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樓窗沿外是墜滿點點孔明燈的天幕,一盞盞飛掠過雕梁畫棟、玉宇瓊樓,如漫天遍地的星火。
謝淮驍頓了頓,輕笑一聲,歪了歪頭看著宋青梧,說:“對我這么好?”
他的眼眸明亮,里頭印著點點燈火光,宋青梧看著他瞳孔里的自己,借了謝淮驍的風,同樣也熠熠生輝。
若自己在他心里,當真也是如此模樣就好了。
宋青梧的指腹撫了撫圈著謝淮驍的扳指,說:“嗯,所以不可以弄丟!
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涼涼的,給謝淮驍的靈臺點了一點清明,但只有一點,尚且不至于徹底揮散掉他眼底朦朧的醉意。
“看在你這么用心準備的份上。”謝淮驍抬起手,在宋青梧的頭上揉了揉,“好說,世子爺答應你就是。”
頭頂算不上輕柔的動作讓宋青梧失笑,還以為方才有一瞬,謝淮驍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可現在看著,顯然是他察覺錯了。
塞上白這樣的烈酒,入口便得了辣味,被碰的唇刺痛,喉嚨也刺痛,一下便知需得適可而止,不染愁卻恰恰相反,酒味清淡且是甜口,極易令人貪杯不止,后勁上來,不知不覺間便使人醉得深了。
一如眼前這人。
宋青梧望得專注,心里感嘆,原來謝淮驍醉了是這番模樣。
醉意朦朧的薄紗也藏不住謝淮驍盈盈亮的眼眸,紅痣灼人,一瞬不瞬地望著面前的宋青梧,不設防備,渾然不覺宋青梧有多想將他攬過來親。
想到林閑總是能見到這樣的謝淮驍,宋青梧心里便止不住地升起戾氣,他不得不閉上眼,以免被謝淮驍察覺到自己晦暗的情緒。
下回不能再讓他喝醉了,宋青梧想。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謝康已經梳洗好也換了衣裳,手里提著燈,步履匆匆地進了青檀院。
他是照著春休前來叫謝淮驍起床的時辰過來的,沒有早也沒有晚,鐘伯在前院廚房里守著師傅準備早點,等他伺候好謝淮驍穿衣洗漱,便能先用上一口熱粥墊一墊后,再去上朝。
只是,謝康今日過了垂花門,進到謝淮驍居住的內院后,便發(fā)現主屋的窗上已經映起了光。
謝康詫異了一瞬,沒料想謝淮驍今日起得如此早,步子更快,匆匆走到門外,抬手敲了敲。
謝康問:“爺,您已經起了?”
里頭傳來一聲悶悶的“嗯”,聽著確實像起了,謝康這才推開門,地龍熏出的熱意撲面,溫熱了他一路過來身上沾著的冷凝露氣。
謝康隨手將燈掛了起來,走進屏風里,卻見床榻上隆著一大團,禁不住彎了彎嘴角。
謝淮驍起了,卻也沒有完全起,他頭疼得不行,半夜里總是醒一陣睡一陣,后來聽見雞鳴聲,便干脆披上外衣下床去點了燈。
屋里亮了起來,他本想坐在桌案邊看一會兒書,卻又寧不下心,一是因為腦袋疼,二便是,手上被套的那個扳指。
這個時候的謝淮驍早已酒醒,雖不太記得今夜回來前所有的事,但倒是還記得扳指是宋青梧給的生辰禮。
皇帝給重臣送禮慶生并不奇怪,但尋常也只是送了了事,但謝淮驍記得和扳指一起來的那句話,宋青梧給了他一道諾言。
他盯著扳指看了一會兒,便將扳指從手上拔了下來,又翻找出來一個明黃色的荷包,放進去仔細裝好,暫時放進桌案的小抽屜里,打算等下朝回來后,再放進書房的暗格。
這東西倒真的得收拾好,謝淮驍想,皇帝的許諾可不是隨便能得的,空口無憑,也沒道圣旨落在手里,只得一個可以交換的物件,他自然不能弄丟了。
收好了扳指,困意重新回到身上,這會兒腦袋倒是不疼,謝淮驍懶洋洋打了哈欠,沒有去熄燈,就這樣隨手扔掉外衣,鉆進還暖著的被窩里,面對著床里的方向,很快睡著了。
運氣好,這次睡了許久才又覺得頭疼,醒來時眼皮沉沉,如掛了兩箱金子那樣重,還沒緩過勁,便聽見了謝康的敲門聲。
這么些年,謝淮驍是第一次嘗到宿醉的滋味,他酒量好,和林閑吃酒也不至于醉成這樣,心里一面將不然愁列入不可多飲的名單里,一面又草草劃掉,直接打入不可飲的大牢。
謝康撿起他夜里扔在地上的外衣,走到床邊,毫不猶豫地掀開謝淮驍的被子,說:“好了,爺,再不起來,早朝便要遲了!
胡說八道,謝淮驍忍不住在心里腹誹,謝康從來都是提前來的,他多賴兩刻鐘去上朝都來得及。
“嘶——”謝淮驍翻了個身,撈起另一個枕頭蓋在自己頭上,說,“爺想告?zhèn)假,康哥兒去隔壁攔一攔張?zhí)t(yī),請他同陛下說我染了風寒高燒不退,今日便不來了。”
“早知如此,那昨夜何必用那么多酒!敝x康不答,冷淡地繞開了謝淮驍的話,走到一旁將手里的衣裳掛好,端了屋里的銅盆準備去打熱水來,“衣裳已經熏著了,爺,屬下給您一刻鐘。”
謝淮驍嘖了一聲,認命地從床上坐起來,長發(fā)披散在肩上,頰邊的幾縷撲簌簌地順著頸窩落下,半擋住了他的側臉。
下回不能再喝醉了,謝淮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