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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第 41 章

    ◎她又不會來這里。◎

    宮婢素雨站在簾后, 但二人都沒發現她尚未離去。

    楚芫睨了虞煙一眼,撥開她的手,壓低聲音,留意著她的神情:“這是當然。世子那里自然會有人照顧。你很盼著再見到他?”

    虞煙眨了眨眼, 搖頭:“阿芫你知道, 他還有事要忙呢。沒有他可怎么辦啊。”

    她按他的安排行事, 現下看起來是揭過去了,但還有幾日,他最好是精神抖擻, 她一有麻煩, 便能幫她排憂解難。

    楚芫滿意地點點頭,撫著杯壁, 又問:“那你說說,倘使有人問你和他如何相識,怎么答?”

    虞煙十分配合,不假思索道:“世子重傷時與他相識, 只為他做了些微小事,不足掛懷。我與他清清白白, 沒有逾矩。”

    楚芫本意是看她有沒有記住應對之法, 但看虞煙回答得格外流暢, 多少能猜出這就是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楚芫輕笑, 替虞煙捋了鬢邊散落的發絲,贊道:“答得不錯。”

    虞煙轉頭看她,眸中水光盈盈:“是嗎?”

    楚芫摸了摸她臉頰,聲音放軟, 像在哄小孩一般:“煙煙做得很好。”

    話音甫落, 虞煙便躺在楚芫懷里, 眼睫纖長,眸子烏潤,看得楚芫心底柔軟,又撫了撫她發頂。

    虞煙年幼時便很粘人,喜歡和姐姐抱一抱,被夸時再親一親,年紀稍長后好了一些,還是喜歡被如此對待。

    見楚芫心照不宣地縱容她這個小毛病,虞煙面上微紅,自己還沒長大似的,嘴硬道:“我是有些困了。”

    楚芫忍笑:“嗯,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兒?”

    虞煙指尖繞著頭發,補充道:“阿芫懷里又香又軟,我再躺躺就好了。”

    “好。都依你。”

    虞煙抓住楚芫的手,一臉憂愁地嘆氣:“阿芫你若是把我慣壞了,該如何是好?”

    楚芫動作一滯,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煙煙難道沒有發現,她從小到大遇到的許多人,都對她狠不下心?論縱容她,楚芫自認自己不是最荒唐的那個。

    虞煙還是個嬰孩時,便長得雨雪可愛,等學會說話了,嘴甜得緊,有什么不會的,便四處找人問,認真又仔細。

    十來歲后,顏色更好,脾性柔軟。楚芫回想一番,不得不承認自己也為美色所惑。對著這樣一張臉,情不自禁地就想說些好話哄她開心,把好的東西都與她分享。

    只是長得美,倒也罷了。唯有親近之人才知虞煙有多討人喜歡。

    楚芫笑道:“這個,你暫且不用擔心。”

    素雨立在外面聽了片刻,沒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辦完差事,素雨覷空出了趟門,揀了小路,往主子歇息的院落行去。

    如今的西苑數年前沒有這般規模,在先帝在位時,宮中貴人避暑大多選擇十里外的另一處別苑。

    當年住在西苑的妃嬪和隨行官員,是別苑住不下了,才被分配到這里。

    圣上那時在眾皇子中不算受寵,三回里有兩回要隨母妃住在西苑。叛亂時那個唯有御前紅人能入住的別苑付之一炬,只剩斷壁殘垣。

    而西苑幾經擴建,早已遠遠超過當年避暑別苑的規模。

    此次西苑之行,謝家來人不多,謝蘭辭所住的院落,是改建而來,仍帶有往日的風貌,附近保留了原有的格局,花草豐茂,水流潺潺,依稀能辨出舊日之景。

    這處院落只住了世子一人。素雨自小門而入,紫嫣正在廊上看著仆役搬放箱籠,瞧見來人,紫嫣交代兩句,便把人帶到了無人處問話。

    素雨簡單道出虞煙的起居瑣事,又道:“見過皇后娘娘過后,虞小姐面色如常,其他的也沒有異樣,另外兩位小姐為人和善,和虞小姐相處得不錯。”

    紫嫣頷首:“這幾日,你須得多用些心思,不要有任何錯漏。”

    素雨應是,末了,為求穩妥還是問道:“姐姐,恕我多嘴再問一句……虞小姐,她在世子那里,是何等分量?我在西苑多年,一日找機會傳三五次消息,亦是可行的。”

    紫嫣默了默,輕聲道:“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你只需記得,世子在意姑娘,容不得半點差錯。”

    這話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但又像什么都說了。

    素雨從來沒有見世子把誰放在心上,能在意看重一人,已是極為難得。

    素雨吸了口涼氣,頷首:“我明白了。”

    西苑每年至多住上十來日,在謝蘭辭到來前,此地的宮婢和提早來的仆役,已把書房寢居收拾出來。

    書房里能聽到極輕微的水聲,林木深翠,竹影橫斜,是個清凈雅致之地。

    謝蘭辭坐在椅中,長指按著額側,目光停在眼前的舊物上,久久不語。

    外面來往的仆役輕手輕腳,不會輕易打擾人。相繁候在門側,聞聲走了出去。

    謝蘭辭聽見這番動靜,緩緩睜眼,看向回到房中的相繁:“何事?”

    相繁道:“紫嫣購置了一些照明的器物,正著人更換。”

    謝蘭辭指尖在扶手上輕點了兩下,一時無言。

    瀾園如今燈火通明,是因虞煙那日不太習慣。

    到了西苑,又換這些做什么?她又不會來這里。

    相繁看他沒有開口,自認為領悟到主子的心意,快步走出,朝廊下的仆役招招手,肅聲道:“趕緊。動作快些。”-

    午膳后虞煙睡了快一個時辰,正好外面涼快一些,便有貴女提議比試箭術,虞煙換好衣裳,對面住的兩位小姐便興致勃勃上門,邀她同去。

    楚芫無法參與其中,但很樂意去看虞煙比試,便也沒獨自留下。

    到了場上一看,已有十來位小姐比她們先到。

    賀若云像是要下場比試,鄭凝和林熙圍在她身邊,正在說話。

    前來的這些人里并非人人擅射,最后參加的剛好十人。

    楚芫幫虞煙理了理衣衫,笑道:“等你比完,有冰碗酥山可以吃。”

    虞煙不大滿意,輕哼道:“我很厲害的,阿芫你等著瞧吧。才不需要你哄我。”

    作者有話說:

    謝蘭辭抱她,虞煙覺得硬邦邦的,懷念阿芫香香軟軟的懷抱,惆悵地翻來翻去:抱著不舒服,我要去床上睡!感謝在2023-07-23 01:59:10~2023-07-24 00:59: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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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 第 42 章

    ◎很討人喜歡。◎

    下場的姑娘一一換了方便行動的衣裙, 抬眼看去,英姿颯爽,美不勝收,還沒開始比試, 已讓人萬分矚目。

    楚芫和宋怡在檐下一邊喝茶, 一邊觀戰。

    宋怡為妹妹提著一口氣, 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們的身影,楚芫給她斟茶:“今日風和日麗,不會出什么差錯, 你安心歇著。”

    宋怡捧著茶, 朝楚芫笑了笑。

    第一輪,博得頭籌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姑娘。賀若云位列第二, 虞煙、宋奚緊隨其后。

    第二輪,賀若云奪得第一,林熙和鄭凝在旁驚呼,比她們自己贏了還高興, 林熙轉過頭,朝楚芫揚了揚下巴, 溢于言表的得意。

    宋怡坐在邊上, 把一切看在眼里, 寬慰道:“還有一輪, 尚有變數……”

    楚芫指了指正在報名次的小太監,道:“虞煙第二,宋奚第三,表現不錯。”頓了頓, 又笑道, “她平日沒人教, 家里又施展不開,只在這種時候能玩上一會兒,她開心就好。”

    宋怡一想,也是,賀若云這種家世,平日家中為她聘請的武師傅也得是個中高手,又不是家家都有練武場,供姑娘們練習玩樂。

    第三輪,宋奚勝出,其后是賀若云和虞煙。

    宋怡完全愣住,楚芫朝她笑道:“我說什么來著,這不就贏了?你家妹妹本事不小,恐怕先前說什么緊張,也是誆我的。”

    宋怡赧然一笑。

    虞煙連發數箭,聚精會神多時,把弓箭交給身后侍立的小太監,抬步便往楚芫這里奔來,坐到楚芫身邊來蹭扇出的涼風,楚芫嘖了一聲:“瞧你,熱得滿頭是汗。”

    嘴上雖是嫌棄,給她擦汗的動作停也不停。

    宋怡晚來一步,和姐姐宋怡坐在一起,亦是有說有笑,氣氛甚好。

    三輪匯總在一處,算下來,賀若云表現最佳,虞煙和宋奚相差無幾。

    鄭凝如愿見到賀若云奪魁,心情卻不如預想般快活,譏諷道:“不愧是武將家的姑娘,在這上面倒令人另眼相看,就是不知書畫上面,能有幾分造詣。”

    林熙祖上是憑戰功在京中站穩了腳跟,霎時,神色忽地有些微妙。

    鄭凝這破嘴,真是該好生管管了。若不是還指望鄭凝幫自己牽線搭橋,她才不這般慣著鄭凝。

    難怪謝芊芊不欲與鄭凝來往。瞧瞧說的這話,場上比試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被她罵了。

    宋奚坐下喝了半盞茶的工夫,被宋怡楚芫,還有虞煙接連夸贊,鬧得她雙頰微紅,直道:“哪有,虞姑娘才是真的厲害。”

    “我在第二輪結束時,又沮喪又緊張,是看虞姑娘平靜如常,還對我笑了笑,我才定下心神。”

    虞煙心態擺得端正,她就是來玩的,平日哪有這般規整完善的場地,而且還有好弓好箭讓她用。

    不過她也覺得自己很是出色,箭術是父親和哥哥教她的,若能有個厲害的先生在奏琴作畫上提點提點,說不準她也能才名遠揚呢。

    宮婢魚貫而入,端來冰碗酥山,冷氣陣陣傳來,十分清涼。

    虞煙挖了一勺酥山,剛放進嘴里,楚芫提醒:“慢些吃,貪涼腹痛的是誰,不用我說吧?”

    酥山甜潤冰涼,虞煙含在嘴里,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吞下去。

    楚芫招招手,虞煙又坐到她身邊來,楚芫端起瓷碗,捏著勺子給她喂了一勺:“要像這樣小口吃,記住了?”

    宋怡前去更衣,她的聲音透過綠意盎然的竹影傳來,虞煙無意間偏過頭去,從縫隙中望見了謝蘭辭的身影。

    宋怡兄長與謝蘭辭共事,不想會在此相遇,垂首見禮。

    宋怡好像與他說了什么,虞煙沒聽清,只見謝蘭辭抬眼看來,她與他視線相觸,飛快地收回目光。

    楚芫回首看去,只看到宋怡的背影,別無他物,又用冰涼沁人的勺子碰了碰她的唇:“是誰過去了?”

    虞煙以為又有酥山可吃,下意識含住,楚芫挑眉奚落道:“難不成我給你喂毒藥,你也這樣喝下去?”

    虞煙理直氣壯地駁她:“阿芫才不會對我那么壞呢。”

    楚芫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白里透紅的臉蛋,又軟又滑,而且虞煙一點也不反抗,任她施為,不由忍笑道:“是嗎?”

    虞煙眨眨眼:“這也沒有很壞!”

    虞煙接過瓷勺,道:“我自己來吧。你放心,我會慢點吃的。”

    楚芫手指微動,點點頭。

    其實并沒有覺得辛苦,給她這樣吃得很香的小姑娘喂東西,實在別有樂趣-

    “為了這個把我找來?”謝蘭辭坐在玫瑰椅中,長指盤弄著杯盞,眼皮微垂,一點日光照在他眼上,墨玉般的眸子清冷攝人,令人不敢逼視。

    領命護衛西苑的賀朝面色沉凝,于統領亦是蹙眉抿唇,心事重重的模樣。

    賀朝沉沉嘆了口氣:“刺殺之人當場身亡,但御前護衛亦折損了幾人,陛下此時安置于行宮,皇后娘娘業已趕去,不知這歹徒可有同伙,如今西苑無人坐鎮……”

    謝蘭辭眼睫微垂,抿了口清茶,語調平和:“我傷重未愈,賀公子是知道的,陛下令我于此靜養,不敢不從。賀公子這兩年經了歷練,又有于統領相助,這點小事……當然是用不上我一個病患的。”

    賀朝沒覺出謝蘭辭所言是什么好話,且事態緊急,不知過后會不會再生亂子,多一個人擔責,自然更為穩妥,便開口道:“也不用勞動世子親去搜查……”

    謝蘭辭把杯盞擱在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脆響,看了于統領一眼。

    于統領扶了扶腰間佩劍,在謝蘭辭的注視下拿定了主意,轉身直面賀朝:“清查搜索的任務已經分派下去。賀公子隨于某一道前去,便足矣。至于世子……還是安心休養罷。”

    謝蘭辭站起身來,應聲頷首,笑道:“此行隨我出門的仆役不多,恐怕也幫不上忙。望于統領多費些心思,我休養時,不想有人前來打擾。”

    于統領點頭,抬步便邁出門外。

    賀朝瞧人說走便走,只好歇了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謝蘭辭原路返回,日光透過竹林篩下來,淡薄明亮,步伐一停,往某個八角亭下望去,仍能想起她側首看來的樣子。

    嘗過酥山的唇色紅潤,臉頰微微鼓起,同人比試后發髻微散,眸光水潤,看到他之前正與楚芫談笑,張口等人來喂,瓷勺伸來便張開嘴,乖巧得緊。

    很討人喜歡。

    回了住處,紫嫣也備了些許冰飲,盤中酥山源源不絕地冒著涼氣。

    紫嫣為了應景,才準備了這些。謝蘭辭只是掃了眼,腳下不停,紫嫣也沒覺得失望。

    正在思量兩間空置許久的客房如何修葺,紫嫣退往門外,關門之際又瞥見主子去而復返,不由怔了怔。

    謝蘭辭嘗了一口。

    過于甜膩。

    她明明吃得很開心。還在他面前嘴硬,說不喜甜食-

    搜查的動靜鬧得極大,消息很快在女眷中傳開,聽聞陛下遇刺,知道事關重大,諸位小姐十分配合。

    于統領派人搜過無人居住的屋舍,便帶人往貴女落腳處來了。虞煙住的地方格外清凈,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搜查到她們這里。

    天色漸暗,暮色昏沉。附近的院落已搜得七七八八,只剩這最后一個院落。虞煙和楚芫,宋怡宋奚站在檐下,身邊侍奉的幾位丫鬟亦低頭垂目地站在階前。

    進屋來搜的照例是四個護衛,同四個健壯仆婦。十余人站在院外,防止有人翻墻爬樹,向外奔逃。

    有經了搜查的貴女站在樹蔭底下,等著看這邊的結果。若里外都干凈無虞,便可以徹底放心了。

    不然等入夜了,更要擔驚受怕,不得安眠。

    鄭凝站得近些,見住這的四個姑娘一個不少,道:“這最后一個院子,勞煩于統領搜仔細些。”

    林熙扯唇笑了笑:“這地方偏僻得緊,又靠著山林,的確是藏身的好地方。”

    鄭凝見替她辦事的丫鬟已回到身邊,知道東西已經放好,便笑了笑,只等著于統領搜查后,再帶人進去找她“不慎”丟失的耳墜。

    虞煙緊緊挨著楚芫,眼巴巴望著門口那些腰佩長刀的護衛,盼著他們趕緊進門來。

    青柚在林中看到了形跡可疑的男子,好不容易才逼人藏到這院子里來,若于統領不趕緊來,豈不是讓青柚白費了工夫!

    于統領一聲令下,八人應聲而入。虞煙松了口氣,拉著楚芫給他們讓路。

    青柚還拿著掃帚站在檐下,正在處理一只斷了氣的灰老鼠,進門的仆婦看了,也沒說什么,青柚垂眼,側身讓行。

    鄭凝想好了捉弄虞煙的法子,想看她出丑,但到底顧忌著那行蹤不明的歹徒,沒敢湊得太近,在樹下輕聲問事辦得如何。

    “里面沒多少人,奴婢一去便放好了耳墜,左右看過,沒人瞧見。”丫鬟屏氣輕聲道。

    簡直如入無人之境,順當得不可思議。

    鄭凝滿意地點頭,正想再吩咐些什么,不遠處忽而傳來一聲怒喝,而后便是一陣打斗聲。

    圍觀的諸位小姐面面相覷,臉上發白,這是真在這兒抓到人了?

    離事發處最近的青柚被于統領叫去問話,于統領皺眉:“你在外面打掃,有沒有聽到異響?”

    青柚點頭:“當時奴婢揪住了一只鬧騰半日的老鼠,聽到梁上動靜,以為又是這畜生,實在不給人清凈。奴婢見識短淺,那時候根本想不到這個。”

    素雨在西苑多時,因一手沏茶的手藝,帝后入住時,時常被喚去伺候茶水,于統領見了她,也要給兩分薄面。

    素雨原也不是吃素的,在里面走過一圈,一眼就瞧見了那突兀的耳墜,此時便當著于統領的面拿出來了。

    “這副耳墜不是這幾位姑娘的物件。這東西來處可疑,說不準與那歹徒有什么牽連,望于統領明察!”

    43  ☪ 第 43 章

    ◎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歹徒一番掙扎后, 力氣耗盡,被四人團團圍住,看起來五十上下,身上穿的還是花農的衣裳, 于統領命人搜身, 而后譴人去找專管花草的主事, 前來認人。

    素雨一臉怒氣,于統領不由得多看了眼,這耳墜做工精致, 繁復非常, 不是尋常宮婢能用得上的物件,眉心一擰:“這是今日被落在這里的?”

    素雨點頭:“這節骨眼上, 一點線索也不能放過。耳墜上還沾染了些微香氣,不知是哪個女子的。只需找人細細分辨,就能找到‘失主’。”

    說至最后二字,素雨幾乎是咬牙切齒。

    蘇嬤嬤依次查過四個姑娘住的屋子, 古井無波的臉上浮現疲憊之色,從門中步出, 走到于統領面前, 雙眼微瞇, 看了眼素雨手里的這對耳墜:“這是什么意思?”

    于統領念及先前得到的消息, 對這潛藏西苑的賊人身份有了猜測,思索片刻,便知這耳墜大約與陛下遇刺之事無關。

    正左右為難,便看到蘇嬤嬤過來, 于統領緩了口氣, 朝蘇嬤嬤頷首:“素雨在房中發現了一副耳墜, 這事便勞嬤嬤多費心了。”

    壓跪在地的男子身上有傷,在護衛的壓制下不停發抖,咬緊牙關沒有吭聲。

    于統領在他身前站定,扶著刀柄,押人離去。

    蘇嬤嬤帶人搜查半日,精神有些不濟,但在看到這對不該出現在此的耳墜,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素雨和蘇嬤嬤都在西苑當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致明白蘇嬤嬤的喜惡,沒有多言,只把東西攤在手心,遞過去讓蘇嬤嬤分辨。

    蘇嬤嬤目光清亮,嘶啞低沉的聲音在素雨耳邊響起:“你這丫頭,平日鼻子靈得很,今日奇了怪了,偏就想不起這是誰身上的香氣?”

    素雨垂眼,樣子做得乖順:“今日這般情形,那是奴一個小宮婢能隨意猜測的。奴婢只覺得像,但偏生沒有依據,畢竟這香人人都用得。”

    蘇嬤嬤點頭:“老婆子年紀大了,和你這丫頭想的一樣。還是把人叫來細細盤問,莫要再生了亂子。”

    鄭凝左等右等,倒是看到了于統領押著歹徒離去,但蘇嬤嬤和那一眾仆婦尚未離去。

    蘇嬤嬤早年在叛亂中傷了身子,一直在西苑靜養,一雙眼睛雪亮如刃,聽說當年為護住皇后娘娘,提刀便殺,在貴人面前極有臉面。

    鄭凝再著急,也不敢當著蘇嬤嬤的面胡來。

    鄭凝舉棋不定,拿不準下一步要如何推進,正這時,蘇嬤嬤領著一行人從院門中走了出來,鄭凝面上一喜。

    但蘇嬤嬤沒有徑直離去,竟然朝她這里走了過來!

    鄭凝額上冒了層汗珠。

    “鄭小姐在外邊候著,可是想找什么東西?”蘇嬤嬤道,“不巧,這耳墜是在賊人藏身之地發現的。恐怕暫時無法交還于小姐。”

    蘇嬤嬤沒有一個字說她不好,但鄭凝莫名感覺眼前這人什么都知道。

    在蘇嬤嬤的目光中,鄭凝情不自禁為自己辯白,勉強牽唇笑道:“先時譴人去找虞家姐姐,哪知道我那丫鬟實在笨拙,沒找到人就罷了,還丟了東西。”

    “是該好生管一管了。”蘇嬤嬤神色淡淡,“院里小婢看到小姐的丫鬟,但她進門后甚至沒有叫人,在主人家的屋里看了一圈便走了,連句話也沒留。”

    鄭凝險些將手中錦帕撕壞。

    那不中用的玩意兒不是說只有一個四五歲的婢女看到她了?字都不識幾個的年紀,能把話說得這般清楚?

    “正值多事之秋,小姐的丫鬟,恐怕不得不與我等走一趟了。”

    西苑如今沒有能管事的主子,縈太妃年事已高,而余下幾位宮妃過慣了太平日子,應付不來,女眷這方一應事務,皆由蘇嬤嬤管轄。

    鄭凝丫鬟被人帶走,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大家都知道了。

    礙于鄭家的權勢地位,眾人沒有明言,但態度十分微妙。

    夜里,縈太妃派人將鄭凝請去,一個時辰后,鄭凝面如土色,一反常態,回來時誰也不搭理。

    西苑處處有水,蓮花隨處可見。

    于統領審過白日抓住的嫌犯,又命人加緊巡邏,諸位貴女緩了心神,不敢走遠,三五成伴,在水邊賞花賞月。

    虞煙懶得走動,找了個沒有飛蚊蟲蟻的亭子歇著,掛在亭中的珠燈華美精致,她靠在柱上,眼皮越來越重。

    突然間,手臂被人碰了下,虞煙猛地睜開眼,坐直身子,楚芫指著她笑,回身看向宋怡宋奚兩姐妹:“我沒說錯吧。”

    宋奚往前走一步,荷花的清香撲面而來,虞煙睡意頓時煙消云散,睜圓了眼。

    宋奚看她睡眼朦朧,懵懵然的模樣,笑道:“這是我和姐姐給你摘的。”

    宋怡跟著點頭。有花相伴,心情會好些。

    “我很喜歡。多謝。”虞煙接了過來,抱了滿懷,沉甸甸的花束壓在手上,被人惦念的感覺溫暖又甜蜜,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可能是太得意忘形了,等回到屋中,一摸才發現荷包丟了。

    青柚陪她出去找,虞煙提著燈左看右看,快要走到先前歇腳的亭子,眼前忽而一黑,而后又被青柚捂住嘴,躲到了山石之后。

    青柚手臂緊繃,虞煙很快冷靜下來,下一刻就聽到了極輕微的腳步聲。

    “這般做,會不會太過急躁了?”

    “他以養病為由,閉門不出。如今形勢不明,多派些人手在外守衛,何錯之有?如今不借機追查,探清底細,難道真要等他拿到不利于我們的證據,受他牽制?”

    “好,再等一等。雖你我已然知曉內情,但行宮前來傳話的太監,還有半個時辰才能抵達。等人來了,再做安排。”

    虞煙心口微緊,等青柚松開手,虞煙仍屏著氣,呼吸不大順暢。

    荷包在亭中的石凳上找到了,握著荷包回去,虞煙努力說服自己:“他讓我無論如何聽從安排。我在這里好好的,不給他添亂就行了。”

    好像有兩個人在腦中吵架,虞煙灰心地發現,她根本沒辦法不想這件事!

    虞煙騰地站起,握了握拳:“我跟他說一聲就回來,很快的。”-

    謝蘭辭換完最后一次藥,穿好衣裳,門扉從外推開,相繁垂首稟道:“主子,有動靜了。”

    “看來是有人坐不住了。”微風自窗中灌入,燈影搖晃,謝蘭辭的面容在燈下不甚清晰,“來了才好,就怕他們舉棋不定,按兵不動。”

    相繁頷首,闊步離去。

    紫嫣剛清點過里外的物件,這處有幾斤糧幾床被子都了如指掌,嘆了口氣:“成。在這兒待上十天半個月,完全不成問題。”

    相錦咧了咧嘴:“倒也沒到如此地步。”

    紫嫣睨他一眼:“你懂什么。這是有備無患。”

    謝蘭辭又燃起一盞燈,眼前愈發明亮,撥了撥燈芯,忽地動作一頓,朝窗外望去,眉心蹙起。

    窗下鉆進一個灰撲撲的腦袋,來人看到他,驚喜萬分地喚了聲世子。

    謝蘭辭往窗畔走來,還沒開口,虞煙便摸到了臉上的碎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是翻墻進來的,外面好黑,我差點摔倒了。”

    她聲調輕軟,聽在人耳里,很像在撒嬌。

    四處掛燈的紫嫣大約也沒料到,會有客人走那條偏僻的小路。

    虞煙還記得在鎮國寺翻窗惹出的禍事,老實地從側邊的小門入了書房。

    “這個時候,為什么來找我?”謝蘭辭問道。

    “我聽到有人想對你不利。而且他們像是馬上就要動手。”虞煙一身正氣,理直氣壯道,“當然要趕來告訴你的。”

    謝蘭辭眸中掠過一絲

    憶樺

    笑意:“是嗎。”

    虞煙點頭。

    她才不會說出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放心不下,獨善其身大約會讓她睡不著覺。

    而且他教她要保全自己……一般來說,他身邊也不是什么危險的地方,有他護著,難道不是最穩妥的嗎!

    謝蘭辭似是嘆了口氣,忽然間,虞煙發現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外復雜。

    她抬手一摸,又摸到了一點臟東西,頓時瞪大了眼睛,他是不是在嫌棄自己!

    虞煙如芒在背,一刻待不下去了,啟唇道:“我還有一件事……”

    “主子。有人來了。”

    謝蘭辭提步往外走去,推開門扉前,又回頭看她一眼:“另一件事。等我回來,再同我說。”

    虞煙臉色緋紅,幽幽地看向屋中亮起的燈盞,沒事燃這許多燈燭干什么。

    她現在一定狼狽得要命!

    青柚正想帶她跳入院中,外面便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青柚不得不去把人引開,虞煙是抱著樹進來的,她很多年沒爬過樹,手藝生疏了,還差點摔下來。

    虞煙眼巴巴等著,謝蘭辭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她立馬開口:“還有就是,你能不能譴人送我回去?我不大認路。”

    謝蘭辭抬眸看她:“我很想答應你。但這處已讓人圍住,方才他們便是來告知此事。”

    虞煙捏緊袖角,很快反應過來:“所以我今夜只能宿在這里?”

    謝蘭辭頷首:“是。但……這樣不好。”

    話罷,自嘲一笑。

    看她再次闖入,他分明能猜中她的目的,偏偏要她親自說出,承認下來。

    倘若他立即將她送走,她便不會困于此處。

    虞煙不解,問道:“我住在這里,會沒有地方睡覺,沒有東西吃,病了沒有人管嗎?”

    謝蘭辭道:“自然不會。”

    虞煙眨眨眼:“那這不就行了。我先在你這里躲上一日……”

    門扉從外推開,虞煙步伐慌張地躲到謝蘭辭身后,想讓他將自己徹底擋住,但他不知為何,一點也不配合,竟回頭朝她看來。

    紫嫣眼力很好,已經把躲在主子身后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但看清楚是一回事,紫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挑明。

    “慢一點,急什么。”方才她躲得太快,謝蘭辭看在眼里,總覺得她會摔倒。

    虞煙氣悶,揪住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一看來人。

    但他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虞煙抬頭看他,只見他神色微動,然后側身握住了她的手。

    虞煙還記著他方才神色復雜看向自己的樣子,雙頰紅得能滴血,悶聲道:“是不是嫌我把你衣裳弄臟了?”

    謝蘭辭垂眸看著她手上細微的紅痕,唇角緊抿,聞言有些詫異,不知眼前的小姑娘為何會想到這個,溫聲安撫道:“沒有。”

    紫嫣現在不止看得清楚,聽得也很清楚了,覺出自己好像不該出現在這里,僵硬地立在門口,進退維谷。

    謝蘭辭察覺到她還想躲,拉住她的手臂,無奈道:“你躲什么。”

    虞煙小聲道:“不想被人看見。”

    謝蘭辭看向她:“為了你能有舒適的地方睡覺,能有東西吃,病了有人照顧,他們必須知道你在這里。”

    頓了頓,又道,“這些事,不能全靠我一個人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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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 第 44 章

    ◎大概病得有些厲害。◎

    虞煙雙頰緋紅, 瞪了他一眼。

    她只是隨口一說,他怎么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需要人事無巨細地為她操心。

    若非面前這人是謝蘭辭,她會以為他在取笑自己。

    虞煙蹙了蹙眉, 小聲道:“我沒有很需要別人幫忙。”

    謝蘭辭看她一眼, 不置可否。

    虞煙余光瞥見門口的紫嫣, 咬了咬唇沒再出聲。

    謝蘭辭還握住她的手不放,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手指,虞煙心跳微快, 長指骨節分明, 指腹與她的指尖輕輕摩挲,好像一點也不嫌棄。

    虞煙發覺自己為美色所迷, 在心里唾棄自己,但她明明是為通風報信來的,心思至純,沒有什么膽大包天的想法。

    好一會兒, 虞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她完全不記得什么時候傷到的。

    “還好。不怎么疼。”燈影微晃, 虞煙忽然看見放在長桌上的琴囊, 心思一動, 為了過后兩日的清凈, 弱聲道,“但也要好生養一養。肯定是不能練琴的,抄經習字大概也不行。”

    謝蘭辭覷她一眼,心下有幾分好笑。

    她還真把自己當做他的學生了?

    他為師嚴厲, 卻不嚴苛, 何況還要因材施教。

    虞煙眸光明澈, 對初次示弱的結果沒有把握,巴巴望著他。

    還想著,如果他非要堅持,她勉為其難也可以辛苦一些。

    虞煙也不想說這些,但謝蘭辭一看就不是能容忍別人在他眼皮底下偷懶的。

    她平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睡覺之外便是翻看話本,反正和勤勉二字不沾邊。

    他應當很不喜歡懶怠之人吧。

    而且她用了這一招才想到,他連惡徒的陰謀詭計都能識破,很可能不吃這一套。

    越想越覺得自己病急亂投醫,出了個昏招。

    謝蘭辭明知她是編了個借口,還是心生憐惜,輕笑道:“是。你養傷要緊。”

    他居然真的上鉤了!她真壞啊,居然騙他。

    虞煙有些愧疚,又低頭看了下“傷口”,底氣不足道:“興許明日就好了。”

    紫嫣垂頭斂目在門口聽了半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虞姑娘是在朝主子撒嬌嗎?好像是的。

    更要緊的是,主子居然順著接話,幫著把話圓過去了。

    眼見虞煙又實誠地把話繞了回來。紫嫣震驚不已。

    “但我還沒好。”

    聞言,紫嫣詫異抬頭,往門內望去,男子身姿英挺,高大的身形幾乎完全將女子遮擋住,他低眸看著羞赧低頭的美人,面不改色地說出謊言,神色溫柔,在柔黃的燭光下,兩人的身影纏綿地交織在一起。

    虞煙恍然大悟,點頭:“你那時流了好多血,是該多休養一陣。”頓了頓,又關切道:“你何日才能恢復過來?”

    謝蘭辭唇角輕彎:“或許還要三日。”

    虞煙怔了怔。

    這傷勢恢復的時間也能預測得這般準確嗎。

    不過給他診治看傷的醫者俱是個中好手,也許真能算準吧。

    “那,祝你早日康復。”

    謝蘭辭眼眸黑沉,明亮燭火映在眼中,平白增添了幾分溫和:“只能順其自然,快不了。”

    虞煙露出一絲不忍,安慰道:“慢一點也沒什么。你還是很厲害的!”

    虞煙根本不明白自己說的話還有另一層意思。

    她似乎很喜歡夸人,生怕他灰心喪氣,被關于農舍那時,便不斷地給他鼓勁。

    她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唯一能學到東西的小冊子也被他收去,僅從喜婆那里聽了幾句話,糊里糊涂地記在心底。

    她也許忘了,但他還把那些話記得清清楚楚。

    俱是些粗魯直接的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卻歷歷在目。

    虞煙再三確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小聲道:“你耳朵怎么紅了?”

    謝蘭辭頓了片刻,看向她眼底,聲線低沉:“大概病得有些厲害。”

    虞煙眼見他耳后發紅,大有燎原之勢,心口微緊,怕他出事,下意識伸出手去。

    根本沒碰到他,手腕便被扣住,虞煙不解,神色疑惑地看向他。

    謝蘭辭吸一口氣,眸色幽沉。

    虞煙十分茫然,替他的舉動找了個理由,道:“你發熱是受傷引起的,不會把病氣過給我。”

    謝蘭辭掌心微緊:“是嗎?”

    虞煙很有把握地點頭。

    她精力充沛,能吃能睡,又不是體弱多病的身子。

    還沒弄明白他這癥狀自何而來,謝蘭辭便喚來紫嫣,給她安排了住處。

    今日天不亮便起來梳妝打扮,虞煙本想問一問紫嫣,她上次送到瀾園的藥膏效用如何,但太過困倦,進屋后便哈欠連天。

    待躺在床上,虞煙蹙眉苦思。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困得神志不清,想了片刻也沒想起來,干脆翻過身去,闔目睡了。

    謝蘭辭這夜睡得不太安穩,揉了揉眉心,挑出本書冊,在窗下翻看。

    不多時,害他未能安眠的罪魁禍首,自廊上走近。謝蘭辭辨認出她的腳步聲,沒有抬頭,但不過須臾,她便停留在窗前。

    淡淡香氣隨風而來,縈繞在他指尖,如有千鈞之重,本該翻頁,謝蘭辭遲遲沒有動作。

    抬頭看去,她身著水紅衣裙,墨發輕挽,瞳眸瑩澈,好奇地看向他手中書卷,發覺他抬頭,朝他彎唇一笑。

    活色生香,麗色動人。遠勝過他夢中所見。

    虞煙不知自己昨日狼狽成什么模樣,對他昨夜的神色耿耿于懷,今日便打定主意要認真梳洗,一絲不茍地來見他。

    紫嫣辦事周到,找來的衣裙正合她的心意,而且與昨日所著衣衫相差無幾,她換上后興致勃勃地出了門。

    但一走到書房前,她又有些后悔了,而且好像打擾到他看書,她在窗前站了片刻,他才抬頭看她。

    虞煙知道他不是沉迷色相的人,但看他毫無波動,也難免有些挫敗,會不會因為今日沒用脂粉?

    但她笨手笨腳的,還不如不用。

    虞煙被他看得心慌,勉強找出件正事,猶豫著伸出手去:“你看。我的手好了。”

    她手指細白,指腹粉潤,的確如她所言,一夜過去,細小的劃痕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眼前所見,讓謝蘭辭想起了那不堪的夢境。

    在他夢中,她如愿摸到了他耳后,然后這雙手無措地環住他脖頸,一點一點失了力氣,最后還是被他納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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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 第 45 章

    ◎他不會是個好兄長。◎

    她的手指纖長, 弧度柔美,仿若無骨,此時的舉動稚氣又可愛,謝蘭辭稍一回想, 便知道眼前人在惦念昨日形容不整之事。

    她本就怕黑, 夜里一路過來, 本就不易,還翻墻入院,克服一應艱難, 找到書房與他通風報信。

    折騰一圈都要找過來, 擔心害怕也沒有改變原來的想法,善良又勇敢。

    他又怎么會嫌棄她呢。

    虞煙攤開手心給他看, 但謝蘭辭又不說話,她不太習慣這種奇怪的氛圍,沒話找話:“傷口清理得很干凈,昨夜休息得不錯, 所以一日就愈合了。”

    “你傷得太重,身體虛弱, 怎么還起得這樣早?”

    謝蘭辭指節抵上書脊, 抬眼看她, 小姑娘眼眸烏潤, 圓溜溜的很招人喜歡,純稚天真,無論是夢里還是白日,都是一樣的綿軟嬌弱。

    她坦蕩磊落, 是他所不能及的。

    謝蘭辭沒有和她詳談早起的緣由, 另起了話頭:“今日準備做些什么?”

    虞煙愣了愣。

    她好可憐, 還沒有用早膳,就要面對這種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做什么,當然要看這院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若面前是她親哥哥,她就直接問了。但他po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Q裙絲弍珥爾嗚九義亖戚只是比她大了幾歲,虞煙暫時還沒有把他當自家人對待,規矩還是要有的。

    虞煙眸光倏而黯淡下來,答得很勉強:“想找幾本書看。”

    用早膳時,面對格外豐盛的飯食,都沒有疑惑這些是從哪來的,腦子里全是待會兒要看的書,味同嚼蠟。

    紫嫣經常出入書房奉茶,對內外布局熟稔于心。

    太巧了。他書房內盡是些經史子集,全是她看不進去的東西。

    好不容易挑了兩本治水良策,傳奇集子出來,虞煙坐在案前,近水院落微風清涼,爐中香氣裊裊,又有新鮮瓜果裝于銀碗,紫嫣怕她熱得不舒服,還取了一盆冰過來。

    被伺候得太舒服,虞煙覺得自己不看兩頁都有些說不過去,伸手翻開卷冊。

    紙上圖畫清晰,標注精細,虞煙慢慢地也看進去了。

    但沒多久,老毛病就犯了。

    她先抬頭往窗外掃了眼。天色真好,若能游湖采蓮,或是爬山游玩就好了。

    又看向書架。默默算了下,每日看五個時辰,需要多少日子才能看完這些書。

    算好過后,不由吸了口冷氣。

    虞煙坐在茶室旁,謝蘭辭則在另一端,她抬頭看去,那邊沒有人走動,也沒有別的聲響。

    他能耐著性子看完這成堆的典籍,應該習慣了清凈度日。

    被關個兩三日好像也沒有多大影響。

    “怎么了?”

    謝蘭辭的聲音忽然響起,虞煙嚇了一跳,她記得自己沒有嘆氣啊?

    可能吵到他了。虞煙站起,放輕步伐往他那里走去。

    走近一看,他并沒有很忙,她從書架后走出,他的目光就沒有挪開過。

    虞煙抿唇,握緊了錦帕,這樣更像犯錯后來面見先生了。

    但他到底和那些狠心的夫子不一樣,她再忍下去,一定會憋壞的,想了想,抬首直直看向他:“我想在外面走一走。”

    以前讀書一學就是大半日,虞煙以為自己坐得住的。卻忘了從前還有相熟的友人,夫子歇息時還能說笑幾句。

    這里太安靜了,她還是喜歡熱鬧。

    虞煙不像讓自己顯得貪玩,頓了頓,好心提醒:“久坐對身子不好,傷眼傷腰,世子也該多出門走動走動。”

    謝蘭辭看她一眼:“很有幾分道理。”

    虞煙雙眼發亮,正要開口,就見謝蘭辭站起身,繞過桌案,到了她眼前。

    虞煙沒回過神來,謝蘭辭已從她身旁掠過:“愣著做什么?”

    好吧。是他的院子,他想逛就逛。

    虞煙開開心心跟了上去。

    相繁撓了撓后頸,問紫嫣:“這里和往年有何不同?”

    紫嫣白他一眼,陰惻惻笑了聲:“那可多了去了。你沒發現房上新換了瓦,樹下又多了幾盆花?”

    相繁呼吸一滯,往外看去:“真的?”

    虞煙一來西苑就被美景吸引,這處舊居改造來的院落,亦是處處精美,一步一景。

    一抬頭,虞煙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地方,正是她翻墻后走的那條小道。

    平心而論,墻下點綴著奇石,路面不平,她摸黑過來,摔倒情有可原。

    虞煙指了指那棵大樹,生怕外面看守之人聽到,壓低了聲音:“我是從那里下來的。”

    她抬步上了臺階,想為自己正名,手上比劃了一下:“就是這樣……”

    話音未落,腳底便是一滑,謝蘭辭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柔軟身軀貼上他的胸膛,明潤漆黑的眸子微微睜圓,先是慶幸地舒了口氣,發覺在他懷里,雪白耳廓紅意蔓延。

    虞煙站直身子,卻碰上虛放在她腰后的大掌,她面紅耳赤地扶著他站穩,小心地挪開半步,聲如蚊吶:“就是這樣摔倒的。”

    腦子很亂,抬手給他理了理袖擺:“多謝。”

    “往后不要再走這條路。”

    虞煙點頭。

    回到屋中,虞煙沒再繼續看書,相錦有事要稟,正好紫嫣在和小丫鬟玩翻花繩,虞煙便過去看她們玩。

    茶室中只有謝蘭辭相錦二人,壺中水聲沸騰,清香淡淡。

    相錦道:“他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不知會編造出什么說辭,來誣陷主子。”

    謝蘭辭道:“只怕他們猶豫著不敢動手,遲遲不來,讓我等得太久。”

    一室沉寂,片刻后,相錦斟茶遞去,思索過后還是開了口:“老夫人閉門靜養,沒管這些消息。還差人傳話……問主子這回,可有相中的女子。”

    祖母不為孫兒如今處境操心,只盼著孫媳。

    謝蘭辭飲了清茶,似是陷入了沉思。

    相錦從旁看著,明白如今的癥結在哪,換了個說法,悄聲問道:“虞姑娘那邊,似乎有人在打聽她的消息,正是她的舊識,那位姓周的公子,要不要幫忙帶個話?”

    謝蘭辭淡聲道:“不必。受邀而來的官吏,也不是全為了游樂賞景,風花雪月來的。”

    默了兩息,又問:“祖母還說了什么?”

    相錦訕訕一笑:“老夫人還問,主子如今還是只把人當做妹妹嗎?”

    如今消息傳開,大娘子拗不過,在老夫人面前說起虞家五小姐,老祖宗聽罷,愈發喜歡這個小姑娘。

    她跌入懷中那一刻,謝蘭辭無法欺騙自己,他指尖碰上她腰后的衣料,有那么一瞬,是想要摟住她的。

    他不會是一個好兄長,甚至想讓她如夢中那般抱住他,抓住他。

    心念已動,無可辯駁。

    “再等半年,事情平息,我會給祖母一個答復。”

    虞煙好開心,還沒有玩得很熱,便有酥山可吃。日頭正盛,只是看著便渾身舒爽。

    小丫鬟把瓷勺遞來,虞煙剛接過,謝蘭辭便出現在眼前。

    想起他當著四姐姐的面,刻意提醒她少用甜食,虞煙動作稍滯,心下一動,挖了勺酥山送到他嘴邊,一副孝敬長輩的語氣:“世子先吃。”

    謝蘭辭無法拒絕,等他嘗過,虞煙偷瞧他神色,道:“可惜你尚在服藥,酥山這種寒涼之物,也不能多吃。”

    謝蘭辭頷首。

    須臾,方才反應過來她的用意,沒有得逞的小姑娘正滿臉疑惑地看著他,似乎找不到其他辦法出氣-

    虞煙失去蹤跡后,素雨最先發覺,小半個時辰后,青柚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交代了虞煙的去處。

    素雨放下心來,如今最自由快活的地方,便是世子身邊,況且還有心思細膩的紫嫣姐姐。

    珠珠的反應有些不同,覺得十分奇怪。

    雖然現在好吃好喝又沒人威脅,但怎么又成了姑娘和世子關在里面,而她守在另一個地方呢。

    但翌日正午,不速之客便上了門。

    素雨不卑不亢,沒有給薛寧遠讓行,聲音平和:“諸位小姐正在歇息,不便讓郡王進門。”

    薛寧遠挑眉:“我來找她不是為了別的。她有東西在我手里,我是來物歸原主的。”

    素雨神色微動:“不知是何物,奴婢可代為轉交。”

    薛寧遠笑道:“還是給她看一眼為好。當面說清,免得生出誤會。”

    楚芫聞聲而來,以帕掩唇咳了一聲:“門口有了動靜,我還以為是嬤嬤送藥過來。不成想會有人在這時候上門。郡王拾到什么?我可代她辨認。”

    薛寧遠往懷中一摸,神色不改,勾唇道:“不巧。我未帶在身上,下回再來歸還。”

    虞煙平日就愛躲著他走,薛寧遠探過一番,也不能確定她人在何處。

    昨夜見她荷包落在亭中,本想守株待兔,但與人交談后,再回到原地,荷包已讓人取走。

    仔細算算,若虞煙在這個空當去了八角亭,他與人商談時,她極有可能在附近經過。

    “小兔子還是該留在窩里,若跑出來,讓人捉住……逗弄起來也有幾分意思。”

    虞煙膽子不大,薛寧遠都能想到,若她當真聽見這些,又被他察覺,她定會雙眸通紅,一副楚楚可憐,惹人疼惜的模樣-

    酥山無人再動,虞煙興致缺缺,想來想去,忽然發覺謝蘭辭這人清心寡欲,少吃多吃一些根本沒有區別。

    憑她根本找不到拿捏他的辦法。

    敵強我弱,虞煙偃旗息鼓,沒再自尋苦惱。

    接下來半日,虞煙讀書時有兩處不解,拿著書來找他,除此外便沒再說別的。

    謝蘭辭回了封密信,擱筆時紅霞遍天,金光斜照,和平常別無二致,靜謐寧和,獨獨少了她的聲音。

    謝蘭辭心下微動,找到虞煙時,她枕著手臂,趴在桌上睡著了,柔軟白皙的臉頰微微鼓起,長睫下覆,顯得乖順聽話。

    但謝蘭辭很快就發現,她也是很能折騰人的,在他面前并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虞煙睜開眼,揉了揉額角,站起身來:“我怎么睡著了?”

    她站起身來,沒了霞光映照,謝蘭辭方看到她雙頰潮紅,神情亦有些遲鈍。

    謝蘭辭眉心微斂,抬手扶住她。

    虞煙瞪他,不滿地拿掉他的手:“我能自己走。才不要你。”

    謝蘭辭不知這不滿從何而來,她這半日無非就是在畫室茶室停留,打量著她的神情,道:“你想要誰?”

    虞煙沒有搭理他,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蹌,抓住珠簾才穩住身形,立在原地緩了緩,竟猶豫著找不到方向。

    紫嫣聽說虞煙發熱,匆忙跑來,但還未進門,謝蘭辭便將人打橫抱起,快步從身旁掠過。

    紫嫣怔了怔,趕快提步跟上。

    虞煙燒得迷迷糊糊,稍微清醒時看他一臉不悅,就更加委屈了,一眨眼,淚珠便自頰側滾落。

    淚眼朦朧之際,察覺到他碰了碰她眼睛。似乎聽見誰喚了聲煙煙,然后便漸漸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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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第 46 章

    ◎她膽子太大。◎

    虞煙知曉自己在一個溫暖又安穩的懷抱里, 偶爾睜開眼,只一剎那又開始發暈,唯有靠在他肩上,才好受一點。

    相繁延請醫者耗費了些許工夫, 謝蘭辭將人放于床榻上, 寸步不離地守著, 紫嫣想近前幫忙,也插不上手。

    謝蘭辭試了試她額溫,微涼掌心讓她發出舒服的喟嘆, 虞煙緩緩睜開眼, 目光迷蒙地盯住他,偏頭往他身上靠來。

    他收回手, 她不允,硬握住他的手貼在臉側,給自己降溫。

    虞煙長睫濕潤,雙頰緋紅, 幾根發絲凌亂地貼在脖頸上,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難得流露出一絲依賴, 謝蘭辭由著她動作, 沒有抽回手。

    不過須臾, 他的手也被她焐熱,虞煙嫌棄地丟開,一轉身,便想滾到里面去。

    紫嫣端水過來, 謝蘭辭以手背試過, 擰了巾帕去給她擦拭, 虞煙這時候不太講道理,只覺得打擾自己睡覺的人真是可惡,剛睡著又把她吵醒,低低弱弱地說著什么。

    紫嫣跟隨多年,知曉謝蘭辭在許多事上有旁人不能企及的耐心,但也沒想過,矜貴清冷的謝三公子,會把好耐性用在這上面來。

    西苑隨行的太醫姍姍來遲,在院外受了番盤問,進屋后面色有些凝重。

    陛下那方有驚無險,西苑這里又抓出歹徒,暗地里風云涌動,老太醫卻沒去管這些,一有人來喚便往外走,發現是世子請人,只以為是傷勢加重。

    但進屋后,珠簾高懸,輕紗垂地,儼然是個女子的居處。

    太醫稍有遲疑,便見謝蘭辭轉頭看來,只好摒棄雜念,先去瞧他身后的病患。

    放了藥箱上前,謝蘭辭仍坐于床畔,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太醫心覺古怪,垂眸一看,只見二人衣袖相疊,榻上姑娘似對世子極為依賴,一只手伸入他袖中,露出一截皓腕。

    而世子居然沒有半點不愉,根本沒有出手制止。

    老太醫的胡子抖了抖,先去給人把脈。

    “夜間受涼,風寒入體,開兩副藥便可。小姐平日身子康健,沒有大礙,著人仔細侍奉便是。”

    紫嫣一早備好紙筆,請老太醫到桌邊開下藥方。

    等把人送走,支使小丫鬟跟去領藥,紫嫣又回到屋中聽用。

    虞煙住的這間客房,僅次于謝蘭辭寢居,位置也離得近,陳設裝飾富麗明快,瓶中插花亦是虞煙今早摘來。

    外面起了風,紫嫣前去關窗,在豐茂林木的沙沙聲響中,還是聽到了床榻間傳來的些微動靜。

    衣料輕輕摩挲,姑娘家聲音微啞,又帶著幾分嬌氣發號施令:“不要動。”

    紫嫣側眸,清楚的看到自家不可攀折的世子,正被側臥于身旁的女子來回撫摸手腕,男子腕骨結實,那只柔若無骨的纖手按上那處凸起,茫然地眨眨眼:“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謝蘭辭抬手,替她理了理發絲。

    “和誰都不一樣。”

    虞煙費力地端詳身邊這人,他長得好像和謝蘭辭一模一樣。

    但她不記得謝蘭辭有這么好說話啊。

    頭好疼,她是不是要燒傻了。

    她也沒躺在謝蘭辭身邊,這般仰頭看著他。

    只有爹爹和哥哥會在生病時,坐在床邊守著她。

    她有聽到大夫說她發熱。

    會有人高熱時,和喝醉酒一般認錯人嗎。

    又想到一個辦法,虞煙伸開手,貼到他手上比了比,還沒辨別出來,歪過頭又睡著了。

    一個時辰后,熱氣騰騰的藥汁端來。

    “哄著她喝下去。”謝蘭辭留了這么一句,又去見了于統領。

    于統領眉心微斂:“請世子過來,是為了這兩封信件。一封是寄給世子的,而另一個,是從昨日收押的歹徒身上找到,它們是出自一人之手。”

    賀朝笑意張揚,抬眉道:“若是些許小事,定不會攪擾世子歇息。但這人的筆觸,還有這信上所用的密語,似是軍中留下的習慣,卻只是用了些平常的信紙,像是匆忙寫就,不欲引人注目。”

    謝蘭辭不動聲色地揉了揉手腕,淡聲道:“既然截了來信,賀公子可是看過了?”

    賀朝指節在桌上輕叩,朗聲道:“若懷疑世子與人共謀,我便不會知會于統領,再把世子請來。昨日扣住的歹徒,來路不明,還頗有幾分膽氣,最緊要的,是先把他的來歷查明。”

    “至于寫信這人……順道的事,屆時自會還了世子清白。”

    于統領先驗過一次,面前的兩封信的確出自一人之手,賀家和鎮國公府之間隱有對立的勢頭,于統領無意涉足,但守衛西苑乃職責所在,賀朝如今所言,并無不妥。

    于統領思緒落定:“世子以為如何?”

    謝蘭辭一口茶水未動,笑了笑:“所言甚是,謝某無事可做,便只等賀公子的好消息了。”

    賀朝擺出這些證據,原想欣賞一番謝蘭辭的驚惶之色,不曾想謝蘭辭一切如舊,不給人半分好臉色,等人一走,狠狠往桌上一拍:“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幾日。”-

    苦澀濃黑的藥汁放在眼前,虞煙瞌睡飛了大半。

    她精神稍好一些,又聽紫嫣安慰,說是再歇養三日怎么也能好個大半,虞煙逮著紫嫣說好話,盼著人心軟:“用不了三日。我明日自己就好了!”

    她一年到頭病不了幾次,生龍活虎,比其他閨秀康健多了。

    算一算今年,這還是頭一回病得頭腦發暈,虞煙覺得不用喝藥也能好。

    滾燙的湯藥放了一會兒,大概能入口了,虞煙不如平常那般好說話,紫嫣又不敢硬來,僵持了好半晌。

    門扉從外推開,紫嫣回頭看到珠簾后的謝蘭辭,立馬起身讓出位置,虞煙擁著軟被,還沒看到謝蘭辭,巴巴望著紫嫣:“好姐姐,把藥也帶走吧。”

    話音甫落,謝蘭辭便走到床前,他垂眸看去,虞煙眸光清亮,眉目舒展,先前的不適業已消散大半。

    虞煙在他的視線中慢慢垂下頭,抓住軟被,恨不得即刻蒙頭睡到天亮。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不可一味逃避。

    謝蘭辭身形高大,虞煙又不敢看他,視線繞過他,朝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坐直了些,清清嗓子:“端來吧。我趁熱喝。”

    紫嫣剛走到門邊,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方才姑娘可是跟她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沒想到主子一句話沒說,便把人管得服服帖帖。

    虞煙端起藥碗,一鼓作氣喝了個干凈。

    謝蘭辭還沒走,虞煙怯怯抬頭,看向他,主動道:“我喝完了。”

    小丫鬟接過空碗。

    虞煙看著他,臉上又開始發燙。

    怎么還不走。

    這張臉絕無可能長在另一個人臉上。想來想去,只能是她做夢了。還是很荒唐那種。

    不然沒辦法解釋,她膽大妄為地抓住他的手,摸來摸去,還去碰人家掌心,他一點沒生氣,好像還輕柔地揉了揉她指尖。

    嗯……她似乎又記仇地捏了回去。

    虞煙眉頭緊皺,耳尖發紅。

    太親昵了。這怎么可能啊。

    她絕不是這種隨便非禮人的登徒子。

    仔細一想,這個夢境還有更讓人面紅耳赤的內容。

    謝蘭辭不會捧著她的臉,又用他清潤好聽的聲音叫她煙煙。

    雖然她沒有真的非禮他,但回想起來,這種羞恥感一點不少。

    虞煙低著頭,一個勁地描摹錦被上的花紋,余光瞥見謝蘭辭還立在那里,一時間喉中發緊,呼吸都要不暢了。

    “好一些了?”謝蘭辭問。

    虞煙點頭,還是沒看他,猶在反省那荒唐夢境,試圖找出一個合理解釋。

    她只是想過讓他教彈琴,把他的手握住摸來摸去有什么意思?

    “你把我錯認為何人?口中似乎喚了旁人。”

    夢境還沒弄明白,又來了新債。虞煙又開始頭疼了。

    以前私下和珠珠說過,想當他妹妹來著。

    艱難道:“是不是有叫你哥哥?”

    狠了狠心,勢要把那匪夷所思的夢境趕出腦海,又道:“第一回見世子,便覺得和善可親,對我又多有關照……所以會把世子當哥哥看待。”

    虞煙說完,暗松了口氣,抬眸看他。

    謝蘭辭帶著一身冷意,遞給她一盞清水,虞煙當即飲了一口,嗓子舒服不少。

    “頭還疼嗎?”謝蘭辭聲音淡淡,虞煙瞥了眼,他好像信了她的說辭。

    虞煙揉了揉額角,點頭:“好多了。待會兒紫嫣姐姐再給我按一按,大約便不疼了。”

    謝蘭辭袖中的手指微動,終是沒有抬手,聲音平和地問她:“你想做我妹妹嗎?”

    以前的確想過。虞煙迎著他的目光點頭。

    謝蘭辭長睫微垂,黑沉眼眸掠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叫聲哥哥來聽聽。”

    虞煙很聽話:“蘭辭哥哥。”

    謝蘭辭看她一眼:“往后,不要再這般叫我。”

    作者有話說:

    不久后,煙煙嫌棄他煩,故意叫他不喜歡聽的蘭辭哥哥,但是更纏人了,一直親她。

    他怎么又騙人啊!

    47  ☪ 第 47 章

    ◎暫時不會咬別的地方。◎

    蘭辭哥哥這幾個字猶如佛偈, 自唇舌間吐出,虞煙神思一片清明,猶在病中的煩悶亦消退兩分。

    他不受用也無妨,她不再一個勁回想那令人耳熱的夢境就好。

    虞煙不習慣一直悶在屋中, 從小到大只要病了, 就開始使喚兄長, 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兩三日下來便生龍活虎。

    按慣例一算,這次病了, 剩下大半年連個頭疼腦熱都不會有。

    虞煙撩了撩頭發, 攏好衣衫,低頭去尋床前的鞋履, 手撐在床沿上挪了挪,用腳去勾,飛快地穿好鞋,站起便往窗邊走。

    手剛碰上窗沿, 謝蘭辭不知何時到了身后,骨節分明的手指搭上邊沿, 虞煙眼看著那道縫隙越來越窄。

    眼皮沒有征兆地跳了跳, 開窗的打算被扔到天邊, 對上他看來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說出違心之言:“我正想關窗呢。天色漸暗,沒什么好看的。”

    謝蘭辭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沉默下來。

    虞煙在家中沒少挨罵,在特定時刻很會看人眼色, 對著一言不發的他, 不自覺地開始反省。

    可是, 她一個病患,今日哪能惹什么禍呢。

    給小丫鬟編辮子,錯了兩次,這個他應該不會管的。

    書房的卷冊,她翻閱后,規規矩矩還回原處,一舉一動都格外愛惜。

    他究竟在氣什么。

    謝蘭辭又不會像薛寧遠那般喜怒無常,虞煙越想越心慌,即便不知道犯了什么錯,也差點開口服軟。

    虞煙眼神飄忽,烏發柔軟地貼在頸窩,纖白的手指攥住袖口衣料,時不時偷瞧他一眼,面色不如平日紅潤,看起來羸弱又可憐。

    謝蘭辭別開視線,虞煙看著他走遠兩步,紅唇微抿。

    “你不用掛念旁事,好好休息。”語調如常,平和溫潤。

    虞煙點頭:“我會的。”

    謝蘭辭放下杯盞,虞煙瞧他馬上便要離去,終于忍不住將他喚住:“你等等。”

    謝蘭辭背影一頓,虞煙走到他面前,手心攥緊,仰起臉,看向他的眼睛:“我鮮少與人交往,在家中,諸位哥哥姐姐包容于我,所以還有很多沒有改掉的壞毛病。”

    “若是我無意間讓你不快,不要和我計較……不是,可以與我計較的,你不要生氣就好了。”

    她也知道鎮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有許多規矩,不提謝家,她偶有往來的官宦人家,也有一大堆繁瑣禮節要遵守。

    興許是她莽撞粗魯,才讓他又變成這副樣子。

    就是他重傷昏迷,醒來后第一次見她那日,都說了好些話呢。

    謝蘭辭拿她沒有辦法,眼皮微撩,幽黑眼眸暗含無奈,輕聲道:“沒有生你的氣。”

    虞煙不信,又看他好幾眼,實在找不到其他解釋,半信半疑:“是嗎?”

    她如此待他,他亦無法看著她憂心。

    謝蘭辭精通識人之術,眼前人又是個心性純稚的,她回答時的神情做不得假,所以當真有想過把他當做兄長。

    心腔涌現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謝蘭辭很清楚,絕不是生氣。

    何家把他們湊在一起,妄圖讓他們春風一度,做僅此一夜的夫妻。

    他那時在農舍中醒來,面對無措哀傷的姑娘,心中只有如何破局,從未意識到這個小姑娘在短短數月后,會令他如此在意。

    虞煙小心地打量他,試圖為他分憂,而謝蘭辭垂眸看她,清俊面龐在昏黃的光線下白皙如玉,虞煙看得怔了怔,竟然覺得他這副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若我當真心有怒意,你會怎么做?”

    虞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看他還盼著她給出答案,啟唇道:“我包里還有糖……可以分給你。”

    虞煙只哄過四姐姐和阿芫,她很清楚她們有多偏愛她,隨便哄一哄就會原諒她。

    其他的,還都是些不怎么識字的孩子呢。只能暫且將死馬當活馬醫了。

    謝蘭辭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很難不去在意,“你的荷包放在何處?”

    虞煙愣了一下,轉身就去找來,看在他今日照顧她的份上,給了兩粒。

    虞煙爽快的舉動讓他心下稍緩,至于自己在她那里,究竟是哪種人,他不急著得到答復。

    虞煙在謝蘭辭離開后,系緊荷包,喃喃道:“他什么時候喜歡吃糖了?”

    又打開荷包看了眼,糟糕,好像把最酸的兩顆拿給他了。

    虞煙這頭安安心心養病,又睡了一覺,便恢復了精力,除去早膳只能用清淡白粥,沒什么煩心事。

    謝蘭辭本就寡言少語,他同她說話少了點,在虞煙這里,暫且還算不得煩惱。紫嫣好像挺放在心上,備了茶點讓虞煙幫忙送去。

    虞煙眉心微蹙,盤中全是她喜歡的點心,謝蘭辭好像不怎么愛吃這類糕點,好心提醒紫嫣:“你要不要準備些別的?”

    紫嫣以為這些并不是要緊的問題,半哄半推地把人送了進去。

    虞煙沒有法子,端穩了點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轉頭一瞧,謝蘭辭衣袖微挽,正看著手腕出神。

    虞煙眼力不錯,一邊向他走去,一邊掏出三日前剛制好的藥膏,取了一點給他用上,瞧著他腕上的一抹紅痕,很是憂愁地嘆道:“西苑這種地方,也有這般厲害的蟲子嗎?”

    紅痕淺淡,但好像比常見的蟲子厲害,一般都不會有這樣長的。

    夏日的飛蚊蟲蟻最惹人厭煩,她這兩三日毫無所覺,看來還得小心一些。

    謝蘭辭看著這毫無所覺的始作俑者,眼睫微動:“是挺厲害的。拿她沒有辦法。”

    虞煙向來樂于分享,把小罐膏藥分享給他:“很好用的,是阿芫給我的方子。保管它不敢再來。”

    膏藥沁涼,她涂抹得小心仔細,指腹貼在他腕側來回滑動,莫名生出一股癢意。

    “好了。”謝蘭辭忽而開口。

    虞煙好事做到底,又道:“你小心一點。不行再試試熏香,若留在其他地方,就不好了。”目光在他脖頸上繞了一圈,又看向他的臉。

    難以想象,若留在這些地方,他還能出門見人嗎。

    謝蘭辭無奈又好笑。

    她的指甲留得不長,發熱時辨認不清眼前人,一直摸著他的手才安靜下來,乖乖依偎在身旁。

    纖白的手指柔軟粉嫩,捏一捏他的手掌,也用不了多大力氣,他也沒想到會被她留下這樣一道痕跡。

    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衣襟上方,謝蘭辭喉結滑動,下頜繃緊,聲線微沉:“暫時不會咬到別的地方。”

    虞煙大驚。這蟲子處處透著古怪,真是別具一格。

    他那雙手勁瘦有力,一看就硬邦邦的,全是硬骨頭。居然專挑著這里下嘴。

    不對。

    虞煙秀眉微蹙,暗自揉了揉指尖,飛快地又瞥了眼謝蘭辭的手。

    她為什么這么肯定?就像仔仔細細摸過好幾回一樣-

    鄭凝這兩日過得很不痛快,她僅是令丫鬟去了一趟,把耳墜留在那里,尚未來得及做些什么,蘇嬤嬤便揪住線索,把事情捅到縈太妃那里。

    縈太妃一直不怎么管事,陛下還沒登基那些年,縈太妃作為養母,在宮中位份不上不下,沒有家族助力,養出了不爭不搶的性子,這些年日子過得清閑,更不會為些小事煩心。

    從前鄭凝入宮,縈太妃態度溫和,像個和藹可親的長輩,鄭凝還知道,陛下雖感念縈太妃那兩年的養育之恩,最尊敬的還是出自鄭家的先太后。

    因此,鄭凝對縈太妃尊敬有余,畏懼不足,在年長者面前,她從來循規蹈矩,即便調皮一些也不敢失了分寸,沒有見過縈太妃訓斥人的樣子。

    前日蘇嬤嬤把她引至縈太妃跟前,鄭凝度過了至今為止最難熬的半個時辰,是紅著眼眶從殿中出來的。

    躲在屋里,等眼睛恢復如常后,鄭凝不情不愿地去給虞煙道歉,但沒能見到人。

    素雨皮笑肉不笑:“虞小姐尚在歇息,先前說鄭小姐若來致歉,心意到了便好,不用講究虛禮。鄭小姐是多等一會兒,還是……”

    鄭凝聽了前半句,神色緩和不少。而且她是什么出身,虞煙又是什么身份?她能過來,全是看著縈太妃的份上,哪能再在這里苦等。

    鄭凝當即支使丫鬟把禮品呈上,忍著不虞說了些好話,轉頭就走。

    素雨一早便料到會是如此情形,拿著鄭凝送來的物件進屋,安撫著略有不安的珠珠:“人走了。你不用擔心。”

    鄭凝從虞煙門前離開,本欲直接回屋。

    但轉念想到,她本來就沒做什么,哪有躲著不見人的道理,她閉門不出,那些嘴碎的不知要編排什么。

    鄭凝頂著日頭,在園子里逛了一圈,方抬步往回走。

    回程時,卻看到于統領賀朝等人,帶著一隊護衛往西邊走去,眼看著要走上拱橋。

    “他們是去找謝家表哥的?”鄭凝驚疑不定,思忖片刻還是沒敢跟上去。

    作者有話說:

    煙煙不用擔心,如果你不小心留在其他地方,他會在屋里陪你幾天,原樣還回來,反正你不用四處見人的。

    48  ☪ 第 48 章

    ◎太欺負人了。◎

    于統領一行人抵達之前, 紫嫣已將虞煙送了回去。

    那日夜里跟著青柚走走停停,虞煙完全不記得走的哪條小道。紫嫣小心又體貼,一路避人耳目,又不必爬上爬下。

    沒過多久, 遍植桃杏的院落近在眼前, 紫嫣在隱蔽處停下, 笑意未改:“姑娘回去安心歇息。”

    虞煙睨了她一眼,終究沒有再問他的事。

    謝蘭辭總能找到辦法解決棘手之事,從無例外。

    珠珠一眨不眨地等在門邊, 虞煙走近, 珠珠一把摟過她,眼疾手快地關上這扇窄門。

    虞煙走了不過兩日, 卻好像去了十天半月,先是在庭中走了兩圈,等宋怡宋奚發現她的存在,佯作淡然地跟她們打了招呼, 這才轉身回屋。

    素雨為掩人耳目,把箱中的衣裳挑了兩身出來, 送去清洗, 烈日當頭, 小半日下來便能收回來, 虞煙嗅到皂角清香,不無遺憾道:“只能往后再穿了。”

    這兩套衣裙,她還挺喜歡的。但出門在外,至多只能穿上一日。

    宋怡宋奚看見素雨晾曬, 都會以為她用過了。

    素雨一面疊著衣裳, 轉頭朝虞煙笑了笑:“姑娘今日這身衣裳, 也很襯您。”

    “是嗎。”虞煙覺得可能沒什么差別,他一如往常,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呢。

    素雨含笑點頭,美人在前,多看一眼便覺得身心舒暢。

    楚芫剝了顆葡萄,抬手便要給虞煙喂,虞煙張開嘴,楚芫卻停了下來,幽幽嘆氣:“我還擔心你一個人在那里,吃了苦頭。看來是我白操心了,面色紅潤,倒像是出去偷吃了。”

    虞煙想到紫嫣準備的那些點心,心虛地反駁:“也就是吃了一點。”

    楚芫瞥她一眼,勾唇道:“那他是把你養得挺好的。”

    酥山冰碗,葡萄甜酒,各式點心,虞煙還真沒少吃。

    誰讓謝蘭辭根本不碰這些,她怎么舍得紫嫣的一份心意白白浪費,所以很捧場地都嘗了一些。

    “阿芫姐姐,還給我吃嗎?”

    虞煙烏睫微抬,潤亮的眸子看過來,楚芫招架不住,收了逗弄她的心思,把葡萄喂給她。

    楚芫硬下心腸,讓她交代那日夜里為何偷跑出去。

    虞煙揪了揪錦帕,只說了聽見有人暗中商議,沒把她通風報信這一段說出來。

    四姐姐和阿芫擔心她與他牽扯太深。

    她這樣擔心他被人謀害,好像是有點不同尋常。

    不過,阿芫他們也不知道她和他如何在農舍里相依為命,而且謝蘭辭也是她的恩人呢,正該涌泉相報。

    虞煙放輕語調,把這些年撒謊遮掩的功夫都用了出來,盡力不露出破綻。

    “我慌不擇路,就走到他那邊去了。”

    楚芫打量她:“是么?別想叫聲姐姐就蒙混過去。”

    虞煙抿了抿唇。

    叫姐姐會這么管用嗎?

    她還叫他蘭辭哥哥呢,他一副耳朵受罪的樣子。

    “阿芫姐姐。是真的!我也不想去那里。”

    摸黑過去,膽戰心驚,還摔了一跤。

    “他看起來對人很好,但是不怎么搭理人的。”

    還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我也不知在何時得罪于他,但他沒有和我解除誤會的意思。我想認錯,都不知從何下手。”

    她怎么可能惹他生氣呢,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挑不出錯。

    思來想去,只有她發熱這事,不太妥當。

    但她從小到大,生病時也不鬧人,一日便好,難不成,她生著病還能開罪他么。

    楚芫見虞煙越說越委屈,不由愣了愣,一時也忘了原本的意圖,拍了拍虞煙的手,猶豫著安慰道:“看來傳言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虞煙眸中水光盈盈,偎在楚芫懷里:“還是阿芫最好了。”

    楚芫笑道:“這會兒不叫姐姐了?”

    虞煙動了動唇,楚芫又取笑她:“煙煙怎么這般聽話。”

    虞煙忽而想起來。

    她叫那聲蘭辭哥哥,也是他讓叫的。他究竟在不開心什么啊。

    “太欺負人了。”

    虞煙悶悶憋出這一句話,楚芫一驚,以為是她的錯,溫聲哄了好一會兒,都沒把人哄好。

    拿著話本打發半日光陰,未至午時,陸陸續續有消息傳來。

    素雨語氣平和,不見驚慌:“于統領順藤摸瓜,抓住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賀小公子查出來這人與世子有書信往來,將世子請去辨認。只能打聽到這些,暫且沒有別的消息。”

    虞煙起初不知素雨是謝蘭辭的人,但昨日紫嫣為安她的心,把素雨的身份透露給她。

    宋怡宋奚二人也在跟前,素雨口中說只能打聽到這些,但知道的細節定然不止如此。

    素雨朝虞煙使了個眼神,虞煙會意,暫且按下憂思。

    午膳后虞煙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便先一步走到湖邊,到亭中觀賞清荷。

    “虞姑娘。一個人干坐在這里有什么意思,我還知道其他地方,比這有意思,還很清凈。”

    薛寧遠闊步邁入亭中,停在兩步外,眉眼間興致頗濃。

    虞煙往他身后掃了一眼,一言不發。

    薛寧遠目光往上,一寸寸打量她:“今日虞姑娘見了我,竟沒有起身便走。可是改了主意,愿意跟了我。”

    虞煙不善偽裝,那日夜里密謀之人便有薛寧遠,她轉身就走,他這個不要臉的恐怕會跟上來,若遇到宋怡二人,言語間讓他察覺端倪便不好了。

    虞煙眉心微斂:“我先來的,憑什么要走?”

    薛寧遠笑了笑:“你如今和謝家搭上關系,有了倚仗,便有了底氣。但謝蘭辭自顧不暇,哪會像我這般時時想著你。”

    “你難道也為他容色所惑,在他身上用了心思?他心里可是有人了。”

    原來薛寧遠也知道。

    虞煙有從宋家姐妹言談間聽說,但從第三人口中再次知曉,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你若想嫁給他,恐怕還得多用些手段。何不在我身上,先試上一試?”

    虞煙心上那點酸澀頓時煙消云散。

    薛寧遠腦子里裝了再多水,說了這些話,也全倒出來了。

    虞煙手心攥緊,頭也不回地走了。

    薛寧遠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勾唇一笑,往外邁出兩步,俯身拾起蓮花磚上的一枚戒環,捏在指間轉了轉-

    賀朝揮了揮手,護衛把一位男子帶到庭中,一松手,男子軟趴趴地伏倒在地,衣衫染血,幾乎分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拱了拱身子,喉中發出嗬嗬聲響,費了番工夫,還是無法起身,石磚上漫開一層血色,觸目驚心。

    賀朝嘖了一聲,護衛上前,捏著那人的肩膀,令他跪在階前。

    于統領皺了皺眉,還是沒說什么,轉頭看了眼謝蘭辭。

    謝蘭辭神色淡淡,仿若事不關己,悠悠看向賀朝,仿佛只等著賀朝給他一個結果。

    賀朝看他這目中無人的樣子便來氣,抬了抬下巴,沉聲道:“這人從軍已久,出自安州大營,三日前在西苑抓住的賊子,與他往來頻繁,和刺殺陛下之人脫不了關系。世子猜,我查出些什么?”

    謝蘭辭視線微頓:“愿聞其詳。”

    賀朝揚聲道:“此人名為楊溪。名聲不顯,但昔年在軍中頗有些威望,若不是他結拜兄弟投入叛軍,到如今應當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將。”

    “楊溪認了書信,承認與前日搜查出的賊子頻繁通信。只待投獄審問,便要定罪問斬。”

    “世子沒有什么話要說么?”

    謝蘭辭牽唇一笑:“賀公子所言,樁樁件件與我無關。我無話可說。”

    頓了頓,又道,“只是,賀公子在律法上面還須多下功夫。是否秋后斬首,可不只是看這幾封書信便能定罪的。”

    賀朝面色漲紅:“世子此言差矣。與刺客關系密切,楊溪還能留得一命不成?”

    楊溪難逃一死。而謝蘭辭與楊溪往來證據確鑿,也落不得好。

    謝蘭辭抬眼看了眼賀朝,放下杯盞,淡聲道:“楊溪生死有命。投獄后按律處置便可。我如今身無職務,賀公子不用這般在乎我的看法。”

    于統領夾在二人中間,思忖片刻,道:“陛下明日抵達西苑,自有裁決。賀大人那里還有何物未查,鄙人亦可分擔些許。”

    謝蘭辭道:“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辛苦二位了。”

    薛寧遠倚在廊柱上,百無聊賴,索性把拾到的戒環拿出來細看。

    米珠戒環瑩潤白皙,中間夾了一顆粉色碧璽,瑩澈明亮,在他掌心顯得愈發小巧。

    也不知虞煙戴上是什么模樣。

    薛寧遠余光瞥見有人出來,先抬頭往門口望了眼,才站直身子:“世子這般快就出來了?看來只是誤會。”

    謝蘭辭垂眸,看著薛寧遠手中的戒環,啟唇道:“郡王手中的東西,好生眼熟。似乎是我的東西。”

    薛寧遠看著它從虞煙懷中掉落,沒有細究來自何處,聞言視線微頓,唇邊緩緩勾出一個笑:“世子可是瞧錯了?怎么不問問我是從何處得來。”

    “正是知曉,才會開口。”

    薛寧遠沒想到他這般輕易就承認了。

    謝蘭辭耐心告罄,冷聲道:“郡王知道我的性子。向來不喜歡我的東西,落在旁人手中。”

    一個戒環沒有什么好玩的。謝蘭辭的態度才更有意思。

    薛寧遠笑了笑,指尖一拋,旁邊侍立的小太監攤開雙手去接,小心翼翼地捧到謝蘭辭面前。

    “原來是世子心愛之物。以往全然不知。”

    謝蘭辭拿起戒環,看了薛寧遠一眼:“相信今日以后,郡王會記住的。”

    謝蘭辭走后,薛寧遠玩味一笑。

    謝三這個冷心冷情之人,居然也有把人放在心上這日。

    49  ☪ 第 49 章

    ◎她好像有點過分。◎

    紫嫣親自將人送了回去, 在暗處等了片刻,素雨覷空出來與她低語幾句,聽罷又交代一些緊要之事,而后轉身離去。

    近日風聲鶴唳, 西苑上下無人四處走動, 至多在門外轉轉, 不會有人走得太遠,以免沾染是非。

    紫嫣回去后,沒有別的事, 先到虞煙住過的屋子, 盯著仆役打掃。

    西苑一年只住數日,這屋舍間的器物卻價值不菲, 須得謹慎處置。

    多寶閣中供人觀賞的瓶器,紫檀木山水屏風,壁上懸掛的畫作,與此間另一位主子的寢居迥然不同, 色澤明麗,處處透著精巧。

    “還是姑姑厲害, 早有準備。不然我們哪能知道要帶上這些東西。”

    “姑姑你看, 這個是收在后面庫房里, 還是收到箱籠中?”

    紫嫣默了默:“封在箱籠里便好。往后方便取用。”

    這處院落, 名義上屬于國公府,實則為世子一人所有,哪里會有什么別的客人呢?

    屋中陳設大致不變,唯有一些需要擦拭清洗的物件換了下來。紫嫣在旁盯著, 小半個時辰便料理好了。

    房中變動不大, 日光依舊, 紫嫣看過去,卻覺得格外冷清。

    但也只有虞姑娘住在這里,才會熱鬧一點。

    以往膳房做得再多花樣,主子從不留意,唯有虞姑娘發熱那日,事事過問。

    虞煙初入瀾園,紫嫣便不小心看到了主子與人親昵相處的場面,往后便留了心,沒再莽撞地留在跟前礙眼。

    因此,紫嫣絲毫不知二人間發生何事。

    可二人姿容脫俗,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主子是否動了情思,不好說,但從未有旁的女子得過如此對待。

    念及虞煙昏睡,謝蘭辭停在床畔不走,任由人擺弄衣袖,又被姑娘□□手指的樣子,紫嫣恍然明悟。

    主子縱著人隨便動手,當然是動心了,不會有別的可能。

    ……除非是三五歲尚不知事的孩童,不然哪有這般縱容的。

    不對,謝家年幼的子侄不少,也沒一個敢在世子跟前放肆。

    仆役關門落鎖,紫嫣站在廊上,神色悵然。

    早知道就該多問一句。

    見謝蘭辭歸來,紫嫣斂了雜亂心緒,上前回話,但還沒開口,便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的戒環,怔了怔:“姑娘還回來了?”

    悶在屋里沒什么好玩的,紫嫣便挑了些精巧玩意兒,看虞煙喜歡,便把戒環給她包了起來。

    紫嫣還記得虞煙問世子要過姻緣符,但說了一回就沒再重提,現在還沒把姻緣符拿回去。

    是個臉皮薄的。

    謝蘭辭扣住戒環,面上瞧不出喜怒:“她不慎遺失,是旁人拾到此物。”

    虞煙嫌戴上礙事,只愛它精致可愛,放在手中把玩,戴過一次便取了下來。

    還嬌氣地跟紫嫣抱怨,說寺里的手串太大,她每每戴上都不大方便,若都能是戒環這般大小就好了。

    連小小戒環都覺得不便,謝蘭辭毫不懷疑,若她能輕松取下玉鐲,怕是早就捧著鐲子要還他。

    虞煙不論是讀書賞花,還是用飯喝水,戴有玉鐲的那只手好似受了重傷,動作輕緩細致,生怕把它磕著碰著。

    比起束之高閣,讓玉鐲靜置盒中無人問津,看著她這般珍愛他送的東西,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只是她太過在意,高熱時懵懂茫然,分辨不清陪伴在身邊的是誰,還記得護著鐲子。

    她為非作歹,在他手上腕上摸來摸去,柔嫩的指腹小心又好奇地沿著他指尖往上探索,撫過他指間,又揉揉按按他的腕骨。

    她力道不大,卻在他心上撩動一重重漣漪。

    潤白的指尖仿若花瓣,壓在他的指節上,用力時微微泛紅。他這雙手執弓持韁,握筆撫琴,從來不知如何應對眼前處境,脊背一僵,耳后發熱。

    他開口喚她,她好像根本不記得煙煙是誰,烏黑發頂靠在他身側,眨眨眼,眸中疑惑更深,但他沒辦法對她的舉動視而不見,制住她的動作。

    虞煙霸道地不準他亂動,在他腕上留下一道紅痕。

    肌膚上的痕跡消退無蹤,留在心上的印痕光亮如新。

    想到虞煙,謝蘭辭唇邊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意,仿若霜雪初融,眉眼間冷意瞬消。

    雖不知虞煙與祖母不謀而合的念頭自何而來,但他一點也沒有做她兄長的想法。況且,這件事終究是他說了算。

    她應當明白,他有個更適合照顧她的身份。

    手上這個戒環,薛寧遠碰過,謝蘭辭稍一用力,指環在他手中崩開。

    紫嫣垂首。相似之物,庫中少說還有十個八個。

    相錦遲了一刻,步入房中稟事:“屬下避開看守之人,去見了楊溪,他說自己沒什么可說的。”

    謝蘭辭神色平和:“本該如此。他能多活這些年,已是幸事。”

    相錦默了兩息,續道:“面上這一層查起來簡單,賀朝動作很快,已然料理清楚了。今日主子淡然自若,他不會甘心,想必會再派人搜尋線索。只盼他不是草包,循著蛛絲馬跡,能早日把事情捋明白。”

    “他和他父親只想讓我不痛快,但一有風險,躲得比誰都快。”謝蘭辭牽了牽唇,笑意不達眼底。

    “必要時,大可再推他一把,逼著他往下查。”

    相錦俯首應是,正要告退,余光瞥見謝蘭辭身形一晃,按住桌案方才穩住,不由一驚,快步上前扶住,“屬下去請……”

    霎時,謝蘭辭面上血色褪盡,長睫微垂,散落的米珠自手中墜下,屈指按上額角:“這點疼痛,我還忍得住。”聲音輕弱,卻不容置喙。

    相錦猶疑一瞬,知道自己無法左右主子的心意,咬牙應是。

    “寧王那里,再盯緊一些。他不是什么心志堅毅之人,撐了這些年,沒有半點長進。若有異動,盡快來報。”-

    帝后在行宮逗留兩日,留在西苑的宮妃私底下已議過幾回,對此回刺殺有諸多猜測,帝后一到西苑,諸位妃嬪便打發了得用的宮婢出門盯著風向。

    遇刺后捉拿歹徒只需半日工夫,處置相關事宜卻要耗費心神。

    皇后娘娘在陛下寢殿停留多時,又召太醫前去,觀望的妃嬪心焦不已,幸而皇后出殿便譴人來請,眾人一道前往縈太妃居住之地。

    離去數日,甫一歸來,皇后先給眾人喂了定心丸,陛下龍體無恙。

    那刺客的身份,亦是眾人關切之事,唯恐那賊人與自家有什么牽連。

    但靜坐片刻,皇后待眾妃嬪和善如常,大家便也漸漸放下心來,面上又有了笑容。

    閑話一陣,縈太妃便有些乏累,皇后起身相送,入了縈太妃寢居,這才又說了些不便與人知曉的私話,讓老太妃安心。

    縈太妃身子一向不怎么好,每日離不得太醫,皇后便順道過問了縈太妃用藥的情況。

    在旁的太醫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思忖片刻,還是把他替謝世子院中女子診治的事說了。

    老太醫在宮中多年,出來后稍一留心,便知曉了那位女子的身份,揣摩了謝蘭辭的心意,還是把這事透露給皇后娘娘。

    皇后眉眼間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正揉著額角,聞言動作一滯,不敢置信地問老太醫:“你可瞧清楚了?”

    老太醫再言:“不敢妄言。”

    皇后精神一振,若有所思,而后撫了撫衣袖,笑道:“難怪陛下挑了好幾個他都不肯點頭,原來是有自己的打算。此事不可告知旁人。”

    老太醫自是明白這個道理,躬身稱是。

    自縈太妃寢居步出,諸位妃嬪仍在殿中,尚未離去,且談笑陣陣,顯然不若先時拘謹。

    皇后一來,便有人道:“娘娘有所不知。前兩日有位小姐出了天花,蘇嬤嬤立即著人把她安排到別的地方,與她同住的兩位姑娘,不知是底下人伺候不好,還是接連受了驚嚇,接連抱恙。”

    皇后眉心微蹙,立時做了決斷。

    太妃跟前留下一人,其余三位太醫,即刻去各院為各位小姐把脈看診。

    虞煙和楚芫坐在榻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帶來的話本,楚芫翻至下一頁,虞煙眼皮都沒動一下,神思不屬。

    在楚芫朝她看來時,才暫時放下謝蘭辭的事,接著往后看了下去。

    但這一節尚未看完,素雨便進了房中,說太醫過來了。

    虞煙愣了愣,等人一進門,碰巧是昨日還替她把過脈的那位醫者。

    雖然她和謝蘭辭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干,虞煙還是悄悄紅了臉。

    但老太醫知道她前日高熱,把脈看診不會敷衍了事,虞煙想裝得云淡風輕,也有些撐不住。

    老太醫又在楚芫那里耽擱了一會兒,虞煙如芒在背,喝水都差點嗆到自己。

    等人走后,楚芫狐疑地打量她,壓聲道:“你緊張什么?醫術再高明,又不能摸出你前兩日去了何地。”

    這當然診不出來。

    可是太醫明明白白看到她了啊!

    虞煙又抿了一口溫水,又想起那個古怪的夢來。

    她是不是被燒糊涂了,做的夢未免太過離奇。

    怎么想都不大對勁。

    那個人看起來像謝蘭辭。但是又守在她床前,十分緊張的樣子。

    關切的模樣,很像哥哥姐姐,但是又不知道安慰她,不知道摸摸她的頭,在她難受的時候哄她幾句。

    虞煙摩挲著杯壁,想了一圈,若不是夢,那人只會是紫嫣。

    ……倘若如此,她真是太過分了,又摸又捏,人家都沒有生氣,后面還溫柔地給她揉按,懷抱溫暖,氣息縈繞在周身,連她的頭疼都輕了幾分。

    虞煙越想越愧疚,小聲嘆氣:“最好是夢吧。”

    但這細節未免太過豐富,大概……不全是假的。

    思及此,虞煙有些愁悶,抬手托腮,玉鐲又險些磕上桌角,那點愁緒霎時飛到九霄云外。

    小心翼翼摸著寶貝鐲子,看了一圈,見它完好無損才舒了口氣。

    以前戴個金鐲,稍微缺了一塊,她都心疼呢。

    這個玉鐲,不知道要換多少金鐲了。虞煙心下一動,又試著取了一回,沒報太大希望,但這次居然順順當當取了下來。

    她眸子一亮,摸向手腕,眨了眨眼:“難道病了一兩日,瘦了一些?”

    可是紫嫣給她準備的吃食格外豐富,完全沒有虧待她。

    想起紫嫣,虞煙愧疚更甚,耳尖發紅。生病時,她纏人的毛病便比平時更厲害兩分,她也不想的。

    下回見面,再悄悄找她道歉好了。

    但她接下來都沒能找到機會,黃昏時分,皇后娘娘譴宮婢傳話,安撫之余,又說了明后兩日的安排。

    此前面見皇后娘娘,娘娘溫和可親,虞煙便不怎么緊張,一切按著規矩行事。

    但翌日見面,虞煙忽然發現,皇后娘娘的視線在她身上多停了兩瞬。

    50  ☪ 第 50 章

    ◎她不怎么開竅。◎

    殿中先上了茶水, 此時宮婢魚貫而入,往各位宮妃小姐跟前端來鮮果,身旁相熟的小姐低聲耳語,虞煙握著茶盞, 不自在地別過頭, 看向兩步外的宮婢。

    之前面見貴人, 她提前做足準備,又與謝蘭辭商議過如何應對,所以表現如常, 沒有露出馬腳。

    但今天, 總覺得皇后娘娘的目光別有意味。

    而她又偷偷摸摸潛入他院中住了兩日,不免有些心虛。

    那位太醫替她診治, 是個現成的人證。

    他會請人過來,大約對這人十分信任。謝蘭辭這樣厲害,總不能連一個人的嘴都管不住吧。

    如此一想,虞煙安下心來, 再側眸瞟了眼,上首的皇后已然挪開目光, 心思落定, 緩緩舒了口氣。

    和謝蘭辭來往也太麻煩了。

    雖然他那里吃得好, 住得好, 待她不錯,但只要一出門,她就心驚膽戰的,明明只想給他遞個消息。

    可只要她和謝蘭辭的名字擺在一起, 便有不少人以為她一心想著攀高枝, 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挾恩圖報,圖謀甚大。

    天地良心,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

    他要忙,她馬上就走。

    他不理人,她也毫無辦法,哪有算計人算計成這個模樣的。

    說她貪圖享受還差不多。

    他那院落環境清幽雅致,臨山近水,無人打擾,如果角落里那塊裝飾用的大石頭沒那么光滑就更好了。

    至于吃的用的……

    眨眼間,端著果盤的宮婢便到了眼前。

    林熙打著扇子,忽而起了興致,傾身靠來,含笑道:“瞧你一眨不眨地盯著,也難怪,你家里哪能供你如此花用,這些荔枝葡萄,天氣一熱便失了滋味,虞妹妹快嘗嘗吧。”

    虞煙瞥了眼林熙,沒搭理她。

    祖母一顆心都想著如何把幾位兄長送進更好的書院,如何疏通關系,即便手中有些余錢,也很少在不年不節的時候買這些售價頗高的果子。

    青柚家中便有大片果園,又認識許多南來北往的旅商,倒是給她帶過幾次。

    若非如此,虞煙也不會一心盼著父親從軍中退下來,一道住去青州逍遙快活。

    但眼前這些荔枝,她前兩日就吃了個夠,便一樣挑了一顆,嘗過滋味便沒再動手。

    會不會是她前日貪食,才會發了高熱?

    陸陸續續又有宮婢進門,布置起待會兒畫師要用的桌案。

    虞煙看到對面臉頰圓圓,面容稚嫩的小姑娘,動作飛快地剝開手中那一顆荔枝,目光留戀地掃了眼剩下的果子,但還是堅決地挪開目光。

    虞煙看在眼里,心下一動。

    她多吃了幾顆荔枝,也不能全怪她的,誰讓他壓根不怎么和她說話,書房里又找不出話本,她快悶死了。

    若有下回,她寧愿多和人說說話,也不一個人待著。

    他們都待在書房里,她都快憋壞了,他怎么還能沒事人一樣待上許久?

    書房墻上也沒有掛許多畫作,屏風也就小小一扇,他除了看書寫字,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她還會悄悄看他幾眼,每次看去,他都沒有偷懶,從來沒發現她。

    見他專注認真,絲毫不為外物分神,她心下羞愧,想找他說話都不好意思。

    西苑在動亂中損毀不多,但十里外的一處古寺,至今仍在修繕,沒能恢復從前的面貌。

    寺中壁畫是昔日宮廷畫師所作,如今由其學生接管,主持修葺恢復之事。

    近日清理修繕,又發現一處暗室,其中又經文典籍數冊,還有當年一些筆記手札,出自當年躲藏于此的官員。

    此回西苑避暑,同行的官員便是領了皇命,為這些書冊而來。

    皇后譴人延請畫師寧東陽,為同游西苑的宮妃貴女作畫。

    寧東陽年逾五十,面容端肅,不見笑容,其后弟子懷抱畫具,緩步入內。

    宋怡輕聲介紹:“寧先生畫技出眾,聽聞太后在時,多次召其作畫,為她和陛下畫像,如今陛下多有優待。寧先生以往四處云游,這兩年才回到京城,能見他作畫,實乃幸事。”

    不多時,便有人道:“盛景在前,何不外出觀賞,在座的各家小姐大多精通書畫,趁寧先生在此,不如也來比試一場,請先生點評。”

    皇后點頭應允,垂首侍立在側的婢女又動了起來。

    宋奚嘆了口氣,挽住宋怡的手臂:“作畫我是不行的。就靠姐姐你了。”

    宋怡點了點她額頭:“你不是說你這雙手粗中有細,能文能武么?”

    宋奚紅了臉:“姐姐快別笑話我了。”

    虞煙又喝了口茶,端著杯盞催楚芫喝水:“日頭太大,再飲些茶水。”

    楚芫接過,欣慰道:“煙煙如今也會照顧人了。”

    在紫嫣那里耳濡目染,到底學了一點,但那揉按的手法好像頗有講究,她享受一番,過后卻沒琢磨明白。

    有的貴女畫技出眾,一早便興致勃勃地走了出去,在湖邊找了個風景絕佳的好位置。

    虞煙一行四人,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多走了兩步找到個涼快的地方,安頓下來。

    宋奚動筆前有些緊張,深吸了一口氣,po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Q裙絲弍珥爾嗚九義亖戚看到虞煙目光專注,與楚芫談笑自若,眸中一亮,嘆道:“虞姑娘真是厲害。若我能學到半分,就好了。”

    虞煙被夸得不好意思,瞧沒有旁人,便把自己的訣竅分享給她:“你想,若家中想聘請寧先生這樣的夫子,得花多少銀子,今日不必花錢,就能讓他指點一二,這不是很好嗎。”

    宋奚一愣,唇角輕彎,心下那點焦躁瞬間消失無蹤,不由點頭:“虞姑娘說的極是。”

    還有一點,虞煙沒好意思說。

    她一早就把這趟西苑之行當做考試,考試麻煩一些是很正常的。

    大家都得作畫,那就畫吧,她們這塊風水寶地還比其他人涼快不少呢。

    閑聊一陣,四人便斂了心神,各自開始構思動筆。

    她們沒有走動,但防不住有人要沿湖而行。虞煙剛畫好一片荷瓣,便有一陣說話聲傳入耳中。

    本來不想分神,但來人很快就提到了謝蘭辭,以及他傳聞中那位心上人的姓名。

    “我兄長在御前當差時,與于統領相熟。差人去問過,現下分明無事,世子他為何沒有現身?女眷這邊倒也罷了,聽說男子那邊游湖賽馬,熱鬧得很呢。”

    關于這個,虞煙知道的比旁人稍微多一點。

    與刺客有牽連的兩人已束手就擒,如今看起來是風平浪靜了,實則還有些棘手之事。

    至于他的病情。虞煙想到身著婚服被塞進喜房那日,他前一天還昏迷不醒,后一日就能執劍殺人,怎么都不像羸弱不堪的樣子。

    虞煙眉心微蹙,她發熱后也在書房暈倒了。后來怎么回房的?

    她琢磨片刻,嘆了口氣。

    對紫嫣的愧疚又深了一點。

    “他們是他們,世子又不需要這些虛名。還是安心將養為好。”

    “聽聽,你還不在意虛名了?那你在這上面爭強好勝,為的什么。還以為有的人想經營名聲,好與心上人相配呢。”

    被打趣的女子似有些羞赧,“你胡說些什么?若要論才名,還有誰比得上周家二小姐?若非她尚在守孝,人在江南,去歲陛下為世子指的親事,可輪不上賀家那位。”

    另一人怔了怔,安撫道:“你也別這樣想。周二小姐在江南住了兩年,什么時候回京還沒個定數。”

    先前說話的女子半是酸澀半是遺憾地嘆道:“世子和周二小姐性子清冷,恪守規矩,哪能讓我們瞧出什么呢?那年她還在京中,寫詩作畫占了頭名,世子騎射出彩,亦是第一,誰見了不說二人登對?”

    這兩人說話時,以為找了個無人之地,但這邊四人差不多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講到這些事,大家都有幾分好奇,豎起耳朵去聽。

    那兩人離去后,四人神色各不相同。

    宋奚被虞煙勸了兩句,好不容易能夠靜心作畫,結果有人一來,便分了心思,當下面頰微紅,咳了一聲:“咱們繼續?”

    楚芫沒什么反應,只是聽到謝蘭辭的名字,看了虞煙一眼。

    宋怡離得遠些,受的干擾最少,紙上已有了數朵清荷,便湊到宋奚旁邊看了眼,點評道:“你看人家虞姑娘畫得多認真,你這再不用點心,到時得了最次的評價,可別找我哭鼻子。”

    虞煙也沒有很認真,甚至有些出神。

    謝蘭辭樣樣都挺厲害的,旁人只要提起,便是欽佩贊揚。

    她就不行了。虞煙想了想,自己勤勉一些,恐怕只能在騎射上得個好名次。

    比起吟詩作畫,她更喜歡看旁人的作品。自己不怎么開竅呢。

    四人不再閑談,在日光熾盛前完成了畫作,宮婢離去后,宋奚才舒了口氣,揉了揉手腕,招呼虞煙楚芫二人一道去亭中吃茶。

    畫作陸續送到殿中,未曾外出的妃嬪圍坐在皇后身旁,亦在旁看著收上來的作品。

    “賀小姐的這幅畫實在難得,臣妾實在喜歡,娘娘以為如何?”

    侍奉虞煙四人的宮婢恰好走上前來,得嬤嬤示意后,一張一張地給皇后展示。

    冉貴人瞧這四幅畫作水平尚可,但沒有一個格外出彩,心下覺得賀若云的勝算又大了幾分。

    方才已在皇后面前提過一句,冉貴人沒有再說,而是轉頭看向了寧東陽的弟子,輕笑道:“阮娘子跟先生學畫,似乎是四五年前才開始的,聽說此前在各家學塾為師。你過來瞧一瞧,這些姑娘當中,可有你曾經的學生?”

    阮娘子隨了師長,亦是不茍言笑的性子,冉貴人發話后,她不緊不慢地收拾好畫具,又吩咐隨行的丫鬟再行清點,方走上前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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