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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 51 章

    ◎犯的不會是相思病吧。◎

    賀若云在家備受寵愛, 家中如何重視兒郎的功課,便是如何看重她的,冉貴人在宮中多年,眼力不錯, 這里面沒一個比她這位遠房侄女畫的好。

    但畫得好是一回事, 皇后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

    讓皇后娘娘多欣賞幾分, 比那些彩頭獎賞更為緊要。

    阮娘子斂目垂首,緩步走來,冉貴人趁她翻看畫作的空當(dāng), 往皇后案上瞥了一眼, 這一看之下,目光便頓了頓。

    阮娘子不緊不慢地翻完眼前的作品, 如冉貴人所料,特地將賀若云作的湖景圖挑出來,贊了兩句。

    皇后亦是贊許道:“若云又有精進,一看平日就沒少下功夫。”

    冉貴人聽在耳里, 唇邊泛起笑意。

    她膝下無子,眼前能指望的只有賀家, 而她能順手為之, 出些力氣的就只有賀若云與謝蘭辭的親事。

    若能成事, 她在宮中的日子也會再上一層樓, 好過很多。

    冉貴人佯作不經(jīng)意地看向皇后剛放下的那幅畫作,面色驚訝:“這是哪位小姐的作品,雖不如下面那幅……倒有幾分巧思。”

    阮娘子抬眼看向冉貴人,而后抽出來瞟了眼, 動作一滯。

    上面這幅出自虞煙。下面那個則是宋怡的手筆。

    話至此處, 神色悠閑品茗賞景的其他妃嬪, 不動聲色地往這邊看來。

    冉貴人視線一停,好似此刻才看清作畫者的姓名,掩唇笑道:“宋小姐的父兄擅于此道,如今看來,她絲毫不遜于其兄長。”

    “虞小姐這幅……也很不錯。”

    冉貴人說到這里,只夸宋怡,到虞煙這里語調(diào)勉強,心思幾乎擺在明面上了。

    今上醉心朝政,后宮妃嬪雨露均沾,平日和和氣氣,不爭不搶,但此時,冉貴人先起了頭,其余人免不了有些想法,一時間神色各異。

    容美人借機道:“妾身幼妹在家苦練,以往沒有機會,又不好打擾阮娘子,今日便斗膽讓娘娘和阮娘子點評一番。”

    此次眾多適齡閨秀同行,本就是為了給宗室勛貴中尚未定親的郎君挑出合適的人選。

    容美人的舉動算不得突兀,其余沒有上前的妃嬪,也有些心動。

    容美人是一眾宮妃中年紀最輕的,冉貴人一向看不慣她,眉眼間隱有不悅,但未曾想,容美人接下來的一番話,正合了心意。

    “這是虞五小姐畫的?數(shù)年前家妹曾與虞家?guī)孜还媚锿澳顣钅镒赢?dāng)年似還教導(dǎo)過她,如今怎么……”

    眾人再看,阮娘子自拿了虞煙的畫作,未曾放下,仔細一看,神色似有些不滿。

    心下十分好奇,但話都讓這兩個口舌伶俐的先說了,不好湊過去細看。

    阮娘子抬首看向容美人:“美人記得不錯,草民的確曾與虞姑娘有過一段師生情誼。”

    “但美人有所不知,昔年的學(xué)生當(dāng)中,虞家五姑娘是小民記憶最為深刻的一位學(xué)生。那時待各位小姐頗為嚴格,課業(yè)繁重,十日過后,便有人陸續(xù)犯病告假。”

    阮娘子笑了笑:“虞將軍勤于練功,虞煙似也隨了父親,身子康健,倒是堅持得最久。”

    阮娘子生性冷淡,無論調(diào)皮活潑還是沉靜乖巧的孩子,她都不怎么喜歡。

    當(dāng)年為了生計,不得不輾轉(zhuǎn)各處,教人作畫,除去為師的責(zé)任所在,對學(xué)生不甚溫和。

    她記得很清楚,虞煙在書畫上面,都不太有天賦,在學(xué)堂里不太出挑。

    但經(jīng)了一番“折磨”,某個下著小雪的日子,學(xué)堂里只剩虞煙和她面面相覷,便讓人只能看到她了。

    雖然只剩虞煙一個學(xué)生坐在那里,阮娘子也沒有心慈手軟,該挑的錯絕不遮掩,等上完課,阮娘子收拾好筆墨,虞煙還站在檐下,臉蛋紅撲撲的,沒有走。

    阮娘子:“你哥哥還沒來接你?”

    小虞煙:“我是在等你的。”

    阮娘子只以為她要說明日也要犯病不來,不太在意:“何事?”

    小虞煙摸出一個油紙包,紅薯的香氣傳來,阮娘子皺了皺眉,烤紅薯在虞煙的手中顯得格外的大。

    阮娘子神色怪異:“給我的?”

    小虞煙點頭。

    阮娘子:“當(dāng)真要給我?”

    小虞煙有些猶豫,小心地問:“我沒有在學(xué)堂偷吃,你不會嫌我饞吧。”

    阮娘子沉默。小虞煙找回了一點信心,聲音微揚:“那娘子不會嫌我笨吧。”

    阮娘子:“不會。”

    小虞煙把熱乎乎的烤紅薯放到她手里,一副大公無私?jīng)]有要收買她的樣子,保證道:“我會認真學(xué)的。”

    阮娘子沒忍住,問道:“你沒發(fā)覺,她們都不來了嗎?”

    小虞煙有些羞澀,眼睛亮汪汪的:“只有我一個,你還是來給我上課了。先生真好。”

    “我知道先生住的有些遠。你先墊墊肚子。明日……我請你吃別的!”

    回憶起舊事,阮娘子笑意溫軟,與先前截然不同,口中雖未說什么,但誰都能看出她對虞煙的喜愛。

    容美人不知還有這事,神色變得尷尬起來。

    本想效仿冉貴人,借著虞煙來捧一捧自家人,不成想是自揭其短,有苦說不出了。

    皇后神色微動,輕輕一笑:“阮娘子鮮少夸人。看來是個勤勉懂事的好孩子。”

    于統(tǒng)領(lǐng)自虞煙房中抓到了刺客共犯,這事在西苑早就傳開了。

    身在宮中,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原有意讓家中女眷親近示好,這事一處,又收了想法。

    但峰回路轉(zhuǎn),皇后娘娘又來了這么一句,聽這語氣,像是頗合心意。

    最后,賀若云沒有懸念地得了頭名。

    冉貴人卻沒有預(yù)想中的那般開心。

    賀家女眷進宮的機會多,冉貴人從賀夫人那里,對虞煙和謝蘭辭的糾纏,了解得更深兩分。

    二人在通州的遭遇由謝家壓下,謝蘭辭出手處置得格外干凈,要找知情人不太容易,但賀家在通州亦有族人為官,對何員外有所了解,拼湊一番,多少能猜出一點內(nèi)情。

    目前看來,不像有多深的情誼,但虞煙在謝蘭辭那里,多少與旁的女子不同。

    謝蘭辭去年摘了姜家?guī)醉敒跫喢保R家格外關(guān)注他的行蹤,這才把這事查了出來-

    放下畫筆,頂著愈發(fā)熱烈的陽光在湖邊走了走,楚芫最先支撐不住,虞煙一瞧她的臉色,馬上把人帶了回去。

    宋怡宋奚也沒了游玩的興致,一道返回。

    宋怡得了第三,皇后娘娘跟前的宮婢將賞下的珠串送了過來。

    旁的姑娘亦得了纏花發(fā)簪,精美明麗。

    楚芫一拿到,便給虞煙戴上了,端詳一番:“真好看。”

    四人杯中茶水才飲了一半,便聽聞一陣驚呼聲傳來,抬頭望去,數(shù)位宮婢行色匆忙地奔去。

    原是一個貴女中暑暈倒了。

    四人面面相覷,又抓住杯盞飲了一大口。

    不多時,便有宮婢撐傘,送各位小姐回到居處。

    宋奚立馬去換了身輕薄的衣衫,躲到虞煙的屋中來:“天氣這般熱,若有涼池就好了。”

    虞煙偏頭看她:“鳧水好玩嗎?”

    楚芫掩唇笑道:“這我不知。不敢下水的小魚倒是挺好玩的。”

    笑鬧間,婢女通傳,說太醫(yī)著人送了解暑湯過來。

    楚芫發(fā)覺虞煙神色有異,瞥她一眼:“你怕什么。再苦也不會有我的湯藥苦了。”

    人一進門,不是那位眼熟的老大夫,虞煙松了口氣。

    但這人也十分奇怪,頻頻轉(zhuǎn)頭看她。

    虞煙察覺這道視線,皺眉看去,但仔細一瞧,竟是個老相識了。

    虞煙覷空出門,在青柚的掩護下,找到不遠處等候的元瀟。

    元瀟身著藍色衣衫,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但虞煙只是多看了兩眼,便本性畢露:“兩年不見,什么時候眼睛也不好用了?”

    虞煙道:“你以前黑得像炭,如今長成這樣,誰能認得出來?你為何拋了家業(yè),到太醫(yī)院來了。”

    元瀟沒理會她的問題,而是又看了眼周遭,把虞煙拉到更隱蔽處。

    虞煙還以為他要說些爹爹的消息,眼巴巴望著他。

    “謝蘭辭那廝長得人模人樣,實則身子不好,你莫要被那皮囊騙了。”

    虞煙暫且放下和元瀟的恩怨,憂心追問:“有什么不好?”

    元瀟語焉不詳:“你記著就好。不用知道為什么。”

    虞煙一頭霧水:“我感覺他挺好的啊。”

    元瀟默了默,忽然抬手摸向她的手腕,虞煙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變傻了?說他身子不好,反倒來給我把脈。”

    元瀟松了口氣,白她一眼。懶得和她解釋,反正沒見她聽得進一句。

    虞煙看著元瀟離去,慢吞吞地往回走,也是湊了巧,在岔路口遇上取藥回去的紫嫣。

    盯著紫嫣手中的一串油紙包,虞煙神色復(fù)雜,又怕有人路過,只道:“世子傷重體弱,著實讓人憂心,望世子早日痊愈。”

    紫嫣不解其意,頷首應(yīng)下。

    回去后,相繁等在廊下。

    紫嫣嘆道:“這些藥材無用。但好歹要裝個樣子。主子如何了?”

    相繁道:“上回虞姑娘送來許多助眠良方,主子用著很好,能稍歇片刻。”

    紫嫣把剛抓的藥扔給相繁,步入書房,把虞煙的話帶到。

    謝蘭辭袖袍寬逸,姿態(tài)閑散坐于椅中,正盤弄著掌中的香囊,聞言,抬首一笑,“傷重體弱?”

    他自然比不上她,發(fā)熱昏睡,還格外鬧騰,橫行霸道-

    暑熱磨人,院中四人都沒有胃口。虞煙想著元瀟的話,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而且,昨日那兩位小姐說的話,又浮現(xiàn)在腦海中。

    該不會犯的是相思病吧!

    翌日,正想借著天熱的由頭,再找元瀟過來,借機問上一問。還沒來得及派人出去,冉貴人便譴人來請。

    院中熱熱鬧鬧坐了四人,唯獨只請了她一個。

    虞煙不用想,都知道是為的什么。

    元瀟那烏鴉嘴,若謝蘭辭當(dāng)真病得無法出門,她怎么辦才好。

    為今之計,只能老老實實撇清關(guān)系,多的一句也不要說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和他的確沒什么。

    倒也不需要說謊。

    作者有話說:

    阮娘子眼里的煙煙:開朗小狗。

    52  ☪ 第 52 章

    ◎她碰過,還不止一次。◎

    虞煙早就料到會有這一遭, 起初慌張一瞬,便恢復(fù)了冷靜。

    素雨卻找了個由頭與她同行,還熱絡(luò)地與傳話的宮婢搭話,說話頗有分寸, 問出口的問題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傳話者樂得與她結(jié)個善緣, 思忖片刻答道:“虞小姐之外, 還有賀家和林家小姐,我家主子挑了個好地方,這會兒去正熱鬧呢。”

    ……還不如就她一個人呢。

    虞煙幅度甚小地嘆了口氣, 若有人處心積慮要從她這里問出點什么, 林熙恐怕就在一旁等著看她笑話呢。

    目光停在素雨身上,虞煙抿了抿唇, 雙頰微鼓。

    素雨大概是一片好心。但這般不放心地跟上來,又要多送她一程,真的很像把不愿念書的幼童送去學(xué)堂的樣子。

    她有那么不讓人放心嗎?

    到了岔路口,素雨便頓了步伐, 笑意不減地停在原處,看著虞煙離去。

    等徹底看不見了, 方轉(zhuǎn)身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往另一頭去了。

    冉貴人著人在觀景臺布置一番, 里外精美雅致, 看起來當(dāng)真是邀眾位貴女前來玩樂。

    還沒走上石階,便看到了許多眼熟的仆役,虞煙緩步跟在領(lǐng)路的宮婢身后,看了眼沒有片瓦遮頭的觀景臺, 心下很是奇怪。

    昨日已有數(shù)人倒下, 今日萬里無云, 日頭只會比昨日更厲害,還要在這種地方玩耍,看來各家小姐也沒有傳聞中那般柔弱。

    虞煙尚在打量附近的布置,身前的宮婢已叫人攔住,阮娘子直言道:“這位姑娘,是我的舊識。正巧我也要去面見冉貴人,不如把她交給我。”

    阮娘子極擅人像,技法又有進益,冉貴人正想著法子請她先為自己作畫。

    宮婢知道阮娘子如今正是宮中紅人,想了想,輕聲道:“娘子恕罪,奴婢領(lǐng)命,須得將虞小姐領(lǐng)到主子跟前去。娘子若要敘舊,奴婢稍候片刻便是。”

    阮娘子點頭,看了虞煙一眼,一個字也沒說,虞煙便低頭快步跟了上去。

    行至樹下,阮娘子停住步伐,面色冷淡,神情端肅。

    二人間沉默下來,唯有蟬鳴陣陣,擾人清凈。

    虞煙怎么也想不到阮娘子所為何事,初時乖巧地等人發(fā)話,但沉默愈久,心里就開始翻起了舊賬。

    但不想還好,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很多事都能讓阮娘子不快。

    虞煙蔫頭耷腦,更不敢說話了。

    阮娘子忽而開口,冷聲道:“知不知道哪里錯了?”

    虞煙忙不迭點頭,眸光真誠,懇切道:“學(xué)生知錯的。”

    阮娘子要求很高,這一點十年如一日,從來都不能糊弄過去。

    阮娘子側(cè)眸看向虞煙,熾亮日光薄薄地灑在她身上,明媚柔軟,臉頰白軟一團,還像幼時那般雪白,神色有些不安,一副等著認錯領(lǐng)罰,任她斥責(zé)的樣子。

    罷了。也不是不能慢慢教的。

    阮娘子有些心軟,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下來:“正好帶了你昨日的畫作,我說幾句,你仔細記住。”

    話音甫落,阮娘子身后的小童便從手中挑了出來,走上前來。

    “比前幾年有長進,但這湖心亭畫得有些粗糙……”

    在阮娘子這里,沒幾個人能做到盡善盡美,她說一句,虞煙就點一下頭,聽話得不得了。

    直到那幅畫在眼前徐徐展開,虞煙大驚失色:“這不是我畫的。”

    阮娘子并不意外,虞煙看她一眼,有點委屈,烏眸不敢置信地微微睜圓:“先生分明猜到了。為什么還能說出我的不足之處?”

    一個接一個的,完全沒有猶豫。

    阮娘子神色不動,語氣淡淡:“這些毛病,你難道沒有?我看你應(yīng)得也很痛快。”

    虞煙沒想到還能這樣,眨了眨眼,完全無法反駁。

    “為求公正。昨日各位小姐完成后,由收畫的宮女歸攏至一處,統(tǒng)一標記,你的畫大約是中途落到旁人手中,有人仿照著你的作品完成了這幅畫。”

    阮娘子嘆了口氣,看向她:“不知是誰有這般算計。你要多加小心。”

    虞煙心下涌起一陣暖意,小聲道:“娘子不用擔(dān)心。我會留心的。”

    阮娘子的擔(dān)憂并沒有打消,但看她眸子亮晶晶地看向自己,也不忍讓她失望,便點了點頭。

    虞煙唇角微彎,但眼看阮娘子帶著侍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笑意微滯,疑惑道:“娘子不與我同去嗎?”

    阮娘子默了默,深覺自己方才放心太早,虞煙這副樣子哪能讓人對她放心?

    “今日是要去見冉貴人不假。但一要在個時辰過后。”

    虞煙哦了一聲,有些失落但沒有表現(xiàn)出來:“娘子慢走。”

    知道還有人記掛自己,虞煙愈發(fā)踏實,沒有猶豫,視死如歸地走向不遠處等候的宮婢。

    冉貴人正在試著新送來的精油,殿中花香縈繞,虞煙一來,冉貴人便推開了正欲上前的侍女,笑吟吟地朝虞煙看來。

    之前見面之時,有皇后在場,人多眼雜,冉貴人沒能好生端詳她,今日把人叫到眼前一瞧,心下微驚。

    難怪會成了人眼中釘。

    謝蘭辭那里一如往常,沒有表露出什么想法,但就虞煙這媚艷嫵媚的姿色,只要能有與謝蘭辭搭話的機會,便足夠讓人警惕。

    冉貴人進宮多年,在初入宮廷時,為求圣寵,亦學(xué)了些誘引男人的手段,賀家亦搜羅了些許不外傳的秘術(shù)。

    但這些都是虛的。容貌身段,言談性情,都比那些手段要緊。

    看容色身段,虞煙幾無瑕疵,堪稱尤物。

    但論性情……

    冉貴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各家垂涎世子夫人的位置,有意與他結(jié)親的閨閣小姐,什么樣的都有,哪能什么好事都讓這一個人撞上了。

    冉貴人垂眸欣賞染了蔻丹的指甲,而后才道:“虞小姐容色甚美,一見便叫人喜歡。”

    語聲微頓,漫不經(jīng)心地往外瞧了眼,“外面有許多同齡的姑娘。你也去和她們玩玩吧。”

    虞煙怔了怔。沒想到冉貴人這就把她放了出去。

    臨近湖畔,外面還沒熱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在侍婢暗含催促的目光中,虞煙慢吞吞地往水邊走去。

    賀若云和林熙被擁在人群中,似乎對她這個初來乍到之人頗有興趣,往她這邊看來。

    宮婢取了幾只蓮花狀的木盤,輕手輕腳地推入水中,木盤隨水波上下浮動。

    虞煙不解其意,斂了目光,等著旁人示范玩法,林熙淺笑道:“這些絹花下面綴了玉珠,扔入盤中的個數(shù)越多,便算勝出。”

    絹花精美,顏色樣式不一,堆放在窄案上,鮮妍明麗,格外好看。

    這玩法很是簡單。虞煙沒什么不懂的,便依序站在隊列當(dāng)中。

    每當(dāng)絹花從手中擲出,在空中劃過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即便有人不慎扔入水中,精美絹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盤旋兩圈,方緩緩下墜。

    準頭不好的幾位姑娘知道技不如人,便用心挑了些好看的絹花,觀賞其落入水中的樣子。

    虞煙還想著“考題”,每次輪到她玩,都心不在焉,憑著本能行事。

    但幾輪下來,在旁計數(shù)的宮婢便道:“扔中最多的,是虞小姐。”

    林熙臉色不大好看。

    靶場上比試箭術(shù)那時,大家都格外在意名次,虞煙沒想惹人矚目,得了第三算意料之中。

    但這隨便扔著玩,林熙仍是這般在意,她就沒辦法了。

    她一拿到絹花,便覺得這般精致的物件落入水中太過可惜,便對準木盤扔了出去。

    沒辦法,她積蓄不多,舍不得鋪張浪費的。

    想到這里,又摸了摸寶貝玉鐲。

    看它完好無缺,才放下心來。

    這個動作落在賀若云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正這時,竹林中傳來一陣喝彩聲,小太監(jiān)手持托盤,面有喜色地走過來,便有人問發(fā)生何事。

    小太監(jiān)脆聲道:“小郡王投壺贏了。譴奴才去取酒過來。”

    比起虞煙和謝蘭辭的傳聞,薛寧遠為她和人大打出手之事,流傳得更久。

    林熙彎了彎唇:“真是巧了。”

    虞煙取出錦帕擦汗,一言不發(fā)。

    有什么巧的,林熙和薛寧遠都討厭死了。

    冉貴人跟前的婢女出門來請:“諸位小姐快請進屋。主子備了甜酒清茶,房中放了冰盆,比外面舒服許多。”

    虞煙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先取了案上的茶水潤了潤嗓子-

    謝蘭辭閉門不出,除去陛下派來的太醫(yī)和御前侍奉的太監(jiān),院中便沒進過外人。紫嫣一瞧素雨上門,神色凝重地前去問話,聽罷,立刻把話轉(zhuǎn)呈給了主子。

    謝蘭辭設(shè)想過她會遇見的種種麻煩,但沒想到這個頭,是由冉貴人起的。

    這才到哪。賀家的手就伸得這般長了。

    謝蘭辭步出院門,又與皇上譴來的太監(jiān)迎面撞上,在外頗受尊崇的御前公公滿臉堆笑:“世子欲往何處?若是小事,奴才可以……”

    “不必。我親自過去。”

    話罷,一個眼神沒留,章公公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不無驚訝地看著人走遠了,回頭又抓住院中仆役,問過謝蘭辭的病情,方才離去。

    這是條他從未走過的路。謝蘭辭在途中,也能猜到她會遇到何種詰問。

    平心而論,只是毫不起眼的小小風(fēng)浪。

    但一想到面對的人是虞煙,便無法安心地等下去,非要親自來瞧瞧才好。

    不愿她多受一點委屈。

    臨近湖畔,微風(fēng)拂面,觀景臺上已有數(shù)位年輕公子徘徊,舉杯痛飲。

    謝蘭辭無心觀賞,徑直往奴仆環(huán)繞的屋舍中走去。

    走至門外,正好聽到虞煙開口。

    “我沒有蓄意為之,刻意接近。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呢。”

    她大約有些不安,聲調(diào)緊張,每個字都在與他撇清關(guān)系。

    謝蘭辭步伐微頓,神色難辨地撫了撫腕側(cè)肌膚。

    她跟人解釋得真夠清楚的。

    可惜她碰過,還不止一次。

    作者有話說:

    煙煙沒有受委屈,委屈都是你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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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第 53 章

    ◎他當(dāng)然有他的道理。◎

    冉貴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虞煙自邁入殿中,便打起了精神小心應(yīng)對,但冉貴人出的每一招,都在她意料之外。

    聊了會兒西苑的奇花異草, 而后便提起某位名匠做的玉雕, 差人將玉雕搬來讓眾人觀賞。

    出現(xiàn)的除了那盆景大小的玉雕, 還有運送之人也露了面,與眾人詳述了其中巧思。

    冉貴人挪了目光,下一瞬便仿似不經(jīng)意提起了虞煙。

    “這二人是通州人士。也是巧了, 曾經(jīng)與虞小姐有過數(shù)面之緣。虞小姐和世子誤入險境, 能不傷分毫地逃出來,真是老天保佑, 福澤深厚吶。”

    話音甫落,那位年老的婦人飛快地瞟了眼虞煙,“是見過小姐不假。但可惜小姐不常出門,唯有在醫(yī)館偶遇過兩回。”

    “這般說來。興起時閑逛一趟, 就遭了禍事?”冉貴人訝然,“那真是不巧了。”

    屋中一時無人說話, 靜得落針可聞。

    隨即, 似有人想要緩和氣氛, 笑了聲:“幸而又搭救了世子, 虞姑娘雖經(jīng)歷坎坷,在險境還能出手相助,想必是臨危不亂,淡然處之了, 著實令人欽佩。”

    句句不見貶低, 然每個字都在人心頭攪起波瀾。

    謝蘭辭都無計可施之時,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些什么?

    再想那婦人所說的,素日閉門不出,一露面就遇上歹徒……

    虞煙早就見識過這些人的厲害,但當(dāng)她們把這功夫用在她身上,方才知曉什么叫有苦說不出。

    先前說話那位婦人又抬起頭來,目光微閃,嘆了口氣,

    “從前那何家也算一方富戶,家中誰人有恙,都要差人去寧大夫那里,恐怕在那時便有人在暗中盯上了。”

    冉貴人撫了撫扇面,面上漾開笑意。

    不必使眼色,便有人接話:“我有一遠房表兄在通州府衙做事,這禍事實在防不勝防,竟是一早就有交集的人家……若非世子清醒過來,又說虞姑娘施以援手,恐怕要惹得一身腥,是不是與人勾結(jié)都說不清呢。”

    此事未曾大肆宣揚,許多人不知內(nèi)里細節(jié)。

    一聽什么“清醒過來”,眼神漸漸有些不對了。

    虞煙如坐針氈,沒人比她更清楚當(dāng)初是怎么回事。

    那喜婆還說了男人不清醒的時候,要如何撩撥成事。

    她是先認識了他這個人,才知道了謝蘭辭。

    不知身份時,他就是可憐巴巴,與她相依為命的一個男人而已。

    但現(xiàn)在,聽她們的語氣,虞煙恍惚覺得,他合該是供起來塑金身的神仙,摸不得碰不得,連多看兩眼都算褻瀆不敬。

    他只可遠觀,她只要碰了他一根頭發(fā)絲,都是無法寬恕的錯處。

    難免有些沮喪。

    看來謝蘭辭想的沒錯,全靠她自己來應(yīng)付這些,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

    還好他教過。

    虞煙只好開口澄清,

    “我沒有蓄意為之,刻意接近。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呢。”

    古怪的沉默在眾人間蔓延開來。

    虞煙小心抬頭,瞥了眼旁人的神色,開始懷疑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過急切,顯得有幾分心虛了。

    但隨著愈發(fā)明顯的腳步聲,她偏過頭去,才知道這陣沉默因何而來。

    謝蘭辭緩步走進門中,絲絲縷縷的日光流瀉在他衣袖之上,面容恰如筆墨描就,深淺合宜,猶如畫中人,淡靜溫雅,神色平和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威嚴。

    但隨著他走近,那股威嚴淡去,他向她這方投來一眼,漆眸中有些許她看不分明的情緒,虞煙攥住袖角的指尖微松,忽然放下心來。

    她此時此刻如溺水中,四顧茫然,但救她的船到了跟前,心下那點緊張立馬消失無蹤。

    心弦一松,才覺出幾分口渴,低眸看了眼手邊的杯盞,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克制住了。

    謝蘭辭沒錯過她眉眼間的糾結(jié)神色。

    若他不來,她打算是渴死自己,還是餓死自己?

    冉貴人神色有些僵硬,柔聲道:“世子可是稀客。快奉茶上來。”

    陪在旁側(cè)的其他人,目光止不住地往謝蘭辭身上看去。

    許是近來不碰政事,謝蘭辭身上那股淡漠無情的滋味消減下去,多了幾分肆意風(fēng)流,更顯出些世家子弟的風(fēng)韻。

    他在朝堂上的前程,誰也說不清,但做最壞的打算,往后只落個名聲好聽的閑差,還不是有偌大的國公府可以倚靠。且還有他那出眾的才學(xué),和這般出色的相貌。

    怎么算,都比旁的男子要好。

    謝蘭辭只道:“不必上茶。過來是聽聞貴人此處有送來的玉雕,過來觀賞一番。但似乎來的正好,這位老者似知曉些內(nèi)情……容臣將其帶離此處,詳問幾句。”

    話罷,又自然地看向虞煙,“還有虞小姐,也麻煩你隨我走一趟了。”

    看他遞來了救她的竹竿,虞煙一點都不嫌麻煩,頓了兩息,才喜滋滋地點頭。

    也不去管冉貴人神色如何,又是怎么回應(yīng)的,謝蘭辭再次看來時,她就知道可以跟他走了,遂起身,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后,像個快活的小尾巴。

    但走著走著,那運送玉雕的老婦人不見了。

    眼前的路愈發(fā)陌生,虞煙不怎么認路,又走了片刻,才敢肯定他是帶她去其他地方。

    在一片竹林中,謝蘭辭停下腳步,垂眼看她:“你不問我?guī)闳ズ翁帲俊?br />
    虞煙滿是信任,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不知他為何會有此問:“難道不是跟著你就好了?”

    這個回答不能算錯。

    但她方才在冉貴人面前,真是毫不留情,話里連半分余地也沒有。

    虞煙不明白別的,但他停于此處問話,一定有他的道理,想了想就問:“我方才說的不對嗎?”

    “連我的手指頭也沒碰過。是真是假?”

    虞煙赧然,他昏迷那會兒,她稍微看了看他的傷,看的是傷,又不是別的,這應(yīng)該不算吧。

    虞煙眼眸低垂,沒敢看他,聲音低弱:“好像碰過。但不是有意觸碰,全是為了你好。”

    謝蘭辭看向她眼底,“我近來多信神佛,須得心緒平靜,所以……”

    虞煙看著他朝自己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猶如白玉,賞心悅目,就這么停在她面前,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給出反應(yīng)。

    有點奇怪,換做是其他任何人,都會十分冒昧,但由謝蘭辭來做,就是……有一點奇怪。

    但是他剛救她,她不好過河拆橋。

    手比腦子動得快。

    先試探著將手放了上去,他的手不如她柔軟,貼覆上去完全是不同的觸感,而且相觸的那一瞬間,她不小心壓了壓他的手,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虞煙仰臉看他,不確定地問道:“這樣會平靜一點嗎?”

    謝蘭辭唇角輕勾。

    沒有很平靜,但方才的那點不快,煙消云散。

    作者有話說:

    最近是熬夜太多了,身體素質(zhì)下降。

    如果能早一點寫完,盡量更(但現(xiàn)在也凌晨一點了)感謝在2023-08-04 02:36:16~2023-08-07 01:05: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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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第 54 章

    ◎他是不是改了主意。◎

    先前在殿中太過緊張, 手心熱烘烘的,而他手掌微涼,虞煙控制著手腕,沒有把手完全放上去, 試著調(diào)整了姿勢, 催促道:“好了嗎?”

    心頭實在疑惑, 他這是哪門子的毛病。

    見過有人抄經(jīng)習(xí)字靜心,有人喝藥安養(yǎng),哪有這樣伸手要人摸一摸的, 她又不是什么修習(xí)多年的大師。

    雖然這個要求很是奇怪, 他到底屢次助她,這點小事也不是不能幫忙。

    謝蘭辭知道她生出誤會, 不僅沒有松開手,還將她亂動的指尖按住,佯作思索,片刻后才反問道:“或許還沒有。你以為呢?”

    他按了一下, 虞煙忽然感覺手上像失了力氣,眸子閃過一絲疑惑。

    這毛病不會還會傳人吧。她怎么也有點心慌。

    軟薄衣袖順著手臂滑下, 那只玉鐲又出現(xiàn)在眼前, 虞煙受之有愧, 早晚要想法子還回去, 濃黑的眼睫垂下,而后又抬起眼,萬分慶幸:“你看。我戴著它,每日都很小心很小心的。”

    而后便看到謝蘭辭神色微緩, 幽黑眼眸浮現(xiàn)一抹笑意。

    虞煙心下一動, 似有所感, 鬼使神差地仰起頭,抬眸看向他的發(fā)冠。

    即便用了不同的工藝,形狀大小亦有差異……

    他今日用的這頂玉冠,好像真的是如意樓那位娘子口中的那一個。

    虞煙垂下眼眸,雖然沒說話,但手指微蜷,軟白若雪的臉頰染了淡緋,完全是欲蓋彌彰。

    踟躕片刻。想問。又不敢。

    算了。

    玉冠玉鐲怎么了,還不都是石頭,一點也不特別。

    心腔酸酸脹脹,又癢又悶,這種感覺十分古怪,又有些熟悉。若非如此,她定要懷疑自己得了難以療愈的疾癥。

    在她不知道他是鎮(zhèn)國公府謝蘭辭之前也有過。

    可是……她分明想清楚了,要聽兄長和阿芫的話,不該多與他有牽扯。

    她盼著他來解圍,是無奈之舉。但心里有這種感覺,實在不該。

    腦子里一清二楚,怎么其他地方不聽使喚,該如何還是如何。

    林熙奚落之語猶在耳畔,她這人偏愛無中生有,胡言亂語,但有的話卻挑不出錯處。

    謝蘭辭靜靜地看著她,虞煙心想差不多了,飛快收回手,不說話,也不再看他。

    幸好眼睛還是能管得住的。

    不多時,便沿著青石路到了一處閣樓。

    外面擺了些精致盆栽,花農(nóng)伺候得精細,但從其色澤,還有盆沿破損的程度來看,這些物件大抵用了十來年不曾換過。

    她初來乍到,對西苑不熟悉,連這里有戲樓武場,都是聽素雨說的,其余一概不知。

    到了近前,她雖沒問,謝蘭辭還是同她解釋:“我去見一個人。會有人在樓下陪你,若要出去走走……”

    見她眼含不安,謝蘭辭語聲一停,還是改了說辭,淡笑道:“罷了。等著我便好。”

    又是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虞煙以前沒這樣膽小,全是接二連三的麻煩讓她警惕起來,但他這般說,好像自己必須有人寸步不離地守住才行,要把所有事都打點好才敢放她一個人待著。

    以前哥哥嫌棄她礙事,也會指個地方讓她等著,但那時候她才多大。

    如今已經(jīng)十六七歲,竟然還會遇到類似的情形。

    虞煙瞥他一眼,該不會真把那句蘭辭哥哥聽進去了吧。

    他不是很不喜歡嗎?

    這其實并不是一個需要糾結(jié)的問題。

    但方才那種古怪的感覺,還有莫名其妙的難過,她根本沒有緩解的法子,先隨便找個問題想一想好了。

    門扉上花紋精致,內(nèi)里隱約透出一絲亮光,謝蘭辭走在前面入了門中,回頭看她,虞煙鼓起勇氣跟了上去。

    屋內(nèi)擺設(shè)華美,和他院中的風(fēng)格有些類似,虞煙沒有欣賞的心情,仍是道:“你去吧。”

    她才沒有需要人陪呢。

    有小仆躬身端茶過來,虞煙接過,放在桌上,正這時,又一人的腳步聲傳來,抬眸看去,是個生人,面白無須,身寬體胖,一來便給謝蘭辭請安。

    謝蘭辭淡淡頷首,大約很不放心,走上樓梯前,又回首吩咐一句:“再端一盆冰來。”

    這間屋子只她一個。

    虞煙自己看不見臉上是紅是白,抬手摸了摸,絲毫察覺不出區(qū)別。

    日光和煦,淡淡地自窗中灑來,虞煙總能給自己找到事做,一點一點看著窗上的花紋,又瞧著窗外那棵高樹。

    冰盆很快便送了過來,微風(fēng)都變得涼絲絲的,相比之下,才知道有多舒服,虞煙粉唇微彎。

    如此細致入微,他養(yǎng)什么都能養(yǎng)得很好吧。

    那位宮人沒有隨謝蘭辭上到二樓,短暫離開片刻,又走了過來,身后的仆役上了攢盒,各色果脯點心擺上桌案,他滿臉笑意:“小姐可要出去逛逛?這處風(fēng)光不錯,無人攪擾。”

    記掛著謝蘭辭所言,虞煙小聲拒絕:“不必了。”

    面前這人神色不改,絲毫沒有因她不領(lǐng)情而生出不悅,虞煙覺得這人比冉貴人跟前那些人要和善許多,又對他笑了笑。

    片刻后,一個宮婢引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前來。

    她一身綠衣,肩背挺直,行止間恪守規(guī)矩,但小臉微鼓,神色懊惱,不開心地撇了撇嘴,虞煙看去,剛好看到這一幕。

    但只這一瞬,凝神再看,這位小小姐已然神色如常,冷靜淡然。

    她瞥了虞煙一眼,眸中有探究好奇,但顯然眼下有更令她掛心之事,繃著小臉問沏茶的仆役:“三叔何在?”

    得到在樓上談事的回應(yīng),謝芊芊松了口氣,但又想到什么,眉心一皺,用了渾身力氣克制住,才沒有唉聲嘆氣。

    找了個涼快的地方坐了,謝芊芊又把目光落到旁邊這個漂亮姐姐臉上。

    不認識,但漂亮姐姐大約也不認識她。

    樓上是陛下與三叔,謝芊芊思索片刻,覺得不像是陛下勉強三叔來見的閨秀。

    他人已經(jīng)到了,不會視而不見,按常理來說,早該不近人情地將人打發(fā)走。

    若說與近來之事有何牽連,被叫來問罪,也不太像。

    謝芊芊朦朦朧朧覺得她好生熟悉,皺眉苦思,終于靈光一閃,想到了畫舫上有一面之緣,未能見其面容的那位。

    謝芊芊想到此處,雙眸一亮,手捧杯盞側(cè)身看去,悄聲道:“姐姐,你在這里等三叔,是有什么事嗎?”

    謝芊芊一出聲,虞煙認出她的聲音,怔了怔,等他送她回去,算不算有事?

    虞煙苦思無果,嗯了一聲。

    “那你們談事,應(yīng)該要很久吧。”謝芊芊尾音微揚,像是想到什么好事,目光愈發(fā)熾熱。

    虞煙不知現(xiàn)在這個地方位于何處,含糊道:“興許吧。我也不明白,得聽他的。”

    聽虞煙聲音愈發(fā)低弱,謝芊芊大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感慨道:“我也是。”

    有這樣一個共同點,謝芊芊把接下來的苦悶都拋到腦后,興致勃勃地和虞煙聊了起來。

    “寧先生臨摹的壁畫作好了,依陛下的吩咐,即刻送來。公公請過目。”

    來人聲音不高不低,說話聲飄入屋中,虞煙為之一愣,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目光茫然。

    他要見的,原是陛下。

    謝蘭辭究竟在把自己往什么地方帶啊。

    不是說要將之前那些事瞞住,不好讓別人知道,為何還要把她帶到皇上眼皮子底下。

    反復(fù)無常,出爾反爾這些詞用在他身上好像太重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陛下再是英明神武,也不可能透過地磚看到她的影子。

    虞煙還是有些緊張,撥了撥錦帕,緩緩嘆了口氣。

    閣樓二層,香爐幽幽吐著白霧,門外有二人看守,忽有拍案摔杯聲傳來,護衛(wèi)對視一眼,腳尖微動,仍是沒有推門。

    拂袖時帶落了杯盞,皇上神色微頓,緩了兩息,指著椅中那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話罷,又想起他從小到大,始終按心意行事,一口氣又堵在胸口,臉色愈發(fā)難看。

    謝蘭辭笑道:“謹遵圣意。”

    “樓下那個女子,是怎么一回事。不要瞞著朕,究竟是罰是賞,有功有過,總是要論的。”皇上飲了口茶水潤嗓,不疾不徐道。

    “有功無過。”謝蘭辭道,“她于我的恩情,自有我去還,且與朝事無關(guān),不勞陛下費心。”

    皇上忽然開口:“既然近來沒有公事,不如把私事放在心上多想一想。到底還是要朕賜婚的,若人家姑娘不愿意……”

    頓了頓,牽唇笑道:“你急什么?朕隨口一提,知道你不急,沒有催你的意思。”

    瞥見謝蘭辭微變的神色,終于找回些為尊為長的面子,皇上沉默下來等他開口,但下一瞬眼皮一跳,把起身走出的那人叫住,“做什么去?”

    “既沒有公事。當(dāng)然是去處理一些私事了。”

    但樓下只剩謝芊芊一人,“虞姐姐先走了。”

    謝蘭辭頷首,“你隨我來。”

    謝芊芊垂下頭,痛苦地閉了閉眼,咬牙跟上去,沒話找話道:“三叔,我與姐姐甚是投緣,什么時候能再見到她?”

    謝蘭辭身形一滯,謝芊芊警鈴大作,但她沒說錯什么呀?

    “你功課做得如何了?”

    謝芊芊像被掐住了脖子,悶聲道:“再有一兩日便寫完了。”-

    虞煙心神不寧,那位公公似乎瞧出來,便譴人送她回去。

    珠珠擔(dān)心已久,看她滿臉通紅,立馬打了水來,伺候她擦臉凈手。

    虞煙凈手時忽而停住,將手攤開,一個勁地瞧著手心。

    楚芫以為她受了傷,湊過來看,每根手指頭都好端端的,一頭霧水。

    方才太用力,手掌都洗得發(fā)紅。楚芫催道:“還得練琴,傻站著做什么?”

    虞煙哦了一聲,抬起手,珠珠細致地為她擦拭。

    他的手也沒什么特別的。比她大一點,比她硬一點罷了。

    但是,摸過之后她會不會彈得更好一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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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第 55 章

    ◎從來沒有什么會令他徘徊猶豫。◎

    謝芊芊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要面對自家三叔,平日里能用在其他長輩那里的手段,全都用不出來,大概因為謝蘭辭不染纖塵, 從來嚴于律己, 不像是對小輩有多余的包容與體貼。

    論耐心寬和, 他是有的。但旁人到底不敢去試探其底線。

    謝芊芊蔫頭耷腦地跟在后面,主動交代和虞煙說了些什么,嘴上雖然沒說, 但心底對漂亮姐姐頗為憐惜。

    虞姐姐看起來就是性子軟的, 在三叔面前只有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犯錯, 忍氣吞聲,千依百順。

    不知不覺,便看到候在院門外的紫嫣,紫嫣唇邊抿笑:“小姐與虞姑娘一見如故, 交情不淺啊。”

    謝芊芊心事重重地點頭。

    紫嫣又問:“奴婢新備了點心,小姐進來坐坐?”

    謝芊芊面上露出一絲痛苦神色。

    國公府誰人不知, 世子根本不沾甜食, 就算請來的廚娘手藝不錯, 那大約也不會是小姑娘偏好的口味。

    即便僥幸有一兩樣不錯的, 這處配的只會是茶水,不會有什么蜜茶甜飲,酥山冰碗的樣式也十分單一。

    留下,便要在這清冷的屋子里頂著壓力完成功課。

    謝芊芊不假思索, 立馬拋棄她原本就不抱期待的茶點, 頓了頓, 輕聲:“我與人另有約定,這便回去了。”

    當(dāng)然,離去前又關(guān)心一番謝蘭辭的身體,表達了作為晚輩的關(guān)切心意。

    謝芊芊看著這雅致靜肅的院落,心想,大約只有那些景仰他的讀書人會樂于踏入這個大門。

    就算是想與他交談的士子,在走進書房時,恐怕也不能

    憶樺

    免俗,會有些微緊張,根本無法留意那精美華麗的裝飾,很難注意到書架上難得一見的古籍孤本。

    大約只有謝蘭辭有了孩子,才會有人心無掛礙,自在地在他的書房走來走去。

    向來喜靜的他會不會頭疼地放下手中書卷,一臉無奈又毫無辦法?

    想到那個畫面,謝芊芊樂不可支,以帕掩唇,維持著作為世家女子的端莊。

    但恐怕也很難吧!

    曾祖母和皇后娘娘曾提過的幾位女子,皆出自勛貴官宦人家,謝芊芊都是見過的。

    雖然聽說男子有了子嗣過后,有幾分可能會移轉(zhuǎn)性情,但這種事放在名聲在外的鎮(zhèn)國公世子身上,簡直格格不入。

    謝芊芊也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幾分荒唐了。

    但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任何事能讓謝蘭辭為難,謝家的長輩,他讀書時的先生與同窗,無一不是對他交付了全部信任。

    在晚輩這里,聽著他的才名與成就長大,愈發(fā)敬仰畏懼。

    好像從來沒有什么會令他徘徊猶豫,躊躇不前。

    思及此,謝芊芊覺得自己和虞姐姐也太可憐了,根本沒有勝算,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希望虞姐姐也能和自己一樣,也能想些好玩的東西排遣苦悶。

    她們雖沒有辦法,但總會有人不怕他,讓他也嘗嘗這種滋味吧!

    相繁閉了門扉,稟道:“賀朝譴人出京南下,像是下了決心,要把楊溪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謝蘭辭翻過桌上的信件,看罷后放在燭火上,漫不經(jīng)心地頷首:“繼續(xù)盯著他。比料想的要慢,還是和之前一樣。”

    相繁沉默下來,像是斟酌了一番,才沉聲開口:“楊溪受刑后手指重傷,腿傷深可見骨。他……讓屬下給主子帶話,今日苦痛是最有應(yīng)得,望能留住性命,為主子盡最后一分力。”

    謝蘭辭眼皮微垂,天色已暗,燈影搖曳,照得他側(cè)身如描金邊,但唇間的字句冷如冰霜:“這些沒用的話,往后不用再告訴我。二十年前,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贖罪的機會。”

    “一條性命而已。如何抵得過上萬個枉死的冤魂。”

    紫嫣緩步走近,奉上一個方盒,“主子,這是莊主送來新藥。”

    謝蘭辭視線落在其中的瓷瓶之上,不用紫嫣再勸,便自行吞服,相繁相錦見后,心弦微松。

    紫嫣收起方盒,放入托盤便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議過要事,相錦便提起了今日古寺送來的畫軸:“騰訊嚎整理本文歡應(yīng)來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寧先生新作的青山白雪圖,陛下看過之后,便著人送來了。還有另兩幅,是石室找出的前朝名畫。”

    相繁自仆役手中接過,正一一地依言展示,謝蘭辭看向剩下的那兩幅:“這又是哪來的?”

    相錦一下便想起來了,回道:“主子尚在書院讀書時,曾提過姜先生的作品,陛下興許是記得這樁舊事,把寺中存有的畫作也送了過來。余下的,出自周小姐。”

    “周以寧?她的東西,與我有何干系。”謝蘭辭神色淡淡。

    周家小姐素有才女之名,乃姜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唯一一個收入門中的女弟子。

    話雖如此,她的畫技和師父相比,還是差遠了。

    若真是為了觀賞,皇上不會把她的畫作送來。御前伺候的個個都是人精,自然也不會有送錯的可能。

    相錦都不用猜,瞬間就明白了皇上的想法,但不敢當(dāng)著主子的面說出來,只道:“恐怕是送錯了。屬下待會兒便還回去。”

    暮色漸濃,明燭熾亮,照得書房亮如白晝。

    謝蘭辭不置一詞,似乎這種東西如何處置,絲毫不值得他用心。

    冷淡漠然,看起來萬事都不能讓他分神。

    相錦的記性不算很差,當(dāng)然沒有忘記虞煙還住在客房那兩日,這里外是什么模樣。

    相錦在心上過了兩回,找不到答案,還是低聲問道:“虞姑娘在主子心里與旁人不同。陛下那處自無阻礙,主子為何不趁此機會……”

    謝蘭辭睨了他一眼,“通州先后兩波刺客,何家那個行蹤不明尚未落網(wǎng)的大夫,又與寧王身邊的方英似有牽連。總要先將這些人一一料理清楚。”

    她的生活風(fēng)平浪靜,擅自將人留在身邊,到底多一分風(fēng)險。

    虞煙長在京中,未經(jīng)動亂,不會有歷盡千帆的堅韌,也很難毫發(fā)無傷地保全自己。

    這些,他躺在農(nóng)舍那張床上,便已經(jīng)清楚知道了。

    謝蘭辭揉了揉眉心,無奈一笑。

    而且,他也不想總是聽她說什么要一起死的話了。

    那時,他的模樣大抵虛弱不堪,在她眼里完全是行將就木,出氣多進氣少。

    她嚇得不行,謝蘭辭有感受到她在悄悄流眼淚,見他睜眼,她口中安慰他的話說得很有底氣,生怕他一著急害怕,提前斷氣。

    何家送飯的家丁脾氣不好,不肯再給他煎藥送來,她雖然沒剩多少膽子,還是和人吵得有來有回,語氣硬邦邦地非要人再送湯藥過來。

    給他端藥來,嘗試著喂藥,動作不太熟練,不是很會照顧人的樣子,只好跟他道歉,保證會趁熱端來,其他的都只能靠他自己了,還提議要給他上藥換藥。

    謝蘭辭當(dāng)日還在考量她的身份與目的,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用著法子讓她重述這幾日的經(jīng)歷,從細節(jié)處推敲真?zhèn)巍?br />
    到了夜里,她可能躺在床上,幻想著第二日發(fā)現(xiàn)他死在床上的樣子,輾轉(zhuǎn)反側(cè),最后還是輕手輕腳到了他床邊,完全不知他已悄然醒來,在黑暗中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虞煙滿心沉浸在憂慮和苦悶里,但還是覺得他更可憐一點。

    把臉靠在床沿,手抓住他的被角,嗚咽著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我們能出去的。倘若實在不好,還有我陪你呢。”

    “如果……如果你先病死了,不管他們把你埋在那里,我都會把你送回家的。”

    默默哭完,又自己擦干眼淚,給他掖了掖被角。

    她不是全然膽怯。

    唯一的一點勇氣,就是無數(shù)次地保證,不會丟下他。

    謝蘭辭唇角微牽。

    還是讓她把這些勇氣,用在其他地方好了。

    作者有話說:

    煙煙鼓起勇氣:這個公子怎么樣,你幫我看看。

    56  ☪ 第 56 章

    ◎哄她。◎

    謝蘭辭虞煙離去后, 冉貴人神色如常,片刻后又分發(fā)了些精巧的小玩意,眾人有說有笑,但時不時的沉默頗顯詭異, 只是人剛走, 不好再提。

    謝蘭辭來這么一趟, 究竟是特意來的,還是順道來的?

    滿腹疑問無人解答,哪怕面前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許多人也沒能玩?zhèn)盡興。

    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個, 倒不是人人都盼著與他締結(jié)婚約,但謝蘭辭自巡邊歸來, 屢遇歹徒,幾次落入險境,讓人不得不留意。

    虞煙還在冉貴人這邊,他像是等不得太久, 即刻就來找她。大約是那幾波刺客的身份有了眉目。

    半個時辰后,眾位貴女漸次離去, 冉貴人除了釵環(huán), 閉目揉著額角, 疲憊不堪, 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侍立的宮婢小心翼翼為她揉著肩膀。

    通州來的婦人站在一旁,滿臉流汗,像是在烈日下跋涉了半日, 用帕子擦了擦臉, 嘆了口氣。

    她在何宅起火后, 隨主家見過謝蘭辭,那時他面色蒼白,精神不佳,滿身貴氣,但完全不如今日這般威嚴迫人。

    冉貴人緩緩睜開雙眼,推開按摩的宮婢,婦人瞧她看來,打起精神討好一笑:“奴婢嘴笨,今日心下不安,但該說的,一個也沒漏。”

    冉貴人撥弄著茶盞,飲了口茶水,目光悠悠:“你今日做得不錯。但虞煙的那些事,是你編的,還是確有此事?”

    婦人嘴快,即刻回道:“貴人面前,奴婢哪敢隨意胡扯。自然是真的,即便不是奴婢親眼所見,也是旁人見得的。”

    冉貴人揚了揚眉:“那她這做派,還真是天生的。難怪成日妖媚勾人,原是一早便練得了這些功夫。”

    諸位公子玩過投壺,又到了無人的觀景臺玩樂,沒過多久,便有人討要茶水,四處走動,這本是男女之間見面的好機會,薛寧遠找了借口往這邊來了好幾趟。

    冉貴人就算從前不知,如今也知道薛寧遠為誰來的。

    看來她進不了國公府的門,小郡王的寵妾也是跑不了的。

    謝蘭辭這頭還能說是經(jīng)了患難,與旁人相比有些不一樣的情分。

    但和薛寧遠之間,完全是小郡王一見傾心,還不就是虞煙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人迷惑住了。

    “別的事,就用不上你了。待會兒照例把事辦完,別叫旁人看出不妥之處,而后快些回去。”

    婦人口中稱是,屈膝行禮后退了出去。

    “這樣一來,總不會懷疑到賀家頭上了。”冉貴人道。

    婢女附和道:“能把虞小姐叫來盤問,只有問心無愧才敢這般做。”

    “也不知我那位好表兄是做了什么事。連賊喊捉賊的伎倆都用上了。”

    謝蘭辭前些日子接連出事,冉貴人思量一番,沒找到答案。

    受賀家庇護之人不知凡幾,縱使事發(fā),總歸能找到替死鬼的-

    虞煙是一人去的,回來凈手又不如平日利落,楚芫打趣道:“短短幾個時辰,連看手相也學(xué)會了?”

    “你知道我不信這個。”虞煙想起一樁舊事,嘆道,“而且我不樂意在這上面花錢。年前有個算命先生給我掐算,還說我今年喜事成雙呢。”

    楚芫偏頭看她:“哪兩件喜事?說來聽聽。”

    “一個是我最想要的,日進斗金。但你也知道,我那武館每月供他們吃喝都要不少錢,賺的倒是不多。還說我定有良緣。”

    虞煙小聲道:“半點苗頭都沒有呢。”

    “明日宴上,你趁機多瞧兩眼,說不定就有了。”

    但這天定的姻緣還沒有大張旗鼓地撲來,虞煙拿著琴譜翻看時,手腕一疼,險些掉落在地,楚芫有些擔(dān)心,虞煙擺了擺手:“無礙。”

    她之前都好好的,總不能被他摸出毛病來了。

    這幾日的許多事都出乎意料,顯得她運氣不是很好。但她準備多日,哪能被這點小事妨礙。

    楚芫被她用人定勝天幾個字哄著,漸漸放了心。

    晚間練琴乏了,又拉著楚芫在外面逛了逛。

    虞煙心情不錯。不過細論起來,她沒幾天心情不好。

    反正開心一點也不會錯過什么事。

    沒有任何東西,需要苦大仇深,悲戚無奈才能面對。

    在西苑又是摔跤,又被人為難,屋中還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歹徒,但青柚武藝高強,謝蘭辭來得及時,她很快便擺脫了這些麻煩,想一想還有幾分刺激。

    抱著這種想法,在湖邊又遇見林熙,虞煙也十分淡然。

    在林熙口出狂言之際,虞煙已經(jīng)置身事外般點評起來,林熙排擠人的水平不過如此,而且毫無長進呢。

    虞煙心想,自己就不一樣了。這些大事小事都難不倒她。

    她真厲害。

    林熙似乎因明日獻藝有些焦躁,待了不久便轉(zhuǎn)身離開。

    楚芫見虞煙興致不減,問道:“還要看嗎?”

    虞煙點頭。

    自家在青州的宅院光禿禿的,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養(yǎng)出這般漂亮的荷花。

    多看兩眼就是賺到了。

    翌日赴宴,經(jīng)了兩個時辰的梳妝打扮,才隨眾人一道前往。

    皇上皇后,縈太妃與諸位妃嬪皆聚集在此,禮節(jié)甚是繁瑣,幸好此前幾日已然習(xí)慣,能夠泰然處之。

    這是皇上遇刺后,首次在眾人面前露面。今上勵精圖治,威望勝過先皇,虞煙記得父親在家中也提過幾次,語中多有敬服之意。

    虞煙低頭時比旁人埋得更低。

    勉強安慰自己,昨日除去沒有依言等著謝蘭辭,并沒有任何錯處。

    頭位上場的女子出身將門,劍舞出彩,驚艷眾人,排在后面的兩位姑娘,人還未上場,琴瑟已然備好。

    以防今日又出亂子,今日所用的器物俱是庫房中取來,幾經(jīng)查驗過,頭位獻上劍舞的小姐起了個好頭,姿態(tài)優(yōu)美,氣勢非凡,后面等著上場的貴女驚嘆之余,勉力平復(fù)心緒。

    虞煙看得十分投入,崇拜地看著那位舞劍的女子。

    她幼時沒能習(xí)得武術(shù),后來只學(xué)了些簡單的刀劍招式,能把劍舞得賞心悅目,背后得下不少苦功。

    蘇嬤嬤立在階前,看著仆役把笙簫琴瑟等物搬進門中,一切井然有序。

    輪到虞煙,她已做好準備,安然自若,階前太監(jiān)話音一落,便端坐于琴桌之前,像無數(shù)次練習(xí)那般動作,不經(jīng)思索,琴音便自指尖流瀉而出。

    下一個就是林熙,此時一手摸著肚子,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虞煙表現(xiàn)超出所料,一時連緊張也忘了,激起了爭強好勝的想法。

    小聲嘀咕,“我總能比她強吧。”

    虞煙從前名聲不顯,林熙還沒琢磨出她是否算計著今日讓人刮目相看,還是連夜找了琴技出眾的夫子臨時抱佛腳,琴聲戛然而止。

    弦斷了。

    虞煙動作一滯,林熙在旁等候,竟然替她著急起來,方才退去的腹痛又發(fā)作起來,生怕這霉運也沾到自己身上。

    滿室為之一靜,只顧舉杯飲酒的紈绔也紛紛停了斟酒的動作,好奇地投去目光。

    蘇嬤嬤上前查看,不多時,便有宮婢又抱琴上前。

    虞煙垂眸站著,楚芫心下憂急,但看不清她半分神色,只好耐著性子等候。

    好在換琴后,虞煙沒有受到影響,沒有半分差錯。

    楚芫見她回到身旁,一面打量著她的臉色,一面給她斟了甜酒推去,但虞煙只沾了沾唇,興致不高的樣子。

    等宴席結(jié)束,眾人離去,林熙還過來搭話:“你說這是什么事,這庫房里的東西恐怕十年八年也沒人用過,竟然接連出了岔子。就連我也出錯……你怎么不說話,沒什么好傷心的。”

    虞煙沒搭理人,林熙眼睜睜看人從身前走過,看她蔫頭耷腦的,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諸位貴女除了簪環(huán),換了妝容,相約乘舟游湖。

    林熙不慎濕了裙擺,心煩之際,想起虞煙。

    抬頭望了一圈,沒能找到比自己運氣還差的那個呆子,正要擰干袖角,忽然又聽得一陣琴音,如簌簌春雨,纏綿溫柔。

    確認過傳來的方向,林熙撇了撇嘴,“閉門不出真是傻子。連世子奏琴也趕不上。”

    摘蓮戲水的諸位小姐紛紛停下動作,看向霞光絢爛的天際,無聲地欣賞著難得一聞的樂曲。

    虞煙靠在椅中,眼角泛紅,長睫濕潤,眸中淚意盈盈,正用第三條錦帕擦著眼淚。

    謝蘭辭彈奏的曲子,正是去歲她在鏡湖聽過的,但此時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情。

    眸中含著淚花,看不分明,但謝蘭辭走至身前,愈發(fā)接近,連光線也遮去大半,想看不見都難,虞煙眨了眨眼,抬起頭。

    又一條雪帕被遞到眼前,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他的目光分外專注,然后聽見他說:“不要哭了。”

    虞煙抿了抿唇:“我沒有想哭。”

    摸了下眼角,聲音沙啞,“是它自己要掉眼淚的。”

    這次大約是她彈琴給他聽的最后一次機會了。她也沒有做好。

    多少會有些遺憾。

    大概是她以前嘗過世上所有甜蜜的東西,現(xiàn)在終于輪到她品嘗酸澀的滋味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還要再聽嗎?”謝蘭辭知道她喜歡,輕聲問道。

    虞煙還在傷心,但想到機會難得,說不準也是最后一次了,而且算一算,也值不少錢呢。

    毫不猶豫地點頭:“要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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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 第 57 章

    ◎她大概看錯了。◎

    倘若起初沒有抱什么指望, 她也不會如此難過。

    謝蘭辭好像擔(dān)心她哭累了,遞了盞茶水過來。

    虞煙抿了抿唇,低頭看去,她的眼淚已經(jīng)沾濕三條錦帕, 明明白白擺在面前。

    冷靜下來想想, 她這樣子在他眼里, 恐怕是十分傷心難過。

    過去也有貴女當(dāng)眾犯錯,臉皮太薄,回家便茶飯不思病了一場, 之后再有類似的情形, 便找諸種借口推拒,不愿意再當(dāng)眾演奏。

    虞煙摸了摸心口, 她倒沒有那種丟人羞愧的感覺,只是酸酸澀澀,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根本管不住。

    但一旦停下來, 她自己也很想不通,怎么就在謝蘭辭面前, 哭成這副模樣。

    低頭摸了摸臉頰, 濕漉漉一片。

    后知后覺地擦了擦臉, 指尖頓了頓, 猶豫著摸上眼睛,又碰了碰鼻尖。

    一想到現(xiàn)在這狼狽模樣,就恨不得找條縫躲起來。

    昨日和謝芊芊聊過,聽她提過平日辛苦練習(xí)的情形。

    虞煙眼睫顫了顫, 那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哪怕受罰, 也不會這般哭鼻子吧。

    覷了眼謝蘭辭, 他面上平靜無波,淡然平和,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莫說是今日弦斷,哪怕她摔琴都不會有一絲波瀾。

    究竟何事在前,他才會失了分寸,虞煙很是好奇,但這個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默了片刻,略帶悵惘地重復(fù)今日之事:“我又犯錯了。”

    她沒有想為自己辯解的意思,但一時沒忍住,小聲道:“難道有的人注定運氣不好。多用心思,也不能如愿以償嗎。”

    她的手指頭又不是刀子那般尖利!那根琴弦好端端的,偏生要斷在她手里。

    謝蘭辭目光停在她濕紅的眼角,眸中淚光點點,看起來萬分可憐,此時語氣猶疑,微帶怨氣,他唇角微牽:“出錯是人之常情。我非完人,也不會事事順意。”

    淚濕的長睫輕輕眨動,虞煙抬手便要去揉,謝蘭辭扣住她手腕,虞煙抬眸看他,雙頰微鼓,幽幽道:“我的手不是刀子,軟軟的,不會戳到眼睛。”

    她發(fā)熱時,這雙手無賴地纏住他,碰觸他手掌每一寸肌膚,謝蘭辭自然知曉,且眼下他扣住的皓腕,亦是柔膩如脂。

    虞煙嘗試著掙了掙,謝蘭辭看了她一眼,虞煙張了張唇,以為他對她的力氣之大感到驚訝,不由面色微紅,語氣硬邦邦的,

    “你力氣比我大,我才用了點勁。”

    說罷,便看著他的手,平心而論,謝蘭辭的手骨節(jié)分明,膚色冷白,極其賞心悅目,虞煙悄悄比了比,他的手臂,每根手指頭,都比她粗呢。

    還比她高不少。

    謝蘭辭無心和她辯論這個問題,但她打量的目光太過直接,方才還淚光瀲滟的眸子,因重新找到了有意思的事物,而變得專注熾熱。

    她知道那只玉鐲價值幾何時,也是同樣的眼神。

    虞煙只是有一點好奇罷了。

    他的手好看歸好看,并沒有格外不同,能把任何事都做得很好……她好想要啊!

    他擅琴善畫,這般厲害卻要制住她,不準她再動。

    謝蘭辭垂眸看她一眼,虞煙那點郁悶和不甘便在他的目光中逐漸消失,很不爭氣地沒敢開口。

    他指點過她兩三回,好歹算她半個先生。

    她卻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平平……怎么看都不是個好學(xué)生。

    “不可隨意揉眼。”

    虞煙可憐巴巴地眨眨眼,還坐直身子,眨眼時抬起頭,像是湊近了要給他看,嬌滴滴的:“但是我好不舒服。”

    就連手指也順著心意,滑到他掌心,求助般地按住他的手。

    二人間的距離又近了幾分,粉潤唇瓣微微抿起,仰起的面容嬌艷動人,卷翹濕潤的長睫也多了些勾人憐惜的意味。

    “我?guī)湍恪!?br />
    他越不讓她碰,眼睛癢得越厲害,不禁又催了催:“那你快一點。”

    下一瞬,一方雪帕又出現(xiàn)在眼前,虞煙心虛地算了算,他備的帕子不會都讓她用了罷。

    “抬頭。”

    虞煙仰頭,在他輕柔擦拭時配合地閉上眼。

    這只手雖然很厲害,但是還是她的眼睛重要一點。

    這樣一想,勞煩他親自動手的不安便消失殆盡。

    而且他擦眼淚也擦得很好呢。

    虞煙閉著眼,生怕他不方便,哪怕很想睜開眼睛,也勉強忍住了。

    錦帕自她眼角離開,虞煙下意識想睜開眼,但他沒有開口,她便耐心等著,不知謝蘭辭在做什么,好一會兒,他才溫聲道:“可以了。”

    虞煙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立馬看到了謝蘭辭,唇角輕彎,指了指眼睛:“我好多了。”

    不僅眼睛好多了,心里也是。

    畢竟他一點都沒嫌棄她討厭她呢。

    虞煙好像因為哭得太久,眼神有點不好了,謝蘭辭看著她下巴做什么。

    再望向他,他又看向了別處。果然是她看錯了罷。

    “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他方才沒說完,便被她打岔中斷。

    雖然能想到大約要說些什么,虞煙還是想聽一聽他如何安慰自己。

    明明已經(jīng)不傷心不難過了,還是想聽。

    他的聲音清潤好聽,就該多說說話。但謝芊芊說,平日他不假辭色,大約完全沒有多聽他說話的機會。

    謝蘭辭舉起杯盞飲了口清茶,在她的期待中續(xù)道:“況且你勤練不輟。哪怕今日尚有不足,三月后亦能大有長進。今日之你,與百日之后有何不同?終有一日能做成此事,為此傷神,未免不值。”

    虞煙眸子睜圓,捏了捏手指,不敢確定,這是謝芊芊說的那個人嗎,明明寬和包容,還很會哄人的樣子。

    虞煙眸子亮晶晶的,心下泛癢,忍不住地追問:“如果我偷懶,沒有學(xué)好又怎么辦呢。”

    話一出口,便彎唇笑起來,樂不可支,自己先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會偷懶的!”

    看她自問自答,謝蘭辭沒有怪罪的意思,虞煙摸了摸發(fā)燙的耳朵,咬咬唇,她好像越來越放肆了。

    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已經(jīng)來了,她當(dāng)然不能錯過機會,得寸進尺道:“可以看看你的琴嗎?”

    這并不是個難以滿足的要求。謝蘭辭頷首。

    虞煙起身走到桌前,目光停在琴上,謝蘭辭側(cè)首看她,溫聲道:“想試試嗎?”

    完全沒辦法拒絕這個提議。虞煙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但一碰上琴弦,像摸到刀鋒一般猛地收回手,搖頭道:“不行。會被其他人聽見。”

    內(nèi)心惋惜,感嘆道:“若今日是在瀾園就好了。”

    但他那處宅院,好像不怎么接待外客,虞煙偷覷他一眼,謝蘭辭心下有些好笑。

    他怎么會不讓她進門呢。

    “你若想來。找紫嫣便好。”

    虞煙只是隨口一說,但得到他的回應(yīng)總是令人高興的,止不住地翹起唇瓣。

    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頭腦也變得靈光起來,“你找我過來,是為何事?”

    總不能是見她傷心,才特意請她來的。她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必須有人哄著才行。

    這個念頭一起,虞煙不自在地挪開視線看向窗外。

    “你的畫被人替換,相錦已經(jīng)查到動手之人。”謝蘭辭說了個不大耳熟的名字。

    虞煙頷了頷首以示知曉,轉(zhuǎn)頭便玩起了紫嫣塞的草編小狗。

    謝蘭辭道,“你不問些別的?”

    換她畫作這人,虞煙從前沒有過多來往,僅是見過幾面。

    虞煙很自然地答道,“我與她沒有舊仇,這人只會是臨時起意,不是籌謀已久。而且不是還有你嗎?我當(dāng)然放心了。”

    “這些事。我可以依靠你的,對不對?”

    謝蘭辭笑了笑。

    其他事,也是能夠依靠他的。

    作者有話說:

    外出兩天,回來過后有點卡文,捋一捋大綱可能會好一點。

    58  ☪ 第 58 章

    ◎不會打擾。你留下。◎

    虞煙性子很好, 哪怕在受困之時,都能很快地調(diào)整好心緒,還有閑心來安撫他這個病患。

    眼下亦是如此。

    她說話時尾音輕輕上揚,只眼眶和鼻尖還紅彤彤的, 雙頰像上了一層恰到好處的胭脂。

    謝蘭辭自認見識不算淺薄, 凄慘痛楚的情形見過不知多少, 但就這般看著虞煙,她眸中那層淚霧仿佛洇濕他干涸心腔,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

    紫嫣覷空上了幾盤點心, 是前些日子沒見過的新花樣, 虞煙盛情難卻,嘗了一點。

    她眼皮泛紅, 神色倦怠,慢吞吞地咬著糕餅,臉頰微微鼓起。

    明明什么都沒有做,看在他眼里亦是萬分可愛。

    謝蘭辭忽然想, 她此前去春雨樓的次數(shù)也不算多。

    能讓她開心便是最好。

    紫嫣唇角輕彎,側(cè)身過來意有所指道:“姑娘再嘗嘗這碟荷花酥, 若你不喜歡, 廚娘的一番工夫就白費了。”

    虞煙捧著杯盞抿了一小口, 腦子鈍鈍的, 抬眼又發(fā)覺謝蘭辭在看她。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吃,他根本不怎么動這些甜食,這是鳩占鵲巢,反客為主吧。

    虞煙清了清嗓子, 磕磕巴巴開口:“你也嘗一嘗。”

    好像更不對勁了, 顯得很不禮貌,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地補救一下:“春雨樓的糕點也很好。這個廚娘的手藝和那里相差無幾,下回我?guī)Ыo你嘗嘗,你就知道了。”

    托她的福,春雨樓掌柜每回見他去了,都要把她常買的那幾樣端上一盤,江林州餓極了什么都吃,還催他也墊墊肚子。

    一應(yīng)瑣碎事宜,他從不過問,依紫嫣慣常行事風(fēng)格,這廚娘大約從前就在春雨樓做事。

    她提到的那些軟點,謝蘭辭已經(jīng)嘗過了,還是很捧場地點頭。

    紫嫣為她添了茶水,正要說話之際,門外傳來謝芊芊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喚了聲三叔。

    虞煙和謝芊芊頗為投緣,頓時眼前一亮,偏頭看向門外,謝芊芊聽著沒什么精神,若是餓了肚子,正好吃些點心。

    虞煙對謝芊芊都比對他熱情,臉上的期待一覽無余,還在這個空當(dāng)側(cè)首看他一眼,雖沒有開口,但輕輕眨眼,只差明說讓他快些放人進來。

    謝蘭辭目光停在她身上,和謝芊芊見面不過一兩回,便熟悉起來,盼著和人見面,怎么對著他,卻是另一番模樣,若非有事,只怕恨不得裝成一個啞巴。

    虞煙揪了揪袖角,自以為隱蔽地又看了他一眼,而后飛快地收回目光。

    她年幼時,應(yīng)該是個很招人疼的小孩子。

    瑩潤烏黑的眸子眼巴巴看來,都不用拉住人袖角搖一搖晃一晃,就已經(jīng)讓人無法招架。

    在謝蘭辭示意下,紫嫣推開門扉,謝芊芊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才壓住訝異神色,無比規(guī)矩地走過來。

    “我從皇后娘娘那里過來。路上遇見顧太醫(yī),托我將這瓶藥帶給三叔。”謝芊芊聲線平穩(wěn),說完,擔(dān)憂地看了眼虞煙。

    虞煙被小自己五六歲的妹妹這般看著,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謝蘭辭見她們旁若無人,相互關(guān)切的模樣,適時道:“還有其他事?”

    謝芊芊聽出他趕人的意思,立馬搖頭:“我這就告辭了。不打擾三叔休息。”

    說罷,又側(cè)身向虞煙使了個眼神,她們正好可以一同離去,路上做個伴。

    虞煙只在見到他頭一日看過他的傷勢,這些日子養(yǎng)成什么樣,她一概不知,瞧他還要歇養(yǎng),也不好意思再留,緩緩站起身來。

    但不知他是怎么回事,視線下一瞬便挪到她身上,眼神涼涼的。

    虞煙一鼓作氣:“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

    “不會打擾。你留下。”謝蘭辭淡聲道。

    虞煙懵然抬眸,又看看謝芊芊,謝芊芊迷惑不解,短暫失望后,用一種愛莫能助的表情看著她。

    他的書房倒也沒有很可怕。

    但不會打擾是什么意思。她話很多的,在他面前已經(jīng)有所節(jié)制了。

    以前跟他說話,她稍微注意一點就行。

    但他居然說她不會打擾,虞煙霎時覺得責(zé)任重大,不能辜負他的期待,不好令他失望。

    謝芊芊一步三頓地走向門外,強忍著沒有回頭,片刻后紫嫣也退了出去,順手合上門扇。

    虞煙一錯不錯地看著他,恨不得數(shù)著字數(shù)跟他講話:“還要做什么?”

    “薛寧遠周議章在湖畔徘徊,你這時回去,會遇上這二人。”謝蘭辭還好心地給她提供另一個選擇,“若你急著回去,相繁帶你走一條小路,也能繞開。”

    虞煙那日跟著青柚走小路,吃了些苦頭,想都不用想便搖頭。

    周議章以前忙于念書,和她見面不太頻繁,在薛寧遠纏上她之后,也都依著她的意思,幫她遮掩,也沒有把這些事說與家中長輩。

    但自從她讓珠珠傳話,表露出她要另擇夫婿,讓他趕快把那外室安頓下來,安撫好周夫人,他便改換了態(tài)度,見面也不強求,但絕口不提與長輩陳明心意的事。

    她又說不過他。

    周議章到底和她有多年交情,她又沒辦法徹底冷下臉來。

    著實難辦。

    虞煙這些天頗感疲乏,沒有心力再應(yīng)付這些事。

    薛寧遠更不用提。相比起來,還是謝蘭辭這里更讓她省心。

    “我上回看的書呢?”虞煙起身往書架走去,想把那卷書冊接著看下去。

    謝蘭辭抬手攔了她,示意她看向桌案:“在那邊。”

    虞煙沒有細想,一走到桌前,根本不用找,那冊書就在最顯眼的地方擺著。

    謝蘭辭從身側(cè)走過,虞煙聞到熟悉的氣味,抬起頭,便聽他道:“你給的香囊,效用極好。”

    是吧。她對他也是很用心的!

    不用擔(dān)驚受怕,虞煙靜下心來,把剩下一小半看完,順順利利地回了住處。

    在他那里敷過眼睛,腫得不太厲害,睡前摸了摸,放心地躺到被窩里,枕邊放的香囊靜靜散發(fā)著清香,虞煙翻個身,湊過去聞了聞。

    他身上也是這個氣味,只是嗅聞香囊,卻像在仔細品味他衣衫上沾染的氣息。

    虞煙捂住鼻子,騰地坐起來,把珠珠嚇了一跳,連忙走過來:“姑娘怎么了?”

    虞煙兩根指頭捏著香囊,像是捏著什么臟東西,毫不猶豫地擱到珠珠手心,而后糾結(jié)一瞬:“把它收起來。”

    珠珠沒多問,轉(zhuǎn)頭把香囊收到方盒內(nèi)。

    虞煙眼不見為凈,又躺了下去,但枕上也沾了些氣味,總不能又換枕頭吧。

    鼻子太靈也不全是好事。虞煙把臉埋在被子里,輕輕嘆氣。

    好在一夜無夢,翌日返程,虞煙精神極好,在馬車中一路聽宋奚講她們南下游玩之事,聽了一耳朵牌桌趣聞,虞煙恨不得立馬回去試試。

    宋奚看她很有些興趣,忐忑地看了眼宋怡:“我不會把人帶壞吧。”

    “你這么好。哪能把我?guī)哪亍!庇轃煹溃岸液陀H友玩一玩罷了。小賭等輸,大賭等死,我才不進賭坊呢。”

    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輸一次夠她心疼好久。

    宋奚被她逗笑,又道:“去年我還在老家學(xué)了洑水,這個也挺有意思的。”

    “難嗎?”

    宋奚想了想,道:“還好。你騎射不錯,身體很好,不會太費勁。只要教你的人耐心些,三五回下來,便能學(xué)會了。”

    虞煙又期待又惆悵:“可惜在京城很難找到玩水的地方呢。”

    愈發(fā)想去青州玩了。

    回到虞府,接二連三有人上門來打聽她在西苑的經(jīng)歷,虞煙隨意應(yīng)付過去,守著庫房把自己的東西清點了一番。

    還沒閑下來喝口茶,元瀟便上門來了,還帶了些宮里賞下的藥材。

    “這是娘娘賜下的,你好生收揀著。我瞧你沒毛病,暫且是用不上的。”

    虞煙正要問他入太醫(yī)院的來龍去脈,元瀟又重提舊事,眉心微蹙,頗為嚴肅地開口:“我跟你說的話,有沒有放在心上?謝蘭辭至少還得養(yǎng)個一兩年,不是良配。”

    元瀟是她娘親舊人之子,和青柚也是有交情的,她以前和謝蘭辭的來往,不可能瞞得住他。

    虞煙覺得他對謝蘭辭的防備太深,又把謝蘭辭的傷勢說得太過嚴重,簡直有些危言聳聽,不解道:“你沒騙我?”

    元瀟瞥她一眼:“你的運氣時好時差,還是小心為妙。你倒霉的次數(shù)還少了?”

    張口就說了幾個她犯傻出錯的舊事。

    虞煙瞪他:“你記這些做什么?”

    元瀟尚帶著稚氣的面容一僵,吐口濁氣,沉聲道:“還不是被我娘逼的。記性差些,怎么能記得住醫(yī)書所言。”

    見面就吵,還半分不留情面。

    虞煙恨不得捂住耳朵,蹙眉道:“你再說下去。我現(xiàn)在就要頭疼了。”

    元瀟想到她從小就是個愛告狀的嬌氣鬼,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元瀟說話不好聽。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相看夫婿這件事,得趕緊忙活起來。

    還是得多用心,天上又不會掉下個方方面面合她心意的男子。

    但還沒來得及和虞峣商量,二房的鋪面就出了事,和她的銀子比起來,男人都是小事,虞煙暫且把這些拋到了腦后。

    59  ☪ 第 59 章

    ◎青梅竹馬。◎

    虞煙在管家算賬上面沒多少能耐。

    無他, 二房成員簡單,錢財不多,根本沒什么好管的。

    楚芫以前安慰她:“若產(chǎn)業(yè)不多,稍微花些心思就行了。倘若家財萬貫, 你還愁找不到可靠的管事娘子?”

    虞煙一想也是, 心安理得地拋下煩惱。

    就連庫房里也沒有太貴重的物件, 值錢的玩意兒一個小箱子就能裝起來。

    省心是省心,但在這方面毫無經(jīng)驗,她取下那只玉鐲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放哪都覺得這寶貝鐲子很是危險, 只好每日戴著,伺候得很是仔細, 只差把它供起來。

    這次鋪面起了紛爭,虞煙絲毫不記得自己名下還有這個鋪子,起初還以為是出了差錯。

    出了亂子,元瀟賴著不肯走, 一副這點小事我能幫忙搞定的神色,坐在桌前又吃了一塊點心。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說來聽聽。”

    虞煙凈手后仔細地擦著手。

    珠珠見狀代為答道:“老夫人侄媳, 也就是吳夫人上門送了個木雕, 又說這東西本是成對的, 從前二爺也給老夫人送過木雕, 攛掇姑娘去把另一個買回來。”

    元瀟靜心鉆研醫(yī)術(shù),不論在家還是在太醫(yī)院都沒有太多人情往來,原本精明的眸子顯得有些茫然,愣了愣:“還有這樣的事。”

    珠珠不忿道:“是啊, 這也開得了口。關(guān)上門來也不怕誰聽見, 誰不知老夫人向著吳家, 吳夫人從老夫人那兒得了不少好處,花些銀子孝敬她老人家也是應(yīng)該的。”

    話音甫落,屋中靜了一靜。

    二房孝敬虞老夫人也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可上回祖母連父親的生辰何日也記不清,加上從前種種,虞煙不再像從前那般千依百順。

    珠珠續(xù)道:“前些日子姑娘和公子都不在家中,大雨忽至,庫房和二爺屋里都有些漏雨,姑娘便說這些事還無人去管,先得忙上兩日再說別的。”

    “趁著工夫也把窗紙換了,再把各屋一一打掃了。這一清掃,就找了些舊物出來。”

    虞煙小心翼翼把玉鐲戴上,元瀟看她那謹慎模樣,嘖了一聲:“就這么寶貝?”

    那是。虞家上下都找不到比它更值錢的。

    以前虞煙時不時地磕上桌角,現(xiàn)在帶著這只鐲子,簡直像個護身符,她走路都格外小心,被迫嫻靜起來。

    虞煙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玉鐲,還沒開心多久,想到那些不聽話的貍奴小狗也是這樣套個東西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神色一怔,氣鼓鼓地別開視線。

    虞煙看著元瀟面前那個空碟子,十分懷疑他留下幫忙是假,想騙吃騙喝才是真的,看元瀟迫不及待的眼神,只好繼續(xù)說下去。

    “那鋪子雖小,附近也開了家秋月閣,地段不錯,大火后重建過。隔壁就是吳家的鋪面。”

    青柚練完劍進屋,面色冷淡,沐浴過后發(fā)梢未干。

    聽到這一段,冷聲補充:“兩邊的鋪子原是一般大小。昨日我去問過,前些年吳家管事在門前支了棚子售賣胭脂水粉,經(jīng)年累月下來,占地越來越寬,走水后重建,又多占了些地盤。”

    虞煙道:“過去吳家還為這搭起的棚子給了點錢,但不多,如今有人出高價想把他們那鋪子買下,聽說買主也問了我的鋪面,吳家那管事才上了門,一聽我最近不得空閑,就說他可以代為處置,就是剩下那只木雕,也能替我去買下。”

    聽到這里,哪怕不通俗務(wù)如元瀟,也咂摸出不對勁了:“以前占便宜還沒夠,現(xiàn)在還想從你這兒撈一把?”

    眉頭緊皺,連點心也不吃了,一個勁催她:“你還不快去看一眼?”

    虞煙無言:“日頭這般大,坐馬車也怪難受的,用過午食再去。”

    元瀟聽罷,不吭聲了。

    虞煙看他就是打定主意來蹭飯的。

    虞煙受不了,讓小廚房多做了些好菜來堵他的嘴。

    也差不多到了用飯的時候。

    元瀟面容端肅,像個入定的小僧,拿起碗筷時風(fēng)輕云淡,像完全不把這俗世食物放在眼里。

    但一動筷,臉色頓時變了,就連眸子都多了一層溫柔可親的光。

    ……早知道這點手段就能把他收服,她早該一天給他安排五頓飯。

    吃飽喝足后,虞煙著人套了馬車,等陽光沒那么刺眼,不疾不徐地出門,正好那吳家管事在柜后忙碌,看到虞煙,放下算盤,堆笑迎了上來。

    吳家管事將虞煙請進門,先上了茶水:“小姐請用。”

    馬車行至近前,虞煙就掀開簾子瞧了眼,把附近這些鋪子的境況記下。

    吳家這鋪子不說門庭若市,時時刻刻都有顧客進門,每年進項不少。

    虞煙從前或許來過,但如今毫無印象,坐下后便聽吳家管事介紹。

    吳家管事照著主母的意思,斟酌著言辭:“小姐不常來,恐怕不知隔壁經(jīng)營得如何。非小人狂妄,但每年發(fā)過工錢,恐怕就不剩什么了,不如此次一道賣了。”

    虞煙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子,知他所言非虛,便點頭:“買家何在?”

    吳家管事聽說虞家五姑娘不怎么管事,自家主母也言之鑿鑿,說她很好糊弄,頓了頓又道:“買主財大氣粗,報價定然讓您滿意。若非如此,我家夫人怎么舍得把這鋪子出手?”

    虞煙好歹在西苑開了眼界,放在以前,她想破腦袋也不知這人賣的什么關(guān)子。

    “你的意思是,你們和人談好了,連我家的鋪面,也都和人聊過?”

    吳家管事笑容一僵,見躲避不過,暗自呼了口氣:“正是。都是親戚,夫人知道您鮮少操持庶務(wù),這些事恐怕應(yīng)付不來,便讓小人多嘴問了幾句。”

    她應(yīng)付不來是一回事,但花錢總是會的,吳夫人這像是認準她會吃這個啞巴虧。

    虞煙不知吳夫人哪來的底氣,起身:“沒有全交給你們來辦的道理。而且,從前也就罷了,得先把這邊多占的還回來。”

    吳家管事看說不通,好聲好氣地把人送出去。

    他也不清楚夫人是作何打算,氣定神閑地把話吩咐下來,他照做后半點不見成效。

    看著虞煙頭也不回地離去,悠悠嘆了口氣。

    虞煙又去自家鋪子逛了一圈,看店的人跟在身后,有些拘謹:“我姐姐今日不在,只有我一個守在這里。”

    袁南跟著姐姐守店多年,一日至多有十來個客人上門,今日運氣不好,先會兒還沒人進來,不料進門第一個就是主家小姐。

    即便沒做過什么賺錢的生意,但看旁邊幾家做的有聲有色,只他們這兒還門可羅雀,袁南心頭不是滋味。

    鋪中又賣補身藥方,又有些小孩喜歡的玩意兒,虞煙看了圈,覺得這些東西拿去寺廟門口擺攤,可能更合適些。

    虞煙目光被架上的一個似鳥非鳥,似馬非馬的木雕吸引,袁南看她把東西拿出來,好像還有些嫌棄,艱難解釋道:“也是有孩童喜歡的,隔三差五能賣一個出去。”

    虞煙左看右看,“這丑東西哪來的?”

    袁南倒是問過姐姐,張口便來:“虞將軍專門找木匠做的,將軍說是家中舊物,還是小孩畫的。”

    虞煙默了默,這東西肯定不是虞峣能想出來的。

    兄長小時候只愛收揀石頭,找棍子玩,哪能有這種……巧思。

    虞煙勉強道:“丑得還挺可愛的。”

    袁南滿口應(yīng)是,生怕她放棄這個盈利甚少的店鋪,絞盡腦汁地給她展示架上的貨品,笨拙又努力。

    頭一個丑東西她還沒認出來,后面的幾樣,她卻有些印象,袁南夸得天花亂墜,聽得她耳尖發(fā)紅,根本不好承認這東西是她弄出來的。

    爹爹究竟在想什么!

    弄出這些玩意兒的她,恐怕還不識字罷。

    若是賣這些東西能夠賺錢,那才是怪事。

    好在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只占了一小塊地盤,虞煙臉上的燙意慢慢消去,但暗地里手指仍蜷在手心。

    出了店門,元瀟笑話她:“若不是你那女紅不成樣子,虞叔恐怕也要拿去店里擺著。”

    虞煙哼道:“你懂什么?”

    “行吧行吧。你那叫別具一格,不同尋常。”元瀟悶悶道,“而且……我怎么就不懂了?”

    修習(xí)醫(yī)術(shù),那書冊厚重得要命,書袋用破不知多少。

    元瀟從小就開始拿起針線,自己縫縫補補了。

    虞煙走在前面,回身看他:“你這次來,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沒告訴我?”

    元瀟沉默,虞煙瞥他一眼,小聲道:“好啦,你還想吃什么,我讓人給你做。”

    元瀟在太醫(yī)院跟著一群能當(dāng)他祖父的人共事,膳食清淡,聞言臉色一黑:“在你心里,我就為了吃頓飯來找你?”

    虞煙心說,今日可能會吃兩頓,但嘴上沒提:“那你來做什么?”

    元瀟陰陽怪氣道:“還不是我娘,來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多來看你。你干脆給她當(dāng)女兒好了。”

    元瀟入京前夜,母親趁夜找來,元瀟以為她要把什么傳家法寶交給他,結(jié)果開口卻是:“煙兒娘親去得早,她爹又不常在家,你去了多看看她。”

    末了還為虞煙的婚事操心,“若不是你們經(jīng)常斗嘴,你二人在一起倒是很好。”

    元瀟萬萬不敢生出和她結(jié)親的念頭。

    笑話,他娘連干女兒都沒順利認下,已經(jīng)把心全偏虞煙身上去了。

    虞煙沒在跟前時,他娘還能記掛著他這個兒子。

    若他們湊成一對,他豈不是把母親也讓給她了。不像娶親,倒像是入贅。

    虞煙正要說話,卻看神色幽怨的元瀟面色忽變,往河畔的柳樹旁躲去,他猶不放心,還拉著虞煙的袖子,讓她幫忙擋住。

    虞煙往另一頭掃去,沒發(fā)現(xiàn)不對,等元瀟松了口氣從樹后出來,便問他:“你這是去哪偷雞摸狗了不成?”

    元瀟整整衣袖,“沒有。”

    只是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共事的老太醫(yī)熱情邀請他去酒樓一敘,元瀟肚子里寡淡得很,再不補點油水,力氣都沒了,實在不想再和老人家一起用飯,隨意找了個借口推脫。

    方才那人看著眼熟,大概前些天見過,元瀟想了想,沒記起那人的名字-

    為了休沐日能順利出行,江林州忙得腦子一片空白。

    除了想小表妹時傻笑一會兒,其他時候只想閉著眼睛休息,聽到謝蘭辭和相錦提起虞煙,下意識便開口:“又出什么事了?看得這般緊。”

    謝蘭辭淡淡看他一眼。

    江林州一回想,今日找人傳話給楚芫已有五次,當(dāng)即閉緊嘴。

    但回過頭來,江林州又覺得不對。

    他和表妹是青梅竹馬,差不多快要兩情相悅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頻繁一些乃是常事。

    謝蘭辭這算什么?

    不多時,相錦回來了,短短半個時辰,在太陽底下曬得臉都黑了,在門前再三徘徊才認命般踏進屋中,把方才所見告訴謝蘭辭。

    “元瀟和她舉止親密,關(guān)系非同一般?”

    相錦暗自叫苦,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他可不敢接話,忐忑道:“像是認識多年了。”

    江林州樂了。

    年紀相仿,談笑自若,結(jié)伴出行,這不就是青梅竹馬?

    瞟到謝蘭辭的臉色,江林州又閉了嘴。

    再招惹他,別說兩日后,恐怕兩個月都要忙得腳不沾地。

    60  ☪ 第 60 章

    ◎見一個愛一個。◎

    元瀟還想在外逗留片刻, 虞煙帶著他在外邊閑逛,外面的事元瀟不知,她便順口問了些他在太醫(yī)院的瑣事。

    元瀟口齒伶俐,但平日里用腦子去看那醫(yī)術(shù), 把精力耗了大半, 平日還真沒多少人可以閑聊, 直到虞煙問起謝蘭辭的病情,才悻悻住了嘴,

    “我說你怎么不催我回去,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 還記掛著他。”

    虞煙左右看了眼,附近沒有旁人, 湊近低聲道:“你既然去了西苑,也知道我和他是同一條船上的。我除了問你,還能向誰打聽?”

    元瀟身在宮廷之中,這些事免不了多打聽幾句。

    但從青柚的言談, 和他所見中,謝蘭辭哪是在什么船上, 全然是個攪起風(fēng)浪,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物。

    謝蘭辭之前是在巡邊歸京時受的傷, 于情于理, 宮中都格外重視,他的脈案由多位太醫(yī)經(jīng)手,制藥熬湯這些事也都交給了更妥帖穩(wěn)當(dāng)?shù)娜藖碜觥?br />
    元瀟身在其中,只要稍微留意, 便能知曉謝蘭辭的病況如何, 更何況在這人身上察覺出了中毒的跡象。

    昔年叛軍作亂之時, 元瀟尚未降生,但他母親當(dāng)年親歷叛軍以毒屠城之事,又在往后數(shù)年處理過上百個中毒者,他決計不會看錯。

    此毒陰狠至極,中毒后刺痛難忍,哪怕僥幸活命,百日后骨肉盡爛,紅肉白骨如絲如縷,死狀可怖。

    因著謝蘭辭身上殘留的毒素,元瀟又多留了幾分心眼,打聽過后,才知這人心志堅毅,居然能忍得毒發(fā)時的劇痛,毫不外露,以至于外人竟不曾知曉其疾癥。

    元瀟母親當(dāng)年也曾深受其苦,哪怕治愈后,腿上仍有些痼疾,行走不若常人方便,是以盡管牽掛故人之子,也鮮少進京看望。

    虞煙發(fā)熱請了太醫(yī),元瀟知道她那時躲在謝蘭辭院子里,二人情誼不淺。

    謝蘭辭這毒去了八九分,剩下這點余毒,元瀟覺得母親那里應(yīng)該有解決的法子,不知為何,母親絕口不提解毒之法,他問過幾次,都沒能解惑。

    寧王暗中派人尋醫(yī)問藥,百姓不知,元家遠在千里之外,卻是略有耳聞。

    元瀟在不懂事的年紀知道這個消息,書也顧不上看了,好奇地問母親:“這么多銀子,若制成解藥,咱們接下來二三十年也有飯吃了。”

    元瀟還記得母親的答復(fù)。

    “黃金萬兩于我無益。瀟兒,這毒若輕易能解,哪會有上萬民眾死于城中?”

    “況且……我的命也是旁人撿回來的。你往后莫提此事,若為恩人招致禍患,我一死也不能抵償。”

    這恩人,元瀟不作他想,定是虞將軍和白姨。

    元瀟忽道:“今年我在京中,等到了日子,我同你一道去祭奠白姨。”

    元瀟母親和她娘親情同姐妹,虞煙頷首應(yīng)下。

    “白姨她……有沒有給你留下什么東西?”元瀟低聲道,“比如我家那些醫(yī)書,有沒有?”

    元瀟自開蒙起便十年如一日的刻苦,虞煙憐憫地看他一眼,

    “我娘是不指望我勤勉刻苦的,傳奇集子倒給我買了不少。她攢錢開了個小武館,到我手里也不賺什么錢呢,還好把大伙都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元瀟一時無言。

    且不論她那武館里隨便挑一個出來就能以一敵十,他們那精壯威猛的身板,和白白胖胖有什么關(guān)系?

    白白胖胖的饅頭可以吃好幾個,頓頓有肉,連刀劍棍棒都是用得最好的,儼然成了附近鐵匠的老主顧。

    虞煙看元瀟若有所思,雖然十分期盼能聽到謝蘭辭的境況,還是忍住了。

    元瀟對昔年舊事略知一二,但虞煙定然是分毫不知的,便壓下心事,只說西苑抓住的幾個歹徒。

    “世子他能有什么事,賀家那位公子雖抓了楊溪,口口聲聲說謝蘭辭和刺客脫不了關(guān)系。但譴去搜查楊溪舊居的人還沒回來,宮里風(fēng)平浪靜。”

    “每回去給他送藥把脈,都自在得很呢。”

    虞煙就沒見過謝蘭辭驚慌失措的樣子,想了想西苑風(fēng)聲鶴唳那兩日,他的院子里還能有最新鮮甘甜的葡萄給她,這大概就是圣眷正濃的好處了。

    元瀟再三提醒:“你和他沒有緣分,我找大師算過的。”

    虞煙還記得那個說她既有良緣又有財運的算命師傅,下意識道:“你找了哪個江湖騙子?”

    元瀟一分錢沒花,乃是自己掐算的,摸了摸鼻子:“說什么呢。你當(dāng)真是喜歡他了?”

    虞煙瞳眸微縮,手心攥緊,濃黑長睫下覆,水盈盈的眼眸掠過一絲驚慌,心口快速跳動兩下。

    就像背誦文章時死活想不起某個字詞,翻開書冊那一瞬,頓時了然。

    這是喜歡。

    原來如此。

    虞煙眨了眨眼:“你多慮了。我和他又不是那種關(guān)系。”

    見一個愛一個應(yīng)該不難吧?

    她喜歡的點心,果子,繡樣,首飾,都有好多好多呢-

    吳夫人盛裝赴宴,在別府聽了場新戲,回家后見管事來找,立馬把人請了進來,唇畔笑意未褪,坐在椅中扶了扶簪子,頗有幾分富貴。

    吳夫人胸有成竹,不等管事開口,便率先道:“和買主談得如何了?府中等著用錢,下個月出手正合適。”

    管事額上生汗,垂首道出了實情。

    吳夫人難以置信:“她是這么說的?”

    眼見著管事頷首,吳夫人拍了幾案,憤然道:“好啊,這是去圣上面前露過臉,便給長輩端起了架子,耀武揚威起來了。”

    “她姨娘不知哪個山頭鉆出來的民婦,身份不明,打量誰不知道?還敢在我面前耍威風(fēng)。便是貴人抬舉,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管事猶疑道:“依夫人看,可要回絕了買主?”

    吳夫人手頭正緊,眉心一皺,“再等等。我去跟她說。”

    虞煙還沒清凈多久,吳夫人就又上了門,話里話外都教導(dǎo)她要尊敬長輩,“兩家相互扶持,才能越來越好。不說旁的,我兒愈發(fā)出息,往后不是你兄長的一大助力?”

    話音一頓,語氣微重,“你要想嫁入高門,這人品名聲也是頂要緊的。若傳出不敬長輩,家宅不和的風(fēng)聲,對你也不好。”

    虞煙就不耐煩聽吳夫人講話,這鋪面事小,吳夫人想借機試探她的態(tài)度,想在她說親一事上拿捏她才是真。

    倘若想嫁入高門,的確要多加留意,但不巧,虞煙沒有這個想法。

    虞煙道:“連一點傳聞也受不了,那怎么忍得了我的脾氣?”

    吳夫人不料她說話如此莽直,怔了怔,這哪里像個大家閨秀?

    虞煙一不做二不休,續(xù)道:“若忍不了我,如何包容我照顧我?夫人請回吧。”

    吳夫人一口氣哽在喉中,完全找不到應(yīng)對之法,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珠珠憂愁道:“她若回去傳姑娘的閑話,又如何是好?”

    虞煙不以為意:“她另有打算,未成事之前,哪舍得壞了我的名聲。”

    輕易受傳聞所惑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夫婿。

    而且,有謝蘭辭替她把關(guān),找到個品性不錯的男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見一個愛一個,不見怎么能喜歡上呢。

    幾日后去見楚芫,虞煙便精心妝扮一番,楚芫一臉驚艷,贊道:“正該如此。”

    虞煙往楚芫身后瞥去,驚訝道:“江大人怎么也在?”

    有他跟著,還能四處去見那些青年才俊嗎?

    楚芫道:“他非要跟來的。趕也趕不走。”

    江林州笑容發(fā)苦,想起謝蘭辭托付之事,更覺頭疼,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虞煙和元瀟情誼深淺,他是不知。

    但看著楚芫挽著虞煙,含笑替她整理衣袖的樣子,江林州很清楚在楚芫那里孰輕孰重。

    不由心想,這和小丈母娘有什么區(qū)別?

    這事太難。要不還是謝蘭辭自個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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