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句真話一句謊話
韓劇里的主角們動輒蟄伏十幾年，精心籌劃一場酣暢淋漓的復仇盛宴。
可惜生活不是爽文，李見荷也不是那般狠角色。
關于報復的計劃暫時還沒想好，但在心態上她卻已然發生了好的變化，第二天一大早便一掃陰霾，斗志昂揚地上班去了。
“Fighting！”出門前小白為她鼓勁兒。
“Fighting！”她也作了一個打氣的手勢，暗暗為自己加油。
第一個來到公司，眼見四下無人，她溜到王若威的工位，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他的位置離李見荷的有一定距離，但跟莫芮挨著，看來平時是少不了要碰面了。
可能由于剛入職一天，他的桌面上除了一些紙張，并沒有太多的私人物品。
李見荷拿起他的履歷資料，看到他是在上海讀的大學，心忽然有所抽動，那里的繁華還歷歷在目，他們曾經約好一起去上海讀書，后來發生的事，卻讓她連帶著對那座城市也耿耿于懷，再也沒有去過。
想起過去，她有些恍惚，放下履歷正準備離開時，忽然眼尖地看到筆筒里一只脫漆了的寶藍色鋼筆，有些熟悉。
之所以能一眼看到，或許是因為筆身上有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粉色櫻花貼紙，貼紙已有些斑駁泛黃，但她還是記了起來，是她親手貼的，親手送的。
李見荷拿起鋼筆，自嘲地笑了笑，這支看起來用了那么多年都沒舍得換的筆，偏偏屬于她，簡直諷刺。
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逐漸逼近，她慌張轉身，幾乎是本能地將手中的鋼筆往身后一藏。
來人果然是王若威。
“你在這干嘛？”他問道。
“沒沒干嘛！剛好路過。 ”她隨口編了個理由，用語氣不善來掩飾拿人東西的心虛，反正現在也沒法再放回去了，她的手背在身后，緊緊攥著鋼筆，手心已經出了汗。
“對了，昨天沒來得及跟你說我要入職嘉訊的事情，真沒想到你也在這里。”王若威好像并沒有發現什么，扶了扶額頭，解釋起昨天的情況。
“你跟我說干嘛，我們沒有熟到這個地步吧。”李見荷不愿再陪他演什么老同學久別重逢的戲碼，他們何以至此，恐怕彼此心里都再清楚不過了。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其實一直都想跟你說，高中那時候”
“我請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嗎？”李見荷不耐煩地打斷他，一字一頓的說。
他憑什么可以若無其事地說起，憑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上海讀大學，又憑什么一直留著這支筆。事到如今他到底還想怎么樣呢？繼續裝傻充愣？還是要揭她傷疤？哪怕是假惺惺地乞求原諒，他也不配。
李見荷徹底失去了耐心，不等他回應便轉身就走，誰料肩頭卻被忽然按住——
“等一下。”
她對他的觸碰感到詫異，扭肩甩開了王若威，他的手懸置在空中，過了幾秒才尷尬地收回。
“有事？”李見荷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此刻有多冷漠。
王若威看著她，又似乎看了看她身后的手，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沒事。”良久，他終于說話。
李見荷回到自己的工位，陸續有同事到達，她如釋重負。
看著手中的鋼筆，這東西現在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恰如自己的處境，進退兩難了。
她無奈地將鋼筆暫時放進了包里，想到究其源頭是自己送的，她苦笑，這算不算是一種自食其果？
好在今天的工作充實忙碌，一天很快就結束了，王若威也很識趣地沒有再來煩她。
眼見著臨近下班，市場部的群里卻突然發出了晚上聚餐的通知，李見荷最討厭職場聚餐了，客套尬聊，吃得不痛快不說，還要占用下班時間。
今晚的由頭是為了歡迎王若威入職。
嗯，簡直是雪上加霜。
她想請假，以往她這個實習生不來也沒人會在意，但今天莫芮卻一反常態，建議她最好還是參與一下：“本來應該昨晚就要聚的，是Will特意說等你回來一起，說是怕今后有挺多工作會麻煩到你和大家，第一頓飯他來請。”
她看出李見荷的猶豫，換了一種口吻，更像是一種安撫：“知道你不喜歡這種聚餐文化，我也不喜歡，但這就是職場的一部分。你可能看不出來，我很認可你的能力和潛力，留用轉正我會去跟沈總溝通，應該問題不大，趁這個機會你也提前適應一下這種職場文化吧，多跟大家相處相處，以后共事起來會更順利的。”
“好的謝謝芮姐。”
李見荷一直很感激莫芮的提點與力保，也不好再拒絕下去，所幸的是互聯網公司的整體氛圍還是相對包容和輕松的，聚餐也沒那么多規矩，娛樂的成分更多。
下班之后，大家相聚在最近很火的火鍋式KTV，一站式團建的好去處。
在職場上，通常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人設，細心靠譜者、業務過硬者、摸魚躺平者、有求必應者體現在聚餐文化中，則又分為氣氛活躍組、添茶倒水組、默默吃飯組、大氣買單組等等。
趁著還沒上菜的功夫，麥霸組幾人已經開始開嗓熱場了，李見荷默默認領了背景板的角色，決定安靜地度過這一晚。
可火鍋偏偏是熱鬧的美食，互碰的長筷、紅辣的油碟和爽麻的口腔，推杯換盞之間，大家已是大汗淋漓了。
李見荷杯中的飲料見了底，舌尖像小狗一樣嘶哈著緩解辣意，王若威坐在對面，將她的囧態看在眼里，起身給大家挨個倒起了可樂。
切，真會裝。
李見荷瞥他一眼心想，要不是知道他以前做過什么，真的很容易被他的外表和言行舉止所欺騙吧。于是在他快來到她這里之前，她便借上廁所之由逃離了包廂。
她才不要配合他的惺惺作態。
心中憋悶，口中火辣，想起王若威要請客，她去前臺要了兩罐最貴的進口啤酒，坐在沙發上獨自喝了起來。
望著包廂的方向，她盤算著這會兒里邊應該正是熱鬧的tຊ時候，她暫時不回去也不會有人注意吧。
不知喝了多久，冰爽的啤酒讓嘴唇冷靜下來，臉卻隨之熱了，她瞇著眼睛仔細一看，酒精濃度13.5%vol，嗬，這哪是什么進口啤酒啊，進口刺客吧。
兩罐下肚，雖不至于醉酒，但她確實是有點微醺了。
每個人的酒品都不一樣，在李見荷的微醺狀態里，意識其實是無比清醒的，只是情緒會被放大，肢體動作也會。
她起身定了定，準備往回走，卻感覺自己仿佛走在輕飄飄的云朵上，傻笑了起來，緊接著就在走廊拐角與人撞了個滿懷，她被那人拖住手肘輕輕護著，在他懷里聞到一股幽幽的木調香。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李見荷抬頭一看，才發現是王若威。
真是陰魂不散。她微微掙開他的懷抱，拍打著衣服上的亂褶，像沾惹上了什么晦氣的東西一樣。
“你喝酒了？”他聞了聞問道。
“你管那么多干嘛？”真是狗一樣靈的鼻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開口：“見荷，其實我后來去找過你，但是你們已經搬走了。你過得還好嗎？”
李見荷看著他，感覺像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人一樣，他怎么總是能這么輕易地提起過去？還是他真的搞不清狀況以為自己不知道？她被那件事困擾了幾年才走出來，他怎么可以做到張口就來？
想到這兩天因為他的出現而混亂的情緒，在酒精的加持下，李見荷再也不想偽裝任何體面了——“你沒完了是嗎？我現在過得好就一定得原諒你嗎？”
“對不起。”他低垂下頭。
聽見他道歉，某些疑惑在她心里忽然確鑿了起來，讓她心里騰起一把遲來的火氣：“你是真心道歉嗎？你一而再地提起過去，有哪怕一丁點考慮過我會因此難受嗎？還是你覺得道歉完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她有些懊惱，明明想好要步步為營地報復他了，明明今早斗志昂揚地出門了，但他就是有本事一出現就擾亂她的心緒，讓她反復平息，又反復被點燃。
安心？她偏不讓他安心。
他要是還有點良知的話，就得一輩子愧疚下去。
李見荷罵完就頭也不回地回到包廂，碗筷邊是滿杯的可樂，只是早已沒了氣泡。
“你掉茅坑里啦？這么久才回來。”文喬戳了戳她說道。
“誒！小荷怎么出去這么久啊？必須得罰唱一首啊！”說話的是楊仁，平日里仗著有些資歷就總愛發號施令，聚餐聚會時更是得理不饒人。
“仁哥，我唱歌難聽，就不唱了。”
李見荷將杯中王若威倒的可樂倒掉，拿起男同事桌前的啤酒滿上：“我自罰一杯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杯了。
也許是因為她從前的人設是不會喝酒、滴酒不沾的，今天這樣爽快地一飲而盡，楊仁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包間里響起孫燕姿的《我懷念的》，卻無人認領。
“好像是Will點的吧。”有人說道。
李見荷白眼一翻，心里又開始不是滋味，他就像是故意地一般，留下很多誘餌，專門等待著她的記憶一段段上鉤。
孫燕姿，一代人的偶像，也是她的偶像。
如果當初沒有和王若威一起去看那場演唱會，這些曾經最愛的歌也不會和他產生什么聯系，變得不忍回顧。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
「我懷念的是一起作夢」
「我懷念的是爭吵以后」
「還是想要愛你的沖動」
「我記得那年生日 也記得那一首歌」
「記得那片星空」
「最緊的右手 最暖的胸口」
「誰記得 誰忘了」
漫長的間奏里，李見荷終于按耐不住，起身去切了歌，包廂忽然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王若威拉開門回來了。
在大家的注視下，她忽然就變得特別淡定，她沖王若威笑笑：“Will不好意思啊，剛剛你不在，我就把你的歌切了。”
不等王若威回答，她又扭頭轉向大家，一副一醉方休的姿態：“光聽歌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們來玩游戲吧！”
“好啊好啊！玩什么游戲。”大家七嘴八舌，“還是你們年輕人會玩！”
她迎上王若威的目光，意有所圖地說：“一句真話一句謊話。”
“游戲很簡單，我先給大家打個樣吧。”她舉起杯朝向王若威：
“歡迎Will的加入。我很討厭你。”
氣氛忽然沉默，李見荷笑了笑解釋到：“剛剛這兩句話里有一句是真話，有一句是謊話。”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是反應過來的歡呼，尷尬緩解后的松快。
“哇！這游戲真刺激。”
“你這是變著花樣給新來的帥哥同事示好呢！”文喬打趣道。
是的，大家都以為“我很討厭你”是謊話，只有王若威知道，它才是真的那句。
他眼中有一掃而過的失落，隨即說道：“那我接著來吧。”
氣氛上升得很快，大家都滿懷期待地等著他開口，他思考了一會兒，準確地說是意味不明地看著李見荷思考——
“謝謝你的歡迎。我也很討厭你。”
第4章 名為成長的副作用
回到宿舍時已是凌晨，小白早已睡下了，李見荷輕輕地脫掉衣服，衣服上仿佛還沾染著他的木調香，竟然從濃厚的火鍋味中突圍出來，幽幽傳入鼻息。
躡手躡腳地躺上床后，她深感精疲力竭，可閉上眼睛，腦海里還是不斷響起王若威剛剛盯著她說出的話，消散不去。
“謝謝你的歡迎。我也很討厭你。”
她煩躁地坐起身，剛剛在包廂里被大家的起哄聲沖昏了頭腦，沒反應過來，現在想來他就是故意想讓大家誤會吧，分明后面那句討厭她才是真話。
拋開舊時恩怨不談，自己這樣咄咄逼人的“歡迎儀式”，任誰也不會感謝吧。
“真是惡劣！”李見荷小聲嘀咕，又重重地躺下，頭砸在枕頭上，宛如今天自己對他的針對，都砸在了棉花上一樣。
九年，足以令很多東西時過境遷，沒想到和王若威再度共處于同一個包廂時，KTV已經發展成了可以吃火鍋的地方。
可這九年里，仍有很多東西被原封不動地保留著，例如隨時準備卷土重來的記憶。
高中時代緣何是她最為慘痛的經歷，很多次也覺得“都過去了”、“一切都好了”，可是夜深人靜掀開一看，底下仍然全是不甘。
王若威的出現至少有一點好處——那就是證實了自己仍有心結。
這是她人生中繞不開要面對的課題。
或許不僅僅是因為那件事情本身，更是因為這個人，忽然又出現的這個人。
可能因為他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走進過她內心的人，那個櫻花盛開的春天，讓人容易卸下防備，崇尚美好，生活中突然充滿了虛妄的希望，所以跌落時分才會顯得那么慘烈。
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多彩色的畫面。
明媚的天氣，耀眼的熒光星海，他俯身帶落的花瓣，悸動一時的臉龐。
然后就是那段灰暗的回憶。
她忽然覺得這么多年來，也許她真正放不下的其實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
為什么偏偏是他。
為什么偏偏是自己。
不知又輾轉反側了多久，李見荷才淺淺入睡。
翻來覆去，竟是一夜舊夢，往事重提——
2014年，樺城，金色雨林2049號包廂。
彼時正在包廂里聽著歌寫作業的李見荷，完全沒有預料到剛剛那個拿著清潔工具進來又道歉著離開的服務生會再度折回來。
他推門而入，有些遲疑，像是拿不準女孩是不是誤入的一般：“您好那個，這里未成年人不準入內的。”
李見荷連眼皮也不抬：“新來的？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去吧。”
見那人不動，才仰臉眨眨眼，無奈地解釋道：“我是老板的女兒，我來等我媽。”
這也是李見荷第一次將王若威的樣子看清：細碎的劉海下一雙不算大的眼睛，卻異常清澈，左眼角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疤，讓他清秀的臉上多了一絲生氣，有了一些反差，是很舒服的長相。
用李見荷的標準來形容則是“耐看系帥哥”——她最喜歡給帥哥分門別類了。
李見荷彼時還不知道后來會發生的種種，只管不害臊地、直愣愣地打量著他，心想著他看上去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紀，是輟學了嗎？還是被開除了？
王若威則被盯得有些窘迫，又或是對于老板女兒這套說辭不知該作何反應，但也沒有離去的意思。
“你來這邊上班多久啦？”李見荷問道，儼然是小老板的口吻。
“兩周。”
“嗷，難怪沒見過你，我也不經常來的，所以你可能沒見過我。”
“嗯。”他的回答總是不留話口，確實不像是夜總會里那些油滑的老員工。
包廂里正播放著孫燕姿的《遇見》，氣氛有些微妙尷尬。
「我遇見誰 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 會tຊ在多遠的未來」
意識到歌詞有些不合時宜，李見荷按下暫停鍵，空氣卻仿佛更加凝固了。
“我很喜歡孫燕姿，你呢？”她率先打破沉默。
“嗯，挺喜歡的。”還是那么簡短。
“呃要不大哥你幫我拿瓶AD鈣過來吧！”李見荷一臉假笑，實則已經腳趾摳地了，雖然不知道他幾歲，叫人叫好聽一點總是沒錯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這個不會說話的木頭帥哥差使出去。
“AD鈣這里有AD鈣？”他終于多說了幾個字。
李見荷看了看他手中的清潔工具，顯然他還沒有涉足過這里酒水飲品的業務，不過AD鈣奶確實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兩人正面面相覷時，忽然一陣踢踏作響的高跟鞋聲解救了包廂里的尷尬。
“小荷，走了，回家。”聞聲看去，是一位氣質出眾的中年女人。
“濤姐好。”王若威畢恭畢敬，老板自然還是認得的。
李濤略微點頭回應，徑直走過去雷厲風行地幫女孩收拾起了書包：“說了多少次，這么晚了不用你過來接媽媽，就不聽話！”她的言語間卻沒有怒氣，盡是擔憂與嗔怪。
“誰說我是來接你的啦？我是在等你，一個人在家我害怕嘛。”
李見荷雙手挽上李濤的手臂，像掛在她身上的小熊掛件一樣，對著她擠眉弄眼。李濤難掩臉上的笑意，但仍佯裝生氣，一邊輕戳女孩的腦袋一邊數落著離開。
看著她們的背影，王若威若有所思似地站在原地，卻突然迎上女孩的目光，兩人短暫對視了一會兒，李見荷對他淺淺一笑，他愣了愣，點頭微鞠了一躬，然后掉頭走掉，消失在紙醉金迷的走廊拐角。
李見荷回過頭來俏皮地搖晃著李濤的手臂：“媽媽，你店里現在招的服務生都這么帥了嗎？真不怕我天天來啊？”
李濤對著她的腦門又是一記猛戳：“死丫頭，就知道犯花癡。”
“男人哪有什么好東西。”
“男人哪有什么好東西！”兩人異口同聲。
李見荷對媽媽的口頭禪再了解不過，閉著眼就說了出來，李濤拿她沒辦法，寵溺地笑了笑。盡管不愿意女兒過多接觸這種場所，但她拗不過女兒，也管不住她一個人在家來去自如，只能為她專門空出那間包廂，并吩咐安保多加注意。
看著女兒，李濤的眼神里有些虧欠的抱歉，也有些欣慰。
俯身幫她扣好安全帶，驅車駛離，她感到自己將金色雨林里那些黏膩的欲望暫時拋卻身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
李見荷知道，媽媽開心了。
為了這一點開心，她愿意做很多。
李濤原是家中長姐，十五六歲便輟學打工，因為家里只能供得起弟弟繼續讀書，哪怕她的成績更為優異。
在大城市的工廠里，她第一次被愛情沖昏頭腦，意外懷了孕，小男朋友知道后卻連滾帶爬地跑了，她尋了幾個月無果，回來后固執地生下李見荷獨自撫養，為此沒少遭鄰里非議。
后來，她又經人半蒙半騙做了陪酒女郎，被家里斷絕聯系，嘗盡人間百態。可她硬是憑自己骨子里那能屈能伸的韌性和狠勁左右逢源，從無路的絕境中生殺了出一條路來，趕上經濟騰飛遍地機會的紅利期，終于開啟了自己的會所。
人人只道她是個狠角色，冷漠的氣場加持，讓人不自覺敬而遠之，沒人知道這一路有多艱難，你必須得豎起銅墻鐵壁，才能保護自己和殘存的靈魂。
女兒，是她人生中僅剩的柔軟部分。
盡管李濤有意蔽護，但畢竟從小跟在媽媽身邊耳濡目染，李見荷還是比同齡人對這光怪陸離的世界有了更深的認識，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她懂得，這個社會留給未婚媽媽，甚至是出生不好的年輕女性的出路本就布滿陷阱與荊棘，女孩選擇出賣自己僅有的東西，談不上明智，但確實是非常容易墜入的一條路，是不那么令人費解的。
對她來說，更難懂的反倒是夜場里高高在上的男人們——那些平日道貌岸然，卻不惜花光辛苦所得的工資，百般費勁地蒙騙在家的妻子女友，營造深情的假象，只為來這花天酒地里揩一把油，尋一點刺激，撫慰一下褲襠里的那點事的男人們，和他們口中的愛情。
李濤給她起名為見荷，是希望她能不染淤泥臟污，不過早體會愛情的虛偽與艱澀，只聚焦于枝端和天空，奮力向上開出自己的花。
而她也確實成績拔尖、有目標感、特立獨行。
在免疫“愛情的傷害”一事上，她做到了，甚至可以說，做過了頭。
所以，哪怕李見荷總是以“花癡”自居，李濤也未曾太過在意，她了解女兒，只是偶爾會有些心疼她的早慧。
她喜歡漂亮男孩，可以與他們相處融洽，玩耍，甚至捉弄，但那始終是審美層面的事，在情感維度上，從來沒有異性走進過她內心。
除了深埋心底的不信任之外，這多少還帶了點青春期少女“報復”的心性：
「我也可以凝視你們。」
「我也可以不在意你們。」
如你所見，這正是在酒池肉林里長大的副作用——
在還沒正式接觸男性之前，她就已經學會了輕視男人。
在還沒經歷過正常的愛情之前，她就已經熟知關于愛情的謊言。
并開始蔑視愛情。
第5章 是擁有秘密的關系
在一切都緊鑼密鼓的高中生活里，課間十分鐘是大家翹首以盼的喘息。
李見荷和田恬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去往小賣部，正準備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突然瞥見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只不過從黑色制服換成了一中的校服。
起初，她只是覺得有點眼熟，像昨晚的服務生男孩，直到那人走近了，看清他的臉和左眼角的那個疤，這才確定下來。
王若威不聲不響地與她擦肩而過，徑直走進了教學樓里，不見了蹤影，如同昨晚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心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分明看到我了。
“剛剛那個男生有點小帥誒！你看到了嗎？！”田恬興奮地壓低聲音。
但李見荷卻沒心情去買什么關東煮了，腿比腦子快，雖然沒想好要說什么，但還是匆忙回頭去尋他，可諾大的教學樓，一模一樣的校服，哪能輕易找到。
上課鈴響，無功而返。
于是她一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怎么啦，人家不愿意給你QQ號啊？不應該吧。”田恬扔紙條詢問。
同桌楊成也小聲關心道：“沒事吧？哪里不舒服嗎？”
李見荷搖搖頭，但始終有些在意。
雖說她從來不覺得媽媽開夜總會是件丟臉的事情，但她還是知道什么是蜚短流長，人言可畏的。
小一點的時候初生牛犢，敢直接去掀了嘴碎之人的桌子，將自己置身于漩渦之中也在所不惜，可如今有了常識和理智的她還能做到什么份上呢？她不知道。
所以她從來沒有跟學校里的任何同學說起過媽媽的工作，只因覺得不要給自己添沒必要的麻煩。
偏偏遇到那個服務生跟自己同校！李見荷咬咬牙。
該死！這個男生不會到處說吧？還有，他怎么會是學生？
等等，他還是學生？
想到這里，李見荷的神色才輕松了一些，眼中有絲狡黠的光一閃而過。
晚上8點，在家復習完功課后，她換上便服前往金色雨林。晚班通常是7點換班，如果他白天要上學只能晚上上班的話，這會兒應該會在！李見荷心里琢磨著。
由于不想讓媽媽擔心，她沒有找熟悉的領班哥哥幫忙，只是獨自尋找著他的身影，卻逐漸繞暈在這些幾乎一模一樣的包間長廊里。
找得喪氣了，李見荷靠著墻低垂下頭，剛剛的跑動或是會所的暖氣讓她面色緋紅。
不知何時，一雙白色運動鞋停留在她的視野前，她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好看的眼睛，他不設防地看著她，輕聲問道：
“你是在找我嗎？”
李見荷愣了幾秒，準備好的威逼利誘那一套說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放。
見往來有中年男客人意味十足地打量自己，李見荷甩過去一個白眼，王若威趕忙將她拉進無人的包廂，靜靜地等待著她發話。
“那個，我白天好像在學校看到你了，那是你吧？”
“是。”他果然看到我了！李見荷心想。
“你多大了？”
他看著她，沒有回答。
“你你最好別把我的事，我是說我媽媽是這里老板的事說出去！”
李見荷開門見山，想給自己增添一些氣勢，于是忽然生硬地湊近他，假裝兇狠道：“這是忠告，不然我就叫我媽開了你這個未成年人！”
王若威被她狐假虎威的樣子逗笑了，但感覺此情此景不太合適，便正色道：“我已經滿16歲了，可以打工了。”
“哼，別以為我不懂法啊，我tຊ都查了，16歲是可以打普通的工，但未成年人不能出入娛樂性場所，在這里打工就更不可以了！”
他又笑了，意有所指道：“是嗎？未成年人不能出入娛樂性場所？”
記起自己身在何處，李見荷的臉更上一層紅：“咳咳那什么反正我的要求就一個！你別在學校跟別人亂說就行，至于你為什么打工，在哪里打工，我并不關心。”
“我本來就沒打算跟別人說。為什么要跟別人說？”王若威努努嘴。
“沒有為什么，哪來那么多為什么！”哼，明知故問。
李見荷慌亂地轉移話題：“那你呢？為什么要來這里打工？”明明是最緊張的高中階段，普通學生睡覺的時間都覺不夠，怎么還有空出來打工？
王若威笑了，切，剛剛才說不關心。
看著她神色緊張的臉，他忽然認真地說道：“我需要錢。”想了想又補充道：“白天要上課，能晚上兼職的地方本來就不多，加上這里工資高，偶爾還有小費，我就托關系進來了。”
幾乎是剛說完，他便開始懊惱自己為什么跟一個第三次見的人說這么多，鬼使神差一般。
李見荷原本有些緊張的情緒也被這實誠的回答所緩解，心生出了他們兩人此時掌握的籌碼是差不多的感覺。
她又打量起他來，想著這人多半有點傻，說話那么一五一十，也不怕被我賣了。
“那就說好啦，你不告訴別人我的身份，我也不告訴我媽你未成年的事。我們互相保守秘密，可以嗎？”她立馬不容置喙地說。
解決一樁懸著的心事，看著面前這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她忽然想順便調戲一下他，看看這個呆瓜會不會難堪。
說罷，她故意伸出小拇指，笑盈盈地舉手等待著他。
“可以。”他看著她，好像沒有任何損失。
拉鉤，蓋章。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若威，若即若離的若，威力的威。”
原來是威威貓的威啊，她笑了：“我叫李見荷，遇見的見，荷花的荷！那我們今后可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哦～”
兩人面若桃花，手指交纏處，皮膚滾燙升溫。
王若威率先松開了手。
李見荷內心默喊“Yes！”，仿佛預見了他的害羞一般。
他的眼神有些慌亂地瞥向別處，低聲道：“我該干活去了，一會被領班發現我偷懶就不好了。”她也不準備繼續逗他了，連忙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
走到門口，王若威拉門的手卻忽然頓住了，回過頭問：“你今天還要等你媽媽嗎？”
“嗯，等。”她嫣然一笑，心里卻滿是不屑。
這種快速升溫也好，關心好奇也罷，李見荷并不陌生，且善于制造和觀賞這種情境。
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何以此為樂，只是每每看到那些預料之中的行為時，都會在潛意識里加深一個念頭，又仿佛原本就是為了印證：
男人，都是這樣的。
如果說此時她對男性還是如此的不屑一顧，那日后的種種經歷也許就是對這份輕視的回應。
不過那是后話了，現在仍是早春時節，一切都煥發出一種蓄勢待發的生機。
自從上次一別，李見荷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應對開學的第一次月考上，很少去金色雨林了。
她跟王若威有限地在學校打過幾個照面，原來他就在她樓上的班級，比她們高一級，正值高二。
不用刻意打聽也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來打工，夜以繼日的，自是有他的難處，但說起來，這世上誰沒有難處呢？
盡管思考的慣性上保持著一份“男人與我何干”的傲氣，但每次路過教學樓下時，她還是會抬頭看一看王若威在不在，和他遙遙對視一下，給他一個不要錢的笑容。
這個笑容里有多少疏離，多少靦腆，多少悸動，李見荷自己也無法分辨，又或者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笑一笑就能讓別人心情好一點，那有何妨呢？
男人說到底也是人，對于人類，她還是有很多這個年紀天真的善意。
月考終于結束，李見荷又考了年級第二，第一名仍是一班的那個女生。同桌楊成則依舊穩定在年級前十，已是個不錯的成績了，但他還是發出了嚎叫：“你們這些女生太可怕了！”
楊成是李見荷為數不多的男性朋友，雖然不屬于漂亮男孩的范疇，但他不似這個年齡的大多數男生那么張狂，為人謙虛，又不失幽默，也許是同桌的緣故，接觸得比較多，一來二去也稱得上是聊得來的朋友。
“下個月櫻花就要開了吧。”田恬看著窗外的枯枝憧憬著。
“下學期就高二了，你們想好選文選理了嗎？”楊成問道，他關心的似乎只有學習。
“理科吧，我理科比較好。”李見荷一邊整理筆記一邊答道。
“那我們就能繼續在一個班了。”他仿佛忽然生出一絲學習以外的開心。
“可不是說女生到后期就會后勁不足嗎？男生們就會趕超上來。”田恬想讓李見荷跟自己一起選文科，從小身邊人的言之鑿鑿讓她深信自己學不好理科，也因此更加畏懼上數理化生的課，自此惡性循環。
李見荷看她一眼，心想這個傻姑娘居然會信那一套，正要發話，楊成搶先說道：“不會的，見荷這么聰明，再說了，上一屆的理科狀元也是女生啊。”
很好。李見荷滿意地看了看楊成，這是她愿意跟他做朋友的原因之一，他腦子里沒有那么多令人生厭的刻板印象。
李見荷捏起田恬的臉，左右搖晃道：“聽見了嗎！我的手下敗將親自認證的，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了！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妄自菲薄！”
“啊啊啊知道了，疼疼疼！”田恬求饒。
“等等，什么手下敗將啊！我下次肯定考過你！”楊成也才反應過來。
三人打鬧成一團，在本就嘰嘰喳喳的教室里卻并不惹眼，仿佛每次考試過后，高中校園的青春生氣才會短暫回光返照一下。
“李見荷，盧老師讓你去找她一下。”語文課代表在門口喊道。
她停住了手，看課代表的神情，應該不是壞事。
來到辦公室，大門敞開著，盧老師一見她就一臉自豪地向其他老師介紹起她：“這就是我們班李見荷同學哈，這次年級第二，語文年級第一。”
“就是你呀，作文寫得真不錯。”
“你可是你們盧老師的得意門生啊。”其他老師應聲附和著。
“謝謝老師。”李見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眼神也有意回避著和老師們接觸。
她將視線瞥向隔壁高二辦公組，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瘦瘦的，站在那里，孤立無援的樣子，卻倔強地緊握著拳頭。
“若威，你爸爸媽媽的事情老師聽說了有什么困難一定要隨時跟老師說知道嗎？”
男孩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李見荷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竟有一絲她所不熟悉的感情升起。
自己好像，又多知道了一件他的秘密。
只是她不知道，這種互相擁有秘密的關系，也可能發展成為某種危險本身。
第6章 祝你生日不必快樂
從辦公室走出來，王若威長舒一口氣。
在同一間辦公室內，有人因為優異的表現得到了老師的表揚和喜愛，而他卻只能因為悲慘的家事收獲憐憫和同情的目光。
他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回應老師的關心，突然間他很好奇李見荷那被人人稱贊的作文，到底寫了什么，是如何書寫的。
如果他也能準確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那些混亂復雜的情緒，也許現在會好受得多。
“對吧？媽媽。”放學后，他來到媽媽的病床前，輕聲問道。
2011年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組織的調查顯示，我國約24.7％的女性遭受過不同形式的家庭暴力。
王若威的人生，是這成千上萬個家庭中的一隅縮影。
無非是一個家暴的父親，一個受罪的母親，一個巴浦洛夫效應下的軟弱孩子。在那些日子里，媽媽身上總是帶著新舊交替的傷和淤青，爸爸總是暴怒地吼著——
“要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我才不會忍受這種日子！”
為了我嗎？
“媽媽沒事，小威別怕，為了你媽媽也會撐下去。”
又是為了我嗎？
可是媽媽，我好想未曾出生過，他心想，如果是因為我才發生這不幸，那么沒有我，你們會各自過得幸福一點嗎？
小一點的時候，王若威看過一部外國電影，叫作《蝴蝶效應》。
男主角擁有通過日記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重啟人生的能力，但不管他如何改變過去，悲慘的事情總會一次又一次地發生在自己和身邊的人身上，最終，他只好選擇回到媽媽的子宮里，用臍帶勒死自己，終結了這一切。
從那時候起，他便開始常常幻tຊ想自己擁有這種能力，而陷入「不出生」還是「重啟人生」的糾結——在糾結的時候，他會短暫生出自己真的有所選擇的錯覺。
媽媽出事之前，他更多次選的是「不出生」。不出生，就不會經歷這些痛苦，也不會有關于這些痛苦的記憶。
記憶，是人生的存儲方式，是人存在過的全部證據。如果一個人丟失了記憶，那很難說他到底算不算活過。
但媽媽出事后，他也無數次想象，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自己會不會更勇敢一點，攔下爸爸，是不是媽媽就不會昏迷在醫院里，爸爸也不會在畏罪潛逃的途中被車撞死。
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嗎？他握著媽媽的手，貼在臉上，留下滾燙的淚。
今天是王若威的十七歲生日，此時此刻他格外地想念媽媽，盡管她就在面前。
他想要媽媽醒過來，可她卻只是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家里老人身體不好，從出事那天起，他便是需要賺錢繳高昂住院費的大人，而媽媽卻成了家庭里那個睡不醒的孩子。
夜班時間快到了，他告別了前來守夜的外婆，準備離開醫院。
“生日快樂，小威。”外婆叫住他，上前抱了抱她被迫成熟起來的外孫。
他笑著看了看外婆，想盡量不讓她擔心自己，別的多余的話也再說不出來了。
金色雨林。
“2031號包廂再開一瓶軒尼詩XO。”對講機里傳來聲音。
“收到。”王若威簡短干練地答道。
不僅是干練，在夜總會里當服務員還需要格外機敏。
雖然除了幫客人點歌、開酒之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站在一旁的，但包廂嘈雜吵鬧，得全神貫注，若是客人揮手但你沒有立馬過去，很有可能一個煙灰缸就砸過來了。
這個包間的客人喝得有些多了，煙也一根接著一根，王若威進去時，里面已是云霧繚繞。
“李總，別這樣，咱們繼續喝酒嘛。”一個男客欺身壓著包廂小妹盼兒，油膩的嘴巴正在肆虐侵犯她的脖頸，全然不顧她的反抗。
她面露難色，但也不好直接發作，只能拼命給服務員遞眼色。
王若威在對講里呼叫了安保后，隨即上前倒酒，然后演技拙劣地將酒“不小心”灑在了那人的褲子上。
“操！你他媽長沒長眼睛！”客人暴跳如雷，抬手扇了王若威。
那一巴掌力度不小，加上他本就半蹲著，重心不穩，便連人帶杯直接砸向了地面，玻璃碎了一地。
客人醉得不輕，撲上前還要揍王若威，好在安保隨聲而入，控制住了鬧事之人。
夜總會的安保多半是退伍人士或者專業安保公司雇的壯漢，不為打架，為的就是防止那些喝醉的客人鬧事或者強迫女孩們做一些違背意愿的事。
雖然是顧客至上的生意，但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在這里打工作人員是萬萬不行的，不僅要賠錢，嚴重的話還會被關在保衛室里打一頓，甚至被關上幾天小黑屋也是可能的。
王若威雖早就有所耳聞，但也是第一次見真陣仗。
領班將王若威扶起，示意他先出去休息，他有些愣神，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爸爸毆打媽媽的無數個場景——他想躲起來。
臉上火辣辣的，照鏡子一看已是高高腫起，剛剛心有余悸，回過神來才發覺手上竟也是一陣刺痛。
他將玻璃渣悉數拔出，澆了點酒上去消毒，疼得眉頭緊皺，隨即是一絲慶幸的苦笑，媽媽昏迷不醒，外公外婆照護在床，無暇顧及他。
“還好不會有人擔心我。”他喃喃自語，心里卻無法自欺欺人，控制不住地低落起來。
畢竟今天是他的生日，畢竟他也還只是個想快快樂樂過生日的少年。
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雙腳已經走到了2049號包廂的門口。
透過門上的玻璃，他看到了李見荷，她正專注地看著什么書，額前的頭發有點擋住了視線，被她順勢繞到耳后。
屏幕上播放的依然是孫燕姿的歌，很小聲，站在門外幾乎聽不太清。
王若威忍不住用手機偷偷拍下了一張她認真看書的樣子，與這里的環境完全不搭的，那模樣。
他推開門進去，李見荷抬頭一看，立馬注意到他紅腫的臉。
“你怎么了？被揍了啊？”李見荷放下手上的書上前查看。
王若威低著頭斜靠著門一言不發，不知道在跟誰賭氣。
“不想讓我看嗎？那你過來干嘛。”李見荷努努嘴，無情地戳穿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思，上手捏住他的臉左右檢查問道：“還有哪里受傷沒？”
說起李見荷，她今日從辦公室出來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雖然不知道王若威家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從老師的神情來看，應該比較嚴重。
她也是在兵荒馬亂和雞飛狗跳的童年中長大的，但至少自己還有媽媽庇護，而如今他卻是實打實地要獨自面對這個充滿成人不堪的世界。
說不清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她在月考后第一次晚上來到了金色雨林，但還是有所糾結，放不下心里的孤傲去尋他。
所以當王若威主動出現在她面前，眼神哀怨，故意露出傷口，像一只等待舔舐的倔強小牛時，李見荷說不出自己是否有些高興。
王若威裝作不經意地拂掉李見荷關心的手，掌上的傷勢一覽無余。
她覺得好笑，配合著他夸張地詢問：“手也受傷啦？我看看，誰敢這么欺負我們威威貓探長！”
王若威終于笑了：“一點小傷，不礙事。”
李見荷從書包里拿出兩個創可貼給他，見他一只手笨拙地撕巴了半天，只好又搶了回去。
“你怎么還隨身攜帶這個？”
王若威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撕開創可貼，想起似乎總是能在她臉上看到這樣專注的表情——看書時、寫作業時，和現在。
“藥店找不開零錢，就給了幾個。”
李見荷回答著，沒有抬頭，專心地幫他處理著傷口，她的指尖有些冰冷，觸碰到發燙的傷口周圍，卻絲毫沒有降溫的作用。
李見荷貼好后故意輕輕地吹了吹，他打了個激靈，被燙到似的抽出手來。
李見荷笑了，是她想觀賞的慌亂。
王若威則感覺臉上更加滾燙了，不知道是因為之前挨的一巴掌，還是因為在這個燈光絢爛曖昧的包廂里，和她的接觸。
兩人面對面站著，氣氛仿佛忽然間凝固了。
“你還沒說是誰揍的你呢。”李見荷打破沉默問道。
“客人喝多了而已。”他沒有說出全部細節，像是在向天真的孩子隱瞞世界的骯臟一樣，可她哪里會不懂，這會所里每日上演的劇情，像西西弗斯推動的巨石，循環碾過。
“記得找領班拿賠償。”李見荷也沒有多問什么，記得他說過需要錢，只能提醒他這筆該拿的不要忘了。
“其實今天是我生日。”
王若威忽然云淡風輕地說道，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可心里卻止不住咚咚作響，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李見荷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從驚詫再到恍然大悟，也許她比王若威自己更清楚他期待的是何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轉身去書包里翻找著，終于在王若威的注視下從文具袋里掏出一只寶藍色鋼筆，這是這次考了年級第二盧老師送給她的獎品。
“不好意思，手邊沒什么合適的東西，這支鋼筆是我今天才收到的，只寫過幾個字，你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它吧！”
李見荷把它遞出去，手晃動了幾下，示意他趕緊拿著。
王若威也沒扭捏，接過鋼筆，觸碰到筆身上的一個粉色櫻花貼紙。
他們兩人一起看到那個貼紙，撲哧笑了。
“哎呀呀，這個貼紙你可以把它撕掉！”李見荷正想要上手搶，他就將筆高高舉起制止了她：“你用它寫過哪幾個字啊？”
“嗯不太記得了，好像就寫了我的名字吧。”
木子李，遇見的見，荷花的荷。
她的手仍留在空中。
她像夏天一樣明媚熱烈。
王若威看著她，由衷地說：“謝謝你的禮物，我就當你在祝我生日快樂啦。”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李見荷卻放下了手，搖搖頭：“不，我要祝你生日不必快樂。”
王若威不解地看著她，她眼神看向別處，解釋道：
“一個人如果只有生日才快樂的話，他的人生過得該有多苦啊。”
她回過頭來重新看向他，仿佛可以理解他今天所有的委屈與失落，平靜又篤定地說道：
“所以，我想祝你生日可以不必快樂。”
“我想祝你快樂，不止生日。”
頭一次，心里遺忘了那盤踞已久的偏見與不信任，僅僅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真心相祝。
她想著，這感覺雖然陌生。
竟然還不賴。
第7章 失望來得比較容易
早春難得的好天氣，開闊的操場上，年輕的少男少女們三三兩tຊ兩地閑散在四處。
一聲清脆的哨響，大家開始不情不愿地往聲源處移動。
“快點，跑過來！已經上課了不知道集合啊？！”體育老師一如往常的大嗓門。
“還有體育課上，你們就珍惜吧，別哭喪著個臉！等到了高三，你們想上也沒有了啊。”大家開始竊竊私語，發出一陣牢騷的抱怨聲。
“安靜！”體育老師又開始音量攻擊，“今天趙老師身體不適，我幫他代課，所以我們跟高二三班一起上。”
李見荷這才注意到隊伍旁邊還站著一個方陣。又看了一會，忽然跟某人對上了視線，她睜圓了眼表達著疑惑。
王若威用嘴型說著“好巧”，立即就被老師用紙卷成的筒敲了一下頭。
“別看小姑娘了。”眾人哄笑，楊成也看了王若威一眼，神情有些不悅。
距離王若威的生日已經過去兩周，他們的關系倒是熟絡了不少，但也僅僅停留在教學樓上的對視、有一搭沒一搭的網絡聊天和極其偶爾在金色雨林的會面——李見荷并不想和誰發展成為某種嚴肅的關系。
“先熱熱身啊，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一聲哨響后，大家在抱怨聲中邁開了沉重的步伐。
她不喜歡跑步，或者說不喜歡與其他人一起跑步，青春期少女的身體開始發育，隨著每一次的跑動有著不可避免的起伏，她不喜歡因此被注視的感覺。
旁邊的跑道傳來竊竊私語的笑聲，她閉上眼睛，呼吸因為跑步而變得有些強烈，氣管中是干澀的痛感。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她睜開眼，發現是王若威。
“閉著眼跑也不怕摔跤。”
李見荷看著旁邊男生們不懷好意的眼神，沒有理他，跑得更快了一些。
可王若威很快追了上來：“怎么了？我惹你生氣了？”
他究竟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啊，李見荷沒好氣地說道：“你叫你們班的男生把眼睛從女生的胸上移開再說吧！”
他一愣，放慢了腳步，觀察著什么，然后又追上去支支吾吾地說：“你別放在心上，他們沒有惡意。”
她瞪他一眼，沒有再作聲，結束了800米回到原位。
人陸陸續續到齊，體育老師一臉嫌棄地說：“你看這稀稀拉拉的，跑個兩三圈跟要命似的，你們這個樣子怎么參加體測啊？”老師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加練一組仰臥起坐哈！”又是不容置喙的哨聲響起。
“老師你是什么魔鬼嗎！！”
“少廢話！后排壓前排，從第一排開始，一分鐘計數。我倒是要看看你們有多少人能及格。”
大家都是一排女生一排男生如此站列的，因此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所幸李見荷的后排是楊成，是她熟悉的同桌。
盡管如此，當男生們握住女生的腳踝限制其動彈時，當女生奮力坐起而拉近了與男生的距離時，當兩個胸膛兩張臉彼此貼近時，那熟悉的竊竊私語和起哄聲再度響起。
“看那個看那個，好快。”
“她的胸碰到他了誒。”
“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她的表情，像不像哈哈哈。”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呢？他們那種曖昧的笑容，為何似曾相識。
他們的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呢？“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的諷刺至今仍不過時。
“別理他們。”楊成認真地說道。
李見荷側過頭看著圍作團的男生，這不是她第一次觀察這些同齡人了，他們默契十足，彼此意會的表情讓她意識到他們因為這種默契，天然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稱兄道弟，簡直像會所里那些中年男人的翻版。
“好兄弟”，這竟然是個廣泛的褒義詞。
看到王若威身處其中，雖然沒有說話，但也笑著，盡管笑得有些靦腆。李見荷忽然覺得他跟他們一樣，甚至看不出任何區別。她有些厭惡地回過頭來，直到下課也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說不出心里的滋味，她只知道是不舒服的，有不平，有惱怒，或許還有一絲畏懼，仿佛那些青澀的面孔，隨時會變成張牙舞爪的陌生怪物。
可是心高如她，又怎會承認自己害怕了。
兩人之間本就朦朧的情愫也因為那些低俗的話語變得可笑、不齒，而他站在其中，面目開始模糊了。
嗯，自己一定只是失望而已，失望來得比較容易。
從那天起，王若威再也沒在金色雨林看到過李見荷的身影，她經過樓下時頭也不抬，迎面碰上也像沒看見他似的，沒等他開口就與他擦身而過。
他簡直快要懷疑那個友好祝福他生日不必快樂的女孩、他們只有彼此知曉的秘密、那些偶爾聊天的夜晚，是否只是自己痛苦現實中的一場夢。
想起她過去常常逗弄他時狡黠的小表情，還是說，她現在已經對自己失去了興趣？
春天就這樣無聲地來臨了，在少男少女各懷心事的疏遠之間，櫻花悄然開放。
李見荷有別的事情更為掛心，媽媽最近總是特別晚才回家，還常常滿身酒氣。要知道自從她做老板后，為了彌補陪伴女兒的時光，都是盡可能早回家，把很多事情都交給幾個經理負責了，更別提會這么頻繁地宿醉。
怎么還不回來。
李見荷看了一眼手表，又是一個凌晨2點。
她披上外套，打車去了熱帶雨林。為了避開王若威，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過那兒了，但現在也顧不上會不會遇見他了。
“我媽在哪？”她逮住一個服務員問道，隨即前往他告知的包廂。
包廂里，李濤和一眾客戶正舉杯暢飲。酒過三巡，李濤有些醉了，為首的客人更是醉得不輕，對她勾肩搭背的，嘴里胡喊道：“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男人的面子是李見荷見過最脆弱的東西，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輕易傷害到。她見狀正要進去，卻被人一把拉住。她生氣地回頭，發現是王若威，他是來送酒的。
果然還是避不掉。
“你先別進去。”見李見荷緊盯著他拉住她的手，他有些尷尬地放下了手。
“要你管。”李見荷扭扭胳膊沒好氣地說。
“這個客人應該對你媽媽很重要，她已經跟他們談了好幾天了，你別壞了她的事情。”
李見荷不語，但身體已沒剛剛那么僵持。
李濤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媽媽，她總是穿著黑裙陪著笑臉，不讓人，特別是李見荷看出她心里的心事。決意要開夜總會的那一晚，她也只是抽著一根煙，輕吐著，像是要讓什么沉重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一般。
很多時候李見荷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裝作沒看見。
這是她們母女的相處之道。
“里面有我們的人，不會有事的。”王若威拍了拍她的肩。
李見荷再看向包廂時，李濤已是巧妙地化解了對方的咸豬手，在夜場摸爬滾打這么些年，這點情商還是有的。
見她緩和了下來，王若威順勢說道：“我打電話叫司機先送你回去吧，這么晚了，濤姐一會看你在這，肯定會擔心的。有什么事，你明天可以親自問問她。”
“不用了，我就在這等吧。”
話還沒說完，王若威已經掏出了手機，卻又在屏幕點亮的瞬間猛地將手機抬高，生怕泄漏了什么似的。
但李見荷還是看到了，他的手機屏保是自己。
照片中的自己隔著門上的玻璃，在包廂里專注地看書，仿佛與周圍格格不入，有一種令人沉靜的氛圍。
是那天。
李見荷的臉忽然有些燙了，聲音卻還在盡力保持著松弛，嘟囔道：“什么啊，干嘛偷拍我，我不喜歡被偷拍。”
王若威顧左右而言他：“那你去2049等吧，我先進去送酒，然后跟你媽說你過來了。”說完便沒了人影，留下門外的李見荷獨自尷尬。
她回到包廂里，想起之前送王若威禮物的那一天，心里有些動搖。
迷茫是青春期的特征之一，或者說是整個人生都會伴隨的東西。
雖然她總自以為把愛情的本質看得很清，但街頭巷尾那蹣跚依偎的老人，文學著作不斷歌頌的主題，世界上最聰明的一批人也不忍嘲諷的愛情，真的完全不存在嗎？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她如此否定、回避，究竟是規避掉了風險與傷害，還是避開了潛在的美好和幸福呢？
就在李見荷胡思亂想的時候，王若威推開門進來了。
“又翹班。”她小聲嘀咕，仍有不滿的樣子。
王若威有些局促，本就不算相熟，這些日子以來兩人更是生分了不少。他之所以硬著頭皮進來，也只是心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愿驅使著——不想失去。
至于不愿失去的是什么，友情、好感、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光亮，還是僅僅只是她，她本身？他已無暇分辨。
“我已經跟你媽媽說了，她應該結束后會來tຊ接你的。”
“嗯。”
“所以，你不用擔心。”
“嗯。”
“那你為什么不理我了。”
“嗯。”
王若威無語地看向她，真是的，她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啊？
“我說，你為什么不理我了。”他又重復了一遍。
“因為你笑了。”李見荷這次沒有再打馬虎眼，看著他認真說道。
“我笑了？”
王若威一頭霧水，隨后想起那天體育課上，自己在男生們的玩笑之間尷尬但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雖然當時并不覺得那些話有趣，但他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奇異又被動地融入了那個氛圍。
這仿佛是男生之間的樂趣，他只是在潛意識里想要避免自己不夠合群，不夠“男人”。也許是因為小時候每次哭泣時，媽媽總會說：“小威不哭，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哭哦。”
男孩和女孩該做的事，好像從小就涇渭分明。
“我沒有嘲笑你們的意思，我只是當他們在開玩笑，你不要生氣。”他試圖解釋道。
“你覺得被開玩笑的人也會覺得好笑嗎？”李見荷不耐煩地打斷他。
開玩笑，總是開玩笑，這套說辭她聽過太多遍了。
“否則的話，那就不是玩笑，是騷擾。”她一字一句地說。
第一次面臨如此嚴肅的指控，王若威怔住了。
他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全然未知的陌生世界。
第8章 無法從外部被破壞
李見荷是在凌晨6點從夢中醒來的，一陣恍惚，那些久遠的事情好像更清晰了，又像更模糊了。想到還要去上班，要面對那個人，李見荷又開始感到頭疼。
電梯里，她拿著續命的咖啡哈欠連天，直到一個明艷的大美女快步走進了電梯，她才戛然閉上了嘴——在美女面前要保持形象。
李見荷對這位大美女其實并不陌生，雖然互聯網大廠里不乏青年俊美，但她，采購部大名鼎鼎的Melody，是其中更為閃耀的那一小撮人。
其他樓層的人逐漸下了電梯，只剩下同在一層的她們倆。
“Hello，你是Seher吧？經常聽芮姐說起你呢！”竟是Melody率先拋出話頭，她彎著眼沖她笑著，李見荷腦海里滿是明眸善睞四個字，只覺得貼切無比。
“啊是的，你是Melody吧！芮姐怎么會跟你說起我，哈。”她有些尷尬地笑笑。
“你可是芮姐的得力助手呢～”Melody眨了眨眼，俏皮地說道。說罷，她往李見荷身邊站近了一些，電梯里分明沒有旁人，她卻用更小一點的聲音問道：“對啦，你們部門新來那個男生，Will？你覺得他人怎么樣呀？”
不怎么樣！李見荷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卻硬生生忍了下來，擠出一個職業假笑：“呵呵，我跟他接觸不多，還不太了解呢。”
她想了想，開玩笑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但是看面相感覺是個渣男，哈哈。”兩人各懷心事地尬笑起來，李見荷掩面扶額——美女姐姐，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遠離渣男吧。
與此同時，正在上班路上的某人又結實地打了一個噴嚏。
和Melody告別后，李見荷來到工位坐下，剛打開電腦就被一陣群聊消息轟炸，一個名為《GX總裁辦zhangW女士知三當三》的PDF文件赫然映入眼簾，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起了。
這種最近流行起來的新型爆料揭發方式始于互聯網大廠對于邏輯和效率的追捧，因此也被外界戲稱為“大廠PDF”——是的，這些PDF文件會在一個又一個群聊的轉發下病毒式擴散，迅速出圈，成為很多人摸魚吃瓜的樂趣和談資，有時甚至會火到在社交媒體上引發不小的輿論，倒逼公司調查處理當事人，而這，往往也是爆料者想要的結果。
李見荷不疾不徐地點開這份PDF，碩大的黑體標題下是同樣碩大且被高亮標黃的紅字：
【請問嘉訊是不是毫不在意員工道德素質，要淪為小三制造所？】
好大一頂帽子，李見荷喝著咖啡心想，這人還挺聰明，知道拉整個公司和女員工下水，她的憤怒與質問同時暗含一種威脅：嘉訊要是不嚴肅處理這件事，你們所有女員工就都得背負“潛在小三”的罵名咯。
再往下粗略地看了一下，通篇都是堆疊的聊天記錄與轉賬記錄，配合著文字解說，重點的部分會加粗高亮，確實是很易讀、很節省效率。
讀者，或者稱吃瓜群眾，可以很輕易看到她字里行間對這位zhangW女士的控訴與不齒，句句都令張女士罪加一等，倒是叫真正與她處于一段法律關系、背叛他們誓約的那個男人淪為了陪襯一般。
李見荷有點索然無味地叉掉這份文件，看到部門小群里的大家——雖然大部分人還在上班的路上，但不妨礙他們在群里聊得熱火朝天。
如果說八卦是人類的天性，那么“吃瓜”則是都市白領日復一日生活中少有的樂趣了。
「今天的瓜好新鮮（狗頭）」
「這個zhangW女士是不是就是總裁辦那個張雯呀？」
「這和指名道姓有什么區別，我去」
「她出軌那個是不是李總，老看到他們一起」
「別亂說話啊，她是李總助理當然得和他一起啦」
「都別截圖，我撤回！」
「不過她真的還挺好看的」
「是你的菜啊，仁哥？」
「哈哈哈哈哈哈」
「這男主角是誰啊？什么年代了還只知道抓小三，先把渣男打一頓啊！」
「你怎么知道她沒打？」
「喬姐別太代入了，咱姐夫可是很守規矩的（捂嘴笑）」
眼見著內容逐漸跑偏，李見荷想起莫芮說的“適應”職場這一部分，于是緩緩地打出一行字，試著加入這場對話：
「我看這聊天內容，不像是知三當三，倒像是被小三了」
「啊這，妹妹，你是從哪看出來的（驚訝臉）」
「就她從來都沒有主動提起過他老婆，都是那個男的在說，而且說的像他們已經分居離婚了一樣」
「你這么說好像是有點吼」文喬附和道。
「嗯嗯，是的」眾人也開始回應。
討論的畫風很快轉向，倒不是李見荷故意替這個女生開脫，一來這確實是很有可能的，二來她對這樣背后的議論太熟悉不過了，在一切尚未有定論之前，她不想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人，就像她從前經歷的那樣。
更何況，她認為
「愛情是無法從外部被破壞的」
嗯？？李見荷定睛一看，發言的人是王若威，再往上一翻，發現是剛剛有人@他問他怎么看。雖然這話和她想的差不多，但從他嘴里說出，李見荷就全然忘了自己的觀點，只剩下“他好裝”的不屑。
怎么這么能裝啊他，李見荷翻了個白眼，正好看到王若威背著包走過來。
視線對上，王若威有些局促地點了點頭，說：“早。”
早你個頭啊。李見荷沒有回應，自顧自地將椅子轉正。
群里已經因為這句文藝但又有點不搭尬的話炸開了鍋，與李見荷的態度不同，大家都在稱贊王若威有見解，語出金句，雖然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揶揄。
「Will展開說說～」
「Will展開說說～」李見荷看熱鬧不嫌事大，復制粘貼了起來。
「仁哥問我我就隨便一提，我只是覺得如果一段愛情能夠輕易地從外部被破壞，那么說明這段關系本身就早已有裂痕了。」
王若威倒是很快回答了，語氣認真得有點傻。
切，裝模作樣。李見荷看得氣不打一處來，他憑什么道貌岸然地說這種漂亮話，如果說他們之間曾經有些什么似是而非的“關系”，那在這段關系里，他也是作為破壞者的那個人。
其他同事大部分還未到，她實在不想與王若威共處于同一空間內，便拿著咖啡去了樓下的露臺區。
S市的許多寫字樓都會有這種經過園藝設計的精致露臺，是的，大城市的鋼筋水泥中也需要綠意和自然，沒有自然景觀，那便人工造出一片來，大家在這里喝咖啡、抽煙，得到一絲喘息，所以這里也常常是摸魚和八卦的主要陣地。
李見荷尋得一處座椅，看著三三兩兩散落聚積的人，很顯然大家都在議論今天新鮮出爐的PDF事件。
“說實話，這個原配的PDF沒有上一份曝光渣男的寫得好。”
“是的，也沒那么勁爆，差點意思。”
“你們說張W女士是不是就是張雯啊？”
“這不敢打包票，但八成是。”
“上企微搜了一下，總裁辦的ZW就倆，另一個是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不定是個男小三呢～”
“哎呀，你有沒有認真看啊，人家說了是女士，Lady！”
“不過感覺也挺慘的，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工作肯tຊ定是沒法干下去了。”
“是呀，再怎么說也是人家的私生活，現在這樣搞得人心惶惶的。”
“有什么慌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萬一你是被小三的呢？”
“那解釋清楚不就好啦！”
“你太天真啦，到時候誰還會聽你解釋啊，你看之前那幾個，哪個不是待不下去主動離職的，都不用公司出手。”
“嘖”
一陣草草惜嘆，他們的話題很快又發散到別的八卦上去了，只剩下李見荷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她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瞇著眼。
的確，流言中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她深深地體會過這一點，但她并沒有因為想起舊事而沉湎于痛苦中，相反她興奮地拍了一下腦袋，困擾她多日的“復仇計劃”似乎有了眉目——大廠PDF的形式具有很強的匿名性，只要內容有依據，也算不上違法，何況還足夠有殺傷力，說不定能讓他一走了之，徹底遠離自己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如果說她曾被他以這樣的方式傷害過，那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許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所需要的“補償”。
無法從外部被破壞的，那就讓她親自來了結。
過去沒有人彌補給她，這次，她可以自己給自己。
明確了“復仇”的形式，當下要務就是確定這份以王若威為核心人物的PDF要曝光什么、怎么搜集到相關信息、要在什么時候發布。事關自己的工作，她想確保萬無一失，一發即中。
李見荷將想法發到了小白她們四人的群里，立刻得到了支持與反饋：
「就曝光他以前造謠生事的事情啊！」筱靜支招。
「可是過去那么久了，證據也很少吧」阿云考慮道。
「我知道！可以先假意接近他，一邊套話以前的事情，一邊觀察他現在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小白看似給出了一個完美的方案。
「但是寶你OK嗎？」
李見荷知道她們指的是假意接近王若威這件事，也許只是思考了幾秒，也許幾秒不到，她指尖似乎從未如此輕盈地在屏幕上打下：
「嗯，非常OK」
此刻，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力量在牽引著他們又一次靠近。
第9章 主動送上門的機會
回到工位，同事已經陸續來齊，李見荷腦袋里盡是剛剛跟朋友們頭腦風暴后的“復仇大計”，于是快速地打開電腦新建文檔，便噼里啪啦就打下了標題：“揭發JX市場部造謠者WRW”，一二三四前因后果的敘事框架也是洋洋灑灑就擬好了，簡直比她構思畢業論文要順利太多。
她盯著這份文檔撇了撇嘴，也許是覺得這個標題不夠勁爆，又將其改成了“揭發JX市場部校園暴力&造黃謠者WRW”，并將字體調成了紅色，這才滿意了不少。
李見荷正準備繼續發揮，忽然余光瞥見有人走來，于是眼疾手快地最小化了文檔。
來者竟然是王若威，幸好自己動作敏捷，李見荷暗自安撫起因為有些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臟，爆料文檔還沒寫好就被正主發現可不行呀，自己還什么關鍵證據都沒找到，一定不能讓他產生警惕！
這樣想著，她對他的臉色忽然就溫和了很多，笑瞇瞇的，一改早上剛見到他時明顯的厭惡。
王若威一愣，但很快便收起一頭霧水的表情，將筆記本電腦放在她面前問道：“見荷，可以教我一下立項系統怎么操作嗎？我這邊有個項目要走立項流程。”
李見荷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廢物，不會自己看操作手冊嗎？！但還是耐著性子給他講了一遍，畢竟這是一個很好的接近王若威的機會，還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
“我看看首先，在立項系統里面新建流程，點這里然后填寫項目介紹，預期達成效果等文字說明，上傳相關附件比較重要和容易弄錯的就是費用申請這一塊了”李見荷說著說著，像是忘記了自己是在和討厭的人說話一般，忽然變得極其認真，這也是她工作上的一貫態度。
“成本中心和涉及的其他部門的費用分攤問題一定一定要跟領導們再三確認清楚，否則層層審批下來卻被財務那邊駁回，會變得很麻煩的，整個流程都需要重新再走一遍，老板們也會在心里質疑你的能力的”
這些都是她在工作中碰過的壁，總結出的經驗，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對王若威傾囊相授了。
她說得忘神，回過頭來才發現她已經和王若威貼得如此之近了，他以一種半蹲的姿勢與她保持同一高度，兩顆頭擠在小小的電腦屏幕面前，幾乎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她看著他的側臉，左眼角下的小小疤坑、輕微抖動的睫毛，熟悉又陌生的輪廓令她有一瞬間恍惚，幸好他沒有一起側過頭來。
在這樣狹窄的距離里與他對視，是李見荷無法忍受的。
她在王若威即將看向她的前一秒扭回頭看向了屏幕，裝作自然地問道：“咦，這個綜藝合作的項目交給你做了嗎？前期我看一直是芮姐在對接呀。”搞什么啊，剛來就能接手這么重要的項目。
王若威注視著她，語氣中有些微微緊張：“嗯，不過還是會由莫芮姐帶著我一起做的，老板們想讓我借此項目盡快熟悉公司的工作流程和整體節奏，畢竟是今年最大的一個項目，后期正式執行起來，可能還需要大家一起幫忙。”
李見荷內心無語地想，有人問你這么多嗎？隨即搖了搖頭驅散這些念頭，不行，必須抑制自己對他的厭惡，盡可能快地接近他，了解他現在的生活。
不過這的確是市場部今年最大的項目了，在這個優質情感稀缺的年代，高質量的素人戀愛綜藝猶如雨后春筍般開辟出一條新的綜藝賽道，而《戀人絮語》憑借其強大的觀察嘉賓陣容和金句頻出的愛情語錄，成為該賽道當下最火爆的頭部IP，年輕受眾也最多，并且與嘉訊新推出的約會交友APP——語眷的用戶畫像高度重合。
嘉訊拿下它的獨家冠名權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他們勢必要在這個項目中深度造勢、全方面植入，狠狠地營銷一把。
這是李見荷一直都很想加入的項目，她不滿地想，怎么偏偏讓他負責啊，但臉上還是盡量保持著笑容，甚至眼睛彎得都閉了起來，眼不見為凈。
“好的，謝謝你教我這么多，見荷。”
“嗯嗯，沒事，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再問我喔。”她敷衍地答道。
將王若威打發走后，李見荷迅速在茶水間找到leader莫芮詢問，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嗯，這個項目的PM還是我，但實際執行上的工作都會讓Will跟著走一遍的，他在前司有過一些不錯的項目經驗，應該沒什么問題。”
她看出李見荷臉上的小心思，打趣地問道：“怎么？你想加入啊。”
李見荷有些不敢接話，雖說她已經得到了莫芮給她轉正的口頭承諾，但現在畢竟還是個實習生，之前也只是在一些不大不小的項目里鑲邊打雜而已，和這個項目的量級不可同日而語。
更何況這可是她的偶像——桃廠金牌制片人伊嵐制作的節目！那個以洞悉觀眾心理需求聞名、做什么火什么的伊嵐。項目含金量不言而喻。
“因為這個項目正式執行期需要去上海的錄制現場駐場一段時間，考慮到那段時間你可能要忙畢業論文的事情，之前就沒準備讓你加入。如果你現在想參與并且時間上ok的話，我這邊都沒問題的呀。”
“我？真的可以嗎？”李見荷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是怕自己做不好，還是怕我帶不好？”莫芮從李見荷的臉上看出了某種她初入職場時曾有過的神采，她承認，她對李見荷有所偏愛，這個機靈且細心的女孩，有她曾經的影子。
李見荷討好地扯了一下莫芮的袖子，笑得諂媚：“哎呀，芮姐帶我怎么會帶不好呢，我就是怕自己愚鈍，惹你生氣罷了。”
莫芮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你還愚鈍呢？你看你這機靈鬼的樣子，別耍什么小聰明我就謝天謝地了。”她大手一揮，走回座位，示意這件事情塵埃落定：“好了，忙去吧，我一會拉個群，下周一的項目啟動會你也一起參加吧，我們先溝通看看讓你負責哪一部分比較合適。”
“好的！”李見荷雙手抱著筆記本清脆地回答，臉上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今天的一切都進展得太順利了——喝杯咖啡的功夫就想好了復仇方案，一抬眼王若威就主動送上門來，順便還加入了tຊ自己偶像的合作項目。
但也正是因為太過順利，讓她隱隱有些不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個她從小就信奉的樸素真理，工作、理想、年少時的恩怨情愫糾纏在一起，自己真的能將這其中的每件事情都處理好，然后全身而退嗎？她不知道。
但是顯然，目前的她并沒有畏懼和后退的意思。
自從王若威再次出現，攪亂她的生活的這些日子里，沒有哪天像今天一樣讓她感覺如此明確了，仿佛終于從一片泥濘中掃出一條道路來。
也許有時候，推動著我們向前的恰恰不是什么確切的理想和目標，而只是一種對于擺脫混亂和無序的渴望。
有路可走，比終點有什么更加重要。
走不走得通？那是可以暫時逃避的問題。
回到工位，李見荷看著工作群聊里王若威的頭像，重逢他的這些日子里，她曾很多次點開他的資料頁面，以慍怒、厭惡、不甘，或是各種各種的復雜心情。
他的頭像是《秒速五厘米》的電影截圖，她曾經和他提過的那部。截圖中男女主角站在他們初吻的那棵櫻花樹下，明明是大雪紛飛的日子，枝頭卻粉櫻盛開，宛若春天。李見荷看過很多次這部電影所以熟知——這一幕只存在于男女主角的想象中。
她的腦海里亦有些畫面一閃而過，是櫻花還是春夜，或是某張薄如蟬翼的唇，她冷冷笑了一下，并不屑于細細回顧，也不想揣摩他用這個當頭像的用意——無論是什么，都會讓她覺得厭惡。
就讓一切盡快結束吧。
李見荷深吸一口氣后，按下了「添加到通訊錄」的按鈕，點擊，發送。
好友申請很快就通過了，想來是上班時間，大家都在看電腦的緣故。
這次送上門的機會，她想要牢牢握住，于是李見荷點開王若威的對話框，想著自己應該先說點什么才好，正舉棋不定時，她忽然發現王若威的名字顯示出「正在輸入」的字樣。
那索性就讓他來打破尷尬吧，她想。
等待的過程對于她來說有些煎熬，其實也就一兩分鐘，但以現代人的打字速度來說是可以產出一篇小作文的時間了。
就當李見荷以為他又要開始裝模作樣，舊事重提的時候，對面赫然發來的一句話卻讓她愣住，亂了陣腳。
那句話簡短而又鋒利，讓她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動。
光標不停在對話框內閃爍，仿佛催促一般——
「你想要做什么？」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刻竟變得如此難以回答。
第10章 陷入一段危險關系
「你想要做什么？」
李見荷看著王若威發來的這句話不明所以，一時間腦海中有無數念頭閃過：我暴露了？怎么會？我還什么都沒做呢！不對，就算暴露了，他憑什么問得這么理直氣壯，我又為什么要做賊心虛？明明做爛事的是他。
正當她準備破罐子破摔，直接質問他的時候，他的下一句對話及時發送了過來：
「剛剛莫芮姐跟我說了你加入項目的事，她讓我問問你的想法，分工一下」
定睛一看，李見荷這才發現莫芮不知在什么時候拉好了項目群。
芮姐真是做事很利索啊，她后怕地想，差點因為一個對方的一個閃現就交了大招。
她一向不擅長玩競技手游，看來現實中這種比拼心眼的較量，她也還需下一番狠功夫才行。
「項目中有需要做的流程性事務我都可以完成，除此之外我對文案創意這一塊比較感興趣，如果有這一部分工作內容可不可以讓我試試？」
李見荷考慮了很久才答復道，畢竟把工作做好對她來說也很重要。
大公司的各項流程即繁瑣又枯燥，攬下這一部分臟活累活，再討好處的道理她自然明白，而文案創意的工作量雖然不算重，卻是一個市場營銷項目的點睛之筆，很有分量。如果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的事情自己都能參與，那怎么說也邀得上一份功吧。
她滿意于自己的算盤打得不錯，嘚瑟了起來，但她不知道的是，王若威正是憑借出色的文案功底被老板相中招進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給出回應：
「好的，可以。」
「好的，謝謝。」
如此輕松地結束了這場對話，是李見荷沒有想到的，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多借機打聽一些，但心理和潛意識上仍舊不想跟他有過多牽扯，或者說，不愿與過去有過多牽扯。
何況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工作接觸，實在是難以打探到私生活，更別說是過去的私生活，而且誰又會把自己的黑料乖乖奉上，和盤托出呢？
李見荷苦惱著，但也是這點阻礙讓她有了實感，復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這，在一定程度減輕了她第六感上的不安。
下班后，李見荷像霜打的茄子一樣癱在宿舍，小白回來一進門，見狀還以為她是為了開題答辯而發愁。
“開題？謝謝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一茬了。”
“噗——你不會沒準備選題吧我的姐，下周可就要答辯了。”
“怎么會，我導早就抓著我過了好幾輪了，就是上次她讓我修改的一些地方我還沒來得及改。”
“真羨慕你啊，老楊真負責，哪像我導，純屬一個放養狀態。誒？那你是怎么了這么蔫兒？”
“還不是公司里那位。”
“冤家鬼啊？”
“嗯。”
“冤家鬼”是她們幾人給王若威起的代號，一來是好記，二來也是怕暴露，就憑他倆這頗深的孽緣，用真名罵來罵去得遲早有一天會舞到當事人面前。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進展嗎？”小白張牙舞爪起來。
“也不知道算不算進展，今天我跟我leader申請加入《戀人絮語》的項目組了，他也在里面。”
“哇！你好勇啊，直接殺進項目組貼身埋伏？感覺你在玩一種很危險的東西耶。”
“是啊，很危險吧哈哈，難怪我今天心里總是毛毛的。”
小白聽聞便驚訝道：“寶！你真的要相信這些第六感！都是上天給你的指示信號！”
她又開始宣傳她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論了，李見荷速戰速決，用魔法打敗魔法：“照你這么說，我和他重逢也是上天的安排咯？如果上天真的存在的話，不如你幫我問問老天爺到底想讓我干嘛？”
小白努努嘴：“哼，說不過你，你就等著瞧吧。”她也不惱怒，戳了戳李見荷繼續追問：“那你混進去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嗎？”
李見荷搖了搖頭，繼續癱了下去，下周一項目啟動會，周二開題答辯，她已經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小白給她捏了捏肩膀：“沒事沒事，這不才第一天嗎！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好！”李見荷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拍了拍小白搭在她肩上的手，對于她的打雞血行為表示感謝，然后打開開題報告，心不在焉地修補起來，并且請好了第二天早上的假，準備再去會一會導師老楊。
學術裁縫，一夜未眠。
翌日一大早，李見荷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出現在老楊辦公室里。
老楊是系里的中流砥柱，不到四十歲便升到了教授職位，每年的學術論文產出更是多到讓人懷疑她有沒有時間睡覺。
幾平米的空間內一陣寂靜，只有窗口的一盆蝴蝶蘭在微風下輕輕地顫動，和偶爾幾聲響亮的翻頁聲。老楊看著李見荷的開題報告，眉頭微蹙，仿佛在權衡著什么。
李見荷百無聊賴，也只能盯著自己的開題報告封面發呆——
《浪漫小說史：女性寫給女性的書》
這個選題其實是她某一門課程的小論文作業，因為寫得還不錯，視角也比較新穎，跟導師溝通后決定拿來繼續研究，拓展成畢業論文，這確實給她省下了不少功夫。
過了一會兒，老楊才慢悠悠地開口：“最近忙啥呢？”
“呃還在嘉訊實習。”
“確定不做學術啦？”
“嗯”李見荷低下頭，不敢看老楊。
“可以理解。”老楊放下手中的開題報告繼續說道：“做學術也挺卷的，難出頭，你們想去社會上闖蕩一下，未嘗不是好事。真正想做社會學研究，什么年齡開始都不算晚。”
老楊的學術理念就是：社會學，什么選題都可以做，什么人也都可以做，因為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微觀的社會學研究樣本。人類說到底，是社會性動物。
“嗯那導，我的開題報告怎么樣，能過嗎？”
老楊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反問：“能不能過你自己應該是最有把握的人啊。”
見李見荷不說話，她又補充道：“作為你的導師，在現場我是需要回避的，幫不了你太多，前期準備咱們能做的都做了，你用心幾分，其實都能從文章看出來，現場的tຊ老師們也會給你一個合理的結果的。”
“嗯，知道了導。”李見荷縱然心里依舊沒底，也無法再多說什么。
離開教學辦公室，竟然才不到九點，雖然請了早上兩小時的假，但她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去嘉訊大樓繼續上班，像驢拉磨一樣無法停下來。
其實就算沒有重逢王若威，她的生活也早已是困境重重了。當下年輕人的困境并非吃不上飯，穿不夠暖，而是精神層面的迷茫與匱乏，和社會各階層差異之下的不平等與壓抑。
她曾以為學社會學能為自己的人生找到一些方向和答案，但好像仍舊避免不了迷失在這個混沌而涌動的世界中。
拖著疲憊的身子剛到公司，她就被文喬八卦地拉到窗戶旁：“哇哇哇，快來看，采購部的Melody和咱們Will一起在樓下露臺喝咖啡呢。”
李見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兩人正有說有笑，且都穿著藍色系衣服，很難不讓人聯想是情侶穿搭。
“這倆人什么時候搭上的啊？真夠快的，不過俊男靚女，還是挺養眼的哈。”文喬感嘆道。
李見荷聽了一陣曬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年頭有點樣貌的男人未免活得太順利了些，事業順心，還能輕易得到美女的青睞。
美女啊美女，開開眼吧，這男人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忽然恢復了一些精力：“待我舍命下去打探一下虛實！”
她留下一句話給文喬便直奔樓下，路上還順走了莫芮桌上的一包煙，一分鐘后，人便到了露臺。她沖樓上的文喬使了個眼色，上前開始了表演。
“方便借個火嗎？嗨！Melody，是你呀～”
兩人和樓上的看客都是一愣，雖說在大都市女性抽煙早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這顯然不符合他們各自對李見荷的印象。
王若威似乎有些尷尬，翻了翻口袋說：“沒有”
“我有。”幸好Melody也有抽煙的習慣，讓李見荷的戲不至于掉在地上。
她接過打火機點上煙，抽了一口，站在逆風的位置，好讓煙霧不要熏到Melody，卻沒有顧到身后的王若威，直到他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
Melody見狀笑了，拉了拉他：“你就不會站過來點嘛？”
“誒對了，你們是朋友？”李見荷聽見這親昵的語氣，順勢問道。
“咖啡搭子。”Melody喝了一口咖啡，笑瞇瞇地說。
“之前見過幾次，今早在電梯口碰到，說是樓下咖啡店新出了聯名，兩杯有周邊送，所以”
“你解釋這么多干嘛，能和Melody喝咖啡是你的榮幸。”李見荷打斷王若威，假意說道。
“快別這么說了，確實是我拉著他，饞這杯新品很久了！”
Melody一邊替王若威解釋實則在觀察著兩人，縱然李見荷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Melody還是察覺出了她和王若威之間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絕不止是剛認識的普通同事這么簡單。
她雖然外向開朗，但也是心細之人，幾分鐘的接觸中已將這兩人的互動看了個七七八八，一個話中帶刺，臉上寫著些許不甘；一個眼神流連，語氣帶著半絲討好。
Melody自詡是個外貌協會，但也不是非誰不可，為了盡快弄清楚這兩人的關系，她不是個畏首畏尾、扭扭捏捏的人——
“正好周五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樓上的文喬只見Melody的嘴唇張動，然后另外兩人愣在原地，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三人各據一點，恰似站成了一個三角。
只是他們之間的張力，顯然不像三角形那般穩固。
處處皆是暗涌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