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命年的墨菲定律
巧合一詞常常讓李見荷覺得自己只是這世界的NPC。
在看見王若威的那一剎那她腦中全是驚慌:怎么會這樣呢?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只是她沒有信仰,一時不知該質問上帝還是如來佛祖。
一定是因為本命年吧,一定是的!她心里想著,早知道平時稍微尊重一下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了。
是的,李見荷今年正好24歲,是S大社會學研三的學生。
在S市寸土寸金二十萬一平的中心地段,住著每學期只要八百塊的學生宿舍,被全國各大高新尖的頭部企業環繞,隨便挑一家公司實習都只需走上10分鐘路程。
某種維度上來說,也是一種令人生羨的處境,只是個中的焦慮與掙扎,只有自己能體會罷了。
會議室里,王若威短暫分神后也收回了視線,繼續自我介紹。原來他從大學畢業后就直接參加工作了,到現在已經是有著三年marketing經驗的資深專員。
李見荷心中憤憤,雖說她是出于志趣和理想來讀的這個研究生,但誰也料不到大環境下工作會一年比一年難找。
現在自己只是個卑微等待留用機會的底層實習生,而他卻憑借幾年工作經驗,一來就能壓自己一頭。
偏偏是他。李見荷咬咬牙。
王若威介紹完畢,老大沈戚戚再次表示了對他的欣賞和歡迎,眾人紛紛鼓掌,面對這樣優秀的帥哥同事,很難不把開心和興奮寫在臉上。他雖笑著回應,卻始終有一份疏離,眼底幽深得不見情緒。
“真的好帥啊,我暈了!”文喬私聊李見荷感嘆到。
“而且你有沒有覺得他給人一種心思難測的憂郁感!”
裝。居心叵測才對。
李見荷不屑,她也并非往昔那個落荒而逃的女孩了好嗎,但她還是對他的出現感到些許難安,于是只能在鍵盤上瘋狂敲擊來舒壓:
他只是一個普通員工,他只是一個普通員工。既不是領導也不是自己的直屬上級,沒什么好怕的。沒什么好怕的。
眾人見李見荷在電腦上噼里啪啦,還以為她在認真地寫會議紀要,一向嚴厲的leader莫芮甚至贊許地點了點頭。但正所謂怕什么來什么,例會結束后,當莫芮領著王若威出現在她工位前的時候,她真的瀕臨爆炸了。
“這是我們部門的實習生李見荷,是S大的高材生哦,她平時主要跟著我,但有大項目的時候她也會參與支持的。”莫芮向王若威介紹道,“你剛入職,正好最近也不忙,先以熟悉工作為主。小荷對各項流程都比較熟,平時很多都是她在系統里幫我們走的,這兩天沒事的時候讓她給你介紹一下吧。”
王若威點了點頭,看向李見荷,意味深長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王若威,以后請多指教。”
李見荷猶豫半天,最終在莫芮疑惑的眼神盯促中回握上去,卻像觸碰到了什么滾燙的東西一般,馬上收回了手,尷尬地笑笑。
莫芮繼續帶著王若威向其他同事一一介紹,李見荷卻已無心工作。
他的出現提醒著她那件事,盡管意識上早已覺得跨過去了,沒事了,但身體是有記憶的,她又開始控制不住地心慌、氣短、身體困重了。
仿佛過去的回憶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好翻涌而上,將她淹沒。
強撐著整理完會議紀要,她向莫芮請了假,說論文開題出了些問題,導師急著找她,下午申請線上辦公。好在之前早已跟部門打過招呼,研三涉及到論文和畢業,事情會比較多,但憑借她前期優秀細致的表現,莫芮知道她能妥善處理,不影響工作,便在時間上也寬容了很多。
李見荷很快拎包走人,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與他共處的空間。她不知道的是,不遠處王若威一直關注著她,看到她走時,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很快又恢復如常。
幾乎無人察覺。
李見荷回到宿舍時,正是慵懶的夏日午后,隔壁寢的筱靜和阿云也在。
“怎么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小白問道。
但李見荷沒有回答,只是將東西一扔,趴倒在床上,過了一會才小聲地說:“我想離職了。”
她們察覺到了李見荷的異常,上前關心地詢問道:
“怎么了!寶”
“你老板PUA你了?”
李見荷坐起身,欲言又止,她們幾人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你們還記不記得我跟你們說過我高中遭遇的那件事”
她頓了又頓:“那個人,又出現了。”
她們四人在研一時被分到一個小組準備新生自我介紹,于是在開學的第一個晚上,她們就著半瓶金酒,半包煙,一個海螺形狀的煙灰缸,帶著對人生新階段的憧憬與迷惘,聊到了后半夜。
李見荷仍然記得那晚,不知是誰先敞開心扉,說起了糟糕的性體驗,說起公交車上難辨的咸豬手,說起被黑色塑料袋籠罩的月經羞恥,說起了從小到大作為女性經歷的種種困惑和不解。
很難形容那樣一種氛圍的溫馨與力量,有人抽煙,有人喝酒,有人煙酒不沾,但并不覺得這些行為不能屬于女性;
大家陌生,卻彼此信任,悉數傷痛,但并不自憐自艾,只是彼此擁抱——作為女性的身份,是她們的共同記憶。
就這樣,李見荷也很自然地說出了那段痛苦回憶,對著初次見面的女孩們。
最后一根煙燃盡時,筱靜將煙蒂摁進煙灰缸里,突然說道:“它的形狀好像外-陰喔。”
自此,在這個神似女性身體的煙灰缸面前,她們默契地結下了三年的情誼。
現在想來,正是這種基于共同記憶和生命經驗的、無條件的、穩固的女性同盟,給了李見荷最多的勸慰和幫助。
事事有回應,又怎能不算一種奢侈的特權。
“說起來真的太抓馬了,我都怕你們不信。”李見荷有些沮喪地說道,“我們部門今天入職的新同事就是高中那個人,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等等,你早上夢見的那個人不會也是他吧?”小白想起她早上好像哭過。
“是的”
是連編劇都不敢這么編的程度,眾人張大了嘴,一臉詫異。
“我剛剛開會看到他走進來時,應該就是你們現在的表情。”李見荷臉上終于有一絲笑意。
“你看!我說周公解夢還是很準的吧!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小白激動道,她信奉的東西有很多,星座、周易、各種有待證實或證偽的理論:“這就是墨菲定律說的!擔心發生的壞事,不管概率有多小,它都一定會發生。”
“什么啊,要不要這么玄乎。”阿云拍了拍小白,現在可不是你舞神弄鬼的時候!
筱靜抱了抱她問道:“見荷,你老實說,那件事現在對你的影響還有多大,需不需要去心理咨詢一下?”
“是的,我們都會陪著你的tຊ。”小白和阿云附和道。
“我也不確定對當時的我來說,那件事確實很難承受,我也因此停滯過一陣子。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學習到的道理、接收到的溫暖都告訴我,該不幸的人不是我,我能坦然在你們面前說出這段經歷,我覺得這就是我跨過來了的證明。但他今天出現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很不安,想逃避。”
“寶,想逃避是很正常的,你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阿云繼續幫她理性分析道:“但是我覺得為了他離職太不值得了,你不是有機會留用嗎?今年就業形勢不好,那可是嘉訊誒!這么好的公司,憑什么為了他放棄?”
“等等,,,你要是留用的話以后不就跟他變成同事了嗎?”小白永遠是發現華點的那一個:“我去,那你不得天天面對他啊?”
天天面對他?!
想到這,李見荷的頭更痛了,雖說今年是本命年,也不至于要這么懲罰她吧。
她明明是受害者。
“寶,你們公司試用期多久啊?”筱靜話鋒一轉,仿佛有了轉機似的。
“六個月。怎么了?”李見荷有些疑惑。
“我是覺得咱們先不用著急,那件事應該是他的人生污點才對,他碰到了你,應該害怕的是他才對!”筱靜解釋道,“所以,我們先靜觀其變,搞清楚他究竟是犯賤蓄意接近,還是真的巧合。同時收集證據,只要在試用期內讓他轉不了正,以后就不用尷尬相處了!”
“對,好辦法。找找證據,或者挑挑他別的刺!我們都是你的后援。”
“是的!就算找不到,他真的轉正了,那大不了咱們畢業換一家公司,你這么優秀,肯定很多公司搶著要!”
“支持!慢慢想辦法!反正咱們又不是沒有退路。”
她們總是這樣不吝夸獎,把所有完滿的結局預設給彼此。
看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手被她們溫暖地握住,李見荷忽然安定了下來,并且下定了某種決心。
“是的,錯的不是我。”
所謂「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能是有朝一日竟然迎來了反擊的局面。
所謂「墨菲定律」,也并不一定是指壞事,而是說任何「有可能會發生的事」,都一定會發生。
也許,這就是命運給自己的一次機會,給后悔逃跑的人的一次機會,去戳破那些脆弱虛偽的假面目,還原自己真正信仰的,那個世界。
報復,并非總是激烈和沖動的。她要步步為營,有理有據,讓他感受同樣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話。
六個月的試用期。
那就走著瞧吧,王若威。
“啊——嚏——”
此時此刻,某人在公司忽然感覺鼻頭一癢,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