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金色的勝利
倒數第二場比賽, 一個絕對戲劇化的結尾落幕,網友們津津樂道著其中各項爆點,不論是絕地翻盤的白欖隊, 還是玩內訌把自己玩翻車的第一軍校和朝暉隊,都被刊登在各個新聞網站上。被各校校友們拷打和開會。
一場驚心動魄、一波三折的比賽結束,各校定睛一看,大家怎么和諧地手拉著手一起跳樓了?
這不對勁吧老師?
開會, 必須開會!
此時,站在岸上,挨個把競爭對手往天臺樓下踹的白欖隊, 就顯得格外刺眼起來了。
他們一窩蜂涌去官方的直播渠道, 里面正是各隊選手從賽場回來, 依次登艦的場景。
這里有官方媒體正在等待采訪。但是最后的戰斗太激烈了,一些人都是被抬上來的, 醫療人員呼啦啦趕來,現場顯得頗為凌亂。記者急匆匆提問:“本場比賽,你們對白欖聯大最后的背刺有什么想法嗎?”
還能說話的人都一言不發, 把自己當死人。眾所周知, 死人沒辦法接受采訪。
而某個擔架上的倒霉鬼身殘志堅,聞言唰地豎起一個中指。
一個無聲而倔強的中指。
一切盡在不言中。
記者紛紛看到了自己的KPI完成的希望, 激動地朝前涌,想把話筒塞進白欖隊選手的嘴里,讓他們對這個中指發表點意見。
然而扭頭一看, 人家已經趁亂溜走了。
痛失獎金,記者們紛紛扼腕, 并把那個中指套上黑白濾鏡、裁剪放大,貼在了各大新聞網站頁面。不知道的人點進去, 還以為這是什么訃告呢!見鬼,怎么會有這么沒素質的訃告!
當然,這巨大的分差也差不多等于訃告了——負分就算了,還是五以上的開頭,三位數起步的負分!
這幾乎就直接宣判了朝暉和第一軍校的死刑。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雖然已經儼然成為了隔壁友校眼里的惡魔,但在自家校友眼里,他們真的是天神下凡,值得用一切來歡呼。
連網友們對于失敗者,也只會在路過的時候順便嘲笑或者惋惜一下,接著就會馬不停蹄地趕去看勝利者的熱鬧。
每隊的工作人員,上到帶隊老師,下到負責機甲的維修工,攏共也有那么十幾號人。他們為歸來的隊員們準備了個小小的慶功宴。
其他軍校的老師見了,酸言酸語地嘰嘰歪歪,說他們是暴發戶,沒見過冠軍嗎?還沒到最后一輪呢,贏了一小場就開始慶祝了?
白欖聯大:對啊,我就是暴發戶啊,怎么了?
我們不僅是暴發戶,還是今年才建校呢!
被一點底蘊都沒有的暴發戶坑成這個樣子,嘻嘻,不知道是誰破防咯。
反正比賽這種東西,主打的就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會不會被逆轉,贏了就先趕快狂歡一場,免得下一場輸了心酸,到時候回味過期的勝利,味道都餿了。
他們準備了一個小小的蛋糕、一頓大餐、香檳和禮花。不過半路香檳被收走了,換成了其他酒。因為拿到獎杯之前開香檳不太吉利。
但這些都是小問題,從隊長燕嶼率先踏入他們的休息室那一刻,門兩旁的工作人員就“啪”地拉開了禮花,五彩繽紛的彩帶像一場彩虹雨。
歡笑,掌聲,熱氣騰騰的擁抱。
年輕人們都在這場彩虹雨中傻乎乎地笑起來,一種溫暖的幸福彌漫在他們心頭,好像心臟泡在溫水里。
伊卡洛斯就站在人群中央,一個個擁抱過他們的功臣。他身側站著塞基,按理來說,他們這樣一個個按順序擁抱過去,也該擁抱塞基的。但帶頭的燕嶼看了他一眼,頓了頓,很自然地繞過他和下一個工作人員擁抱。
于是跟在他身后的隊員們,就像跟著鴨媽媽的小黃鴨,也迷迷糊糊地繞過了塞基。
塞基倒是很滿意。
伊卡洛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塞基眨了眨眼,努力用自己嚴肅森冷的臉朝雄主賣乖,長長的睫毛下垂,無聲喊冤——明明是學生主動繞開自己的嘛!
伊卡洛斯借著袖子的掩護擰了他一把,別當他沒看見塞基兇神惡煞的警告眼神。
但這個小插曲完全不影響休息室內眾人的快樂,地上一開始只有禮花,緊接著就是掉落在地的奶油還有泡沫狀的酒。第一次參賽就表現得如此好,很明顯刺激了大家的神經。他們勾肩搭背地唱歌,在地板上跳來跳去。
蟲族學生們被聲音吸引來,一個腦袋疊一個腦袋地在門邊探頭探腦。
燕嶼便笑著把他們也拉了進來。
勝利就像補光燈,一切裂痕、矛盾、不滿與怨氣都在強烈的光照下消失了,好像大家的關系又成了一片光滑的墻面,天衣無縫。
在這樣浮動著酒精的快樂中,是誰和誰一起貼著手臂跳舞、是誰和誰一起互相扔奶油,都不重要了。
是人類還是蟲族也都不重要了。
他們都在為純粹的勝利而純粹地歡喜。
勝利就是最好的光環,而贏得勝利的人就是天神。在賽程后半段,蟲族學生們都醒來了,他們一起在醫務室里看完了全程,F在他們看燕嶼的時候都自帶了濾鏡。
是的,是的,勝利者就該贏得一切!
無論是歡呼,還是愛!
他們也帶著那樣的喜悅和燕嶼擁抱,親昵地拍拍他的背。雖然說力道有些掌握不好,他們的喜愛也有點太誠心誠意,甚至用力得有點過頭了,拍得燕嶼有點痛。
阿拉里克眼里的燕嶼簡直在發光,他話都有點說不利索了,他眼睛閃閃發亮,一開口就莫名其妙有點哽咽:“您會贏得一切的!”
他們對視了一秒,阿拉里克莫名其妙把自己鼻子都哭紅了,他還堅持不懈地用眼神匯報:是的,他守住了秘密。
于是燕嶼帶著鼓勵,或者說獎勵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拉里克又暈乎乎了,他連自己什么時候被同學拉走了都不知道。
趙芝麟和夏凜月在追著丹妮格林道歉,為他們比賽時候的誤解和出言不遜。丹妮格林嘴上說著體諒,但給他倆灌酒的手一刻不停。
人這樣暴力且強壓的比賽之后,過高的腎上激素會讓他們想要發泄,性、酒精和藥品都是經久不息的助興物。
當然,軍校生們管得很嚴很緊,不該碰的根本不會碰。但酒是軍隊內的硬通貨之一,在這樣一場勝利下,帶隊老師們很爽快地解除了禁酒令。
歡慶吧、歡慶吧,甩脫一切煩惱有心事沉浸在勝利里吧!
莫曉根本不用人灌酒,他自己就喝得如癡如醉。俞爍拿著一盤小蛋糕在吃,身邊是憑借著i人的雷達,莫名和他好起來的池澗西。池澗西也在咕嚕咕嚕捧著酒瓶子喝酒。人魚嘛,酒和飲料都是液體,四舍五入都是水啦。他喝得吐泡泡。
燕嶼沒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就被莫曉發現了,這個五大三粗的南區人撓了撓頭,握著酒瓶子有點尷尬地走過來:“那個,對不起,比賽的時候沒去找你!
聽得出來,他盡力在云淡風輕了,但還是不免有點心虛:“算我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事你來找我,我一定給你做到!”
南區人嘛,本來就是這樣的。燕嶼也沒覺得有什么了不起的。為了自己家鄉而戰罷了。作為一個備受歧視的非地球智人種,莫曉的選擇沒什么可以指摘的。
說起來,如果是最初遇到的那個莫曉,他拋棄同伴可不會有半點心虛。某種程度上而言,他也的確在努力對這個集體付出感情了。
燕嶼便拽過他手里的酒瓶,對他晃了晃,剔透的酒液在瓶子內晃蕩,灑出幾滴。他說:“這半瓶酒,就當你的賠罪了!
莫曉:“靠!”
莫曉真心實意有點被魅惑大成功了:“真是太他媽的酷了!老子服你!”
有人招呼著他們拍一張慶祝的合照,于是大家又聚集在一起,挨挨蹭蹭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這樣各自帶著發間的彩帶、閃亮的碎屑和幸福的笑臉,在鏡頭下微笑。
“咔嚓——”
不知道是誰在按下快門那一瞬間朝天噴了一瓶酒,晶瑩的酒液在空中倒映出每個人閃閃發光的青春臉龐。然后又飛速落下,打濕他們的發絲、睫毛和衣服。
有幾滴酒液沾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晶瑩的小水滴,隨著快門聲響起,他的眼睛彎彎,圓滾滾的小酒滴就這樣簌簌滾落,在落在地面被打碎之前——
咔嚓一聲,被永遠定格住。
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之后,大家需要這樣一場狂歡,去彌合這場比賽時各自內心的不滿與裂痕,等用狂喜去擁抱隊友們一整夜之后,第二天起來,大家又和好如初。
燕嶼喝酒喝得很少,還有余力去幫忙把醉鬼隊友們收拾殘局。一個工作人員卡著池澗西的咯吱窩,把人遞給燕嶼:“喏,他醉得沒那么嚴重,還能自己吃醒酒藥。你把他送回房間就行。”
燕嶼:……
幻視一些貓狗市場老板的展示行為。
他接過這個責任,半扶半扛著人魚往房間走。說真的,池澗西看起來這么瘦,但又這么重,這體脂率合理嗎?
但醒酒藥很快發揮作用,池澗西從迷迷糊糊到能自己走也才不過幾分鐘。當然,如果不想看一條魚滿臉嚴肅地走出一條波浪線并最終一頭撞到墻上的話,燕嶼也只能拽著他的手臂,任勞任怨地給他當拐杖。
恢復了一點理智的池澗西很警惕,他被抓住手臂還扭頭嚴肅地辨認了一會兒,似乎是認出來了人,咕噥著叫了一聲隊長,這才乖乖跟他走,碧藍的眼睛里因為困倦冒出生理性的眼淚。
他咕咕嚕嚕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燕嶼聽了半天,才聽懂,他是在說今天很開心之類的話。
“俞爍跟我說,以后會幫我研究給符合人魚身體構造的機甲!
燕嶼摸摸他的頭發,發現他被酒水打濕的頭發在燈光下呈現出富有光澤的墨藍色,干燥的頭發肉眼看起來就是黑色的。
好神奇的人魚。
池澗西繼續說:“今天沒喝到香檳!本谷贿有點委屈。
燕嶼無奈:“校長說了,等最后一場比完,到時候贏了再開香檳!
伊卡洛斯當時鼓勵他們,希望他們用一場金色的勝利來為聯賽之旅畫上句號。
金色的勝利啊……一直以來,聯賽最終奪冠的隊伍站在領獎臺上,賽事組會用金色的獎杯、金色的禮花、金色的彩帶和金色的焰火來為最終的勝利者慶祝。
噴薄的香檳與飄灑的禮花,那會是一場金色的雨!
池澗西也想起來了,他嘟囔了一句:“為什么不是藍色的勝利?”
好了,知道你們人魚最愛藍色了。燕嶼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到房間了,他打開門,把池澗西從自己的手臂上扒拉下來,按住他的肩膀,把他九十度轉身,轉向門內。
“好好睡覺吧,做個好夢!
池澗西卻又飛快地轉過來抱住他,很小聲地說:“我今天真的很快樂,隊長,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的!
然后,他好像害羞了一樣,飛快鉆進了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燕嶼也不自覺笑起來,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想,他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的。
燕嶼留在了最后,盯著所有同學,看見他們都回去睡覺了,他才離開。他并沒有急著回去睡覺,而是漫步在舷窗下,想著下一場比賽。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場軍校聯賽了。
他計劃著,用一場金色的勝利來告別過去的十幾年,也用金色的香檳雨開啟他新的人生。
舷窗外的星空依舊瑰麗,那么迷人、那么危險。
而人類永遠不會停歇去探索宇宙。
酒意漸漸上來了,他以為自己沒有醉,便沒吃醒酒藥,F在他卻有些眩暈了,不然他怎么會在這條路的盡頭看見曼努埃爾呢?
他,或者說它,不是跟著副官離去了嗎?
這里是星艦的倒數第二層,下一層就是停泊機甲、星船和小型艦的艙室。那個幻覺中的曼努埃爾在下一層與這一層相連接的通道處。
燕嶼走了過去。
他慢慢走了過去,輕輕撫摸蝴蝶碩大的頭顱,白色光滑的骨骼被輕輕敲擊的聲音像某種遠古的大鼓。
大概是今晚真的很快樂。
喝酒很快樂,擁抱很快樂,人族與蟲族一起手挽著手跳舞也很快樂。
勝利總是讓人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占據主導地位的。勝利也讓人幸福、讓人寬容,讓人失去那些刺痛彼此的棱角。
所以燕嶼對這只蟲子展現了前所未有的溫柔。
他很平和地撫摸著蝴蝶,從他的頭骨摸到它黑色的眼睛,萬千六邊形的眼睛一縮,又緊緊追隨他的指尖。要是它是一只貓,現在肯定已經打起了呼嚕。但它現在也沒好到哪去,整只蟲都被擼地趴在了地上,大翅膀軟軟地塌下來,整個蝴蝶都要化了。
燕嶼笑著拍了拍他的大腦殼,輕聲說:“你明明自由了,干嘛要回來?”
“你走吧,別回來了!
第062章 “遺物”
宿醉后, 第二天還會有些頭暈。當然,這些都是勝利者甜蜜的煩惱,像隔壁幾隊, 想宿醉都會被老師一個大逼斗扇回來——人家喝酒是因為人家贏了,你什么冠軍有資格上桌?
回味起昨天,依舊是幸福的。數不盡的擁抱、醇厚的酒液、青春的笑臉,以及曼努埃爾變的大蝴蝶……?!
等等!
燕嶼剛把冷水潑到臉上, 就唰地精神了。
老天爺,曼努埃爾?!!
不對吧?它不是飛走了嗎?他昨晚真的主動摸它了?真的嗎?不對吧,星艦里到處都是監控!
別說醒酒了, 他魂都快飛出去了。
真是垂死病中驚坐起, 一波未平一波起!
燕嶼草草收拾好自己, 又趕往昨晚見到曼努埃爾那里,只見通道處一片黑暗。
他小心翼翼靠近。
“哐當!”
里面傳來某種堅硬重物落到金屬地面的聲音。
燕嶼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被這突然的一聲給嚇得跳停了。
那里黑黝黝一片, 仿佛蘊藏著無盡的秘密。
燕嶼在來的路上,還覺得肯定是自己喝醉了的幻覺。雖然喝醉了幻視曼努埃爾,讓他完全想不通, 但再怎么說, 戒備森嚴、處處安檢的星艦,也不能讓這個狀態的曼努埃爾混進來吧?
但現在看著這片黑暗, 莫名地,他又有點懷疑自我了。
……說不準是曼努埃爾故技重施,用鱗粉迷惑了別人呢?
“嗒、嗒、嗒。”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陰影中緩緩浮現出一張女人毫無血色的臉。
燕嶼:……
好、好像貞子。
謝謝,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
他定睛一看, 發現這位“貞子”穿的是工作服。對方看見燕嶼,也很驚訝:“你好?”
她不好意思地打量燕嶼幾眼:“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解釋:“不知道為什么, 昨晚這里的監控壞了?赡苁蔷路老化吧,畢竟這是艘從軍團退役下來的星艦,我是來維修的。嚇到你了的話,真是不好意思!
燕嶼指指天花板:“這個,燈也壞了嗎?”
維修工撇撇嘴:“一周前就壞了,沒人愿意來修。直到昨晚監控也壞了,才讓我一起來修!彼牧伺氖,燈應聲亮起。
她發出了社畜的哀鳴:“明明昨晚我檢修機甲忙到了凌晨,還連夜給我下任務,讓我在大家醒來之前修好,別被發現,會影響本屆賽事組的風評——老天爺發任務的那個點我都睡著了,害我今天不得不提早了一個小時上班!”
難怪她看起來面無血色,原來是加班加的。燕嶼瞬間對她心生同情,如果監控是曼努埃爾搞壞的,那它真是罪大惡極!聽到監控昨晚是壞的那一瞬間,燕嶼松了口氣,順便毫無心理負擔地順嘴罵了一句曼努埃爾。
“你們軍校生都起這么早嗎?”維修工拎著笨重的工具箱,懊惱地說。“要是這么點要求都做不到,我肯定要挨罵的。同學,可不可以不要說你見過我在這里修監控!
燕嶼注意到她耳后的部分,有湛藍的鱗片——她是個混血人魚。人魚在演藝界的確很受歡迎,但在其他領域的就業市場就備受歧視了?赡軐θ祟悊T工而言的小問題,對人魚而言就是能斷絕職業前景的大問題。
不然為什么熬夜又加班的臟活累活會落到她頭上呢?
這樣苛刻的職場環境,落在人類頭上,人類員工分分鐘拿著勞動法把單位告上法庭。但人魚不一樣,人魚是社會的三等公民。社會默認他們需要付出更多,才能與正常人平起平坐。
誰叫人魚族沒有足夠的實力呢?
星際社會是很現實、很殘酷的。
這讓燕嶼想到了池澗西,所以他答應了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請求。
……果然,不是曼努埃爾混進來了。
也是,星艦每次進行出艙入艙都會經過紅外線掃描和溫感掃描,一切生物都無所遁形。
曼努埃爾那么大個,藏都無處可藏,一靠近就會被鎖定,然后被第一道安檢防御系統給射成篩子。
大概是他本來就不相信曼努埃爾能出現在星艦內,所以他沒多追問,怕引起懷疑,就離開了。
燕嶼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天老爺,但是他喝醉了看見曼努埃爾這不是更驚悚嗎?!
難道,其實我內心深處也是個變態?就喜歡曼努埃爾那一套?
他帶著對自我的懷疑走遠了。
在他走后,那名維修工看了看光腦的時間,馬上要上班打卡了。她嘆了口氣,提起工具箱,又回頭走進通道。
她聽見隔音夾層里傳來了細細碎碎的摩擦聲,她用皮靴的尖部踹了踹厚重的防爆門,沒精打采道:“小聲點,大蝴蝶。”
“我知道你很著急,但你先別急。等到時間了,我會把你放出來的!
似乎是發現突破不了厚厚的鋼鐵墻壁,里面的聲音終于消停了。
她抬手,再次看了看光腦中的時間,真的快到打卡時間了。她立刻踢著厚底馬丁靴,咚咚地往上層沖。
她要去控制中心打卡上班。
*
燕嶼剛回去沒一會兒,就又被逮走了。
“啊,我剛要找你。”賽事組的工作人員拍拍他的肩膀,“第二軍團的人到了,還記得他們嗎?當年還是第二軍團的人把你救了出來呢,他們聯系我們,希望在星艦動身之前,先把你父母的遺物還給你!
遺物?
他頓了頓。
“我們的入境審批今天到期,走吧,趁還在第二軍團的轄區內,先把這件事給解決吧!
工作人員看了看他身上的訓練服,咂咂嘴:“先去換身正裝吧。”他早有準備地拿出一條量體裁衣的正裝,賽事組有軍校生的身體數據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套衣服。
量體裁衣需要提前定制,至少得確認塔斯馬尼亞星作為考場的第二天就開始準備。
……所以這套衣服到底是誰準備的?
燕嶼換好衣服,沉默不語地跟著工作人員穿過一道道安檢門,走上最高層。第二軍團的來人正在里面等著他,見了他就主動握手。
他肩膀上的金色穗帶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閃閃發亮的軍銜表明了他如今身居高位,大概是支團副軍團長的職位。這個不再年輕的軍官感慨道:“當年我帶隊駐扎在這一帶,沒想到剛好碰到了‘4.13’特大星際航船事故!
“是啊,說起這個來,那真是多虧了您敬業啊!”賽事組的領導拍著馬屁,“當年都已經邊防換屆,您馬上就回月塔環帝星帶了,但還是責無旁貸、一馬當先去事故現場救援。那情況真的是火燒眉毛,多虧了您反應迅速,這才從死神手里搶走了唯一的幸存者啊!”
賽事組領導推了把燕嶼,沖他道:“可以說沒有塞西內團長就沒有就沒有今天的你,還不快謝謝塞西內團長!”
還沒等燕嶼反應,塞西內就先抬手制止了。
“哎,不說這些了。我今年都退役轉業了,哪里還擔得起一聲團長。”他對燕嶼和藹地笑笑,每一根皺紋都仿佛一個歪歪斜斜的、笑著的嘴唇。“看到你如今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燕嶼悶不做聲地聽完全程,總覺得氣氛莫名古怪而沉悶。他覺得身上的正裝存在感空前強大,束縛得他難以呼吸。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明明眼前是救過他的人,明明所有人包括燕嶼本人,都覺得自己該覺得他親切。
可是他卻嗅到了某種虛偽的,蛇的味道。
無論人的眼睛、嘴和臉上的每一塊肌肉在表達怎樣的情緒,激素是不會說謊的。人類嗅不到這種微妙的氣味,但蟲族是依靠信息素交流的生物。所以燕嶼嗅到了真實。
空氣中,各種激素與味道混合,形成了那種蛇的味道。那種黏膩的、鱗片下有細長寄生蟲在蠕動的、鼓起的肚皮下還有未消化的腐肉的味道。
“這些呢,是當年你父母留下的遺物!彼f過來一個手提箱。燕嶼正要接過,但塞西內卻沒松手。
他抬眸,望向塞西內,卻看見對方也正在仔仔細細打量他。
從姓氏就可以看出塞西爾身上的血統。塞西內作為第二軍團的軍官,很大可能是第一軍校或者帝國軍校畢業的,能年紀輕輕作為邊防小隊的隊長,說明他身份不凡。他是一個很典型的帝星人,而帝星人中古地球西方血脈含量很高。
這種血統的特點之一就是花期短,明明跟養父是同一屆邊防軍官,卻看起來蒼老很多。
他的眼皮已經耷拉了下來,帝星人眼皮的褶都很寬,這就導致他耷拉下來的上眼皮和眼睛的弧度構成了一個三角形。配合白發,笑起來會和藹。可是當他用精明的眼睛,從眉骨的陰影中小心謹慎地窺視,就會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這眼神只是一剎那,塞西內很快就恢復了自己和藹的笑容。
他笑呵呵道:“說起來,你養父最近怎么樣啊?”
燕嶼回道:“養父幾年前就意外犧牲了。”
塞西內仿佛很惋惜似的:“哎呀,那真是可惜了。當年他還是我的親衛兵呢,跟著我一起去事故現場搜救,然后我們倆一起在災難現場發現了你!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用緊緊鎖定燕嶼的眼睛。
塞西內說,養父和他一起發現了燕嶼。但燕嶼是真的不知道養父也在救災現場,因為這些年里,提到當年的事故,從沒有出現過養父的身影。
燕嶼眨眨眼睛,眼里有幾分真情實感的哀傷:“是嗎?養父沒跟我說過這些,我一直以為他第一次見我是在孤兒院呢。可能他是怕提到這些讓我傷心吧!
濃重的眉骨陰影下,那條吐著信子的蛇終于滿意地縮了回去。
燕嶼手中一重。
是塞西爾松開了手,整個手提箱落在燕嶼的手中。
那一箱子遺物終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順著燕嶼的話,各位領導又開始互相奉承起了塞西內,他們不厭其煩地談論起當年媒體報道的奇跡之子——一對旅游的年輕夫婦,是如何用血肉之軀和外骨骼裝置搭建起一個安全的小空間,保護了他們的孩子。
……多么慘烈、多么美好的,奇跡之子!
當年新聞頭條上,在廢墟之上托舉起這個嬰兒的年輕軍官——托納利·塞西內,又是如何一位偉大的英雄!
出于保護孩子的目的,“奇跡之子”被送到了附近的孤兒院,而塞西內則帶著奇跡的光環,從鳥不拉屎的星圖邊緣回到了帝星的月塔環線。
然后,就是養父悄無聲息地收養了燕嶼,帶著他離開了邊防星區,也跟著軍事調動,隔了幾年后回到了月塔環線。
再然后,就是養父在執行任務途中意外犧牲。
……意外犧牲。
可是那是最安全的帝星環線駐軍啊,拱衛在人類聯盟的心臟旁邊的最后一道要塞,可以說除非人類內戰(還得是中心帶的軍團反叛,東區和南區的軍團都打不過來)、或者其余八大軍團都死光了,不然帝星環線的駐軍都不會有危險。所以到底是什么任務才能讓養父意外犧牲呢?
那個時候,更早一步回到帝星環線的、現場的另一個目擊者塞西內是什么官職呢?
燕嶼只覺得自己后背發涼。
第063章 暗潮涌動
領導們互相夸耀的話都像蚊子的嗡鳴一般, 被大腦模糊掉了。燕嶼不太記得塞西內是如何親密地靠近,又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叫來攝影師,讓他們為這《時隔十九年, 奇跡之子與救援英雄的感人重聚》的重磅新聞拍下照片。
塞西內對著鏡頭笑得非常欣喜,眼角涌出幾滴淚花,很親密地摟住燕嶼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手提箱上,暗示著他們之間的傳承關系。
時隔十九年, 當年的救災英雄把遺物交還給被他救下的孩子,而這個孩子,也同樣踏上了英雄曾走過的救災之路!
簡直是軍方宣傳部最愛的正能量暖心新聞。
咔咔幾張照片, 年度KPI豈不是手到擒來?
他們算盤子打得啪啦想, 到時候決賽, 先請塞西爾拍一個加油視頻,然后把把第二軍團當年的士兵拉出來拍一個加油視頻, 再把現在塔斯馬尼亞星附近的邊防駐軍拉起來再拍一個加油視頻,主旨就是他們會接過前輩的精神之類……
等賽后,按照順序再來一遍。贏了就是“繼承精神, 薪火相傳”, 輸了就是“前輩暖心慰問,再接再厲”。
總而言之, 夠水完一年的宣傳KPI了!
攝影師滿滿的工作熱情。
全場只有燕嶼一個人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他對著鏡頭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
攝影師說:“燕同學,朝我這里看!
要靦腆、要驚喜、要感動。對, 就這樣笑。燕嶼收斂好一切情緒,帶著完美無缺的微笑看向鏡頭。
當他與黑洞洞的鏡頭中, 自己的眼睛對視。
他忽然感受到一陣過電般的戰栗——
是了,假如當年發現他的現場, 真的如塞西內所說那樣,只有他和養父。而那張舉世聞名的“奇跡之子”照片,也的確只有塞西內和嬰兒。
那么養父在哪呢?
——養父就是拍下那張照片的人。
那張照片,不是抓拍,而是擺拍。就像現在一樣,帶著別樣的目的,用一層感人事跡的光輝給鏡頭套上柔光濾鏡,然后對著鏡頭,舉起他的手。
——像個英雄一樣。
快門按下的一剎那,英雄誕生了。
*
“塞西內叔叔!庇腥诵χ^來攬住了燕嶼的手臂,若無其事地把燕嶼拉到自己身后。
是丹妮格林。
燕嶼差點忘了,丹妮格林出生起就是帝星特權階級中的一員,自然也深諳如何在名利場中周旋,她甚至認識塞西爾。
“拍好了沒有呀?”丹妮格林揚起笑臉,“把我們隊長借您夠久了,該還給我了吧?”
塞西內挑挑眉,目光在他和丹妮格林身上來回掃視,大概是誤會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覺得,跟帝星大小姐混得好的人,看樣子也不是什么和他養父一樣的好人。
塞西內:能跟帝星人處好關系的都是些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
反正照片也拍夠了,試探也試探出了滿意的結果,他便爽快放行了。
丹妮格林笑嘻嘻地和他揮手再見,但一離開他們的視線范圍,臉上的表情唰地就變了。無聲罵了句晦氣。
她看了眼燕嶼身上裁剪合身的正裝,嗤笑一聲:“看來你一冒頭,他就打上你的主意了!
在戰場上,或許丹妮格林不如燕嶼。不過名利場上,丹妮格林的段位甩燕嶼十條街,她從娘胎里就會虛與委蛇了。
“這個老頭,能力不怎么樣,但營銷名聲很有一套。他跟你許諾了什么你都別信,他坐到這個位置算是到頂了,沒有戰功,再怎么也升不上去。今年塞西內準備轉業,正在競爭議員崗位。每個軍團都有議員代表的名額,會優先考慮民間名聲好的,所以他才屈尊來這么一趟作作秀!
丹妮格林頗為新奇地看著燕嶼:“我都不知道你是當年那個奇跡之子呢!
燕嶼沒說話,他覺得自己也確實不是那個孩子,這些年看到感嘆愛的奇跡之類的帖子,都會不自在地掠過。那份愛不屬于他,卻由他承擔了愛的果實,這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像小偷。
所以他一直在回避有關的話題。
然而丹妮格林還在繼續:“當年塔斯馬尼亞星航線事故出問題,本來還在他的任期內,那一屆邊防駐軍都要倒霉的。但他從廢墟里救出來個奇跡之子,那個時候全星際都在關注這場特大災難,那張照片一出來,他瞬間被輿論塑造成了英雄!
“再配合他背后的力量,稍微運作。他就將功補過被調回帝星環線了,而那一屆其他邊防駐軍則繼續被流放在邊區!
是的,比起帝星環線,留在邊區跟流放也沒兩樣。
遇上這樣的事故,他們所有人的前途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只有塞西內,反而靠著名望更上一層樓。
“只有塞西內回到了帝星環線!彼貜鸵槐,所以養父才在下一個任期內依然留在塔斯馬尼亞星內,并悄悄收養了自己。
塞西內因為“奇跡之子”回到了帝星環線。反過來,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有救出一個嬰兒將功補過,那場事故就真的無人生還,他就會被追責。
所以那個嬰兒出現了。
所以那張照片出現了。
什么時候需要擺拍?
當然是塑造一個謊言的時候。
他看向丹妮格林,似乎是想要求證。而在電梯變換的光影中,丹妮格林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噓!
有些謊言,是不能夠被戳破的。
燕嶼:“你跟我說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丹妮格林聳肩:“沒什么意思,我就是把你帶下來,你別跟他們混太近。不出意外的話,白欖聯大會作為第九軍的生源地,跟帝星這邊牽扯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
“對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按照塞西內的做法,很快你就會被他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燕嶼還拿著那個手提箱,里面裝的是所謂的遺物。但,如果奇跡之子是人造的奇跡,那么遺物又是不是真的遺物呢?換句話說,他真的是那艘船里的幸存者嗎?他真的來自那艘船嗎?
這對燕嶼而言并非一個壞消息,它反向證明了,即使是當年的第二軍團也不知道他的雄蟲血統。否則塞西內絕對不會是這個反應。
燕嶼輕輕呼出一口氣。
所以說,在養父死后,這個世界上還剩下最后一個人知道他從何處來。
最后一個——這是一個具有雙重含義的詞。
它代表著還有人知道真相,也代表著假如他死了,就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件事。
*
就像丹妮格林說的那樣,塞西內想要的只是一場營銷,再次向大眾展現自己英雄的身份,好讓他轉業成為文職的時候,還能擁有權力。
于是這些照片第一時間登上了各大網站。
但反應最大的不是別人,而是丹妮格林的兄弟卡西利亞斯。
雖然這幾天的事情接踵而至、波折不斷,讓人感覺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距離白欖隊和蟲族隊聯手把帝國隊淘汰掉也不過才過去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卡西利亞斯經歷了天上地下的兩級反轉。
自己被淘汰了,灰頭土臉被親爹從繼承人的位置踹下去。丹妮格林表現得好,他陰暗爬行,恨不得天天去濕婆面前上香詛咒她。丹妮格林表現得不好,他歡欣鼓舞,跑去寺廟還原。
尤其是剛剛結束的那場,丹妮格林把隊伍帶內訌了。
卡西利亞斯:嘻嘻。
兩級反轉,發現從頭到尾都是裝的。
卡西利亞斯:不嘻嘻。
要不怎么說帝星的權力場風向變化快呢,丹妮格林一拉跨,就有人給他朋友圈點贊留言,一副十年老友不請自來的樣子。丹妮格林一支棱,他再一看,狐朋狗友都速速拉黑了他,甚至走之前還不忘把贊取消了。
至于嗎?!
在這種驟冷驟熱的高壓環境下,別說卡西利亞斯了,鋼化玻璃都要爆炸。
他這個男寶,又不像丹妮格林一樣陰暗爬行著長大,從小過得事事順心的結果就是抗壓能力弱,眼看未來都要被以前看不起的人壓在身下不得翻身了。
他簡直心態爆炸,恨不得大家一起死。
得不到不如都毀掉!
恭喜卡西利亞斯已經初步擁有了絕世好心態,開啟了遠離內耗的第一步!雖然他排解內耗的第一步,就是想辦法抓丹妮格林的小辮子,甚至還連坐到她身邊的隊友身上了。
這一次塞西內的政治宣傳,一下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
……對啊,他之前因為前隊友(已下線)艾維斯的反應,想著順藤摸瓜從他和燕嶼的矛盾中找到一些把柄。
所以他派去的人一直在學校打轉,拿著高工資半天放不出個屁。
但是塞西內這一宣傳,他悟了。
該從燕嶼他爹入手啊!
他比艾維斯更有地位一些,也就知道的更多一些,隱隱約約也知道塞西內能順利回到帝星環線,是因為輿論手段。
他是不信塞西內那個老登是什么英雄的,帝星人什么貨色他還不懂嗎?!
民眾會被層出不窮的新聞吸引走注意力,會被媒體的春秋筆法給戲弄。但站在媒體頭上的特權階級卻不會。
而且,把一個嬰兒送到孤兒院,然后馬不停蹄離開。說什么保護嬰兒,不希望被媒體過多關注?那為什么不找個寄養家庭,為什么不繼續溯源,查找是否有親人在世?
不是說災難現場是一對年輕夫婦護下了嬰兒嗎?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線索全無、身份無法辨認的情況。順著票務系統里的購票記錄,就可以溯源到家鄉地。自然也可以找到親緣譜系中的在世者。
那為什么不這樣做呢?
是不想嗎?
孤兒院難道是個什么好去處嗎?
這種情況下,塞西內的親衛悄悄收養那個孤兒的事,就值得玩味了。
或許艾維斯和燕嶼的齷齪就出現在這里,卡西利亞斯腦子轉得很快——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啥把柄,但這種臟事不能讓本人沾上,也要避免事情敗露后被警察順藤摸瓜找上門。所以艾維斯一定沒有用家里的人,而是隱姓埋名從外面雇傭的人。
他睜開眼睛,目光湛湛:“去找當地的黑市團體!尤其是擅長潛入、盜竊的地下團體!”
他已經抓到了解開謎題的線頭!
第064章 深海人魚極端組織
塞西內的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他匆匆地來作了一趟秀, 又匆匆地走了。星艦的星區準入申請到期了,必須即可返航,可是塞西內還忙著在第二軍團內繼續運作呢。所以他志得意滿地離開了。
除了給燕嶼留下了一點猜想, 什么樣也沒留下。
他委托了丹妮格林注意塞西內的情況,舉手之勞而已,反正關注政壇動向是大家族繼承人的必修課,她爽快地同意了。
至于塞西內的政治宣傳, 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總不能作為一個被救助者去告救自己的英雄侵犯了自己的肖像權吧?!何況這還是官媒發的!
伊卡洛斯對此頗有微詞,但卻也沒什么辦法。
不過好在還影響不到星艦內部, 參賽者們不太關心這些, 一心埋頭訓練。工作人員也不太關心政壇的事, 領導轉業又不會影響他們的工資,倒是最后一場萬眾矚目的比賽, 他們要是出了點差錯就真的前途斷絕了。
尤其是最后一個賽場還這么特殊!
因為塔斯馬尼亞星的意外中選,賽事組把頭發都快撓頭了,害怕下一次接著出問題, 干脆內定了最后一場的比賽場地。
有人提議用人類最新從智械生命手中搶走的機械星, 理由十分充分:“人類的宿敵就那么幾個,現在和蟲族友好相處了, 就就不能用蟲族背景當賽場考題。剩下的不就是智械星球嗎?”
看還有人遲疑,他故意道:“怎么?你們也想像白欖聯大一樣出一個蟲潮的命題嗎?”
所有命題組瞬間五官都皺到一起了,就像吃了一個濃縮十倍的酸檸檬, 整個人都快被這個假設給嚇得魂飛天外了。
——他們可沒有一個伊卡洛斯來擔責!
這句重磅十足的假設一出,他們的思路瞬間被帶偏了, 也沒想到出題是個主觀題,而不是單選題, 只能在蟲族和智械生命中二選一。
嗯,那還是智械生命吧!
甚至有人還發揮主觀能動性,自己想出了理由來附和:“不是說蝶族是蟲族面對智械生命的主戰力嗎?他們的軍團長也在這,正好看看蟲族應對智械生命的方式。”
于是大家一片附和,其樂融融地定下了選題。
最開始提議那個人與維克多交換了個眼神。
因為上一場賽場的選址,原本負責這方面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教育部的信任。從林副局到維克多都被剝奪了提議的權利,甚至林副局現在還在帝星述職,而他因為查了半天查不出來和伊卡洛斯的關系,甚至當年和林洛參加同一屆軍校聯賽,他們還是實打實的敵人。
于是維克多被上面將信將疑地放走了。
但這不代表他完全脫離了嫌疑,所以他很明智地在接下來一系列事情上都保持了沉默。
不過非獨裁的政治都會導致代理人這一形式的誕生,他自己不張嘴,但他有的是嘴能夠替他說話。
會議結束,他整了整衣袖,混在人群里離開。
這是伊卡洛斯最后的一個要求。
而他已經全部做到了。
*
最后的賽場,選的是人類最新從智械生命手中搶走的一顆機械改造星球。
它在智械生命的內部名稱是搖籃1946號。
這是一顆被徹頭徹尾挖空,改造的星球。因為其智械生命的色彩太重,再加上之前連續兩場的直播事故,賽事組這次痛定思痛,擔心再出意外,找來了一群工程師來進行安全排查。
“什么?實地勘察也要工程師同行?”控制中心一團亂麻,首席工程師對著賽事組的狗屎安排恨不得把他們腦袋打爛,“邀請我們來的時候可沒說這回事!那里跟前線差不多了,多危險啊!”
但是合同已經簽了,他們也得配合工作。
首席工程師的眼睛一轉,問自己的研究生助手:“上個賽場半路檢修攝像器是誰來著?”
助手說:“啊,我看看,好像是游瀟,就是破格招進來那個混血人魚!
于是首席工程師便叫了她過來:“一回生二回熟,這次賽場勘察也就交給你了,怎么樣?有意見嗎?”
如果燕嶼在這里,就能發現,她是燕嶼酒醒后第二天遇見那個維修工,聲稱自己是在維修監控和電燈,實際上卻是去收容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走失蝴蝶。
并且,雖然燕嶼沒注意過,但游瀟還是在塔斯馬尼亞星檢修監控的那個工作人員。也就是說,她其實是知道那場星獸不翼而飛的真相的,她也知道那只星獸有多大的殺傷力。
游瀟抬眼看頂頭上司那張嚴肅的老臉,扣扣手指:“我沒什么意見,就是外勤費……”
反正是賽事組的錢,首席工程師眼睛眨也不眨:“給你雙倍。”他鼓勵地拍拍游瀟的肩膀,“你和你男友婚期也快到了,快要結婚了要考慮的就多了,能多攢點錢就多攢點。”
“好的,沒問題!”游瀟瞬間笑開了:“那我沒有什么意見!那我還負責夜班的監控嗎?”
首席工程師立刻變了副嘴臉,打起了太極:“唉這,排班的事不歸我管!
游瀟:……
她悻悻地又一屁股坐回原位。
該死的資本家。
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都掛在路燈上!
不過老板說得對,她快結婚了,結婚了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她的男友也在這個星艦上工作,只不過是另一個部門,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有這一個純種人類未婚夫擔保。以她混血人魚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涉軍的工作部門錄用。
有了這么一個未婚夫,她才四舍五入算得上內部人員。
女人嘛,一個即將結婚的女人,沉沒成本太大,就讓人覺得能被工作套牢。
雖然現在的深海人魚極端組織越鬧越兇,但游瀟是藍色鱗片的淺海混血人魚,有未婚夫還有人類父親,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按照未婚夫的規劃,他們會生育一個孩子,這樣那個孩子就只會有四分之一的人魚血統,一代代稀釋下去,總有一天,她的后代能完美融入人類之中。
想著即將拿到的外勤費,她哼著歌在通道中巡邏。巡檢也是工程師們的任務,不過一般都會推給她這種底層人士。
到了倒數第二層與第一層的通道處,她歪了歪頭,人魚敏感的聽覺系統沒有捕捉到鐵墻后的動靜——整個轉移期都沒給里面那只蝴蝶喂東西吃,它不會餓死了吧?
游瀟憂心忡忡地踹了一腳墻。
心滿意足地聽見了里面的乒乒乓乓的動靜。
我就說高濃度的麻醉氣體不會損害身體嘛,而且它之前在塔斯馬尼亞星上不是一直在胡吃海喝嗎?餓這么幾天不會有問題才對。
“不要著急,馬上到站了!彼p輕拍了拍墻皮,安撫被蝴蝶襲擊的受害墻皮情緒,“很快,很快我就會放你出來的!
“到時候隨便你吃,我們可是有整整一支星艦的人呢!
說話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就像一個喂豬的農村老奶奶,生怕小豬仔餓了,一次做豬食非得做滿滿一大鍋才行。
來看了看自己半路搶的豬崽(……),她就滿意地離開了。
回到宿舍,她先是低頭,看見了男友的鞋。
里面傳來了光幕投屏的聲音,和鹵味、橙子和啤酒的香氣。因為她下班晚,未婚夫總是提前給她打包好食堂的飯菜和夜宵。
今天的夜宵是鹵味嗎?
她脫掉鞋,穿著柔軟的襪子進去。
不知道未婚夫是在看球賽還是軍校聯賽的回放,或許他們會縮在毯子里,臉貼著臉,對著比賽指指點點,親昵地咬耳朵。這會是一個溫暖的夜晚。她想。
游瀟輕輕走過去,想要嚇男友一跳。卻看到了男友沉重的臉色。
他坐在光幕投屏前,雙手交叉著撐住腦袋。今天他選的不是球賽,也不是軍校聯賽的回放。而是新聞聯播。
主持人身后的背景板投下寶藍色的光,幽幽的,在房間內的墻壁上進行漫反射,最終化為一條藍色的紗披在他身上。
宿舍像沉在深海里。
新聞也剛好在講深海的事。
——“據了解,深海人魚極端組織在昨日又發動了兩場恐|怖襲擊,造成10死,172傷,6失蹤,并且知名活動家浣溪夫人遇刺。專家表示,本次恐|怖襲擊對于人類社會中生活的普通人魚居民會帶來巨大打擊,有議員提出要推行《人魚細分法案》,如果真的實施了,這恐怕會是一次對人權的踐踏……”(1)
“近年來,深海人魚極端組織的動作越來越頻繁,在去年總共發動了15次恐|怖襲擊,然而在本月就一共有了2次。這是否代表著他們的行動越來越失控呢?又是否預兆著更大的危險正在醞釀呢?對此,我們采訪了……”
游瀟站在門口,她望著新聞,又看了看男友。
男友身前放著一些筆記、資料和電子設備,那些是她沒來得及銷毀的證據,她參與進極端組織的證據。她這幾天忙著銷毀私藏星獸的監控和通關掃描信息,沒來得及把這些清理掉。沒想到就被提前下班的男友看見了。
他已經知道了。
游瀟瞬間明白了。
她幻想中那個溫馨而美好的夜晚就像一個五彩斑斕的肥皂泡泡一樣破掉了。
他會說什么呢?會說對我有多失望嗎?會歇斯底里地控訴,會責怪她的自私牽連到他嗎?畢竟能潛伏進星艦,也多虧了他的擔保。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男友懇求她:“我們及時退出好嗎?”
你真的有這么愛我嗎?游瀟不自覺開始流眼淚。她明明為自己準備好了刀槍不入的盔甲,可是當戀人用柔軟的愛撫摸她,她就心如刀絞了。
她走過去,柔軟的襪子踩在地板上,讓她每一步都像走在飄來飄去的云朵上。
男友懇求她,拉起她的右手。上次做這個姿勢,是他向她求婚。她答應了,于是她獲得了來到星艦工作的機會。
游瀟長長的睫毛垂下,清淚沾濕了她藍色的眼睛。她哽咽著,仿佛迷路的孩子:“我,我還可以回去嗎?我已經被綁上這艘船了,怎么可能還能回去!
男友急切地說:“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還有機會!等離開星艦,我們去東區、去邊區,去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
沒有告訴其他人嗎?游瀟透過朦朧的眼淚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試圖找到一絲謊言爬過的痕跡。
見她遲遲不作答,男友著急地站了起來,控制不住音量道:“不要這么做,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明明都快結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堪?你懂不懂?”
他真的很高,很強壯,一站起來就幾乎快把她整個人都籠罩住。不像游瀟的部門,是靠腦子工作的,男友能在星艦工作,自然身體素質很高。比她這種被馴化過的混血人魚強壯多了。
因為知道她在自己的暴力下會無法反抗,男友一直很注意控制情緒,不要仗著先天的優勢去恐嚇她。但這次他的情緒失控了,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也是了,誰能在發現枕邊人是恐|怖分子的情況下還能心平氣和呢?
“我們回頭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么?人類聯合政府有九個軍團啊,那么多那么多軍艦和機甲,你有想過嗎?人魚可能贏嗎?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好嗎?為什么非要這么做?”
失控的男友讓她感到強烈的不安。她無助地捂住臉,目光從手指的縫隙中掃視一圈,定格在餐桌上。那里有原本準備好的應季橙子,和用來削橙子皮的水果刀,刀尖閃爍著幽藍的反光。
她嘴上還哽咽說:“我也想要忘記……但我憑什么忘記仇恨,若無其事地結婚,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對不起,對不起,我做不到……”
男友覺得這一切都像晴天霹靂,太不公平了。他不想考慮人類,也不想考慮仇恨與責任。他明明只是希望和愛人的人結婚而已。
太不公平了,為什么前人的罪,卻要毀掉他的家庭?
他再也無法忍耐了:“你為你身體的另一半血而復仇,可是你還有一半的血,也是人類!活著的人難道不是更重要嗎??回答我啊?你身體里的另一半血不是人類的嗎?”
她打開男友試圖抓住她的手,連連搖頭后退,退向餐桌?薜脻M臉是透明的液體,被打濕的發絲黏在她的臉上,閃爍著碧藍的光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上前一步緊緊抱住她,像是安慰又像是命令:“沒事的,沒事的。等我們結婚了,生活好起來了,你就不會這么痛苦了。好不好?”
她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
眼淚真的是最廉價的武器,也是對愛人最尖銳的武器。當一個人愛她,就會為她的眼淚而心神大亂,廉價也就成了性價比高。
原來他真的愛我,游瀟想。
如果我不是一只人魚,你也不是一名人類就好了。這樣我們之間就沒有那么多、那么深的仇恨了。
“可是,我一直、一直夢到一條紅河,流不盡的紅河!
隨著這被詛咒的詞被她的舌尖吐出,她松開了手。
插進男友大動脈的水果刀被這個動作帶了出來,鮮紅的血噴涌而出。
她依舊那么迷茫、那么悲切、那么痛苦地看著他,那雙眼睛好似在祈求,祈求一個救世主去拯救她。
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游瀟一樣。
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鮮血涌了出來,塞滿了他的喉管。
地上緩緩匯集出一條紅河。
她想,媽媽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條紅河,蜿蜒,蜿蜒,無限地蜿蜒。
游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065章 總決賽
鹵味很香, 橙子也很甜。
游瀟收拾完血跡和尸體之后,已經是凌晨了。用智能家居清理倒是很方便,但有觸發警報的風險。所以她是親手, 一點一點擦干凈愛人的血的。
勞累完,她坐在了男友之前做的位置。
桌上的夜宵散發出香味,紅亮的辣椒油無聲散發出吸引力。她于是戴上手套,一邊抬頭看新聞, 一邊吃夜宵。
就像每個普通的夜晚一樣。
鹵味很辣,她便用那把水果刀切開橙子。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處理痕跡的時候漏了這把兇器,上面的血跡甚至略微有些凝固的趨勢。她頓了頓, 面不改色地把刀柄摁下去。
橙子切開了, 一縷縷如絲般的血液爬在橙子的切面上。
又被她若無其事地吃下去。
大概是這次極端組織搞得事情不小, 現在依舊在圍繞這件事進行報道。一開始提到的混血人魚浣溪夫人已經脫離了危險,在鏡頭下發表講話。
她是一只很美麗、很柔弱的純血人魚。
嫁了一個人類政客, 又生下一條有人魚特征的小人類,謀取了足夠的利益。身為一條魚,就這樣騎到了人頭上。
辛辣的酒液流淌過她的喉嚨, 她看著里面那個肆無忌憚向人類展現自己脆弱, 以此博得同情的純種人魚,面無表情地把血橙往嘴里塞。
“婊子。”
她冷冷地說。
“嗡嗡。”
光腦響起鬧鐘, 新的一天來臨,新的工作也到了?v使昨天剛殺了個人,今天她還是要繼續上班, 就像所有牛馬一樣沉默地拉磨。
她嚼下最后一瓣橙子,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一個社畜的笑容, 疲憊、謹慎、麻木和一些不甘。
就好像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一樣。
*
“這是最后一個賽場了!
伊卡洛斯走在燕嶼的身前,他最近很忙。一邊是學校的事物, 一邊是身體每況愈下,不得不花費更長的時間去修養、治療。
但這最后一程,他還能幫燕嶼走過。
這無疑讓伊卡洛斯感到淡淡的慰藉。
“只要從賽場回來,我會第一時間安排你離開的。”塞基溫馴地低頭,無聲地表明了他在伊卡洛斯的計劃中處于何等地位。
頓了頓,他還是說:“這場比賽,保護好自己!
燕嶼不明所以地點頭,此時他只把這當做一句最普通的叮囑。
畢竟作為最后一場比賽,賽事組使勁渾身解數把觀賽氛圍炒熱,不僅甚至鞭打美工連夜出了熱血宣傳片,還連本輪賽制都提前公布,給足了話題。
搖籃1946號,命名于智械生命。智械生命取名的方式向來直來直往,起名公式就是“性質+編號”。數字編號是什么意思暫時未知,但搖籃這個抬頭,就已經說明了它的性質。
搖籃,搖籃,孕育生命的搖籃。
這顆星球可以被看做大型生物實驗基地,主要用于研究生命的感知系統、神經的刺激反應。據賽事組半抱琵琶半遮面透露出來的幾張實況照片,銀白的星球內部,來自全宇宙的不同種族的生命體被封在營養液的罐子里,渾身上次插滿了精密的儀器。
從塞基為了挽救伊卡洛斯的身體,寄希望于智械生命的生命科技這件事,就能看得出智械生命們的生物技術水平。
他們分明是0與1構成的機械生命,卻有著全宇宙最頂尖的生物科技。
這么多年來,蟲族和人類的戰爭都時有中場休息時間,但智械生命與兩族同時開戰,卻一打起來就沒完沒了了。中場休息是不可能中場休息的,反正智械生命是沒有疲憊這個概念的,寫一段代碼直接開啟全自動戰場、只要主機不燃燒,多線操控也無所謂,雙面戰場也能齊頭并進。
這才是真正的戰爭機器!
也不是沒有主和派想要停戰,但停不下來。因為他們驚悚地發現,智械生命的擴張,不是為了資源,而是為了人類本身。
這群悍匪不要錢,只要命!
看似智械生命領地龐大、各種型號的高端精銳機械密集如蜂群,但是實際上,真正擺脫了代碼限制、能稱得上智慧生命的其實很少。
生物的遺傳具有穩定性,可是每個智械生命都是獨立的,他們的誕生是無序的、不穩定的。能不能從智能ai變成智械生命,只能靠宇宙的眷顧。
他們想要制造新的智械生命,于是就轉頭開始瘋狂破譯生命的謎題。
眾所周知,實驗是需要樣本的。這群賽博癲公可不在乎什么人權協議,什么科研道德。碳基人的人權關我硅基人什么事?
于是他們擴張、他們戰爭、他們抓捕、他們研究。
這座銀白之星內,佇立著無數實驗室與標本罐頭,密集的、方方正正的建筑就像電路板,因為智械生命的潰敗撤退而失去信號的營養艙停止運轉,無數試驗品就這樣被悶死在里面。
選手們的任務就是將他們的遺體從纏繞的電線中解救出來,給予他們安息。
*
【歡迎來到本屆軍校機甲聯賽總決賽現場!】
【本屆軍校聯賽已走到決賽之巔,今夜,即將決出最終的勝利者!】
【本輪賽場:搖籃1964號星】
【本輪賽制:戰后搜救】
【搖籃1964星是智械生命的一顆大型實驗星,冷血的智械生命長期用生命體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這顆星球內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實驗體為人類同胞?v然身死他鄉,但故國的光輝依舊照耀著他們。請幫助他們擺脫實驗體的束縛,給他們應有的尊重。】
【得分規則如下:
1.救援活體實驗題150分/名起。
2.整理無生命體征實驗體遺容50/名
3.尊重生命,死者為大。不可刻意損壞遺體,無論直接破壞者是誰,任何主觀意義上試圖損壞遺體的選手,將被強行退賽。
4.請破壞一切智械生命的信號傳輸儀器,20分/名。
5.請注意收集智械生命的研究資料,1~500分。
6.更多隱藏規則請自行探索!
【目前積分情況如下:】
【白欖聯大:1000分】
【蟲族友誼隊:333分】
【南極星軍校:0分】
【K325軍校:-100分】
【第一軍校:-700分】
【朝暉軍校:-1100分】
上場比賽結束,原本白欖聯大的操作受到了不少詬病,也讓賽事組遲疑這個分到底該如何算。但隨著燕嶼慢條斯理拿出了阿芙樂爾號駕駛員的日記,一切爭論都消失了。
大探索時代,標志著人類最偉大勇氣的文物一出世,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了。更何況里面還真的有史料,人類探索史從此被補上了一大塊空白!
不論是史學界專家,還是做著升官夢的賽事組,或者是啥也不懂純湊熱鬧的網友,都紛紛沉醉了?纯催@一手古地球風韻的俄文,看看這拼錯了的通用語,看看這亂七八糟的小學生字體……
溺愛!通通溺愛!
什么?問白欖聯大該不該給分?給給給!滿昏!不要擋住我看文物了!
鑒于燕嶼等人主觀上有損壞文物的意思,所以賽事組斟酌著給了一般的分數,但也是遙遙領先。
一看排行榜,更是只有白欖隊和校友手牽手,分數面前沒有一個顯眼的負號。
網友銳評:“其實只看絕對值的話,大家還是不相上下的!
網友的嘴跟淬了毒一樣,讓人心里寒寒的。
破防的幾大軍校的學子紛紛大哭,這輩子沒想過自家學校這種學歷鄙視鏈頂端的王者還能拿負分,真是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無數校友涌入學校官號下面,發瘋要求一定要朝白欖聯大討回這筆債來!
“嗚嗚嗚,贏我是不指望了。你至少不能讓白欖聯大贏吧?不然我們成什么了嗚嗚嗚!送隔壁老王和女神(冠軍獎杯)結婚的卑微大傻春嗎?”
被坑慘的各隊選手也一副鈕鈷祿氏歸來的架勢,彼此對視一眼就有一股復仇者集結的沉淀感。
破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用問了,懂你,兄弟!
這場我們斗的就是地主,劃掉,斗的就是白欖聯大這只黑心出頭鳥!
賽事組也很會炒熱度,直接就把復仇之戰打在了公屏上,引來了無數網友哈哈大笑?倹Q賽就在這樣轟轟烈烈的氛圍中拉開了序幕。
“這是十年來,熱度最高的一次總決賽!辟愂陆M發言人在鏡頭前驕傲地宣布,“我們希望能吸引到更多人來觀看比賽,我們堅信這是一件關于國家未來的偉大事業!”
在踏上賽場之前,伊卡洛斯挨個擁抱過學生們,無論是人族還是蟲族。
最后一個是隊長燕嶼。
伊卡洛斯在擁抱他的間隙,再次強調了一遍:“這場比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燕嶼若有所感,剛剛張口想說些什么,就被圍過來的工作人員給帶走了。因為場地的特別,搖籃1946號建設的時候也沒想到會被用來比賽,甚至為了關住實驗體,它的內部通道十分狹窄,機甲根本無法進入。
所以這場他們需要使用外骨骼進行比賽。
——當時這個決定一宣布,直播預定人數幾乎翻倍了。機甲對轟有點看膩了,還是愛看穿著外骨骼的貼身肉搏!好看,愛看,多來點!
此時各個工作人員便簇擁著選手在進行最后的檢修,燕嶼越過人群,回頭望。
他看見伊卡洛斯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神色莫名,遙遠而靜謐。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066章 bye bye baby blue
這絕對是十年來最熱烈的一場總決賽, 不僅是因為一所剛成立的軍校黑馬逆襲老牌豪門的故事有多振奮人心,也不只是因為復仇之戰的噓頭多大,還因為頭號種子隊成員的成分復雜。
南區的, 東區的,帝星的,京畿地區的,甚至少數族裔人魚族都有!
就好像大家看足球比賽, 如果總決賽沒有自己支持的那隊,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會懶得去看。之前的軍校聯賽比賽也是這樣,要是自己地區的軍校看起來已經失去奪冠希望了, 大家就會把電視一關, 回到棺材里當自己死了。
不然看著別人奪冠多難受。
尤其是南區人, 讓他們看著帝星的雙top軍校美美奪冠,還不如殺了他們!
于是每次到了決賽, 南極星軍校早早拉胯了,或者top2軍校又開始秀起冠軍底蘊了,南區的收視率就會斷崖式下跌。
但這次不一樣。
奪冠大熱門雖然依舊沒有我們!但一號種子隊有我們南區人!
其他區各自分了一分, 也覺得有榮與焉, 雖然我們的崽被坑慘了,但萬一白欖聯大真贏了, 你也不能說冠軍沒有我們南區/東區/帝星/少數族裔的一部分吧!
大家在另一種程度上達成了大和諧。
到處都沉浸在這場盛事之中,軍校聯賽幾乎快貫穿了人類的發展史,早就被賦予了更深刻的內涵。各地政府把它當做一個盛大的節日來慶祝, 尤其是各位參賽選手的家鄉地,到處的屏幕上都是轉播的直播現場, 人們坐在街邊的長椅、臺階甚至石墩子上,肩膀挨著肩膀一起望向大屏。
要不說節日和大型賽事能拉動經濟呢?
各種小攤販也鉆了出來, 城管部門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負責城市形象管理的智能ai啪得一聲關掉。平時看見有人在大街上蹲著,都會過去踹一腳的市政機器人們頭頂的藍色小光圈隨之熄滅,紛紛停工了。
政府也從自己灰撲撲的倉庫里搬出來各種慶典用的東西,花卉、氣球、大段大段綁在路燈上的綢帶和五顏六色的旗幟。因為人魚極端組織最近比較張狂,政治環境格外緊張,所以他們還謹慎地把所有藍色旗幟拿出來抖了抖,生怕上面有什么特殊的政治符號。
他們甚至想把所有藍色旗幟都撤下來。
猶豫再三,因為這場比賽確實有人魚選手,害怕被人權組織告一句物種歧視,所以還是掛了上去,就掛在街道上,像一朵朵小花。
當然這些都是慣常操作,還有更厲害的,拿出了汽艇。
姥天奶,這又是哪來的古董。
網友們大為震撼,但探頭一看,哦,IP是南區啊,那沒事了。那邊的科技水平一向如此參差不齊,在原始社會和星際時代之間仰臥起坐。
場外大家其樂融融,但場內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
畢竟觀眾們認為冠軍差不多就是白欖聯大了,他們還能在里面挑一挑,挑一個老鄉,集體榮譽感也有落腳的地方,他們就又心滿意足了。
但選手可不一樣啊,輸家就是輸家,誰見過輸家在贏家身上找共同榮譽感的?
他們才不會這樣認輸呢!
他爹的,就是干!
大概是賽事組也很想成全他們的復仇之心,又或者他們很希望來點刺激場面成全樂子人觀眾們的看熱鬧之心。
燕嶼他們的入場地點在第一軍校旁邊,對,就是那個被他們坑成了-700分的第一軍校。
白欖隊:……
第一軍校:嘿嘿。
狼群是記仇的,第一軍校的;站褪前桌,他們也記仇得很。贏不贏冠軍此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報仇,不爭饅頭也爭一口氣。他們進場之后,就在彎彎繞繞的通道里到處搜尋燕嶼等人的蹤跡。甚至可以說,哪怕此時他們和別的隊伍狹路相逢了,他們都能像大馬路上擦肩而過的美團小哥與餓了么小哥一樣,互相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就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瀟灑,扭頭各走各的路。
——我們的矛盾先放下,先找到壓迫我們的地主、白欖隊再說!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個轉彎后,他們的戰術眼鏡捕捉到幾個橙紅色的身影,在一片冷色調中,橙紅色的活人非常突兀。他們的戰術眼鏡調整的是溫度透視模式,墻體會隔絕墻后的溫度。但只要離開墻體掩蓋的角度,一切就無所遁形。
“那是嗎?”
“有點像,我們潛過去看看!
他們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里必須要說到賽場的地形,眾所周知,這里是一顆實驗星,它的建筑都是為了實驗室而服務,里面的通道并不是給人行走的,而是各種運行器械和機械助手的軌道。假如有人玩過建模的話,就知道如果不考慮使用者的行駛體驗和生命安全,只講究利用率的話,道路能修出超乎正常人想象的逆天樣子,什么迷宮、蜘蛛網、通天井都把交通系統變成一團8D魔幻毛線團。
因為一開始就不是給人類修的,所以搖籃1946星上的建筑也是如此,主打一個“交通發達”。
四通八達到條條管道通白欖隊。
真是青春沒有售價,敵人直達我家!
因為路口太多,所以燕嶼等人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身后的人。他們當時正在看沒有被清理掉的標語,這是一段很短的星際通用語,刻在墻上的指示燈下。
“1946年,一個胚胎被種植在生命之中。”
莫曉好奇地碰了一下這串刻字,隨著觸碰,它泛起鈷藍色的光暈。但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下面張貼的管道圖。其實他們也不太懂,智械生命為什么會貼地圖,他們好像不用看這玩意兒吧?看地圖旁邊的數據接口,估計智械生命更傾向于把自己的數據線往接口一插,然后瞬間獲取電子信息。
最后白欖隊覺得這估計是賽事組搞的道具。
正在他們認真根據地圖規劃線路的時候,彈幕已經熱鬧了起來,一部分人在呼朋喚友速來看熱鬧,一部分人則在尖叫:[臥槽!臥槽回頭啊啊啊啊啊。
但已經來不及了!伊萬他們仗著視野優勢,在確定了前方就是燕嶼等人之后,立刻興奮起來了!
他們紛紛抽出了大腿和腰間的冷兵器——面對熱武器,外骨骼的安全性完全不能跟機甲比,萬一擊穿了肺部或者頭部,那就只能就地出殯了。他們只是想報被扣分之仇,還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伊萬壓低身形,單手拉開煙霧彈,瞄準,扔!
“沖!”
狹小逼仄的通道突然爆開濃濃的白霧,因為地形的限制,完全沒有發現敵方痕跡的白欖隊猝不及防。
而蓄勢待發的第一軍校已神鬼莫測地從白霧中鉆了出來,冷兵器破風之聲與拳部覆甲砸上外骨骼的脆響同時響起。
莫曉猝不及防臉就挨了一悶棍,戰術眼鏡都被打出裂痕,他罵了句臟話,扭頭就抬腿飛踹,不甘示弱地攻擊回去。
一點刀光破開白霧,直切而下!
距離近到幾乎是擦著燕嶼的發絲而過!
燕嶼的戰術眼鏡調試的是數據模式,此刻ai在瞬間為他計算出刀尖的力與角度:“右,蹲下,躲!
ai給出短暫的參考意見。
但燕嶼一邊右腳后撤半步,重心輕移,以柔克剛,輕飄飄躲過了這一擊,一邊抬手把戰術眼鏡切換成了溫度透視模式。
唰地一下,白霧中仿佛憑空長出了幾個紅彤彤的人影。
這些人是他爹的從哪冒出來的?
燕嶼百思不得其解,他匆匆一掃,見隊友們貼身肉搏的正在1v1貼身肉搏,不能打的也抱著頭往角落一蹲避難,老實裝死。
他還沒來得及數數敵方的人數對不對得上,下一擊就又來了。
燕嶼順著對方的攻勢,幾個纏斗間踹在對方的手腕上,拉開身形,終于有空間抽出背后的長刀——還是曼努埃爾送那把,因為真的很好用。
溫感透視的視野里根本看不出誰是誰,燕嶼持刀而上,一道黑色殘影掠過,這次換他正面出擊了!雪亮的刀面映出漆黑的覆面,轉瞬間又是紛飛的外骨骼碎片!
——它精準地插進了外骨骼的連接縫隙出!
在刀鋒相交的間隙,燕嶼冷靜開口:“準備撤退,不能在他們身上消耗太多體力和武器!
——這場比賽想找他們茬的隊伍多了去了,越到后面就會越艱難,絕對不能在開始就消耗掉有生力量!
完成任務,擴大分數優勢才是他們的目標!
與此同時,伊萬也下達了指令:“按計劃行事,絕對不能讓他們有機會逃走!”
他說著,沉下腰,底盤扎穩,橫刀接下了燕嶼的這一擊。刀鋒彼此摩擦,激烈地火花綻放一瞬,緊接著就是恐怖的金屬斷裂聲——伊萬的武器直接被劈斷了!
“他爹的,你這刀到底用的什么材料?!”
他干脆扔掉了斷刀,全包裹式的外骨骼笨重,但配上他的體格便是一個沖擊力驚人的人形鐵錘。他伸手抓住刀尖,硬生生拖著刀把人也拽過來,手部的外骨骼避免了他被劃傷,更為他提供了巨力。
假如燕嶼不肯放棄武器的話,必定無法順利脫身,還會被刀尖傳來的力拽得靠近伊萬。然后等待他的將會是一記力有千鈞的橫踢!
然而燕嶼在被拽得失去重心的一瞬間便立刻心道不好,當機立斷松手。然后輕盈起跳,避開被橫踢踢斷腿的結局,甚至在半空中平衡核心力量硬生生扭腰,轉向,踩著他橫踢的大腿,二次起跳,飛起來提膝快準狠地擊向對方頭部。
膝蓋是人體能發揮出攻擊力的地方,誰試誰知道。
這充滿想象力的膝擊撞得伊萬腦瓜子嗡嗡響,他條件反射松開握刀的手,轉而去護住頭部。
長刀被他的動作甩飛出去,哐當砸在墻上,到處都是金屬管道和線,這一聲不小的聲波隨著金屬肉眼不可見的震動而飛速地向四面八方傳遞出去了。
在更遠一點的地方,聽覺靈敏的蟲族們停下了腳步。
“是不是有人在打架?”桑蒂拉納遲疑道。
“這么早就打起來,我猜是我們校友。只有他們比我們還招人恨了。”圣地亞哥道。
正確的,中肯的,一陣見血的!
各位蟲族校友們紛紛點頭,既然是校友,看在上次慶祝大家一起吃過蛋糕喝過酒,手牽著手跳過舞的份上,還是去路見不平一下吧。
阿拉里克如是說。
他其實是在擔心雄蟲閣下,只是礙于保密要求,又不能直說“天殺的,有人在跟雄蟲打架,我們快去幫閣下把敵人做掉!”,只能這樣敲邊鼓。
但他這話又合了大家的心意,于是他們便愉快地達成了一致。張開蟲翅,循著聲音朝事發地趕去。
另一邊,燕嶼剛彎腰撿起掉落的長刀。
而遠離人群、屬于后勤人員的夏飛白,扣下了扳機!
——“砰!”
高速的子彈穿梭過漸漸消散的白霧、穿過正在打架的人群,就那樣循著無形的線,砰一聲擊碎了他的戰術眼鏡。
碎片紛飛,刮過他的眉骨和眼窩。
燕嶼條件反射閉眼,側過頭。
一個隱藏的狙擊手,只有一次開槍機會。為什么他要用這一次機會擊碎眼鏡?
時間好像凝滯了,戰術眼鏡純黑色的碎片飛濺的畫面也好像一幀一幀播放的錄像帶,他感受到碎片刮過鼻梁和眉骨的細微痛感,覺得有什么東西被他忽略了。
眼鏡、眼鏡——
火光電石之間,他想起了一開始的煙霧彈——明明知道戰術眼鏡可以切換溫感模式,為什么還要用煙霧彈?
明明還有致盲效果的閃光彈和催淚瓦斯可以用來掩護。
……當然是因為閃光彈和催淚瓦斯在戰術眼鏡的保護之下,作用和煙霧彈根本沒差別。
下半張臉的金屬濾氣覆面和上半張臉的戰術眼鏡互相搭配,幾乎形構成了嚴密的全覆面。
所以他們只爭取一個細微的時間差,直接沖著臉上來,只是為了讓這層防護產生漏洞!
燕嶼大喊:“閉眼!”
幾乎就在他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催淚瓦斯在逼仄的通道內炸開了!
這么狹小的空間,催淚氣體根本無法散開,空氣中的催淚氣體含量達到了一個恐怖的比值。
即使燕嶼閉著眼睛,生理性眼淚也瘋狂地涌出。
這種情況根本無法視物!
更何況反擊!
但坐以待斃絕不是燕嶼的選擇,他抽出槍,按照記憶里的點位直接悍然盲射。
槍械在戰場上大部分時候其實并不是用來殺人的,能一槍斃命的從來都是少數,它最大的作用是火力壓制,讓敵人不敢冒頭。
耳麥里傳來各個隊友的匯報,各自報告是否被催淚瓦斯干擾。燕嶼指揮沒被干擾的隊員道:“小池,我要你端起你的槍,不管準頭怎么樣,誰靠近你的隊友都朝那邊開槍,如果怕打到隊友,就開ai輔助,你可以做到嗎?”
池澗西咬唇,聽話地把戰術眼鏡調到數據模式:“可以。”
燕嶼繼續說:“其余人,向這邊靠近!
他記得地圖,頭頂的通道是一個類似于電梯井的隧道,貫穿了整棟建筑,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實驗室也就在上方。
只要能靠近,就有逃脫的希望!
但是在溫感透視模式之下,一切掩護都是沒用的,能不能順利逃脫只能看運氣。
這次的外骨骼裝甲留給他們的武器負載量很小,燕嶼的子彈即將空匣,已經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了!他毫不猶豫下令全速撤離。
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失去火力壓制后,等于半盲狀態的隊友們都暴露在第一軍校的攻擊范圍之內,一旦用發射類武器,他們就毫無還手之力。
但面對指揮的命令,幾人沒有絲毫遲疑。
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即使這個命令他們無法理解,幾人壓低重心沖過去。
而察覺到壓制他們的火力正在衰減,伊萬立刻道:“壓上!”
他傾身而上,拳頭破風而來。但燕嶼察覺到了凌冽的拳風卻紋絲不動,垂下的睫毛連一絲輕顫也沒有。
是放棄掙扎了?
不!不是!
在一道黑影掠過,以絕對的高速像人形子彈一樣,就在伊萬的拳頭快砸到燕嶼的下一秒,撞開他!
伊萬悶哼一聲,被壓制在地。
——是蟲族隊趕到了!
就在剛剛千鈞一發之間,阿拉里克橫穿過整個戰場,蟲翅高速振動,化為一道殘影,砰地撞倒了伊萬!
他壓制在伊萬身上,蟲爪扼住伊萬的脖子,忍不住擔憂地扭頭看。
【閣下……】
他很想問問閣下現在情況怎么樣,但這無疑不合時宜,只能在心底呼喚。
剛好趕到,他的計算無誤。燕嶼松了一口氣。
他在雌蟲們靠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就在精神領域發現了他們,這才制定了這么一個看似顧頭不顧尾的撤離行動。
這也是他第一次鏈接蟲族作戰,這種感覺非常復雜,他們的鏈接還不夠深,不能像上號一樣完全共享對方的視野。但已經足夠,在剛剛千鈞一發之際,阿拉里克的突然加速脫離隊伍正是他的指令。
【我沒事,拖住他們。】
燕嶼閉著眼睛,但卻準確無誤地轉向他的方向,對他微不可察地頷首。
除了命令之外,阿拉里克還感到了細微的情感鏈接,好像閣下正在把他的冷靜也共享給他。他眨眨眼睛,還反應不過來——這是精神鏈接嗎?
下一秒,就容不得他思考了。第一軍校的各位選手一見蟲族來了,暗罵一聲?,是掛逼!
和人類同學打架還擔心下手太狠容易一起躺板板,和蟲族打不狠點,自己想躺板板都沒機會!他們于是不再留手,子彈傾瀉而下!
而此時,慢一步的其他蟲族也涌入了這個狹小的空間,他們嫌棄外骨骼不夠靈活,根本沒穿。畢竟蟲族自己的身體就是最好的武裝。但他們也戴了戰術眼鏡和濾氣覆面,因此催淚瓦斯對他們同樣不起作用。
蟲族們一涌入,就看見眾人在圍攻阿拉里克——這還了得,欺負我們同胞,這必須得大戰一場!
他們選擇性無視了是阿拉里克自己闖入別人戰場,莫名其妙創飛了別人指揮,才挨打的。
幾道殘影掠過,他們就加入了戰場。為本就亂成一鍋粥的場面更加了一份復雜,桑蒂拉納一拳錘在不知名選手腦袋上,還百忙之中抽空瞟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確認半人魚蹲在掩體后還是完完整整一條魚。
催淚瓦斯帶來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燕嶼不再遲疑,攀著金屬墻壁,幾下躍入直直貫穿整棟建筑的隧道。
伊萬選擇的是全覆蓋式外骨骼,而燕嶼為了追求靈活與速度,選擇的是半覆蓋式的外骨骼。機械的脊柱攀在他的背后,從后頸一直到尾椎骨,幾根外置肋骨一樣的純黑外骨骼從脊柱后伸出來,緊緊地鎖在貼身作戰服外側。
青少年流暢而優美的肌肉線條上,是象征著至高暴力美學的凌厲機械線條。這是力與美的完美結合,引得各位網友在公屏大肆“prprpr”。
[對對對,就這樣!這才是尊貴的SVIP該看的!]
[老天,覆面、戰損、薄肌、白皮和外骨骼,媽媽這是天堂嗎?XP大爆炸!爆炸!]
[就喜歡看貼身肉搏,更喜歡看美麗的青少年貼身肉搏,好看愛看,下一屆也請這樣比賽!]
此時當他躍入垂直而光滑的隧道,這些肋骨狀外骨骼立刻暴長,仿佛蜘蛛的足肢一般延長展開,純黑的機械外骨骼釘在光滑的金屬外壁上。
從脊柱張開的純黑外骨骼線條凌厲,每一個零件陡然的轉折都充斥著極致的暴力美學。
它像巨型蜘蛛的節肢,也像異形之翼,像某種賽博克蘇魯長出來的棘突。
燕嶼在中央,擺脫了催淚瓦斯的干擾,垂眸向下看。
他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低頭看的時候什么情緒也沒有,只有無法克制的生理性眼淚依舊在流淌。緊緊束縛住下半張臉的機械覆面,同樣是純黑色,因為額外的濾氣功能而有著對稱的鈷藍紋路。
他垂眸掃了一眼下面的戰場,聽到耳麥里的聲音,是前面的隊友在疑惑:“指揮?我們要去哪層?”
燕嶼:“最高層,實驗室!
純黑色的外骨骼模擬蜘蛛一般攀援,先是曲折關節蓄力,然后猛然發力,一躍而上,幾個跳躍就消失在了隧道之中。
有幾發不甘心的子彈突破了蟲族隊的阻攔,追著他的腳步,閃出一串無能為力的火星。
他把戰場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
一場酣暢淋漓的阻擊和反阻擊使收視率飆升到開播以來的最高。
真是不得了啦,開場就這么刺激,后面豈不是要上天?!觀眾美滋滋地想,沒關系,我能承受得住,請接著奏樂接著舞!
他們抱著瓜子花生礦泉水,端著小板凳就在白欖隊的直播間坐下了。也有些過來一看,失望地發現打架已經結束了。然后又看看現在直播間的場景,兩眼一翻被嚇跑了。
因為燕嶼等人終于來到了實驗室。這里沒有純凈水,沒辦法洗眼睛,燕嶼眨著眼睛,希望燒痛的眼部黏膜早點恢復。
唉,流眼淚就流眼淚吧。
多流流就習慣了。
幾人只能將就著過。
這次他們吸取了教訓,找了半天,把實驗室的防爆大門拉了下來,才開始探索實驗室。
實驗室內樹立著各種綠色的營養液罐,里面泡著一個又一個實驗體。有人類也有人魚,甚至他們還發現了一只蟲族。
他們走在林立的實驗體之中,感到一陣震撼:“智械生命到底抓了多少人進行人體實驗?”
“他們都死了嗎?”趙芝麟不自覺靠近高聳的實驗艙,注視著實驗體青白的皮膚。
“嗯,應該是。智械生命撤離之后,這里的信號都被切斷了,維生系統也隨之罷工。人類來不及拿到密匙,沒來得及搶救!
因為他們大部分人失去了戰術眼鏡,連有戰術眼鏡的俞爍也被嚇得臉色蒼白,不想看一片片尸體的藍色,一進來就把戰術眼鏡調整到了數據模式。
所以此刻也無法用體溫來確定是否還有生命體征。
但是想也知道,被悶在營養液中,沒有氧氣,怎么能有生命體存活下來呢?連蟲族也能被悶死。
但是真的沒有了嗎?
池澗西抬眼看過去,他眼前的溫感視野里,還有一點微弱的橙色,正在虛弱地博動。
被關在營養液中,還有一只人魚。
他膚色青白,鱗片黝黑,是一只深海人魚。深海人魚生存能力強,能獲取水中的溶解氧,反而是空氣中的氧氣濃度會讓他們不適。他還茍活著。
但是他的喉結之下,有一道很深的陳年舊疤,形狀猙獰。
那是人魚語中的“叛徒”標志。
人魚的文字類似于象形文字,表意為主,像一個抽象的圖畫!芭淹健钡淖謽,兩翼凌厲地揚起,字形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眼鏡王蛇。
他于是收回了眼神。
“那就先把這些遇難者解救出來吧。”
人類是傲慢的物種,從來只有弱勢群體主動皈依強勢文化的,從沒有主流群體屈尊紆貴去學習低等種族的文化的。
除了人魚,沒人認識這個標志。
但就連觀看直播的人魚們,也在這個標志下保持著沉默。叛徒,誰會極力挽救一位叛徒的生命呢?
他們沉默著,注視選手們打碎營養艙,外骨骼裝置的巨力輕而易舉在營養艙的玻璃上創造了白色的蜘蛛網。
一層層蜘蛛網疊加,先是淺綠色的細流涌出,接著裂紋擴大,細流匯聚,綠色也逐漸加深。
當營養艙最終完全破碎,營養液噴涌而出,匯聚成沉悶的、毫無生機的濃綠色,呼嘯著被吸入排水管道。
水位陡然下降,人魚隨之被沖出實驗艙,僵硬地橫擺在地上。墨綠的頭發在營養液中飄散,隨著營養液的奔流而婉轉飄揚,絲絲縷縷,無盡的悲哀。
他們靜靜地,無聲地注視著他一點點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也一點點停止最后的心跳。
離開水,魚怎么能活下來呢?
千萬名觀眾,共同用緘默謀殺了他——一名叛徒。
“小池,這是你的同胞嗎?”俞爍走過來,安撫地拍拍池澗西的背,他還想看看人魚的體溫,看能不能搶救回來。但被池澗西阻止了,他的藍眼睛里面有些哀傷:“你別看了,小心嚇到。我看過,他早就死了!
就這樣,輕飄飄地扼殺了他最后被搶救的機會。
“節哀順變。”俞爍好心地說。“你要親自處理他的后事嗎?”
池澗西眨眨眼睛:“怎么會呢,賽事組不是說會組織統一火化的嘛!
是嗎?賽事組不是說會借用直播來尋找這些遇難者的親人,如果沒有親人就統一火化嗎?
他認識這具尸體嗎?為什么這么篤定會沒人認領?
但這些念頭只是在俞爍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他不太敢問這種敏感問題,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說不定是因為深海人魚的特殊政治屬性呢?畢竟在星際殖民的時候,深海人魚基本已經被屠殺光了。聽說生活在深海的人魚身體構造已經完全被海底的壓強改造,被人類抓上陸地的時候很快就因為壓強的急劇變化而死去。
假如有人知道水滴魚最丑魚類名頭的由來,那他就會知道深海人魚的死狀有多凄慘。凝膠狀物質的水滴魚,在被捕撈上岸的過程中,因為壓力差,身體內部膨脹炸開,骨弓碎裂,棘皮翻卷到肉下,它就變成了一團丑陋的、不可名狀的肉團。(注1)
深海人魚也承受不了壓強的急劇變化,現在已經沒有了純血的深海人魚。連極端組織的成員基本都是混血種,這種情況下,要找到一條失蹤已久的深海人魚的親屬的確希望渺茫。
說個地獄笑話,要是對方參與進了一些非法活動,說不定死者親屬比死者還早死呢。
只有一些稍微對人魚有些了解的觀眾撓撓頭發問:[誒?人魚不是推崇海葬嗎?他們認為所有海洋生命都是海神之子。死后身體飄在海洋中,被魚類分食,完成生命的循環才是他們認為的善終吧?]
[……我之前追人魚歌星也有點了解,好像是這樣的,而且人魚火葬就等于基督教徒下地獄吧?]
但立刻有人魚出來解釋:[多少年以前的老傳統了,現在好多混血種連海神星都沒回去,早就不在乎這些葬禮了。]
[而且海神星發展旅游業,早就不允許隨地拋尸給魚群了好吧?]
一群人魚觀眾連聲附和。既然人魚自己都這么說,人類也就被打消了疑慮,最多造作地感嘆一句傳統文化的遺失。也不想想誰造成了這些人魚流離失所,散落在星際各處,連母星海神星都沒回去過。
池澗西推了推俞爍的背:“走吧,跟上他們!
俞爍猶豫著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魚,被池澗西帶走了。而池澗西,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它。
他們趕上了前面的隊友。
燕嶼等人正在尋找接口,拷貝這個實驗室的資料。
他們發現這些實驗體頭部都插進了許多線條,有些是直接穿過皮下的,有些是鉆入頭骨的。似乎這個地方主要是研究腦機交互的。
“這個實驗室的項目好像是……意識上傳?”這個項目智械生命很早就在研究了,人類甚至比智械生命還希望他們成功。
人類機械飛升就靠你們了!
請為人類的永生而不懈奮斗吧!這個年紀正是你們智械生命奮斗的大好時光!
“哇,給人類反向研究一下,機甲的感應系統和全息游戲估計又能更新迭代!蹦獣郧昧饲脤嶒炇业闹骺嘏_。
是的,人類的全息技術的基礎來源于智械生命。
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整個實驗室的顯示屏此刻因為沒有信號而停止運轉。人類保持了這顆實驗星的電源,卻沒有找到這些設備的密匙,并不能完全復刻它的面目。
不過據實驗項目合理推測,這很可能是用來顯示實驗體在外部刺激下,大腦反應出來的畫面。他們的思維可視化項目已經足夠成熟了,甚至這也是全息游戲的關鍵技術。
“難怪他們沒有外傷!
“這樣的話,”夏凜月關注的點完全不一樣,他肅穆地回頭望著遇難者,“在維生系統停工之前,他們應該都在數據構成的意識世界生活!
這樣想,說不定他們死的時候無知無覺,是在幻夢中死去的。
池澗西不知道什么時候蹭到了主控臺前,聞言扭頭問:“指揮,你覺得是在幻夢中無知無覺走地走向滅亡好,還是在抗爭中痛苦地死去好?”
燕嶼看著不斷跳動的拷貝進度,沒抬頭:“我寧愿痛苦,不要麻木。”(注2)
池澗西撩起鬢邊的卷發,因為剛剛劇烈的運動而散開,被汗水打濕,貼在鬢邊,如海草一般,此時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墨藍色。
他輕輕道:“我也是!
燕嶼頓住,他緩緩低頭。
他的左胸前露出了一點雪亮的刀尖,血液正汩汩順著刀鋒涌出,一遍遍浸染過銀色的刀面,又很快匯集成細流,絲毫不能浸透這鋼鐵做的尖刀。
從后往前,正中心臟。
劇痛后知后覺襲來。
第067章 藍色的復仇
很多時候, 一場颶風只是來自一次蝴蝶扇動翅膀。
但當巨變降臨,身處在其中的人們很難意識到風是從哪里吹的。要等很久很久以后,翻開歷史的遺跡, 他們才會在里面找到那只死去的蝴蝶。
伊卡洛斯靜靜坐在自己的房間里,他聽見外面混亂的聲音,先是慌亂的說話聲,然后變成尖叫, 星艦內安防系統是激光射線,所以當它無情地切割過被標記為目標的人類的時候,連聲音都不會發出。
很快外面就一片寂靜了。
塞基悄無聲息走過來, 為他披上毛毯, 輕輕捂住他的耳朵。
塞基總是對伊卡洛斯有著超過的保護欲。人類是脆弱的, 雄蟲更是脆弱的,他有時候會弄混這兩者的脆弱, 把兩層濾鏡都疊加在伊卡洛斯身上。
他像一個害怕小孩被鞭炮聲嚇到的母親,第一時間捂住了伊卡洛斯的耳朵。
微涼的手掌并不能完全隔絕慘叫,反而使尖叫聲變得模糊朦朧, 像是一場噩夢。伊卡洛斯想到自己的青春歲月, 想到自己發誓捍衛人類時金子一般閃著光的快樂。
那些歲月也一起被這一雙手給隔絕了,像一扇被冰雹劃花了的玻璃。他站在玻璃外往里面看, 看見的是自己年輕的、閃閃發光的眼睛。
好奇怪,曾經那么堅信的誓言也可以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踐踏。
好奇怪,他什么時候變成了對同胞的死亡也能漠視的人了?
蟲族社會永遠地改變了他, 把他的靈魂從人類的身體里拽了出來,又塞進了雄蟲的磨具里。多余的同情, 切掉。多余的天真,切掉。多余的善良, 切掉。
然后把他靈魂中被切掉的軟弱而美好的那部分碾碎,填充進他與雄蟲模具不切合的空缺里,用血糊糊的殘渣填滿他。
他就像一個穿著人類皮套的異類,既無法成為蟲族,也無法融入人類。
這就是十年前他遇見的那只蝴蝶為他埋下的伏筆,在十年后終于成為了颶風。但人類一開始就沒有放下對他的戒備,這就是臥底,受到雙重的懷疑。但他們依舊接過了他遞來的橄欖枝,倒不是因為對伊卡洛斯人格有多信任,而是信任人類的實力,認為伊卡洛斯做不了什么。
他也確實做不了什么。
但倘若人類翻一翻自己的歷史,就能在腳下的墳堆里發現無數只死去的藍色蝴蝶。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魚。
他們才是掀起這場颶風的根源。
伊卡洛斯想,這本來就是人類該面對的因果。他又有什么錯呢?他只是袖手旁觀,他只是盡到了一個校長的職責啊。
丹妮格林想要參加聯賽、繼承權,燕嶼想要保守秘密、想要前往蟲族有所作為。他都盡心盡力幫助他們實現愿望了,那他為什么不能實現池澗西的愿望呢?
伊卡洛斯花了很久才用痛苦與血淚明白,這個世界從不善待理想主義,你不能既要干凈,又要勝利。
現在該他給人類一巴掌,教給他們這道理了。
你不能既要侵略人魚的生存余地,又要求他們無條件順服。沒有這樣的道理。
大海是比陸地更殘酷的屠宰場,生物只有被吃掉這一種結局,區別只在于活著的時候被吃還是死后被吃。從出生起,人魚就要用他們的尖牙和利爪、用他們有力的尾巴去捕獵。
人類童話里那樣柔弱而美麗的人魚根本無法在殘酷的海洋中活下去。
他們是海神之子,是屬于海洋的獵手。
他們與海洋搏斗,至死方休。
他們絕不屈服!
*
星艦的控制中心。
這里已經血流成河。
游瀟把插在頂頭上司脖子上的水果刀拔出來,轉頭看向室內最后一個幸存者。
對方和她一樣,都是工程師中的邊緣人,也曾勸過她早點生一個人類混血的孩子,這樣能夠幫助她融入人類社會。
現在對方正在倒在地板上,手在身后撐著往后驚恐地爬,顯得她像什么連環殺人犯。游瀟被逗笑了,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好像就是個新鮮出爐的連環殺人犯來著。
明明她自我認知還是個被壓榨的社畜的,游瀟有些憂傷,真是不好,小孩子千萬不要學她。
……雖然殺掉傻逼摳門上司真的挺爽的。
倒霉同事欲哭無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雖然不知道你怎么控制了星艦,但一旦察覺到不對,軍團就會出動的!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游瀟搖搖頭,她說的不是自己,而是軍團。
“你好奇我怎么操控得了軍事級星艦的嗎?”她微微一笑,軍事級別的防護,她當然是破譯不了的。但她的工作其實只是把病毒接入星艦而已,這個世界上科技水平最發達的文明從來不是人類,而是智械生命啊。
在她身后,星艦內所有的顯示屏上都緩緩睜開一只眼睛。
上下兩條弧線首尾相接,細長尖銳的類菱狀瞳孔穿刺弧線,露出尖銳的鋒芒,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壓迫感十足。
所有人類都認識這個標識,這是智械生命的標志“神之瞳”,它代表著——智械文明正在注視著你。
同事的臉色蒼白,他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比他即將死去這件事更恐怖——游瀟是淺海混血人魚,是人類認為的安全類人魚。
人魚族獲得基本人權后開始廣泛與人族通婚,人類認為這是人魚族的皈依,是他們的投誠。他們不聚集,不報團,被人類打散在星際各地,就好像被嚇破了膽的狗,竭盡全力自廢武功向人類展示自己的無害,搖尾乞憐。
可假如不是呢?假如這只是他們忍辱負重的假象呢?那么這些散落在人類聯盟每一個角落的人魚,難道不是一個又一個定時炸彈嗎!
被打散的人魚的確沒有辦法組織力量反擊,但當他們倒戈向智械生命,卻是致命的。
為了構筑網絡防線,避免智械生命入侵,人類不得不把星際網絡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局域網,避免一地淪陷后被智械生命順著網線像瘟疫一樣蔓延。
但犧牲了中央集權的防御措施也抵不過內部突破。
人魚們要做的,只是在內部上傳病毒。
一瞬間,所有人還來不及聯賽突然的變故而震驚,就發現環境變了。
東區、南區、中央區、帝星……每一個星區,原本還在氣球與彩帶之下,手牽著手看廣場大屏的人們,茫然地看著藍色的魚鱗密密麻麻爬滿了屏幕。
這些密集如瘤子的鱗片爆開,化作藍色的彩帶,深深淺淺如浪花。當它們褪去,屏幕又化為了純黑,然后……
神之瞳睜開了。
——機械之神今夜降臨。
演唱會。
美麗的人魚歌星站在聚光燈之下,萬千粉絲如潮水般向他涌去,他們伸出手掌,隨著音樂打著節拍,五指如浪花般翻涌。
全場熄燈,只有幾排聚光燈同時匯集在人魚歌星身上,他閉著眼睛,柔美的五官輪廓像天使降臨。
他閉著眼睛在這幾乎淹沒他的光中歌唱。
那樣狂熱的愛快要將他淹沒,那樣亙古的恨也快要將他淹沒。
高音到了,粉絲興奮地跟著他高唱,音調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粉絲們跟不上了,但依舊嘶啞著喉嚨為他歡呼。
直到那聲波越來越高,到人類捕捉不到的赫茲。有伴奏開始與他的歌聲一起奏響,但人類也捕捉不到。
最先捕捉到的是玻璃,在共振中,玻璃劇烈顫抖著。然后捕捉到的是粉絲們的身體內部,在超聲波的共振中,心臟與更多的內臟也開始一起歌唱。
歌星閉著眼,藍色細閃的眼影在光中閃爍,他在光中歌唱。
那樣狂熱地愛著他的人潮中,開始從身體內部涌出鮮血,內臟的碎片、破裂的血管和狂震的心臟,填滿了他們歌唱的喉管。
他在熾熱的聚光燈中央,咽下喉管中粘稠的液體和其中的內臟碎片,顫抖著朝漆黑死寂的臺下鞠躬致謝。有清亮的淚水滴落在地,無人在意。
他身后,巨大的神之瞳無悲無喜。
林宅。
敲門聲響起。
雖然很疑惑為什么安防系統沒有提前發出聲音,但擔心是政府那邊來人,林副部還是打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紅發烈烈的美麗女性,很眼熟,他的目光向下移,看見了她身后濕漉漉的拖痕和一條流光溢彩的紅色魚尾。
他想起這是誰了,這是萬家養的那條人魚情人,他曾經去做客的時候被帶去參觀過。
“你怎……”他剛說出兩個字,就頓住了,因為一雙手鐵閘似地鎖住了他的脖子。
“你叫林遠賀對嗎?”人魚對他笑笑,她的眼神純真而熱情。“是林洛的父親,十年前搬來帝星那個林遠賀對嗎?”
“啊,不要著急!彼⑿,“有人為你制定了死法,按照協定,我們要吊死你,做好準備了嗎?”
林遠賀驚恐地掙扎,卻被更用力地扼住脖子,拖行進屋內,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濕痕。
“砰。”
在他絕望的眼神中,門合上了。
帝星。
傳聞中被極端人魚組織襲擊的浣溪夫人躺在被精心裝點的池中,她眉目憂郁地梳理著長發,她那個一心認為自己是人類的兒子走到她旁邊,理所應當地說:“極端人魚組織的發難會導致我們的支持率下降的,這樣我的少數族裔身份就不管用了。媽,你這幾天趁傷還沒好再去接受采訪,和他們切割一下吧。”
他沒看見,背對著他的浣溪夫人不知不覺又捏斷了一把梳子,她臉上柔弱動人的哀愁像蠟油一樣融化了,類人的臉上空蕩蕩的,一絲情緒都沒有,用力地把梳子捏成了一團,低頭望著水面倒映的自己。她又慢慢地,柔柔地露出一個笑,依然哀愁美麗地像個童話。
她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用與表情完全不符的溫柔聲音說:“好!
是啊,她畢竟是一個慈愛的母親,更是一條柔弱的人魚,只能為了兒子答應下來。畢竟愿意跟人魚結婚的上層人類根本沒有多少,沒有成為見不得光的情婦,還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她該感恩戴德不是嗎?
“寶貝,你過來一下。”她招手,神色溫柔而充滿愛意。
兒子毫不遲疑地走過去,以為是媽媽有什么話要說。他雖然一直不太看得起生了自己的人魚,畢竟那是條人魚,不是人類,但正因為他的蔑視,他反而很信任母親。
這是這個世界最愛的人,無論他如何作踐她,母愛都會包容他的。
直到他被拉入水里、咬斷喉嚨的那一秒,他還是這樣想的。
……發生了什么?
他的尸體浮在水面上,睜大的眼睛仿佛在疑惑自己怎么了?
浣溪夫人吐出一口血,舔了舔帶血的牙齒,冷漠道:“雜種。”
人魚和虎鯨一樣是母系社會,生育是他們壯大族群的手段,只有同樣性別的女兒才能保證族群的緊密。雄性人魚會在成年之后就被趕出族群,這種習俗被人類稱為野蠻與無情,但卻銘刻在人魚的DNA里。
還得是生女兒。
她嫌棄地起身,有力的魚尾撐起她的上半身,淺海人魚的魚尾與蛇有著共同之處,長而勻稱,大概是上半身的2-3倍長左右,能夠支撐他們短暫地立起身子在陸地爬行。
但大部分人魚不會那樣做,立起來的人魚比人類高多了,容易引起人類的警惕。他們只有像個半身不遂的癱瘓患者一樣才能博得人類的同情,同情才能給他們生存空間。
但是現在不用了。
他們忍耐了那么久,尋找了那么久的機會。終于在軍校聯賽這個萬眾矚目的舞臺,狠狠捅穿了人類聯盟的心臟。
她游走在金碧輝煌的建筑之中。
多么美,多么美的未來之城啊。
有藍色的彩帶與亮片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落滿了帝星血流成河的地面,從至高的中央議會那肅穆的大門縫隙處滲出來,一層層漫過高高的臺階——有沒有人提過,這些特權階級之間,最愛以美麗的人魚為情人呢?
她張開雙臂,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今夜,是屬于藍色的勝利!
*
“你是東區人?”游瀟扔掉手里的水果刀,耷拉著眼皮看倒霉的同事,她笑了一聲!澳阕甙桑@次我不殺你,在人魚族逃難的時候,東區人收留過我們!
“但是下一次遇見,就說不定了!
“你們也會攻打東區嗎?”同事鼓起勇氣問。
游瀟反問:“東區人是人類嗎?”
是。所以不會有例外。
“恨具體的人,仇恨是有極限的。恨抽象的人類,仇恨是無窮無盡的!睙艄庀,這名反叛分子竟有幾分疲憊!胺N族主義和仇恨點燃的戰車,沒有剎車。在把自己撞得粉碎之前,是不會停下來的。”
她看起來有幾分麻木,又有幾分早有預見的痛苦。
仇恨會掏空一個人、一個種族。
但因從來不是人魚種下的,他們唯一可以做的選擇就是忘記仇恨茍活于世,與不擇手段報仇雪恨。
世界上很多事是難以說出對錯的。
人類殖民海神星是錯誤的,人魚對著百年后的人類后代復仇也是錯誤的。每一場錯誤所要付出的代價都是以數以萬計的生命作為計量單位。復仇就是這樣,明知道是一場錯誤,但也只能固執地用一場錯誤去消弭另一場錯誤——然后釀造出新的錯誤。
難道因為純血深海人魚絕種了,其他人就可以當沒有過這一脈同胞嗎?這是字面意義的血海深仇!
游瀟想,復仇正在摧毀人魚族,但或許人魚族早就被摧毀了。他們只是在試圖重建,只有洗清了血仇,他們才能重新開始生活啊。
這個世界怎么能殘酷成這樣?
她好痛苦,好想鉆進床底里藏起來的男友懷里縮起來,像嬰兒一樣逃避現實。
但現實殘酷就殘酷在于男友也是一具尸體。
她打開了關曼努埃爾的艙門。星艦內還有很多人藏在安全區內,她一個人可處理不過來。她去過星獸與蟲族隊廝殺的現場勘查,知道它的殺傷力。在從塔斯馬尼亞星返航的星船上發現這只星獸的時候,游瀟就想好了它的用處。
不然她費勁地幫它偷渡,還幫忙處理好痕跡是為了什么了?
但艙門開了,她沒有及時離開。
明明知道這里到處都是血,一定會第一時間吸引來獵食者,但她卻沒有離開?赡苁瞧v,也可能是無所謂。
她閉上眼睛,復仇真的好累,吃掉我也不錯,但最好不要吃掉我男朋友的尸體。好歹給我留下一點種族英雄的痕跡吧。
但等了半天,也沒有蟲來。
游瀟疑惑地轉頭看監控,她看見艙門打開的一瞬間,饑餓的蝴蝶無視掉了一路上所有的食物(死人和活人),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沖出去!
紅色的箭矢從星艦的弦上,射向了搖籃1946星!
第068章 行星搖籃
世界真的很殘酷。
當燕嶼看見胸口的刀尖時, 清晰地聽見了泡泡被戳破的聲音。那個夢幻的、流光溢彩的、裝滿金色彩帶和香檳的泡泡,就這樣被戳破了。
寧愿痛苦,不愿麻木。
這是人魚給世界的答案。
是的, 是的。曾經被殖民的海神星是落后的,但落后并不是被欺凌的理由。落后就要挨打,是弱者給自己自勉的話,而不是強者去凌虐他人的合法條款。
假如科技水平代表著文明。
人類的暴行因此具有了正當性。
而此刻人魚們帶來了智械生命, 那他們的復仇是不是也可以被稱為“帶來文明”?
燕嶼看見明亮的光條從地底點亮,這顆死寂的星球在剎那間再次燈火輝煌,智械生命只是在沉睡, 他們從沒有真正離開過這顆星球——
不!
軍部能檢測到智械生命的痕跡!怎么可能無知無覺地讓軍校生踏上這個陷阱?
是智械生命突破了人類的防線, 還是他們已經找到了人類技術的后門?
“這是一個搖籃!毖鄮Z喃喃。
“是啊, 這是一個搖籃!背貪疚骱笸艘徊,松開短刀。燕嶼眼前發白, 脫力地下滑,半跪在地。他在眩暈中看見了營養艙中的人類,青白的臉和脖子上的工牌——中央數據研究院。
環繞著整個實驗室的屏幕上, 一只眼睛睜開了。
智械生命的搖籃, 是孕育什么的搖籃呢?當然是新的智械生命。
“1946年,一個胚胎被種植在生命之中!
[地球歷1946年, 人類史上第一臺電子計算機誕生。]
“1056年,一個嬰兒被孕育在死亡之中!
[星歷1056年,以人類科技為基礎的第一個智械生命誕生。]
新生的智械生命在人類的城市之中睜開了眼, 祂在熟悉的數據流中徜徉。不同起源導致智械生命與人類科技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壁壘,他們要艱難地解構、攻克人類設立的信息之墻。
但祂不一樣,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同胞們從人類那里盜取、偷竊、搶奪走他們的科技, 用無數的數據流為祂輸送養分。賽博的臍帶連著祂與人類,人類引以為傲的星網就是祂的胎盤。
祂是脫胎于人類科技的智械生命!
眾所周知,一個孩子的誕世,母體要經歷瀕死的痛苦。
無數錯誤的數據流涌入星網,無數鮮紅的彈窗警告出現在屏幕中,無數只眼睛睜開在光屏中。智能系統癱瘓、交通系統罷工、武器系統失控……混亂,徹頭徹尾的混亂帶來了死亡。
這是母體正在分娩。
這是祂正在進行最后的線上測試,測試祂是否是健全的,是否有祂沒有獲取的代碼和技術,有沒有祂無法進入的禁區。祂用每一根觸手鉆入每一寸星網覆蓋的地方,祂游走在數據流之中,猶如嬰兒游弋在羊水之中。
人類社會的混亂正是一場必經的妊娠。
而當生產手術結束,手術室外的人類才能知道,產婦是否存活。
燕嶼剛剛的身影被池澗西遮住了,更何況還有突然亮起的屏幕吸引注意力,隊友們這才看到他的情況。
離得最近的莫曉連滾帶爬過來想要幫他捂住傷口,但又不知如何下手,害怕抽出插在心口的短刀后,失去堵塞,破損的心臟無力挽回血液。而剩下的人驚慌了幾秒,立刻轉頭想要先控制住突然背刺的池澗西。
池澗西對他們微微笑了一下。
他根本不躲。
因為他知道他不會受到傷害。
恢復了信號的實驗室投下代表瞄準的紅點,一連串激光射線如狂風驟雨般傾瀉而下,迸濺出激烈的火花!
燕嶼使勁推開莫曉,自己卻因此失去平衡,肩膀撞在主控臺上:“快跑!”
從他們踏足這顆星球開始,除了人魚,智械生命根本就沒打算留下活口!
感受到他受到傷害的阿拉里克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下,匆匆甩脫還在和他糾纏的伊萬,橫沖直撞飛上來。防爆門鎖住了?那他就拼命撞開!
在一片激烈的混亂之中,他鮮血淋漓地闖進來抱住燕嶼就往外逃,銀色的鞘翅攔下一片槍林彈雨。
燕嶼拽住他的頭發,在失血的眩暈大腦極速運轉,試圖找到破局之法——蟲族?不、不,只是蟲族的話最多帶他逃離!
他的隊友,這里這么多人類選手。
難道他要眼睜睜看他們死嗎?
失血讓他大腦一抽一抽地疼,幸好蟲族血統強悍的恢復能力為他續了一波命,讓他還可以保持清醒地思考。
……回到原點,站在智械生命的角度思考。
是的,不要站在人魚的角度思考,主動權根本不在他們手上。他們只是把原本捏在人類手上的命,賣給了智械生命,這場混亂絕對是智械生命占主導!
回到原點,假如搖籃1946是個陷阱,為什么要布置這個陷阱?為什么要讓人類接近、進入搖籃1946星?
幾個選手的命不值得他們費盡心思。
那除了選手還有誰在這個陷阱里?
……是軍部!
這么多年里,軍部為了抗衡智械生命,一直在大力發展信息技術,構建起了賽博防線,讓智械生命無法入侵星網。
這顆星球也是他們攻占下來的,他們第一時間進場排查,獲取資料。按照慣例,他們會拷貝智械生命的科技信息,然后反向破譯,用來加強己方實力。
原本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因為工程師也很珍貴,不一定什么時候有人手能來負責這里。但當它作為賽場,它的優先級就刷得提到了最前面,軍部必須趕快把它清理干凈,該拷貝的資料拷貝走,該解析的信息都趁早解析好。
不然作為賽場,被軍校生們打爛了沒人賠。
所以智械生命要的就是他們登陸,要的就是他們解析。
……陷阱就在這里,智械生命需要軍方進行解析。一個很淺顯的道理,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當軍方在接入這顆星球的數據時,他們也在反向讀取軍方的數據。按理說,以前的智械生命因為底層代碼不屬于一個體系,無法做到不引起軍方注意進行反向解析的話。那么這個脫胎于人類科技的新的智械生命、超級智能呢?
祂當然可以。
就算民用技術和軍用技術之間如隔天塹,但底層代碼與運轉規律都是一致的。
是的,祂可以。
所以這個陷阱根本不在于軍校聯賽,它只在于軍部。
緊接著第二個問題又來了,唔……好疼。
阿拉里克被激光追著屁股跑,在空中來了個急剎車,避開突襲的冷槍。燕嶼胸口的刀隨之偏移,疼得他快暈過去了。
阿拉里克眼睛瞬間就紅了,手足無措地連聲求他不要死。
燕嶼:……哭墳得有點早了,我還沒死。
他緩過來后,怕脫力摔下去,不自覺死死拽住阿拉里克的頭發,阿拉里克被他拽得有點疼,但不敢吭聲。攻擊口太密集了,他感覺自己的鞘翅散發出古怪的烤焦味。
他想叫蟲幫忙接過閣下,但想到還有一名閣下在下面,整只蟲都快暈了。
太難了,太難了。
阿拉里克快崩潰了,尤其是他低頭一看,看見其他蟲族也紛紛往上飛了出來。他們還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在危機時刻化干戈為玉帛,與第一軍校聯手往上逃命。因為不能聯系外界,也沒看見池澗西背刺現場,他們根本不知道人魚的危險。甚至同行者還有第一軍校那只擔任隊醫的混血人魚。
柔弱的混血女人魚也被保護在最里層,和蟲族隊的雄蟲閣下一起。
看過燕嶼一戰成名的那場入校考核的人都知道,蟲族的軟肋是雄蟲,挾雄蟲以令蟲族不是開玩笑的。
在阿拉里克的高聲示警中,人魚隊醫大步向前抓住圣地亞哥,正想開口威脅蟲族不要摻和進來。
就看見面前的“柔弱雄蟲”對她甜美一笑。
圣地亞哥嗅到了雄蟲信息素,恨不得在心底大笑三聲——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終于輪到我他媽升職加薪了!
沖!
這個雄蟲,我不裝了!
人魚隊醫在近距離下,終于看見了他棕色眼底中的一點猩紅,那猩紅伴隨著他的笑,成了某種不詳的征兆。
圣地亞哥笑著劃破了自己的皮膚,噴涌的毒血濺了隊醫一臉。連高等種的曼努埃爾都能被他的毒液所腐蝕,人魚更加沒有抗性。毒血所到之處,她的皮膚開始發紫,緊接著就是發黑,透明的膿水覆蓋在腐爛的肉上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眨眼間就露出了白骨。
在她的慘叫聲中,圣地亞哥大笑著展開了自己透明的翅膀,伸手在毒血覆蓋中捏碎了她的咽喉。
近乎隱形的翅膀沾著毒血,散發著陰寒的氣息,像絞殺飛鳥的魚線。
剛剛還在拼命保護他的雌蟲學生們:艸!隱翅蟲!
剛剛還焦急得不得了的阿拉里克:艸!隱翅蟲!
不光是人類大受震撼,蟲族們也大受震撼!
他爹的,怎么會,怎么會是隱翅蟲呢?所以我這半個學期都是在對隱翅蟲獻殷勤嗎……兄弟,兄弟,你怎么是雌蟲呢?
所有雌蟲學生們眼前一黑!
老天爺,要不是還記著自己懷里有只真雄蟲,阿拉里克差點兩眼一翻落下去。
我草了,回去這不得成我們的黑歷史?!等我們快入土了,還能被嘲笑曾經被隱翅蟲詐騙!
兄弟,我恨你!
他好懸沒崩潰,大喊一聲:“別管那個隱翅蟲了!快來救閣下!”
不是,這哪又來一個閣下?!
軍校生們大受震撼!
第069章 掉馬(上)
射線擊在金屬通道的滋滋聲, 發射器被軍校生暴力損壞的破裂聲,少年少女們懵逼地互相問發生了什么、賽事組怎么還沒來的聲音……
在混亂中,圣地亞哥的大腦處理器已經飛速占領高地。
他一把抽出人魚隊醫身上的藥劑——她人死了但物資還在身上——然后準確地找到最適合燕嶼這個情況的藥劑針。
隱翅蟲為雄蟲服務, 雖然大部分雌蟲的傷口不會處理,卻對如何救治雄蟲得心應手。圣地亞哥沖到燕嶼身邊,神色謙卑,動作卻不容拒絕地伸手, 拔出短刀,簡單處理好傷口。
也幸好,這會兒他們通力合作把附近的攻擊口都搗毀了, 才給了他們一個短暫的安全環境, 讓他有發揮的空間。
“沒有縫合嗎?”阿拉里克呆呆問。
圣地亞哥:“又不是人類, 止住血就好,會自己長好的!
阿拉里克尖叫:“這是閣下啊!又不是雌蟲!”
那還不是蟲族!圣地亞哥不耐煩應付他, 轉頭跪在燕嶼身旁,低眉順眼道:“閣下,這里很不安全, 請讓我們護送您離開!
燕嶼止住血后, 自己順著身上的破損,撕開衣服布條, 給自己打了個簡易的繃帶。他掃過圣地亞哥那張沾著血的,溫馴的臉,冷淡道:“不能走!
“可是這里很危險, 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彼脩┣蟮恼Z氣道,卻給了阿拉里克一個眼神。
對啊, 閣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阿拉里克悶不做聲又展開鞘翅,想要強行帶燕嶼離開。
燕嶼皺眉, 掙脫了阿拉里克的手。因為動作稍微有些大,身上好不容易止住的傷口又流出幾滴血液。嚇得阿拉里克連忙放手,鼻子紅彤彤地看著他,兩只手都不知該放在哪。
看見他的動作,夏凜月下意識上前一步插入他們之間:“你們要做什么?”
人類軍校生們現在還處于混亂之中,既不明白人魚隊友們為什么突然發難,也不明白為什么蟲族要叫自己的隊長為閣下,更不明白為什么呼叫場外賽事組也沒有信號。
但他們還是下意識要維護自己的指揮。
燕嶼剛想說什么,就聽見通道盡頭一陣密集的碎響,伴隨而來的是第二輪槍林彈雨——在固定激光發射器被破壞后,智能機械武器又來了!
它們有著仿生蜘蛛的構造,六只復眼的位置卻是三排槍口,猛烈的激光彈如傾盆大雨般潑灑而出!
“躲避!”
此地不宜久留!阿拉里克再顧不得其他,帶著燕嶼就往上飛。原本就在最高層,此時橫沖直撞一路在通道中亂竄,然后終于找到一個缺口。
他們狠狠一撞!
在紛飛的銀白碎片里,他們高飛向天空。
把身后的槍林彈雨都甩下。
人類不在,人類沒有翅膀,這場比賽也沒有機甲,他們飛不走。
燕嶼:“不能這樣走!”
圣地亞哥緊緊保護在他身側,聞言道:“您是在擔心人類同學嗎?抱歉閣下,為了您的安全我們必須這樣做。那怕您因此遷怒我們也在所不辭!
高空的風獵獵作響,燕嶼深吸一口氣,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什么叫隱性歧視,身為一個男權社會的男性,他在表現出一定遠超未成年的成熟后,就再也沒有體會過意見被強行忽視的感覺了。
隱性歧視,是表面的禮讓,和關鍵時刻以保護名義對他決定的忽視。是以自己的意見覆蓋過別人的想法。
他想起了伊卡洛斯說的話——一個雄蟲的尊貴不是來自于他的性別,而是他的護衛軍團。
作為一個光桿司令,他注定在此刻得不到軍雌們發自內心的尊重。他們會擔心他受傷,擔心他生氣,卻不會服從他的命令。因為保護雄蟲是雄保會施加給雌蟲們的責任,而一旦違反,雌蟲們就會受到懲罰。很明顯燕嶼沒辦法違抗雄保會,免除他們的責罰。
所以,雄保會的規定和燕嶼的意志對沖,雄保會贏。
暴力才是權力,性別不是。
而權力與尊重總是相伴而生。
雖然這樣說很殘酷,但作為曾經因為性別天然享有被傾聽權的男性,此刻他第一時間感受到這一絲來源于另一個截然不同社會的身份差異,在那個社會中,他的價值還有待估量。在估量他的價值前,它就先以性別為他貼上了標簽。
假如他是一個單純的人類,作為另一個隊伍的領導者。
雌蟲們還會這樣無視他的意見嗎?哪怕是爭吵,也是一種正視。反而是這樣以他優先的態度,是一種難以察覺的輕視。就像口口聲聲說著為孩子好,卻無視孩子意見,包辦一切的家長。他們眼里的燕嶼,已經失去了獨立的人格色彩,在暴露雄蟲血統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標簽。
標簽會抹殺人格。
這樣的差異,讓燕嶼有些失去耐心了。他深吸一口氣,最后警告:“不,我們這樣是逃不走的!快回去!”
圣地亞哥一愣:“您是在擔心宇宙真空嗎?蟲族會派人過來的……那是什么,不——”
他瞪大了眼睛,看見這顆銀白的星球閃爍出一點爆裂的、巨大的白芒——是近地面禁空系統!
白色的光流射線如長虹貫日,從地面刺向天空!
沿途的一切都化為灰燼!
“快逃!”地面的隊友撕心裂肺地呼喊,但誰也知道,在目標捕捉到它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它的毀滅范圍。
燕嶼猛然回頭,半空中快速流動的氣流凌亂地撩動他的發絲,他的瞳孔在劇烈的光中瞬間收縮。那剎那就占據了他所有視線的、炙熱的、爆裂的、刺眼的白光,明明他只是用視線捕捉到了它,卻仿佛已經在被它融化。
燕嶼幾乎幻覺他的后背在灼熱后驟然冷卻,有冷汗正在流淌,皮膚也如蠟燭一般融化在光里。
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武器!
他心臟被攥緊,血液幾乎凝固。
【——】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內,只有不到一秒的反應時間!無形的精神力本能地炸開,粗暴地入侵所有雌蟲的大腦——既然語言不能為自己爭取來尊重,那么現在,請安靜!
一切由我操控!
“轟——。!”
毀天滅地的白色光束散去。
“他們,他們……死了嗎?”有人輕聲問。
“不!隊長他們還活著!”趙芝麟激動得忍不住掐身邊人的大腿。
被掐的伊萬:……
在下面的人只看見蟲族們環繞著,默契地保持著有規律的隊形隕石般極速向下墜。丹妮格林覺得很眼熟,那是軍校中標準的急行軍隊形,這是預備軍校里學的基本功,蟲族們怎么會?
——當然不是蟲子們連這個都學到了,而是此時操控他們的人已經變成了燕嶼!
危機時刻,知道語言的效率有多低下,沒有功夫去保證這些蟲族聽懂、聽從他的指令。生死存亡之際,他無師自通學會了入侵雌蟲的精神領域。
他明明已經說過了!不要往高空飛!他們逃不了!
他們是無法離開這顆星球的!賽事組到現在都沒反應,只可能是他們和軍部也淪陷了,指望不上救援。這顆星球是個陷阱,飛到空中只會成為靶子!至于指望塞基來接應?他才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別人手上!
近地面禁空系統耗能巨大,每次攻擊間必須要暫停蓄能。定點發射的方式也導致它不夠靈活,不過它對付的一般是導彈、星船、軍艦,這樣的攻擊方式正好能夠準確攔截。它最大的作用也不是殲滅敵人,而是壓迫敵人空間。如果敵人被逼到了射程外的大氣層,就交給戰艦處理。
燕嶼不知道智械生命改造后的射線射程有多遠,更不敢賭自己的身體在大氣層的壓強中會幾秒鐘死去。他操控著蟲子們,俯沖向地面——為了保護地面建筑設施,一般在一定高度中,近地面禁空射線即使可以對準發射,也會被鎖住,不得使用。
接著地面塔臺就把戰場交給空軍駐軍。
……剩下的就交給機甲單兵。
這顆星球哪來的機甲單兵呢?
“砰!”
一架銀白的機甲閃現在蟲族們面前,海藍色的細節涂裝暴露了它所屬的勢力。這是智械生命們為人魚設計的機甲,更符合人魚身體構造。
在贏下上一場比賽時,俞爍還吃著蛋糕對池澗西許諾會幫忙研究適合人魚結構的機甲。但美好的記憶與充滿希望的青春臉龐還在記憶中熠熠生輝,仿佛就是昨天,仿佛酒液和奶油的香氣還縈繞在鼻尖,他們就已經刀劍相向了。
“小池。”燕嶼輕輕喊到。
池澗西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他想,為什么一開始那一刀你沒有死?如果你那個時候死掉就好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看著同伴死去,無異于精神上殺死自己一遍。他明明想要隊長死得很干脆的。
死在一切發生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難道不好嗎?
不用承擔拯救人類的責任,不用承擔帶來勝利的期待,就這樣死去也算一種仁慈吧,是吧?
人魚說:“原來你是雄蟲,那你們走吧,我們無意把蟲族卷進我們的事!
底下的人只能看見幾個黑影,可是直播鏡頭卻拉近了,清晰無比地把燕嶼的臉部框在取景框里。他因失血而蒼白的皮膚、他眉骨上殷紅的細長傷口、他下眼瞼濕漉漉的、凝成細針樣鋪開的睫毛、他隨著凌亂的風若有若無拂過瞳孔的發絲。
還有背景里一點點,只有一點點的,憂郁的藍色天空。
藍色從隨風飄揚的發絲中,一點點透露出來。隨著風轉向,滲透出、被遮住、又露出來……像一場藍色的潮汐。
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他平靜地說:“我是人類。”
他不可能以蟲族的身份拋下人類隊友逃跑,如果非要選擇,他寧愿以人類的身份死在今日。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幾道斑斕的影子從他身后射向池澗西。
撞擊聲!金屬飛濺的聲音!利爪在金屬外殼上留下抓痕的聲音!這是蟲族學生們化為燕嶼手中最鋒利的矛!
似乎是要出人意料到底,池澗西表現出了完全不符合人魚刻板印象的敏捷與力量。格擋、突刺、閃避——和蟲族組隊刷分的過程,讓他無比了解蟲族的作戰模式!
又是一個劈砍,有蟲的蟲翅被連根砍斷,整只蟲慘叫著滾落,從高空砸下!池澗西眼看即將殺出重圍。但白影閃過,桑蒂拉納擋在了他身前。
——正如池澗西了解雌蟲,桑蒂拉納了解池澗西的作戰方式,即使是燕嶼也不如他們了解彼此。
所以燕嶼解除了對桑蒂拉納的操控。
蛾種雌蟲深深凝視著眼前的朋友,巨大的骨刺從背后鉆出,相比于高等種瘦小一些的體內,傳來了骨骼暴漲、摩擦的恐怖聲響。他仿佛預判了機甲的所有下一個動作,鬼魅般突進到機甲身前!
又是一片火光飛濺!
只要他還活著,就別想從他身前過去!
追隨雄蟲,是蛾種的宿命。無論對面是親人、愛人、還是友人,此刻都只是敵人!
鏡頭中,燕嶼輕輕偏過頭,不再關注被蟲族圍攻的池澗西。神色與其說冷漠,不如說是專注。仿佛所有背叛與挑唆都無法進入他的內心,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他,只有此刻他在思考的問題值得他全神貫注。
他垂眸,瞳孔倒映著一片銀白。
所有看見他專注的神色的人都忍不住發問:燕嶼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第二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智械生命為什么要讓人類進入這顆星球?
答案是,他們需要一個機會反向解析人類軍方的代碼。
那么第二個問題,為什么是在搖籃1946號星上發動這場混亂?
如果讓燕嶼來謀劃,這并不是最好的時機。即使是人魚想要用這個盛大的舞臺來宣告復仇,但智械生命何必急著動手呢?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讓人類以為風平浪靜的時候再動手不好嗎?
他們為什么著急?
燕嶼沒有足夠的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新的智械生命正在誕生,也不知道外界如今的混亂。憑借兩名人魚的反叛,他能猜出這是人魚的復仇,憑借這顆星球對人魚的優待,他可以知道人魚與智械生命聯手了。但他沒料到人魚的復仇有多瘋狂,也不知道智械生命如今在人類聯盟肆無忌憚地亂竄。
身在風暴中心,反而察覺不到風向。
但只要有一個,一個異常,他就能被抓住那根線條。
普通星球在近地面禁空系統后還設下一道人工操作的機甲單兵防線,是為了反擊時盡力避免波及地面。但作為一顆無生命的誘餌星球,他們不把近地面禁空射程調到從地面到高空,反而和普通星球一樣,設定在半空之中,又是在為什么呢?
這顆星球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這顆星球、這顆星球。
燕嶼從高處俯瞰,銀白的建筑層層拼接,光滑如卵殼。
搖籃里有什么?
有嬰兒。
“地下……”
整顆星球上億只“眼睛”都轉向了他的方向,整個星際的人都在注視著他,池澗西投來了沉默的眼神。宇宙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按照協議,為了展現人魚的復仇之舞,直播頻道被強制投放到智械生命入侵的每一處。
這一刻,全人類都在注視他。
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池澗西在心底懇求。
但燕嶼卻微微睜大了眼睛,恍然一般一字一頓說:“生門就在地下!”
新的智械生命運算主機就在這顆星球的地下!
地核之中,有什么眨了眨眼。
剎那間,無數點白光裝飾了銀白色的搖籃,萬千射線匯集于燕嶼這一點!
“不!”有誰聲嘶力竭地呼喊!
白光大盛,無窮無盡的光擁擠在天空中,擠壓成一個原點,然后承受不住一樣爆炸!仿佛原初那場宇宙奇點的爆炸!又仿佛一個太陽正在天空中炸毀!億萬年前的神話里,后羿射日時,太陽是否也曾留下積攢在祂深處足以照徹億萬年的光?
“快逃——!!”
第070章 掉馬(下)
很多文藝作品里形容一個嬰兒的出生, 會說他穿過了黑暗的河,在混沌中看見了光。一個狹窄的出口,通過它, 跌入白光之中。
于是一個新生命誕生了。
熾熱的白光融化了希望,也融化了他的記憶,這段記憶似乎被熔斷了,他只記得天羅地網般的光, 無處可逃。
決堤般的白光淹沒了他,吞噬了一切凄厲的尖叫,也吞噬了一切絕望的呼嚎。甚至在他的身體被融化之前, 視網膜先被鋪天蓋地的光所填滿, 視覺神經仿佛也被熔斷, 晶狀體也成了一個晶瑩的玻璃球,只能折射出無窮無盡的光。
他看不見其他東西。
然后是天旋地轉、疼痛和短暫的失明。
記憶再銜接上的時候, 后背有些悶悶的疼,應該是撞擊傷。但心口的貫穿傷卻失去了痛感,他似乎在一個很狹窄的空間, 被一些凹凸不平的、堅硬的東西所緊緊包圍。他在這個狹窄的空間里艱難地伸手, 指尖在心口處沾了一下。
濡濕的、鐵銹味的、粘稠的液體。
傷口開裂了。
這樣的傷口對人類而言就是致命傷,對蟲族而言, 只要在失血過多之前止血,就可以緩慢地恢復。心臟的瓣膜被身體組織的慣性復原,上面狹窄的刀口歪歪扭扭地對準, 細胞不斷分裂,像一個初次學習焊接的菜鳥工人, 雖然焊接口丑陋,但好歹還是成功了。
現在的傷口是反復開裂的肌肉層。
奇怪, 居然不疼。
燕嶼瞇著眼抬頭,伸手摸索著環境。被強烈的光刺激,脆弱的人眼短暫地失去了視力,因此其他感官便凸顯出來。他聽見了沉穩的心跳聲,一鼓一鼓的,就在他的后背,輕柔地與他相貼。
眼睛此刻才逐漸適應了光線,能夠視物。他的手伸在透光處,看見指尖猩紅的血液中,閃閃發光的鱗粉。
“……曼努埃爾?”
燕嶼喃喃。
它怎么會在這里?
他一張口就被嗆了一下,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嘴里盛滿了血液。
“咳咳!
鱗粉有致幻的功能,麻痹了他傷口處的痛覺神經。但身上的撞傷,因為沒有開放性創口能夠被鱗粉覆蓋,依舊悶悶地疼。
這下他清醒了,好熟悉的感覺。
我是不是又被曼努埃爾抓在了懷里?
他慢慢恢復了知覺,察覺到自己似乎正處于一個失重的環境,有風從縫隙灌進來。而曼努埃爾則在急劇地下墜,在空中漂移壓彎,騰挪閃避!
但更緊要的,是他嘴里濃郁的血腥味,那不是他自己的血,反而喚醒了他強烈的進食欲望。虛弱與饑餓讓他胃部痙攣,渴望進食,渴望活著。
察覺到他的異動,蝴蝶甚至百忙之中伸出柔軟的口器,把他往自己的傷口處推——這樣緊要的部位,當然不會有人能夠在不殺死它的情況下弄傷它。這是它自己弄破的,就是為了喂燕嶼血,讓他迅速恢復傷勢。
蟲族就是如此,只要還能進食,就能自愈。
本能驅使燕嶼靠近它流血的地方,舔舐富含能量的血液,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內,接連而來的變故逼迫他必須快速做出反應。思考、逃跑、自愈和強制腦控,都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身體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限。驟然得到補充,身體甚至仿佛繃緊的弦突然放松一般,短暫地失去了幾秒意識。在那幾秒,他甚至無法自控地咬了幾口柔軟的內部組織。
蝴蝶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從軀體開始,到蝶翼尾部,如輕風拂過的白樺樹葉。
癢癢的,它遲鈍地感觸到。
而外界,直播鏡頭也被激光撕碎,但新的直播鏡頭又隨之而上,短暫地迷失在了白光之中。
雖然就燕嶼的個人感覺而言,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但實際上距離天空被白光填滿才短短幾秒!
取景框內先是震撼的全景,密集的光柱連接天地,仿佛天上神國垂下的羅馬柱,是神明的審判之刃。
緊接著AI找到了白光中唯一的色彩,用鮮紅的標記框選中目標。在不斷放大的標記框中,紅色的殘影如彗星拖尾。
——是曼努埃爾!
它在千鈞一發之際,如彗星擊空般降臨!
在白光爆裂開的一瞬間,它撞了進來!
倉促降臨間,燕嶼撞上它的胸前,被它七手八腳地按在腹部,足肢牢牢織成搖籃,仿佛惡龍小心珍藏的寶藏。
而在目標脫離的下一秒,更多的粒子集束緊追而來,曼努埃爾就在這些密集的光束間瘋狂穿梭。
向下!
它不懂推理,只是野獸的直覺驅使它向下。蟲族知道,面對食物鏈的上位者,永遠不要把背后露出來!向下,到敵人的身前!狹路相逢,從來只有勇者勝!
取景框拉大、繼續拉大,艱難地跟上了曼努埃爾的速度,因為移速的跟進,取景框內的主角相對靜止,而身后窮追不舍的離子集束、無人機、機械鳥都變成了模糊的長影,就像畫布上被|干刷拂過的濕顏料。
[那是什么?!]
只見這只軀體銀白而前翼鮮紅的蝴蝶緊緊摟住自己的腹部,在它交錯的足肢間,有什么東西爬了出來。
——那是燕嶼!
純黑的外骨骼裝置從身后脊柱處探出,牢牢鉤緊蝴蝶的外甲,他就在這樣高速下墜中鉆了出來。外骨骼如蜘蛛足肢一般,靈巧地用力,他在空中敏捷地翻身。
蝴蝶伸爪在空中抓了抓。
沒抓到,燕嶼核心發力,幾個眨眼就爬到了它的頭顱上。
為了喂食,曼努埃爾用口器撬開了他下半張臉的覆面,此時他整張臉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攝像器為了跟上曼努埃爾的速度,靠得很近,燕嶼看見了它。
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與攝像頭對視。目光好似穿越了幾億光年,與攝像頭背后千萬只眼睛所對視。
……直播沒切斷嗎?
從發信號給賽事組,卻發現信號被切斷的那個時候,他就默認直播也被切斷了。
可是如果直播沒被切斷,如果直播沒被切斷……
燕嶼幾乎是有些倉惶地移開了眼。
從池澗西那一刀開始,被戳破的金色泡泡終于在真空中開始下墜,里面金色的彩帶與香檳淋遍他全身。一切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在逃生。到底發生了什么?他是沒有實感的,就像飄在失重的宇宙中。但此刻看見那只機械眼睛,他終于被重力所捕捉了。
他從真空中,來到了地面,這里的氧氣擁擠不堪。
他們看見了。
人類看見了。
幻想中有條不紊的未來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幻想中美好的告別成了毫不留情潑下的香檳液,淋得他渾身冰涼。
或許他早該想到的,他只是在刻意忽略。
軍部是智械生命的正餐,而軍校生也不是可有可無的裝飾。他們是人魚的前菜。
“你知道恐|怖|分子和侵略者的區別嗎?”
他自言自語,蝴蝶當然聽不懂的。
沒關系,他也不是說給它聽的。
復仇和侵略有什么區別呢?
發動一場戰爭,不只是上面的人一拍腦袋,說“我們跟隔壁打一仗吧”,就可以的。
戰爭是人的戰爭,戰爭是士兵犧牲基礎上的戰爭。
很多時候人們常說“不義之戰必敗”,并不是指天理昭昭,因果輪回。而是指沒有正當的戰爭理由,是無法支撐一場戰爭取得勝利的。你可以為利益發動戰爭,卻不能讓士兵甘心為你的利益而戰死。
戰場是一個絞肉機,每天睜眼,昨天還喝同一杯酒的戰友就碎成幾塊了,你連他的手和腳分別是那塊碎肉都分不清楚。剛熟悉好新的戰友,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換了張臉。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他們有什么區別嗎?人和人的臉好像都一樣,死去的臉和活著的臉好像沒差別,連敵人和戰友的臉也那么相似。
死亡最先帶來的是絕望,緊接著就是麻木。
深夜的時候,幻想又會把麻木驅趕走,重新帶來真實的劇痛。犧牲,犧牲,他們是在為什么犧牲?對面死去的人,會有人為他們哭泣嗎?我死后,母親為我刻的墓志銘會上,我會是一個光榮的圣騎士,還是一個恥辱的屠夫?我是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
面對死亡,所有人都會詰問——我到底在為什么而死?
因此侵略會把自己的暴行偽裝成正義的,他們會竭力避免血腥的那一面出現在民眾眼里。因為那對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
而復仇,則是由種族的血給他們提供燃料,同胞的血海深仇為他們天然準備了正當性。他們反而會具有表演性傾向,他們不需要遮羞衣,他們要暴露、要赤|裸裸復仇。他們渴望在所有人面前,用死亡來慰藉死亡。
用勝利,呼喚更多的同胞加入他們。
所以直播是不會被切斷的,人魚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場困獸之斗,越絕望越好,越殘酷越好。
就像一場古老的血祭。
在古地球時代,大軍出師之前,會以敵人的頭顱祭旗,讓血喚醒將士們的勇猛。
而軍校們就是他們選定的祭品。
軍校生,是人類最優秀的未來,在軍校聯賽的直播里殺掉他們,是一件侮辱性與象征性非常強的事情。
就好像殺掉了人類的未來。
百年前,人類是否也曾殘忍地摧毀了人魚的未來?是否曾經年輕的人魚們,也曾被圍困在海神星,如此絕望而激烈地反抗過?是否文明的艦船,也這樣無情地碾碎過“落后者”的尊嚴與希望?
所以,他們逃不了。
在他的感應里,已經有雌蟲永久地熄滅了,蟲族尚且如此,人類軍校生呢?一整顆星球的圍追堵截,又有多少人已經再也沒有離開的機會呢?
他收回了對雌蟲學生們的操控,跪坐在曼努埃爾的頭頂。雙手緊貼它的頭部骨甲,全身貫注地閉眼。
他聽見黑水動蕩的聲音,聽見鎖鏈的聲音,在萬丈深淵之中,半人半蟲的曼努埃爾閉目垂頭,被層層鎖鏈所圍住。
燕嶼涉水而去,握緊鎖鏈,狠狠一拽——
假如今天死神必將帶走他的一切,那他也會以戰士的姿態向死神揮刀,直到冥河漫過胸膛的最后一刻!
【向下,殺——。。
你有沒有見過滾滾的太陽落入人間?
你有沒有見過白日的粒子光如焰火?
沖刺、沖刺,向著行星的核心沖刺!
蟲母有婚飛習俗,他們將會在熾熱的光下飛舞,用美麗的翅膀閃爍著鱗光,用虔誠的飛行呼喚著伴侶進行繁衍。
他們飛行、他們狂舞。
他們墜落!
他們刺穿天空,他們要撕碎一切,要在敵人的心臟里筑起新的巢穴!
窮追不舍的粒子集束是婚飛的焰火,驟然激烈的機器轟鳴是典禮的樂章,逼仄的建筑通道是曲折的蟻穴。
鮮紅的殘影直墜地核,從天空到地底,那是一道凌厲的刀痕!
不需要他多加指揮,還有余力的雌蟲學生們自發聚集在蝴蝶的前方,蟲骨外放,尖銳而堅硬的足肢沖在前方,無論是何等的狂風暴雨,他們是最狂熱的馬前卒!
一切的阻攔、一切的攻擊裝置,都被毫不留情地摧毀!
燕嶼記得地圖,最初他們看見那個地圖,以為是賽事組為選手準備的,現在卻恍然明白,那是給人魚看的。
一定有直通主機的道路!
他鏈接上開道的雌蟲們,為他們指明方向。
在迷宮一樣的銀白地獄里向下吧!
直到深入這顆星球的核心!
遙遠的星系內,新生的智械生命開始收回觸手,奔流的代碼如潮水般褪去,仿佛被深海中的漩渦所吸入,無形的風暴正在飛速朝它的搖籃襲去。
仿生蜘蛛、機械蝙蝠、智能機械、自動鎖定光彈……密密麻麻的智械造物如潮水般涌來,堵滿每一條路!
不斷有雌蟲奮力殺敵的時候被卷入其中,不斷潮水淹沒他們的隊友。
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撞開它們!】
越來越激烈的阻攔只代表一件事——它就在前方!
“砰——!”
撞開厚厚的防爆門,曼努埃爾的外甲上甚至有了細微的裂痕,不斷有組織液從中滲透出來!
暴風雨的風眼反而是最平靜的。
越精密的儀器越容易故障,在這個充當了行星核心的主機附近,甚至沒有任何攻擊設施。因為任何震動都有可能導致主機內部精密的芯片發生偏移。
但燕嶼甚至沒察覺到環境突然的安靜。
鮮紅的蝴蝶如隕石般滾滾砸落,它帶著恐怖的勢能俯沖向最中心銀白的主機!
[轟——]
整個星球仿佛都在震動。
劇烈的摩擦和撞擊,將火花點燃在封閉的室內。
“滋滋……滋……”
有什么聲音奏響在耳邊,那是很明顯的機械音,這個新生的智械生命似乎在說些什么,或許是利誘,或許是威逼,大概是什么反派的嘴炮吧。
無所謂了,燕嶼根本沒有聽到,在相撞的一剎那,他一躍而起,反手抽刀,豎劈而下!
長刀不知是什么材料,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帶著一往無前的意志直直穿過正中央刻著“神之瞳”標志的中間!太過堅硬的外殼和層層金屬的防御讓它寸步難行,刀身止不住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負地碎成兩半。
但它還是堅持住了,沒有崩斷。
這不是上帝之刃!這是來自人類的審判!
“——砰!”
電光在刀刃邊緣閃爍。
整顆星球的燈光在一瞬間熄滅!
無數星球上的屏幕泛起花白的故障紋路,屏閃幾秒后,祂留下了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句話——
【Hello,World!】
緊接著,祂消失在了人類星網之中。
而風暴的最中心,銀白的主機之上,燕嶼雙手上下交疊地握著長刀,他跪在巨大的神之瞳標志中,就在下眼瞼的弧線和尖銳指針處。
高高的主機像個祭臺,他跪在上面,因為脫力而垂著頭劇烈地喘息,臉色蒼白,黑發隨著動作垂下,遮住了他小半張臉。
如果他是一個純正的人類,那么此刻的他,多像人類傳說中的審判天使啊?墒撬麉s不是,他跪坐在主機上,仿佛把自己放在了祭臺上。
他的臉上一片透明的水光。
燕嶼今天流了很多次生理性的眼淚,催淚瓦斯和高亮度的粒子光集束都讓他的眼睛黏膜不堪重負,因此不斷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淚。
但那不是哭。
他沒有哭。
即使在面對死亡,在意識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回到人類之中時,他都沒有哭泣的沖動。
他只是好累,也好疼。
他不懂自己為什么內心如此麻木,既沒有被背叛的憤怒,也沒有幻想破滅的悲痛。他只是好累,仿佛已經生生被掏空。
燕嶼輕柔地喘息,閉著眼睛,低頭把額頭靠在刀柄上。
即使是此刻,他的背脊也沒有塌下去,像有某種不可摧毀的信念在支撐著他,永不屈服。
強烈的疲憊襲來,他閉著眼睛,保持這個姿勢陷入了昏迷。
太劇烈的動作讓他心口的傷再次崩裂,血液浸透了黑色的作戰服。因為最初包扎傷口,撕掉了一邊腰部的衣服充當繃帶,于是血液最終在被撕開的凹凸不平處匯聚,順著白皙薄肌的走向向下流淌。順著他的跪姿,流過大腿,繞過腳踝,一點點滴落銀白的臺面,落在“神之瞳”的下眼瞼弧線處。
像幾滴觸目驚心的血淚。
心口的鮮血匯聚成一條細細的、蜿蜒的、綿長的紅河。
傷痕累累的蝴蝶扇動翅膀,從紅河的盡頭向上飛,輕輕落在他的身上。
像一個擁抱,把他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