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光暗了下去,只有門口的地線燈還在保持工作。
時微君平日里其實并不怎么看恐怖片,或者可以說屈指可數,上一次看應該還是幾年前的春節,被時幼君強拉著一起看的,一部所謂打了八點幾分的西方電影,滿屏的電鋸斧頭、骨血分離,充滿一種血腥夸張的視覺刺激。
時幼君嚇得哇哇大叫,她卻沒起什么波動。
時微君瞅了一眼旁邊的青黎,明明暗暗地光落在她臉上,看不真切情緒。
不知道,她怕不怕。
時微君收回視線,左手食指在身下地毯上無聊的劃拉幾下。
半分鐘的片頭介紹結束,幽靜的祠堂、縹緲的咿呀、暗沉的紅、面白的女人同時出現在眼前——時微君選的是電影分類好評排行榜里排位第三的那個,主要講民國時期里,發生在江南小鎮上一家富紳地主后宅里的奇聞鬼事。
青黎抿了口水,影片相對平穩的過去近三分之一,視線里身穿粉色秀禾服裝的女主角正呆呆地照鏡梳妝,昏黃的光影折疊中盡顯女性的柔媚和宛若傀儡般的機械。
拍得很美,也很有氣氛,一種將詭異拉到極致的氣氛。
昏暗讓原本寬敞的客廳生出一種逼仄感,身邊靜悄悄的,時微君自從影片第一個小高潮過后沒多久便一聲不吭,如果不是因為余光還能看到她的身影,這姑娘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青黎轉過頭,兩個人坐得有些近,屏幕的光映在時微君臉上,側臉的線條起伏優越極了。
青黎輕輕咳了咳,如愿看到對方瞪大的眼睛驚慌的忽閃了下,整個人如同僵硬的石像驟然間才被喚醒。
“有點嚇人,”青黎放低聲音,問她:“是嗎?”
時微君的唇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她沒來得及去細想東西方恐怖片的差異為何會如此巨大,只是速度很快地看了青黎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還好。”
青黎似乎沒聽見對方聲音里的澀啞,往她那邊又坐近了些,膝蓋親密地碰到了一起。
時微君整個人都繃緊了。
“按照習慣,等一會兒鏡子上可能會出現血字,”青黎的聲音在夜風一樣的電影背景音樂中顯得十分溫和,緩緩帶著時微君走出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雖然很常規,但這部電影的導演很會拍,引人入勝。或許是因為歷史底蘊,國產恐怖片總是克制內斂,喜歡在古舊色彩的背景中帶出壓抑的無力感,又荒謬又真實。”青黎停頓了下,說:“不過,最后應該都是人為作祟。”
時微君嗯了聲,然后說:“我不害怕,你不用安慰我。”
青黎差點笑出來,她點點頭,說:“我害怕。”
時微君立馬轉過頭去看她,目光掃射。
青黎坦然。
時微君停頓了會兒,最終落荒般移開視線。
又過了十幾分鐘,情節好似達到了頂峰,女主角好像已經被眾人逼瘋,披頭散發地在空無一人的大宅院里瘋跑,夜風吹起白皤,烏鴉發出啼鳴,紅色虛影縹緲,隱隱現出淌著血淚的人臉,層層疊疊地往眼球上擠壓。
青黎及時伸出手幫時微君捂住了眼睛。
時微君一動也未動。
好半晌,青黎才感覺掌心被毛茸茸的小刷子刮蹭,時微君終于眨了下眼睛。
“好、好了嗎?”時微君小聲問。
青黎抬眼看了下,說:“還沒。”
時微君脊背僵硬地靠著沙發,心跳加速,紅唇緊抿,手指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衣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會這么緊張。
沒了視覺之后,其他的感官好像更加敏銳了些,青黎的掌心溫熱干燥,她因為捂眼睛的動作而側過身來,彼此距離很近,能聞到對方身上很淡的雪松木香,還有淺淺的呼吸聲,混合著音響里放大的腳步聲、水琴特有的陰森金屬音,還有……
男女之間縱情地喘息。
電影里,女主角正被惡鬼纏身,畫面一轉,男主角卻是在跟他的小媽偷情。
□□糾纏的畫面和凄厲恐怖的追殺在眼前來回翻轉。
青黎被這突如其來的影片技巧弄得微微愣了下神,轉頭看了看被她捂住眼睛乖巧地蜷縮在身邊的時微君,忽然不知道要不要放下手。
時微君自然聽得更清楚,幾乎不要反應時間,她很快就明白了情節內容,而后臉頰立刻開始控制不住地發燙,呼吸都要停了。
而四周那些堪稱限制級的聲音,還在因為兩種畫面的穿插而被拉開了足夠綿長的時間線。
就連青黎自己都少見的察覺出了一點氣氛的不對勁,她想了兩秒,正打算收回手,就先感覺到對方動了動。
時微君把青黎的手往下拉了兩寸,很克制地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她那動作像極了一個很害怕但又忍不住偷偷去看的小朋友。
即使是出現在如今這樣有些奇怪的場景里,依然很可愛。
時空像是在一瞬間被折疊。
青黎突然覺得她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的兩個女孩兒,在幾近漫長的青春歲月里相互陪伴著長大。
時微君還在抓著她的手,掌心細軟,手指微涼,有點用力。
青黎不由得笑了下,嗓音偏低:“還說你不害怕。”
時微君動作微頓,片刻后眼珠骨碌了一下,有些譴責得瞪了青黎一眼。
青黎輕笑出聲,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發間露出的小巧耳廓上,細皮嫩肉的白,又泛出淡紅。
“你耳朵怎么這么紅?”青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點了點。
時微君險些沒反應過來,她都沒敢去看青黎的神色,只是有些逃避的歪頭去蹭肩膀,想要以此把那耳朵藏起來。
青黎也很輕易地放過了她,只是眼睛還在盯著,耳朵,脖頸,平直深邃的半截鎖骨。
距離太近了,或許還因為空間過于昏暗、背景樂太過迷亂,讓她在這一刻突然產生一種莫名想要繼續窺探下去的欲望。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也許是錯覺,也許不是。
青黎突然覺得時微君動了動唇,像是在她手心里落下一個很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