒受過挫折教育,敢情她也沒受過。
越吃不著越覺得香是吧?
“外面確實太冷,”她沖陸時零露出個溫柔的笑,“進屋聊聊?”
陸時零沉默著。
他的心情如過山車一般,在她的溫柔與狠戾中變得迷茫,變得舉棋不定。
許馥進了屋,沒有煙抽,沒有冷風吹,那煩躁勁兒又上來了。
她往床上一砸,重重嘆一口氣。
陸時零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苦惱模樣,問,“……為什么?”
“不知道,”許馥低聲道,她輕輕揉著自己的腰,“我好難受。”
本來今晚也是要在他面前上演一出苦情大戲的,但許馥說出這兩句話時,竟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難得說了兩句真話給陸時零。
感情這東西本就捉摸不定,她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喜歡,但卻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會突然不喜歡。
難受也是真難受,心里怪怪的,身體也不舒服,來了姨媽腰酸困得很。
陸時零知道她經期會腰疼的老毛病,他想了想,試探地揉上了她腰窩。
但他手太涼,碰上去的時候許馥低低吸了口氣,他意識到,忙伸回來哈氣暖手。
許馥笑道,“陸總來給我當按摩師呢?”
“是啊,”陸時零捂熱了手,重又揉上去,“新人按摩師,請多擔待。”
許馥被逗笑,陸時零也笑起來,仿佛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一樣。
但陸時零以前只是知道她經期會腰疼,從來沒有思考過怎樣去緩解,去幫忙。
他習慣于被愛,擅長輕描淡寫地撩撥,卻好像從來沒有學會過如何去真正地愛一個人。
在一段認真的感情里,他也是個新人。
“我也想做一個新人男朋友。”陸時零道,“人都是會改變的……”
“啊……”許馥痛叫一聲,“你現在就要改變了,按得也太大力了。”
陸時零忙放輕力度,“這樣呢?”
許馥哼哼唧唧,“……還好。”
“……我從來沒有照顧過別人的經驗,”陸時零低聲道,手上動作更小心,“抱歉。”
他按到許馥的痛處,她喘息深了些,“這算得上是什么錯,為什么要道歉?”
陸時零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喪氣,“因為我也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
在愛情里,好像每個被拋棄的人都會在最后關頭開始盲目找尋自己的問題。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她/他才會不愛我?
真實的答案永遠都是否定。
許馥并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而給別人帶來不好的回憶。
當然,更不想分手分得不干不凈,影響更乖的下一個。
為此,她也鉆研出了一套較為成熟的分手路徑。
第一步,肯定。
一方面,要多夸獎肯定對方,讓其重新擁有自信,不要過于萎靡不振;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對方相信自己其實并不需要改變,以免通過改變來繼續糾纏。
她輕柔地肯定他,“不,你很合格。你英俊帥氣,也溫柔耐心,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很開心。你習慣做天之驕子,沒必要去為了任何人放低身份,改變自己。”
陸時零突然發現許馥已經徹底看穿了他。
她知道他馬上就要試著低三下四地向她求饒。
他在她面前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無知的單純孩童,心思都純凈簡單得藏也藏不住,根本用不著猜。
明明以前,陸時零才是習慣做那個大人角色的人,女孩們的心思一點就破,他看得明白,偏偏不點,只笑著把玩。
但他好像看不明白她了。
不——他曾經看明白過她了嗎?
“可我現在真的很想要改變自己。”陸時零低聲道,“如果我可以改變,你還會愛我嗎?”
來了,第二步,否定。
對方那么好到底為什么你還要和他分手呢?到了這個關頭,可不要努力去解釋原因,怎么糊弄怎么說為好,免得原因編得不好,后面還要搞售后。
這里的重點就是要反復向對方確認,自己是真的真的不喜歡了,以免對方還總是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
“別這樣好嗎?”許馥道,“你現在變得很不像你。如果你都不夠愛自己,要我怎么去愛你?”
陸時零突然很想問,是因為有別人的緣故嗎?
甚至想直截了當地問——是因為陳聞也的緣故嗎?
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許馥道,“……這讓我也很痛苦,時零。”
這就是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了——裝慘。
越不愛越容易裝出來慘。真正陷得深的人,反而可能不愿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
而被愛的或更渣的那一方,裝慘卻會更容易得到對方的同情。
許馥把臉埋在枕頭,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像是要哭了,“我以為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但我卻突然發現自己開始不再期待和你在一起的未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心也缺了一塊一樣,清晰的未來重又變得迷茫,我這一段都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
“所以放過我,也放過你,好嗎?”-
——他們好像一起抽煙了。
陳聞也常開著窗。他知道許馥有時從醫院工作回來心情不好,就會在二樓的陽臺上抽一支煙,他能嗅到那模糊的煙草味道。
那是許馥的味道。
可陸時零和她抽一樣的煙。
——他聽到他們低聲交談。
他們在聊什么?
陸時零的話題會比他更成熟,更有趣嗎?
會讓她更開心嗎?
風這么大,他會幫她擋風嗎?
——他聽到他們從陽臺回到了臥室。
回到臥室然后呢?
……他們現在在干什么?
陳聞也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一直覺得自己和許馥的距離已經足夠近,不過只是隔了一層樓板的距離。
但別人卻或許可以直接躺在她身邊。
是他沒有的資格。
——他聽到他們在含混不清的笑。
耳鳴聲愈來愈大。
——他聽到她嬌呼了一聲。
在她的喘息聲中,那耳鳴聲震耳欲聾,終于好像在一個臨界值穿過了他的耳膜,然后瞬間,一切全部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像海潮一樣褪去,他像被丟進了真空的塑料袋中,徹底隔絕了一切喧囂。
萬籟俱寂的空白中,陳聞也疲倦地闔上眼睛。
終于什么都聽不到了。
——真好。
第 22 章
許馥今天醒來很早。
還沒到上班的時間, 她醒了就睡不著,也莫名有些不想下樓,便在床上百無聊賴地躺著, 又把手機摸過來玩。
微信難得安靜,除了置頂的工作群外, 最高的便是陳聞也的對話框了。
她點進去。
【陳聞也:晚上回來吃飯嗎?】
【許馥:不了,有約】
再往上滑,他們的對白單調得很, 基本都圍繞著吃飯的問題, 像極了那種社畜款式的老夫老妻。
【陳聞也:晚上回來吃飯嗎?】
【許馥:不了,有約】
【陳聞也:晚上回來吃飯嗎?】
【許馥:不了, 有約】
【陳聞也:晚上回來吃飯嗎?今天降溫, 準備打火鍋】
【許馥:回】
火鍋是很奢侈的進食方式。
在快節奏、高壓力的工作節奏之下, 許馥每天下班都覺得像被人痛打了一頓,腰酸背痛, 而心的疲憊更甚。
解壓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定時和閨蜜逛街買些衣服珠寶包包、做個新發型, 或泡個新男人,短暫地愉悅刺激;
二是窩在家喝點小酒,看看不動腦子的電視劇,緩慢地消解情緒。
好像在工作以外, 所有的事情仍是在為工作服務的,這些事情讓她重新獲得一些力量, 從而第二天能夠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而其他事情都讓她感覺沒什么意思,很浪費時間, 也提不起勁來,尤其是參加飯局。
就說火鍋——不管怎么樣都太耗時了。
吃一頓普通餐, 半個小時怎么也搞定了,火鍋一吃就一兩個小時,許馥沒那個耐心等它慢慢煮熟。
在家如果能邊吃邊刷劇倒是很好的,但她懶得弄。
點外賣更方便。
但她挺喜歡刷那些博主打火鍋的短視頻,雖然大部分都是賣鍋的,但看著還是挺解眼饞。
陳聞也買了一個純白色的電煮鍋,圓圓的很可愛,看起來很眼熟。
可能博主們推薦的也就那些差不多的幾款。
鍋支在沙發后的餐桌上,各種食材擺放的整齊,陳聞也看到她回來,便旋開了按鈕。
等她換了身家居服從二樓下來的時候,房內已經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動。
許馥不知道那么小的鍋,竟然可以讓整個空蕩的房間變得都暖洋洋。
陳聞也從冰箱拿了瓶果酒給她,許馥笑瞇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喝點兒?”
“偶爾放松一下也挺好。”陳聞也一邊涮肉一邊道,“都吃火鍋了。”
許馥逗他,“你怎么不喝?”
“我不太會喝酒,”陳聞也有點不好意思,他拿瓶冰可樂,“沒兩口就要醉的了。”
許馥想到以前四個大人一起聚餐的時候,他爸爸陳琛好像也是那種體質。
一口酒下去臉整個兒就開始泛紅,再喝就要徹底醉的了,當著人面就要賴賴嘰嘰地和葉靈撒嬌,葉靈嫌他丟人,只讓他喝可樂。
沒想到陳聞也竟也是一個待遇。她覺得有點好笑地勾起唇角,幽幽道,“不喝酒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他。
陳聞也一口酒沒喝,也不耽誤他耳尖泛起紅意。
她邊吃飯邊繼續追她的肥皂劇,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陳聞也聊天,時間過得很快,吃完陳聞也收拾,她泡個澡就睡覺,睡得都更舒服了些。
……以后可沒火鍋吃了。
許馥在床上翻滾了一圈,埋在柔軟的枕頭里深深嘆一口氣。
不知道他今天搬走了沒有?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許馥才磨磨唧唧起床洗漱,走下了樓。
廚房冷冷清清,便箋紙孤零零地放在原位,還是昨天陳聞也夸她的那一張,可能是因為她沒有回復的緣故,佯裝的開心像美妙膨脹的肥皂泡,經不起輕輕一戳。
他搬走了嗎?還是只是生氣地出了門?
許馥腳步不自覺地往他臥室的方向拐。
臥室門虛虛關了一半,她走到門口,看到陳聞也背對著門的方向,開著一盞臺燈,坐在桌前埋頭正畫著些什么。
臥室書桌朝著窗擺放,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葉散落著,一陣微風起,純白的紗簾蕩開,從他身子兩邊拂過。
她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門口,可他并沒有轉過身來。
看來是生氣了。許馥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斷。
她抱臂倚靠在門框,腳尖輕輕一點,將那門推開得更大了些,只當作是熟稔而不夠禮貌的敲門了。
陳聞也的背影完全沒動。
筆尖觸碰著白紙時“沙沙”作響,那聲音流暢連貫,并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停頓一息。
于是許馥清清嗓子,柔聲喊他,帶了幾分哄人的味道,“……小也。”
陳聞也仍舊毫無反應。
于是她繼續哄,像哄小孩一樣,“生我的氣了?”
陳聞也竟然仍舊毫無反應!
許馥突然感覺一股無名火涌了上來。
鬧什么脾氣呢?叫人也不答應。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都說了“不喜歡”,這是她的家,她帶男朋友回來也正常吧?
給誰臉看呢?
以為她就很開心嗎?
“畫什么呢?”許馥勉強壓下心頭火氣,但語氣已經沖了些,“叫你也不答應一聲?”
好的,很好,還是不理人。
真能耐哈。
“陳聞也,”許馥一字一句咬著念他的名字,幾步走上前去,“我是不是在和你說話呢?”
她騰騰地走到他身旁,站在了桌旁邊,陳聞也才停了筆,怔怔抬起頭來。
表情并不像是生氣,反倒像是受到了些許驚嚇。
眼睛里有紅紅的血絲,發也比白日夢獨家文贈禮,歡迎加入群寺貳二貳吳舊義寺七平時凌亂了些,定定地看著她,眸微微睜大,瞳仁純澈,更多地是迷茫,好像不知道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長得實在太好看了,模樣凌亂的時候反而顯得動人。
許馥看到那張臉就莫名心軟了一點。
她看向那紙,上面畫的好像是賽車的草稿,完全看不懂。
許馥對車沒什么興趣,她斟酌著又望過來,問他,“怎么不理我?”
陳聞也怔忡地看向她,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許馥也安靜地注視他,等待他開口。
對視良久后,陳聞也站起身來,卻一個踉蹌,直直地往許馥的方向砸過來。
許馥下意識伸手去接,幸好他反應快,雙手迅速撐住了后面的桌子,勉強站穩了,但腦袋還是重重地靠在了她肩上。
這個姿勢像是把許馥環在了懷里。
他胸膛劇烈起伏,在她肩上混亂急促地喘息,把許馥嚇了一跳,她忙去探他的額頭,“怎么了?又燒起來了?”
觸感溫涼,并沒有發燒。
陳聞也仍只是沉默,一句話都不說。
平時那么多話,這會兒鬧什么脾氣?
許馥有點著急地拍他的背,“哪里難受?說話呀。”
陳聞也緩了良久,終于開口。
聲音很輕,帶著些不確定,“……你在說話嗎?”
許馥動作僵住。
他終于站穩了,忍過了那股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站穩的第一件事,是后退一步,先松開了許馥。
“抱歉,頭暈了一下。”他垂下頭小聲解釋,像怕被誤會沒有分寸。
溫暖的懷抱驟然離去,留下許馥睜大雙眸呆呆地站在原地,窗戶開著,風微涼,卻讓心都冷得打顫,像空去了一部分。
她開始結結巴巴起來,“我在門口……”
她想說,“我在門口叫你,你沒聽到嗎?”
可她剛開了口就被陳聞也打斷了,他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正在說話。
“我聽不到……”陳聞也頓了頓,抬眼看向她,遲疑地又問,“你在說話嗎?”
……冷靜。
許馥深吸一口氣。
許馥,冷靜。
可普通的突聾,怎么會兩只耳朵都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去醫院,要立刻去醫院,先把激素打上。
她當機立斷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轉身拽著他轉身就往外走。
陳聞也怔了一下,沒有掙脫,乖乖地被她拉住。
他晚上睡不著覺,干脆起床畫圖。
安靜的世界好像很難注意到時間的流逝,畢竟就連清晨的鳥鳴聲都聽不見,許馥走到他身邊時,他才抬起頭,發覺已經到了早上。
許馥的手比他的還涼。
他回握住她的手。
快步走到門口,許馥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去他衣柜里拿外套。
她伸手拿下衣架時,余光瞥到旁邊一厚沓疊得整整齊齊的藍色運動服,手抖了一下,外套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陳聞也先她一步蹲下身去撿起來,套在身上,道,“好了。”
想了想,又道,“我昨天去賽車了,這會兒聽不到聲音,可能是暫時的。”
“陳聞也,”許馥定定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大聲問,“我這樣說話,你一點都聽不到嗎?”
陳聞也有點費力地蹙起眉,像是在認真地辨認她的唇語。
許馥看著他,突然感覺不能呼吸似的,大腦一片空白,她顫著唇低低地罵了句臟話,“……草。”
陳聞也眨眨眼睛,好像從她唇瓣張合之中辨認出這句國罵來,問,“你罵我了么,姐姐?”
他忍俊不禁,唇角勾起來,笑容有點痞,“……好像是第一次看你罵臟話。”
“還笑!”許馥怒道,她想到他聽不到,說了也白說,轉身就急急往外走。
陳聞也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仍在身后忍不住帶著笑意,“我還以為你不會罵人的。畢竟人前永遠都是那么優雅,溫柔,大方……”
許馥沒理他。
路過了廚房,陳聞也又開了口,“今天忘做早飯了。餓不餓?”
許馥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生起氣來都有些嬌俏的味道,眼尾還有點發紅,對他做了個拉鏈拉起嘴的動作,示意他閉嘴。
陳聞也帶著笑意,對她敬了個懶散的禮,示意收到。
許馥嫌他走得慢悠悠,又直接伸手拉了他的手,拽著他往前快步走。
陳聞也立即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溫暖,松松包裹住她冰涼的手。
許馥第一次把車開得像賽車。
她沒有開賽車的水平,只有一顆想要開賽車的心,油門踩得猛,剎車踩得更猛。
幾個大急剎車之后,陳聞也被安全帶勒得喘不過氣,手偷偷摸摸地拽上了副駕上面的扶手,在心中決定以后還是盡量不要讓她開車了。
上次他開這臺車的時候,慢得像龜速,許馥甚至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
這次她開這臺車的時候,快得像起飛,簡直要把他甩出去一樣……
……到底誰才是賽車手?
終于一個飛速花式倒庫停在了地下車庫,輪胎和樹脂地面尖銳的摩擦聲戛然而止的瞬間,許馥總算冷靜了些,拾撿回了些醫生本色。
她應該安撫患者的情緒才是。
這很可能已經不是普通的突聾,憑借她的經驗看,或許已經發展到很嚴重的地步,極有可能影響到他的職業前景。
而且一丁點兒聲音都聽不到,他一定很害怕——
準備解下安全帶的手突然被他握住了。
今天她主動拉了他兩次手,好像教會了他握手似的。
“姐姐,”陳聞也捏了捏許馥冰涼汗濕的手心,輕聲哄她,“別怕。”
第 23 章
“許馥, 你來說。”
陶教授戴著口罩,眉頭緊鎖地往陳聞也耳內噴麻藥,又仔細將棉花塞上。
犀利的眼神望向他身后的許馥, 問,“這個病人, 不是在你家住的嗎?住了沒?”
“住了。”
“好,你來告訴我是怎么回事?”陶教授換了一邊,問,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耳悶和陣發性耳鳴的?間歇性還是持續性的?”
“……”
“從什么時候開始眩暈的?”
“……”
“他白天都干什么?都去哪兒?”
“……”
“啞巴了?”陶教授處理完, 狠狠一拍桌子,劈頭蓋臉地訓斥, “你是怎么搞的!出現這些癥狀都有多久了, 你都不當一回事是吧?”
“……對不起。”
“陶醫生, ”陳聞也早看他表情不對,但因為口罩的原因, 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話,直到他拍了桌子才確定他正動怒, 動怒的目標好像還不是自己,于是急急道,“對不起。我忍不住去賽車了,騙了許醫生。”
“臨比賽時間近了, 我壓力實在太大了,不去賽車場心里很焦慮……”他眨巴眼睛的模樣看起來很無辜, “而且最近我也睡不太好,又怕許醫生讓我回來住院, 一直瞞著她。都是我的錯。”
陶醫生深深嘆一口氣,和許馥道, “……先辦住院吧。”
許馥和陳聞也一同出了門,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溝通病情。
賽車手其實是失聰的高危人群。
之前外力創傷已經造成了聽力下降,如今則變成了突發性耳聾,發作起來還是非常嚴重的雙側耳全聾伴眩暈……在臨床上甚至找不到具體明確的病因。
麻藥要等半個小時才能生效,生效后要先鼓膜穿刺,注射激素。
接下來是高壓艙治療,繼續輔以激素治療,黃金治療期為十二天,有三分之一的幾率能夠完全恢復,三分之一的幾率能夠部分恢復,剩下三分之一的幾率,是會永久全聾。
過了黃金治療期,后面恢復的可能性就比較小了,要做好心理準備。
許馥拿出手機,把這些情況語音轉文字,遞給陳聞也看。
他眉毛都沒動一下,淡定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
許馥心頭一股惡狠狠的火燒起來。
她噼里啪啦地打字,許是表情過于冰冷肅殺,陳聞也有點耐不住性子,湊過頭來和她一起看屏幕。
屏幕上迅速蹦出一行字——
[你知道什么了你?]
陳聞也在旁邊小聲道,“就你剛剛和我說的治療方式,還有可能性,我都知道了呀。”
[你不舒服不會早點說?你長嘴干嘛來的?]
“我以為忍忍睡一覺就好了呢,”陳聞也又道,“我身體那么好。”
[你要我怎么向你媽媽解釋?]
“她都回美國了,你要解釋什么?又不是你的錯。是我不遵醫囑,咎由自取,我活該。”
他的短發癢癢地撩在許馥臉頰上,和他若無其事的語氣一起,統統都讓她氣急敗壞。
許馥狠狠地熄滅了屏幕。
純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臉頰幾乎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她蹙著眉,咬著唇。
陳聞也則眉目舒展,好奇地盯著屏幕等她繼續打字,看屏幕突然熄滅了,還一副很惋惜的模樣,好像是想和她繼續聊下去似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后果會有多嚴重?
全聾——以為她在開玩笑嗎?
失去聽力是件這么讓人容易接受的事嗎?
許馥惱怒地轉頭瞪他。在此刻,陳聞也恰好也抬起了頭看向她。
兩人距離突然變得很近。
他睫毛微顫,眼波閃動,望向她的時候,像是能夠把人吸進去的深深湖底。
很危險。
許馥下意識地后撤開了些。
陳聞也忽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好像有一點苦澀。
他說,“我是一個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這并不是你的錯,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不需要你對我的未來負責。”
許馥氣笑了。
她“騰”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陳聞也下意識地立即跟著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上去。
當她用背影對著他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心慌得很。
他看不到她說話了沒有。
完全聽不到,代表著自己失去了對身體、對世界的一部分掌控權。
他怔怔地站著,看著許馥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
她并沒有回頭。
像是切斷了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系一般。
陳聞也茫然地環顧四周——
身旁的情侶好像在聊著天,面前有人推著床焦灼經過,對面的診室門開開合合,電子屏幕上閃爍著沉默的叫號。
一切突然變得像黑白默片一樣,他好像在這個世界里,又好像被隔絕在這一切之外。
他垂下頭,重新坐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種感覺對他來說是沒有任何預兆的。
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的接近,沒有聽到衣袖與身體的摩擦聲,在一片空白之中,陳聞也突然被喚醒了。
他身子一顫,抬起頭來。
許馥居高臨下地看向他,冷著臉用指節叩了叩手表,示意他三十分鐘已經過去了,麻藥生效了,該去穿刺了。
她手里還捏著幾張單子,陳聞也辨認出來,那好像是他的住院單。
陳聞也站起身來,小聲問,“你去給我辦住院手續了么?”
怎么不帶他一起?
他以為她不管他了呢。
許馥本來不想理他的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從遠處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垂著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突然火氣好像消了些。
他那靈巧的手指做飯特別好吃。
而這剩余的火氣,在他身子一顫,水汪汪地抬頭望她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剛剛獨自一人在安靜的世界里想些什么?
什么都聽不到,她到底要怎樣讓他在不受到驚嚇的情況下,打斷他的思緒呢?
火被熄滅后,變成帶著點滾燙的、星星點點的碳,將她的心灼燒。
許馥低下頭,拿出手機打字。
這次陳聞也不敢湊過頭來看了,他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等待。
[打完半個小時內不能講話,不能咽口水。知道了么?]
陳聞也立即點頭保證,“知道了。”
于是許馥稱心滿意,不動聲色地下滑——
[可能會有點疼,不要害怕。]
她意料之中看到了陳聞也的眼睛亮起來,唇角也微微上揚,好像搖起了尾巴一樣,于是露出個多少帶著點惡趣味的笑意,繼續下滑——
[媽媽不在不要緊,姐姐會陪你的。]
穿刺治療室里。
陶教授一手拿著耳內鏡,一手拿著注射器,快準狠地沖著耳膜扎進去。
這個動作許馥不知道練習過、實踐過多少次,但親眼看陳聞也挨針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別過了目光。
不疼是不可能的。
只說在她手上,穿刺疼得邊哭邊叫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個。
其中還有一位患中耳炎的花臂大漢,哭叫聲讓她如今仍然記憶尤新。
她眼神一別過,就正好和陳聞也的目光相撞。
他眼神很清亮,表情也平靜,好像完全沒有疼感,不知道是不是那種對疼痛不太敏感的幸運人群。
許馥發現這小屁孩閑著沒事就愛盯著她看。
而且看就算了,每次被她抓包,也不轉移一下視線的……
許馥見陶教授正仔細打針,注意不到自己,于是無聲地對他做口型:
[看什么看?]
陳聞也不能說話,也對她無聲地做口型。
這時陶教授已經打完了一邊,轉頭看到許馥呆呆站在一旁,斥道,“愣什么神兒呢?一點眼色沒有。”
“哦。”許馥忙過來幫他收拾,換另一邊。
這小屁孩——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陳聞也的口型好像是……
[看你好漂亮。]
結果打到另一邊的時候陳聞也還是要一直盯著她看,許馥無聲的口型開始變得惡劣。
[不許看了。]
陳聞也眨眨眼睛,表情有點委屈。
[不看好疼。]
許馥:……
陳聞也住回了他熟悉的單人病房。
鼓膜穿刺的瞬間,好像有股氣流猛地沖了進來,好像能夠聽到一點聲音了。
但只是一點點,很模糊,甚至連是不是許馥的聲音都判斷不出來。
許馥坐在他身旁,低頭打字。
[感覺怎么樣?]
說完把手機遞給他,示意他打字回復。
陳聞也沒接過來,只道,“感覺……”
剛開口說兩個字,他的嘴就被許馥狠狠捂上了。
動作有點大,連鼻子也被捂上,頭微微仰了起來,恰好抵在床的靠背上。
他溫熱的呼吸被控制在許馥柔軟的手心里,她冷著臉,用另一只手向他做了個拉上嘴巴拉鏈的動作。
哦,還沒到半個小時,不能說話,他忘記了。
動作做完,許馥卻沒打算直接放開他。
她冷冷地盯著他,反而手越按越緊,她真的受夠了、恨透了他不遵醫囑的臭毛病,此刻頗有種懲戒的意味,故意叫他不能呼吸。
陳聞也一身力氣也不敢反抗,乖乖仰著頭,直到幾乎窒息,才被她放了開來。
[是不是當我說的話都是放屁?]
陳聞也喘著氣搖頭,掏出手機來打字。
[絕對沒有。我以后不會了,對不起。]
許馥余光看向他泛起微微紅意的臉,心中也涌起幾分微微地懊惱之意。
怎么搞的?
好像對他的脾氣格外差勁。
剛剛對他的動作,好像也實在有些超過了“醫生對病人”或者“朋友對朋友”之間的分寸。
但這病情發展太迅速,太可怕,實在讓她不夠冷靜。
而且,看到陳聞也仰起頭來,被她捂了下半張臉,只留一雙微微睜大的眸子委屈看她之時——
確實有點控制不住手上的力氣。
許馥向來很有同理心。
如果是她,在遭遇了這樣滅頂之災般的突發情況后,竟然還遭遇了醫生如此的粗魯對待,她肯定會非常生氣的。
……道不道歉好呢?
猶豫之時,陳聞也又積極遞過來了他的手機,笑意明亮柔軟,像使壞,又像撒嬌,給她欣賞了一整個順水推舟,就坡下驢:
[媽媽不在,姐姐會陪我到出院嗎?]
第 24 章
他的笑和“出院”兩個字一起, 讓許馥的心像被人揉捏了一下。
她呼吸一滯,不忍地別過臉去。
作為醫生,她一直覺得, 相較起準確地診斷和治療,如實告知患者的病情更為困難。
她曾經跟著接過一次車禍急診, 對方是一個年輕男人,頭外傷大量出血,送來時間太晚, 不治而亡。
那時她還很年輕, 當時的醫生想多鍛煉她,便讓她跟著, 一起去告知在外等待著的病人家屬。
病人家屬是一個看起來比許馥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兩人結婚才剛剛兩三年。
醫生看到她模樣就住了口, 先問兩家的父母來了沒有,她說兩人一起在上海打拼, 家長都在外地,趕過來需要時間, 然后執拗地詢問愛人的病情。
平心而論,醫生的話術確實很不錯,有鋪墊,有安慰, 也有鼓勵。
卻實在蒼白無力。
許馥站在一旁,望著自己的腳尖, 那反復的勸慰從她左耳進右耳出,女孩輕輕的聲音卻重重落在她心里。
“……我們的房子還沒交樓, 要還30年的貸,”她說, 手怔怔地撫上了她的小腹,“……我們的孩子怎么辦好?”
她抬起頭來,聲音很小,比起還未來得及抵達的悲傷,更多的是迷茫,“我應該打掉嗎,醫生?”
許馥直接轉身推門離開了。
出來就挨了老板一頓狠狠的批評,說她臨陣脫逃,情緒比對方還不穩定,以后怎么能成為一個成熟的醫生?
她心服口服地誠懇道歉,并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里,對告知病人病情產生了PTSD。
甚至有一次,在患者期待的眼神下,雙唇像黏住了一樣,半天說不出口真實的病情,等著身旁陶教授開了口。
她還記得那時陶教授掃過來的眼神,了然,平靜,卻也失望。
事后他沒再提此事,她卻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
有人說時間會麻痹醫生的感情,慢慢也就不會再與患者共情,會忽略那些痛苦和絕望,只把對方當成一個冰冷的病例。
她倒希望能真的如此,可惜時間只能教會了她偽裝。
相信奇跡會出現固然很好,但她作為醫生,必須要告知患者概率性更高的那些結果,幫助他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陳聞也想讓她陪他到出院——
這本來就是情理之中,也是自然之事,反正她也是他的管床醫生。
或許在沒什么生病經驗的年輕人心中,“出院”是一個關鍵的轉折點,出院,就代表著完成治療,然后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對他而言,從全聾到完全痊愈之間,概率小之又小,最理想的可能,也許只是恢復部分聽力,然后終身與耳鳴、耳悶作斗爭,甚至還要戴上助聽器。
而最差的可能……
他年紀輕輕,一生順遂,大概打從心底里堅信最壞的可能根本不會發生。
許馥避開他的眼睛,低頭打字。
[我認為還是有必要聯系你的家人。]-
下午時,許馥的診室迎來了一位矜貴英俊的中年男人。
“許醫生,您好。”他穿一身極為合體、剪裁高級的深藍色西裝,遞出名片的手戴著塊極為奢侈的腕表,道,“我是陳聞也的伯父,陳臻。”
許馥立即站了起來,雙手接過那名片,“伯父,您好。”
很奇怪,許馥竟對陳臻有些印象。
好似是在陳琛——也就是陳聞也爸爸的葬禮上見過一次面。
當時,是黎教授主動在和爸爸抱怨,說這個人是陳琛的親哥哥,怎么這么多年都不來往,連陳琛出事住ICU的時候都不出面,直等到葬禮才來。
而且來都來了,連一句勸慰的話都不說,像走個過場一樣,凈給葉靈添堵。
當時應該是很難得聽到黎教授也會背后說人壞話,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陳臻狹長的雙眼望向她,道,“小也常提起你,說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對他的照顧。”
“情況我也已經和他媽媽說過了。她被一些事情絆住了,一時脫不開身,所以由我先代為看管。”
看來在陳琛遽然離世后,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有所緩和。
許馥不疑有他,“好的,伯父。小也目前的情況……”
“我剛剛已經去見過了陶醫生。”陳臻打斷了她,沉沉發問,“最差的結果是全聾。是嗎?”
他交談時語氣客氣而禮貌,但卻掩不住眼神的鋒銳之意。
而那鋒銳割破了許馥本就單薄的防線,她近乎難堪地低下頭,“……是的。”
隨即又喃喃道歉,“……對不起。”
“許醫生為什么要道歉?”陳臻低笑一聲,這時才和陳聞也有了幾分相像模樣,“是小也太頑劣。不僅去玩賽車,還跑去南通的工廠住了幾天,那么吵的地方,真是不懂事。”
“啊……”許馥茫茫然,想到他出差的事情,“是去工廠了啊。”
陳臻頷首,“那邊一個聾啞人受了點小傷,他去多管閑事了,估計也吃了不少苦頭。”
“但葉靈阿姨把他托付給我,”許馥面有愧色,“是我沒有盡到我的職責。”
陳臻覺得她很有趣似的挑起眉來,“……葉靈自己都管不住他,怎么可能怪你管不住他呢?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自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別想太多了,小姑娘。”
“說實話,我也比較忙,沒有時間在醫院陪護,”他繼續道,“他已經請了護工,會負責他的三餐。麻煩許醫生這段時間多多關照一些,如果他有什么其他的情況,請您隨時聯系我吧。”
“……好的,伯父。”
陳臻點點頭,便離開了診室。
許馥獨自發著呆。
怪不得陳聞也那么自立自強,看來他的媽媽是真的再婚后不怎么管他了。
伯父也是這樣,態度看起來溫和禮貌,實則冷漠無情……不怪黎教授吐槽。
哎,這么可愛的男孩子。
怎么會沒有人要?
門被突然推開,胡蝶在門口急匆匆問她,“今晚別忘了啊,陪我做頭發。新談了個年輕弟弟,我要做個年輕發型。”
許馥看了一眼她的馬尾辮,道,“馬尾辮還不夠年輕啊?不然你扎倆吧?絕對年輕。”
“我這是長卷發臨時扎了下好不,”胡蝶瞪她,“上周都說好了,別放我鴿子。”
“我哪敢啊。”許馥說著,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哎,你上次說咱醫院旁邊開了個花店,有什么那個套餐——每日一花的,有沒有微信啊?”
胡蝶狐疑地看她一眼,低頭操作手機,“有啊,推給你。你之前不是說麻煩、沒用、不喜歡……”
“哎……”許馥忍不住嘆氣,指節揉上眉心,“我還人情。”-
陳聞也從高壓氧艙治療出來,收到了陳臻的消息。
【陳臻:已經按你說的和醫生說了,就不告訴你媽了,免得她亂擔心。我聯系了幾個國外的專家,會盡快飛過來會診看看。】
【陳聞也:謝謝伯父。】
【陳臻:不客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聞也:我會的。】
【陳臻:你媽最近怎么樣?】
【陳聞也:前段時間再婚了。對方是年紀比她小幾歲的美國人,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復過來。
【陳臻:真沒眼光,永遠喜歡比自己小的那些粘人小屁孩。】
陳聞也:……
莫名其妙感覺自己挨了頓罵。
他也是后來才知道,葉靈竟然本來是陳臻的聯姻對象,是他爸爸陳琛橫插一腳,后來兩家看既然兩人兩情相悅,而且陳臻向來極為厭棄聯姻之事,更不愿被家族擺布,便順水推舟地更改了這門婚事。
這也是葉靈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出格之事。
只是大家都以為不會有什么意見的陳臻——卻突然反水,與陳琛大打出手,從此兄弟反目,再不聯系。
而陳琛車禍意外離世后,陳臻卻維護了他留下的公司,將陳聞也的那份妥當保留下來,并在之后將比當時更多的股份交還給了他。
他也搞不清楚應該怎么對待這位喜怒不定的伯父好。
正握著手機猶豫著,凌祺的電話正好打進來。
他下意識地接通了。
貼近耳邊后,陳聞也才后知后覺地沉默片刻,道,“我現在不方便。發消息說吧。”
語畢,直接掛掉了電話。
等拿著手機放在耳邊時,才發現只能聽到他模模糊糊的聲音。
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生活也太不方便了。
陳聞也已經完全明白,好起來的概率并不大。
許馥如此冷靜理性的人,竟然都會控制不住情緒……他又不是什么自信又樂觀的傻瓜。
人要學會接受現實。
之前許馥就已經想讓他搬走的了,是他死皮賴臉裝作不知道,結果現在又出這樣的事,簡直更拖后腿。
他鼓起勇氣,問她可不可以陪他,她都沒能夠給他確定的回答。
如果以后真的好不了的話,那……
懷里突然被塞了幾張紙。
那是他昨晚正在設計著的賽車圖紙。
他坐在病床邊抬起頭,看到許馥不知道什么時候拉著他的行李箱進了病房,她挑眉當做打招呼,手在箱子上輕輕拍了幾下。
那是出院的時候,他拉去她家的箱子。
陳聞也怔怔地,覺得天都塌下來,“……我被掃地出門了么?”
許馥倒抽一口冷氣,忍了又忍沒忍住,一個爆栗敲在他額頭上。
這小子什么腦回路?
她專門回家給他收拾了些東西過來,怕他在醫院住院不方便——
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許馥惱怒地蹲下身,一把拉開箱子,打開向他展示。
箱子根本沒裝滿,一邊放了他的筆記本電腦,另一邊放了幾件換洗衣服。
她很細心,還把他的貼身衣物單獨打包,疊得整整齊齊,裝在一個透明收納袋里……
陳聞也的臉“騰”地紅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了床,利索地合上了那箱子,尷尬道,“……我開玩笑的。”
天啊——
許馥竟然拉開他的衣柜抽屜為他選了幾條內褲……
她是怎么用她的手指捻起那丁點兒布料,還疊好收好的……
陳聞也簡直不敢想象那畫面。
然后他還要穿上那內褲呢。
那不就相當于……
他垂著腦袋,碎發中露出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許馥看著他那耳朵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收拾不知道,這小子還挺臭美,挺能花錢,而且還對生活品質要求很高。
平時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結果穿的用的件件都是大牌,而且好像都是最近新購入的,畢竟他來她家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這么一個小箱子……
但現在衣柜、抽屜,他屋內的收納空間都已經被占滿。
其中數碼產品尤其多,光相機、各類鏡頭就擺不下,這個像是郵了過來的,應該是他以前的愛好。
筆記本、手寫板、平板好幾個,都是不同的品牌。可能是買回來覺得不好用,又挑挑揀揀買了其他的新款嘗鮮。
新衣服多得很,球鞋也都是最新最火爆的限量款。
這也就罷了,奇怪的是新手表更多。
有的表她看起來都很眼熟,是陸時零常戴的款式——
話說他一個賽車手,怎么總裁風配件這么多?
而且許馥也沒見他戴過。
估計一時興起買了,拿回家才發現和自己穿搭風格實在不符,不知道怎么戴出門好,也不怎么愛惜,索性胡亂塞在了一團。
許馥低下頭打字。
[不想我把你掃地出門么?]
陳聞也紅熱的臉才消退下去,只低著腦袋“嗯”了一聲。
音調拉長后消失,顯得有點委屈。
[那你要乖乖聽話才可以。]
他抬起頭,坐得端正乖巧,“我當然很聽話。”
還強調,“我一直都很聽話的。”
許馥瞪他一眼。
[聽話會不和我說一聲,就去工廠,去賽車嗎?]
說到這兒她就來火。
[我是不是之前問你有沒有耳鳴的感覺,你怎么告訴我的?你那時候說的是實話嗎?你現在誠實地告訴我。]
“……”
陳聞也沒有想到她咄咄逼人起來竟是這樣。
氣鼓鼓的,有點可愛。
他撓了撓臉頰,道,“那時候,嗯,是騙你的沒錯。”
話音剛落,腦袋上又挨了一個爆栗。
陳聞也揉揉額頭笑起來,不當一回事,“你好辛苦,還要上班,還要照顧我,還要打我……”
話音剛落,又挨了一家伙。
這次用力更狠,打得他抱住腦袋,許馥才慢條斯理地繼續打字。
[不必客氣,打你很開心。]
“……我很榮幸。”陳聞也皮膚是真的白,也真的薄,兩下的位置稍有不同,額頭上就浮起兩點紅暈來。
他手支著床,仰起臉湊過來,挨了打反而更開心,笑容純真又狡黠,說話都不經過大腦,“還想讓你再開心一下。”
他湊得離許馥很近,許馥沒有退開,只輕輕歪了歪腦袋,一雙眸子盛了盈盈秋水般,視線從他的額往下滑,路過他開始有些緊張的眼睛,落在他唇上。
然后,沖他莞爾一笑。
陳聞也不知所以,他咽了下口水,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漂亮又危險。
有種被她看光的錯覺。
不,不是錯覺,就是被她看光了……
許馥低下頭打字。
[想讓我再開心一下……還是想再騙我一下?]
“我當時沒想到會那么嚴重。”陳聞也表情嚴肅起來,他正襟危坐,認真道,“不是故意騙你的。”
正常情況下,患者對待醫生都會非常誠實,將自己的癥狀一五一十地描述出來,生怕哪里沒說到位。
她是他的醫生,所以當時下意識認為他不會說謊話。
可她也不僅僅是他的醫生。
許馥掛著輕輕淺淺的笑意,挑眉看他。
[陳聞也,我警告你。]
[從現在開始,如果再膽敢騙我一句,就真的把你掃地出門哦。]
“……我真的知道了,”陳聞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以后我再也不會騙你了。”
第 25 章
“你今天怎么回事兒, 一點笑模樣沒有,苦大愁深的,”胡蝶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把卷發拉直了,有一股清純小白花的味道, 但一張口就露餡,“那個混血總裁把你惹毛了?”
“沒呀。分了,早膩了, 沒意思。”許馥護理也剛做完, 扭頭看她,“你直發也不錯, 好好看。”
兩人起身結賬, 攬著手往外走, 準備在商場稍微轉一會兒。
胡蝶用手指順著頭發,手感很是絲滑, 讓她很滿意,“是不是年輕了點兒?偷偷告訴你, 我談了個男大學生。”
“不錯啊。多大年紀?”
“明天去陪他過二十二歲生日呢。見見他朋友們。”
“還要見朋友啊?聽著都麻煩,你對這個還挺認真呢。”
“拜托。他才二十二歲,我能有多認真啊?”胡蝶瞥她一眼,覺得她不解風情, “二十出頭正是患得患失的年紀,還很要面子, 肯定很在意自己女朋友在朋友心中的形象啊。”
許馥打個哈欠,覺得沒意思, “幼稚。”
“懂什么?他求我去的,這是情趣。給他點面子, 以后甩了他,也好讓他記著點我的好。”胡蝶習慣性地卷發尾,卻發現卷不太起來了,索性作罷,“你今天沒什么事吧?一臉萎靡樣兒。咱們這幾個病人情況不都挺穩定的么?”
“嗯……”許馥道,“記不記得住在我家的那個弟弟?”
“那能不記得?第一次見他就印象深刻。看你那眼神直勾勾的,簡直藏也藏不住。告白了?”
“這不是重點。”許馥道,“他突聾了……兩側耳全聾。”
胡蝶倒抽一口冷氣,“那么嚴重?”
“嗯。”
“他不是很有名的賽車手嗎?這樣以后就不能開車了吧。”胡蝶眉頭蹙起來,很惋惜,“好可憐哦。”
“誰說不是呢。”許馥聲音有些啞,也有些沉重,“真不知道他要怎么去面對。”
“哎,面不面對也得面對了。生老病死不就這樣嗎?至少不是要命的病,配上助聽器還能正常生活。”
“但他不能上賽場了。他還這么年輕,又這么優秀,怎么接受這樣的生活?”
“不能上賽場也沒什么呀,年輕優秀的人多了,命運多舛的就更多了,能活著就很好啦。”胡蝶說著,突然站定,狐疑地眼神望向她,“你可不要被他道德綁架啊。找個聽力有問題的男人可不是開玩笑的,一起生活有的麻煩。”
許馥無語,“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情啊?你覺得我會跟哪個男的有你說的這種,什么‘以后的生活’?”
“這倒是。玩玩還可以,確實挺帥的,要不是一看就是沖著你來的,我都試試呢。”胡蝶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不過人家都這么慘了,再被玩弄感情……算了吧,感覺會折壽。我建議你還是保持距離吧。”
“……”許馥忍住嘆氣的沖動,“謝謝你的寶貴建議。”
“都是姐妹,別客氣。”胡蝶點點她額頭,“你還是少操點病人的心吧。不是說很快會來一個新的規培醫生嗎?據說是個高材生,你到時候把活兒也分出去點兒唄。你但凡對病人有對男人十分之一狠心,日子就能快樂十倍。”
“病人和男人怎么一樣?生病又不是他們自己愿意的,純屬天降之災,很無辜。男人可個個都是自己主動的呢,和我可沒關系。”
“也有道理。”胡蝶逛著哼起歌,“你的愛就像彩虹,我張開了手,卻只能抱住風……”
胡蝶是標準的五音不全。不,一音都不全。
許馥在她的歌聲中嘆氣。
“累了,胡蝶。回家吧?”-
漆黑的家中,少亮起了一盞燈。
許馥照常洗漱,打開電視,在拉開冰箱時,手卻頓了一頓。
冰箱還是她的冰箱,里面的東西卻實在陌生——
滿滿當當,品類豐富,飲品那一列,酸奶、鮮奶、果汁、氣泡水各類,將她的酒擋得嚴嚴實實。
鮮牛奶最多,那是陳聞也愛喝的牌子。
偶爾她起得早,能看到他拆開那紙盒,靠在桌邊咕嘟咕嘟地喝,盯著她匆匆忙忙出門模樣,末了舔下沾上牛奶漬的唇角,笑道,“路上開慢點,注意安全。”
那么好喝嗎?
她捏上了那果酒的細長瓶口,又臨時變卦,拿了盒牛奶出來。
隨即往沙發上一窩,開始看電視。
牛奶確實香醇可口,不像酒那么辛辣刺激,后味甘甜溫厚,久久縈繞在舌尖。
但很冰涼,不如現煮的,溫熱的牛奶桃膠。
看不太進去電視了。
許馥嘆了口氣,摸出手機。
【許馥:感覺怎么樣?能睡著么?】
恢復期要保持樂觀的情緒和穩定的睡眠,切忌失眠熬夜,心情焦慮。
但這還是陳聞也聽不到的第一個晚上,身邊沒人陪伴,許馥心里像懸了大石,總是放心不下。
【陳聞也:感覺很安靜,利于睡眠:)】
【許馥:所以呢?能睡著么?】
手機突然沉默了。
良久,消息終于回了過來。
【陳聞也:現在還早,一會兒應該就睡得著了。放心。姐姐也快睡吧。】
雖然時間挺晚了,但陳聞也還根本沒往床上躺。
確切地說,也已經早早洗漱,試圖躺了,但沒睡著。
他坐在桌子前,有點為難地盯著手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到夜晚越安靜,那安靜很可怕,吞噬掉一切聲音,也在試圖摧毀他的冷靜。
他并不是一個愛胡思亂想的人,更是不喜歡被情緒支配,于是干脆起了身,臺燈一開,繼續研究他的賽車設計。
時間過得很快,直到手機在兜里震動了一下。
收到許馥的消息很開心。
好像還是第一次收到她主動發來的消息。
可惜她的問題太過于直指要害——“能睡著么?”
陳聞也心中天人交戰。睡不著是肯定睡不著的,但如果老實說了,會不會讓她擔心呢?
她不止有他一個病人。今天為了他,已經夠累的了,還專門回家幫他拿東西。
但如果說能睡著,算不算騙人呢?不會真的被她趕出家門吧?
他實在拿不定主意。
干脆顧左右而言他好了。
陳聞也向來直來直往,有什么說什么,還是第一次在聊天的時候左思右想地措辭,這么謹慎。
讓她“也”快睡吧,意思是自己正在睡了。嗯,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吧。
也不知道糊弄過去了沒有?
正盯著手機,等著許馥的回復時,視頻電話突然彈了出來。
他難得有些手忙腳亂,一時也無鏡子可照,只好抓抓頭發,點了接通。
家里的客廳只開了盞昏黃溫暖的夜燈。
許馥窩在沙發里,腦袋擱在小狗抱枕上,幾分慵懶地望向屏幕中的他。
……還是第一次視頻聊天。
陳聞也簡直不知道手機擺在哪里好,只舉著手機,盯著屏幕里的許馥,有點羞澀地抿起唇角。
許馥看到那邊燈光明亮,于是手往上指了指,是燈的方向,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抱枕。
陳聞也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他現在立馬關燈睡覺。
“好,等一下,很快……”
他起身去關了頂燈,只留一盞臺燈,許馥聽到他窸窸窣窣地脫掉外套的聲音,很快畫面一閃,他躺在了床上。
側躺,小半個臉陷在柔軟的枕頭里,臺燈朝著另一側,所以映在他臉上的光影極柔和,碎發搭在額上,英俊的眉眼溫柔,瞳仁黢黑,顯出幾分深邃來。
但被子只拉起蓋一半,醫院病號服寬松,寬肩塞不下屏幕里,脖頸和鎖骨露著,莫名有種任君采擷的意味。
大冷天的,誘惑誰呢?
許馥拉起自己身上的毯子作示范,示意他把被子裹上來,他理解能力超強,有樣學樣地鉆進了被窩,將手機擺了個固定的位置。
許馥笑了一下。
笑意很淺,像是溫柔的夸獎。她用口型對他說,[晚安。]
“晚安,”陳聞也乖巧道,“姐姐。”
他等著她掛掉,但她的眼神卻直接移走,飄回了電視上。
那手機就依然在那兒放著。
陳聞也望了好一會兒。
電視的光影交替地打在她安靜的側臉上,她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牛奶,時不時隨著劇情變化蹙起眉頭,或勾起個笑。
許馥沉浸式地看了一會兒電視,轉過來看陳聞也睡著了沒有,沒想到他還正盯著屏幕,目光爍爍,完全沒有睡覺的意思。
四目相接,許馥眉頭微微蹙起。
她不太高興地伸出食指和中指點點自己的眼睛,又點點他的,示意他速速閉上眼睛睡覺。
于是陳聞也笑了一下,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他確實很困倦了。
昨夜就一夜沒睡,今天來醫院各種檢查和治療,折騰了整整一天,身體早已不堪重負。
最要命的是頭暈。
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剛開始是只要站起身或坐下時會頭暈,吃了藥熬到了傍晚時分,卻變成了只要稍微轉下頭就會頭暈目眩,胃中翻滾,抑制著那頭暈和惡心之意已經耗掉他幾乎所有的力氣。
但早上他靠在許馥肩上的時候真的覺得沒那么嚴重,覺得自己可以挺得過去。
身體上的疲憊催促著他盡快入眠,但失聰的可能性,如高懸的利刃,讓他精神上一直處于極度緊繃的狀態,完全放松不下來。
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入睡,只是躺下更覺世界安靜,于是心情更加焦灼。
直到現在。
她就在他面前,睜開眼睛就能夠看得到,實在讓他舍不得閉上眼睛。
好像只是看著她,心里就能夠變得一片安寧。
可惜她不許他看了。
陳聞也假意閉上眼睛,濃濃的倦意瞬間如海浪般撲了上來,眼皮也真的開始變得沉重。
但真是舍不得睡。
……再偷偷看一眼。
他強撐著,惺忪地睜開眼睛,發現許馥把手機挪了個位置,放在了自己的視線范圍內。
在他睜開眼睛的瞬間,她似有所知地望了過來。
陳聞也趕在她眉頭蹙起之前,立即再次閉上了眼睛。
許馥。
他勾起唇角,在舌尖含住她的名字。
她在他身邊。
他喜歡的人,正陪在他身邊呢。
她想讓他睡覺,他很聽話。
陳聞也丟盔棄甲,陷入了深沉黑甜的睡眠之中。
……
許馥莫名有種哄小孩兒的感覺。
她像抓作弊的老師一樣,緊盯著那手機屏幕,看他還會不會又強撐著醒來。
直到他腦袋一點一點軟下來,陷入枕中,卷翹的長睫不再顫抖,吐息也變得均勻深沉,許馥才默默松了口氣。
總算肯睡了,真不容易。
她下意識地把電視聲音調小了一點兒,調完才意識到根本不會影響他的睡眠了。
于是安心地繼續看電視劇。
過了會兒,目光又不自覺地移回了那手機。
他剛剛一定很不舒服。
激素有用,但也有副作用,會刺激腸胃,還會讓人精神變得緊張脆弱。她就猜到他會睡不著。
但如果不是她主動去問,他或許連一個消息都不會發給她,也就這樣抗過這一夜了。
她可真是個不錯的醫生。
急患者之所急,想患者之所想,幫患者之所需。
不過,這患者也實在太順眼。
只看一眼,就知道陳聞也已經完全睡沉,他睡著時無意識地更貼近了一些手機,許馥能清楚看到他的模樣。
長睫搭著,薄唇微分,露出一點舌尖,均勻的呼吸聲從聽筒里傳出,讓她都有點困意了。
許馥伸個懶腰,把電視關掉了。
正伸出手準備掛斷視頻時,聽到他低低地呢喃了句夢話。
聲音很小又很含糊,但深夜的家中無比安靜,許馥還是敏銳地完全聽明白了。
因為她前不久已經聽過了一次,印象正深刻。
“許馥……”他眉眼舒展,睡得迷迷糊糊,不知在做什么美夢,唇角也微微上揚,“……喜歡你。”
第 26 章
許馥低下頭打量病床上酣睡的人兒。
沒想到陳聞也睡覺還挺老實, 姿勢和昨晚視頻時一樣,唯一不同就是額頭抵上了那已經黑屏關機的手機。
比他發燒那天老實多了。
看來確實累了,她都來上班了, 他都還沒睡醒。
醫生真是當牛做馬的命啊。
許馥嘖嘖搖頭,決定讓他多睡一會兒, 晚一點再來看他。
她轉身走到門口,正好撞上一個正風風火火拉開門的男人。
那人是單眼皮,眼尾上挑, 寸頭平整, 長相挺周正。
穿了件淺灰色的大衣,里面一身西裝, 夾著個公文包, 拉開門見到許馥時明顯怔愣了一下。
“陳聞也的朋友么?”許馥帶著客氣的笑容, “你好。我是他的醫生,許馥。”
“我……對。”范子明支支吾吾, 本來想說“是他的下屬”,卻不知道為什么, 在許馥這一雙明亮眼睛中,莫名其妙要起了完全沒用的面子。
這醫生怎么這么漂亮的?
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
范子明有點局促地遞出名片,“許醫生好,我是范子明。”
許馥頓了頓, 還是接了過來,禮貌地看了下——
[范子明]
[遠也科技有限公司執行總裁]
“幸會。”她淺笑一下, 抬眼看他,“范……總裁?”
兩個簡單的字從她舌尖遞出來, 莫名多了些調侃和旖旎之意。
“別……”范子明擺擺手,小聲道, “你叫我子明就好。”
“子明,”許馥從善如流,她朝陳聞也的方向,“此文為白日夢獨家文,看文來裙死耳耳貳無久儀死妻你朋友還在睡呢,激素副作用有點大,讓他多休息休息吧。”
范子明回過神來,緊張問道,“他怎么樣了?”
“突聾。”許馥道,“也有好起來的可能。你是他朋友的話,可以多來陪他,但注意不要讓他情緒受太大刺激,要保持樂觀平穩的心態。”
“我知道了,”范子明慎重頷首,“謝謝醫生。”
“客氣了。那我先去忙了。”
范子明側過身,殷勤地幫許馥打開了門。
她順著他推的方向往外走,末了回頭對他勾了勾唇角,權當道謝。
范子明心砰砰跳。
從今天開始,他打算每天都要來陳聞也病房報道。
感謝阿也,給他這么好的工作,還給他這么好的桃花。
范子明激動著心,顫抖著手走到陳聞也病床前,發現他睡覺就睡覺,還要腦袋抵著手機睡。
那手機都沒電關機了,怪不得今早發消息給他也不回。
范子明現在為老板服務的心情達到了頂峰。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手機,準備幫陳聞也充上電,沒想到那手機剛剛拿開,一雙眸子就睜開了,還染著些睡意,直直地盯著他——
“嗨。”范子明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
陳聞也蹙起眉翻了個身,“滾。”
簡直打擾他的好夢。
他剛剛夢到許馥來看他了……趕緊再睡一會兒,說不定夢還能接上。
范子明挨了罵,反而放松下來。
這不是很精神嗎?
還能罵他,正常得很呢。
這么多年他也算跟著陳聞也經過了不少大風大浪,陳聞也簡直像鐵打的人一樣,什么風浪都能頂得過,一拳還能打他十個呢。
他就知道陳聞也不會有什么事的。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他在陳聞也背后嗷嗷起來,“昨天晚上你伯父和我說你住院了,還說你有可能失聰,我心都嚇得提到了嗓子眼,昨晚都沒睡好,在網上一通查,今天一早就來看你。”
他絮絮叨叨抱怨,“你伯父那人,不是我說,也太嚇人了,每次來公司見到他我都恨不得縮進地里。昨天和我說話的時候表情那叫一個平靜,我都以為不是真的,感覺像是對我忠誠度的心理測試。”
“就是那種,專門來測試我們之間的感情似的……不過你竟然還真的又住院了。是不是迷惑人家領航的啊?”
“咱們也真的得出點招了。領航那個顏盈,和時復科技對接上了,想搞黃咱們的合約呢。要是時復科技真和領航簽約,咱們人工智能這一塊壓力可就大了。”
“你覺得呢?咱們是不是要主動一點,和時復科技聯系下?”
“阿也?”
范子明等了一會兒,又道,“阿也?”
“理理人啊——”范子明有點惱了,“阿也!”
……
范子明發現,陳聞也竟然又睡著了。
在他音量絕不算小的喋喋不休之下,陳聞也竟然完全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又睡了過去。
涼意從腳底泛起,范子明突然打了個寒顫,面色慢慢變得蒼白-
在殘疾人當中,失聰群體可能會受到更多的不公和委屈。
失明人士一眼既能認出,失去肢體的,如上肢、下肢的殘疾,就更好辨認。
當確定對方是殘疾群體之時,人們自然而然地會投去更多的關懷與包容。
馬路上再暴躁的路怒癥司機,也不會對著在人行道中間的輪椅人士長按喇叭,哪怕那紅燈早已轉為綠燈。
但失聰群體不一樣。
當你因為一些小事,如被擋了道,或想問個路等等,與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禮貌客氣地詢問,對方卻目不斜視地路過了你……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一定是生氣。
搞什么啊?
別人說話都不理一下的,真沒禮貌。
醫院食堂里。
“和你說話呢,”胡蝶氣得拍了一下餐桌,“聾啦?”
“……嗯?”許馥回過神來,“你說什么?”
胡蝶恨鐵不成鋼,氣哼哼地發飆,“我說半天了!你想什么呢?”
“想你這個發型確實很適合你,漂亮。”許馥喝一口湯,抬眼看她“把弟弟迷暈了沒?”
胡蝶屬于那種典型的記吃不記打的類型,別人說她不好,她從來不相信,但凡夸她一句好,就會立馬很當真。
她立即露出個笑容來,搖晃一下馬尾辮,驕矜道,“還行吧。反正那些其他的弟弟們可羨慕他了。”
“不過好像有個小姑娘挺喜歡我男朋友的,見到我倆卿卿我我的時候表情那叫一個破碎。我都有點兒憐愛了。畢竟人家是真的年輕,我是裝年輕。”
許馥覺得稀奇,“呦,你還會不自信呢?”
“不是不自信,我當然很自信啦。我成熟又漂亮,找個小弟弟還至于自卑嗎?”胡蝶白她一眼,勺子在湯碗里打轉,“就是人家兩個是同學,同學你知道吧,有那種同窗的情誼,朋友圈也都一致。我總感覺我像天降拆散竹馬,橫刀奪愛似的呢。”
“有什么所謂,你橫刀奪愛能奪超過三個月嗎?”
胡蝶的戀愛保質期也就是三個月。
用她的話來說,男人過了三個月就會過期,消退一切神秘光環,變得普通又粘人。
“超不過啊,所以感覺也沒必要這樣破壞人家感情呢。”胡蝶托著腮,道,“我是想和你說今天新來的規培醫生呢。是個大美女,氣質很好,長得很像個洋娃娃那種,我很喜歡。我還去問了她,她說中午不在食堂吃飯,要不然中午我們就可以一起了。”
“說得我也有點期待了。上午就來了么?”
“對呀,你上午跟手術去了沒見到,讓跟著黃醫生呢。”-
許馥吃完飯,又轉來了陳聞也的病房。
她在門口聽到陳聞也很淡定的聲音,“隨便他們。不和我們簽約,是時復的損失,不是我們的。”
“但我們前期為了配合時復提前做的準備都浪費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損失。而且國內的人工智能企業良莠不齊……”范子明蹙著眉對著手機說著,像是正在語音轉文字,看到許馥從門口進來,也不繼續按手機了,激動地抬起手,向她打招呼,“許醫生好。”
“你好。”許馥沖范子明點點頭,走了進來。
陳聞也背對著門,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從范子明的表情中看出不對,后知后覺地轉過身來。
許馥有點新奇地挑眉。
陳聞也好像才剛睡醒,似乎帶著點起床氣,轉過來的時候眉眼也帶著些不耐煩的戾氣。
對她而言,是很陌生、很有攻擊力的模樣。
只是那戾氣稍縱即逝,他眼睛輕輕一眨,頃刻間就化成了她熟悉的乖巧神態。
……是她的錯覺么?
范子明迎了上來,背影恰好遮住陳聞也的視線。
“醫生,”范子明苦著臉,“他真的什么也聽不到啊?我昨晚在網上查了,都說突聾只是聽力下降而已啊,他怎么會這么嚴重呢?”
“每個個體情況不同。”許馥垂下眼,“他的情況確實比較嚴重。”
“那他還會不會有機會好起來啊?”范子明六神無主,一秒爆馬,“他可是我老板啊,他什么都聽不到的話,以后我們怎么開會呢?”
許馥有點好笑地勾起唇角,望著范子明,“……他是你老板啊?”
他們說什么呢?
陳聞也蹙著眉走到旁邊,恰好看到許馥那一抹笑意。
她望著范子明的眼神也溫柔。
“對啊,”范子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只是執行總裁,他……”
“范子明。”
陳聞也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范子明還未說出的話,也證實了剛剛那戾氣并不是許馥看走了眼。
“你很閑嗎?”陳聞也語氣極為硬邦邦,“有時間在這里打擾醫生?”
范子明轉過身來,張口結舌,“我……”
陳聞也根本不聽他解釋,確切地說,他也聽不到范子明的解釋。
他們剛剛都說了些什么?
他一句也聽不到。
許馥為什么會對他笑?
妒意熊熊燃燒,愈演愈烈,讓陳聞也的咬肌發緊。
他毫不留情地沖范子明直接下了命令,態度堪稱惡劣,“你回公司吧。”
“還有,以后有事給我發消息。不用再來醫院了。”
第 27 章(末尾大修)
范子明無語凝噎, “怎么叫打擾醫生,我在關心你的病情……”
陳聞也聽不到,連看也不想看, 沒好氣地揮揮手,“快滾。”
范子明委委屈屈地夾著包走了。
許馥莫名有點想笑。
怎么像小狗一樣齜牙咧嘴的呢?
她左手作拖碗狀, 右手像是拿了個勺子一樣,在空中挖幾下,歪著頭看向他, 關心他吃飯了沒有。
“剛醒沒一會兒, 飯還沒送到,”范子明一走, 陳聞也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眼巴巴地向許馥發出邀請, “你和我一起吃嗎?”
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弧度。
許馥抬眼望過去,一個很年輕的女醫生有些拘束地站在門外, 兩人對視瞬間,許馥勾唇露出了個友好的笑容來。
對方怔了怔, 也回了許馥一個笑容,然后帶著點猶豫地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她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打包盒,隱隱溢出些香氣。
許馥主動頷首, “你好,我是許馥。”
這想必就是新來的規培醫生吧?
確實很漂亮。
生了一張娃娃臉, 睫毛長而卷翹,秀發柔順地搭在兩肩, 眨眼笑起來時很靈動,像山林里的小鹿, 不笑時又像極了可愛的洋娃娃。
而且不知道哪里,好像有點眼熟。
“許、許醫生……”她飛速看一眼許馥,捏緊了手里的袋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自我介紹,“……我是陸時穎。皮膚科的,來這里輪轉三個月。”
這下許馥也愣了一下。
陸時……穎?
她知道這眼熟是從哪兒而來了。
這不是去看賽車的那天,陸時零身旁的妹妹嗎……?
敢情是真的妹妹啊?
這么仔細看,頭發在陽光下泛著些淺金色,眼窩也深邃,長得還真的和陸時零有兩三分相似。
應該也是混血兒。
在陳聞也沉默的注視下,陸時穎把那大包小包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許馥好奇地問,“你們認識么?”
“……不認識。”陸時穎感受到陳聞也的目光,臉都有點泛起紅來,聲音小如蚊吶。
說完可能覺得自己來送飯的舉動很突兀,又想起陳聞也反正也聽不到,又硬著頭皮補充一句,“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是他粉絲。”
小粉絲啊。
有點可愛呢。
“那你們一起吃吧,”許馥笑道,“正好一邊關心病人,一邊追星了。”
就不耽誤她寶貴的午休時間了。
說完,許馥邁出步子就想走掉,那白大褂的尾巴卻被陳聞也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你去哪兒?”陳聞也低低問,聲音有幾分委屈,“你不和我一起吃飯么?”
兩個人說話他都聽不到,眼巴巴等了半天了,就等著許馥客套完理理他呢。
怎么她和別人說完話就打算直接走掉了?
“我、我已經吃過了,”陸時穎急急道,“我就是想送點吃的來,你們一起吃吧,我先走了。”
說完腳下生風一樣,匆匆撤退了,許馥在后面“哎”地喊了她一聲都沒回頭。
門被關上,許馥只好無語地給陳聞也發消息。
[我吃過了。人家專門給你買了飯菜,你怎么理都不理的?]
陳聞也等的時間夠久了,這會兒已經耐不下性子,他腦袋探過來貼著她看手機,茸茸的發絲蹭著她脖頸,關系撇清地極快,“不是我讓她買的,我訂的有飯菜。我根本不認識她。”
“我還訂了藍莓蛋糕,唔,還有三分鐘就到了,”他低頭看了眼手機,眨巴著眼睛再次向她發出邀請,“一起吃一口吧,姐姐?”-
陸時穎步履如飛地沖出門,邊走邊捂著胸口平靜心緒。
救命——
早上跟著黃醫生看到病房外陳聞也的名字,偷偷看了一眼,結果竟然還真的是陳聞也,心情實在太激動,簡直跟中彩票的感覺差不多。
在她心情火熱之時,黃醫生告訴了她陳聞也的病情,簡直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透心涼。
黃醫生說上次他見過從全聾到痊愈的病人還是個十歲出頭的青少年,陳聞也二十三歲,痊愈的希望實在不大。
陸時穎的心瞬間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她悶了整整一上午,感覺自己不做點什么就會被堵到窒息……
他的病情她實在幫不上什么忙,不過作為粉絲送點兒零嘴應該不過分吧?
等等,話說她這行為不會很像私生飯吧?
……算了。
送都送去了……幸好里面還有別的醫生,不然她真的會尷尬死。
誒,這么冷靜下來想,剛剛那個美女醫生姐姐,真的好眼熟。
是不是最近正讓她哥醉生夢死、渾噩度日的那個前女友來著?
陸時穎想到今天早上她在家吃早飯的時候,才看到陸時零酩酊大醉著被保鏢攙回了家的可憐模樣,心里嘖嘖稱奇。
和她狗一樣頹廢的哥哥比起來,陳聞也本人也太帥了吧,近距離看更帥了啊啊啊——
老天,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幸運的追星人嗎?
不,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努力的追星人嗎?
要知道,當年她下定決心學醫的時候,還是因為看了陳聞也的采訪。
那時陳聞也還很年輕,但已經在賽車界初露鋒芒,在一次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記者問他希望未來一半是什么職業的時候,他頓了頓,帶著點青澀的害羞,道,“醫生。”
記者好奇地問,“為什么是醫生?”
陳聞也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便有些不耐煩,“……也沒什么原因。就是喜歡。”
就是喜歡。
陸時穎當時少女心就按捺不住了。
之后有意無意地,她開始關注一些醫生的事跡,看醫生的劇和綜藝,也會看素人醫生博主的日常。
她發現醫生是需要信仰支撐的職業。
俗話說得好,找工作最重要的是錢多活兒少,主打一個性價比高。
從這個角度來講,醫生的性價比簡直再低不過了。
她最喜歡的素人醫生博主洪棒棒,時不時發一些普外科日常,常年在主頁掛著八個大字。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學醫,就是在最年輕、最想出去玩的時候值夜班,”洪棒棒咬牙切齒,“在最需要錢的時候,沒錢。”
可能是工作太忙,他發的視頻不多,但用語卻詼諧幽默,每次都能逗得陸時穎咯咯笑。
她常常給他點贊投幣,是他為數不多的粉絲中的忠實一員。
在口罩遮不住的眉眼里,在長篇大論吐槽中容易被忽視掉的字里行間里,都是掩飾不住的驕傲、榮譽和信念感。
很苦很累,他知道。
難以忍受也是正常。
但他真實地覺得,學醫是有用的。
在一個視頻中,他說,
“因為這份職業,我被迫與無數人的人生鏈接起來。”
“他們所經歷的故事,遭遇的磨難和復雜的情感,與我看過的書籍、電影都有所不同。這樣真實的、無法逃避的碰撞,充盈我單薄的閱歷,豐滿我匱乏的知識,開拓我狹窄的經驗。讓我的人生也變得包容,變得圓滿,變得厚重。”
那發紅的眼睛像是剛因為什么事情哭過,被淚洗得澄澈,給陸時穎留下深刻的印象。
陸時穎也這么覺得。
反正她一來不喜歡出去玩,二來有錢得很,簡直是天選醫生呢。
皮膚科在醫院外的一個單獨小三樓里,她在那兒呆了一年多,日子就過得挺舒服,也不是很忙。
聽說到其他科室輪轉就會很忙碌的了,她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是。
這個點大家都剛吃完飯回來,電梯好似每層都停一下,到了頂層才下來。
總算到了陸時穎這層,她卻腳步一頓,望著里面高高瘦瘦的年輕男醫生遲疑道,“……洪棒棒?”
洪棒棒睜大雙眼定在了原地。
他自認為在互聯網上掩藏的很好,每次都戴著口罩,還精挑細選一副平光眼鏡來著。
而且粉絲才那么幾百個,還從來沒有被人認出來過呢。
他今天沒戴口罩,也沒戴那平光鏡,正準備下樓去外面吃飯,怎么就……
還是不要被人認出來比較好吧……?尤其是不要被同事認出來。
“什、什么?”洪棒棒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我聽不懂。”
“真是你呀。”陸時穎一聽聲音,立刻確認了,還上前了一步,側過頭看他的胸牌,“普外科,洪邦。”
她笑起來,“你的藝名起的也太隨便了,多容易掉馬呀。”
被她突然靠近逼退在電梯角落的洪棒棒:……-
夜幕降臨時格外安靜。
月如孤燈,星星寂寥,通通被安靜吞噬掉。
陳聞也發現自己聽不到了之后,變得很黏人。
視覺、觸覺、嗅覺、聽覺、味覺,曾經一切被認為理所當然而忽視的感官,驟然失去其一,生活便瞬間顛覆,一切都變得難以忍受。
明明擁有的時候,也并沒有覺得感恩,更沒有細細感受。
他每分每秒都想念許馥,身體的殘缺像空了個洞,只有她能幫他填補。
在聽不到之后,更希望能夠看到她,希望她一刻也不要離開他的視野,甚至希望能夠貼近她,嗅她的發香,觸碰她溫熱的肌膚。
好似只有她,能夠抵擋心口毫不客氣地往里灌的冷風。
陳聞也停下了手中的筆,托著腮發呆。
她到家了嗎?
在做什么呢?
去約會了么?
今晚她還可以陪他視頻嗎?
她臨下班前還來查了房,囑咐他晚上要乖乖睡覺,他點頭答應了,正猶豫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她卻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起身離開了。
而他根本無法從那安靜的世界中判斷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能聽到就好了。哪怕只言片語,至少也能夠知道他能不能幫得上忙。
而不是像現在,廢人一個,不拖累她就很好。
不知道為什么,陳聞也今晚心神不寧,完全睡不著覺。
她還好嗎?
手機調成震動模式,就放在手邊,卻非常安靜。
他終究還是拿起了那手機,發出去了一條消息-
臨下班時,許馥被調了晚上的急診。
原來晚上排急診的梁醫生老婆住在樓下婦產科,比預產期提前了快一周發動,他心神不寧地在科室轉來轉去,惹得陶教授心煩。
“沒事,應該沒事,”梁醫生躊躇著,“醫生說……”
“快下去吧,”陶教授嫌他啰嗦,“這兒少了你也能轉,樓下少了你等著秋后算賬吧。”
說完,給許馥拍了個電話來,許馥一聽忙道,“我頂著就行了,梁醫生快下樓吧。”
梁醫生這才匆匆離開。
于是許馥意外迎來了讓她印象極其深刻的一夜。
患者頸部被砍傷,鮮血瘋狂地涌出,她大腦一片空白地下著命令,覺得聲音冷靜地不像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一切行動憑借扎實的基本功和救人的本能。
二值醫生來了后她便被替換下來,但心卻仍一直狂跳,直到患者情況穩定下來,許馥才感覺重新擁有了呼吸的權利。
冷靜被卸下,她打開水龍頭,抬頭望見鏡子里惶惶然的自己。
臉上、脖子上、白大褂上都是鮮血。
鮮血還溫熱,像被槍炮擊中后綻放的花。
許馥平靜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好奇怪。
她發現這花好像在鏡子中不斷地綻放地更大,更詭異。
順著她的脖頸攀升,讓她的臉面目全非;又開始下降,向白大褂里延伸,捂住她的胸口。
最后開始扼住她的咽喉,讓她喉嚨發緊,太陽穴拼命地跳動起來。
好想吐。
她低頭遏制干嘔的欲望,用冰涼的水拼命地洗手,洗臉,洗到理智回籠為止。
又做了幾個長慢的深呼吸,許馥像終于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手機。
【陳聞也:在嗎?】
……在嗎?
許馥驀地笑出來。
……白癡么?
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有人會發這樣土得掉渣的話啊?
有沒有點撩妹技巧的?
不過這么晚發消息的話……不會是耳朵哪里不舒服吧?
她表情一凜,連忙換了衣服就往病房走。
步伐匆匆,朝著醫院明亮通道的盡頭。
好像是去救人,卻也好像是去求救。
第 28 章
……這句話好像有點白癡?
陳聞也消息一發出去就開始后悔, 怎么看那聊天框怎么難受。
他聊天經驗不夠豐富,也說不出是哪里難受。
好像是不應該用問號作結尾?
用問號作結尾看起來像是在逼迫她回復似的……
應該發一條日常,比如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或者什么, 總之應該讓她回或不回都不覺得尷尬才對。
她已經拒絕了他的告白,這樣應該會給她造成負擔吧?
果然, 等了好久,那手機仍然安靜。
陳聞也緩緩吐出一口氣。
人本來就不應該有這些貪心的期待。
尤其不應該把“生病”作為軟弱的借口,更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一點幼稚、沖動的小情緒就去打擾對方。
他明明從小到大都是個自立自強的人來著, 怎么總是在許馥這里冒傻氣?
陳聞也痛定思痛, 干脆利落地把手機放在一旁,打開電腦, 繼續埋頭畫圖。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 他余光看到門被推開, 一抬頭,看到許馥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是哪里不舒服嗎?怎么不叫護士?]
陳聞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嚇了一跳。
因為許馥臉色極為蒼白,而且像是剛剛洗了臉, 皮膚上還帶著細密的水珠。
“我……沒事。”陳聞也小聲道,“你怎么回來了?”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感覺……”陳聞也視線往下,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沉聲問, “你受傷了?怎么有血?”
許馥往下看。發現褲子上也都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她有點頭痛地嘆氣。
來得急,換了白大褂, 忘記換褲子。
[急診接了個被砍傷的病人。頸部血管被割斷了,我壓他動脈來著, 現在已經基本控制住,轉給二值了。]
“被砍傷了?這深更半夜的?怎么讓你去接?”
[屬于我們頭頸外科呀。不敢相信吧?深更半夜的燒烤攤是案件高發地。]
她語氣很輕松, 但陳聞也能看出她剛剛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頸部血管被割斷,是什么樣可怕的畫面?
只是從這只言片語的描述中想象,陳聞也就感覺心被揪了一下。
許馥的工作應當比他想象中要更艱難,更復雜,更偉大。
[好像也是從“你瞅啥”“瞅你咋地”開始的。喝了點酒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幸好你不喝酒。]
許馥邊打字便露出了點笑意,很輕松的模樣。
但那血跡太刺眼,這么仔細看,她額發上好像也有點深色的痕跡。
陳聞也伸出手將那一點抹去了。
許馥突然發現他們兩個是有一點身高差的。
他微微低頭看她時,眼神溫柔又憐惜,讓她搞不清到底誰是醫生,誰是病人。
陳聞也很克制地沒有觸碰到她的肌膚,但她的心還是像被蝴蝶的翅膀柔柔撩過,泛起了一種奇異的癢。
“辛苦了。”他笑著說,“明明你也只是個小女孩,怎么會做這么厲害的工作?”
……說誰是小女孩呢?
許馥沒好氣地打掉他的手。
[叫姐姐。]
陳聞也從善如流,眸亮如星,“姐姐。”-
陸時穎在家吃早飯,毫不意外地看見陸時零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
最近她哥跟個夜貓子一樣,晝伏夜出,白天在家睡大覺,晚上出去喝大酒,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
桌子被陸家輝狠狠一拍,他沉聲道,“坐下!”
嗚呼。
陸時穎在心里為陸時零默哀。
咱爸終于忍無可忍了,自求多福吧。
陸時零準備上樓的腳步頓住,拐了回來,懶懶地往椅子上一靠,后仰著頭,閉上眼睛。
“酒氣熏天,像什么樣子!”陸家輝怒道,“就為一個女人,沒出息的東西!”
“……確實沒您有出息。”陸時零半閉著眼睛養神,認錯的語言誠懇,態度卻挑釁,“女人換了又換,結果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陸時穎一聽不好,默默地放下了筷子,往后戰術性回撤。
果然下一秒,那桌子就被陸家輝掀翻了。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溫熱的湯撒了陸時零一頭一臉,順著發梢滴滴答答往下落,他卻在陸家輝怒氣沖天的辱罵中沉默良久,最后低低地笑了起來。
聲音很輕,像自嘲,飄在一片混亂中,讓人聽不清,“可我不想變成你那樣。”
“……我想她愛我。”
陸時穎默默站起身的動作一頓,莫名動了些惻隱之心。
但這惻隱之心不足以讓她和陸時零一起,共同承受陸家輝的怒火。
“咳,”陸時穎輕咳一聲,小聲道,“爸,我先去上班了。”
沒想到一句話又戳了陸家輝的肺管子。
“上什么班!”陸家輝發起飆來沒完沒了,指著兒子辱罵完后,又把矛頭指向了女兒,“好好的公司不繼承!家里缺你去當一個小破醫生?”
“哎,有什么火沖我發,”陸時零道,他唇角勾起,嗓音混了酒,有些沙啞,“人家可沒惹你。怎么發火都沒個準頭的,還傷及無辜?”
陸時穎簡直無語。
這個蠢哥,今天真是喝大了,腦子迷糊,智商也跟著喝沒了。
陸家輝被火上添油,今天不斷被挑釁,他簡直暴跳如雷,指著一對兒女大發雷霆。
陸時零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于是和陸時穎一起,兩人都閉口不言,靜待這場風波過去。
等陸家輝惱怒地摔上門走掉后,陸時穎才嘆一口氣,磨磨唧唧給陸時零遞上條毛巾。
“不好意思啊,”陸時零把那毛巾往頭上一蓋,混亂地揉著,“剛腦子不清醒,多說了一句,不小心把你拉下水了。”
“算了,我也不是沒把你拉下水過,”陸時穎勉強接受他的道歉,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對了,你前女友,是叫許馥嗎?”
陸時零把毛巾拿掉,怔怔地睜大雙眼,被湯染了的發絲凌亂,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你怎么知道?”
“……我輪轉到她們科室了,”陸時穎無語地撇撇嘴,她就知道她這個爛哥,從來沒關心過她的工作,“我和她一個醫院。和閔醫院,你不會不知道吧?”
不知道也不奇怪。
當時她想學醫,陸時零可是第一個跳起來反對,認為她是在逃避繼承家產的責任,不想管事兒。
這么說來倒也沒錯啦,繼承公司實在是個麻煩活兒,他們兩個從小你就推我我推你,誰都想當個只拿錢不操心的紈绔。
現在她分了股份,美美地撤退,留下陸時零一人單打獨斗,她定時拿著豐厚的分紅,多少也覺得對不起他。
陸時零沉默了一會兒,道,“晚上我接你。”
“你這酒晚上能醒?”陸時穎很是無語,“你可不要這樣來接我,很招人煩,我會很丟人。”
陸時零沉默半晌,才道,“……你說得對。”
陸時穎:……
他們不是天天都這樣聊天嗎?
陸時零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玻璃心了?
“你……”她有點艱難地問,“你有什么打算?”
陸時零低下頭,像極了一條喪家犬,半晌才問,“……你有什么建議?”
陸時穎眼角抽動。
很好,竟然也沒什么打算,在這兒純自怨自艾,還想空手套白狼是吧?
“如果你真的想復合的話,”她難得善心大發,多管了一句閑事,“建議你真誠。”
陸時零瞇起眸子,不太確切地反問,“……真誠?”
“對。”陸時穎點點頭,“人和人的交往不就是這樣的么?虛偽的人總是不受歡迎,再多費盡心力的招數,都會被人識破,根本抵不過簡單的真誠。”
“難過就是難過,喜愛就是喜愛,窘迫就是窘迫——真誠的人,才會得到他人的真心對待。”
這兩個字好像不在陸時零的字典里。
他被酒精蒙蔽的大腦緩慢思考,“那你覺得我真誠嗎?”
“你很不真誠。”陸時穎搖頭,肯定又誠懇地道,“簡直超級差勁。”
末了又補充一句,“說實話,我覺得復合也沒戲。你不死心的話,就找個什么契機,努力先從朋友做起吧。”
陸時零:……
謝謝,妹妹,你確實很真誠-
手機在桌子上一直震動。
陳聞也看了眼,確認不是許馥的消息,于是置之不理,在心里繼續默數著數字,直到數到三百,才放下了啞鈴。
他用毛巾擦了把汗,去洗浴間沖了個澡,才拿起手機。
【范子明:老板,這批超跑測試又失敗了。】
【范子明:正在檢測問題出在了哪里,有新消息再和你匯報。】
【陳聞也:好。】
【范子明:另外,嗯,那個……咱們真的不和時復科技聯系下嗎?他們人工智能的技術成熟,報價也合理,我覺得再多溝通下,比如我們這邊可以適當降低些報價,還是很有合作的希望。】
【陳聞也:不降,別啰嗦了。】
【范子明:好的,收到。保重身體,老板。】
還有凌祺的未接來電和消息。
【凌祺:阿也,怎么都不來車隊啊?電話也不接,忙什么呢?】
【凌祺:沒幾個月就到了F1資格預審的時間了,你心里有數吧?】
【陳聞也:有數。】
【凌祺:有數就好。不過你到底什么時候來車隊啊?是不是一直呆在公司啊?吳語汐問我你去哪兒了,說你不回復她的消息。】
陳聞也滑了一下,發現吳語汐真的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不過都是無關痛癢的,好像在分享自己的日常,沒什么回復的必要。
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撂,猶豫了一下,拉開了抽屜。
抽屜里只獨獨放了那本S級賽照。
陳聞也打開,看到自己的照片。
他微仰著頭,唇角上揚,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這是F1的入場券。
拿到這本賽照,他用了整整8年時間。
一步一步地打怪升級,并在去年完成了300公里的測試。
而現在,他可能連普通駕照都要吊銷了吧?
沒記錯的話,駕照的要求是“兩耳分別距音叉50厘米能辨別聲源方向”。
而他別說辨別聲源方向了,簡直連聲源都捕捉不到。
他心中確實有數。
日子一天過一天,他的聽力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專家也會診了,陳臻甚至又專門來了幾趟醫院,每次都和醫生溝通了不短的時間。
他從陳臻的臉色里將最后那一絲希望也悄悄抹滅了。
大概是要放棄他作為車手的生涯了。
止步于此啊……
是他未曾預料過的結局呢。
陳聞也垂下頭,捏了捏鼻梁。
余光看到有什么人進來了。
他抬起眸,看到一個年輕女孩,抱著一個玻璃花瓶,輕輕放在了他桌上。
里面是含苞盛放的百合花。
她好像知道他的情況,對他笑了笑,沒有開口說話,只遞給他一張便箋紙,便離開了。
是熟悉的、許馥的字跡。
[在呢。
許馥。]
下面還畫了個鬼臉,看起來有幾分嘲笑的意味。
陳聞也這才反應過來,她在嘲笑他打招呼的方式老土。
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那百合花束正迎著陽光,隨風輕輕顫動。
陳聞也伸出手,指尖輕輕摩挲花瓣。
柔軟,潔白,這么一觸即碎的脆弱花朵,花語竟然是勇敢。
許馥曾經告訴他,人永遠都擁有選擇的權利。
不是被動地承受,而是主動地選擇——
超跑測試失敗,沒關系,電腦里、圖紙上,都是他的心血,反復地嘗試,總會成功的。
那什么人工智能公司,算什么?
他難道會落得向陸時零討饒的境地嗎?
簡直開玩笑。
大不了就多花點錢的事而已。
還有F1比賽……
或許也已經沒那么重要了。
陳聞也定定地望了會兒那張S級賽照,又重新把它放進了抽屜里。
第 29 章
“……哎。”
“怎么了今天, ”陶染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關切地看向許馥,“老是嘆氣。心情不好?”
“嘆氣了么?”許馥后知后覺, 她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來, “不好意思,學長。”
陶染笑得溫潤,“有什么好不好意思?我又不是你老板。”
確實。
但你爸爸是我老板。
老板的兒子, 不就是小老板么。
許馥假笑一下, 試圖結束話題,繼續忙碌。
“走進寂靜”公益項目前期效果較好, 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也因此一舉進入了市殘聯的視野中, 得到了有關部門的資金支持。
他們今天下午召集了一些會手語的學生志愿者,在“有聲”語言康復中心開展耳聾基因篩查義診活動。
語前聾和語后聾差距巨大。
語后聾的患者一旦恢復聽力, 很快就能夠重建語言能力。但語前聾的患者,大多是天生失聰的孩童, 就算植入人工耳蝸,也辨認不出聲音到底是來自哪里,表達什么意思,這時就需要來做專業的言語康復。
確定他們是否攜帶耳聾基因, 可以更好此文為白日夢獨家文,看文來裙死耳耳貳無久儀死妻地預防出現藥物性耳聾、遲發性耳聾等問題,也能夠為其未來婚育進行科學指導。
“是累了么?”陶染走過來, 微微彎下腰,想接過她手中的采血針, 問,“我替你會兒?”
“不累。”許馥千頭萬緒到了嘴邊, 最后再次濃縮成了一個字,“……哎。”
“又嘆氣。”陶染不由分說地輕扶了下她的肩,讓她給他騰位置,“我先來,你休息一下,想想出了什么事,一會兒告訴我。”
“我不……”許馥還想抵抗,陶染抬眼看她,帶著笑意問,“怎么?因為我從臨床退下來所以不信任么?”
語速不快,語調也和緩,卻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涼意。
許馥立馬立正站好,離開了位置。
“活動活動透透氣吧,”陶染吩咐她,“難得休息,就別光想著你現在手頭那些病人了。看看這些你痊愈的病人,心情說不定會好些。”
“痊愈了就不是病人了,還有什么好關心……”
許馥說著,心里莫名一跳。
……陶染怎么知道她在想病人的事?
語氣還那么平靜篤定,好似是什么理所當然的事。
他總是給人一種全知全能的神一般的感覺。
神奇得有點可怕。
許馥無所事事,干脆坐在陶染身邊,和他聊起天來。
“學長。”
“嗯?”
陶染真的工作起來還是很認真的。尤其是現在,笑意淡去,動作麻利而熟稔,讓許馥想起當時他放棄臨床的時候,無數人為之惋惜。
他手極穩,膽大心細,動作果斷,處變不驚,心態很適合做臨床。
不過做科研也很厲害就是了……
方方面面都如此優秀的人,不知道在這樣的小事上能不能幫幫她?
許馥正猶豫怎么開口,陶染又問,“新收的病人?”
……嗯,問問也不值什么。
不懂就問嘛。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和你說,我家住了一個小時鄰居的弟弟,那個賽車手。”許馥無意識地捏著手指,輕聲問。
陶染的手頓了一下,“記得。還沒搬走么?”
許馥手指絞著,“他突聾了。很嚴重,兩側耳全聾伴眩暈,住院快一個星期了,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很怕治不好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么?”陶染的聲音溫柔到有些淡漠,“醫生又不是神仙。治得好,治不好,都是每個人的命運。”
許馥再次深深地嘆一口氣,“……可他是那么優秀的賽車手。如果真的全聾,以后還怎么上賽場啊?”
“聽力都沒有了,正常開車都要配助聽器之后重新考駕照吧,還想什么上賽場的事?”陶染很理性,“就別考慮賽車了。想想其他出路吧。”
許馥沉默著,忍不住又想嘆氣了。
陶染輕笑一聲。
“你怎么總是天天為各種病人的病情煩心?病人那么多,煩得過來嗎?”
她深吸一口氣,半晌才道,“……可他是在我家的時候聾的。”
確切地說……是在向我告白,被我拒絕之后聾的。
她這么想,會不會顯得太過于自作多情?
但這個想法已經在她腦海打轉不止一天了。
拒絕掉一個告白而已,會讓他受那么大的刺激誘發突聾么?
突聾在臨床上找不到準確的病因,醫生也只是通過摸索,認為穩定的情緒可能是此病的關鍵。
因此也會鼓勵病人保持輕松愉悅的心情,不要熬夜,不要焦慮,不要有大的情緒起伏。
“別想太多了,和你能有什么關系?”陶染瞥她一眼,像是完全明白她心思似的,道,“他們那個遠也科技,和時復科技最近正鬧解約,超跑研發也一直不成功,是挺焦頭爛額的,壓力大也正常。”
“哦,這樣啊。”許馥聽了,莫名感覺有些放松。
也是,估計在那些復雜的商戰上受挫了吧?
她這算什么,才哪兒到哪兒,至于受那么大刺激嗎?
“嗯,而且吳語汐最近也回國了。”
“吳語汐?”
“不知道么?‘中國第一女賽車手’,他們一個車隊的,常一起接受采訪呢。這種時候,人家肯定也會照顧他的吧。”
——這樣嗎?
許馥心下豁然開朗。
要是這樣就好了——她真的可以少一點點不確定的負罪感。
那負罪感實在很折磨她。
她可以拒絕他,可以欺騙他,這些都不算什么。
但她不能害他聾掉。
他要是能喜歡上別的女孩子就最好不過了。
好像有種有一點復雜,又如釋重負的感覺呢。
陶染余光觀察著許馥的反應,眸中滑過一絲暗色。
許馥終于紓解這股郁氣,她起身想舒展一下,卻沒注意,撞上了旁邊一個男大學生。
對方穿一件白色帽衫,外面套了個紅馬甲,是這次活動的志愿者。
他好像正在維持秩序,手語打得十分熟練,冷不丁被她撞了一下,轉過了身來。
兩人對視,許馥漾起帶著幾分抱歉的笑意,聲音柔下幾分,“不好意思,同學。”
是個很清秀帥氣的男孩子。
他愣了幾秒,眨眨眼,耳尖微紅,比她還抱歉似的,“……是我沒看到,不好意思,老師。”
說話聲音也動聽,是很乖巧可愛的類型呢。
“哦?”許馥調侃似地問他,“我很像老師么?”
“不、不是……”他有些緊張,聲音低了幾分,“因為你叫我同學,所以……沒有說你年紀大的意思,你、你看起來很年輕……”
許馥明白胡蝶為什么最近談了個男大學生了。
逗他確實有點開心。
“叫老師也沒問題,”許馥柔柔笑道,她指尖滑過耳邊碎發,輕聲道,“我喜歡可愛的學生。”
“許馥。”陶染突然出聲。
“怎么啦?”
“采血針快用完了,幫我去拿一下。”
“好。”許馥應下,抬手就想去拿外套,那男大學生卻制止了她,道,“我去吧。”
他臉還紅著呢。
“啊,”許馥好似有些驚訝似的,不過這會兒外面風正大,她也毫無推讓的意思,短暫地頓了一下,便選擇笑著道謝,“那麻煩你啦。
YH”
男孩步伐有些拘謹地走了出去。
許馥在后面笑意盈盈地看著,頭都沒轉一下地問陶染,“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陶染冷冷道,“學生那么多,我哪里記得住?”
“好吧。”
許馥撇撇嘴,看來還挺護著他的學生呢。
真小氣。
陶染問,“你今晚是不是還要值夜班?”
“是呢。晚點吃完飯再過去。”
“我送你吧,順便給老陶送飯。”
“沒問題。”許馥笑道,“天天吃醫院食堂,他肯定也吃膩了。”
第 30 章
陳聞也此刻很頭痛。
范子明嘴上實在沒個把門兒。
也怪他, 懶得多安撫凌祺一句,叫他想東想西,最后氣勢洶洶地去找了范子明。
凌祺和范子明兩人一直不太對付。
范子明覺得老板親自去賽車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賽車那么危險的活動,老板那樣的商業頭腦, 雷厲風行的手段,就應該安全地呆在公司,指引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 帶領他們沖出國內, 走向國際——
凌祺則覺得陳聞也天生就是個賽車手,他的反應速度、運動神經都天賦異稟, 去搞那些掉在錢眼子里, 一身銅臭味的事情才是浪費生命, 就應該在賽場上馳騁,帶領車隊奔赴F1, 奪得冠軍——
凌祺發消息問陳聞也是不是在公司忙,陳聞也沒回復, 他便覺得是默認了,隨后怎么想怎么覺得不舒服。
離比賽的時間越來越近,在這個節骨眼上,范子明怎么還一直拿那些公司的事絆住陳聞也, 不是故意給他凌祺臉色看的嗎?
他惱怒地跑來公司,沒想到范子明見到他, 比他還惱怒,張嘴就是一句, “賽車賽車,就知道賽車, 把老板耳朵都吵出毛病來了,你們高興了吧?”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凌祺蹙著眉頭發火,“誰耳朵有毛病?你耳朵才有毛病!”
這么一對,真相大白,凌祺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來了醫院。
來就來吧,他不安的心情急需其他人一起分擔,于是把吳語汐也帶了來。
……
說實話,陳聞也現在有點慶幸自己聽不到。
凌祺和吳語汐兩個人,嘴比賽似地飛速一張一合,像極了翕動著沉默的魚吐著泡泡。
陳聞也雙手抱臂,斜靠在病床上跑神,思考什么時候開口打斷比較好。
終于看出了個合適的間隙,陳聞也悠悠開了口,“聽不到,真的聽不到。”
話音一落,兩個人竟都像是要哭了。
陳聞也有點無語地拿指節抵住額頭,想擋住眼睛算了,主打一個眼不見為凈。
指縫中,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
他立即一個翻身下了床,站直了,“姐姐。”
許馥走進來,向病房里正要開始崩潰的兩個人點了點頭,“你們好。”
吳語汐一見到醫生進來,立刻就拉住她,聲音小小的,很緊張的模樣,“醫生好,他這是怎么了呀?”
許馥的手順勢覆在她手上。
她發現吳語汐的手冰涼,想必心里害怕擔心得很,于是輕輕地握緊,試圖安慰她。
吳語汐今天穿一身黑色張揚的機車風,短款皮衣配了皮靴,英氣逼人,此刻眼里卻甚至都含著隱隱的淚花,等待許馥的回答。
陳聞也反正也幾乎不回她的消息,她早習慣了。
今天本來打算出去騎摩托車玩呢,結果接了凌祺的電話慌慌張張騎著摩托車趕了來,冷風吹得她透心涼。
“突發性耳聾,比較嚴重的全聾。”許馥道,“原因不明,有可能是壓力太大。”
“他?壓力太大?”凌祺瞪圓一雙眼睛,“不可能,醫生,他以前——”
說著,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干脆地咬住了音,話題一轉,“他現在能有什么壓力啊?他抗壓能力好得很呢。”
許馥搞不清商戰上的彎彎繞繞,也不好多說,“這只是一種可能性。突聾并沒有具體確定的病因。”
“……那他還能好嗎?”吳語汐終于忍不住,開始小聲啜泣起來,“聽不到,多可怕啊,我不敢細想……”
許馥輕輕嘆一口氣,遞給她紙巾。
“有一定幾率會好,”許馥說,“……也有一定幾率不會。”
幾人溝通了半天,陳聞也感覺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他有些等不及了。
許馥夠忙的了,每天來看自己就稍微聊一會兒,也沒多少時間,還要被他們兩人占用去一些。
于是他又叫她,“姐姐。”
“病情我已經告訴他們了,不用再解釋了。”聲音帶著不滿,落在他們兩人耳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批評。
許馥點點頭。
她走了過來,對著陳聞也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耳朵,又點了點腦袋,等他回復。
“聽不到,但今天頭一點都不暈了。”他下意識地向她傾身,微微抿起唇來,像是要等待夸獎,“好受了不少。”
許馥也露出個微笑來。
她手心交疊,放在臉旁,腦袋一歪,想知道他睡得怎么樣。
陳聞也覺得她每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都很可愛。
腦袋往旁邊歪,臉頰被擠出一點兒肉感,一雙杏眼還直直地盯著他,像只倦懶的貓兒。
“睡得也好。”他笑著,自覺補充,“吃得也不錯。”
許馥很滿意地輕輕拍拍手鼓掌,又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活像是糊弄小孩兒。
偏偏陳聞也被糊弄住,有點害羞地垂下了腦袋。
許馥又指指門口,做了個電話狀放在耳邊,示意自己先走了,讓他有事隨時給自己發消息。
陳聞也點點頭。
于是她禮貌地向病房內的兩人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陳聞也的視線還粘在她背影上,多少帶著不夠饜足的沮喪。
門卻在此時被推開了。
陶染穿著一件白色的呢大衣走進來,他長相清俊,氣質出塵,無框眼鏡為他添了幾絲溫雅,像是精英醫生的范本,與許馥極其般配。
他望向許馥的眼神溫柔,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陳聞也,眸色深了幾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陳聞也本人。
和視頻里、照片里,都不太一樣。
這么仔細一看,不管是長相,身材,還是氣質……
怎么都和今天白天那個男大學生有幾分神似?
看來最近許馥很喜歡這一款。
確切地說,那個男大學生是種小奶狗的感覺,陳聞也則很有些大明星的風范,往那兒懶散一站,就會自然而然地吸引人們的目光,是女生們都會喜歡的那一款。
而且,還是許馥的病人……
陶染比任何人都清楚“病人”對許馥的意義。
健康的男人都是她玩弄的對象,生病的男人則不一樣。
他想起許馥在剛上研一時談的那個男朋友。
許馥喜新厭舊得很,剛談沒多久,就不再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飯了,陶染無意中看到她和閨蜜發消息,說是那男孩吃飯有點吧唧嘴。
他當時就心下了然,不出意外,很快又要分手了。
好巧不巧,那男孩突然被確診了腦膜瘤。
陶然覺得這簡直是個天賜的好時機,和一個病人還有什么可拉扯的?干脆趁著對方忙于治病直接隱身就好。
結果她倒好,反而還去探病照顧,甚至不小心連對方的家長都見了,拖拖拉拉好一段時間,還是陶染忍無可忍,暗地里推波助瀾,讓那男孩出國醫治,這才算結束了這段孽緣。
不然他真不知道許馥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和那男孩提分手。
在他看來,她對職業的信念感強到有些沒必要,太過于把別人的命運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實在是自討苦吃。
但是沒關系,以后他會教她的。
他會手把手地教會她,指引她,幫助她……
然后,讓她再也離不開他。
“跑這么快,差點找不到你,”陶染笑容溫雅,手里拎著一個精致漂亮的包裝袋,低頭和她說話,“買到了樓下甜品店最后一個桃膠燉盅,還有藍莓蛋糕。”
“哇,”許馥低頭打量,“給我買的,還是給老板買的?”
“你老板不吃,說便宜你了。”陶染想把袋子遞給她,卻又收了回來,“我給你送辦公室吧。”
“那么客氣?”
“正好瞻仰一下許醫生的辦公室,這么久了,還沒來過呢。”陶染說著,上前一步,為她打開了門。
許馥笑著,側身從他旁邊經過,他松松攬了一下,沒有碰到她,卻很強勢地,像是把她圈禁在懷里。
待她出門后,陶染的笑容突然冷了下來。
他看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們的陳聞也。
四目相接之時,陶染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沖他做了個口型,隨后重又勾起唇角,笑容溫柔地關上了門。
陳聞也面色平靜,但手卻猛地攥緊了。
咬肌發緊,指尖深深地抵入手心,青筋順著手背往小臂上面攀延。
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特殊的氣場,他竟然在什么也聽不到的情況下,完全看懂了陶染的話。
陶染的口型是——
[做夢。]
陳聞也徹底冷下了臉。
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自然無從辨認那陌生男人的身份。
對方卻像是對他知根知底,做足了充分的了解。
他買的都是許馥愛吃的……他一定很了解她。
她也對他笑了,兩人相處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多年密友般的親昵。
而他什么也聽不到。
……做夢?
他還真的,做過無數和她有關的夢。
陳聞也突然煩躁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心底突起的暴戾情緒,對病房內正倉皇失措的兩人也頃刻間失去了耐心。
“你們回去吧。”
他簡短地說了句,之后就直接轉身坐下了,重新看向他的電腦。
“阿也!”凌祺還在努力嘗試,他很大聲地喊,“這樣都聽不到么?”
陳聞也背影紋絲不動,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凌祺轉頭愣愣問吳語汐,“……他真聽不到?”
吳語汐如墜入夢中。
她根本顧不上回應凌祺,連眼淚也忘記流下,只微微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陳聞也。
心跳好像突然變得很緩慢,像被深海包裹,悶得透不進一絲縫隙。
她喜歡的男孩、熟悉的男孩,怎么會在此刻讓她感覺如此的陌生?
……是因為他聽不到的原因嗎?
不、不是。
陳聞也方才的一舉一動,在她腦海里以極慢的速度一幀一幀地回放。
他的聲音、笑容、話語,都是欣喜。
垂下頭時不小心流露的害羞之意,望向對方時那亮亮的眼睛……
以及在那個男人進來之后,茫然及明晃晃的惱怒醋意。
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陳聞也。
她以為她足夠了解的陳聞也。
“傻啦?”凌祺手在她眼前揮舞,急急道,“怎么?你也聽不到了?”
半晌,吳語汐才顫著聲音問凌祺,“……她是誰?”
“誰?那個男的?”凌祺煩躁地撓撓頭,“我怎么知道?醫生的男朋友吧,不是很親密么。”
“我說那個醫生……阿也和她以前認識嗎?”吳語汐輕聲道,“他叫她‘姐姐’。”
陳聞也才不在意年齡。
他沒有那么圓滑,也根本懶于融入社會,在車隊那么多前輩,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從來沒有叫過什么“哥”“姐”。
“阿也是獨生子女……表姐啊?”凌祺感覺這根本不是重點,也無心深究,“我也不知道,反正第一次進醫院不是這個醫生。這個醫生這么漂亮,我上次見過的話,應該會有印象。”
吳語汐不說話了。
她仍望著陳聞也,視線卻遲遲找不到落腳點。
凌祺受不了陳聞也這樣的沉默模樣,沖上前去摟了他一下,低低叫他,“阿也?”
陳聞也被乍然碰到,轉過身,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我現在真的沒心情理你們。”
話音仍蘊著些薄怒。
“都走吧。”他深呼吸了一下,似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盡量不禍及池魚,“我在這里很好,不用擔心。”
如夢初醒般,心臟泛起來隱隱的疼痛,讓吳語汐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
她第一次發現……
真實的陳聞也,和她想象的陳聞也,很不一樣。
陳聞也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
怎么是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