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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醫術面前,男女平等

    這時, 馬車里傳來女人虛弱又堅定的聲音,“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她是個大夫,她愿意幫忙是好心, 最起碼還能求得一線生機, 要是連試都不讓她試,才是真的害死一個人。”人群中有同為女子的人為宋嘉榮出聲。

    “我看他一直攔著不讓大夫給她夫人醫治,恐怕是打著一尸兩命的主意。”

    “自己夫人都命懸一線了,人家大夫愿意搭救一把都是大功德,你一個當人丈夫的還非要攔著妻子活下來,果真應了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夫人。”

    劉玉延聽到上官如意虛弱至極的聲音, 還有周圍斥責他的浪潮, 方才拉下臉,不情不愿道:“行,救不了我兒子,我就讓你們陪葬!”

    好像在他眼里,重要的是那個還沒出生的兒子,不是那個懷胎十月, 為了生下他的孩子置身于死亡邊緣的枕邊人。

    進入馬車后,宋嘉榮發現她的情況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糟糕。

    孩子胎位不正, 加上耽誤的時間太久了, 要是在不出來,注定會窒息在里面。

    因為孩子太久沒有出來, 導致上官如意的身體開始出現小幅度的抽搐,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體開始脫力。

    宋嘉榮取出一片參片讓她壓在舌尖下, 叮囑道, “先別喊了, 你要留著點力氣。”

    咬得嘴唇血肉模糊的上官如意見她生得眼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她是誰,很快又被腹中的疼痛給移走了注意。

    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好在馬車里足夠寬敞,能同時容納四個人,車廂內還置有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

    宋嘉榮按著她的肚子,摸索著孩子的頭部在哪里,結果發現孩子的頭部和官口位置相差甚遠。

    那么久了,她的宮口也才開了不到三指,這種情況下,她是完全沒有辦法把孩子生下來。

    宋嘉榮取過一條帕子為她擦汗,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沒有那么嚇人,“如果我說,我要在你的肚子上劃一刀取出孩子,否則你和孩子都會死,你愿不愿意,我也不能保證一定會救活孩子和你,但你的肚子從今往后卻會留下一條難看的疤痕,你是否愿意。”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特別是女子更在意自己的身體,何況要在身上劃那么一刀。

    上官如意因為抽搐而引發起子癇,整個人快要陷入昏迷之際,突然爆發出了強大的求生意志,脖間青筋根根暴起,瞳孔欲裂纏滿猩紅,“只要能救我和我的孩子,別說一刀,十刀子我都愿意!”

    “求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救下我和我的孩子。”上官如意說完后,竟是疼得直接暈了過去,那只手仍是攥著宋嘉榮的衣角不放,完全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

    “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救活你和你的孩子,但我能向你保證的是,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她只是委婉的說挨一刀,可挨一刀哪里能拿出孩子,她想要做的是。

    ——剖腹取子。

    宋嘉榮對她的身體做過初步檢查后,沒有猶豫的拿出銀針在她的上星穴刺下,使她陷入昏迷,防止她屆時會疼得醒過來,看見她破腹的一幕給活生生嚇死。

    破腹做手術對環境的要求極為嚴格,光線更是里面的重中之重,但現在的情況由不得她們挑剔。

    羅青把馬車里的玩意都收拾進暗格,又取出銅鏡折射光線,好讓馬車里沒有那么昏暗。

    前面鎮定自若的宋嘉榮在拿起刀子的那一刻,整個人忽然感到無比的恐慌,掌心更是淌出一層冷汗來。

    因為她此刻面對的不是小動物,死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和她一樣的人。

    她越是要說服自己不要慌,鎮定下來,可她的心,她的手完全不聽她使喚,大腦更是變得空白一片。

    她也不敢輕易下手,只能焦躁地由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從指縫中溜走。

    “師父,我………”

    羅青察覺到她的手抖,按住她的手,輕聲安撫,“嘉榮,你要穩住,一定要保持冷靜,不要慌,身為大夫的你都慌了,那么病人會怎么想,又怎么會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到你的手中。”

    “穩住心態,放松,不要緊張,要是緊張的話,記得深呼吸。”

    “你把她當成一次實驗,不要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

    師父的話像是給宋嘉榮的心臟強行注入一顆定心丸,是啊,如果她都慌了,病人才是真的沒有救了。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她還有師父在旁邊。

    羅青見她想通后,方才松開她的手,又說,“動刀子的手術,但凡有分毫的差錯,帶走的都是一條人命,所以你要格外的細致,小心,注意觀察病人中途的反應。”

    “弟子謹遵。”

    因為馬車停在路中間遲遲沒動,前后不知道堵了多少行人車輛,有衙役過來探查情況,才知道有孕婦在此處生產,進去接生的還是兩個女大夫。

    進去那么久了,不說孕婦的慘叫聲沒有發出,連孩子的聲響都聞不見半個,想必早就兇多吉少了。

    前面就不相信女人能做大夫的人,此刻更是冷嘲熱諷起來,“瞧瞧,我都說了,女人怎么能做大夫,剛才產婆可是說了能保一個,現在可好,兩個都保不住。”

    “這位大人,你夫人可是被那兩個女庸醫害死的,你………”

    男人趾高氣揚的話剛說完,馬車外候著的產婆接過用衣服包裹著的嬰兒,喜極而泣的大喊,“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少夫人誕下了一位千金!”

    一聲恭喜,一位千金,直接化成一個又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那些空口說閑話的人的嘴上。

    不是,都注定會難產,還是一尸兩命的女人怎么能活著把孩子生下來!

    這時,抱著孩子的嬤嬤無助得渾身發冷道:“孩子怎么不哭啊。”

    劉玉延聽到生的是個女兒,更是臉一黑,直接扭頭就走,嘴里還不干不凈的罵了聲晦氣,丟人。

    男娃才能傳宗接代,生個女娃娃有什么用。

    “該不會,生的是個死胎吧。”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大家紛紛把目光移到憋得臉色青紫,連哭都不哭的嬰兒身上。

    要不是死胎,為什么不哭?

    “先別急,孩子還有救。”從馬車里探出手的羅青把孩子倒提起來,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

    隨后從藥箱里取出一根細小的蘆葦對嘴嬰兒的嘴,往里吸氣。

    接過師父扔過來的羊腸線的宋嘉榮知道有師父在,孩子肯定會沒事,她也重新把注意力移回上官如意被她破開一個口子的肚子上進行縫補。

    馬車里的血腥味,更是濃重得幾乎要化成實質。

    當羅青把從嬰兒喉嚨里吸出來的羊水吐出來后,本來被認定是死嬰的嬰兒爆發出了嘹亮的哭聲。

    圍觀在馬車外的百姓們直接沸騰了,沒有想到她們真的救活了那個被斷定活不下去的夫人,還有大家都以為是死胎的嬰兒,簡直就是神醫!

    “活了,想不到真的救活了!”

    “我看以后誰還敢說女大夫不如男大夫,要我說,別的男大夫都不一定能有她們厲害。”

    “太厲害了,她是怎么做到的,孩子看起來都沒氣了,居然還能救活。”

    也有人當場痛哭起來,“要是我夫人當年難產的時候也能遇到那么一個大夫,我夫人就不會走了!”

    很快,女子的娘家人聽到了這里發生的事情,立馬派人把上官如意接了回去。

    本想要對兩位救人的女大夫奉上謝禮,可是卻找不到她們人。

    提前離開,并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的宋嘉榮仍是魂不守舍,在筷子多次夾到空氣后。

    羅青手指半屈敲了敲桌面,“怎么,今天的事把你給嚇傻了。”

    宋嘉榮搖頭,“師父,你說,要是那位夫人今天沒有遇到我們,是不是就會不在了,那個孩子也會來不及看絢麗多彩的世界一眼。”

    又咬著筷子,自顧自的說,“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要是女大夫再多一點的話,是不是能減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還有很多吃藥就會好的小毛病,落在她們,以及旁人的眼里反倒成了私生活不檢點的臟病,不知道會有多少女子因此羞愧,要么被旁人逼得投了井。”

    有些事不能深想,更不能細究。

    世人都知道女子生產猶如在鬼門關里走過一趟,可是在女人最需要大夫的時候,又總會有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有別拒絕為女子看病的迂腐規矩。

    羅青夾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你能那么想,為師很欣慰,你想的,為師當年也曾想過,可實施起來絕非易事。”

    誰年少沒有輕狂過,誰年少不是一腔熱血幻想著改變現狀。

    只是所謂的輕狂總會在接二連三的現實中被消磨殆盡,最后只剩下一灘再也興不起半點兒波瀾的死水。

    “可是師父,有些事總要有人作為先人走出一條路才行,比如師父,不也是以女子之身當了大夫嗎。”宋嘉榮并不認同師父的消沉,而是擲地有聲的說,“如果沒有先人作開河,那就由我來做開河的第一人!”

    “我相信,當有了第一個走出來所謂沒有的困境,后面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走出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閃著光,璀璨又明亮,令人向往。

    ——

    岐黃班開課那日,宋嘉榮起了個大早,正在一堆師父新為她置辦的鮮嫩衣裙中而苦惱。

    “嘉榮。”羅青出聲喊住了要出門的人。

    “師父,怎么了?”一襲豆綠色雪絹裙的宋嘉榮轉身回頭,不算明媚的晨曦微光中,襯得她如一株含露薔薇,嬌俏又動人。

    羅青想要說的話又自動咽回去,“我只是想到,你是岐黃班創立后的第一個女學生,以后說不定是名留青史的存在,你更應該潛心求學。”

    宋嘉榮眼睛一彎,“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師父失望的。”

    “去吧,為師等著你成為開天辟地的第一人。”羅青鼓勵道。

    “嗯,師父再見。”

    等人離開后,心中一片釋然的羅青把拿在手中的藥瓶往抽屜里扔進去。

    女人的容貌和醫術無關,為什么學醫的女子就不能生得貌美,一定要把屬于自己的美貌藏拙?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展現出自己的美。

    她是離經叛道的第一人,如今怎么還變得迂腐起來。

    更何況,美麗無罪。

    謝府外

    等在馬車旁的謝玄衣見她出來了,笑問,“師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里有什么好事,只不過是第一天上課,師父讓你我二人勤勉一點,莫要丟了她老人家的臉。”宋嘉榮踩著轎凳上了馬車,又轉過頭,故意板著一張臉,“時間快要來不及了,師兄還不快些上來。”

    岐黃班旁是國子監,環境清幽秀美,周圍賣的也多是筆墨紙硯,聽說連打更的人晚上都要多走兩遍。

    他們到時,已有不少人到了。

    當見到和謝玄衣一起下車的宋嘉榮,有幾個人立即譏諷起來,眼神曖昧。

    “喲,我當是誰上學還帶著自己的夫人啊,原來是個小白臉啊。”

    “陛下皇恩浩蕩成立了岐黃班是讓我們廣大醫者精進醫術,促進學問,可不是讓某些人攜妻壓妾來的風月場所。”

    “諸位兄臺說笑了,她并非是我夫人,而是我的師妹。”知道他們誤會了的謝玄衣更是加重音量,話里帶著炫耀,“她不但是我的師妹,更是岐黃班里的一員。”

    世人皆默認大夫為男子,如今冷不防冒出一個女大夫,還是在由杏林堂,太醫院聯手承辦的岐黃班中。

    有人不屑,有人沉默,更多的是認為自己所學的醫術受到了玷污。

    “胡扯吧,女人怎么能當大夫,女人就應該在家里繡花煮飯帶孩子才對,再說女人能看得懂醫書嗎,還治病救人。”

    “別是那種只會撒點草木灰,用針挑破手指頭放點血,請神跳大神的那種神婆。”那輕藐的目光,惡心的口吻就差沒有直接說宋嘉榮是個騙子,喊人把她拉出去了。

    質疑她人品可以,唯獨醫術不行的宋嘉榮冷眼掃過他們一圈,站出來,“你們都不了解我,就妄自對我下了批判,要是我真的看得懂醫書,會治病救人,你是不是就得要自慚行愧到跳河自殺。”

    “誰說女人一定得要困在后院里當個繡花煮飯帶孩子的婦人,女人也可以學醫,也可以征戰沙場,你們男人能做的事,我們女人也一定能做到!”她的聲音嬌甜軟糯,偏生落在耳邊是那么的鏗鏘有力。

    雙手抱胸的劉欽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就差用鼻孔看人,“就你?你還想征戰沙場,我瞧你見到死人的時候沒有第一個嚇暈過去都謝天謝地,女人果真是嘴皮子利索,啥都干不了。”

    不遠處,沒有想到今日陛下會親臨岐黃班的幾位老太醫此刻正嚇得戰戰兢兢。

    他們不明白陛下為何會過來,還好巧不巧讓陛下看見了爭執的一幕,額間滾落大顆汗珠。

    “陛下,可要臣過去勸說。”

    “不用,朕親自過去。”從她決定來上京的那一刻,他無時無刻不在迫切又渴望的想要見到她,又害怕她不愿見他。

    今日是她來岐黃班上課的第一天,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見她一面,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對他來說都屬于恩賜。

    向來不在意穿著的人,竟是如同情竇初開的小子試了大半宿的新衣。

    “你那么害怕我來岐黃班學習,該不會是擔心你比不過我這個,你口中連醫書都看不懂的女人吧。”與其和他爭論女人行不行,倒不如直接說他不行。

    “大清早的都聚在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生怕不被別人看了笑話。”劉太醫板著一張臉走過來。

    劉欽見是授課的太醫,先是行了禮,隨后憤怒的指向宋嘉榮,義憤填庸,“大人,草民私自認為,岐黃班是學習醫術,交流醫術的神圣之地,怎能允許某些大字不識,連醫書都看不懂的女人進來,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以為我們岐黃班的大夫醫德有虧,私德不休!”

    劉太醫還未發話,單手負后的裴珩率先冷下臉,“哦,醫德有虧?私德不休?”

    劉欽不認識他,但能從他周身的矜貴氣質,劉太醫小心翼翼在旁跟著的模樣,猜測到肯定是某位大人物,見他附和自己,底氣更是足了十分,“沒錯!草民認為女人只需在家中伺候公婆,丈夫即可,出來拋頭露面已是惹人不恥,何況是待在全是男子的岐黃班中,更是傷風敗俗!”

    “再說女人哪里懂什么醫術,她恐怕連最基本的草藥都不認識,真不知道這樣的一個人是怎么進的岐黃班,大人一定要嚴查是誰在背后運作!可絕不能寒了天下醫者的心啊!”

    他那滿腔義憤的模樣,活像是被人給生掘了祖墳。

    劉欽尚且不知暴風雨來臨,正沾沾自喜的炫耀著自己生而為男的優越感,完全沒有注意到裴珩冷沉下來的臉,太醫們慘白的臉。

    還有人心里大罵,這是哪來的傻子啊!!!

    能進岐黃班的人都是各地有名望的大夫,要是真看不懂醫書,又怎會被邀請至上京,連傻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人比傻子還蠢。

    裴珩很是冷靜的聽他說完,但是待在他身邊久的人都會明白,他越平靜,越憤怒。

    “你叫什么。”

    劉欽以為自己是入了貴人的眼,笑得越發諂媚,“草民民叫劉欽,祖安人。”

    隨后只見裴珩厲聲道,“她是朕和太醫院的人親自邀請來岐黃班的人,你是在質疑朕,還是質疑太醫院不行。”

    他們都猜測裴珩是哪位貴人,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陛下!

    一時之間,都羞愧難當的低下頭,更懊悔剛才怎么沒有在陛下面前多留下一個好印象。

    裴珩的眼神更是淬了冰的刺骨寒意,“劉欽,祖安縣人,由杏林堂陳大夫舉薦進的岐黃班,天賦醫術皆平平,相反宋大夫不說在廬州瘟疫中和諸位大夫聯手研制出‘避毒散’,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初入上京之日,便同她的師父救治了因難產差點一尸兩命的婦人,朕問你們一句,你們在場中的人,有誰能做到同宋大夫師徒二人這樣力挽狂瀾的魄力,能力!”

    先前有兩個女人在街上救治了因胎位不正,差點兒難產而死的婦人的消息他們也聽見了,不過大多傾向于是假的,還有把死嬰救活,更是天方夜譚的笑話。

    說不定是那位婦人的問題只是被他們夸大其詞了而已,那兩個女人也是個普通產婆,特意把事情鬧大了說嚴重,就是為了多賺些錢。

    越是無知的人,越是不愿承認他人的優秀,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

    裴珩的聲音還在繼續,“朕創立岐黃班初,可有明確說過只招男大夫,不招女大夫,又何時明確的規定過世間醫者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醫學面前,男女平等,為什么女大夫就要低人一等?就因為她的性別為女,你是男?當真如此,朕想岐黃班不適合你,因為今日除了宋大夫一個女大夫,以后晉國的土地上還會涌現更多像宋大夫一樣優秀的女大夫!”

    宋嘉榮一瞬不瞬地盯著為她說話,或者說是為天下學醫的女子說話的人,眼眶不受控制的涌現一圈紅意,鼻頭酸澀得難受,拼命眨著眼睛才能壓下那股子不適。

    她選擇做大夫時,連師父都曾勸過她,說女子做大夫有著多方艱難,且會被世俗所不容。

    但眼前的人貴為天下之主,非但不像其他人認為女人學醫是大逆不道,拋頭露面的不恥行為,也沒有過高的捧她,貶低男大夫,而是用了一句醫學面前,男女平等,還說除了她后,以后還會出現更多的女大夫。

    單純的幾個字,便能讓她熱血沸騰,鼻尖酸澀,喉嚨發堵。

    劉欽在他自稱“朕”時,先是竊喜自己說不定能入了龍顏,可接下來的話竟讓他在八月份的天里渾身濕透的站在冰天雪地了,刺骨凜冽,臉色發白,兩條腿軟得不能在軟的趴在地上,腦袋里嗡嗡嗡作響。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陛下居然會為這種不守婦德的女人說話!

    劉太醫注視著宋嘉榮,眉心高高皺起,隨后指使護衛,“你們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點把人帶出去,要不然誤了早課怎么辦。”

    第62章 我希望彼此不在相見

    眼見有人要上來拖自己走的劉欽當即慌了, 要是他來岐黃班第一天就被趕回去,他以后還有什么臉面當大夫,又有什么臉回去!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個該死知道女人, 她要是不來岐黃班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他也不會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草民絕對沒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草民更沒有質疑陛下的決定,草民,草民只是一時腦子進了水,才會說話不經過大腦!”

    “陛下!草民知道錯了!草民, 草民不應該這樣想。”

    跪在地上又哭又磕頭的劉欽整個落水狗的樣, 哪兒還看得出有先前半分趾高氣揚,咄咄逼人的面目可憎。

    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敢為他出聲,剛才和他一起嘲諷宋嘉榮的人都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腔里,把自己當成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

    這時,宋嘉榮往前走出一步,先是瞥了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自扇巴掌的劉欽一眼, 隨后淡淡出聲,“民女拜見皇上, 皇上萬福金安。民女私自認為他嘴上說的固然有錯, 但民女并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女子身份得到優待,而是希望能憑借自己的醫術, 堂堂正正的向世人證明, 女子并不比男人弱, 男人能做的事, 女人也能做, 甚至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她的話委實說得傲慢又自大,還是在皇上的面前,恐怕等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也有人對著她的臉心生惋惜,可憐了那么個美人。

    一時之間,大多都是憐香惜玉的垂過眼。

    裴珩在極致的沉默過后,撫掌笑道:“說得好,朕也期待岐黃班里會有更多像你一樣出色的女大夫,自古能者居之,又何論性別一說。”

    “雖說宋大夫大發慈悲為你求了情,不過。”指尖捻轉一串檀色佛珠的裴珩話鋒一轉,漆黑的眸底幽深一片,“今日之事你不但要向宋大夫,更要向天底下和她一樣學醫的女子道歉,若下次朕再聽見你惡意詆毀女子,朕絕不會放過你。”

    他的音量并不大,卻帶著令人脊骨彎折的威懾。

    君子一言九鼎,何況帝王的金口玉言。

    咬著牙齒,攥得拳頭青筋暴起的劉欽掩下憤怒的不甘,怨毒,一字一頓,“對不起,我不應該因為你是女子就對你有偏見,說出惡意詆毀你的話,是我小人,是我不夠大肚,井底之蛙,還望你大人有大量,把我前面說過的話當成是個屁給放了吧。”

    大家認為劉欽都低下高貴的頭顱道歉了,宋嘉榮怎么也得要順著坡子大事化小,小事化為才對,要明白他們都認為劉欽說得也沒錯。

    要是真讓女人出來學醫拋頭露面,天底下還不得要亂成套。

    宋嘉榮眼神淡漠,“你說這句話時,心可誠。”

    以為能哄騙她相信的劉欽大腦一個卡頓,連扇巴掌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我問你,你心可誠。”宋嘉榮好性子的又一次重復。

    劉欽的臉頓時白了又白,敢情這娘兒根本不打算原諒他,他又不好在皇上面前動手,只能壓著那股子怨恨咬得牙齒咯吱作響,“當然,我道歉的誠意十足,宋大夫難道不信我道歉的誠意!”

    宋嘉榮揚唇訕笑,“既然你心誠,為何不敢看著我的眼睛,或者陛下的眼睛說,難不成是心虛?”

    “按她說的做。”裴珩隨意的一睨,令人脊背生寒。

    那是獨屬于帝王的威壓,來自上位者的命令。

    嫉恨得連牙齒都要咬碎的劉欽算是看出來了,皇上有意偏袒那死婆娘!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你,更不應該貶低其他女人!”劉欽雙眼赤紅的緊盯著宋嘉榮的眼睛,那眼里哪兒有什么真心誠意的道歉,有的只是淬了陰鷙的歹毒。

    “哦?不應該貶低什么?”

    “不應該貶低女人天生比不起男人,更不應該嘲諷女人只配待在家里侍奉公婆,捕蝶繡花,相夫教子。”

    宋嘉榮依舊不緊不慢:“你除了向我道歉,是不是還得要向我的師兄道歉,我師兄一個正人君子,不過是和我一同入學,倒和我一樣成了你們嘴上貪花的小白臉,你說,你不應該道歉嗎。”

    謝玄衣從裴珩出現,并自稱“朕”的那一刻,早已是震驚得連眼睛都直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能稱“朕”的,也只有金鑾殿上的那一位。

    也清楚,他出現在這里,絕對不會是偶然。

    劉欽心里不知道罵了宋嘉榮多少遍,偏生臉上還得陪著笑,“對不起,我不應該狗眼看人低,更不應該以貌取人,我有罪,還望宋大夫和這位兄臺能將我今日說的話都給當成個屁放了。”

    謝玄衣僵硬著臉,微微點頭。;

    “行吧,既然你都誠心誠意的道歉了,我也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宋嘉榮路過他身旁時,用著僅有兩人的音量,笑得甜美的說,“你的眼神我很不喜歡,要是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那么瞪我,我一定會把它給挖出來。”

    她就是要樹立一個眥睚必報,心狠手辣的小心眼形象,何況她本就是個心眼極小的人,讓他們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逆來順受,溫順軟弱。

    隨著圣駕浩浩蕩蕩的離開,又臨近上課點,除了幾個還有心要看熱鬧的人,已走過半。

    宋嘉榮走到謝玄衣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笑著打趣,“師兄,再不走,我們兩個就得要遲到了,你也不想第一天上課,就給夫子們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師妹,他,他是………”此刻謝玄衣連話都說得不太利索,如果他真的是皇上,那么師妹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是………

    他終于明白,為何祖父會如此強烈的拒絕他迎娶師妹為妻,以及祖父對師妹的到來過于認真得小心對待。

    可笑他不但想要搶皇上的女人,還當著圣上的面,說自己喜歡上他的女人,說他們不配,說他給不了師妹幸福。

    天底下,還能找出第二個像他這般愚蠢的人嗎!

    宋嘉榮食指抵上紅唇,“我希望師兄能保守這個秘密,可以嗎,因為現在的我,已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關系。”

    隨后謝玄衣又聽見她說,“他向來不是個小氣的人,你不用擔心他會因此遷怒于你,給你穿小鞋,相反他知人善用,寬容待士,所以師兄不用擔心什么。”

    她的語氣是那么的篤定和信任,那種信任是謝玄衣一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的默契。

    他這時反倒有些不懂了,師妹的心里并非真的放下他,他的心里也同樣放不下師妹,為何相愛的兩個人卻沒有選擇相守。

    也在懊悔,如果對方不是皇上,他是不是還有機會追求師妹?

    第一堂課,講述的是人體穴位,授課的太醫知道在座的大夫都有一定基礎,但有基礎不代表基礎一定打得牢靠。

    需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太醫在上面授課,坐在下首的宋嘉榮一邊聽著,一邊做著筆記,像一片正吸收著大量水分充盈自身的青苔。

    上午的堂課結束后,宋嘉榮先是關好窗,才最后一個走出去。

    候在門外的謝玄衣自從知道師妹并非是他以為的孤女,而是宮里頭金尊玉貴的娘娘,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同她相處,何況他還曾對她表白過。

    宋嘉榮佯裝生氣的板起臉:“師兄像之前一樣和我相處就好,我現在只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醫女,難道師兄還要因為我的過往就要和我疏離,不承認我是你的師妹嗎。”

    謝玄衣當即否認,“沒有。”

    他愛慕,想要迎娶回家的師妹是皇上的女人,天底下還有什么比這個還要痛苦,無望的事。

    “那就好,我還擔心師兄要因此事避開我了呢。”宋嘉榮揉了揉空蕩蕩的肚子,“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岐黃班內設有食堂,也可以從家中自帶。

    食堂里飯菜稱不上多好吃,也僅僅是飽腹。

    吃完飯后,距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很充足,宋嘉榮打算尋一個地方小恬片刻,要不然下午容易精神不濟。

    剛走出食堂沒多遠,便被一面白無須的人攔住。

    “宋大夫,我家主上有請。”今日沒有穿花衣的李德福的臉上也僅是閃過片刻的驚訝后,便恢復平靜。

    他的主人是誰,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嘉榮猶豫了一下,緩緩點頭,正好,她也有事想要和他說。

    他們之間也要清晰的做一個了斷了,明知不可為的事,為何還要繼續放任,而非快刀斬亂麻。

    李德福望著眼前容貌比之四年前更盛,更耀眼得令人移不開目光的貴妃娘娘,忽地出聲,“娘娘變了很多。”

    走在后面的宋嘉榮淡淡地回,“樹會變,云會變,人也會變,世上本就沒有任何事物能一成不變。”

    李德福笑,“娘娘說得極是。”

    他剛出聲,耳邊隨風來, “我已不是宮中娘娘,娘娘這個稱呼用在我身上并不合適。”

    李德福正要說些什么,一個抬眼,發現已到了棲安堂外,便說,“娘娘,已經到了,你自個進去便行。”

    “多謝李總管帶路。”宋嘉榮道了謝后,抬腳往院里走去。

    房門輕輕一推,便向兩邊敞開。

    佇立在屋里的裴珩轉過身,眉眼噙著似春雪消融的笑意,“你來了。”

    “陛下。”宋嘉榮不急不緩的行了禮。

    裴珩目光克制地看著這張令他日思夜想的臉,喉嚨發緊,“你,不必那么喚我。”

    他很想要再聽到她喚一聲“珩哥哥”,為此想到肝腸寸斷。

    宋嘉榮卻說,“禮不可廢。”

    “民女很是感激陛下今日為民女,為天下諸多和民女一樣處境的女子說話,也很感激陛下開設岐黃班,并不限男女,一視同仁。”

    “你不必謝我,我那么做,實際上也藏了我的私心。”酈城離上京實在是太遠了,他又忙得總抽不開身去見她,只能想到那么一個拙劣的法子。

    本應是山不就我,我就山,月亮不會朝我而來,那我就去奔月,偏生他強迫了月亮朝他而來。

    因為他仍對自己不自信,也害怕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她哪一日突然答應了顧槿安的追求,屆時的他又當如何?

    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瘋得做出橫刀奪愛,把她囚于深宮的可怕念頭。

    聞言,宋嘉榮抬起頭,對上裴珩籠罩在光影中的一張臉,心臟忽然漏了半拍,掩在袖袍下手指不自覺收攏。

    那天夜里,她和朝陽說的話并非單純的想讓他知難而退,應該說是她少見的吐露自己的真心,解剖自己的真心。

    她嘴上輕描淡寫的說放下一個深愛了十多年的人,可事實上哪里能那么輕易的放下。

    何況她愛的那個人是如此的優秀,她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確保不會反復的愛上同一個人。

    所以她才不愿意見他,冷漠的說著要和他劃清界限,承認自己喜歡上別的男人,因為她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轍,直至變成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是個蠢人,還是個沒有任何自制力的蠢人,所以她能想到的蠢辦法只有不在相見。

    裴珩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眼神炙熱得能把人融化,偏生又帶著禮貌的克制,絲毫不會令人感到冒犯,“你在京里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嗎,要是在外面住得不習慣,可以回來住,你的宮殿我一直留著,你宮里伺候的宮人們也都在等著你回來。”

    宋嘉榮拒絕,“陛下那句話可就說笑了,居住在后宮里的都是陛下的女人,民女一個普通醫女,并不合適。”

    一句話,徹底把裴珩想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之前的他千方百計的想要把她送出宮,如今卻是怎么哀求,她都不愿再回來看他一眼。

    曾經的嗤之以鼻,如今的高不可攀。

    宋嘉榮咬著唇瓣,垂下長長的濃睫,“師兄家中一應皆有,我住得很好。只是民女有一件事,能望陛下答應。”

    裴珩的心底浮現鈍疼,喉嚨發堵地問,“你說。”

    “民女希望陛下不要在派人暗中照顧民女,也希望陛下能放下你那所謂的可笑感情,畢竟。”宋嘉榮抬眸,與他目光直視,“民女已有了心愛的男子,曾答應他,等我從上京回來后,與他結發為夫妻。”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顧槿安,可當她撒了第一個謊言,后面需要無數的謊言去補第一個謊言。

    “為什么要嫁給他,你不是喜歡我的嗎。”此刻的裴珩只覺得天旋地轉,喉間涌上一口腥甜,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她要選擇嫁給顧槿安,她喜歡的不是他嗎?

    是在他離開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么,所以她才會改變主意接受他的對不對!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姑娘嫁給其他男人,更接受不了他的小姑娘說不在愛他,要和他劃清界限不復相見。

    “我可以給你權勢,給你地位,求你,求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此刻通紅著眼睛,近乎痛苦的哀求著她。

    可是遲了,錯過了就是錯過。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宋嘉榮對上他痛苦的雙眸,近乎殘忍的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陛下,我喜歡的一直是權勢,地位,可朝陽不同,他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子,我之前可以為了強勢討好,假裝喜歡陛下,但是當我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后,我才知道有些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我不需要你假裝愛我,我可以來愛你!無論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給你,所以朕求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內心被痛苦籠罩,仿佛徹底失去了歡愉能力的裴珩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頰,對方下意識的往后一避。

    “我不需要陛下的喜歡,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宋嘉榮閉上眼,輕聲呢喃,“之前的我于陛下是惡心,現在的陛下對我而言同樣如此,所以我懇求陛下能夠信守諾言,不要在出現在民女面前。”

    “不,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惡心。”一個踉蹌,身子險些站不穩的裴珩慘白著否認,可他的否認是那么的無力又蒼白。

    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完全不能輕飄飄的用一句道歉來揭過。

    “陛下心里沒有那么認為,嘴上卻誠實的說過。”宋嘉榮深吸一口氣,俯身行禮,“陛下若是無事,民女先行告退,要不然等下就得誤了下午的堂課。”

    裴珩想要和她再多說兩句話,可她明顯不愿意,他也不會強求,只是痛苦又絕望地閉上眼,轉過身背對著她,說,“你在岐黃班有哪里不習慣的,可以來找我。”

    “我一直都在。”

    咬著唇的宋嘉榮點了下頭,躬身行禮后往外走,離開時,不忘把門關上。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知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做得很好。

    等岐黃班的授課結束后,她就會回到酈城,過上和之前一樣安靜的日子。

    第63章 選擇放下很難嗎?

    宋嘉榮關上門, 剛往外走沒幾步,天邊忽然落下了傾盆大雨。

    這場雨來得是那么的突兀,卻又宜情宜景, 一如山上寺廟的那個夜晚。

    不同的是, 那一次說要再也不要相見的二人仍是因為陰差陽錯同行了一段時日。

    像他那么心高氣傲的人,應該做不到在接二連三的拒絕后,再和她相見了。

    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嗎?為何心里總認為空落落得像失了一塊。

    “師妹,下雨了你怎么都不打傘,萬一淋濕染了風寒可怎么辦。”謝玄衣手持青竹傘走來,嘆息一聲遮住她周身往下落的雨絲。

    “師兄不是來了嗎,而且我知道師兄肯定會來找我的。”鼻尖發堵, 喉嚨泛澀的宋嘉榮顫了顫睫毛, 不知滾落下臉頰的是雨水還是淚珠。

    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一片冰涼,不知是雨水混合著淚珠,還是淚珠混合了雨水。

    直到院中的聲音漸行漸遠,屋內忽地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喉間涌上大口腥甜的裴珩撞歪了一角凳子,單手撐在茶幾上, 任由大口鮮血不斷從指尖溢出,滴落整潔的衣袍, 地面, 暈染出一朵又一朵艷麗頹靡的花。

    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神采, 清冷疏離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燼的死光, 宛如一潭沒有光亮的死水。

    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 新郎不是他。

    為什么他那么久才肯承認自己對她的感情, 當年還親手把她推開, 當眾呵斥她不顧禮法,不守規矩。

    他分明知道他的小姑娘只是性子驕縱一些罷了,和惡毒二字完全沾不上邊。

    可是遲了,一切都太遲了,遲得連他想要彌補的機會,她都不給自己。

    之前的三次,他的小姑娘也滿臉冷漠的說著二人此生不再相見,即使相見也當陌生人的話,那時的他尚且存了一絲僥幸,認為他的小姑娘是喜歡他的,哪怕那絲喜歡在她心里占的比重少得幾乎可憐,他都像揣了滿懷的蜜糖一樣歡喜自得,但此刻的他終于確切得遍體生寒的明白。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

    她不愛他,可他是如此的深愛著她。

    當她決絕的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裴珩驚恐的發現,他絢爛多彩的世界從今往后只剩下灰白二色,他好像也徹底失去了高興的本能。

    窗牖外的雨還在淅瀝瀝的落,呱噪又惱人。

    夏日的一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傍晚便散了。

    因為中午的事,宋嘉榮變得格外沉默,連吃飯時都頻頻走神。

    羅青不放心的放下筷子,問道:“今天第一天上課,可有感覺吃力,同窗之間相處還融洽。”

    她沒有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因為有些事,想要自己打開心結。

    筷子頭戳著米飯的宋嘉榮先是怔了一下,隨后扯了扯嘴角,“夫子很友善,同窗們也沒有因為我是女子對我有偏見,相反夫子們教的,正是我所欠缺的基礎。”

    至于今早上的鬧劇,她認為沒有說給師父聽的必要,說了也只是徒增憂愁。

    羅青點頭,“好好學,咱們酈城還沒有出過一位太醫。”

    這時,管家來報,說是門外有人來求見,她們二人以為是來找謝玄衣的,但謝玄衣今日出門會友了并不在家。

    宋嘉榮和羅青對視了一眼,無論來人是誰,于情于理,她們二人都要出去一下。

    剛走到大門,就有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人笑得恭敬的上前,“請問二位可是羅大夫,宋大夫?”

    宋嘉榮疑惑道,“你是?”

    管事笑瞇瞇地回,“我們夫人是前幾天由羅大夫,宋大夫在街上聯手救下來的婦人,我們夫人復姓上官,是李大將軍家的二少夫人,原本夫人醒過來就想要帶著小姐來向二位大夫道謝,奈何身子實在虛弱,只能先托了小人過來送禮。”

    宋嘉榮問,“夫人和令千金的身體可安好。”又看了眼停在大門外的禮車,“至于這些謝禮,管事帶回去就好,我們也只是做了大夫該做的事。”

    她不收,管事的還不同意,“托兩位大夫的福,夫人和小姐一切安好,只不過是還未出月子,宋大夫此言差矣,要不是羅大夫和宋大夫出來幫忙,我家夫人和小姐怕是都活不下來。當時也有其他產婆,大夫在旁邊,但是他們都沒有宋大夫,羅大夫起死回生的本事。”

    “實在要謝的話,只需給診費便可,其他的,還得勞煩管事你重新帶回去。”畢竟送的禮實在太多了,診費加起來都不及禮的十分之一。

    羅青看著快要占滿小院的謝禮,眉心一跳就要拒絕,“不行,這禮太重了,你們還是拿回去吧,你執意要送,反倒是折煞了我們師徒二人。”

    宋嘉榮也認同師父的話。

    “不行,要是兩位大夫不肯收夫人的禮,小人不好回去交差,要是讓夫人知道了,夫人肯定不顧自己還在坐月子,強行要來給兩位大夫送禮。”劉管事生怕她們在拒絕,又說了幾句話后便借口離開,東西卻是沒有帶走,托人送進院里。

    等劉管事離開后,宋嘉榮只能求助的看向師父,因為她不太懂得人情往來,“師父,這些禮物該怎么辦啊,而且禮物也太貴重了。”

    羅青也正對著堆滿院子的謝禮苦惱,揉了揉眉心,“算了,先收下吧,等哪日我們送同等價值的回禮。”

    白日下過一場雨后,夜里倒是沒有那么悶熱,涼風徐徐伴月入眠,很是愜意。

    院里云裳仙子的清幽淡雅香氣隨著夜風飄浮,浮浮沉沉共筑美夢。

    往常這個點,本應早早睡下的宋嘉榮不見絲毫睡意,閉上眼,眼前浮現的都是今日中午決裂的一幕。

    話已出口,斷然沒有收回的理,但她的心里就是堵得慌的難受。

    她之前還自作聰明的認為放下一個愛了十幾年的人會很簡單,可事實告訴她,到底有多難。

    既是睡不著,何不踩著一地月色賞夏荷。

    隨意披了件薄青色外衫的宋嘉榮走至庭院,遙遙見月色之下有人佇立許久。

    “師兄,那么晚了你還沒睡?”原是今夜和好友出去聚餐歸來的謝玄衣。

    “師妹不也沒睡嗎。”謝玄衣因為今夜飲了酒,臉頰泛起一層緋色,本就溫柔的一雙眸子更是滿得化成一汪湖水。

    “是因為今天的事嗎。”他問。

    宋嘉榮輕輕搖頭,但搖到一半又否認的點頭,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卻什么都沒有抓住,連月光都吝嗇的從她指縫中鉆過。

    最后,她聽見自己近乎呢喃的問,“師兄,假如讓你放下學醫,你能做得到嗎。”

    “不會。”謝玄衣沒有半分猶豫的否認,雙手負在身后,遙望半彎月,“學醫是我的畢生追求,是我的一生所向,前人云;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不讓我學醫,還不如殺了我。”

    這時,宋嘉榮又滿心糾結的問:“那,如果讓你放棄一個你很喜歡,并且喜歡了很多年的人,你能做得到嗎。”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苦悶,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難受想要訴說,偏生找不到能讓她發泄的渠道。

    不知道是今晚月色過于靜謐,還是她快要崩不住了,才會和不久前被她拒絕過的師兄吐露這般難堪的少女心思,訴說心中苦悶,她明知這樣是不對的,也自私得可怕。

    但她,控制不住。

    謝玄衣立即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如果讓他回答,他也是做不到。

    哪怕不久前已被師妹拒絕過,知道了師妹曾是宮里頭的娘娘,他仍是不曾死心,更不甘心,也從師妹的話中得知,師妹的心里還有他,他不知道他們過去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個人給不了師妹幸福。

    一個注定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能給師妹幸福,又怎么允許師妹繼續拋頭露面的在外行醫,治病救人,哪怕他允許,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怕是能在金鑾殿上直接以血為諫。

    既然他給不了師妹幸福,他所謂的愛是要師妹舍棄她的追求,她的愛好,自由來換取,那么給師妹幸福的那個男人為什么不能是他?

    他和師妹有著相同的愛好,一樣的追求,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證此生只有師妹一個夫人,不會干預她想做的事。

    謝玄衣為他突如其來的想法給震懾住,心湖里更是掀起驚濤駭浪,偏生那個想法就像一顆生命力極為頑強的種子,在落地的那一刻瞬間生根發芽。

    謝玄衣壓下喉間上涌的啞意,避開眼不敢與她直視,“你不應該問我,而是要摸著自己的心問自己,真的舍得放下嗎。”

    是啊,要是她真的放得下了,她怎么會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又怎么會希望二人再也不要相見。

    宋嘉榮覺得自己真是矛盾又割裂得可怕,垂下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落小片陰影,隨后自嘲般地笑起來,“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哪怕是放不下,也得要放下,不是嗎 。

    明知是南墻,為何還要撞了一次又一次,非得撞個頭破血流。

    她不愿繼續這個話題,也不愿糾結在說出的話里自愛自憐,“很晚了,該睡覺了,要不然明天容易起不來。”

    “晚安。”

    “嗯,師兄晚安。”細看她的背影,還帶上了一絲落荒而逃。

    謝玄衣在她走后,邁動腳步來到她剛才站著的地方,彎身下腰撿起一支珠衩。

    珠衩小巧可愛,頂部綴有一顆圓潤飽滿的珍珠在清冷的月色下,熠熠生輝。

    第64章 真真假假

    裴珩從那天后罕見的病了, 一向身體康健連小風小感的人突然病了,病來如山倒。

    正在給梨樹修剪枝丫的青提聽到裴珩病重的消息,對地淬了一聲, “活該, 怎么不病得更嚴重一點。”

    憑什么自家娘娘被他害死了,他什么報應都沒有,還和和美美的納了那么多妃子。

    “噓,小心你這話傳到外人耳邊,她們還不知道怎么編排娘娘。”比四年前還要穩重的水桃勸道。

    “我只是在這里說說,左右我也是氣不過,憑什么當年害了娘娘的人, 現在還能那么的心安理得。”青提為自家娘娘忿忿不平。

    娘娘那么好的一個人, 為什么要喜歡陛下,要是不喜歡陛下,肯定不會發生后面的事。

    白若裳聽到他病了的時候,畫眉的螺子黛一錯,原先的山水墨畫硬生生曲折蜿蜒,眉心微擰的擱下螺子黛, “陛下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病了。”

    在一旁伺候的大宮女, 憫枝回道, “奴婢聽說陛下是從外面回來后就病了,想來應是染上了風寒。”

    按理說, 一個人好端端地人不會無緣無故病得那么嚴重, 直覺告訴白若裳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

    “去查, 查陛下兩天前去了哪里, 又見了誰!”她的心里隱隱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宋嘉榮!

    那個陰魂不散到現在還沒死的女人!!!

    她不是透露給劉月娥那個蠢貨, 宋嘉榮還沒死的消息了嗎,她怎么就那么的不中用。

    憫枝垂下眼簾,了然的應是。

    坐在梳妝臺前的白若裳用帕子沾了水拭去畫歪的眉毛,執起螺子黛新繪,又取了一片胭脂花片抿于雙唇間,額貼梅花鈿。

    在瞧鏡中人,早已不復初見翩若輕云出岫,只余下風鬟霧鬢的水媚多情。

    白若裳望著鏡中打扮得和宋嘉榮有著五分相似的臉,只覺得諷刺又可笑,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人男人而去模仿一個,她最厭惡,也看不起的女人,只因為那個女人是他的心上月,掌心嬌。

    隨后兩只手搭在桌上站起來,吩咐道:“擺駕,本宮要前往宣德宮。”

    宣德宮內,周洋正愁眉耷臉中急得不行,陛下好端端地,怎么出了一趟宮回來就變成這樣了,太醫還說陛下患的是心病,這病得要陛下自個兒想開才會好。

    可是陛下得的是什么心病,陛下不說,他們這群當奴才的哪兒敢胡亂揣摩圣心啊。

    一個抬眼,見到出現在殿外的白若裳,忙笑著迎上前,“賢妃娘娘,您怎么來了。”

    “陛下病了,本宮身為嬪妃理應要過來照顧陛下。”從宮女手中接過藥膳的白若裳含笑道,“周公公守了陛下那么久肯定累了,本宮來照顧陛下,周公公正好趁著機會休息一下。 ”

    “娘娘此話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為陛下侍疾哪里會累,是天大的恩賜都還來不及。”周洋垂下頭,“既然賢妃娘娘來了,奴才告退,若是娘娘有事可搖金鈴喚奴才。”

    “辛苦周公公了。”白若裳揮手讓身后,端著烏木托盤的宮人上前,“這是本宮讓小廚房特意為周公公準備的滋補的湯藥,周公公可不要拒絕才好。”

    周洋頓時受寵若驚,“使不得啊,娘娘,這可使不得。”

    宮女笑道,“既是娘娘賞的,公公安心收下便可,你要是不收,娘娘恐怕還會心有不安,何況只是一盅滋補的湯罷了。”

    “那,奴才多謝娘娘賞。”周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接下,瞧瞧,還是賢妃娘娘懂得體諒他們這些當奴才的。

    周洋出去后,偌大的寢宮里除了他們二人,只余漆金粉彩花卉紋香爐里飄出裊裊香煙。

    窗邊云紋小幾上置有一盆芍藥,芍藥花期已過,卻是遮不住的翠綠生機。細看殿內的擺設,或多或少都留下芍藥花的影子。

    而芍藥,唯有宋貴妃珍愛。

    壓下心頭酸澀不甘的白若裳來到紫檀木羅漢床前,看著那張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恍惚間才想起來。

    她上一次見到陛下,已是三月前。

    想到他自從宋嘉榮去世后,再也沒有踏入后宮半步,還為此遣退后宮,便認為他心狠又癡情,偏生癡情的還是那么一位處處不如她的女人,如何能讓她甘心,又如何能讓她不嫉妒。

    “水。”躺在床上的裴珩因口渴,下意識地呢喃出聲。

    走神中的白若裳聽到他要水,立即斂下神思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陛下,水來了。”白若裳端著茶杯,小心的遞到他嘴邊喂他喝下。

    躺在床上的男人即便處于病中,那張臉依舊清雋如玉,偏白的膚色染上一層薄緋,像灑了幾片桃花瓣,越發美得觸目驚心。

    都說不能用美麗贊美一個男人,但,白若裳看著宛若謫仙的一張臉,總忍不住用美麗來形容他。

    口渴中的裴珩被喂了水后,睜開眼時迷迷糊糊看見一張盤著十字髻,綴著紅寶石鳳蝶金簪,額貼花鈿的臉,他的記憶中,只有她喜歡這樣的裝扮。

    金簪戴在別人頭上總會顯得過于俗氣,偏生戴在她的頭上非但不落俗,反倒平添了雍容華貴的嬌媚之色。

    “貍奴,是你來看我了嗎。”喉嚨發緊的裴珩像個渴望糖果的孩子,攥過她的手不愿松開。

    那雙纏滿蛛網猩紅血色的眼球訴說的全是懇求,懇求她能留下來,懇求她不要離開,即便是夢,他也希望這一場夢醒過來的時間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突然被拽住手的白若裳很肯定陛下把她錯認成了另一人,但,此刻她既然不想否認,也不想否認。

    哪怕是錯誤的一點兒肢體觸碰對她而言都像是偷來的恩賜,哪怕她此刻成了另一個人女人的替身。

    白若裳咬著下唇,眼中含情脈脈的倒在他懷中,“陛下。”

    裴珩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借著病中吐露出一直折磨著他心頭的話,“對不起,我不應該連對你的感情都不肯承認,只會一味的逃避,嘴上說著為你好,實際上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懦弱的自私自利。”

    “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求你,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白若裳看著心中宛如神明的男人因另一個女人變成所謂的凡夫俗子,心里的嫉妒似滋生的藤蔓肆無忌憚。

    “我不會離開陛下的,永遠不會。”白若裳柔若無骨的手撫上裴珩的臉,“陛下英明神武,才高八斗,妾身又怎么會舍得離開陛下,滄海桑田,只要陛下不離,妾身便不棄。”

    徐徐清風涌入窗牖,垂落的杏黃色帷幕晃出春水漣漪般的波浪。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彼此的臉頰上,連睫毛都清晰得根根分明,本是清冷威嚴的寢宮里在此刻竟多了一絲繾綣朦朧的曖昧。

    雖未經過人事,但她入宮前也曾得自家嬤嬤悉心教導過,知道等下會發生什么的白若裳頓時緊張得連呼吸屏住,脊背繃直,掌心沁出一張細薄的冷汗。

    滿心緊張的白若裳閉上眼,可是她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他所謂的動作,睫毛輕顫間睜開眼,對上的是一雙不復先前痛苦彌漫的冰冷鳳眸。

    “陛,陛下………”

    眼底閃過殺意的裴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質問的口吻像刀子一樣鋒利,“你不是貍奴,你是誰,你來朕的寢宮做什么。”

    “貍奴去哪了!說,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只要他有個風寒小病,哪怕是不小心磕到了,貍奴兒都會緊張得直掉眼淚,像條小尾巴一樣纏在他屁股后面趕都趕不走,夜里還要賴著在他床邊打地鋪才行。

    他現在病了,病得還那么嚴重,貍奴不可能不來看他,只有一個解釋,是他們把貍奴給藏起來了。

    裴珩想到這個可能,眼底的殺意濃得幾乎要化成實質,一字一頓,“說,你到底把貍奴藏到哪里去了!”

    脖子被掐得呼吸逐漸不暢的白若裳想要掰開他的手,心里卻是一片冰冷,“妾身確實不是陛下心里那個人,可是陛下你要知道,你心里的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陪在陛下您身邊的是我白若裳,不是宋嘉榮。”

    “陛下,她不愛你,愛你的人是我白以卿,為什么陛下你就能睜開眼看一下以卿,宋嘉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甚至還為她取了貍奴這樣的小名!別人眼里的貍奴代指貓兒,但她卻知道有著他取的名字又著更深層次的寓意。

    貍奴,珍而愛之,愿以萬金相聘。

    “滾!你不是朕的貍奴,朕的貍奴也不允許你污蔑!”像是被人直白的戳中心窩子的裴珩松開掐著她脖子的手,把人推倒在地,半壓的鳳眸中全是森冷的殺意。

    一向待人疏離有禮的人爆發了那么大的怒火,還是因為一個女人,就像是往白若裳的心里扎針。

    她不明白像宋嘉榮那種心腸歹毒,囂張跋扈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迷得像陛下那么優秀的一個男人是非不分!

    殿內聽到聲音的宮人立馬趕過去,雖好奇發生了什么,但也時刻謹記在宮里頭想要活命,只有多做少聽少說。

    站在一旁的白若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又青又白,隨即轉身走出去。

    等她出來后,憫枝不放心的問道:“娘娘,先前里面奴婢聽到里面發生了不小的動靜,可是發生了什么。”

    “本宮讓你查的消息可有回信了。”白若裳一回想到她都甘愿當那人的替身了,還不被接受,胸腔中像被人縱了一把熊熊燃燒的怒火。

    “消息尚未傳回,不過到了傍晚應該就會傳回來了。”

    第65章 七夕

    很快, 裴珩病了的消息也傳到了岐黃班,謝玄衣很是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化。

    他應當是唯一一個知道師妹同那人之間的過往的人,也擔心師妹會因為他病了而心生憐惜, 愧疚。

    “師兄何故一直那么看我, 可是我的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宋嘉榮說著,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

    謝玄衣見她并沒有異常,那顆懸起的心才往回放,繼而轉了話題,“沒有,只不過是發現師妹戴的簪子很襯師妹。”

    她在酈城的首飾只有一根在普通不過的木簪,來了上京后發簪倒是多了幾支精致又不失可愛的珍珠簪, 碎白玉簪, 還有小小一朵的迎春花簇成團的絨花簪。

    戴著木簪的師妹已經美得令人移不開眼,何況是最近開始打扮,說是打扮,也不過是換了幾支新簪,裁了新衣。

    “因為我想到我治病救人,又不耽誤我愛美, 還是說,師兄認為我這樣不美。”手指撫上發簪的宋嘉榮抿著唇, 漾出一個清甜的笑容。

    她被師父撿回來的三年里, 她拼了命的學習醫術,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如她那么大的女郎都會有一兩樣愛好, 打扮, 美食, 討論誰家少年郎生得好看, 可她都沒有,反倒是不分晝夜的把自己投身于忙碌中。

    因為她一旦停下來,心里就會產生某種罪惡感,認為像她這樣的人不配享受。

    或許,她也要為自己考慮一下,或者說,學著多愛自己一點。

    她喜歡一切漂亮的衣服,首飾,那她為什么不能繼續喜歡?

    學醫不耽誤她臭美,救病治人也不耽誤她愛美。

    “師妹你能那么想最好,人在愛世間萬物之前,都得要先學會愛自己,自己都不愛自己,又談何愛世人。”謝玄衣見她真的沒有因為他生病而產生多余的情緒波動,難免松了一口氣。

    稍不知宋嘉榮沒有什么反應是因為知道,他生病了身邊多的是太醫照顧,也輪不到她一個小小醫女關心。

    再說,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硬要說,也是君王與子民。

    “宋大夫,外頭有人找你。”從外面進來的人喊了她一聲。

    謝玄衣眉頭皺起,“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同窗回,“是一男一女,瞧著倒像是宮里頭出來的。”

    宋嘉榮向同窗道了一聲謝后走出來,來到纏滿青藤繞枝的月門,遠遠地看見一個長相白胖的男人和一個容貌秀麗的姑娘正在說話。

    白胖男人說話時特意翹起蘭花指,咯咯咯笑起來,“宋大夫果真如傳聞中一樣生得貌美動人,難怪太后娘娘一直念叨著說要見你一面,這臉蛋,瞧著簡直比宮里頭的娘娘生得還要嬌艷。”

    聞言,宋嘉榮眉心一跳,她可不認為自己同楚太后有什么好見的,之前她在宮里不小心遇到了自個,哪一次不是橫眉豎眼的大罵晦氣,同理,她也不喜歡見到對方。

    垂下眼簾,受寵若驚道:“民女多謝太后娘娘抬愛,但民女出身鄉野,行為粗鄙,怕是難登大堂之雅,也擔心自己禮數不周惹了太后厭煩。”

    姑娘則是盯著宋嘉榮的臉一言不發,反倒是兩條眉毛跟著越皺越深,像是強行擰成一團。

    “宋大夫此言倒是失笑了,太后娘娘慈悲為懷,又樂善好施,宋大夫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人,又怎會難登大堂,還是宋大夫覺得,依太后娘娘的身份邀請不動宋大夫。”男人后一句可謂稱得上是警告了。

    他就差沒有直白的說,你若是不去,那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藐視皇權。

    “民女絕無此意,只是民女今日恐怕不得閑,待改日一定親自同太后娘娘賠禮恕罪。”她們之間的關系不好,要說見倒不如不見,無論之前還是現在,她都喜歡不了慧安太后此人,同理,對方也是如此。

    謝玄衣雖知道師妹曾是宮里的嬪妃,卻不清楚她是哪一位嬪妃,只清楚的打聽到景和帝獨寵德貴妃多年,即便德貴妃膝下無子。

    又打聽到,德貴妃離世已有四年,此時距離他想要的答案已經很接近了,他卻害怕得不敢面對。

    “師妹,老師有事讓我喊你過去一趟。”謝玄衣說完,又轉過頭雙手作揖致歉,“二位不好意思,實在是老師剛才的語氣有些著急,憫之生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只能先讓師妹過去,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恕罪。”

    男子還要在說,和他同行的女子卻是輕輕搖了下頭,示意他不要追問。

    女子的等級明顯比男人高,男人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往里咽回去,心想著等下回去了一定得要向太后稟告有些人吃里扒外。

    跟著謝玄衣離開一段距離后,宋嘉榮停下腳步,和他道謝,“師兄怎么猜到我并不想入宮?”

    “因為你就是從里面出來的。”謝玄衣頓了頓,又說,“你那么抗拒上京,我猜測你肯定是不想見到里面的某些人。”

    “師兄倒是了解我。”宋嘉榮笑笑,并不否認。

    “當然,你是我的師妹。”

    他理所當然的一句話倒讓宋嘉榮不知道該怎么接,只能用笑來掩飾。

    巍峨莊嚴,富麗堂皇的皇宮一角。

    正等著他們把人帶回來的楚太后聽到她居然不來,拈轉佛珠的手指頓住,當即冷下臉,“她是個什么東西,也敢拒絕哀家的旨意!”

    自從宋嘉榮死在那條河中,自家侄女又成了賢妃,楚太后在后宮中可謂是一家獨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一令她不滿的是侄女遲遲未誕下龍嗣,那么久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忤逆她,不由讓她想到宋嘉榮那個毒婦!

    慧安太后眼里淬滿狠厲,“去,把人給哀家帶進宮里,若她執意拒絕,便是對哀家不敬,對皇家大不敬!你們就算是把她的兩條腿給打斷了,也得要把她給哀家拖來!”

    先前的那位姑娘——秀紅姑姑看著太后勃然大怒的模樣,終是忍著沒將那位宋大夫,有可能是四年前死在行宮河里的貴妃娘娘一事說出來。

    但凡在宮里頭當差久了的人都知道,住在宸極宮的那位和太后一向不對付,二人每每遇到,都以太后落下后風而收尾,日久天長,可不就是恨毒了嗎。

    她不說,不代表能瞞得下來。

    長春宮里頭發生的事很快傳到宣德宮,知道宋大夫就是貴妃娘娘的李德福不敢在耽誤的入殿,一五一十的稟告。

    “陛下,太后娘娘說是要邀請宋大夫進宮,若是宋大夫拒絕,哪怕是抬也得要把人給抬進來。”

    大病初愈后,披著件墨青色折枝外套的裴珩修剪枝丫的剪刀一錯,剪斷了好悄生生一朵山茶,蒼白得過于透明的手指拾起殘花,“派人攔住,也攔住任何想要去看她,打聽她的人,如果有人執意要打聽她,一律按藐視皇權處置。”

    她來上京只為求學,他不希望她被其他人,其他事給影響,她只需要好好求學即可。

    他也明白,等她學成后就會離開上京,離開他,經此一別后,二人此生恐怕在無相見。

    越是清楚的明白,心越疼,也越清楚那疼似穿腸爛肚的毒藥,戒不掉,忘不掉,每每到午夜時分疼得他痛不欲生。

    還不知道自己正經歷過一場腥風血雨的宋嘉榮在岐黃班的日子屬于兩點一線,閑暇時也是窩在屋里頭看書。

    七夕那日,風清月朗,月臺高駐。

    和友人約好去看花燈的羅青出門前,睨了眼根木頭似杵著的兩個徒兒,“你們兩個好不容易來一趟上京,今天上好的佳節,可不要窩在家里頭不出去,特別是你,嘉榮,學醫固然重要,也得要做到勞逸結合,不能一味的逼緊自己。”

    師父說的話,正戳中了今晚上不打算出去的宋嘉榮心口,她也不認為在滿大街都是小情侶約會的日子里,她出去合適。

    謝玄衣一貫溫柔的接話,“恐怕是要讓師父猜錯了,因為憫之今晚上和師妹已約好了要去看花燈。”

    “當真。”羅青話雖說如此,眼睛卻是望向宋嘉榮。

    宋嘉榮硬著頭皮點頭,“當真,難道我就那么讓師父不值得信任嗎。”

    “行,那么你們兩個記得好好玩。”

    等羅青出門后,謝玄衣略帶歉意道:“我剛才也是在情急之下那么說的,如果師妹不愿意出去的話,我不會同師父說的。”

    宋嘉榮搖頭,“我也挺好奇上京的七夕和酈城的七夕有什么不同,師父說得對,我們好不容易來上京一趟。”

    花燈初上,街道已是摩肩接踵,街道兩旁掛著的燈籠形如火龍連綿不絕。

    第一次同女子,還是心存愛意的女子出去的謝玄衣整個人都是緊張的,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那種健談的性格,也沒有像那人一樣陪伴在她身邊數年,和她有著相同的過往。

    “師妹是上京人,肯定對上京比較熟悉。”他剛說完,便暗罵自己嘴笨。

    提著一盞金魚燈的宋嘉榮搖了搖頭,她五歲時就被帶回東宮,他登基后成了貴妃,僅有的幾次出宮也是他偷偷帶自己來的。

    那時出來的她滿心滿眼都記掛著他一人,哪里會留意欣賞周邊懸燈結彩的火樹銀花。

    她不愿意出來的本質原因,是因為整個上京都遺留著他和自己的過往,也生怕自己會觸景生情。

    “師妹,前面有賣桂花糖芋苗的,我們去吃那個好不好。”

    “主子,那邊的人好像是宋大夫。”周洋眼尖地出了聲。

    第66章 遲來的真相

    花燈側是換上月白綢衣的裴珩, 他的臉龐在月霜照耀下近乎脆弱得透明。

    原是今日李德福見陛下病好后一直悶著不做聲的把自己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也擔心他身體會出什么問題,方才提議。

    “奴才聽說七夕乞巧那日, 朱雀街上會有盛大的花燈表演, 還有選神女的活動,不少外地人都特意趕到這一天進城里一飽眼福,陛下悶在宮中數日,可要趁著那日外出散散心 。”其實李德福想說的是,七夕那日貴妃娘娘肯定會出來,二人說不定會遇上。

    之前的他還總猜測陛下心中是否有貴妃娘娘,經過四年前的墜湖一事后, 他的心里早跟清得跟明鏡似的。

    也奇怪陛下心中分明是有貴妃娘娘的, 為何還要說出立賢妃娘娘為后的話來傷貴妃娘娘的心。

    其實不必他開口,裴珩的視線已然望了過去,周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虛幻的景色,唯有她一人。

    他以為自己能夠徹底做下放她離開的,可當真正見到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本人也遠比自己所相信中的卑鄙無恥。

    更嫉妒今夜花燈節陪伴在她身邊的謝玄衣!為什么陪在身邊的不能是他。

    當一個男人嫉妒起來,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直白又尖酸, 也強烈到謝玄衣連忽視都做不到。

    謝玄衣下意識擋住宋嘉榮面前, “師妹,你別動。”

    “怎么了?”宋嘉榮不解地抬眸, 眼神澄凈明亮的倒映著他的影子。

    心口忽然漏了一拍, 也為自己卑鄙感到羞赧的謝玄衣抬手從她發間取下一枚花瓣, “你的頭發上沾了一片花瓣, 我幫你取下來。”

    只是一個并不算親密, 連肢體接觸都沒有的小動作,卻讓不遠處的裴珩擠攢全了生平所有的尖酸刻薄,惡毒嫉妒,但他即便被無盡的酸澀嫉妒淹沒,他能做到的只有閉上眼,抑制自己殺人的沖動。

    “前面有猜燈謎的活動,我們過那邊吧。”謝玄衣提議道。

    此時猜燈謎處已圍滿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輕的郎君和貌美的小姐,是以他們兩人的出現并不突兀,唯獨一張好皮相忍不住令人多瞧上幾眼。

    既是七夕佳節,準備的謎題也多和情愛有關。

    謝玄衣的視線一眼 就看中一盞并蒂蓮花燈上的燈謎,嘴里識含笑地念出,《紅豆本是相思種,前世種在我心中。》

    恍惚間,宋嘉榮想起來那一次,她也遇到了同樣的謎面。

    那一晚她滿心期待著等他說出謎底時,他是怎么說的?

    那一眼冷漠又絕情得令她連想都不愿回想,但凡憶起,是連靈魂都抽疼的程度。

    那一晚,他答應自己的承諾也沒有實現。

    牙齒咬得唇瓣印出一排整齊印印的宋嘉榮心口堵得難受,難受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聲線都浸染上可憐,“師兄,我有些累了。”

    正準備說出謎題的謝玄衣聽她說不舒服,體貼的關心道:“也怪我的疏忽,都沒有發現帶師妹逛了那么久。”

    滿打滿算從他們出府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時辰。

    已經快要被嫉妒給淹沒,但又克制著自己不要淪為野獸的裴珩目送著他們離開后,才失魂落魄的來到他們駐足的花燈前。”

    數盞造型各異,流光溢彩的花燈垂掛在紅梁木下,美得宛如火蓮燃燒不止。

    其它的花燈在美,在華麗,在漂亮,裴珩仍是一眼的看見了他的小姑娘先前所看的那盞花燈。

    也看見了花燈懸掛下的那張謎面,曾和那一次她偷跑出宮,滿心期待著希望自己能說出謎題的花燈重復了。

    那個時候他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荊。”

    怎么可能是家妹,他又怎么甘心二人的關系止步于兄妹!

    她理應是自己的妻,和自己生同衾,死同穴,以他之名,冠她之姓。

    花燈老板見他對著花燈久久不說話,以為他是猜不出謎底,瞧著倒是人不可貌相,遂開口道,“若是郎君猜不出謎底,只需要給我三錢銀子即可換取花燈。”

    老板剛說完,他認為猜不出謎底的公子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取下花燈從他身邊經過時。

    他清楚的聽到從那位公子口中念出的謎面,《情投意合,天長地久》。

    是他遲來的表白,也是他羞恥的愧疚。

    撈過銀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的老板很是奇怪,現在的有錢人都喜歡那么玩了?

    不過給了一兩銀子,反正白得的錢就是香。

    提著荷花燈的裴珩像個陰暗無恥的小偷追隨著她早已遠去的腳步,哪怕什么都不做,踩她走過的路,曬她曬過的月光也是一種奢侈。

    回到謝府的宋嘉榮提著手上的花燈,揚起笑臉,“謝謝師兄,我今晚上過得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我更應該感謝師妹愿意陪我出來,要不然我一個孤家寡人出去難免會讓人矚目。”立在月光下的謝玄衣噙著笑,如玉石溫潤。

    這時,門房走了過來,手上高舉著一盞花燈,說,“宋小姐,門外有人送了一盞花燈給你。”

    “給我?”宋嘉榮接過花燈后,才發現這盞花燈不正是她和師兄前面遇到的那一盞嗎?

    連謎面上的迷題都寫在了紙的背面。

    “你可知道送花燈的人是誰,那人還在嗎。”宋嘉榮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又不是很確定。

    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送花燈給自己,送的還是如此特殊的一盞。

    門房搖了搖頭,“那人沒說,只是讓我幫忙把花燈轉送給你,給了花燈后就走了。”

    那人可是給了他足足三兩銀子要他絕對保密,況且他說得也沒錯,他確實沒有看清送花燈的人是誰。

    送完花燈,失魂落魄,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裴珩回到皇宮,那雙沉重的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宸極宮走去。

    四年前她墜湖后,他心中膽怯又自責得不敢在踏進里面半步,因為他怕她不愿見他,也怕自己的到來會惹來她的不喜。

    “陛下,您怎么來了。”正要取下宮燈的水桃震驚道。

    裴珩動了動干啞艱澀的嘴巴,“朕只是進來看看。”

    水桃雖意外他的到來,也并未阻止。

    他是天下之主,后宮的任意一處自然是他想來就來。

    “她,之前過得好嗎。”他問。

    “承蒙陛下關心,娘娘之前過得很好。”水桃回。

    青提不似水桃那么尊敬,更多的是發泄她心中的不滿,翻著白眼,“娘娘都走了不知多久,就算要裝深情,也應該早一點來。”

    水桃急得忙用手捂住青提的嘴,急色起來,“你別說了。”

    青提不爽地甩開水桃的手,眼神憤怒的加大音量,“我憑什么不能說,要不是他,娘娘也不會死,娘娘當初就是心瞎眼盲,要不然怎么會喜歡上他這種人。”

    裴珩卻因為她一句話皺起眉頭,渾身像通過電一樣定在原地,渾身顫栗,“你說,她喜歡我。”

    那么久了,他還是第一次從外人,還是伺候過她的宮人口中說她喜歡過他,對他而言像是在沙漠中缺水流浪后的旅人遇到了一大片綠洲。

    青提翻了個白眼,“我寧可娘娘從來沒有喜歡過你,要是這樣,娘娘就不會過得那么苦。”

    水桃嘆息了一聲,掀開垂下的白玉珠簾,“是真是假,陛下您隨我進來看了后就會明白。”

    裴珩從不知道宸極宮里還藏有那么一方小天地,還是一方他從未踏足的地方,卻能明顯的感受到每一處都訴寫著少女情懷,感受著少女青澀又濃烈的愛意。

    掛在墻上的畫作是她纏磨自己多時,說要學畫讓他畫下的,桌上的擺設,筆架的位置都和他殿內完全一致,連他教他寫順朱兒的紙都被她宛如珍寶的裱起來掛在墻上。

    抽開畫缸里的畫,才發現一筆一畫皆是他。

    或坐或立,手持書卷,眉眼溫潤。

    是他,但又不是他,因為他從來沒有她筆下那么美好。

    為什么他一直逃避來宸極殿,哪怕來了也沒有觀察殿內的布置,如果他能多留意一點,就能發現她對自己滿得幾乎溢出的愛意。

    “這些…是真的嗎。”裴珩喉間涌上一口腥甜,眼前一陣發黑得連站都站不穩的踉蹌著往后退。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連糖屑都要偷來的人,意外發現自己擁有一座巨大的糖礦。

    “如陛下所見的一致,娘娘曾深愛著陛下,只是陛下貴為天下之主,恐怕并不會在意娘娘的愛,或者對陛下來說,娘娘的愛對你來說只有惡心。娘娘已經走了,陛下不必再做出如此姿態。”水桃扯著嘴角,滿是自嘲。

    她在為娘娘不值,也為娘娘感到可恨,恨娘娘為什么要喜歡陛下。

    心臟像被人用刀子慘忍的分成八瓣的裴珩微涼的指尖撫摸著她和自己寫在一起的名字,能感受到她寫下自己名字時歡呼雀躍的小心翼翼。

    原來,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偷偷愛著她,她也曾那么熱烈又誠枕的愛過自己。

    可是那時的他,卻因為對她產生除了兄妹之外的其它感情而愧疚,自責,甚至先入為主的把她所做的一切都當成了為追逐權力而使出的手段。

    他錯了,簡直是錯得離譜,天底下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他!

    “水桃姐,陛下,該不會是瘋了吧。”殿外的青提聽著他在里頭又哭又笑,胳膊上都直直冒起冷汗。

    她只是在口頭上罵罵而已,沒有想到他承受能力那么弱,連一丁點兒話都聽不了。

    第67章 爭吵

    宋嘉榮還不知道, 在她最希望他能發現自己滿腔愛意時,他卻視若無睹,避之不及的秘密在她決定不在愛他后, 意外的攤在他眼中, 更甚是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踏進岐黃班,原本有說有笑的課堂上瞬間安靜下來,離她近的人皆是神色有異的離她一米遠,仿佛她身上沾了會傳染的臟物。

    宋嘉榮以為是他們新想出來的,用來排擠她,好讓她自己先承受不住退出岐黃班的小手段,為此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她來上京只為求學, 等求學結束后就會離開, 并不需要像他們一樣入職太醫院。

    她雖然不想在意,但他們的視線就像是茅坑里亂飛的蒼蠅一般令人作嘔,喋喋不休。

    哪怕太醫前來授課,坐下后的宋嘉榮依舊能感受到有人的視線落在她背后,伴隨的還有指指點點,她的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 前往食堂吃飯的路上恰好聽見有幾個人在大聲說話,他們很明顯也發現了她, 結果非但沒有收斂, 還生怕音量太小她聽不見的拔高。

    “我就說她不是個什么好貨色,長著那么一張臉, 哪里能是怎么正經女人, 正經女人又有誰會進入全是男人的岐黃班求學, 我看啊, 八成是釣凱子來的。”人群中說話最大聲的, 正是前幾日在岐黃班大門和她有仇的劉欽。

    “劉兄,你那么詆毀她,就不但她又跑去告狀啊,你可別忘了上一次………”那人說到后面,特意壓低了聲線。

    提到上一次,劉欽就像是一只踩到尾巴的貓炸了起來,五官扭曲,“要是陛下真的來了,我也不怕,我倒是要質問一下,本就是共同探討醫術的岐黃班,怎么能容忍這種出身不正,血緣骯臟的人玷污了那么神圣的地方!就算她的臉長得漂亮又怎么樣,骯臟的出身是怎么改變都改變不了的!”

    “哦,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怎么就一個出身骯臟。”從樹后走出來的宋嘉榮眼底是遮不住的嘲弄,“與其嘲諷別人骯臟,不如先關心自己今早上是不是掉進糞坑,要不然怎么滿嘴噴糞。”

    劉欽瞧見正主來了,非但不收斂,吊梢眼一抬,滿是高高在上的鄙夷,“怎么一個血脈骯臟,出身下賤,有些人恐怕是在清楚不過,真以為自己穿上衣服就是個人不成,本公子一想到和你那么個惡心的人同在岐黃班求學,都像是見了屎一樣惡心,果真是有什么下賤的父母,生出什么下賤不要臉的女兒,一脈相承的低賤!。”

    “閉嘴,誰允許你辱罵我爹娘的!”縱然他們有天大的不對,他們也是給了她生命的人。

    拳頭攥得手背青筋冒起,牙齦咬得出血的宋嘉榮沒有想到,她最害怕被人發現的秘密在有一天,會堂而皇之的昭告之天下。

    她才不是父母□□生出的產物,她不是,她不是!

    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他還把自己的秘密當成笑話說給白若裳聽,所以,是他做的嗎!

    “我偏要辱罵,你能把我怎么著,姐弟□□生出的雜種也是個小雜種,像你這種□□的畜生就應該直接被溺斃在恭桶里,永墮畜生道!”嘴臉臭惡的劉欽像是出了一口惡氣,更恨不得昭告天下,岐黃班就不應該收女人,女人更不配和男人平起平坐。

    “像你們這種敗化傷風,敗德辱行的人簡直不配當人,就應該當地里的王八,畜生!姐弟□□天打雷劈都不為過,怪不得早死,要不是早死,說不定就得拉去浸豬籠!”

    “我要是你,我早就尋個地方吊死得了,哪里還會像你一樣厚臉皮無恥到出來見人,果真是………”

    “我警告過你的,是你不聽!”眼球纏滿一圈猩紅的宋嘉榮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抄起一旁放著的木棍朝劉欽砸去。

    她不允許他說那些話,更不允許他侮辱自己的父母!

    閉嘴,通通給我閉嘴!

    劉欽沒有想到她會動手,手一摸,摸到的只有一手粘稠冰冷的鮮血,眼神是淬了毒的陰冷毒蛇,“好你個婊子,老子要殺了你!”

    “你父母不教你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我今天就來幫他們教!”宋嘉榮非但不懼,趁著他沒有反應過來時,手中木棍又一次落下。

    別看宋嘉榮個子雖小,但勝在靈活,力氣也不小。

    五官猙獰成惡鬼的劉欽想要抓住她,就跟要抓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鰍一樣困難,還得防止她的木棍不知何時敲下。

    這種奇恥大辱,他怎么能忍!

    有人反應過來,立刻大喊,“快!快拉開他們!”

    “我看你們誰敢攔老子,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劉大夫你冷靜,冷靜啊。”

    很快,這里的動靜引來了太醫們的注意,要知道岐黃班里第一條,就是嚴禁弟子動手。

    “你們誰先動的手,又是因為什么動的手。”章太醫看著站在面前的兩個人,氣得吹胡子直瞪眼。

    他只是一天沒來,他們就要翻了天。

    劉欽因為傷勢過重,頭上纏了一圈綁帶,衣服皺巴巴得像是打過滾的咸菜。

    因為宋嘉榮是女子,勸架的時候他們不怎么敢攔住她,她的手上又有武器,只是頭發稍顯凌亂些罷了。

    頂著一臉青紫的劉欽立刻哭冤起來,“老師,是這個潑婦動的手,你可一定要為學生做主啊!像她這種蛇蝎心腸,身上還留著骯臟血脈的潑婦就應該趕出岐黃班!永生剝奪行醫權利。”

    他說完,還得意地掃了宋嘉榮一眼,無聲的在挑釁著說,“我看你還死不死!賤人。”

    宋嘉榮也不否認,“是學生先動的,可是夫子曾說過,辱人父母者與殺父仇人無異。如果老師要因此事要罰我,學生不服!”

    “就她,一個姐弟□□出來的雜種!”劉欽嘲諷的話剛說完,余光見到的是拿著花瓶朝他腦袋砸來的宋嘉榮。

    “我說過了,你要是再敢辱罵我父母半句,我就殺了你!”宋嘉榮雙眼直直地盯著他,她的語調并未高揚,卻帶著滲人的狠辣。

    劉欽被她兇狠的眼神震住,因為他絲毫不懷疑她會說到做到,短暫的恐懼過后,直接尾錐處升起惱羞成怒,更羞恥自己居然會怕她一個女人,“瘋子,她就是個瘋子!老師你們看見了沒有,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像這種瘋子哪里配學醫!”

    “說我是瘋子,好像有些人更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狗。”要不是宋嘉榮被攔住,攔住她的人毫不懷疑她會直接上去撕爛劉欽的嘴。

    更沒有想到,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個女子,既然會有那么大的力氣,還如此的心狠手辣。

    “安靜,你們兩個都給老夫安靜,你們又把岐黃班當成了什么了,街頭菜市場不成!”

    “陳太醫這處,今兒當真的好生熱鬧啊。”隨著話音落,走進來的是一個手持拂塵,面白無須的男人。

    陳太醫斂了火氣,笑道:“李公公,你怎么來了。”

    “咱家要是不來,怕是得要錯過一出好戲了,瞧瞧,陛下不久前才說過的話,劉大夫可真是貴人多忘事,轉個頭的時間就忘了啊。”李德福視線落在頭發凌亂的宋嘉榮,滿頭是血的劉欽身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果然,貴妃娘娘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打起架來都不會讓自己吃半分虧。

    李德福拂塵一甩,恭敬道:“宋大夫,太后娘娘說是有些不舒服,想要邀你進宮一趟。”

    “可是李公公,我們這里的事情還沒處理好。”陳太醫不虞道。

    李德福眼梢一揚,皮笑肉不笑,“怎么,太后娘娘的鳳體比你們的訓話還重要,要咱家說,是誰先挑起的事頭,直接打一頓后逐出上京不就成了,要不是前頭的人犯賤,又怎么會發生后面的事,你放心,關于此事咱家一定會如實稟告給陛下的。”

    等李德福帶著宋嘉榮出去后,有七竅玲瓏的頓時反應過來,按理說那位李公公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怎么可能會為太后做跑腿,而且還來得那么及時。

    說不定,邀宋嘉榮入宮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要知道他們雖然鄙夷,看不起宋嘉榮的出身,但她的那張臉卻是不肯否認的漂亮,漂亮到連他們都會失聲的程度。

    他們能想到的事,陳太醫哪兒能想不到,就是因為想到,才更心驚膽戰。

    走出戒律堂一段距離后,已經整理好頭發的宋嘉榮開口,“李總管,你剛才說太后要見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如果太后真的要見她,不會在那日她拒絕后沒有下文,依照那人佛口蛇心的做法,在她拒絕后不知道要氣得打碎多少花瓶,隨后哪怕是抬,也得要把她抬進去。

    “是真是假,娘娘隨我入宮便知。”李德福又說,“不過入宮之前,娘娘可要先梳洗一番,整理下儀容。”

    宋嘉榮搖頭,“我身上的衣服是干凈的,雖然料子稱不上多好卻也不見得失禮。”

    走出岐黃班大門,一眼就看見了等在外面的馬車。

    “宋大夫,請。”李德福手中拂塵一甩,伸手做請。

    一陣風涌來,吹得眼睛半瞇起來的宋嘉榮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車,忽然心生了退縮之意,“我身體有些不適,可否改日在進宮面見太后。”

    “宋大夫身子不適,更得要進宮一趟,等下好讓太醫為宋大夫問診一下身體。”

    第68章 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愛著我

    他越是那么說, 宋嘉榮越發肯定。

    想要見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他。

    她想要拒絕,但她此刻心里像是憋了一股火氣。

    想要質問他, 是不是他把自己一直想要藏起來, 最好是能藏到她帶進墳墓里的秘密說出來,她也知道他是君子,他從來不屑做這種下作的小人手段,可那時白若裳得意又挑釁的話卻像魔咒緊緊纏著她不放。

    清風徐來,恰好吹動一角墨綠蜀錦。

    緊接著云紋鳥獸墨青蜀錦簾被一只骨指修長,在日光照耀下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掀開,也露出男人那張清冷矜貴的臉。

    “是我。”低沉暗啞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

    宋嘉榮斂下火氣, “民女見過陛下, 吾皇萬歲萬萬歲。”

    男人嘆了一聲,走下馬車制止她的動作,“你可否不要和我劃清界限得如此清楚,就算我們做不成親密無間的關系,我也希望你能把我當成普通朋友看待,而不是陌生人。”

    想要伸手把她落在臉頰旁的發絲別到耳后, 又苦惱他的動作會令她覺得孟浪,賊心不死, 哪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曾經深愛他。

    下意識往后, 拉開彼此距離的宋嘉榮自嘲,“禮不可廢, 況且草民出生雖低賤, 也貴有自知之明。”

    她不動聲色的抗拒, 像是迎面給裴珩潑了一盆冷水, 寬大云紋繡袍下的骨指因悲痛攥得近乎斷裂, 喉嚨里像是卡了魚刺一樣刺疼。

    更近乎殘忍的告訴他,是他親手把深愛著他的小姑娘推開的。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痛徹心扉的悔恨。

    不喜歡他用這種目光望向自己的宋嘉榮垂下長睫,“不知陛下讓李公公假借太后懿旨帶草民出來,是因何事。”

    “岐黃班里發生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做得沒錯,可有一件事你做錯了,你知道嗎。”雙手復后的裴珩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臉,他好像好久沒有那么認真的看過她了。

    她瘦了不少,是在謝府住得不開心的嗎?

    宋嘉榮仰頭,嗓音清脆,“我不認為自己有錯,即便陛下要罰,民女也不承認自己有錯。”

    她本就沒有錯,要是硬說有錯,只能錯在對方在罵第一句時隱忍了下來沒有動手。

    不可否認的是,哪怕她當了三年多修身養性的大夫,遇事的那一刻,骨子里仍像個只會動手的武婦一樣。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也坦然接受這樣不完美的自己。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我不是那個意思。”眼里慌張的裴珩猜到她定是以為自己要罰她,心臟似扎滿了密麻的銀針,疼得他快要呼吸不過來。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了這樣只會一味偏袒他人,讓她受盡委屈,苦楚往肚里咽的人。

    “我指的錯是,你打人的時候,也得要注意一點不要傷到自己,要不然我會心疼的,小時候我不是教過你,打人的時候怎么做到不傷到自己嗎。要是打不過就來找我,我為你撐腰。”把人拉進馬車里的裴珩打開暗格,從里取出一罐白玉藥膏,習慣性拉過她的手置于掌心中為她涂抹藥膏。

    她因為握著木棍太用力,掌心破了一點兒皮。

    主人都不曾在意的細小傷口,沒有想到會被另一人放在心上。

    直到掌心傳來清涼的觸感,鼻尖彌漫著淡淡的草木香,宋嘉榮才反應過來她做了什么蠢事。

    雖說她小時候磕磕碰碰到,都是他幫忙上的藥,但他們已不在是小時候了。

    此時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近得她能數清他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溫熱地呼吸熾熱的拂落在她肌膚上,泛起一陣顫栗。

    不習慣他對自己那么親密,還是二人同處一室的宋嘉榮下意識把手抽回,眼睛里透著質問的冰冷,“陛下,關于我身世的事,是不是你告訴的他們。”

    她問出這句話時心里是不安的,惶恐的,害怕的,因為她怕,怕自己年少所愛一場皆成了笑話,也怕自己成為一場笑話。

    聞言,裴珩為她涂抹藥膏的指尖一頓,“我何時讓你那么不信任了。”更恨的是自己變成了她所不相信的人。

    “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你把我最見不得人的秘密說給白若裳聽的那一刻起,難道沒有想過會失去我的信任!你明知道我有多抗拒我的身世,又有多害怕它會被人發現!”眼睛里涌現一層霧蒙蒙水意的宋嘉榮以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實告訴她,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裴珩皺起眉頭,閃過一絲困頓的迷惑 “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當年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安排妥當了,萬沒有再傳出去的可能,除非,是有人特意查她。

    那人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放在膝蓋上的裴珩垂睫下涌現無窮的凌厲殺意。

    他發現,他們之間存在著他所不知的,她所不為人知的委屈,苦楚,可他非但沒有安撫,治愈她的委屈,給予她的全是不信任的斥責。

    難怪她會不信任自己,質問自己,因為自己在她眼里和那些人表里不一的偽君子又有什么區別。

    深刻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傲慢自大又卑劣自私的裴珩忽然彎身逼近她,強勢的占據她的所有視線。

    雙手攏住她的臉,他的神情鄭重而嚴肅,“我裴晏禮在此對天發誓,若有一句妄言,便教我不得………

    在他發出毒誓時,大半個身體快要靠近男人懷里的宋嘉榮慌張的用手堵住他的唇,神色罕見的帶了一絲慌張,“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需要。”

    其實在他開口否認的那一刻,宋嘉榮便相信了他說的話。

    相信他不會說謊,更不屑說謊。

    可,如果不是他說給白若裳聽的,她又是哪里得知的。

    沉默中的宋嘉榮感受到掌心貼著他的唇,像是她特意伸出掌心讓他親吻一樣旖旎。

    他呼吸時的炙熱氣息噴灑在她的掌心處,癢癢的,像一根羽毛輕輕劃過,卻燙得像是有燒得滾燙的明炭滾過。

    一個不算親密,都稱不上是吻的掌心吻,導致馬車里的溫度都跟著燥熱起來,勾纏上曖昧的情絲。

    心中產生一絲悸動的宋嘉榮慌忙地收回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也止住不堪的胡思亂想,“勞煩陛下在前面的路口將民女放下。”

    裴珩沒有答應她,反倒是說起,“你走后,她們都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確定不回去看她們一眼嗎。”

    他指的,自然是當初宸極宮里的宮人。

    “我不在了,她們應該會過得更好。”宋嘉榮扣心自問,她并非一個很好的主子,她離開后,她們應該早分配到了新的主子那里,哪兒還記得她一個舊人。

    裴珩卻告訴她,“事實正好相反,她們一直堅信你還會回來,這樣的你,還有什么理由拒絕見她們。”

    她確實沒有理由拒絕,也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她以為,她出事后,伺候過她的宮人早就走得一干二凈了才對。

    未曾想到,事實與她所想的完全相反,原來也曾有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等她,守護著她有關于她的一切。

    ——宸極宮——

    正在打掃落葉的青提聽到推門聲,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瞳孔猛縮,隨后把手中掃帚扔掉,快速地跑過去。

    可是等真正靠近時,又揉了好幾下眼睛,生怕是自己因為思念太過出現的幻覺,伸手想要去觸碰,又惶恐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娘娘。”

    “娘娘真的是你,是你回來了嗎!”

    青提嚇得去拉旁邊的水桃,“水桃,你掐我一下,讓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在做夢,要不然我怎么會大白天夢到娘娘。”

    眼眶濕潤的宋嘉榮走上前,伸手輕輕捏了她臉蛋一下,“你沒有在做夢,是我,是我回來了。”

    臉蛋被掐的觸感并不疼,但她的觸感,留在臉上的溫度又是那么的真實。

    青提確定不是幻覺后,繃不住眼淚的張開雙臂抱緊她,“娘娘你這些年去哪里了,你為什么不回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

    不像青提情緒那么外放的水桃亦是紅了眼睛,“娘娘你回來了以后是不是不會在離開了。”

    “我………”宋嘉榮咬了下唇,一雙水撩撩霧蒙蒙的鹿眼兒望過去,“她們可以和我一起離開嗎。”

    她們以為她死了后還等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舍得讓她們在繼續等下來。

    裴珩含笑道:“她們是你的宮女,她們去留的選擇權在你,不是我。”

    “謝謝。”

    馬車上,水桃和青提像只喋喋不休的小麻雀追問著她那些年的事,仿佛要把她缺失的四年時光都補回來。

    “娘娘,你失蹤的四年里去做了什么啊,我剛才怎么聽見李總管喊你大夫,是你做了大夫的意思嗎。”青提問。

    “娘娘你當年落水后為什么沒有回來,哪怕是給我寄個口信回來也好啊,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這是水桃問的。

    聽著她們絮絮叨叨,好像十萬個為什么的宋嘉榮沒有絲毫不耐,反倒是一一解釋,“我已經不是宮里頭的娘娘了,你們以后可以喊我宋大夫,或者小姐。我也確實做了大夫。”

    “我不回來是因為我有了想要做的事,想要為此追逐一生而奮斗的目標,我在見識過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后,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鼠目寸光。”她提起自己喜歡的事情時,眼睛亮晶晶得是遮不住的璀璨,歡快的情緒也傳染給了他們。

    “哇,娘娘你好厲害,我就知道娘娘你是最厲害的。”激動得直拍手的青提說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一時之間還改不過來,我保證,一定會改掉的。”

    “還有娘娘你才不蠢呢,娘娘在我心里一直是最聰明的人。”

    當馬車低調的行駛到謝府大門。

    大門外早已有人焦急的等待多時,見她從馬車上下來,忙問道:“師妹你回來了,太后可有刁難你。”

    又圍著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缺胳膊少腿,那顆一直高高懸起的心才往回放了幾分,最怕的就是那些人會動有什么陰私手段。

    要知道宮里頭,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陰私手段。

    他有心想要問今天的謠言,又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她無論答,是或不是,對她而言都是一種不信任的傷害。

    宋嘉榮不好直說見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只是含糊不清的說,“還好,我沒有受到什么刁難。”

    “那就好那就好。”一連說了兩個好的謝玄衣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抱著包裹的姑娘,“不知這兩位姑娘是?”

    水桃不動聲色的擋在宋嘉榮面前,禮貌中帶著疏離,“我們是小姐身邊的婢女,以后會照顧小姐的生活起居。”

    宋嘉榮點頭,“她們兩個是我的丫鬟,水桃,青提,以后會和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

    如果是她的丫鬟,謝玄衣當即想到,她們兩個應當是宮里頭伺候她的人,如果是從宮里帶出來的,是不是說明,他們見了面。

    回到居住的院落后,青提忍不住皺起眉頭,  “娘娘,不是,是小姐,你有沒有覺得那位謝大夫長得很像一個人啊。”

    “誰?”

    “陛下啊,不過是還要年輕一點的陛下,當然,我的意思絕對不是說陛下老了,哪怕陛下老了,也依舊好看就是了。”

    第69章 故人

    宋嘉榮入宮, 還親自帶走水桃,青提二人的消息同六月的柳絮一樣漫天飛揚,無孔不入。

    惠安太后聽到后, 更是前氣得砸碎了滿殿花瓶, 那張終日誦經禮佛的臉哪兒還有往日的慈眉善目,有的全是猙獰的丑態。

    底下伺候的宮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腦袋恨不得低得埋進地磚里好減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會同前人落得一個仗斃的下場。

    慧安太后陰沉著一張臉,目露兇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個姓宋的女大夫就是宋嘉榮那個小賤人!怪不得皇帝會阻止哀家見她,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 此刻像素手撥烏云,一片澄凈的明亮。

    “她不怎么不死在那條河里!不死在外面!為什么還要回來!”要說宮里頭最恨不得她死的人,慧安太后當屬第一人。

    白若裳上前勸道:“姑媽,你現在生氣又有什么用,氣壞的還不是自己的身體。”

    她雖清楚宋嘉榮回來意味著什么,卻明白既定的事情已經發生, 又如何求一個改變。

    慧安太后甩開她扶著自己的手,厲聲斥罵, “但凡你有點用, 哀家至于那么生氣嗎,你進宮那么久, 肚子里頭都沒有一點兒動靜, 早知道你那么沒用, 我就應該同意你爹的要求, 把若晴送進宮里, 若晴雖是庶出,瞧著可比你機靈多了  。”

    若晴是府上的二小姐,亦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陛下自從所宋嘉榮死后就一直沒有在踏入后宮,還要為此遣散后宮,姑媽不是比我更清楚嗎。”自她入宮一年后遲遲沒有傳出有孕的消息后,她所謂的家里人就急不可待的想要把她的庶妹塞/進來,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狼子野心,還惡心的打著冠冕堂皇為她好的借口。

    陛下不來后宮,她幾次求見陛下都被拒之門外,她是個讀過四書五經的人,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傲骨啊。

    “呵。”慧安太后冷笑,狠擲手邊茶盞落地,“皇帝不入后宮,只能說明是你沒用,如果你能留下皇帝的心,他怎么會不入后宮,當初哀家瞧你是個聰明的才讓你進宮,誰曾想居然是個蠢的,連宋嘉榮那種胸大無腦的蠢貨都比不上,果真像你爹說的一樣,讀的圣賢書太多,連腦子都給讀傻了。”

    “過幾日本宮會安排若晴進宮,她可比你聰明得多了,斷然不會像你那么沒用。”高高在上的命令,無不是在直白的告訴她,她已成了白家棄子。

    ——

    青提雖接受了自家娘娘成了大夫,還在岐黃班求學的事實,可是一想到昨天才見面,今天就和娘娘分開,心里就難受得一塌糊涂,眼汪汪的求著,“小姐,我們不能和你一起去岐黃班上學嗎,我很聽話的,絕對不會打擾到小姐你學習。”

    水桃也跟著點頭,“岐黃班里都是男大夫,小姐一個人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帶上我們一起去吧。”

    “不行哦,大家都沒有帶小廝婢女,我總不能因為我是里面唯一一位女大夫就要求破列。”宋嘉榮又含笑著回答青提的話,“可以啊,但是你在去岐黃班上學之前,得要先學會做一個合格的大夫,要做一個合格的大夫,得要學會最基本的辨認草藥才行,等你們都成了大夫,以后我們不但能一起求學,還能治病救人。”

    她說這句話時也是有私心的,因為女大夫實在是太少了,不少人仍對女大夫帶有所謂的偏見。

    她不過隨口說的一句話,卻在青提,水桃心中扎了根。

    她們除了在娘娘當初說起陛下時眼睛會閃閃發光后,第一次說到其它事情也能閃閃發光。

    本來發生了那種事后,她最穩妥的是要在家里休息,等風頭過了在來。

    宋嘉榮卻不愿意,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縱然自己的父母有錯,她們也給了自己生命,所有人都能罵他們罔顧人倫,唯有她罵不得。

    即便,她從一開始就希望自己不要降生,也就不會經歷諸多世間苦難。

    她執意來岐黃班,也是因為傳聞一開始是從岐黃班里傳出來的,說明背后之人肯定躲在岐黃班里,如果不是,也說明他們之間肯定認識。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她已經做好了那些人冷嘲熱諷,鄙夷又輕視的目光,卻在半路被一個陌生的人喊住。

    “宋大夫,章太醫讓你到藏書閣一趟。”

    宋嘉榮皺起眉頭,“馬上就要上早課了,你要知道李太醫最不喜歡有人在他的課上遲到。”

    男人又繼續說,“只是一會兒,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的,章太醫讓你幫忙拿的書很貴重,正是等下早課要講的內容。”

    藏書閣離上早課的地方并不遠,宋嘉榮思考了一下便跟上。

    進入藏書閣才想起來對方沒有和她說,章太醫要的是哪一本書,遂轉過身問,  “章太醫可有說過要拿哪一本書嗎?”

    話音剛落,宋嘉榮聽到的是門外落鎖,還有人幸災樂禍的笑聲。

    幼稚不幼稚,還玩鎖門這一招。

    此時的學堂中,正開始點名。

    “開始早課之前,我們先開始點名,點到名的學生應到。”授課的太醫打開點名冊,依次念出他們的名字。

    “張啟明。”

    “到!”

    “林驀。”

    “到!”

    “宋嘉榮。”

    “宋嘉榮。”

    “宋嘉榮到了沒有。”夫子念了三遍都沒有見她應道,頓時沉下臉,認為女人就是女人,才上了幾天學就憊懶成這樣,陛下也真是糊涂了,既然允許女人進入岐黃班學習,也不怕到時天下大亂,綱常倫紀。

    有和劉欽交好的人當即起哄起來,“老師,我今天來的時候都沒有看見宋嘉榮,她該不會是因為自己身世被爆出來后,所以不敢來了吧。”

    “我要是她,知道自己有對那么丟人的父母,早就尋一棵歪脖子樹上吊了,哪兒還敢厚臉皮的出現啊。”

    “要我說,那種□□生出來的孩子,指定本身就是個蠅營狗茍,寡廉鮮恥之輩,沒看見劉大夫昨天只是說了她幾句,居然心狠到要動手殺人的地步。她能進岐黃班學習,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法子。”男子不可否認,她的那張臉生得實在是漂亮,好看他上課的時候都會走神。

    對方冷嘲熱諷,恨不得給她打上□□賤人的話剛說完,余眼就看見出現在廊外的宋嘉榮,當即嚇了一大跳。

    她這個點不應該是被困在藏書閣嗎,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宋嘉榮對上男人慌張又無措的視線,諷刺得直想發笑,“我心理健全不健全,是否是個蠅營狗茍,寡廉鮮恥之輩,好像你們比我本人還清楚,那么關心我,怎么,一個兩個都想要認我當干娘不成,既然你們誠心想要認我當干娘,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多出個比我年齡還大的兒子。 ”

    她出現后,前面還暢叫著要把她趕出去,最好是趕出上京的人瞬間噤若寒蟬。

    他們可沒有忘記劉欽昨日已被岐黃班除名,太醫院和岐黃班也對外宣稱不會在招收此人,相當于把他通天大道都給堵死了,更有齷齪者心想著,她果真是憑借這張下三濫的臉勾上了京中不知哪位權貴,那位權貴還真是不挑,連這種□□生出的雜種都能吃得下口,也不嫌會得病。

    但,他們對上那張鬢云欲度香腮雪,粉膩酥融嬌欲滴的臉,怕是也會明知對方出身惡心,也抵擋不住的誘惑。

    無視那些惡心視線的宋嘉榮眼皮微掀,冷漠得淬了寒霜掃過他們,“有本事背后罵我,為何我本人出現在這里就不敢罵了,別說你們從小所學的君子之道只敢在背后做小人。”

    今日授課的莫太醫并未知道宋嘉榮曾是宮中貴妃,聞言,當即沉下臉,“幸得陛下仁慈,特創岐黃班為天下大夫所增進醫學,不是某些人用來標榜自身身價之物,岐黃班乃是求學之地,你不學就滾出去!不要耽誤了其他人,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本來動了收劉欽為徒的念頭,誰知道劉欽因為她的緣故被趕出上京,不亞于是打他的臉,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個女人就應該在家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跑出來學什么醫,還妄想和男人站在一個高度,簡直愚蠢又可笑!

    “我有說過我不學嗎,我又什么時候做過擾亂課堂的事來,我只是想要求一個道歉而已,為什么夫子你能做到任由他們對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污蔑不做聲,在我想要尋求一個道歉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愧疚,反思自身問題,而是要用你為人師的權勢威脅我,試圖讓我閉上嘴,我倒是想要問一句,求學之地,敗壞門風的到底是我宋嘉榮,還是你們!夫子在罵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之前,又是否真正了解這句話的意思。”宋嘉榮也來了脾氣,憑什么就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就要遭受那么多的排擠,惡意。

    因為她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遭受的惡意更甚。

    她也明白為什么師父會不贊同她學醫,因為女子學醫這條路,遠比她所想的要更難走,但那又如何,即便在難走,走得雙腿血跡斑斑,她認準了路就絕不回頭!

    “喲,看來本宮來得正是時候,你們這里瞧著可真是好生熱鬧。”女人嬌媚的笑聲剛落下,一群御林軍魚貫而入的把課堂圍得水泄不通。

    第70章 來源晉江文學城

    簇擁在人群中走出來的劉月娥是遮不住的惡意, “宋嘉榮,你的這張臉,看得本宮真是嫉妒又惡心。你要死怎么不死得干脆點, 為什么還要回來。”

    她當時就不應該畏懼那群賤民, 直接把她當場誅殺才對!

    “要是嫉妒,下輩子就許愿你爹娘把你生得好看一點,省得整日惦記別人的臉。”宋嘉榮望向帶著一堆人闖進來的劉月娥,心中有的只是冷笑。

    岐黃班的課程結束后她就會離開,為什么她們總是恨不得她留下來。

    一旁的宮女橫眉冷豎,指使道:“此女不敬宮妃,還不快給娘娘拿下!生了那么張狐媚子的臉,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岐黃班什么時候也成了青樓女子隨意踏足的地方。”

    劉月娥贊賞了小宮女一眼, 眼梢間是藏不住的濃郁殺意,“昔日你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如今你只是一個普通的賤民,本宮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老鼠一樣簡單。”

    “不過你放心,本宮是個仁慈的人, 一定不會讓你死得過于輕松,因為本宮發過毒誓, 一定要把你昔日給過本宮的恥辱千倍萬倍的奉還!”她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線, 因為她還沒蠢到把她也是宮妃的消息宣揚得人盡皆知。

    像她這種人,就應該以最屈辱, 惡心的方式死去!

    鎏金描青的香爐頂飄出一條細長的裊裊輕煙, 可嘆還未聚形就被吹散。

    身著玄色龍袍的裴珩雙唇緊抿的捏著手中暗信, 脊背因過于憤怒繃成一條直線, 攥得暗信邊緣泛起皺褶, 周身翻滾嘶吼的低氣壓令人不寒而栗。

    “蠢貨,真是一群只長酒量不長腦子的蠢貨!”憤怒讓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又危險。

    “陛下,既然真相已查出,可否要卑職現在派人把他們抓進大牢,嚴刑拷打。”宋宴舔了舔嘴角,滿是躍躍欲試。

    放下暗信的裴珩手指半屈輕叩桌面,眼底冰冷一片,帶著嘲弄,“在狐貍還沒有徹底露出尾巴之前動手總歸師出無名,要想把狐貍和鬣狗一網打盡,得要先耐住性子,拔出蘿卜帶出淤泥,可著實會省下不少麻煩  。”

    明知他們二人談話中的李德福顧不上規矩,邊往里跑邊大呼,“陛下不好了,淑,淑妃娘娘帶著一群人去了岐黃班!”

    ——

    岐黃班內的眾人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不是瞎了眼就是聾了耳朵,要么就是怨恨今日出門沒看黃歷,更沒有想到宋嘉榮會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

    宮妃,那可是皇帝的妃子啊!她怎么敢挾持宮妃,就不怕被誅連九族!

    “你們大可以上前一步,但我可不敢保證我手上的刀子會一不小心劃破淑妃娘娘那張嬌艷又美麗動人的臉蛋。”宋嘉榮挾持住劉月娥,鋒利的匕首緊貼著她的臉蛋,“你們都給我退后,否則不小心嚇到了我,我一個不小心怎么辦,要知道我的膽子可是很小的。”

    感受到冰冷的匕首緊貼著臉頰的劉月娥驚恐的大叫,“退后!你們都給本宮退后!宋嘉榮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劃花我的臉,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一炷香之前,誰都沒有想到會發展成為這個局面,本應該是甕中捉鱉的宋嘉榮竟成了捉鱉的那個人。

    劉月娥更是氣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就不應該親自上前挑釁給了她挾持自己的機會,應該直接把她弄死!

    飛快思索了一下此刻處境的宋嘉榮當機立斷,“馬上給我準備一輛馬車,讓我離開。”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挾持劉月娥,可在權衡利弊之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離開,只有挾持她。

    她在上京城里舉目無親,道一句仇家遍地都不為過,但與其坐以待斃的被她帶去折磨致死,為什么她不能大逆不道的選擇一條活的路。

    只有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她也做不到主動等著別人來救!

    劉月娥眼睛憤怒得能噴火,“宋嘉榮!你是不是真以為本宮不敢殺你!”

    “我當然相信,可是娘娘你想過沒有,你在殺掉我之前,我會先用鋒利的刀子劃破你漂亮的臉蛋,讓你以后一輩子都頂著一張丑陋不堪的臉生活,你說,擁有那么一張臉的你是否還會得到陛下的喜歡,有資格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嗎。”宋嘉榮明白打蛇要打七寸,殺人得要學會誅心。

    “你敢!本宮可是陛下的女人。”

    “我敢不敢,你不是在清楚不過嗎。”嘴邊溢出一聲輕笑的宋嘉榮握著匕首的手,往前一用力就能輕易割破那層脆弱的皮膚,殷紅的血珠順著往下滴落。

    傷口不大,可人在極致的恐懼之下,全身的感官都會無限放大。

    冰冷的刀面劃破皮膚的那一刻,劉月娥能清晰的感覺到細微的刺疼,隨后是溫熱的血液蜿蜒著往下滴落,濃稠,泛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她分明一個字沒有說,卻又什么都說了。

    “賤人!你這個該死的賤人!本宮要殺了你!”氣得渾身發抖的劉月娥恨不得立馬把她挫骨揚灰,粉身碎骨!

    可眼前又一次浮現昔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那么囂張跋扈得目中無人。

    瘋子,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周圍人的心也全都跳到喉嚨口,亦連狂涌入內的風都吹不散滿室劍拔弩張。

    宋嘉榮握著刀子的手又往前貼近兩分,附在她耳邊輕笑一聲,“娘娘,你要知道民女的耐性一向有限,要是等的時間太久了,民女不高興了,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民女的刀子舉了那么久,好像有些酸了。”

    “按她說的做!快點!”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劉月娥慌了,徹底的慌了,更多的是后悔,為什么自己要來找這個瘋子!

    “可是娘娘………”作為最忠心護主的宮女卻猶豫了起來,眼神瞥向宋嘉榮時,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把她挫骨揚灰!

    劉月娥生怕她的刀子下一秒就會落下,高聲厲罵:“本宮讓你們按她說的去做就趕緊去,否則本宮都把你們給仗斃了!還不快點!”

    宮女雖然不甘心,也不敢忤逆當主子的。

    還沒等宋嘉榮挾持劉月娥走出去岐黃班的大門,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趕來,拉滿的箭頭正黑黝黝的對準她,直待一聲令下就能直接把她射成馬蜂窩。

    劉月娥眼睛一亮像是看見了救星,發了狠的一口咬住宋嘉榮挾持住她的那只手腕,趁她吃痛時用力一推跑開,躲在來人身后,眼神兇狠,“大人,快救本宮!這個賤人意圖謀殺本宮,你一定要把她五馬分尸,挫骨揚灰才能消了本宮的心頭之恨。”

    “不,那樣讓她死得太簡單了,應該把她的皮給完整的剝下來,身上的肉都得一片片的切下來!”但凡她能想到的酷刑,她一定要通通在她身上用過一遍,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宋嘉榮猜到五城兵馬司的人會來,沒有絲毫畏懼,不卑不亢道:“大人來得正好,民女有冤情要申!”

    “呸,你有什么冤情要申,你一個姐弟□□生出的雜種,就應該直接拉去點天燈,浸豬籠!”劉月娥淬地罵道。

    宋嘉榮眉眼陰沉下來,齒縫咀嚼間彌漫著濃郁的鐵銹味,“是你做對不對!”

    劉月娥,劉欽二人同姓劉,二人說不定是本家,要不然她今天怎么會那么巧的趕來,還說出那些話,不過是有恃無恐罷了。

    劉月娥對上她的質問,忽然慌了神,瑟縮著往后藏,矢口否認,“你在亂說什么,我知道你是一條瘋狗,沒有想到你還是一條逮住誰就咬誰的瘋狗。”

    手指往她一點,眉頭高揚,怒喝,“本宮命令你們把她給我抓起來!”

    一瞬間,刀尖齊齊被指向脖間宋嘉榮不懼地冷聲逼問,“我指的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過嗎。”

    兵馬司今日來辦公的人正是依附劉家人上位的,自然識得劉月娥,當即黑下臉,厲聲道:“此刁民意圖行刺宮妃,你們還不快點把她拿下,押入大牢!”

    “天子腳下,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人,我問你們眼中可還有王法二字!”唇線緊抿的宋嘉榮攥緊手中的匕首,腦海里不斷盤旋著如何拖延時間,把事情給鬧大。

    她發現自己的膽子還是很小,腦子也不夠聰明,在面對這種情況下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上一次酈城狀告知縣一事,還是由旁人點了竅她才能鼓起勇氣。

    “今日本宮在這里就是王法。”劉月娥見那群蠢貨還不動手,氣急得抽出其中一人的腰間佩劍,“你們這群狗奴才不敢動手,本宮親自來!”

    等劃花了她的臉,看她還拿什么勾引男人,陛下是否還會喜歡一個相貌形如夜叉的女人!

    林子福踹了一腳離他最近的士兵,“你們這群蠢貨,還不快點把那刁婦抓起來!押入衙門嚴刑拷打!要是娘娘不小心被傷到了,你們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前面還在面面相覷的官兵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見上司真的發火了,再不情愿也得要硬著頭皮上前。

    “我看你們誰敢動她!”騎著一匹黑馬的裴珩及時趕來,冷肅強大的氣場令人心生膽怯的退下動作。

    林子福當即沉下臉:“大膽,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擋五城兵馬司辦事,信不信本官治你一個擾亂官差辦案的罪名,可別是那刁婦的姘頭想要為她強行出頭。”

    生得細皮嫩肉的,不是小白臉能是什么。

    落后一步的衛臻上前掏出身上的令牌,居高臨下的像是在看什么死物,抬腿踹向林子富膝蓋骨,“大膽,面見陛下居然不知行禮。”

    “你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員敢罵陛下是‘姘頭’,本官都不知道是該夸你一句勇氣可嘉,還是蠢笨如主。”衛臻手中劍一挑,烏紗帽滾地。

    膝蓋骨吃疼,撲通一聲跪砸在地上的林子福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著氣質冷肅矜貴的男人會是金鑾殿上那位,可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好像也只有那位才能解釋得通。

    “下官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是下官眼拙,下官該死,還請陛下贖罪。”眼淚鼻涕齊流的林子福一邊說,一邊用手往自個臉上抽巴掌,幾個巴掌下去,本就圓潤的臉更是腫了一圈。

    今天要是一個處理不好,他的命就得交代在這里了!

    見到來人的那一刻,劉月娥的眼淚像斷了弦的珍珠往下滾落,我見猶憐,“陛下你終于來了,你都不知道妾身剛才有多害怕,生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

    裴珩對她的哭泣視若無睹,步伐堅定的走向宋嘉榮,滿目擔憂濃得是化不開的春愁,“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傷到哪里,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眼眶因憤怒纏滿猩紅血絲的宋嘉榮冷漠地抽回手,紅唇輕扯帶著諷刺,“陛下好心關心民女,民女可承受不住陛下的關心,要不然你的妃子們一個兩個都恨不得把民女剝皮抽筋點天燈。”

    裴珩慌了的攫過她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不知道她會來岐黃班,我對你的關心從來沒有作偽,一切都發自于我的本心,我可以像你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四目相對間,覺得厭煩的率先移開。

    宋嘉榮冷笑的抽回手,“行,陛下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草民哪里能置疑。”緊接著,她又話鋒一轉,“不過草民確實有冤情要伸。”

    哪怕她的出生在骯臟,不純,被所有人所不恥,她也不允許別人用這個當理由侮辱她的父母,成為攻訐她不配學醫的理由!

    “陛下,你難道忘了臣妾才是你的妃子!”劉月娥從裴珩出現,在到他堅定不移的走向宋嘉榮的那一刻,心態徹底崩了,嫉妒像淬了毒液一樣瘋狂燃燒著僅剩不多的理智。

    “宋嘉榮大逆不道挾持宮妃,還劃傷了妾身的臉,不知廉恥以女子之身入岐黃班,陛下你就應該直接把她處于死刑!”

    裴珩冷冰冰地睨她一眼,那一眼里有警告的森冷,目光掃向越來越多圍在岐黃班大門外的人,上前一步,沉聲道:“既然你們都有冤要伸,今日朕在這里,你們有什么冤情大可說出來,朕一定秉公處理!絕不偏袒其中一人。”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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