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停下來還是沖過去
互聯網公司的節奏是這樣的,上午不干正事,九十點鐘慢悠悠地晃到公司,喝杯咖啡清醒清醒,四處搗鼓搗鼓,下午開始溝通開會,晚上加班干活。
李見荷回到工位,回想著剛剛稀里糊涂就答應了Melody的聚餐提議,還是和王若威一起。這都是什么事?
雖然這的確符合她接近王若威的目的,但她越來越感到這件事情并非由自己主導,而是像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推著她不停往前走一樣。至于會走向何方?她還是不知道。
罷了,還是先準備眼下的項目啟動會和開題答辯吧。
立項和合同審批等流程性工作已經交給李見荷來做了,收集各種材料,填寫系統,隨便忙忙就是幾個小時過去了,李見荷抬頭再看窗外時,夜幕已至。
點擊提交,她長舒一口氣,雖然這僅僅只是眾多環節中的第一步。
「大廠什么都好,就是流程審批又臭又長」
她掏出手機在四人群里發出吐槽,同時看到了Melody的消息——她已不知何時拉好了群:「忙完了說一聲,咱們樓下見~」
李見荷回復一句:「我來了!」然后手指飛快地在四人群里打下第二句吐槽:「大廠人怎么動不動就愛拉群,我已經有100多個群聊了」
吐槽職場是當代打工人的續命行為,算得是一種心理治療。李見荷也屬于不吐不快的類型,情緒無論大小,當下總是迫切地需要一個出口,這也是她在走出那件事的影響時養成的習慣。
來到電梯口,她瞥見王若威也在起身收拾東西了,看著電子屏上一層層接近的數字,她嘴里默念著:“快點啊快點!”
她可不想和他在狹窄的電梯里相處這幾十秒。
好在今天的電梯很給力,她一個箭步沖進去就開始狂按關門的按鈕,但還是晚了一步,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攔住了門,顯然很用力的樣子。
門再度緩緩打開,王若威的臉浮現眼前,他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站在了她旁邊,李見荷則有點掛不住臉,僵硬地沖他笑笑,氣氛詭異而尷尬。
她第一次覺得,通過這26層的時間竟是如此漫長。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能不能聊聊!蓖跞敉鋈婚_口說道。
“我們?好像沒什么好聊的吧,如果你是想聊以前的事情的話,真的沒必要,都過去了!彼乱庾R地故作輕松,顯然是想讓他放下防備之心,但仿佛她自己也一直在逃避著這場本該嚴肅的對話。
“!彪娞莸竭_一層,物理阻斷了王若威還想說點什么的勢頭。
李見荷率先走出電梯,眼尖地看到Melody,上前挽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Will呢?”她一邊被拖拽著走一邊回頭看,看見他默默地跟在她們身后,才轉過頭來,淺淺一笑。
“別笑啦,太明顯了!崩钜姾尚÷暤卣f,Melody卻笑得更放肆了。
三人步行來到嘉訊大樓附近的商場,在CBD上班的好處之一就是附近商圈很多,看著馬路上長長的塞車大隊和清一色的鮮紅尾燈,Melody慶幸著這個臨時起意的聚餐讓他們躲過了恐怖的晚高峰。
“我可不用塞車哈,我走10分鐘就到學校了!崩钜姾晒室庹f道。
“好的好的,姐姐哥哥請你吃飯可以了吧?”Melody打趣著她,不自覺地將自己和王若威放在同一位置。
“你們沒比我大多少好嗎?但是請吃飯我不介意,嘿嘿。”
談笑間,她們已經來到預定好的日料店了。
服務員領她們進了一處四人位卡座,李見荷率先在一側的中間坐下,然后將包放在了座位里面,意圖清晰明顯,Melody和王若威如愿在她對面坐下。
點好菜后,三人忽然陷入了一陣尷尬。
“噗——哈哈,不好意思哈,這么突然叫你們一起吃飯。感覺你們都挺社恐的是不是?”Melody率先打破沉默。
王若威看了一眼李見荷,又看向Melody笑著說:“不會!
李見荷在內心吶喊:美女姐姐啊,我不是社恐,我只是和他有仇罷了。
但她還是瞇著眼睛笑道:“呵呵怎么會呢?我是顏狗,和美女姐姐吃飯開心還來不及~”這當然也是實話不假。
可惜Melody生活中最不缺聽到的就是贊美,她不驕不躁,戰術性喝了一口茶之后開始切入正題:
“Will好像話很少誒,你和Seher不是同部門同事嗎?”
“還不太熟,呵呵!崩钜姾上然卮鹆,說罷還看著王若威笑了笑。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她不想讓公司的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希望對面這個人也能有點眼力見。接著,她又試圖轉移話題:“對啦,你可以直接叫我見荷或者小荷,叫英文名我其實不太習慣,哈哈!
“我也是我也是!那你們也叫我麥麥吧!盡elody興奮地說道,露出一種tຊ跟李見荷相見恨晚的表情,然后轉頭看向王若威試探地問:“那叫你若威?”
王若威點點頭,示意可以。
李見荷有些不開心,不滿于自己每次挑起的話題怎么落點都會回到他那里,于是嘟囔了起來:“還不如叫小王叭。”
對面的王若威聽見了,一口茶噴在桌上,惹得李見荷愈發嫌棄:“幸好還沒上菜,不然你可是浪費糧食的罪人了!
這好像是今晚她第一次直接對著王若威說話。Melody不難看出,她不是在刻意回避他,就是在嗆他,而王若威看起來只有受著的份,兩人之間分明有些什么。
“對了,大家都是哪里人。课壹沂菑V州的!彼^續追問。
“我是樺城人!蓖跞敉沉艘谎劾钜姾烧f道,像是不確定自己是哪里人一樣。
李見荷則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呀?就是S市的,我家在濱海新區那邊,有空可以來我家玩呀~雖然遠了點,但我媽燒飯可好吃了!
她也不算說謊,九年前S市還只是剛剛發展起來的新興城市,房價也沒有現在這般嚇人,那件事后媽媽帶著她搬到這個有海的、溫暖的城市,順利地安家落戶了。
如今,盡管這座城市仍然宣稱“來了就是S市人”,但在這里真正站穩腳跟卻不再是一件易事了。
“哇,你家住那邊啊,景色很好誒~”Melody附和道,實則在思考著。
這兩人來自不同地方,一個又才剛剛入職會是什么淵源呢?職場上的矛盾?她暫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但既然兩人如此避諱對方,至少不會是兩情相悅之事,這是否意味著自己可以放心地靠近王若威了呢。
“您好,上一下菜!狈⻊丈宕嗟穆曇魪念^頂傳來。
不錯的口感和對食物的評價漸漸替代了聊天的主題,三人各懷心事,但還算和諧地吃完了這一頓飯。
走出商場時,外面已下起了九月常有的陣雨,夾雜著熱風與地面的灰塵味席卷而來。
“呀!我沒帶傘!盡elody抱怨了一聲。
“我帶了!崩钜姾珊屯跞敉䦷缀跏峭瑫r說道。兩人看了一眼彼此,李見荷閃開眼神,有些尷尬。
“那你們都往哪個方向走啊?”Melody問道。
“我走路回學校就行,你們可以一起打個車走,Will送一下麥麥吧。”
“嗯,好!币宦暢翋灥穆曇魬健
“啊這怎么好意思,那謝謝啦~”Melody甜蜜地看向王若威。
“那我先走咯~”李見荷向兩人告別,撐開傘走進雨里,隔絕了身后的目光。
路面因為濕潤而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城市燈光,宛若一個巨大的霓虹舞臺。
她有點疲憊,也感到索然無味,這頓飯局讓她徹底意識到,試圖接近他去搜集什么“罪證”也許就是一種妄想,自己根本無法坦然地跟他好好說話,更無法假裝友好。
難道她注定只能默默忍受他的存在,直到自己適應?或者再次逃離?
就在這時,李濤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媽媽?”
“在干嘛呢?這周末又不回家。俊
“嗯剛吃完飯走回宿舍,下周二就要開題了,周末想在學校里查點文獻資料!
“隔壁張阿姨還笑話我呢,說女兒就在本地念書還總不著家!
“哎呀,下周結束就回去啦。”
“嗯,行咯,叫小白她們一起回來吃飯呀。”
“好的,母親大人!
“怎么聽著聲音這么累呢?回去早點睡覺知道嗎?休息好了白天才有精力學習和工作!
聽著李濤的嘮叨,李見荷內心逐漸感受到溫暖,至少她知道,媽媽會是永遠站在她這一邊的人。
“媽媽!
“嗯?怎么啦?”
“如果有一件你很迫切想要做到的事情,但是達成它的途徑會讓你很不舒服,你是會停下來還是繼續做下去?”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良久,李濤才緩緩說道:“我當時,好像是做下去了!
“對不起媽媽,我不是在說你以前的經歷。”見無意戳中了媽媽的心事,李見荷慌忙解釋道。
“沒事兒,我知道。但是小荷,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去做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了。雖然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很幸福,但我相信一定還有別的更好的途徑,同樣可以讓我們抵達這里。這是我的答案。”
“嗯,知道了,謝謝媽媽。”
“傻孩子,說什么謝,下周早點回來!
“好的啦。”
掛斷李濤的電話,李見荷陷入了沉思,真的有別的途徑能讓自己得到一次正義嗎?真的有別的方法能讓應該付出代價的人受到懲罰嗎?
想到那些過往,她是放不過他,又好像在不放過自己。
輕嘆一口氣,她撐著亮黃色的傘走進斑馬線,在眾多紅色尾燈的車流中,鮮明得像是一個的黃燈。
黃燈,意味著可以停下,也可以沖越過去,往往是一念之間。
恰如她現在的處境。
要繼續嗎她看著這個永不停歇的城市。
在這里,好像只有塞車時才可以停下來,毫無內疚感地任時間流逝。
第12章 演得很好但別演了
周末兩天,李見荷都泡在圖書館里看論文、修改文獻綜述,這是她眼下唯一可以做好的事情。至于做不到的,她暫時不想去糾結了。
普通的人的生活說到底不是爽文,整什么復仇的戲碼,上演起來才知道處處得NG。
又是一個令人想去世的周一,李見荷按照慣例提前去準備例會和接下來的項目啟動會,到了會議室卻發現王若威已經到達,并且做好了之前應該由她來做的事。
無所謂了,她心想,反正老板們也會默認這些是我實習生干的,他愛做就多做一些吧。
她拉開座椅在會議桌的末端坐下,打開電腦看起第二天開題答辯的PPT來,這才是她最近的頭等大事。
“咚咚!
兩下響亮的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音。
李見荷抬起頭,發現王若威不知何時走近了:“沈總請客給大家買了咖啡,你是喝冰美式對吧?”說罷一杯美式已經穩穩地放在她手邊,只是瓶身滲出的水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泛起她心中一陣激靈。
如果他們是什么年少的白月光久別重逢,那他做的這些事情、對她的關注她都可以理解。
但他明明是那樣傷害過自己的人,要么應該對自己避而遠之,要么就變本加厲起來啊,這些狗屁的關心是什么路數?讓她持續感受到割裂,巨大的割裂。
“喂,我說你”
她的質問還沒說出口就被其他同事的到來打斷,王若威也不明所以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文喬一進來就火速打聽起上周五的事件,她沒想到一向i人的李見荷能這么社牛,還跟他們一起混上了飯。
“上周五你們吃啥了?”
“隨便吃了家日料!
“怎么樣,探出他倆是什么關系了嗎?”她悄聲問。
李見荷瞥了一眼王若威,皮笑肉不笑道:“沒什么關系,別八卦。”
“好啊你,現在說我八卦,是誰一個箭步沖過去的?”文喬作勢要掐她。
“噓,老板來了!彼,兩人便停下了嬉鬧。
隨著幾位老板落座,例會正式開始。
大家按照慣例匯報了各自手頭上的項目與進度,溝通了后續需要的支持后,就剩下今天的重頭戲了——《戀人絮語》項目啟動匯報。
王若威是主匯報人。
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衫站在屏幕下,已足夠惹眼,事實上他今天的匯報也很出色,有詳有略,數據扎實,方案新穎而不失地氣。懂得如何做老板想看的匯報,是一門學問,他無疑做得很出色。
當然,這其中也有李見荷的功勞,她曾經因為某堂課程論文而研究過綜藝市場與現象,整理了許多零散搜集到的行業數據,圖表豐富,在籌備項目啟動會的時候一并發在了群里——私人恩怨是一回事,既然頂著與畢業論文撞期的壓力加入了,那她勢必要有所收獲,成為她日后簡歷中拿的出手的一段經歷。
“在這個信息碎片化的時代下,綜藝作為現代年輕人的「電子榨菜」和「娛樂場」,成為了很多品牌營銷的頭部陣地。其中戀愛綜藝更是一條火爆的垂直賽道,上一季《戀人絮語》在收官之夜達到了30億播放量,其飲品類冠名商也成功實現了銷量轉化,成為最大的商業贏家。
有報告指出:43.1%的用戶會因觀看某個綜藝節目,發展出自己的興趣愛好。這一季我們拿下獨家冠名,并且戀綜的屬性與我們約會APP語眷的調性高度一致,預計將會帶來更廣泛的傳播量,我們項目組也會全力以赴實現「產品曝光+話題出圈+品牌價值+用戶轉化」的多方tຊ落地。在預算方面”
王若威徐徐道來,李見荷聽得很認真,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認真工作起來的樣子,雖然不愿承認,但還不算個草包。
“項目分工和進度這一塊各位可以看到項目推進表,大致是這樣一個情況,那么我今天的匯報就到此”
“等等!鄙蚱萜莺鋈话l話,“其他倒沒什么問題,文案創意溝通這一塊怎么是Seher負責呢?Will你可是我親自招進來的筆桿子啊,就這么讓賢?”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李見荷立刻坐正,當年她匆匆逃離,沒想到多年以后他們還是要以這樣的方式攪和在一起。
見王若威和李見荷都有些不知所措,莫芮出來打起了圓場:“沈總,是這樣的,見荷也是咱們S大社會學的高材生,對大眾心理洞悉這一塊是專業的,文筆也很好,文案這東西么您也知道,有時候出圈就是靠靈氣的,我們都老了,讓她們年輕人試試吧。”
“Will不也挺年輕的嗎?還是你在懷疑我招人的眼光啊?”沈戚戚雖然是笑著說這話的,但聽上去并不滿意。
“哈哈,我可沒有這意思!边@一次連莫芮也陷入了僵局。
“我呢,也不是不讓Seher鍛煉,但畢竟這么大一個項目,今年的績效和明年的預算可都指望這次了啊,文案好不好可能會直接影響到營銷效果,這么大的責任不能全讓人小姑娘一個人擔啊。”
沈戚戚的弦外之音莫芮算是聽明白了,這事辦得好另說,辦不好得有人背得起鍋,負得了責,而李見荷畢竟只是一個實習生,她隨時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
“那我帶著Seher一起做吧,我來主導。”王若威果斷地說道。
李見荷看向他,他的語氣陡然令她想起九年前他們爭吵的那次,準確地說,那會兒只有她在發泄——
當時在包廂里聽見她嚴肅的指控,他愣住了,場面一度僵持不下。
良久,看到他失落和愣住的眼神,李見荷緩和了一些:“你知道的,我媽是這里的老板,你應該能猜到我是在什么環境下長大的!
“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老實說,男人是不太招人喜歡的,對吧?”
她忽然覺得氛圍有些詭異,撲哧笑了。
王若威也笑了,卻有些苦澀,他點了點頭,想起的是暴力的父親和懦弱的自己。
李見荷其實從來未曾細究過自己一直以來那掩埋深處的態度,仿佛混雜著抵觸、畏懼、輕視,又有渴望,含糊不清既然這次說開了,她也第一次產生了想把自己整理明白的念頭。
“小時候我經常一個人在家,可以說我是看著電視里的臺灣偶像劇和愛情電影長大的,可是你知道嗎?電視里那種紳士、風度翩翩,體貼溫柔又尊重人的男主角,我在現實中一次也沒見過!崩钜姾煽嘈。
“圍繞在我媽身邊的,都是把欲望寫在臉上的男人。他們似乎不把女性當人,只當作花錢就能購買的商品,他們好像看不起女人,卻又那么地渴望女人,很難讓人覺得不詭異吧!
“除此之外,我還在街上遇見過暴露狂,在學校里被男生把衛生巾扔得滿天飛,在公車上遇見有男人用”她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道:“用下體蹭我屁股!
“初中的時候,有一次男生們圍在教室后面一起看AV,我問他們在看什么「電影」,他們叫我過去,看著我面紅耳赤地逃開,哄堂大笑。到現在,我們班還是有男生上課時用小鏡子偷窺老師的裙底”
王若威靜靜聽著,想到之前包廂里女孩驚恐求助的殷切眼神,想起了體育課上那些議論和笑聲,意識到自己對這些事情好像也并不陌生,只是一直以來習以為常了它們的存在。
李見荷繼續悉數著,驚覺原來這些樁樁件件一直刻在自己的腦海里,從未揮去。那么,自己觀賞漂亮男孩、以逗弄他們為樂,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拿捏男性的能力,有傷害男性的本事嗎?
難道這只是一種利用弱勢身份進行的反擊嗎?
不。李見荷不愿接受,繼續尋找著——
“就比如你好了,王若威。你說你需要錢,所以就來這了,或許你家里確實發生了什么變故,我很抱歉。但即便如此,你還是知道讀書的重要性,沒有放棄學業對嗎?也許現在的你既要上學又要打工過得很艱辛,但你至少走在一條可靠的路上!
“可是你看這里的其他女孩們,叫招娣的、叫若男的、叫盼兒的,她們家里也不一定真就缺錢缺到讀不起書了,她們為什么來這里,你了解過嗎?”
“你在夜場打工,因為這里錢多,有小費,這是你唯一考量的因素。你絲毫不用考慮什么名聲的問題,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記得,等你攢夠了錢或者脫離了困境,你隨時可以離開。但那些女孩,她們可沒那么容易與這份工作、與這個身份割席,她們是婊子,可你永遠都不會是男婊子。”
她氣笑了:“你看,我甚至都找不到一個和婊子相對等的詞,你懂這其中的差別嗎?”
王若威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沒有這樣子看待過自己的生活。盡管他早就覺得這世界骯臟不堪,云泥有別,但他不曾意識到自己身在其中,原來還有幸運的一面。
又或許這并不能稱之為幸運,因為它與運氣確實無關,而是天平實打實傾斜向一端的結果。他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害怕自己說出口又成了辯解。
“所以,王若威。”
李見荷頓了頓,心里仿若已有答案呼之欲出。
“我知道你不是個壞蛋,至少現在還不是。我也并不那么厭惡同齡的男孩子,我有男生朋友,我們一樣為了學業頭疼,對于未來迷茫?墒恰
可是,我們在學不好理科的詛咒里顛撲不破,你們在后來居上的吹捧里自信成長;我們從少女文學里習得愛情,你們在畸形AV里滋長欲望。
那么不同的我們,怎么會成長為同樣的大人呢?
所以,我不討厭男生們,我只是不解、害怕、不甘和不服。
“我只是,對于你們幾乎一定會長成的中年男人的樣子太過熟悉了,而那樣子,在年少的你們身上已經有跡可循。”
你知道這是一件多么令人絕望的事嗎?
話至于此,是從未有過的坦誠,竟是對著一個男生,或許他只會覺得自己歇斯底里的樣子有些難看吧。
李見荷忽然感到累了,想要先行離開,走到門口卻被沉默良久的王若威拉住。
“如果我保證,我一定不會變成那樣的人呢?”
時間定格住,那一年,她15歲,他16歲。
李見荷看著在立項會上說要帶自己的王若威,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就這樣斬釘截鐵過,如同當下。
只是這一次,她心中終于不再有那該死的悸動了。
第13章 事情逐漸脫離掌控
回憶起剛剛的場景,李見荷仍然咬牙切齒。
王若威說完后,大家都齊齊地看向他倆,莫芮舒了一口氣,沈戚戚也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很好,那散會吧。”
項目啟動會正式通過,仿佛皆大歡喜,只有她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說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是以文案優勢被招進來的,還假惺惺地答應讓我一個小小實習生做,搞得我當眾難堪下不來臺,自己再挺身而出做個好人?」
「。磕乾F在是什么情況?」筱靜在群里問。
「他。要。帶。著。我。做!
「」
「他是不是存心惡心你呢」
「鯊了我吧就現在」
「別想不開,這不是更好接近他了嗎?」阿云是永遠的行動派。
「我現在不想接近他了,我只求能離他遠點」
「別啊寶!想想你的復仇大計!」小白咆哮道。
「你想想我的心理陰影面積吧」
李見荷垂頭。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事情在逐漸脫離她的掌控,而她似乎只能被推著走。
莫芮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用擔心,好好干就行,她機械地點點頭,眼下還有一樁大事未完成,她的精神仍不敢松懈。
第二天,開題答辯現場。
“我去,今天老楊怎么炮火猛烈啊,一會兒到你了你肯定得被其他老師報復針對!毙“讚鷳n地小聲說道。
“我服了,老楊啊,給你的學生留點后路吧!
“最后一位同學,李見荷!毖芯可貢嵝训。
李見荷站上了講臺,手心已是微微出汗。這個選題之前做過小論文作業,這些天又補充查閱了很多文獻資料,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她按部就班地講完自己的研究緣起、文獻綜述情況,以及研究問題和tຊ研究計劃,逐漸卸下緊張,靜靜地等待著老師們提問。
出乎意料的是,老師們并沒有因為老楊而太過刁難于她,常規性地問了她一些問題后,反而熱烈地討論起來:
“我比較可惜的一點是,今年的學生似乎沒有人做什么好玩的選題,都中規中矩的,比較保守。你們大多數人畢業后又不會去做學術、做教職,為什么不趁這個機會做一些自己感興趣、有意思的學位論文呢?論文嘛,就是要玩出來的!币晃唤淌谡f道。
“這一點我認同,見荷同學啊,你這個選題我沒記錯的話是我這門課的課程作業吧?《浪漫小說史:女性寫給女性的書》,連題目都沒改。我當時給你優秀,除了它作為一個課程論文來說是綽綽有余的,同時也是因為我感受到了你當時對這個選題的熱情。但現在,你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是的,雖然社會學就是研究社會的,但你們似乎都只會把社會熱點問題作為自己的問題,而沒有從自己的問題進入社會的脈絡。你們要記住,社會學的一個基本原則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經驗,無論多么個人化,其本質上也是社會性的!
自己的個人化的問題?李見荷在心中默念。
“你的開題沒有什么太大毛病,我們可以讓你通過,但還是那個問題,你內心最想做的是什么?看你的研究計劃工作量可不少,你確定你能完成嗎?”
“嗯我可以的老師!彼卮鸬每隙,心里卻有些發虛。
兩件大事都暫時告一段落,但沈總的質疑,老師的叮囑,都在李見荷的心里留了下一個巨大的問號——
從個人的人生經驗出發,她最想做的是什么呢?或者說,此刻她最關切的問題是什么?如果連這都不清楚,自己能否順利完成論文,又有可能寫出讓大眾有共鳴的文案嗎?
這個答案,似乎只能向內去尋找。
夜深后,她卸下一身疲憊,終于躺落在宿舍的小床上。忽然一聲響亮的消息提示音響起,讓她心里一驚——上班后,她總是容易被消息提示音嚇到,感覺手頭上的事情還沒忙完,又一件件涌來,不停地堆積成山。
她掏出手機一看,是王若威。
「答辯還順利嗎?」
她白眼一翻,真想給他一坨大便,順不順利關他什么事?想起項目啟動會上被擺那一道,她心里又打起了報復的小算盤。
報復心啊,一種人類血液里自私而頑固的基因。
她沒有回復王若威,轉而點開了Melody的對話框。
「麥麥!你上次說的事情我考慮好了~」
原來上次三人一起吃飯后,Melody曾單獨找過李見荷,她倒也沒有直接詢問他們的關系,而是表達了對王若威的好感,希望李見荷能偶爾幫忙制造一些機會讓他們相處,像上次一樣。
雖然Melody并不匱乏主動的勇氣,但她顯然更享受在一些“普通”的社交場合中只有彼此是特殊的那種感覺。曖昧,是愛情最好的階段,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吸引力被驗證的滿足。
李見荷那時還陷在該不該忍耐不適繼續復仇的糾結中,所以沒有直接答應她的請求。
但現在她想好了,要主動、果斷,最好能速戰速決拿到關鍵性的錄音或證據。
「真的嗎見荷~太謝謝你啦/kiss」Melody在第二天早上回復了。
「那我能不能經常打探一下你們的進展,嘿嘿,沒別的愛好,就愛磕個CP~」
「哈哈哈哈哈磕到正主面前來啦?」
「求求您了大美女!」
「好吧,看在你是我愛情軍師的份上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你也不怕我是狗頭軍師?hh」
「你當姐是吃素的?」
這是李見荷的Plan A——如果自己做不到與王若威親近,那就接近甚至培養可以和他親近起來的人,親密的人往往知道得更多,而且有第三人在場,自己也會更加自在。
至于Plan B嘛,咳咳,暫時還沒想好。
「Plan B你就以身犯險自己上吧」小白打趣道。
「又皮癢了是不是?」
結束和姐妹們的聊天,她準備集中處理一下工作,才發現自己還沒回復王若威的消息。
作為愛情軍師的話,好像關系也不能太僵?她在心里想著,像是在給自己找一個與他相處的正當理由。于是,她點開王若威的對話框,盯著他的最后一句聊天記錄,卻一時不知道該回復什么好。
就在她發呆之際,一聲輕微的咳嗽響起。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王若威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站在她身后的。
他似乎很愛以這樣的形式出現,打得她措手不及。
李見荷慌忙地想要關掉和他的對話框,手一抖竟點開了最大化,她尷尬得腳趾抓地,王若威也微微別過頭去,禮節性地不讓她難堪,臉上卻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有有什么事?”她終于關掉了那礙眼的對話框,裝作無事發生地問,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事不能線上溝通非要跑過來。
“周五我們要跟制作團隊開會詳細介紹一下產品,然后溝通一下我方的需求和后期工作安排,我們需要準備一些會議材料。”
“哦,好的,這種事情以后線上跟我說就好了!彼χ扇握l都聽得出她的話中有話。
“線上你又不回”王若威小聲地說了一句,接著正色道:“好的,那我線上發你內容!比缓蟊戕D身準備回去。
李見荷像是沒料到他會這么快離開似的,忽然慌不擇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回頭看向她,過了幾秒她才下定決心般地開口:“昨晚睡得早忘了回復你了,開題很順利!”
然后便轉過身假模假樣地工作起來,只留下他在身后,逗留了一會兒才想起要離開。
李見荷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盤算著什么。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正常對接著工作,將開會內容籌備了個七七八八,很快便到了周五下午,他們來到一間小會議室,打開線上會議的鏈接等待著。
“你來講?”王若威詢問。今天莫芮不在,理應是他挑大梁的。
“可以啊。”李見荷答應下來,心想著想考驗我?我可不是草包。的確,無論是對語眷這款APP,還是對這次的項目需求,她早已在一次次參與會議的過程中內化吸收了。
從小習得的察言觀色的本領似乎已經刻在她的生活里,暗自較勁向上走,是她所了解的唯一出路。
“hello兩位好,我是商務組的李夢,另一位是咱們編劇組的老師。前期主要由我們跟您方對接!彪娔X那端傳來聲音,王若威幫她點開靜音的話筒,用眼神示意她開始。
“兩位老師好,我是嘉訊市場部的李見荷,另一位是我的同事Will,那咱們就直接開始吧。首先,這次冠名合作我們當然是希望能夠最大限度地結合語眷的市場賣點,精準觸達到潛在用戶的,我先給兩位介紹一下這款產品”
李見荷一邊說著,王若威一邊給她翻頁著PPT,調取著各種資料,時不時會補充一些被她忽略的細節,宛若兩個合作多年默契的搭檔。
她有些恍惚,像是穿越回到了某些可以肆意相視的親密時光。
“好的好的,明白。我們下周會按照您這邊的需求先出一版內容設計方案和廣告方案,您看可以嗎?”
“可以的老師,今天辛苦咯~那先這樣,咱們合作愉快!崩钜姾煽吞椎亟Y束掉會議,儼然一個成熟的準職場人士。
“怎么樣,還不錯吧?”她竟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身旁的人,向王若威邀功起來,意識到不妥后,她才尷尬地收回手,轉為摸了摸自己的頭。
“嗯,很棒。”王若威輕聲說道,不像是客套話。
又是這副真誠的假皮囊!李見荷提醒著自己不要被迷惑了,該開始履行計劃了。
“你今晚下班后有空嗎?”
“有!蓖跞敉粗袷窃谄诖裁础
“我想了想,我們確實應該好好聊聊,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第14章 愛情軍師的判斷題
李見荷無法解讀王若威臉上那隱隱按耐的欣喜是什么,也不想去理解。她早已跟Melody計劃好了今晚把他拐去她家吃飯的事情,管他是怎么想的。
下班之后,她提前到達一樓大堂和Melody碰頭。
待到王若威下來時,只見她們倆已經手挽手聊得熱絡。
“你來啦,我剛剛碰到麥麥,讓我們去她家吃飯呢~”
“是呀是呀,我買了好多菜,可以給你們煲個湯喝!”
“好耶,我最喜歡喝湯。”
李見荷給Melody遞了個眼色,Melody笑了,試探tຊ性地問道:“不會打擾到你們倆原本的安排吧?”
“不會。”王若威還沒說完,李見荷就趕忙否認道:“打擾什么啊,我們就剛忙完順便約了個工作餐,還要感謝你讓我們能吃上大餐呢~”
她笑嘻嘻地說,瞥見王若威臉色有些不好,但也沒有多說什么。
“盛情難卻,哈哈!彼笾樧叩酵跞敉磉呅÷暤亟忉屃艘幌,以示安撫,先把人穩住再說。幸好他也沒有要甩臉走人的意思。
Melody家離公司大概30分鐘車程,他們打了個車,李見荷一個箭步鉆進副駕駛座,把后排寬敞曖昧的空間留給了他倆——這是一個合格的愛情軍師的基本操作。
“我暈車,坐副駕不客氣了哈!彼鹧b不適,一上車就閉上了眼睛。Melody見她這般給力,也不再懷疑她對王若威有什么心思了,只是王若威似乎對自己還是不冷不熱的,透出一種疏離感。
裝著裝著,李見荷倒是真的睡著了,到下車時才被王若威叫醒。
“Melody呢?”她迷糊地問。
“她沖回去收拾屋子了,讓我們過五分鐘上去!
“哦,好的。”她捏了一把臉,醒了醒神。
“那我們吃完飯再聊?”
“好!彼南胫,送佛送到西,索性再裝一會兒。兩人也沒有再多說話,一前一后慢步溜達著到了Melody家的樓棟下。
“上去吧!崩钜姾烧f著走上了樓。
王若威卻踟躕著,似乎有些不舍。
一到Melody家,李見荷便聞到一陣清甜的香氛味,很是好聞。她有一種小時候去好朋友家參觀的感覺,對處處陳設都很新奇,能看出Melody工作之余是個興趣廣泛并且有品味的人。
她晃悠著來到廚房,看見Melody正在忙活,便上前拍了一下她。
“好多菜啊,你少做點,我一會兒先走~”她給Melody使了個眼色。
“啊?不用啊,你也一起吃!”Melody挽留道,她還沒有重色輕友到這地步。
“沒事的,我今天是真的答應了我媽要回家吃飯的,諾,你看,已經催了我好幾遍了!彼统鍪謾C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你們倆呢,好好吃飯,多聊聊~我之后還要聽他的八卦呢。”
“好吧!盡elody笑了,對于接下來的二人時光也隱隱有些期待。
李見荷見勢走到門口,開始了表演:“真是不好意思,我剛接到我媽的電話,忘了今天答應她要回去吃飯的。我媽一桌子菜已經做好了,我不回去吃她該揍我了。”
Melody也作惋惜狀配合了起來,差點笑場,只剩下王若威不明所以地坐在餐桌前。
“那個Will,你留下來吃吧,不然麥麥燉的湯都沒人品嘗,太可惜了!
她沖Melody眨巴眨巴眼睛,像泥鰍一樣一溜煙兒溜走了。
Melody有些無奈地笑笑:“見荷她非要走,攔都攔不住,那咱倆吃?”
“好!
王若威并不傻,看出了其中端倪,但為了照顧Melody的面子,他并沒有急著離開,更何況這明擺著是李見荷不想與自己聊,也沒有別的辦法勉強。
另一邊,李見荷已是喜滋滋地回到了家里,她的確沒有撒謊,李濤做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菜等著她。
“舍得回來了?怎么就你一個人,小白她們呢?”
“呀!今天沒來得及叫她們,下次吧~”
“沒心肝的!崩顫蛄艘幌吕钜姾赏党缘氖,遞給她一雙筷子。李見荷拿過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心里和味蕾都感到無比滿足。
“小荷,你上次問媽媽那個問題是什么意思啊,最近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李見荷和李濤不是那種需要隱瞞、害怕代溝與不理解的母女,于是她跟李濤說了最近偶遇王若威的事情。
“等等,王若威這個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聽過?”
“可能是以前高中的時候吧,我們是朋友,他還跟我們一起去過上海。”李見荷說這話時,心中忽然有些隱隱地刺痛,想起了過往,嘴里的食物也連帶著失去了一些滋味。
那是李濤開夜總會以來最忙碌的一陣子,常常晚歸。
李見荷起床做了簡單的早飯,李濤醒來時,已是滿屋飄香。
“還沒去上學啊?”
“媽,今天周六!崩钜姾蔁o奈,但還是難掩關心:“鍋里有粥!
李濤盛了粥,坐在李見荷對面,味蕾迎來咸香,心里也變得暖暖的。她看著李見荷,回憶著她還是小小的樣子,第一次有了女兒已經長大的實感。
“小荷,媽媽有事想跟你說。”
李見荷疑惑地看向李濤。
“媽媽想把會所賣出去。我已經找到幾個愿意接手的老板了,會所收益不錯,他們也挺感興趣的,估計不久就能談下來!
原來媽媽這些天一直在忙的就是這件事,她想。
李濤觀察著女兒的反應,接著說道:“正式轉讓之后,我就在家休息,照顧你的生活和學習,等你高考完,想去哪個城市念大學和發展,我們就一起定居過去,可以嗎?”
這些年所得,夠她們母女倆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了,而這個城市有著太多不堪回憶的艱辛與流言,實在不適合安度余生。
李濤放下碗,走向李見荷,在她身邊坐下。
“你不會嫌媽媽粘人吧?”她將手搭在女兒的手上。
李見荷反握住她:“不會!媽媽。”
母女二人相互依偎著,彼此都知道這番話對她們的生活來說意味著什么,不只是期待已久的平凡。
李濤笑了,溫柔地捋了捋女兒的頭發:“上海的大學怎么樣?還是北京?”
“我都行,只要跟媽媽在一起就行,反正我都沒去過!崩钜姾膳,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媽媽!這個月有孫燕姿的演唱會,在上海!你先帶我去看好不好!”
“媽媽又不追星”李濤面露難色,自知理虧,她知道女兒有多喜歡孫燕姿,自己也是真的從來沒有帶她出去玩過,但會所還有很多轉讓的細節要談,她要為她們母女未來的生活爭取最多的保障,那幾個老板并非易茬,恐怕是不行了。
她看著女兒瞬間失落的臉,忽然想出了一個補救辦法:“這樣吧小荷,你邀請你的朋友一起去,叫幾個都行,媽媽把所有費用都包了!”
知女莫如母,獨自和朋友出遠門去看演唱會,對于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還是很有誘惑力的一件事。李濤心虛地溜去洗漱,留下李見荷呆若木雞。
“所有費用都包了?!!”
奶茶店里,田恬和楊成異口同聲地喊道。
“小聲點!”李見荷對被她們嚇到的路人投去致歉的目光,田恬和楊成卻還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能相信。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這么有錢!”楊成問道。
“55555我夢想的富婆閨蜜原來就在我身邊!”田恬緊緊抱住李見荷,喜極而泣。
“好啦~認真的!4月19號周六,我們早上坐動車過去,晚上看完演出住一晚,周日再逛逛就回來,可以嗎?”
“我可以!我就跟爸媽說去你家玩了!”田恬火速答應,生怕機不再來。
“你呢?楊成。”兩人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去吧~人多才好玩嘛!何況我們兩個女生去外地多不安全啊,你還得保護我們呢!”田恬繼續攛掇。
保護她們?楊成被這突如其來的使命沖昏了頭腦,也傻樂著應了下來。
當時李見荷不會想到,這趟旅程結束后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我想起來了,我帶你去辦轉學手續那天,他抱著你沖過來說你暈倒了,一路抱你到醫務室的!崩顫脑挻驍嗔怂幕貞洠餐O铝怂种械目曜。
“當時上課了,老師過來叫他們都散開回教室,他跟我說讓你一定要等他下課,我一著急就給忘了!崩顫^續說道。
李見荷聽著,腦海中一時涌現出很多畫面,那個少年不安但倔強的側臉,那段被忽如其來的變故中止的感情,以及他在教室的人群中間大聲地說:“我當然知道她了,我就在那里上班”
美好與不堪混雜,現在,她更是不知該如何判斷這個新收到的信息。
的確,重逢以來她自顧自地計劃復仇、受挫,再振作、再受挫,就是沒想過與他開誠布公地聊一次,哪怕是罵他一頓,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他。
也許說到底,她還是那個害怕聽到難聽的話的女孩,害怕那些話真的從他嘴里說出。
那天暈倒前她所害怕的場面,到如今依舊不敢面對。
“怎么了小荷?”李濤看出她有些不對勁。
“沒事媽媽,我去打個電話!
她來到陽臺,點開王若威的頭像,終于下tຊ定了決心。
「結束了嗎?」想了想還是先發消息給他吧。
「我不是答應了你可以聊聊嗎,如果你現在過來我家的話。」
對面很快顯示“正在輸入”,李見荷捏著手機等待著,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等待過什么。
可過了很久,很久,對面的回復都遲遲沒有到來。
她自嘲地笑了笑,關掉了手機,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15章 我什么時候重要過
難得有一個清閑的周末,李見荷久違地在家中柔軟的床上醒來時,已經是周六早上十一點了,周末額度使用了將近1/4。
她下意識地拿起手機一看,依舊杳無音訊。
很好,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她心里默默念著,有些生氣,又似乎有些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賭氣成分。
李濤早已經出門和叔叔阿姨們爬山去了,每周六的登山聚會是她早早退休后雷打不動的活動。
李見荷簡單洗漱后在家里四處逛了逛,搜刮了些早點和零食來到餐桌邊盤腿坐下。她啃著面包打開筆記本電腦,百無聊賴地想要搜索些什么,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打開了樺城一中的貼吧。
互聯網時代革新的速度不容小覷,短短九年,已有無數個平臺沉寂于潮流之中了,貼吧也是其中之一。她隨手瀏覽著,最近的學生們大概已經無人玩貼吧了,最新的帖子竟是三年前的。
【你在哪里?過得還好嗎】
無人回復。
果真是沒落了,李見荷心想。
她指尖滑動,在搜索欄里搜索自己的名字,卻發現什么帖子都沒有,她又試著搜索了一些記憶之中的關鍵詞,“接客”、“夜總會”、“KTV公主”等,都沒有出現關聯的歷史帖子。
她有些疑惑,繼續翻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跟自己有關的帖子,證明著那場聲勢浩大的狂歡并不只是惡夢一場——
【高二(2)班那位小姐去哪里了?】
這個帖子是在她轉學后兩個月發布的,大概因為當事人已經銷聲匿跡了,其中言辭也溫和許多。
「不知道,好像轉學了?」
「好可惜啊,還沒爽過呢」
「小姐還挺有自尊心」
「是呆不下去了吧,蛤蛤~」
她看著,嘴角有一絲嘲諷的冷意,這些幼稚又惡毒的話語如今好像已經不具備傷害她的能力了,她并不覺得心碎,只覺得憤怒。
但憤怒也比傷心要好,她想,有時候就是因為大家都不憤怒,才會過上逆來順受的人生。會生氣是一種美德。
「你幾班的?看我不去把你的嘴撕爛」
「你懂個屁啊,嘴巴放干凈點!」
忽然,李見荷發現了一個賬號,幾乎激烈地回復了每一條骯臟的發言,而那個ID名稱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曾經幫忙一起取的網名,有她的姓氏和她們共同喜歡的歌名——“田黑黑”,屬于田恬。
她霎時想起了很多親密無間的時光,手挽手走過小道的無數個課間,以及她是當時唯一堅定維護她的朋友。
那時候走的匆忙,雖然說好一定會再聯系,但待她狀態好一些時,已是注銷了QQ賬號、更換了手機號的許久之后,于是就此擱置了,也許是連同那段過去一起放下、淡忘了。她說不清楚。
自知有愧于這段友情,她點開對方的頭像私信道:
「田恬,我是李見荷,很抱歉這么晚才聯系你。還有,謝謝你!
雖然知道對方大概率不會再看到這些消息了,但她還是想對她正式地說一聲謝謝。
合上電腦,她想,至少還是有一點收獲的,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絲馬跡,但卻意外發現了田恬為她做的這一切,穿越時空,治愈了她心里的一小部分。
她又瞥了一眼手機,依舊沒有消息回復。
“不像某人,只會給我添堵,沒好事!彼樗槟钪衷谏嘲l上躺下了,像是要一個周末把之前熬的夜都補回來似的,再醒過來時,已經下午一點半了。
李見荷起來把李濤吩咐的湯煲上,又坐回了電腦前,等待著李濤回家。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穿過薄紗,灑在屋子的角落,也反射在屏幕上,未關閉的貼吧網頁上閃爍起一則新消息提醒,似乎在隨著光而律動。
她點開那個小信封標志,驚喜地發現是田恬的賬號發來了消息,即使是從文字也能看出對方的激動——
「。。!死丫頭!你怎么才聯系我!我的電話是167xxxxxx,看到快點打給我喔!」
能這么快收到回復,李見荷也很興奮,但畢竟時隔多年了,她有些忐忑地撥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
“喂!”
“哇,真的是你。
“哇——”
兩人辨認出對方的聲音,并且很快都有了相同的哽咽音調,那是喉頭一酸時發音不全導致的。她們嘖嘖驚嘆著,交換著近況,卻并不覺得陌生,只有一份遙遠的默契悄然歸來。
“話說你是怎么想起要從貼吧找我的?幸好我當時注冊用的是郵箱,然后它今天給我發郵件說有陌生人給我發消息了,我還以為是釣魚郵件呢!
“唔我就是突發奇想看看以前那些帖子,沒想到大部分都不見了,然后看到你以前一直在維護我,真的謝謝你,田恬!
“說啥謝謝呢,這么生分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嗯!挺好的!”
“聽到你過得好就好!
“我現在還在S市念書,你在哪呢?有機會我去找你玩!”
“我在蘇市!好呀好呀,你來江浙滬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去見你!
兩人相聊甚歡,李見荷正思索著要不要告訴她遇見王若威的事,田恬卻忽然主動提起:
“對啦,你還記得王若威嗎?”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答:“。坑浻浀冒。趺戳耍俊
“其實剛才我就想告訴你的,那些帖子并不全是我刪掉的,他當時也很努力,我們一起找到學校貼吧的吧主,說了很久他都不肯刪,后來不知道王若威幫他做了什么,他才幫我們刪掉。”
“是嗎”她心里有些五味雜陳,這分明與她這么多年來認定的真相有悖。
“你轉學后,他低迷了好一陣子呢,我當時還挺擔心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其實我最近”
“哎呀糟了!我忘了今天約了朋友,我得出門了,小荷我們加好友晚點聊哈!”田恬忽然想起了正事,打斷了她。
“好的,晚點聊~”她也沒有過多糾結,心想著日后還有機會可以坦白。
掛斷電話后,李見荷又是一陣發懵,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和田恬就這樣又聯系上了?像王若威的出現一樣,那么突然。
至于王若威,在聽了李濤和田恬提供的信息后,她腦海中漸漸拼湊出了另一個他,是與她這么多年來認定和怨恨的那個虛偽之人截然不同的面孔;和她當初淺淺心動過的那個少年有所重疊。
她該相信哪一個他呢?
李濤回來后,看見李見荷呆坐在椅子上,不由地念叨起來:“這孩子,怎么最近總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學業和工作壓力太大了!庇谑怯质且活D大餐伺候。
周一,李濤開車送李見荷去上班,兩人仿佛又重回到以前在夜總會等候接送她的時光。
“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抱有太大壓力知道嗎?也不要再被過去所影響!迸R下車前李濤叮囑道。
“嗯嗯,知道了媽!
可是,不被過去影響何其困難啊媽媽,我們的人生不正是由無數段“過去”組成的嗎?李見荷目送著李濤驅車離開,然后轉身沒入上班的人群,走進高聳入云的大廈里。
來到宛如格子間的工位,她看到王若威已經到了。雖然心里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但他畢竟兩天沒回復自己,更不知道在Melody家他們發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也是有心氣的人,拉不下這個臉再貼上去,顯得自己多在意似的。
“哼,搞什么啊,之前還死乞白賴地要跟我聊聊!彼粷M地嘟囔著,拿著馬克杯移動到茶水間。
咖啡機轟鳴作響,伴隨著油脂豐富的咖啡一點點滲出。
她正貪婪地呼吸著濃郁香氣,忽然余光瞥見身邊站了一個人在洗杯子,但動作十分詭異的感覺,于是她轉過頭一看,發現是王若威,目光再延伸到他的手上,他的雙手被不同程度地包扎著,右手明顯傷得更重,正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握著杯子嘗試清洗。
李見荷下意識地想接過杯子幫他洗,但還是忍住了——就算手受傷了,這手指頭不是還能動嗎,回不了消息?她憤憤地想。
“喲,你這是怎么了?和美女吃個飯吃成這樣?”她盡量保持語氣的詼諧平靜,絕口不提自己給他發過消息這回事。
“我那天晚上看到你tຊ的消息本來想回的,站起來不小心打翻了麥麥端過來的熱湯,把她也給燙傷了!蓖跞敉鏌o表情地說道。
“。克龥]事吧?”
“嗯,比我輕一點!
李見荷一時語塞,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沒想到是這么抓馬的一種,她倒成了罪魁禍首了。出于一些愧疚,她默默拿過他手里的杯子洗了起來,沒有注意到王若威的手微微一滯。
最近兩天她的腦子一直充斥著各種疑惑,眼下也不知該作何答復,但她洗著洗著忽然覺出不對勁之處。于是,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來不及掩飾語氣質問道:
“那周末呢?為什么周末兩天都沒回我?”
她轉過頭去與他對視上,這才發現王若威的表情有些復雜,像是不解也像是某種悲傷。
他沒有說話,任憑流水聲與咖啡機的噪音在茶水間里回響。
良久,他才回答,或者說是疑惑道——
“我回不回對你來說有那么重要嗎?”
他低下頭,看著腳尖,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什么時候這么重要過了。”
第16章 小孩有小孩的義務
2014年4月,早春晴朗。
一陣微風拂過,櫻花如雨,紛紛揚揚。
兩個少女戴著耳機從樹下經過,春日的暖陽照得她們的頭發有些棕黃色的光澤,落在發梢與肩頭的花瓣與不施粉黛的皮膚相互映襯,自成一幅風景,只是畫中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見荷裝作不經意地抬頭,希望對上,也有些害怕對上那道視線。
呼——他不在。
她松了一口氣,卻又略微失望地低下了頭,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王若威了,不僅學校里沒有他的蹤影,連在金色雨林里也碰不上他。
倒也不是有多想見到他吧,李見荷心里想著,就是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了,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關心一下。嗯,僅此而已。
久違地點開與王若威的頭像,上一次他們聊天還是一周以前,她半夜去找李濤的那天。
他問:「到家了嗎?」
她回:「到了」
他說:「晚安」
然后便沒有后續了。
他正在線。
李見荷在對話框里輸入又刪掉,反復思忖,最終發了一句「怎么沒來上學?」,便立馬放下手機,強迫自己做點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說不上為什么,這句話竟然花了她太多勇氣。
幾分鐘后,一聲消息提示音響起,她點開屏幕,是王若威回復了。
「家里有些事,暫時請假了」
「怎么了嗎?」
「沒事!
「快說= =」
「在醫院照顧媽媽」
「哪家醫院」
「不用來」
「哪家!」
「」
第二天放學,李見荷如愿站在仁愛醫院的住院部大樓下,手里捧著一束康乃馨,抬頭仰望著這里。她很少來醫院,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抽了什么風,為何這么強勢且堅持要來探望。
一陣風起,她打了個哆嗦,走進了這幢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大樓。在電梯里,她有些焦慮起來了,那次在辦公室偶然聽到老師與他的談話,說明他家中之事非一般的棘手,她想過,也許他媽媽臥病在床非常嚴重,也許已經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如果真是這樣她該說些什么,又該怎么安慰他呢?
顯然,這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叮”的一聲到了樓層,她來到護士站前想詢問病房,卻發現自己忘了問他媽媽的名字。
“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高中生在照顧她,是她兒子。”
“這么高,還還挺清秀的!”李見荷不情愿地比劃補充道。
護士姐姐笑出了聲,但還是有點懵:“有這樣的高中生嗎?”直到旁邊另一個姐姐提示她:“那個被老公家暴進來的,薛寧。”她才恍然大悟,查詢后道:“在35床。”
“謝謝姐姐!崩钜姾啥Y貌道謝,腦海里卻被剛剛她們所說的「家暴」攪動著,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想起王若威對錢不加掩飾的需要、總是意味不明的表情、和突然堅定抓住她,說不會變得和那些男人一樣的決心一切仿佛連成了一幕幕劇情,還是狗血的八點檔,與她的人生劇情也不相上下了。
腳步沉重地走到35床門口,她沒有作聲,只是悄悄地看了一會。
王若威的媽媽頭上纏著幾層繃帶,好像還沒醒,臉上的淤傷漸漸褪去了濃重的紅紫,留下一大片青黃色,還有星星點點的血點子。王若威嫻熟地擰干毛巾給她擦拭著雙手,然后又削起了蘋果,仿佛一刻也閑不下來,只是他削得不太好,果肉都被削掉了一大半。
李見荷輕輕地走上前去,搭了搭他的肩,將花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在他驚詫的眼神中接過了他手中的蘋果和刀,在空余的床位上坐下。
“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
“跟你說過啦,你看手機!崩钜姾勺灶欁缘叵髌鹆颂O果。
王若威掏出手機,原來她剛剛給他發了消息,只是他怕吵到媽媽休息開了靜音,沒有聽到。
李見荷瞥到了他的手機壁紙,還是自己的那張照片,心底竟有一絲柔軟的感覺升起。
“阿姨還好嗎?”
“嗯,好多了,之前一直昏迷著,這周醒過來了,醫生說下周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原來這會兒只是睡著了,李見荷心里放下一塊石頭,又想起了什么:“那你以后還去金色雨林上班嗎?”既然他媽媽快出院了,家里的很多事情也能順勢而解決了吧。可還沒等她說完,就被王若威捂住了嘴拉到窗戶邊去了。
“唔你干嘛!我手里還有刀呢!”李見荷不滿地嘟囔著。
王若威收回了手:“對不起,我是怕我媽聽見,她還不知道我在外面打工的事”
“噢。”李見荷見他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問道:“吃飯了沒?”王若威接過蘋果,眼睛笑成了一道彎:“還沒,一會兒外婆會送飯過來!彪S即咬了一大口,清脆的聲音像是咬在了李見荷的心尖上,沙沙澀澀的,竟令她的唾液也開始分泌。
她咽了咽口水,看著他初有棱角又保留著孩童輪廓的側臉,忽然鬼使神差地問道:“這個月19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孫燕姿的演唱會?”
“咳咳咳咳咳”王若威被突如其來的邀請嗆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李見荷無奈地拍著他的背,裝作滿不在乎地解釋道:“不是啦,有人送了我媽媽4張票,還差一個人嘛,不去白不去咯。你可別瞎想啊!還有兩個同學呢,又不是我和你單獨去!”她努努嘴,編瞎話的功夫日益見長。
“我得照顧我媽。”他平復下來后,費勁地說道。雖然他也很想跟她一起去看演唱會,但他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很奢侈的事情。他不敢想。
“阿姨不是下周就能出院了嗎?”
“最近落下了很多功課,得補上。”
“那也不差周末這兩天啊,你呢,就當放松一下,獎勵自己這段時間在家里像個大人一樣挑大梁!”她不依不饒,看著王若威的眼睛接著說:“你要記住,我們其實還不是大人,有時候可能被迫承擔起了某些責任,但不代表它一直需要我們去承擔。小孩有小孩的義務!我相信你媽媽也一定希望你能做一個快樂的小孩,而不是成熟的大人!
王若威的眼眶忽然濕潤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有人跟他說,他還是一個小孩,可以做一個小孩。
“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崩钜姾煽隙ǖ卣f。
他們沒有注意到,病床上的女人,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
“可是”王若威還想說什么,卻被媽媽忽然叫住。
“你去吧,小威!
他們兩人一齊回頭,發現薛寧已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醒了過來。
李見荷有些局促地走過去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小威的同學李見荷,代表班級過來探望一下您!
王若威詫異地看著她,她的說辭怎么張口就來。
薛寧和藹地對她笑笑,很是喜歡這個女孩兒:“謝謝你見荷,剛剛你們聊天阿姨不小心聽到了,謝謝你邀請小威一起去看演唱會,我們小威還沒看過演唱會呢,你們一起好好玩一下啊!
“媽,我不用”王若威話還沒說完,又被李見荷無情地打斷了。
“好的阿姨!你放心吧!我們肯定玩得開開心心地回來。”她與薛寧對視笑著,眼神中交換著共同的默契。
李見荷告別離開后,薛寧握著王若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媽媽都聽外婆說了,知道這段時間你吃了很多苦,四處打工。”
她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眼淚卻一直不停地涌出:“哎喲,我們小威已經是家里的頂梁柱了。媽媽其實還有些存款,你爸他的保險理賠也會很快打過來,這tຊ是他唯一能留給咱們娘倆的東西了。”
王若威看著她,過往的委屈全都涌上心頭,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真的就這樣走了嗎,來不及追究怨恨,也來不及好好告別。
“小威,那個女孩說的對,媽媽還不想要你變成大人,我只想你能做我的小孩,快樂的小孩。從今以后這個家只有我們倆了,你不用再擔心我,也不用再擔心錢的事,和朋友們好好地去玩一次吧!
“媽媽!蹦缸觾扇司o緊相擁,王若威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心。
而約定的那一天也很快如期而至。
2014年4月19日,周六,天氣晴。
看到李見荷身后跟來的另一個男生,楊成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作晴天霹靂。
“這是高二3班的學長王若威!崩钜姾山榻B道。
“不是說好我保護你們的嗎?!”楊成憤憤不平。
田恬打圓場道:“多一個人多一重保護嘛!嘿嘿!
李見荷有些無語,怎么男生都這么執著于保護別人呢,他們難道不清楚這個世界上80%以上的危險都是由男人造成的嗎。
王若威有些拘謹地打了招呼,田恬則更加開心了,因為有陌生帥哥的加入。
四個少年背著雙肩包,每人都懷揣著家長給的一千來塊“巨款”,在站臺上東張西望,仿佛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落在旁人眼里,是令人生羨的年輕。
列車進站,呼嘯而過,卻精準地停在她們等候的車廂號碼前面,很是新奇。踏進車廂,尋找座位,放置行囊。這是她們第一次坐高鐵,彼時她們還不知道,這每一個步驟今后都會如家常便飯一般進入她們的生活和工作。
只是此刻,一切都還保留著最初的樂趣。
車門合上的剎那,她們心底都有一種隱秘的興奮,是即將要見到偶像的眩暈,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忐忑,是對海上繁華的不可想象,也是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們坐在一起時的心猿意馬。
沿途穿越了不知道多少段漆黑的隧道,李見荷迷糊睡去,靠倒在王若威的肩上,他一動未動。再醒時是由于駛離隧洞后的漫長光亮,她睜開眼,窗外的景象已經變得平坦開闊。
他們第一次離開滿是山巒和丘陵的故鄉,來到了靠海的城市,大陸的另一端。
在一列名為生活的火車上,他們宛如過客,一同欣賞一段風景。
盡管列車終會到站。
盡管這旅程如露亦如電。
然而,然而。
第17章 記憶中的那道光芒
上海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啊。十五歲的李見荷止不住地感嘆。
她們下了高鐵,打車去往預訂的酒店,路過外灘時,成簇的鮮花連綿不絕。不同于小城市粗糙的綠化,這里宛如一個精心裝點的櫥窗,所有植物都很鮮明地描繪著屬于大都市的春天。
相繼經過萬國建筑群、外白渡橋、蘭心大劇院和武康大樓,穿越在街頭巷尾,幾人目不暇接,心生雀躍,歷史的痕跡與現代文明交相輝映,又及其恰當地保留了一份市井的韻味,真真當之不愧的“魔都”啊。
摩登至極的城市。
李見荷擠在王若威和田恬中間,但絲毫不影響她左右張望沿途風景,楊成則在前座表情不悅地透過后視鏡觀察著后面的情況,還在為突然加入他們小團體的“不速之客”生悶氣。
王若威用余光看李見荷,心里琢磨著她為什么要帶自己來,為什么是自己。加上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大都市,他有些無所適從,這個城市太美,繁榮得像另一個世界,無論是車水馬龍還是如織的行人,大家好像都有目標,都有去處。
“你們第一次來上海哇?”出租車司機是一位四十歲模樣的阿姨,而在樺城,就連女司機都很少見。
“對呀阿姨,上海有什么好吃的推薦嗎?”田恬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那你們這些小孩子蠻厲害的,自己跑這么遠。你們住的那邊有一條小吃街,都蠻地道的,等一下我指給你們哦!
“好嘞!謝謝阿姨!”
幾人七嘴八舌地與司機阿姨攀談起來,原來在上海,女性從事各行各業的工作,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聽著阿姨自豪地介紹起她的姐妹們,李見荷的眼里忽然有了一些特別的光亮。
到酒店時,已是下午1點。
辦好入住,李見荷將房卡遞給楊成:“你和王若威住一間,我和田恬住一間,咱們回去休息一下,15分鐘后在大堂碰頭去吃點東西,然后再到處逛逛,怎么樣?就這么定啦!
說罷,不等他們回答,她和田恬就瀟灑地轉身離開,留下互相看不順眼的王若威和楊成面面相覷。
雖說王若威比她們年長一歲,楊成也自詡承擔著“保護女生”的重任,但實際上李見荷才是這趟旅程的絕對規劃者,她很擅長組織和安排。
對于幾個來自山城小市的高中生來說,最震撼的體驗其實是地鐵,她們看著地圖上四通八達的線路、無數個站點,忽然覺得哆啦A夢的傳送門有了具象的延伸——你走進一個地鐵站,丟進去一些時間,就可以通往另一個全新的未知空間。
有些線路沒有全封閉的屏蔽門,進站的列車呼嘯而來,頭發和裙擺都被撲面的風吹起。出站時列車也是加速駛出,身體能感受到腳下與鐵軌摩擦的隆隆震動,甚至冷熱不均的氣流,讓李見荷覺得自己站在一頭宮崎駿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巨獸體中。
她對這樣超出自己認知能量的巨大結構充滿敬畏和好奇。
幾人就這樣一遍遍地進出地鐵,把附近的景點打遍了卡,留下一張張青澀害羞的大都市合影。肩頭靠近肩頭的時候,李見荷和王若威臉上都騰起了淺淺的紅暈,某些情愫正隨春天一起隱秘而迅速地生長著。
半天時間一晃而過,她們早早地來到上海體育場,生怕遲到?粗@個外環圓形,可以容納八萬人的巨大建筑體,她們持續地感受著來自大城市的沖擊。
第一批安檢入場后,她們于偌大的場館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視野還不錯。但等待其他人陸續進場并不算有趣,40分鐘后,幾人的內心已然從期待變得焦躁。
就在這時,音響異動,大家心中一緊,看向舞臺。
那個女人一襲紅發,現身于黑暗之中,有一束光,仿佛只為她而亮。
全場戛然。隨即而來的是熱烈的尖叫與呼喊。
那顆遙不可及的星,終于出現在了她們的現實中。
音樂響起,第一首歌就是《天黑黑》,很多個夜晚,李見荷聽著這首歌入睡,孫燕姿獨特而溫暖的嗓音唱出成人的世界背后總有殘缺,撫慰著她早慧的孤獨。
曾經有一個歌手說,做音樂的人都很相信夢想,很相信美麗的事物。而演唱會,能把這份相信散發出去。
在這樣一個人為創造的特定空間,你與所有跟你具備同樣特質的人在一起,遠離原來的世界、原來的生活,遠離所有的關系,漂浮在一種快樂的真空里。大家相信同一件事情,宣泄同一種感情。
而當一群人都很相信美麗的事物時,這個世界會不會就變得更加美麗?
李見荷曾這樣憧憬著。
也許,這份希望就是她當時想送給朋友們的禮物。
四人隨全場一起手牽起手,揮舞搖晃著熒光棒,黃色的燈海將他們包圍,讓人想起兒時夏夜里第一次驚擾螢火蟲的場景,一樣的美妙驚艷。
李見荷和王若威對視上,情緒不斷被現場的能量感染著,心中無法不在意彼此那緊握的雙手,綿密的汗一層層滲出,卻始終沒有人先松開。
現場高潮迭起,人群興奮得像出生時那樣大吵大鬧。
在嘈雜中,貼近耳朵說話的兩人終于聽清彼此。
“這首歌里藏著我的密碼!”李見荷興奮地喊道。
“什么密碼?”
“不告訴你!”
“你開心嗎?”她又大聲問道。
王若威一愣,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
不知從何時起,大人們關心你做了什么、能夠做什么,關心你的成績排名、強項弱項,卻好像真的沒有人再問起過,你開不開心。
他看著李見荷期待的眼神,好像明白了她邀請自己的用意,久違地笑了,握住她的手更緊了一些:
“開心!
如果說人類是依賴記憶而建立每個人獨特的生命體驗的,年輕的時候,總以為這樣的經歷還會有很多,其實不是的。所愛的離場,精力的殘缺,越到人生的后半程,我們所能依賴越多的,無非就是一些記憶而已。
彼時的王若威還不知道,此后經年,在他人生中的許多艱難時刻,正是靠著這段記憶才能支撐下去。
當然,那是后話了。
演唱會進行到尾聲,《逆光》的前奏響起,全場幾萬人默契地開始合唱,是直擊靈魂的壯闊。幾tຊ萬個陌生人為了同一個人,同一個理由相聚在這個空間里,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吧。
“我忽然覺得世界好大!”李見荷的心中升騰起某種熱情,對著朋友們喊道,“我們一定要在更大的世界里再見面!”
“好!哈哈哈哈”大家一起開心地歡呼起來。
王若威定定地看著李見荷的側臉,在燈光和人群中熠熠生輝。全場合唱仿佛成為當下的腳注——
「那是淚光 那力量 我不想再去抵擋」
「面對希望 逆著光 感覺愛存在的地方」
「一直就在 我身旁」
才發現,你就是光芒。
熱鬧散場后的夜晚,李見荷剛洗漱完就又收到了王若威的消息:
「要不要在附近散散步?」
她只考慮了一會兒,就回了個「好」,套上衣服走了出去。在大堂等了一會兒,王若威才姍姍來遲,李見荷不滿地說:“哪有約別人自己遲到的!
她不知道的是,剛剛王若威在鏡子前緊張地照了半天,練習著一會說話的表情、肢體,雖然也沒練出什么名堂。
“走吧!”他沒有直接回答,心虛地往前走著。
天氣還有些微涼,他穿一件白色的針織衫,她穿著黃色的加絨衛衣,兩人漫步在陌生的街頭,與路燈和夜色相得益彰。和白天的車水馬龍不同,夜晚的上海有種靜謐的美麗,他們一前一后走在一路櫻花樹下,夜櫻在昏黃的燈光中輕輕搖曳,英落繽紛。
“聽說櫻花飄落的速度是5cm每秒。”李見荷想起一部看過的電影,忽然說道。兩人的影子一會兒被路燈拉長,一會兒回到兩人腳底下,她搖搖晃晃地走在花壇窄窄的石邊上,王若威在身后想要攙扶,又數次將手收回,尷尬地摸了摸頭。
李見荷在一處椅子旁停下,坐了上去:“說吧,約我出來想說什么!
王若威站住在她面前,緩緩問道:“如果現在在你面前有兩個按鈕,”他頓了頓,“一個是「不出生」,一個是帶著記憶「重啟人生」,你會按哪個?”
“哈,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啊!惫址侵髁鞯模耄是認真思考起了自己的答案。
“呵呵,小時候我爸經常打我媽,偶爾也會打我。我那時候就總是想象如果有這兩種按鈕就好了,我一定要選擇不出生!彼猿暗匦α诵,像是在緩解自我吐露的緊張,這個他設想過無數次的問題,還是第一次分享給別人。
“有一天晚上我在上晚自習,我爸喝醉了,打我媽打得很兇,還把我媽的頭撞破了,血流了一地,他嚇傻了,跑出去后被車撞了,我媽昏迷了一兩個月。那段時間我就經常想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我一定會趕回去制止他!
他說著,用一種李見荷所陌生的表情,但也不是純粹的悲傷。
“那現在呢?”李見荷壓抑住自己心中的五味雜陳,看著自己的腳尖問道,“現在你會選什么?”
王若威也仿佛真的陷入了抉擇,過了一會兒才緩慢又堅定地說道:“都不選。”
“嗯?”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謝謝你,見荷。其實我叫你出來就是想和你說,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就活在當下也挺好的!焙玫阶屗炔幌牖氐竭^去改變一切,也不想像沒出生一樣消失掉。
李見荷雙手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王若威,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心動。櫻花在昏黃的燈光下緩慢地飄落在兩人的頭發和肩上,他們望向彼此的眼神清亮,其中有許多無需言說、也無法言說的部分。
王若威忽然俯身向下吻了李見荷的臉頰一下,快速地、短暫地。
那個吻快到她都沒怎么感受到他的嘴唇,快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只有她劇烈跳動的心臟,以及他俯身帶下來的幾瓣花瓣和櫻花香氣,可以證明它真的發生過。
回去后躺在床上,李見荷閉上眼按耐心跳,卻感覺那香味仿佛還在她的鼻尖縈繞,久久消散不去。
那時,她幾乎就要相信,她的人生也可以開始嘗試一些東西,不用再刻意閃躲,猶疑不決,也不用再害怕受到傷害。
可惜春風沉醉,滋長的卻不僅僅是愛情。
第18章 一千零一次的審判
“我什么時候這么重要過?”這是重逢后李見荷第一次見王若威生氣。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氣不打一處來,明明不回消息的人是他。
“既然答應了要跟我聊聊,為什么要答應Melody去她家,還把我一個人撇下?”他顯然已經憋了很久,終于問出口。李見荷有些理虧,但也嘴上不饒人:“我承認我做的不對,但這也不是你三天不回我的理由吧。”
“我只是三天沒回你,你可是消失了九年。”
王若威看著她,眼底如一潭幽深的池水。
這對話如果叫人聽了去,不知道會腦補出什么驚天大瓜,見有其他同事來到茶水間,李見荷向旁邊挪了一步裝作無事發生,落在王若威眼里則成了劃清界限。
他失落地走掉,忽然被李見荷拉住,不料卻扯痛了他手上的傷口,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對不起對不起!”李見荷連忙撒開手,眼中都是緊張:“疼嗎?”
見王若威忍著痛搖搖頭,她把王若威的水杯塞進他懷里說:“下班聊聊吧!
“這次是真的!
他眼中有什么閃爍了一下。
這是一個普通的忙碌周一,兩人忙完下班后已經九點多了,而這還只是互聯網公司較早的下班時間。
兩人一起走出電梯,離開嘉訊大廈,這一次沒有Melody,沒有飯局,沒有任何可以再擱置的借口,李見荷知道,他們終于、必須得好好地對話一場了,沒有退路。
她的心中仍然有些不安,要面對她逃避多年的真相——她曾一度相信那已經不重要。
她帶著王若威來到了S大校門口的小吃街,這里是S市典型的城中村,在周圍鋼筋水泥的都市景觀中,罕見保留了市井的煙火氣息,或者可以稱為,生活。
街道里十分熱鬧,天南地北的美食在這里匯聚,室內室外都坐滿了人,但你可以一眼看出哪些是學生,哪些是附近下班了的打工人。王若威跟隨李見荷走進一家面館,老板娘笑瞇瞇地和她打招呼,可見她熟客的地位。
“阿姨,兩碗招牌牛肉湯面!
“好嘞,阿姨給你多放些辣椒~小伙子也是嗎?”
“?嗯放吧,謝謝!
兩人都來自南方無辣不歡的小城市,在這里,食辣幾乎是一種鄉愁的具象。
“這家店我常來,味道很好,晚上有點涼了,吃點熱乎的東西吧!
“嗯!
不知怎的,兩人都沒有急于開始談論過去,坐在嘈雜又溫馨的街頭,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他們忽然很珍惜這一刻。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一起去上海那次!蓖跞敉鋈粏柶,“在你心里,我們當時是什么關系?”
“面來咯~”老板娘吆喝著,端著兩碗鮮香四溢的牛肉湯面走來,打斷了他。
李見荷當然記得,只是不知道該以什么情緒回答。她刮了刮筷子上的毛刺,準備先嗦面,忽然瞥見王若威受傷的手正艱難地試圖操控筷子,于是她起身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從隔壁的意面店拿來一把叉子,塞到了王若威手里。
“謝謝!
“快吃吧!
一碗面下肚,吃得差不多了,王若威盯著碗里清亮的、飄著油花的面湯說:“我不回你,是因為不確定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我耍你?我閑得沒事干?”李見荷差點一口嗆住,自己才是這幾周來反復煎熬,囿于過去,過得不輕松的人吧。
“先是裝作不認識我;一會兒冷淡,一會兒又笑臉相迎;前腳說沒什么好聊的,后腳又說要聊聊,然后把我扔在別人家”王若威眼神哀怨:“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我那是在”李見荷下意識就想反駁,但總不能把自己想要報復他、寫PDF當眾曝光他的事情和盤托出吧,于是她把反駁的話咽進了肚子里,轉而說道:“我為什么會這樣,你想過嗎?”
她看向他,終于問出了口:“當年我辦轉學那天,你叫我一定要等你,是想跟我說什么?”
“我想說”他想說什么或許早已經忘記,也許只是想要留住她,再久一點!皩Σ黄稹!
“你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接下來會聽到什么。
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她從沒有真正忘記過。
最開始,只是她在校園宣傳欄里的照片被人劃爛,李見荷站在原地,感到太陽穴一陣陣疼痛,宛如某種預告一樣。
過了幾日,她走在路上時也總有人眼神飄忽,看著她竊竊私語。
她心中的不安逐漸放大,終于tຊ在傳聞流入當事人耳中時揭曉——
有人看到她晚上進出夜總會了。
這雖然是事實,但畢竟別人不知道媽媽那一層關系,落在他人眼里就成了另一個故事了。也正因為有一部分是事實,李見荷不知道要怎么回應,向誰回應,回應到什么程度。
況且所謂傳聞,一旦開頭,就只會越傳越甚,你過往生活中早就為人所不待見的每一部分,都會與之產生關聯,像終于捕捉到了關鍵證據一般,像十幾年的懸案終于得破。
在廁所的隔間里,是李見荷第一次直面那種審判現場。
外面的女生旁若無人地討論著,仿佛毫不在意是否會有人聽到。
“我聽我們班男生說,二班那個女生每天晚上都去夜總會。”
“李見荷是嗎?我也聽說了,好像還是我們新生代表呢!
“真的假的啊?”
“他說親眼看到了!”
“難怪她平時還涂bb霜和唇彩,正經學生誰會在這個節骨眼天天打扮化妝啊?”
“就是!”
“看她穿的鞋用的手機都很貴,嘖嘖,也不知道錢是怎么來的。”
“聽說她上個月還請同學去上海玩了,來錢快就是好啊!
“你羨慕。抗!
“哼!我可羨慕不來!”
田恬比她先沖出去:“你們在亂說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議論者們卻裝作什么也沒發生似的散開,邊走邊嘀咕著:“她跟她玩這么好,誰知道她是不是也”
“哈哈哈哈,噓!”
噔。噔。噔。如同審判長的法槌落下。
墮落失足的女高中生。夜總會公主。為了物質虛榮出賣身體。
這才是生活枯燥而想象力豐富的高中生所喜聞樂見的。
李見荷在隔間里久久沒有出來,仿佛動彈不得。她們走了,但那些聲音還不停地、刺耳地響著。她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心慌、發冷發抖,她用手扶著廁所隔間的墻,看到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XXX是賤貨」「去死」「XX老師好三八」
「有病吧」「我愛XX」「好想變得漂亮一點」
不同顏色,不同字體,修正液覆蓋涂寫了一層又一層,愛慕、怨恨、嫉妒、自卑面目全非。也許上面很快就會出現自己的名字。
真相?沒人會在乎的,何況是一個本就不完美的真相。
亦真亦假,便可真可假了。事實無人關心,回應就是辯解,辯解就是坐實。很快,學校貼吧里也涌現出很多議論的帖子,她的一舉一動,都成了校園里的頭號緋聞。
她對男生笑,是很騷;跟男生講話,是勾引。
生氣,做作的綠茶女;哭了?矯情的白蓮花。
語言的暴力和無力都在于此,大家可以輕易地指控一個人瘋了,她卻很難向大家自證她沒瘋。在你剝皮扒筋之前,就已經被悠悠眾口判決了一千零一次,而當你剖腹取粉之后,人群卻只會鬧哄哄地散開,留下一地狼藉。
李見荷不知該怎么處理這些謾罵與惡意,只能默默忍受著,生命狀態快速地萎縮下來,宛若驚弓之鳥,草木皆兵,她忽然希望自己生病,最好昏迷,也好過每天活在這些明里暗里的漩渦中心。
王若威來教室找過她兩次,每次都會引起一陣騷動和議論,漸漸的他不再來了;也許是為了避嫌,楊成申請換了座位,田恬也因為李見荷不愿溝通和吐露實情,空有一顆干著急的心,卻幫不上什么忙。
終于,她如愿地病了,可以順理成章地告假在家,她很少醒著,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也不怎么吃飯。但那些聲音卻不放過她,在清醒時和夢境里都循環播放著。
李濤察覺到了女兒的異樣,詢問她,她也只是搖搖頭,不知該怎么啟齒,也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覺得是自己的過錯而感到內疚
沒關系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重要,而且會越來越不重要,她告訴自己,反正她們遲早要離開這里的。
離開
“媽媽。”李見荷忽然叫住李濤,“你上次說的賣掉會所去別的城市生活,能不能提前一點?”
“能不能現在?”那些骯臟的話語環繞在她的腦海里,像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不能呼吸。
“我想快點離開這里!碧ь^,已是淚眼婆娑。
她看著媽媽,終于把所有委屈和盤托出。記得以前也聽過其他女生的這類傳言,她們后來都怎么樣了?好像沒有消息了。現在想來,大概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吧。
無人在意地、狼狽地逃離了。
兩周后,李見荷還發著低燒,李濤陪她去學校辦轉學手續,原本不該聲張,但她還是想去跟田恬告個別。
“真的要走嗎?”看著李見荷憔悴的面容,蒼白的嘴唇,田恬很不舍,卻充分理解她的決定。
“嗯對不起田恬,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沒有勇氣告訴你,但是我真的沒有他們說的那么壞,也許以后我會有能夠坦然面對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再去找你,行嗎?”
“傻瓜,我問你什么了嗎?”她從高一就選定的朋友,怎么可能是壞女孩!澳憧刹荒馨盐彝税 !碧锾裎罩氖终f道。
“嗯,一定不會忘的。”
“對了!”田恬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機翻閱尋找著。
“你看看這個照片,有印象嗎?這個人一直在發帖攻擊你。”李見荷遲疑地看向屏幕,確實是她的照片,而且是她并不陌生的一張——照片中的自己隔著門上的玻璃,正在包廂里專注地看書,仿佛與周圍格格不入。
是那天,王若威拍的。
李見荷感到一陣眩暈,這并不比第一次在狹窄的廁所隔間里親耳聽到那些謠言時的沖擊更小。那個賬號在帖子中發了很多詆毀的話,和很多穿著暴露的模糊照片,而這張她的露臉照則像鐵證一般坐實了她的“罪行”,把那些照片和她確切地捆綁起來,引發一場又一場狂歡:
「喲,等待接客中?」
「呵呵,平時裝得那么清高,原來這么騷」
「你們猜她多少錢一次」
「還挺有文化的呢」
「看的春宮圖吧哈哈哈哈哈哈」
「讓哥哥一起來看看」
「就怕小姐有文化」
「哈哈哈」
她按耐住發作的心慌手抖,將手機還給田恬,想道謝告別,卻早已啞然。
真的是他嗎?他為什么要那么做?
她想起他抓住自己的手說一定不會變成那樣的人;想起他們在演唱會上真切的感動;想起那片夜櫻,樹下的那個臉頰輕吻,和他俯身帶下來的花瓣與香氣。
踉蹌著來到他的班級門口,他正在人群中央,激動地說著什么,走近一點方才聽清似乎與她有關:“我當然清楚了!我在那里打工的時候她過來”
一瞬間天旋地轉。
她忽然支撐不住了,也許是大腦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為了不聽到更難聽的話,為了不至于心碎。
暈倒前一刻,好像有人驚呼,有人沖了過來。她忽然希望剛剛自己沒有聽得那么清楚,她真的累了,不想再面對,也不想再質問了,好像沒什么什意義。
不過是自討輕賤罷了。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抱有什么期待。
醒來吧。該醒了。
醫務室里,李濤在旁邊輕聲呼喚著,她睜開了雙眼。休學手續李濤已經辦妥了,等女兒稍微恢復過來后,她便開車帶著李見荷離開。
正是上課期間,校園一片安靜,偶爾有朗朗讀書聲,其他嘈雜的聲音好似都不存在了一般。櫻花已經落光了,它們是先開花后長葉的植物,如今一樹枝繁葉茂的樣子,竟叫人快忘了那枝頭曾開出過盛大的粉白色春天。
QQ消息里不斷跳出新的好友申請:
「能不能陪我玩玩」
「hello?小美女」
「多少錢一次」
李見荷有些想吐,單純生理性地想吐。
設置-賬號-注銷,按下確認。
她看著后視鏡里逐漸渺小的學校,留下了眼淚。
她知道,自己某一部分的靈魂永遠地死在了那里。
死在了那個落櫻的季節。
第19章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小吃街上的人逐漸少了,碗中的面湯也涼了,王若威低垂著頭,似乎不敢看她。
“你說,你到底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了?”李見荷的呼吸有些不均勻起來,事到如今,她也終于要面對這答案了。
“對不起我沒有保管好那張照片,不知道為什么會流傳出去”
他終于說出來了,這么多年來他一直耿耿于懷,宛如一個夢魘,如果他在當初她說不喜歡被偷拍時就刪掉它該有多好,因為自己的私念將她推上了日后的風口浪尖,他遲遲無法原諒自己。
呵,只是這樣嗎?
“不是你發的嗎?”她有些冷淡地問道。
此話一出,輪到王若威猛地抬頭看向她,一臉不可思議:“什么tຊ當然不是我,你當年就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在你眼里,我是會發那些話詆毀你的人?”他有些啞然,原來她竟這樣誤會了自己這么多年,只怕早已對他厭惡至極了。
“我那天在你班門口暈倒前,親耳聽見你們在議論我,你要怎么辯解?”她有太多疑問,不是他三言兩語和一個震驚的表情就可以消解的。
“見荷,我不知道你到底聽到了什么,但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在幫你說話,我不想他們誤會你,我跟他們解釋你不是傳聞里那樣的人,我跟他們說只是因為我在那里上班,你過來找我才會出現在那里”他有些無力地解釋道,這是他當時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哪怕把自己變成靶子。
“所以你也覺得,除了去找你之外,我出現在那里的其他理由都很骯臟對不對?你從來就沒有真正看得起我和我媽吧?”
“不是這樣的!”他忽然覺得有些百口莫辯,也有點委屈:“我一直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拍下那張照片就好了,但后來我也開始怨,怨你不告而別,我寧愿你罵我一頓打我一頓,可你就這么走了,一句話都沒對我說,像是我對你而言一點也不重要。我沒想過你原來這樣誤會著我。”
“誤會?這不是我如何看待你的問題,事實是只有你知道我媽媽的工作,只有你知道我出入那里,只有你有那張照片。你叫我全憑信任在這個世界上天真地生活嗎?我早和你說過我根本不信任任何男人!”
何況,她不是沒有嘗試過信任。
“對不起,但我怎么可能這么做”
王若威眼里已有淚花,而李見荷的聲音也早已哽咽了——
“是啊,這么多年來我也一直很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也許在這個戰爭、貧窮、疾病永不停歇的星球上,他們之間的事情顯得那么輕,那么微不足道,但對于兩個脆弱的人類個體而言,這件事從他們的人生軌跡上傾軋而過,都留下了深深的瘢痕。
“那我們解開誤會就好了,我現在說不是我,你相信我好不好!彼鋈徽嬲\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些光亮,一些懇切,恍惚間李見荷宛若見到了曾經承諾不會變得和那些男人一樣的少年。
可是,那終究是塵封多年的記憶,那么深刻,那么堅固。
“你要聽實話嗎?”她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不過親耳聽到他說不是他,的確讓她心里放下了些什么。
看著他眼中一點點黯淡下去,她的心中并非毫無波瀾,但因為跌過跟頭,信任變得更加奢侈。
“時間不早了,先回去吧!币娝t遲沒有再說話,李見荷拿起包起身。
王若威本能地想要留住她,只是受傷的手并不支持,只能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欲言又止。
“其實我們能這么說開我覺得挺好的,有一件事我不算騙你,不管我相不相信你,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真的都過去了!彼a充道。
“可是你相不相信,對我來說很重要。”他仍然看著她,目光如炬。
“我可以騙你說我現在就相信了,但這就是你需要的嗎?”
他搖了搖頭,依舊不肯松口:“那我就等,等到你愿意相信我的那一天。”
回到宿舍,李見荷苦惱地抓著頭發,他幾次三番大費周章要和自己解釋,不像有假,可即便真的不是他,自己也會被另一種意義上的傷心擊倒——在暗處還有另一個人,無端地咒恨著她。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他說不是就不是?他多大臉呢!卑⒃坡牶笸虏。
“就算不是他發的,總是他泄漏的吧,他也不算無辜啊!
“我靠,不是冤家鬼那是誰。亢每植!毙“妆ё∽约,一臉擔憂。
“也許就是高中男生的惡作劇,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別擔心!斌沆o安慰道:“重要的是現在,你想要怎么處理和他的關系!
“我能怎么處理?我和他有什么關系?”李見荷扶著額頭:“我今年一頭是實習一頭是論文,我就想好好工作,順利畢業。他既然這么說,那我也不想著什么報復他了,就當普通同事處吧!
“但如果真的不是他,你們豈不是因誤分別,破鏡重圓的初戀劇本嗎!”
“你網文看多了吧你!”另外三人對著小白齊呼。
她們說說笑笑著,“因誤分別”這個詞卻盤亙在李見荷的腦中。
誤會自己真的誤會了他這么多年嗎?
幾乎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她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公司,被莫芮叫了過去。
“怎么?一宿沒睡?Will也是的吧?要我說你們年輕人啊,都少熬點夜吧,別活得還沒我長!
莫芮一貫毒舌,看到坐在她旁邊工位的王若威,李見荷本能地回避著話題:“哈哈,有什么事嗎芮姐?”
“哦,戀人絮語項目的進展下周一開會時要匯報一下,Will他手不是受傷了不方便嗎?你們溝通一下,你幫他做下PPT吧。”
李見荷尷尬地點了點頭,心想真不愧是我的好leader啊
“那我訂個會議室。”
“好的,謝謝。”王若威答道,眼神中有某種殷切。
大哥李見荷面帶微笑著,手指卻火速敲擊給他發去了消息:「咱們倆的事情先不談,你能不能別在同事面前這么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么你了」
「好,我盡量」
她兩眼發黑,盡量?你行行好吧。
訂好會議室發給王若威后,她動身前往,王若威也很快就來了。
兩人對視之間,又是一陣尷尬。
“那個我們能不能約好,在公司不聊私事!崩钜姾上劝l制人說道,畢竟同在一個部門,免不了要溝通接觸,總那么尷尬來尷尬去的也不是辦法!
“那你私下還會見我嗎?”
這人怎么油鹽不進?她有些頭疼:“我覺得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她也不回避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過我?”
王若威怔怔地看著她,良久才自嘲地笑了笑:“好,我答應你,在公司不再聊私事了!
或許是覺得氣氛太過低壓,她借口出去買咖啡,獨自在露臺逗留了很久,苦惱著要怎么跟王若威相處,忽然,她眼尖地看見了Melody,對方似乎也看見了她,她正準備過去打招呼時,Melody卻轉身走掉了。
李見荷追了上去,寒暄道:“嗨!麥麥,聽說你也受傷了,手怎么樣了?還好嗎?”
Melody卻甩開了她親昵搭上來的手,還不小心弄翻了她的咖啡,她只愣了一下,便恢復了冷漠:“不需要你關心。”
“怎怎么了?”李見荷尷尬地收回手,不明所以。
“你不要再裝了,耍我很好玩嗎?你跟Will到底是什么關系?”
原來上周五晚上,王若威和Melody兩人手忙腳亂趕去醫院急診后,又在觀察室里留觀了一會兒,她看見王若威盯著手機看了很久,很苦惱的模樣,而屏幕里那個頭像正是李見荷的。
她終于忍不住詢問起一直以來的懷疑,卻只得到了王若威模糊的回答和委婉的拒絕:“不要再花心思在我身上了麥麥,不值得!
不值得。她在心中復述。
可值不值得,從來都不是投入感情的前提,不然大家又怎會愛上一個又一個不曾了解的陌生人呢。
“你們早就認識的吧?”Melody氣不打一處來。
李見荷自知理虧,連忙道歉:“麥麥對不起,我確實對你有所隱瞞,我可以解釋,但你相信我,我和他真的沒什么關系。”
“夠了。”Melody打斷她,冷冷地說:“你們之間有什么誤會也好,曖昧也罷,我不關心,請不要再打著幫我的幌子把我卷進來,成為你們play的一環。”
說罷她就面帶厭惡地離開了,只留下李見荷愣在原地——原來被朋友誤會,是這樣的滋味。
她本來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公道,但所有人包括王若威竟然都覺得她在戲耍他們。
她以為她終于可以放下那些過往了,但為何大家都在追問她和他是什么關系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李見荷心事重重地回到會議室,王若威已經等候多時,他看出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也顧不得兩人剛剛的約定,徑直走過去問道:“怎么了?”
她抬頭看向他,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涌上心頭,令她幾乎快要哭出來——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20章 帶有目的性的接近
“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李見荷平靜下來一些后,簡略地說了剛tຊ剛和Melody發生的事情,并沒有過多解釋自己的復雜心情。那也許是積壓多日以來遲到的一次小崩潰,但卻無法言說。
“我會跟她再認真道歉解釋一下的,她人很好也很大方,不會真的記恨你的!蓖跞敉攵自诶钜姾傻囊巫用媲,還在試圖安撫著她:“沒有人應該用可笑來形容自己,除了那些真正的罪犯。”
李見荷有些恍惚,這樣的表情好像年少時常常出現在他的臉上。事實上,她并不能完全清晰地回憶出那樣一張臉,這么多年來,她腦海中既有那個認真倔強的他,也有她想象中惡語相向虛偽的他,以及現在這個真假難辨、令人混淆的他。
早已面目模糊了。
李見荷看著他,忽然發現彼此的臉已在不知不覺中貼得有些近。抽離出來的她立刻慌亂地旋轉椅子,不料背椅卻直愣愣打向了毫無防備的王若威,他叫了一聲捂住了臉。
李見荷抱歉地上前扒開他的手查看他有沒有受傷,心里卻舒坦了許多——至少現在他的臉是一張吃痛猙獰的、具體的臉了。
緩了一會,王若威看著她忽然笑了出來:“最近好像經常因為你受傷。”
“哪有經!
見李見荷嘴硬,王若威舉起包扎的雙手示意,活脫脫像一只白鉗子的大螃蟹,她撲哧一聲笑了。
看見她的笑容,他心中忽然被微微扯動:“但也只有受傷的時候你才會關心我一下!焙鸵郧耙粯,只有在他脆弱的時候她才會流露出心軟。
王若威似乎懂了,她以前說喜歡溫柔的、脆弱的、完全站在“陽剛”反面的男人的意義。
“誒!說好了不聊私事的,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哈,不然你就自己用你那雙鉗子做PPT吧。”李見荷已經平復了過來,拒絕和他發生任何追溯過去的對話,王若威也不再堅持,打開文檔開始了工作。
“這是制作組發過來的合作企劃,我發給你了你先看看,可以提提建議。除了她們提供的這些節目內方案,我們自己也要做一份campaign,側重點放在社交媒體,我簡單說一下我的思路”
李見荷聽著,也認真了起來,王若威的工作能力比她想象中要厲害,不只是花拳繡腿,確實有值得她學習的部分,但李見荷也不認輸,暗自下定了決心,要做出讓大家刮目相看的方案。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在埋頭苦干,同時看各種營銷案例——對于一份優秀的策劃來說,完成度、可行性和創新點缺一不可。
“不錯呀!蹦强粗钜姾勺龅纳缃幻襟w策劃案,難得地夸贊。李見荷昨晚趕完PPT后就約好了今天和莫芮、王若威一起開會過方案,這會兒聽到莫芮的表揚,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成就感。
“這是Will想的還是你自己做的?”莫芮問道。
她會這么問也不無道理,這份方案本身還有些稚嫩,不像王若威的手筆,但其中的亮點也很突出,有一種專屬于未經職場摧殘的大腦的靈光。
“我只是跟她說了一下大概方向,看了一下大部分內容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很有創意!蓖跞敉卮鸬馈
李見荷眼珠子一轉,心想著算你識相,全然沒有注意到莫芮此刻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倆的微妙表情。
“既然大部分是見荷做的,那下周一匯報就你來講吧!
“?我?”她尤對立項會時沈總的強勢歷歷在目,有些犯怵。
“我們三個中有誰比你更了解這份方案嗎?大不了被質疑一下,又不會開了你!
大不了如何如何、又不會開了你。這是莫芮的口頭禪,她在細節上嚴謹,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又非常不拘小節,例如誰來做內部匯報這種問題。
但事實也常如她說的一樣,往往沒有什么嚴重的后果——天很難塌下來,這是李見荷一點點從莫芮身上學到的。
“我會幫你潤色一下的!
“好的謝謝芮姐!
準備了一個周末后,她有些緊張地站在一眾領導同事面前,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匯報。
“各位領導、同事大家好,《戀人絮語》項目已完成了前期立項、合同簽署、首款費用支付等流程,制作組也給出了冠名植入的商務合作方案,預計節目將在下個月月中正式錄制,十二月份完成剪輯制作,預熱后播出”
由于對項目內容和各項進展都很熟悉,加上莫芮的調整潤色,李見荷越講越進入佳境,徹底褪去了緊張。
“根據制作組提供的商務合作方案,我們給出了以下修改意見,希望能豐富節目場景中對語眷的呈現,進行視覺上的升級,并將其深度融合到節目的各個環節,例如入駐前通過建立嘉賓主頁進行盲猜互選、每晚的私信環節,以及約會心動匹配環節等,我們將在本周跟她們進行新一輪的溝通”
她一頁頁翻動著PPT,一頁頁講了下去。
“而我們市場部的線上傳播方案則會圍繞#上語眷,邂逅戀人絮語#主題,推出多個打卡活動,分別在預熱期,播出期,引爆期,收尾期四個階段進行全平臺的話題鋪開和互動推廣”
待到李見荷一口氣匯報完,才發覺中途竟沒有人打斷,也沒有人提問。
會議室內安靜了幾秒,在沈戚戚帶頭鼓掌后才被熱烈的掌聲打破。
“怪不得Maria這么喜歡你,確實是膽大心細,很有創新意識,方案的顆粒度也很細膩!
“謝謝沈總!”李見荷做好了被提問轟炸的準備,沒想到先收獲的竟是表揚。
“您是不知道,人小姑娘下了大功夫呢!蹦且矌椭f起了好話。
沈總和其他領導陸續問了一些問題,小組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幫腔回答著,很輕松地應對了過去。
“好了,你們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愛干涉所有細節的人,有Maria和Will在我還是很放心的,更何況這是伊嵐的節目,算是給咱們今年的KPI上了一道保險,就看你們幾個能不能錦上添花了!
說罷,沈戚戚又在莫芮耳旁低語了幾句,便結束了會議。
走出會議室,李見荷腳下輕快了起來,文喬激動地挽住她,揉著她的頭說:“行啊你,怎么這么厲害~”
“也不看看姐是誰~”她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喜形于色。
王若威就走在她們身后,似乎心情也很不錯。
“不過哈,我其實一直對戀綜不太感冒。”文喬忽然說道,“我不懂,把一群帥哥美女人為地聚在一起,帶著任務接近彼此,他們之間誕生的感情真的可以稱之為愛情嗎?”
“嗯?為什么會這么想?”
前面的同事回過頭來問,于是文喬進一步解釋起自己的看法:“他們都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來找對象的,就會在這有限的幾個人中選定一個人,快速產生感情,觀眾磕的很上頭,他們自己也很上頭,認定對方就是唯一,但其實如果他喜歡的那個人沒有參加節目,換了別人,他也還是會愛上別人。這對象是誰根本不重要嘛。”
“完了我被你繞進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是浪漫絕緣體吧喬?”
“不是,我是真的很困惑呀!”
聽著同事們熱鬧的討論,李見荷也陷入了思考,的確,在這樣帶著強烈目的性的接近中,愛情似乎變成了一個任務,一個必然會發生的事件,而愛的對象則變得隨機了起來,削弱了某種命定之感。
可又是誰規定,愛情一定是宿命式的呢?
連愛情存不存在,她都還保持懷疑。
“見荷,Will,你們倆等一下。”莫芮從身后叫住他們。
“怎么了,芮姐?”
“下周一咱們仨一起去上海出個差見見制作組的人,大概兩天?”
“。窟@么早嗎,方案都還沒定下來呢。”李見荷不懂,一般項目的前期階段既不需要看現場,也不需要盯流程的,明明可以線上溝通,為何要大老遠跑去上海,還是和王若威一起去
“方案本周溝通一輪,再去線下聊唄。有時候呢,一個項目本身并不是結果,也可以是關系、是通往別的目的地的列車。”她賣了個關子,神秘地說道:“沈總讓我去跟伊嵐聊聊她下一個項目的事,好幾家品牌都虎視眈眈呢。”
“那我要做什么?!”李見荷有點激動,真的可以見到伊嵐嗎!
“我和伊嵐有些私交,至于你們倆嘛跟制作組溝通好這個項目的事情就行了!
“哦好的!
莫芮走了,留下王若威和頹喪的李見荷,但她很快又振作了起來——大概也許應該,還是有機會能見到伊嵐的吧!
“你能不能教我一下怎么tຊ用差旅系統定機票和酒店!蓖跞敉驍嗔死钜姾傻拿缐簟
她瞅了他一眼,發覺他是愈發理直氣壯地使喚她教這教那了,公司的系統雖說復雜,但他都入職一個多月了,怎么什么都不會?還是說,他在假裝不會?
“先提交差旅申請,老板審核通過了之后在去費控系統上關聯申請,然后再”
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蓄意創造接近她的機會,李見荷還是打開電腦手把手地教了起來,似乎經過了這些天頻繁的溝通——盡管只是公事,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也真的走近了不少。
像那些被放置在同一屋檐下的男男女女一樣。
正當兩人對著電腦界面搗鼓時,一則好友申請叮咚一聲彈了出來,王若威不想看也看到了。
他盯著那個彈窗消息,眉頭微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見荷,我是楊成,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