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莊陶莊瑜倆小孩各自消化自己娘親真的成為了惡鬼之事, 莊瑜還因心緒起伏小病一場,有兩日時間臥病在床。
但就是這短短兩日時間,莊府內的氛圍明顯更是壓抑了。
莊行良因那日之事挨了家法, 身上落了鞭傷,莊夫人身體亦變差許多,已不能下榻走動,只能纏綿病榻。
漸入仲秋, 臨原鎮內氣候愈發干燥,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更語夜夜敲響。
莊府的烏云并未給這邊添多少濕潤之意, 干得人總有些煩躁。
不過白瑯并不受外界任何影響,沒了與莊行良或莊陶莊瑜交際的日常,他便每日都待在房間內看書, 小書房的話本都被他看了個遍,墨宴便又尋了些旁的書卷給他。
墨宴這幾日則要清閑許多, 該做的布置此前做得已足夠, 該探聽的情報亦僅余下需要莊陶莊瑜他們確定的, 關于他們娘親與莊致季一家的糾葛。
他閑來無事, 便基本都待在房中陪著白瑯, 時不時去院中練個劍, 還以鐘馗帶來的修仙界食材研制了不少新菜色糕點,深得白瑯胃口。
八月初二,早晨。
白瑯用過早膳后便同往日一般待在房里找書看。
昨日墨宴給他找了些修仙界相關的書來,讓他可大概了解一些修仙界與修仙者相關的事宜, 免得他因待在人界而欠缺太多作為修士的常識。
此外還有一些秘籍劍法, 若是白瑯對哪些感興趣, 還可以學一學, 多點自保能力。
今日白瑯便隨手翻到了一本劍法, 似乎是曾經的一些世家宗門,沒落后流傳于世的劍法。
白瑯對這些玩意興致不高,隨意翻了幾頁,倏地看到一個名為“墨氏劍法”的篇章。
墨氏?墨宴是不是就姓墨來著?
白瑯眨一下眼,繼續往下看劍法前的墨家簡介。
據簡介所言,墨家是數百年前于人界中負有盛名的第一修仙世家,曾有千年歷史,底蘊深厚,與第二修仙世家白家被并稱為“陰陽墨白”。
幾乎看到這個“白家”描述的同時,白瑯便知曉這就是他出生的白家。
他繼續往下看,后續內容大多是墨家與白家的各種糾葛,或是爭奪第一席位,或是聯姻攜手,短暫合作。
墨家還曾有過一名不出世的奇才,只是后來被這“奇才”背叛,一場大火將墨氏主宅焚燒殆盡,無數典籍珍寶于大火中喪失,墨氏主家一脈除那名“奇才”外資質最為優異的嫡次子,內定未來家主根骨受損,成為廢人。
此后墨家便一蹶不振,白家獨為第一,陰陽墨白之稱日漸成為傳言。
白瑯看完簡介,抬頭,順著打開的窗扇看向外邊院子里正在練劍的墨宴。
墨宴仍是白發黑衣,手中一柄長劍,于庭中樹下輕盈揮舞。
白瑯再次低頭,將劍譜中墨氏劍法的篇章粗略翻閱一遍,之后才重新看向墨宴。
招式全都于劍譜中的圖解對上了。
真的是墨宴的墨氏。
所以他們白家與墨宴家就有淵源么?
那難怪墨宴說認識他了。
白瑯得出一個大致的推測。
他正出神想著,院子內練劍的墨宴察覺到他這邊的視線,挽了個劍花收劍,回眸便看到白瑯愣愣看著自己這邊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呆呆的,還蠻可愛。
墨宴輕笑一聲,走到窗邊,單手搭在窗臺上:“怎么了小白瑯,有事找我?”
白瑯回神,對上他笑吟吟的視線,搖頭:“沒事。”
但想了想,他又補充著問:“你是墨氏的人嗎?”
他用著疑問語氣說著詢問的話,不過墨宴能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其實已經確認了,只是為防萬一再問問他本人。
墨宴坦然:“嗯,我是。忽然問這個,可是看到什么了?”
白瑯把劍譜拿起來示意給他看:“看到劍譜有個墨氏劍法,上面有墨家簡介。”
墨宴輕挑眉梢,隨意搭在窗臺上的手一撐,直接翻窗而入,走到白瑯面前把劍譜拿起來看。
白瑯看了眼旁邊正打開著而且沒幾步路的房門,又默默收回視線,繼續道:“我有認知里面的白家就是我本家。所以你說認識我,是因為我們兩家以前有關系嗎?”
墨宴粗略看完,把書放回桌上:“確實是我們兩家,不過我倒不是那時候認識你的,畢竟……”
畢竟他死的時候,白瑯還沒出生呢,后來發覺白無常就是白家人時他亦驚訝過。
因為他的身份,他生前與白家交際不算少。
墨宴神色比翻窗前淡了些,隨口似的說:“這里寫的背叛墨家的那個奇才就是我。”
白瑯怔然,又反復看了幾遍簡介上所寫的時間,最后恍然大悟似的得出結論:“你好老哦。”
墨宴:“?”
墨宴沒想到他的關注點能歪成這樣,簡直被他氣笑:“你這小屁孩,還嫌我老啊?修仙界哪有什么老不老一說,這都是資歷。再說真要論那其實你也不小了,你也就比我小個三百來歲。”
白瑯茫然:“我不是十八歲嗎?”
墨宴被他的實誠戳中的小小情緒一下又消散了。
細論下來雖然白瑯亦有個幾百歲閱歷,但他真正以“人”的身份活著的年歲只有十八年。
墨宴難得頓了會兒才開口給他編:“修士容貌會在修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定格,你應當是定格在十八歲,記憶缺失后認知亦停留在十八歲。”
在“專業知識”的科普方面,白瑯對墨宴還是很信任的,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墨宴轉了話題:“你如何猜到我就是這墨家的?”
白瑯乖乖回答:“我把劍法看了一遍,和你方才練劍的劍招對上了。”
墨宴:“你只看了一遍劍法就對上了?”
白瑯疑惑:“這種東西不就是看一遍就能記住了嗎?”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話對尋常人來說,是多么遙不可及。
“那你也是個奇才啊。”墨宴眼睛都亮了些,“你可有什么記得的功法劍法?”
白瑯想了想,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聲音。
【“你不過一個庶子,還想修習我白家劍法?你哪里來的臉?”】
【“修煉?哼,你只要會乖乖干活就可以了,修什么練。”】
【“……”】
聲音有些稚嫩,似是小孩的。
這似乎……亦是發生在他小時候的事情。
白瑯茫然一瞬,和當初墨宴問他識不識字時的反應相似,過了會兒才說:“我是庶子,沒有資格修煉的。”
言外之意便是并未接觸過任何功法劍法。
墨宴都心疼了,一方面是心疼白瑯遭遇,一方面是心疼這被白白浪費的資質。
“那都是騙你的,估計是怕你資質太好,威脅什么人的地位。”墨宴對這種事情可太熟悉了。
當時他那位嫡親的弟弟就是怕他資質太好,威脅他的世子地位,明面上對他很好,實際上聯合族中所有同輩人偷偷排擠他。
白瑯和他遭遇還蠻相似的,不過估計還是白瑯過得更慘一些。
墨宴揉揉他的發梢,問:“要不我教你修煉吧?能有過目不忘能力的,資質一般不會太差,正好讓你多點自保能力,減少出意外的可能。”
雖然成為白無常的白瑯已無法再以尋常修士修煉的方法來變強,但這個過程他還是可以讓白瑯體驗一下的。
難得重新做一次陽間人,就當彌補些許遺憾了。
白瑯對于修煉之事并無太多執念,墨宴都這么說了,他便點頭應下。
墨宴興致比他還高:“那正好,我先看看你的靈根與資質吧。你就坐在這兒放輕松,不要下意識抵御我就好。”
白瑯不清楚墨宴這是要做什么,再次乖乖點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墨宴輕輕握住他手腕命門的位置。
他并無自我防衛的本能,由著墨宴將自己的靈力探入他的經脈內。
相較于墨宴溫涼的指尖,他的靈力要冷一些,涼涼地順著經脈探向識海。
感覺有點怪,不過還能接受。
白瑯順從地隨便墨宴探索,將自己的經脈與神識完完整整展示給墨宴看,仿佛是全身心地信任著墨宴。
墨宴直觀地感覺到他的溫順,心底一軟,動作更輕緩了,盡量比較快又比較溫和地探查完,驚嘆:“你還真是個奇才啊。”
白瑯歪一下腦袋:“嗯?是……可以修煉的意思嗎?”
墨宴:“嗯。你是水系單靈根,修仙界通常靈根愈少,靈力便愈純粹,對修煉有很大助益。你資質天賦也很好,經脈識海都很溫和干凈,是天生適宜修煉的好苗子。”
若是給他機會與資源,修仙界內必有他一番名號。
但偏偏他十八歲就逝世了。
甚至在逝世前,他都不曾接觸過修煉事宜。
墨宴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若是白瑯能與他差不多時期出生,亦或是他活到了白瑯的出生,他能在他們兩人都在世時相識的話,說不定他還能把白瑯拐帶去修仙界,教他修習。
以白瑯的心性,至少絕不會像生前他遇到的那些人一般最后都背叛他,亦不會因他的資質而覬覦他的根骨。
他的小白瑯也不用年紀輕輕便遭遇到大抵不輸于他的悲慘。
不過若是這樣,或許他們亦不會再在死后成為黑白無常了。
他們是命定的黑白無常使,生前一切經歷皆為對他們心性的考驗,唯有經歷苦難卻仍能維持本心,死后才能成為無常使繼任者。
他們注定不會在生前與幸福沾邊,但亦無人問過他們,他們是否愿意經歷這樣的苦難,是否愿意做這個黑白無常使。
一切都不過是職責所在。
墨宴抬眸,對上白瑯此時疑惑又新奇的視線,對上他那雙清澈通透的灰眸,又忽地笑了一下。
也罷,至少這亦是他與白瑯命定的緣分。
能遇上白瑯,做個黑無常倒不算虧。
【作者有話說】
白瑯歷練前的墨宴:攤上這么個同僚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白瑯歷練中墨宴:小同僚真可愛,不虧不虧,還能再做八千年
第42章
墨宴收回自己的思緒, 繼續問白瑯:“你想當靈修還是劍修?或是靈劍雙修亦可,你資質天性都好,怎么修煉隨你。”
左右亦不能有太長修煉時間, 只是體驗的話,怎么開心怎么來便是。
白瑯不太懂這些,問墨宴:“你是什么?”
墨宴:“我是單系火靈根,算是靈劍雙修, 不過以前用劍多一些,現下用靈力多一些。”
白瑯做了一個最不需要他思考的選擇:“我想跟你一樣。”
他實在不清楚這些有何分別, 那不若墨宴是如何過來的,他再走一遍墨宴的路便是。
他說得細聲細語,聽得墨宴心軟軟, 直接把他這話曲解為是對他的依賴與信任。
他笑著說:“那我先教你練劍?我還有一套自創的劍法,從未有人用過, 改一改應當挺適合你的。”
白瑯好奇:“從未有人用過的劍法?那你為何自己不用?”
墨宴聳聳肩:“這劍法不適合我, 原是我為旁人創的, 后來用不上了, 便棄置了。”
說著, 他又皺了下眉, 嘀咕似的說:“罷了,還是為你量身再編寫一套罷,反正都要改,用那套怪晦氣的。也不至于讓你用別人不要的東西。”
白瑯并無這般細膩敏銳情緒, 墨宴都這么說了, 他自然選擇乖乖聽墨宴的。
但他看著墨宴輕蹙的眉梢, 難得地感覺出墨宴原本的興致似乎瞬息間消散了不少。
為什么呢?因為這個“別人不要的東西”么?
白瑯不理解, 亦不再試圖去理解。
墨宴開不開心的, 與他似乎并無太大關系。
白瑯低頭繼續看書,墨宴便不再打擾他,轉而找了筆墨紙硯,在他旁側幫他編一套最適宜他情況的劍法。
墨宴天賦極高,不僅僅是自己修煉的能力,他獨特的體質與根骨亦讓他能夠很迅速地判斷出什么樣的人適合什么樣的修煉方式。
曾經的他便很熱心,總愿意為身旁人提供修煉助益,后來被背叛得多了,他才不再泛濫他的爛好心。
如今“重操舊業”墨宴進度很快,一個早晨時間已將劍招譜了小半,甚至有些樂此不疲,直至白瑯餓了才堪堪停筆,到膳房去給他做午膳。
他臨走前并未收好放于桌上的紙張,白瑯無意間看了下,便有筆墨的幾張紙上畫著格外非常簡單簡陋且粗糙的線條小人,一眼看去甚至完全看不出這小人是在做什么動作。
白瑯看了眼墨宴的小人,又看一眼正規劍譜中勾勒細致的人物圖解,沉默。
他或許知曉為何墨宴原本的那套劍法會成為“別人不要的東西”了。
看著屬實有些不靠譜呢。
白瑯將就要散落的紙張收拾好,又在這時聽到門口敲門聲。
“有人在嗎?方便我進來嗎?”
是莊陶的聲音。
白瑯起身過去開門:“我在。怎么了?”
莊陶往房間內看了一眼:“那個……他人呢?”
白瑯:“墨宴去膳房了。你找他嗎?”
莊陶想了會兒,回答:“找你應該也一樣,是關于我娘親的事情的。”
白瑯知曉這兩日墨宴都在等莊陶莊瑜主動來找他說相關事宜,側身讓他進屋:“那你進來吧。”
莊陶卻擺擺手:“啊不,我是想請你同我一道去原來的主院看看。就是你之前不是說,我娘親她生前便有過被人挖了眼球……這般遭遇,八九不離十便是那兩個人做的。而且娘親死后的遺物都是在主院那邊被銷毀,我想再去那邊找找,或許會有什么留下的痕跡。”
說到這,莊陶底氣又顯得有些不足:“雖說……雖說過去得有些久了,但說不定真的能有什么線索。”
白瑯明白了他的來意,又奇怪地問:“莊瑜不去嗎?”
他印象中這倆人可少有分開的時候。
莊陶神色黯淡些,點了點頭:“嗯。小瑜這兩日身體還是有些不好,而且他還不知我已經知曉娘親之事……我不想讓他再多擔心一個我了。我想盡量讓這件事情能早些解決,也好讓小瑜安安心心養身體。”
白瑯不懂這些兄弟情深,大致概括為是莊瑜生病了不能走動,便不去了。
他應下了莊陶的請求:“我都可以。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莊陶想了想:“嗯……要不現在?下午會打雷,你不能出門,左右做飯需要一些時間,我們可以先簡單地去找找。等下午了我再找墨……墨公子一同去。”
白瑯點頭:“可以。”
得到應許,莊陶終于松口氣似的,又提起精神來,同白瑯一道往原家主他們所在的原主院去。
白瑯起初并不知曉原主院指的是何處,真正走到時才發覺,是此前墨宴帶他路過過,讓他感覺到很不舒服的那個院子。
白瑯在院子門口停滯腳步。
大抵是少了一只惡鬼,院子內的怨氣亦不似之前那般濃郁。
他往四周環顧一圈,并未感覺到上一次遇到的那個詭異視線。
那應當……便是沒事吧?
白瑯正猶豫著,莊陶注意到他的停頓,問:“怎么了?可是、可是這院子內有什么?”
“沒事,這次應當沒有了。”白瑯搖搖頭,“我們進去吧。你知曉要去何處么?”
莊陶撓撓頭:“我不太有頭緒……先、先從書房開始找找?”
白瑯不了解這個院子,聽從莊陶的想法,跟他一起先往書房的方向去。
大抵是院中連死三人太過晦氣,這個院子已有好一陣子無人來過,莊陶推開書房門時,里邊都已經是灰塵撲撲的模樣。
白瑯被灰塵嗆得咳嗽幾聲,皺起眉頭。
書房內窗戶緊閉,色調灰暗,臨近午時的光線似乎照不進來分毫。
白瑯環顧小圈,總覺得氛圍讓他感到格外不舒服。
明明并無怨氣凝聚的痕跡,但似乎就是比外邊的感覺更壓抑。
他有點不想踏足這個書房了。
莊陶看起來亦有些害怕。
他只是一名十一歲的小孩,又突然知曉這個世間真的存在惡鬼,還親眼見過墨宴抓鬼的兇險,難免對這樣幽暗的環境產生畏懼。
他低聲念叨了幾句“我是兄長,我不能害怕”之類的話,終于鼓起勇氣走進去。
就站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白瑯:“。”
有個好似不太聰明的莊陶在旁,忽然也不是那么排斥進去了。
白瑯最終還是跟隨莊陶進入了書房內。
主院的書房比莊陶莊瑜和莊行良的小書房要大上許多,書架子齊齊整整地并排擺著,上邊還有不少已落灰的書,看起來自原家主墜井而亡后,便再無人動過。
白瑯掠過一排書架,在要往里繼續走時,倏地又感知到了那股讓他后背生寒的視線。
他驀地回頭,除卻堆摞的書卷外什么都沒看到。
那視線只短暫停留了片刻,在白瑯回頭后又消失不見。
到底是誰?
是惡鬼?還是……比惡鬼還厲害的東西?
白瑯無端有些害怕,他有一種正被什么很危險的東西覬覦著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他的認知中亦有些熟悉,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經真的遭遇過什么幾乎是刻在他骨髓里,讓他畏懼膽寒的人事物。
白瑯想離開書房了,他扭頭去找莊陶的身影,卻在看到莊陶前,先對上了書架縫隙間一雙黑漆漆的無神眼睛。
“嗚啊!”白瑯被狠狠地嚇了一跳,猛地一下彈開,徑直撞上了身后書架,疼得他眼圈馬上就紅了。
“白瑯?!”
莊陶被他這邊的動靜嚇到,慌忙喊他:“怎么了白瑯?出什么事了嗎?!”
白瑯已完全說不出話來。
面前那只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的惡鬼咧開嘴,喉嚨里發出刻板古怪的聲音,驟然沖向白瑯方向!
僅僅兩步距離間,白瑯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本能地保護懷里的玉珠,向左側猛地一撲。
“咔咔咔——”
惡鬼怨氣直直撞向白瑯右臂,刺骨冰寒驀地席卷白瑯右半邊身子。
好冰……原來被怨氣侵擾是這樣的感覺嗎……
白瑯咬牙忍著聲音,翻找出了墨宴給他的玉牌。
“白、白瑯?!”莊陶慌忙要跑去找他,“是不是又遇上惡鬼了?我、我這就來幫你!”
進房門前還怕得很的小孩往四周環顧,最后干脆就近操起書桌上的一塊鎮尺沖到白瑯身邊,聲音還發著抖:“它、它在哪里?!”
然而白瑯根本無暇顧及他。
陰冷的怨氣仿佛要深入他的血肉,骨縫間都被凍得生疼。
好冷……好難受……
他勉強睜開眼,只見那惡鬼錯失一擊后,又緩緩地再次轉向他。
嗚……墨宴……
“砰——”
“小白瑯!”
墨宴匆忙順著白瑯玉牌感應所在的位置趕來,踹開虛掩著的房門,先看到了拿著鎮尺哆哆嗦嗦的莊陶,接著才看到蜷縮在地上,面露痛楚的白瑯。
他瞳孔猛地一縮,連忙過去扶他,路上還不忘給自己施個凈塵術,把身上的柴火味清理干凈。
那只惡鬼在墨宴出現的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白瑯被墨宴扶起來,幾乎是半靠在他的懷里。
感受到熟悉的溫度,白瑯直接不忍了,眼淚簌簌往下掉:“嗚……墨、墨宴……”
“我在。”墨宴忙不迭地應聲,終于察覺到他身體溫度的不對勁,“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這么冰?”
“怨氣、怨氣……好冷……”白瑯哭得抽抽搭搭的,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他上一次哭得這么厲害,還是在莊陶莊瑜院子里差點被慕欣葉化作的惡鬼迎面襲擊。
墨宴大概聽明白了意思,蹙眉低頭,果然看見白瑯胸前玉珠的怨氣翻騰得更厲害了。
看來是這里出現了惡鬼襲擊白瑯,只是他一來那只惡鬼就跑了。
白瑯的白無常身份本就受不了怨氣侵擾,今日他又確認了白瑯是水系單靈根,體質通常天生偏陰寒,最是怕冷。
墨宴心疼地輕輕圈住他,一手搭在他的后背:“沒事沒事,別擔心,我這就幫你解決。”
說話的同時,他已運起吸收怨氣的術法,將侵擾白瑯的怨氣通通吸收到他自己體內。
刺骨的冷順著掌心經脈轉入了墨宴體內,墨宴神色并無太多變化,這兩日他都快習慣這陣冷意了。
墨宴將白瑯體內所有侵擾怨氣吸收完,感受到白瑯體溫漸漸正常,而他的指尖又變得冰涼。
他面不改色地運起一些火靈根的靈力,由著自己體內冰火兩重天肆意沖擊,只默默地將手心重新捂熱。
小白瑯怕冷,再冰到他就不好了。
【作者有話說】
莊陶:我感覺我好像有點多余
墨宴:自信點,把好像和有點都去掉
第43章
白瑯抱著墨宴難受地哭了半晌, 許久才意識到體內那陣冰冷刺骨的感覺似乎已經消散了。
他抽抽噎噎地停下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好像、好像……沒事了?”
他說話時鼻音還很重,卷翹的眼睫沾著水珠, 眼尾鼻尖都紅通通的,微微疑惑的神情直擊墨宴心臟。
墨宴又拿出一塊軟和干凈的帕子:“嗯,侵擾你的怨氣我吸收掉了。身體可還有何處不舒服?”
白瑯腦子被自己哭得有些混混沌沌,按順序先過濾出墨宴話里的“怨氣被他吸收了”的意思。
他想起之前墨宴被怨氣襲擊, 以及與鐘馗與墨宴的爭吵,猶豫著伸手去戳了下墨宴的指尖——溫溫的, 沒有此前那種特別冰的感覺。
他動作很輕,像小貓軟軟地墊了一下似的。
墨宴低頭看他:“怎么了?若是還有何不舒服的一定要同我說。”
白瑯終于又過濾出墨宴對他身體的詢問,認真地感受了一下, 說:“還是有點冷,還有點暈。”
墨宴蹙眉, 用手背輕輕抵上他的額頭。
有點燙, 應當是方才怨氣侵擾時, 情緒波動和身體本能地抵御引起的。
問題倒是不大, 好好休息會兒便能自愈。
他扶著白瑯站起來:“還能走嗎?”
白瑯稍微緩了緩, 點頭:“可以。”
墨宴牽住他:“好, 那就先回去吧。余下的事情……”
他頓一下,看了眼莊陶的方向,補充完后半句:“離開這鬼地方回去以后再說。”
他語氣淡淡,眼神亦無太多情緒, 卻無端叫莊陶升起些畏懼。
墨宴對莊行良的“秋后算賬”他可是見識過的, 就是平日里再粗枝大葉, 他亦知曉墨宴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白瑯。
若不是他喊了白瑯陪他過來, 白瑯便不用經歷這一遭了。
莊陶自知有責在先, 乖乖跟在他們后邊回去。
直至回到房間內,白瑯都未完全平復下來,神色懨懨,看起來蔫蔫的。
那惡鬼長得倒不丑,就是猝不及防一扭頭便撞見,他實在是被嚇狠了。
墨宴心疼地揉揉他:“正好午膳已做好溫著了,你先用膳吧。有你喜歡的小糕點,先吃小糕點也可以。”
為哄白瑯開心,這段時日墨宴每日都會變著花樣給他做小點心,只是為了不耽誤他的正餐,點心通常要等他吃過飯后墨宴才允許他吃。
聽到墨宴允許他直接先吃小糕點,白瑯情緒才恢復些,直奔食盒的糕點層,把那碟小兔子形狀的糕點端了出來。
食盒是墨宴找鐘馗在修仙界買的特殊材質食盒,還加了層他的火靈力保溫,放在最上層的小糕點都還冒著些許熱氣,正適合現下需要暖一暖的白瑯。
墨宴不打擾他專心吃東西,直接轉向還在一旁站著的莊陶,一手搭在桌上,指尖曲起輕敲了兩下:“說吧,你這無緣無故的帶小白瑯去那邊作甚?”
他原本面對白瑯的柔和神情一轉到莊陶身上便消失不見,語氣閑適隨意,卻無端帶上些平日不會有的壓迫感。
莊陶這次不再因墨宴的態度而產生什么不滿情緒,一五一十地將之前同白瑯說過的話再復述一遍給墨宴。
理由還算正規且合理,墨宴姑且放過他了。
白瑯的日常活動墨宴并不會干涉,今日做完午膳回來見白瑯不在房中,他也只是將食盒放下等白瑯自己餓了回來吃飯,直至感應到白瑯的求救才趕去找他。
他還不至于怪罪莊陶或白瑯出門前不同他報備一聲,弄清緣由后便緩了神色。
他繼續:“既是為此,那之后你再去直接找我就行。那邊的院子怨氣重,還潛藏著兩只惡鬼。小白瑯體質特殊會招惡鬼覬覦,不要帶他單獨去怨氣重的地方。”
莊陶對今日之事亦心有余悸,連連點頭應下。
墨宴隨意擺擺手:“行了,此處沒你事兒了,回去找你弟弟去吧。其余的到時我再找你。”
莊陶還有些不放心,看向一旁安安靜靜吃小糕點的白瑯:“白瑯他……身體真的沒問題嗎?方才他的狀態看起來真的好糟糕。”
這幾日白瑯的氣色好不容易看著比初至莊府時要好上一些,今日這一遭仿佛直接將他的狀態打回原樣。
莊陶更是目睹了他蜷縮在地上滿是痛楚的模樣,實在不放心就這么離開:“若是、若是有何需要的藥材,我們這邊很多的!白瑯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拿!”
白瑯聽到兩次自己的名字,抬頭看向莊陶,灰眸間似有疑惑。
但他手上動作沒停,臉頰一鼓一鼓的吃著東西,仿佛與他們討論的話題全然無關。
莊陶將這曲解為了白瑯是不想讓他擔心,心下更是愧疚:“或者、或者我把顧叔叔找來幫忙看看?顧叔叔是醫者亦是修士,說不定能幫上忙!”
墨宴直接攔下他無處安放的熱心腸與愧疚心:“不必了。小白瑯體質特殊,尋常藥材對他無用。你不必插手做什么,我會照顧好他的。”
莊陶這才遺憾作罷,告辭離開,離開前還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看幾眼白瑯,直到關上房門,終于阻隔他的視線。
白瑯還覺得奇怪,但猜不透莊陶總是看他是為何,干脆不猜了,把小糕點吃了個干凈。
墨宴思慮著回過神來時,白瑯面前就只余下一個干干凈凈的空碟子了。
他無奈一笑:“就這么喜歡吃甜食?”
白瑯實誠點頭:“嗯,喜歡你做的甜食。”
他隨口補上了一個“墨宴做的”的限定條件,墨宴直接無條件溺愛了:“那下次挑個不影響正常的時間段,專門再給你留個吃糕點的時間段吧。每次用膳時這一點估計你也吃不過癮。”
白瑯眼睛微亮,身體不適與情緒萎靡帶來的蔫蔫感頃刻消失,除卻面色還比較蒼白外,簡直就如同今日什么都沒遭遇過。
墨宴這下是終于掌握了哄白瑯的訣竅。
他將食盒中其余的飯菜都拿出來:“好了,現下就先乖乖用膳吧。若是身體仍有不適記得告訴我。”
白瑯點頭,把空了的碟子放回食盒里,坐在位置上等墨宴把其余飯食都擺放好,乖乖地把飯也吃完。
墨宴早已摸清他的食量,雖說允許他先將小糕點吃完,但分量并不至于讓他吃不完正餐,到最后基本是剛剛好夠白瑯吃飽。
等他吃完,墨宴見他打了打了個哈欠,伸手又探一下他的額頭,溫度相較于往常仍有些高了。
他對上白瑯懵懵的視線,問:“可是還覺得不太舒服?可要睡一覺休息會兒?你體質特殊,一般是不容易生病的,好好休息會兒應當就可以恢復過來了。”
白瑯確實覺得比平時要疲倦很多,但只要一放空思緒便會想起方才在書房中驟然對上的那雙眼睛。
——或者說,不僅僅是那雙眼睛,還有在那之前,他又感受到過的那陣瘆人視線。
他能知曉那道視線并非來自于那只惡鬼,相反,惡鬼反而有可能是因那道視線而來。
那種被人覬覦、窺伺著的感覺太難受了。
白瑯蜷了蜷指尖,搖頭回答:“不要。”
墨宴看出他有些害怕的神色,問:“是不想睡,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白瑯小聲地說:“我怕。”
墨宴:“是怕什么?”
白瑯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但是一放松下來的話,就會想到方才那只惡鬼……”
“那只惡鬼和那個書房……都好可怕。”
白瑯半耷拉下腦袋,好不容易恢復些的情緒再次低落。
這心理影響已不是之前那些惡鬼能夠比擬的了。
墨宴更心疼了。
上次路過那個院子時,白瑯的反應亦很強烈,看來他很有必要再去那邊仔細探查一番。
他又問白瑯:“那你可有看清那惡鬼模樣?是被它模樣也嚇到了嗎?”
白瑯:“是個男鬼,不過容貌倒不可怕。是我扭頭想找莊陶時,突然在身后兩步距離的書架上,看到它盯著我。”
“它太近了,好像想搶玉珠,我來不及跑,只護得住珠子。”
這便是墨宴趕到時,白瑯側倒于地上,一只手還緊緊握著懷中玉珠的緣由。那只惡鬼應當就是莊陶莊瑜他們的嫡兄所化。
墨宴揉揉他發梢:“無妨,你做得很好了。”
封印白瑯記憶與修為的玉珠只能就這么戴在他胸前,實在太容易招惹惡鬼覬覦了。
未作祟的惡鬼怨氣不足,鬼力較低,貿然現身本就是格外危險的事情,平日里若無誘餌就是墨宴都難找到見到。
但面對白瑯的玉珠,惡鬼都抵御不了本能的貪欲。
這也難怪前幾任的黑白無常使基本都歿于白無常歷練的途中。
墨宴想了想,補充:“下次若是要獨自去什么地方,你還是先來找我說一聲罷。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但至少可以為你確認一下那個地方安不安全。”
白瑯乖順點頭:“我知道了。”
他看著墨宴的方向,灰眸濕濛濛的,浸著方才打哈欠余下的水汽。看起來剔透清亮,無害弱小。
他個子不算高,體格更不壯,就瘦瘦弱弱的一小孩,要承受這些也是難為他了。
墨宴又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在心底嘆口氣。
被封印一半力量的小白瑯太容易被欺負了,看來莊家事宜結束后他還是得帶他家小白瑯去趟修仙界,看看有無合適的防身法器或是武器。
第44章
白瑯狀態實在不好, 又不敢躺下休息,墨宴實在擔心他,便在房中陪了他好一會兒。
待到未正, 白瑯看起來好些后,墨宴才準備同莊陶去那院子書房再仔細探查一番。
白瑯原本還在看書,見墨宴與莊陶商量完過去事宜才抬頭看他:”你要出去了嗎?
往日墨宴如何他都不會干涉,但今日他有點不想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墨宴看出他細微害怕的情緒, 抬手搭在他的發梢上:“嗯。莊家之事還是早日解決了,直接帶你離開我會更放心些, 所以不能再耽擱了。你若不想只身待著,便去莊瑜那邊吧。”
莊陶亦跟著連連點頭:“嗯嗯,小瑜這陣子身子虛不能下床, 但他還蠻想和你聊聊天的,這會兒正好也醒著, 茶水我亦準備了些。”
白瑯乖乖應下:“好。”
他并不在意跟誰待在一起, 他現下只是需要有個身邊有活人的認知。
墨宴拿了個小糖盒出來給他::“我會盡早回來的,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了就叫我。”
白瑯接過糖盒, 灰眸閃起些細微的光, 清清亮亮的, 又不易察覺,似一對剔透晶瑩的灰琉璃,只會在燦爛暖陽下折射出幾道流光溢彩。
墨宴沒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送他進了莊陶莊瑜的房間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莊瑜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抬頭看到白瑯進屋, 眸間多出幾分驚喜:“白瑯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白瑯對上他的視線, 想了想, 覺得這個說辭也沒錯,他確實是來“看”莊瑜的。
他點頭,回了一個輕輕的“嗯”。
莊瑜更歡喜了,但馬上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說:“我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可能不能下床接待你了,對不起……”
他此時靠在床頭,身上蓋著薄被,面容比往日蒼白許多,床一側還支起張小桌子,放著藥碗與茶壺茶杯。他手上還拿了卷書冊,應是醒來無事,坐著看會兒書。
白瑯懷里只抱了個糖盒,隨意尋了張椅子在莊瑜床邊坐下,真的就這么“看看”莊瑜。
莊瑜仍處在白瑯來看他的歡喜之中,面對白瑯時性子亦活潑些,很快便尋了話題:“墨公子是今日下午又有事情么?我看他方才好似很不想走,又不得不走的模樣。”
白瑯:“嗯。他和莊陶去原家主住過的主院那邊去調查了,那邊有惡鬼。”
莊瑜不解:“去那邊調查?那為何兄長亦要過去?”
白瑯回想著方才墨宴與莊陶交流時,墨宴對莊陶說過他對那邊比較熟悉,讓他留心什么東西云云。
他從中提取出一個緣由:“因為他對那邊比較熟悉。”
莊瑜相信了這個理由。有墨宴在,他亦不擔心自家兄長安危,只注意到白瑯的臉色似乎比之前差了些。
他擔憂地問:“白瑯哥哥今日是沒休息好嗎?你的臉色好像比之前差了不少。還是白瑯哥哥也生病了?”
提到這個,白瑯如實回答:“是今早我在主院那邊遇見惡鬼,被怨氣襲擊了。”
他很單純地回答著莊瑜,無意識間略過了是他與莊陶一同去那邊探查的信息。
莊瑜以為他是今早自己出門散步遇險,才有了下午墨宴與莊陶去那邊探查。
他更擔心了:“那你身體現下如何了?怎么不在屋中好好休息?或者、或者我找顧叔叔來幫你看看?怨氣襲擊一定很難受,若是留下什么病根便不好了。”
他不懂怨氣對人體的危害,但白瑯蒼白的面容實在叫他擔心,他太清楚留下病根體質變差是多折磨人的一件事,不想白瑯亦要遭受這般苦。
白瑯卻只是搖頭:“墨宴說我的體質特殊,尋常醫術對我身體沒用。”
莊瑜:“那、那怎么辦呀?”
白瑯坦然:“他說我不易生病,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但是我現下不敢睡,會想起今早遇到的惡鬼。”
他說話時并無太多情緒,手里還捏了顆糖,在想著要不要吃。吃糖時他只喜歡安安靜靜地吃,不喜歡中途還有開口說話。
他半低著頭,同樣有些蒼白的指尖將糖紙捏出細微的聲響,眼睫輕垂,于眸間落下小片陰影,看著脆弱可憐。
莊瑜以為他這是還在害怕,明明自己還是個生著病的病患,卻憐惜起白瑯:“那一定很難受吧……對不起,我幫不上什么忙。”
他難過地說著,似是痛恨自己的身體這般差勁,力量這般弱小,在這種時候除了言語上的表示外,什么都做不到。
白瑯只是覺得奇怪,陳述:“不需要你幫忙,你不用道歉。”
莊瑜當成了這是在勸慰他的客氣話,更難過了,嘆著氣說:“有時候我也總忍不住想,若是我亦是修士就好了。聽說修士可以通過修煉提升體質,那樣的話我也不會成為拖累,也能為身邊人多做些事情。”
白瑯更奇怪了:“可是,你不就是修士嗎?”
莊瑜愣住:“……啊?”
白瑯疑惑:“你們不知道嗎?你們是修士,有靈根的。”
莊瑜怔怔搖頭:“我們……?我和兄長……?”
自以為凡人十一年的莊瑜一時間緩不過來:“是……白瑯哥哥還能看出別人是不是修士嗎?”
白瑯搖頭:“我不能,是墨宴和顧舒術說的。”
莊瑜知曉墨宴強,對墨宴能看出來不奇怪,聽到后一個名字時明顯又是一愣:“顧叔叔……?他、他知曉這件事?”
白瑯:“嗯,他一直知道的。”
莊瑜有點亂:“那、那為何顧叔叔從未同我與兄長說過?”
白瑯回想一下去找顧舒術那日顧舒術說過的話,大致提煉出顧舒術不想讓莊陶莊瑜知曉他是他們生父,以及顧舒術說莊家對有靈根著有覬覦的事情。
他回答:“因為他不想讓莊家的知道你們有資質。你們娘親就是莊家為了生個修士強搶進莊府的,亦是因此而被你們父親和嫡母害死。”
莊瑜的人生觀與世界觀有些崩塌。
白瑯繼續:“待莊家事宜結束,墨宴會帶你們離開莊家,去修仙界的一個宗門拜師求道。”
莊瑜的人生觀與世界觀艱難重塑。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啞聲問:“所以……我和兄長……也能修煉了?”
稍微緩過些神來的莊瑜帶著些難以置信,心臟跳得劇烈,還有些呼之欲出,想確認又不敢確認的緊張。
任誰以凡人的認知活了這么多年,艷羨了天生有資質的“天選之子”這么多年,驟然得知自己亦有這個機會與資質時,恐怕都會驚喜萬分。
這是人界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
白瑯給了他確信的回答:“嗯。墨宴亦說你們資質還不錯,現下的年齡起步亦不算太晚,若是能潛心修煉,想必會有一番成就。”
莊瑜還是亂亂的,過了會兒才想起另一件事:“那……為何是墨公子帶我們去修仙界?顧叔叔呢?”
白瑯:“他要留在臨原鎮,不跟你們過去。”
莊瑜茫然:“為什么?”
白瑯搖頭:“我不知道。”
白瑯確實不知莊陶和莊瑜這倆親兒子都離開臨原鎮后,顧舒術為何還要留在這里。
這不是他現在的腦瓜子能想明白的事情,也不是莊瑜能夠想明白的事情。
就如同他們至今未能理解那破碎的屏風上書寫的字字句句,代表的是怎樣一段過去往事。
莊瑜仍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砸到他們頭上的機緣,不再細究關于顧舒術的事情。
說到底,如今的顧舒術于他們而言,也只是一位很善良熱心,對他們很好但目盲的“叔叔”,他們還不至于干涉顧舒術的選擇。
莊瑜稍稍平復了些,又問:“那兄長知曉這件事情了嗎?”
白瑯:“你都不知的話,他應當我不知。我以為你們已經知道了。”
他性子直白坦率,不是會隱瞞事情的人,之前去顧舒術那邊聽到顧舒術讓墨宴帶他們去修仙界之后,他便以為顧舒術亦會直接同莊陶莊瑜說。
莊瑜大致平復下心緒:“那應當是莊家之事尚未解決,顧叔叔仍心存顧慮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白瑯搖搖頭,表示了“不客氣”的意思。
經過這么一出,莊瑜面色比之前都要紅潤了些,大抵是情緒有些激動,平緩下來后他的精神狀態亦還不錯。
他終于想起問及娘親的事情:“對了,白瑯哥哥你方才還說娘親就是因為父親想要修士強搶進府的,還有什么被父親嫡母害死……這又是何意?”
白瑯簡單回答:“你們娘親是莫家人,人界的修仙世家,雖無靈根,但或許有這樣的血脈。原家主想讓莊家亦躋身修仙世家行列,便將你們娘親搶入府中,想讓你們娘親為他誕下有靈根的修士。”
說完,他又稍微提了下禁術的事情,算是回答他的后半個問題。
莊瑜大起的情緒又大落下來:“他們……他們怎么能這么對待娘親……!咳咳咳……”
劇烈的情緒起伏下,莊瑜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白瑯只是看著,并未有任何反應。
過了會兒,莊瑜才平復些許,擦了下眼角的生理性眼淚,問:“那兄長與墨公子去主院那邊調查,亦有這個緣由在嗎?”
到底是雙生子,莊瑜雖不知莊陶已經知曉他們娘親之事,但大抵能猜出他們娘親是害死的話,莊陶應當會想去那邊找尋有關他們娘親的事情。
他又想起兩日前墨宴逼問他的事情,神情低落:“娘親與那位父親和嫡母之間的糾葛我只怕說都說不盡,可我真的不知曉娘親與莊夫人之間的糾葛……娘親與莊夫人平日亦常有往來,莊夫人還會友善地對待我們。”
白瑯糾正他:“不一定是與莊夫人,還有可能是莊致季。之前房間的那具白骨,就是莊致季藏在這邊的,你們娘親的尸骨。”
莊瑜又是一怔:“那具白骨……是娘親的……?”
白瑯:“嗯。白骨被藏于衣柜,但衣柜上有阻隔腐臭氣味的陣法,只能是莊致季讓身邊那個修士做的。”
莊瑜一時都不知他該再消化哪些信息。
但如果是只針對莊致季的話……
莊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想想,若是三叔的話……”
他仔細搜刮起娘親仍在世時,他們與莊致季那邊的往來。
他似乎……確實遇到過幾次覺得莊致季很奇怪的經歷。
第45章
莊瑜正思索著, 尚未開口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白瑯回眸,便見莊媛媛不知何時到了這邊來, 輕輕推開門,臉頰紅撲撲的,喘著氣,似乎是匆忙而來。
“媛媛?”莊瑜先輕喚她一聲, “你怎么過來了,可是有何急事要找我?”
莊媛媛輕輕點頭, 看了眼白瑯,不知是不是擔憂自己會打擾到白瑯與莊瑜的交談。
莊瑜莞爾一笑:“沒關系的,媛媛進來吧。”
白瑯未做任何表示, 收回了看向莊媛媛的視線,莊媛媛這才小心翼翼地進來。
她走到床榻邊, 平穩氣息, 仰頭看向莊瑜:“小瑜哥哥又生病了嗎?”
莊瑜“嗯”一聲, 笑道:“不過已經快好啦, 媛媛不用擔心我。媛媛今日過來, 是又碰上何事了么?”
莊媛媛往白瑯方向再看去一眼, 見白瑯不說話,才小聲地說:“爹爹……又讓那個人過來了。好像說,要趁墨公子不在,拿走什么東西。”
莊瑜頓一下, 問:“那有說要找我或者兄長么?”
莊媛媛輕輕搖頭。
白瑯疑惑:“‘那個人’?”
莊瑜給他解釋:“就是府中唯一的那位修士。”
白瑯明白了, 就是莊致季和莊行良身邊那名老者。
莊瑜繼續道:“三叔……有時看不慣我與兄長的話, 亦會尋那人過來找我們, 借一個莫須有的名頭體罰我們。媛媛偶然撞見過一次, 后來每次三叔要找那人來我們院子時,媛媛都會先偷偷過來告訴我們。”
雖說大部分時候他們都逃不過,但至少能讓他們提前做些準備,比如莊陶隨身帶上藥。
說完,莊瑜又奇怪:“只是不知這次三叔找那人過來要拿何物,我們這邊應當沒什么能專門讓那人來拿一趟的東西才是,還特意要挑墨公子不在的時候……”
莊瑜靈光一閃:“遭了,他說不定是來找娘親尸骨的。若娘親尸骨之事真的與三叔那邊有關,那不能被墨公子知曉的,我們院子里有的,就只有這個了。”
白瑯亦是蹙眉。
雖說那具白骨被不被拿走與他無關,但他記得墨宴似乎留著那東西有用。
他問莊媛媛:“他來了嗎?”
莊媛媛回答:“應該快了……媛媛過來的時候爹爹還沒吩咐完。”
五歲小孩本身步子便不大,哪怕急匆匆地趕過來報信,亦快不了多少。
白瑯起身:“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莊瑜忙說,“墨公子此前讓我與兄長保密尸骨之事,應當存有不想打草驚蛇之意。白瑯哥哥應當不擅撒謊,我陪你去吧。”
這么多日的相處,莊瑜已完全清楚白瑯實誠的性子,若是他單獨過去,老者稍微提及點相關事宜,他必然會一五一十地說出去。
而且早晨時白瑯才受過怨氣襲擊,白瑯獨自去面對老者的話,他實在有些擔心。
莊瑜甚至忘了自己都還是個病患,見白瑯點頭了便跟著起身。
莊媛媛不太懂這些事情,懵懵懂懂地看著他們。
莊瑜揉揉她的腦袋:“辛苦媛媛告訴我們這些,媛媛先在房間里休息會兒吧,就不要一起過去了。”
莊媛媛似是猶豫著,最后還是聽話點頭,留在原處。
白瑯已行至門口,回頭看一眼他們,等了會兒莊瑜,同匆忙穿好外衣,隨意拿了些東西的莊瑜去到藏有白骨的小側院去。
第一只惡鬼被抓后,莊府下午仍有密布烏云,但這兩日都不曾響過雷,白瑯亦不再似之前那般只能待在被墨宴施了隔音屏障的房間內。
藏有白骨的房間門窗都是關死的,若是想不動聲色地將白骨帶走,最好的辦法是走房子正門。其余位置墨宴亦提前處理過,他們只需要在小院子內“守株待兔便可。”
待他們過去時,那老者尚未過來,應當仍是要小心行事。
這會兒墨宴雖不在,但白瑯亦是修士,哪怕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到底也是墨宴的“愛徒”,難保平時是否只是隱藏了實力。
莊瑜拉著白瑯至小院的桌椅前坐下,把懷里匆忙抱來的東西擺了出來。
有兩卷書,一副筆墨,還有一個酷似竹簡的東西。
白瑯對這個竹簡格外好奇:“這是什么?”
莊瑜解釋:“這是顧叔叔給我們的,好像說是什么……法器?只要在這個小竹簡上寫字,另一方竹簡持有者的竹簡上亦會顯示字跡。顧叔叔給了我們三個這樣的竹簡,兩個我和兄長聯系,一個我們和他聯系。
“我和兄長有個習慣,我們不在一起時都會帶上這個,方便有事情及時找尋。我先同兄長與墨公子那邊說一聲這件事情。”
白瑯明白了。
那和墨宴給他的玉牌差不多,不過玉牌不能傳遞消息,而且只能他單方面讓墨宴來找他。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莊瑜一筆一畫寫著些什么。
莊瑜年紀小小便已能寫出一番好字,字跡規矩工整,賞心悅目。
白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鮮有寫字的機會,幼時雖偷偷旁聽過一些學堂夫子講學,亦得到過別人不要的書卷,但還是很少能夠碰到筆墨紙硯,就更不要說練出一手好字來。
莊瑜專注寫著,并未注意到白瑯的視線。
因為有些事情他還想“瞞著”莊陶,開頭他便同莊陶說了是有關白瑯的事宜,讓他給墨宴看,后續便基本以對墨宴說話的口吻,和墨宴交代了關于老者可能要伺機拿走白骨,他和白瑯現下在院子內的事情。
白瑯看了會兒便挪開視線,感知到某處似乎有什么人在往他們這邊盯著看。
他扭頭,直接對上了原本藏匿在院子外一棵樹上的老者視線。
白瑯:“?”
白瑯疑惑:“你站在那里干嘛?”
他目光非常純澈,完全就是在困惑著他好端端地站在樹上干嘛,他們只是坐在院子里,也沒封著門不讓他進來吧?
單純的白瑯尚且意識不到,沒有人會在來“偷東西”時還走正門的。
這個院子不大,院外的樹距離院子本身亦不遠,老者又是修士,白瑯尋常的音量亦能清楚地傳過去。
莊瑜聽到白瑯聲音,抬頭看去,對老者表現出些尋常會有的畏懼情緒。
他縮了縮手,聲音小小的:“您、您怎么過來了?”
老者到來于他和莊陶來說一般意味著最近犯錯要受罰了,他這樣的表現讓老者原本的警惕心下降了些。
老者自樹上下來,尋了借口:“白小公子貴安,老身就是奉家主之命到府中各處巡視一番,防止出現什么意外。”
這理由無可挑剔。
老者走到他們面前,并未關注莊瑜,視線都放在白瑯身上:“白小公子似乎不住在這邊吧?怎么今日有興致到這邊來了?”
他臉上帶著笑,卻無端叫白瑯感覺到不舒服。
他不喜歡這個人這般笑起來給他的感覺,和之前在那院子書房內被窺伺的感覺很相似,只不過老者修為不高,不至于到讓白瑯害怕的程度。
白瑯不想回他,莊瑜便在這時說:“這邊環境更好些,白瑯哥哥說想到這邊來看書,我們這兩日都是在這邊看書的。”
他聲音文文弱弱的,聽著似是很怕老者。
白瑯不知道莊瑜這是裝出來的,看他狀態,又看向老者:“你嚇到他了。”
老者忙緩和了神色:“實在抱歉。老身無意驚嚇莊小公子,只是平日與莊小公子往來不多,想來是有些不熟悉而已。”
白瑯沒應聲,老者看不出他情緒,又將話題轉回來:“白小公子是喜好看書罷?白小公子若是有需要,隨時可吩咐老身這邊一聲的。不如老身為白小公子您單獨準備間書房?”
白瑯無甚興致:“不要。”
他拒絕得太過干脆利落,老者還緩了會兒才繼續:“這外頭烏云密布,亦不知何時會有新的雷響。您若不喜書房格局,那不若老身為您騰一個新的房間出來,單獨布置布置?”
白瑯奇怪地看著他:“我有房間,為何還要別的房間?”
“呃……”老者跟不太上白瑯單純的思路,“那您這是……今日便在此處看書了?”
白瑯:“嗯。不可以嗎?”
他看著老者,神情坦蕩蕩,被老者曲解出幾分恃寵而驕的意思。
他可是墨宴捧在心尖的愛徒,他便是在這莊府中,亦是想做什么都隨他開心。
老者眸色暗了暗,但面色不顯:“并無不可,老身只是擔心這天氣會讓白小公子受驚。左右老身此時亦無事了,不若便在這護著您吧?”
他表面說著要“保護”白瑯的話,藏在袖間的手卻微微動了下。
但他尚未來得及真正有何動作,院子外便傳來一個悠悠然的聲音。
“誰這么熱心腸,還主動要幫我保護我家小徒弟呢?”
墨宴不知何時出現在院門外,抬腳跨入這小院子內。
老者動作一僵。
墨宴淡淡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白瑯,神色溫和下來:“小白瑯,你過來。”
白瑯沒想到墨宴這么快便回來了,眨眨眼,聽話地站起身,遠離老者所在位置,走到墨宴身邊。
他比墨宴矮些,微微仰著頭,問:“你怎么回來了?”
“事情解決完便回來陪你了。”墨宴回一句,同時伸手,手背抵上他的額頭輕輕試探了下,“還好,燒退了。身體可有好些?”
白瑯仔細感受了下,點頭:“好像是好一點了。”
墨宴笑著揉揉他的腦袋:“好點了就行,你的體質還是適合多透透氣。莊陶去泡茶了,我留下來陪你?”
白瑯乖乖應聲:“好。”
墨宴牽著他回到桌椅處的位置,似是這才察覺老者還沒走,隨口道:“有勞你的好心了,不過我家小徒弟我自會好好照顧,還是不麻煩你了。你若無其他事的話,請便吧。”
逐客令已說得這般明顯,老者自是不好繼續待下去,艾艾告退。
墨宴目送著老者離開感知范圍,輕哼一聲:“還敢試圖對小白瑯動手?真是給你們臉了。”
莊瑜聽到他的話:“他……方才還想對白瑯哥哥動手么?”
墨宴“嗯”一聲,牽著白瑯坐下:“我回來好一會兒了,本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方才大概是勸不走你們,他藏了暗器要用。”
白瑯重點總是偏移得不同尋常:“那你回來得好快。”
墨宴還有幾分得意:“那是。事關你的安危,看到竹簡消息我自是第一時間趕回來。”
莊瑜隱約間意識到什么:“那我兄長他……”
墨宴:“噢,應該還在從主院那邊回來的路上吧。”
也就是說,并沒有什么莊陶去泡茶了,而是墨宴直接懶得管他自己先回來了。
莊瑜:“。”
行吧,意料之中。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于是擔心得只能靠腳一路往回跑的莊陶:……QAQ
莊陶,一款墨宴雙標最大受害者。
第46章
莊瑜習慣了墨宴對白瑯的獨一份偏愛, 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問:“那墨公子現下可要再回那邊去調查?”
墨宴隨意道:“不必。需要的消息我已經得到。”
說到這他眸色又暗了暗:“莊致季那邊能這般準確的知曉我今日下午不在院子中,想必在這附近安插的眼線。我若這時再出去, 必然會引起他們警覺。”
今日下午出門之事本就是臨時起意,他們所經之處亦并未遇到莊府的其余仆從,莊致季會知曉此事,必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在收到竹簡信息之時, 他第一時間懷疑過莊陶莊瑜,但很快又將念頭打消。
此事涉及他們娘親, 而且這倆小孩明明自己都沒什么能力,卻仍會在白瑯遇到危險之際,有下意識要保護白瑯的舉止, 墨宴姑且還是信任他們不會對白瑯不利的。
那假若此事非莊陶莊瑜所為,他們這邊的院子又無其余下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莊致季特意安插了眼線在這附近。
這和讓莊陶莊瑜順便留意他們的動向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莊致季心里絕對有鬼。
墨宴指節微微曲起, 在石桌上輕輕敲了兩下, 黑眸間浸著些冷意:“你們的娘親被害死, 估計亦有莊致季一份功勞。”
“怎么會……?”莊瑜有些難以置信, “可明明、明明娘親與他們并無什么糾紛。”
墨宴懶洋洋地開口:“害一個人可并不一定需要有什么直接糾紛。你身處在某個位置, 便已經是原罪。”
白瑯與莊瑜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孩,他說完便有兩雙茫然懵懂的視線看向他。
墨宴并未深入解釋,又問白瑯:“渴了么?你若渴了我去給你拿茶水。”
白瑯搖搖頭,仍在好奇:“為何會和莊致季也有關?”
面對白瑯的詢問, 墨宴才有深入細說的興致。
他并未直接開始說莊致季之事, 而是繞回了白骨:“你可知莊家為何不將他們娘親的尸骨丟去亂葬崗?”
白瑯搖頭:“不知道。是留著有何用么?”
“聰明。”墨宴笑著夸一句, “此前我雖有猜測, 但不能完全證實便沒同你說過。人的魂魄是不能距離自己尸首太遠的, 不過是否化作了惡鬼,距離自己尸首愈遠,魂力、鬼力便愈微弱。
“他們的娘親能夠在死后接連害死三個人,便是因為她的尸首仍在莊府中,而且她此前亦喜好附著與莊陶莊瑜房間的屏風內,與尸首相距很近,怨氣才能得以積累。”
白瑯愣愣地,大致辨明出一個意思:“莊致季留著尸骨……是為了讓她殺死原家主他們?”
可莊致季為何會知曉慕欣葉死后會化作惡鬼?他只是一個凡人,不可能有這般能力與認知。
墨宴亦清楚這樣的事情只有死過一次,只有去過冥界的魂魄才會知曉。
他便是因為這個邏輯無法閉環,便始終不曾將這個猜想當真,于這個藏有尸骨的房間附近布下隱秘的陣法,守株待兔,看看莊致季那邊是否會有所行動。
他繼續說:“不過今日去主院那邊……倒叫我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事物。記得之前提及過害死他們娘親的禁術么?”
白瑯點頭:“記得。”
墨宴:“那個禁術就是莊致季身邊那個修士透露給原家主的。”
“是、他?!”莊瑜反應要大一些,瞪大著眼睛,“可他的職責明明是保護莊家,那時他應當還是效忠于父親的……”
墨宴嗤笑:“也就你們這些不曾見過世面的小孩還會輕信所謂效忠之語。”
莊瑜一時無言。
墨宴繼續同白瑯說:“莊陶帶我去了他們此前在那邊同他們娘親住的房間,我察覺有一處怨氣較重,過去查看后便發覺是他們娘親生前特意藏起來的物件。”
“那是莊致季與他身邊那個修士,同那個修士在修仙界所倚靠的宗門往來通訊信件。信件有火燒的痕跡,應當是尚未燒完便被偷回來的。”
“依照信件內容,是那宗門的人告訴莊致季,一個人若是異常被人殺害,手段愈殘忍,便愈有可能化作糾纏他們的惡鬼——不管生前是軟弱還是良善,只要是凡人,只要心性有一絲陰暗,都會因生前遭遇的殘忍手段而生出怨氣,化為惡鬼。”
“事情進展若順利,莊致季從頭到尾都不需要做任何臟手之事,只需要等原家主將慕欣葉害死,再收好她的尸骨。等她糾纏原家主他們一家,再把他們害死。原家主一家不一定會因此化作惡鬼,就算化作惡鬼也找不上他。而慕欣葉亦會因仇人全部死亡而怨氣消散,徹底離開。”
這樣一來,莊致季便能干干凈凈地取代主家,成為新的家主。
只是他不曾料到,慕欣葉在臨死前得知了這件事情,死后雖仍是第一時間去報復直接侵害過她的原家主那群人,但并未在他們都死后而消散,反而以更強的怨氣盯上了莊致季。
白瑯聽得愣愣的:“既然這都是莊致季所為,那他為何還要張貼布告找尋驅鬼修士?”
這個問題墨宴沒有說得太明確:“此前莊致季身上不是有怨氣,但后來又突然沒有了么?那怨氣便是先去挑了軟柿子莊夫人和侍女,待她們出事后,遲早輪到莊致季,所以他坐不住了。”
但實際上,墨宴已確定是那只自冥界中逃竄出來的厲鬼找上了莊致季,替莊致季將原本糾纏他的惡鬼轉去了莊夫人與侍女身上。
他們初至莊府時莊致季身上仍有怨氣,應當是后來白瑯察覺怨氣消失的那日前后,那只厲鬼才出現在莊府中。
厲鬼之事尚不能讓白瑯知曉,墨宴沒有細說,白瑯也撿著他說的信了。
事情都弄清楚后,再要處理其余事宜便很容易了。
那厲鬼鬼力尚未恢復多少,仍藏得深,這一次應當還來不及把它揪出來。
現下墨宴亦管不了他,他目前最關心的還是何時能將白瑯帶離莊家,他不能再讓白瑯繼續待在這種極易被怨氣侵擾的環境中了。
墨宴思慮著,又想起那個老者背靠的宗門。
信中寫有宗門名字,那宗門不大,應當只是個落魄小宗門,連給個聯絡法器都不舍得,還使用書信這種容易暴露的通訊方法。
但這么一個小宗門,為何會有人知曉活人異常被折磨死后可能化作厲鬼之事?又為何會知曉將白骨留著,能讓惡鬼怨氣更強?
這些本該只有死過的人才能知曉。
他得再去調查一下那個小宗門才行。
墨宴斂下這些思緒,側眸看向白瑯:“總之,現下莊家這邊的事宜確認得差不多了,我爭取這兩日便將事情結束。”
白瑯詫異:“這么快嗎?”
墨宴:“嗯。這邊惡鬼太多,怨氣太重,對你不利。我不能讓你在莊家繼續待太久了,等事情結束我們帶莊陶莊瑜他們去修仙界,我亦順便帶你去那邊看看。”
行程安排之類白瑯素來都聽墨宴的:“好。”
莊瑜忍不住問:“那三叔那邊……墨公子有何打算么?”
墨宴看他一眼:“怎么,你這是希望我有何打算,還是不希望我有何打算?”
“我……”莊瑜一時沒能說出來。
莊致季算是害死他們娘親的幕后真兇,又做了這般惡事,他自然希望他能惡有惡報。
但此事總的來看其實與墨宴白瑯他們無關,墨宴沒必要對他們多費什么心思。
墨宴的打算同莊瑜所想的差不多:“因果自有輪回,我不能摻和凡人之事。此事與你有因果關聯,你若看不慣他們,以后自己尋討因果便是。”
私心來論,莊致季、莊行良和那老者都曾試圖對白瑯不利,墨宴是想對他們做些什么的,但很遺憾,身為黑無常的他不能插手人間與魂魄惡鬼無關事宜。
他們的職責是維護兩界陰陽平衡,是必須大公無私的鬼使,這種私欲行為早在他們繼任時便不再被允許。
莊瑜明白了墨宴的意思,不再停留這個話題。
他又看向白瑯,還有些不舍:“那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嗎……?”
他們認識不久,但莊瑜對白瑯完全可以說是一見如故,不想那么快便面臨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的分別。
白瑯并未看懂莊瑜的情緒,亦不知這種時候該如何回答,便干脆沒說話。
他稍微低了些頭,墨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還以為他也不舍得了,揉揉他腦袋算作安撫,但并無言語上的安慰。
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間的人,白瑯歷練時長不會持續太久,至多五年就得結束,否則同樣會受到侵擾怨氣的反噬。
待回歸白無常職責,他們下次再相見,就只能是莊瑜逝世,到那時估計相互都已經不認得了。
莊瑜忍不住又拉著白瑯多聊了會兒,直至莊陶終于趕回來,察覺似乎又沒什么大事發生,顧及著莊瑜身子未好全,便帶著莊瑜回到房間去休息了。
他們走后,墨宴亦帶上白瑯回房間,白瑯繼續看書,墨宴則準備起引惡鬼現身所需要的物件。
不需要與白瑯接觸的短暫時間內,墨宴收了原本用以維持手心溫度的火靈力,任由體內怨氣漸漸將他手心凍得冰冷。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心間隱隱繞著的黑霧,須臾,又將指尖收攏,看眼旁側專注于書卷間的白瑯。
至遲后日,他定要給這莊家事宜做個了結。
但愿這期間不要出什么意外了。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的話——
第47章
次日, 墨宴早早便出門去找了莊致季,讓他準備主院的捉鬼事宜。
主院的惡鬼主要是莊陶莊瑜他們嫡兄嫡母,威脅不大, 知曉他們死因后便可以相關聯的物件布陣引它們現身。
待它們被驅逐之后,又可再以它們的怨氣氣息來將慕欣葉化作的惡鬼吸引出來,將慕欣葉解決。
墨宴問了白瑯要不要同去,白瑯思及之前那次墨宴抓鬼, 那鬼險些又要襲擊他的事情,最終選擇搖頭。
左右墨宴說了他無需管這些捉鬼事宜, 那他還是不要再去給自己找驚嚇了比較好。
墨宴尊重他一切選擇,便留了他在房間內休息,自己準備去主院中布置, 明日凌晨陰氣最盛時便將莊陶莊瑜他們的嫡兄嫡母了結。
待到后日就可以直接把慕欣葉一同連帶著解決。
莊瑜因昨日情緒大起大落,又馬上將面臨娘親魂魄被以惡鬼的身份驅逐, 今日一早病情便加重了些, 臥病在床。
莊陶好生地照顧著他, 到下午莊瑜睡著后, 又隨同墨宴一道重新去了主院, 想趁主院陣法布下前, 將一些他還能找到的與娘親相關的東西帶回來。
院中很快便只余下白瑯與莊瑜兩人。
白瑯今日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不再會不經意間就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只惡鬼,便沒去找莊瑜,自己待在房間中看書。
但是看著看著, 白瑯便發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變得愈來愈昏沉, 混混沌沌地涌上一陣疲倦。
忽然好困……是因為昨夜沒睡好么?
白瑯有些不確定地想。
但他昨夜似乎也沒有什么睡不安穩的癥狀……?
那興許是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吧。
白瑯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樣的突然的困倦確實同他此前受怨氣影響時的感覺差不多。
他放下了手中書卷, 趴在桌子上準備小睡片刻。
須臾, 房間門口傳來一個“吱呀”響動, 一道不算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往里邊探看。
來人正是經墨宴警告后,這段日子都不再敢過來尋白瑯的莊行良。
莊行良在門口小心觀察,確認白瑯是真的昏迷了之后,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這一次,他的目標依舊是白瑯胸前戴著的那枚玉珠。
相較于此前的糾結與猶豫,這一次莊行良動作要利落許多。
他干脆地走到白瑯身邊,輕輕喊了白瑯幾聲,確認他是真的已經昏迷過去后,便直接伸手探向他胸前的那枚玉珠。
但在距離玉珠只有五掌距離之處,他突然觸電似的猛一下將手縮了回來,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
白瑯的那枚玉珠附近,似乎有什么結界在護著。
莊行良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再次卸下,慌張地在心里詢問:“我好像碰不到那枚玉珠……”
“哼……看來這冥界之人防得還挺緊。”一道喑啞的聲音自莊行良腦海中再度出現。
莊行良聽不懂這找上他的惡鬼在說些什么。
他亦未來得及細想,那惡鬼又在他耳邊哄誘似的說:“沒關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乖孩子,接下來就把你的身體借給我,我來把那枚玉珠拿下來。”
莊行良眼神空洞,但隱約間似有掙扎與不愿。
惡鬼繼續道:“還是說……你不想救你的娘親了?那個姓墨的已經決定好明日就要強行以你娘親的死為帶價,驅逐她身上的怨氣了——”
莊行良漸漸動搖。
“娘親……不……我一定要救娘親……”
惡鬼循循善誘:“那便把你的身體掌控權交給我吧——你是凡胎□□,破不了他昏睡時自動觸發的結界,但我可以借給你力量。”
“只要拿到這枚玉珠,讓我的功力恢復,你的娘親可就不用死了。”
“……好。”
莊行良徹底動搖了。
他將身體的掌控權交給了附身于他體內的惡鬼,須臾,空洞的黑眸逐漸被與他面容不符的陰狠冷厲所取代。
“莊行良”動了動手,看一眼這具嶄新的身體,又重新將視線聚集在仍舊昏睡著的白瑯身上。
白瑯啊白瑯……時隔這么多年,你終究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莊行良”緊緊地盯著白瑯,眼睛里閃過一絲貪欲。
若白瑯此時仍醒著,便會察覺這道視線正是此前他遇到過數次的,那道冰冷又黏膩的目光。
厲鬼并未在房間內停滯太久,抬手間便落下一道陣法。
……
白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在昏睡了一段時間后,他忽然來到了一片黑暗之處。
漫無邊際,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這里是哪里?
白瑯茫然四顧,什么都見不到,唯有正前方似有一絲光點。
他循著光點方向走去,卻察覺自己越走,身形便變得越小。
他一步一步,從平穩走到踉蹌,最后化作幾歲幼童,驟然跌進一片火海。
“走水了!來人!快來人救火啊!”
“嗚嗚嗚嗚嗚……我好害怕……”
“快清點人數!人呢?人可都救出來了?!”
“浩兒!浩兒是不是還在里面?!”
噼里啪啦的火焰聲與數人的哭嚎聲占據了白瑯所有聽覺。
他愣愣地站在火海之中,看著外邊有一人要往里邊沖,滾燙的熱浪燒得他幾乎要窒息。
“啪——”
“砰!”
巨大的雷聲驟然炸響,白瑯也同時被人踹倒。
五六歲幼童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般重擊,猛地一下摔倒在地,滾燙火舌幾乎就要燒到他的衣角。
小白瑯眼圈不知道是被熏紅的還疼紅的,怯懦地抬頭看向眼前那名半大的少年。
“兄、兄長……”他輕顫著喊了一聲,軟綿綿的,帶著本能的畏懼。
他不知他的兄長為何要踹他,但他早已習慣這般逆來順受。
張揚跋扈的少年居高臨下看著他:“那是來救我的人!你個小雜種就別想著還會有人來救你了!我們白家養你這么久,死在這場大火里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啪啦——”
又是一道響得幾乎能掩蓋所有火聲的驚雷,少年人扭曲的面容在驚雷聲中更顯可怖。
小白瑯縮了縮身子,小聲地嗚咽一下,沒敢有任何反抗。
他就該……死在這場大火里……
可是、可是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可不可以不要殺他……嗚……
小白瑯蜷縮在火舌不遠處,小聲地抽泣著。
少年最厭惡他這般哭哭啼啼的軟弱模樣,不再理會他,轉身就要去同來救他的人匯合。
“啪啦——”
巨大響雷的聲音嚇得小白瑯渾身一顫,房檐上一根房柱轟然坍塌,正正好砸在那肆意跋扈的小少年身上。
響雷聲、哭喊聲、火燒聲……
無數的聲音又一次交雜在一起。
小白瑯怔怔地哭著,又見原本沖進來的那人在試圖搬運他兄長無果后,往他的方向而來。
【“死在這場大火里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他兄長不久前的話再一次回蕩在他的腦海中。
所以那個人……是來殺他的嗎?
滾燙的火苗逐漸蔓延至白瑯身側,他鼻息間已完全被熱浪侵襲吞噬,眼前愈發朦朧。
他只是在沖進來那人朝他而來時,瑟縮著、輕聲地哭喊了一句“請不要殺我”。
“啪!”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白瑯猛地驚醒,就發覺自己正身處一片熱浪。
房間不知何時被熊熊烈火點燃,他側眸,便見到了站在房間另一個角落里的“莊行良”。
“莊行良”手中握著一柄怨氣所化的長劍,看向白瑯的視線陰鷙冷傲,沖天火光都遮掩不住他此刻的貪婪與殺意。
“轟隆!”
悶雷聲再度響起,夢境與現實的交錯讓受到驚嚇的白瑯已全然分辨不清。
他感知不出其余任何事情,只知道有人要殺他。
有人要在雷聲大作的熊熊烈焰中,讓他死在這樣一場大火里。
白瑯往后退了小步,聲音都有些顫:“不要、請不要殺我……”
“莊行良”又怎么會真的應他所求?他提著劍,目光狠辣:“白、瑯……”
他一字一頓地念出白瑯的名字,似是懷著深仇大恨,恨不得就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咬碎。
他冷冷地笑著:“今日終于又輪到你落入我手中,就乖乖等著受死吧!”
話音剛落,“莊行良”便倏地直直朝白瑯方向襲來!
“嗚、不要、不要殺我!”白瑯被嚇哭,慌亂間無意識地揮出一道劍芒,竟將迎面而來的“莊行良”猛地掀翻幾步遠!
“莊行良”砰的一聲撞倒在地,目光中還露出來些難以置信。
明明白瑯已經被封印了半數修為!他怎么可能——
厲鬼看著毫無章法只知道哭的白瑯,又定下心。
不,一定只是因為這具凡人的軀體太弱,而他力量尚未完全恢復而已。
厲鬼眼神再度變得兇狠,控制著莊行良的身體就要再次發起進攻。
白瑯根本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年幼時在火場中近乎瀕死的窒息感他此刻仍記得清清楚楚。
他還不想……不想就這么被殺死……
“啪啦——”
驚雷再度響起,白瑯被嚇得一縮,往后退的一個不經意間,直接絆著椅子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大火封住的房門被一劍劈開,碎裂的聲響又把白瑯嚇一跳。
他下意識扭頭看過去,就見到一襲黑衣的墨宴站在門口。
白瑯愣愣地哭著。
墨宴……墨宴也要來殺他了嗎?
【作者有話說】
(望天)
下章是甜的嗯!
另外這兩天都不在家(IP暴露一切x),所以明天可能也是九點到十二點之間,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更mua!
第48章
墨宴定睛往屋內看, 一眼便看到了火源中心的白瑯。
白瑯摔倒在地,眼睛紅紅的,哭得特別可憐。
而在白瑯的面前, “莊行良”手中拿著怨氣凝結而成的長劍,顯然是已被厲鬼操控。
墨宴眸色一暗。
他只顧著關注與厲鬼有來往的莊致季,竟讓那厲鬼尋了機會,自莊行良身上下手。
眼見那厲鬼就要再往白瑯方向去, 墨宴當即沖到白瑯身邊。
“不要、請不要殺我……”白瑯下意識閉眼往后退,正好這時又是一道響雷, 白瑯嚇得瑟縮一下,眼淚掉得更兇了。
墨宴第一時間就過去將“莊行良”給掀飛,回頭要拉他, 卻被白瑯避開了。
墨宴還以為他是害怕厲鬼和雷聲,眼見著他就要退到身后的火源處, 一把將他撈回來。
白瑯掙扎得厲害, 墨宴不得已多用了些力氣, 單手將他禁錮在自己懷里:“沒事了, 別怕。”
然而此時的白瑯根本聽不進外邊的聲音, 嘴里一直輕顫地念著“請不要殺我”。
——都這種時候了還記得要說“請”, 乖也沒他這么個乖法的。
“轟隆——”
外頭又傳來一聲悶雷,白瑯被嚇得一個激靈。
“沒事沒事,別怕,我在呢。”墨宴盡可能地將聲音放得溫柔些, “想殺你的人我已經解決了, 沒有人敢動你, 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白瑯幾乎是埋在了墨宴胸前, 或許那一陣熟悉的氣味終于沖破刺鼻的焰火煙氣, 被白瑯所捕捉,白瑯的情緒比方才要稍稍穩定了些。
墨宴趁著這會兒直接把他帶出了火場,順手給他落了道隔音屏障,隔絕外界的雷聲。
離開火源,又沒了雷聲干擾,白瑯才漸漸平復下來。
白瑯方才的狀態實在太糟糕,墨宴帶他出來后便沒松開他,將他攬在懷里安撫。
院中已聚集了來滅火的下人,亦有人留心到方才同在房間內的莊行良,沖進去將莊行良救出來。
墨宴隨意瞥了眼,便察覺那厲鬼應當已經離開莊行良的身體內,但獻祭過一次自己的身體,莊行良就是身體無損,精神上也得變癡傻。
只能怪他自己執念太深,誤入歧途。
墨宴懶得管別人,更懶得管這兩次企圖傷害白瑯的小屁孩,冷冷看了眼便收回視線。
院子的火是厲鬼獻祭了主院兩只惡鬼,以怨氣引來的天雷。墨宴便是聽到了這邊有雷聲,以及感知到不尋常的怨氣波動,立即趕回來才發覺這邊竟著了大火。
天干物燥之時,天雷引地火,火勢并非凡人輕易能撲滅,整個院子的房間都被熊熊烈火包圍。
墨宴把白瑯安全救出便不再管其他事宜,給白瑯塞了手帕,總覺得自己似乎還忘了點什么。
什么來著?
他正想著,又聽聞急匆匆趕回來的莊陶的聲音。
“小聞!!”莊陶喊得還有些撕心裂肺,不明白自己只是跟墨宴去了趟主院,回來怎么房子就被燒了。
莊瑜本就生著病,他顧不得旁的一切,立馬沖進了他們的房間內。
墨宴終于想起來了。
他忘了莊瑜也還在火場里。
不過既然莊陶進去了,那應該問題不大。
墨宴沒管,感覺到自己袖子被輕輕扯了下,偏頭就對上他哭得紅通通的眼睛。
他心一軟,用神識傳音溫聲問:“怎么了?”
白瑯意識到墨宴似乎暫時還不打算殺他,心緒平復下來一些,看著沖進火場的莊陶,問他:“他要去干嘛?也要去殺莊瑜嗎?”
墨宴愣了愣,以為他是沒完全緩過來說錯了字:“他自然是去救莊瑜的。”
白瑯不解:“為什么要救莊瑜?”
墨宴:“……?”
他沒理解白瑯的困惑:“莊瑜可是他的雙生弟弟,他自然要救。”
白瑯還是不懂:“可是弟弟,不就是用來被兄長殺死的嗎?”
墨宴更懵了,對上白瑯干干凈凈的灰眸,浸著天真單純。
他是真的沒有意識自己方才說出的那番話,有多么扭曲殘忍。
墨宴震驚:“你和莊陶莊瑜那小孩關系不是也挺好的么?為何會這么想?”
白瑯仍是困惑,同樣不理解什么叫“關系好”。
墨宴只好類比著同他解釋:“莊陶要保護他的弟弟,我要保護你,莊陶去救莊瑜就如同我方才去救你,這是對自己身邊親近之人會有的下意識舉動。”
白瑯聽完,更茫然了:“你方才是在救我嗎?”
墨宴:“?”
墨宴這下是真的被他氣笑:“我不是去救你我還是去殺你啊?”
白瑯實誠地點點頭。
“……”墨宴終于反應了過來,“所以你剛才掙扎得這么厲害,就是因為這個?”
白瑯還是點頭。
“你這沒良心的小屁孩……”墨宴有意想說什么,但是看著白瑯紅紅的眼眶,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這不能怪白瑯,要怪只能怪那些讓他產生這般扭曲想法的人。
墨宴也終于意識到,白瑯對感情的認知是非常極端偏激的。
他不懂任何代表善意的感情,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厭惡他,想要害死他。
墨宴注意到莊陶已經攙扶著莊瑜從大火里出來,牽起白瑯的手,對他說:“走吧,去個安靜點的地方,這件事情我一定得和你掰扯清楚。”
他可不想讓白瑯一直誤解他想殺他,這件事情就是再麻煩他都得給白瑯說明白了。
白瑯懵懵懂懂地跟著墨宴離開。
因為白瑯怕高,墨宴不能御劍帶他去遠點,便隨意尋了個還算清靜的偏僻無人小院。
兩只惡鬼被獻祭,厲鬼又逃走后,莊府內的雷聲便逐漸停歇。
白瑯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墨宴站在白瑯身邊撤了隔音屏障,慌亂的人聲都淹沒在遙遠的風聲當中。
墨宴單手支在桌上,斜斜地站著,姿態有些隨意,輕輕敲了一下桌面:“你先說說,你到底為何會覺得我要殺你?”
他的手就搭在白瑯面前,白瑯幾乎被他的氣味完全包裹著,想看墨宴只能抬頭,對上他微低頭時略顯溫和的神情。
沒有半點上位者的居高臨下,只是淺淡得有些無奈的認真詢問。
白瑯愣愣地回答:“我想起關于我兄長的事情了。我兄長說了……死在那場雷聲轟鳴的大火里,就是我最好的歸宿。”
“雷聲”、“大火”。
墨宴馬上就想起白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怕打雷時,他詢問過白瑯原因。
那時白瑯就說,他只記得一場在打雷聲中燃起的大火。
說起來,那時白瑯也無意識地呢喃過“不要殺我”這樣的話。
墨宴敏銳地問:“你和你兄長那時幾歲?”
“……五六歲?兄長應當是十來歲。”白瑯不太確定。
他那時太小了,哪怕現下回憶起來也都只是朦朦朧朧的。
墨宴繼續問:“那你可記得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白瑯有些茫然地回想著:“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兄長被掉下來的火柱砸死了,沖進房間要救兄長的人就朝我來,想殺掉我……”
“后來我昏迷了,再醒來便還是活著的。”
墨宴這下理清楚了,應當是沖進去要救他兄長的人察覺他兄長死了,便干脆把他先救出去。
但是小白瑯受他兄長的話影響,以為那人是要殺他,他只是僥幸活下來的。
火場中一句“死在大火里是最好的歸宿”絕不至于讓他產生這樣偏激的誤解,結合白瑯說的“弟弟就是用來被兄長殺死的”,只能是從以前開始,他兄長就給他灌輸了這樣的惡毒理念。
墨宴氣得心肝疼。
他就知道小孩心腸壞起來那真的就是壞得純粹。
也難怪白瑯會那么害怕打雷。
墨宴又氣又心疼,過了會兒才緩下來,認真地對白瑯說:“這種想法是不對的。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決定你的生死。”
決定生死的是生死簿,但生死簿不是人,他這話說得不算錯。
白瑯抬頭懵懵地看著墨宴,目光清澈,很乖,也很溫順。
墨宴只覺心底又泛起一陣酸澀的情緒。
這還只是他年幼時遇到的其中一件事情,這還只是他害怕的事物當中其中一個原因。
白瑯真正經歷過的,遠不止這樣一場雷聲中的大火,遠不止五六歲善惡觀塑造之時被灌輸的那些偏激的觀念。
墨宴低頭看著白瑯,陰影落在白瑯身側,虛虛地將他籠罩在自己的范圍當中。
須臾,他稍稍蹲下,與白瑯平視,將手心放在白瑯面前:“你把手放上來。”
白瑯不解,但還是聽話地伸手,卻在觸碰到墨宴手心的一瞬猛地縮回來:“好、好冰……”
是和之前墨宴被怨氣侵襲時一樣的冰涼。
墨宴看著他,黑眸間倒映出白瑯無措的身影:“你知道為什么會冰嗎?”
“是、是怨氣嗎……?”白瑯怯怯地問。
墨宴“嗯”一聲:“是為了不讓你難受,我就把所有原本侵擾你的怨氣都吸收到我自己體內了。怨氣侵擾的感覺你還記得吧?”
白瑯怔怔地點頭。
墨宴:“我現下每日身體里都是那樣冷冰冰的感覺。”
白瑯微微瞪大眼睛:“那、那你不難受嗎?”
墨宴嗓音依舊溫和:“我當然難受。但是你知道我為何要忍受這樣的感覺嗎?”
白瑯還是懵懵地搖頭。
墨宴繼續:“因為我若是不承受,那難受的就是你。”
“白瑯,我寧可我自己受傷,寧可我自己不舒服,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半點影響。”
“所以,我也絕對不可能會傷害你,甚至是殺你。我只想保護好你,只想看你開心順遂。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他問得認真,是平時的他鮮少會有的神情。
白瑯卻仍是茫然:“我好像……不太明白。”
他懵懵懂懂的,像是迷霧中走失的小孩,認不得來路,找不到歸途。
墨宴輕輕地呼出口氣,重新捂暖了自己的手,揉揉白瑯的腦袋:“算了,你現下想不明白也沒關系。你只要記得我永遠都不會害你,其他我會慢慢教給你的。”
白瑯似懂非懂地點頭。
墨宴看著他,又在心底嘆口氣。
罷了,這么看來他與白瑯又何嘗不是同類人。
只不過一個從來不懂,一個不再相信。
他愿意信任白瑯的“真心”,也愿意慢慢教會白瑯——至少教會白瑯理解,他的“真心”。
【作者有話說】
趕上了!
第49章
和白瑯掰扯清楚后, 墨宴就帶著他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內的火勢已經被撲滅,莊行良與莊瑜都被救出來,并無人員傷亡, 只是整個院子都被燒得不成樣子。
莊陶和莊瑜在院子外的一角站著,似乎仍未反應過來自己日日生活之處,為何忽然就化作了一片火海中的廢墟。
莊瑜近日身體本就不好,又被煙熏火燎地來了這么一遭, 狀態明顯比之前要差些,但見到墨宴與白瑯回來, 他的第一反應仍是關心白瑯:“白瑯哥哥,你沒事吧?”
白瑯搖了搖頭,并未說什么, 未反過來關心莊瑜。
換作往常墨宴只會以為他是單純的性子沉默,現下終于知曉他這根本沒拿莊瑜當“好友”, 心緒一時有些復雜, 連帶著難得地莊瑜這小孩產生些轉瞬即逝的可憐。
他并未同莊陶莊瑜說些, 和以前一樣并不干涉白瑯的任何交際方式。
莊陶莊瑜確認了白瑯無事, 又找墨宴問起這究竟是個怎么回事。
墨宴隨意解釋一遍:“是有一只惡鬼附身莊行良, 招來天雷引起地火, 欲殺害小白瑯。這火與普通火勢不同,蔓延得更為迅猛,故而波及到了整個院子。”
“如今兩只惡鬼已死,火勢才得以能被撲滅。”
莊瑜唇色有些蒼白, 思及方才被人自火場中抬出來的莊行良:“那堂兄他……”
這個話題亦是早已趕到院子內的莊致季所關注的。
墨宴看一眼遠遠關注著這邊的莊致季, 冷笑一下, 回答:“惡鬼之言終不可信, 自莊行良將身體掌控權交給惡鬼之際, 便注定非死傷則癡傻。惡鬼雖已被趕跑,但他就是僥幸活了下來,日后神智也將如同兩三歲小孩般,再無自理能力。”
莊致季聞言,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搖搖欲墜,被旁邊的老者忙攙扶著去了另一處休息。
在莊府待了這么一段時間,墨宴自然知曉這莊致季就是個“重男輕女”的貨色。
惡鬼被引去糾纏侍女、莊夫人,甚至是去糾纏他的親女兒莊媛媛他都不會在意,但將他捧在手心的嫡親兒子弄到這么個地步,可就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了。
墨宴可不管這些,莊行良差點真的害死白瑯,若非他不能插手陽間人事宜,方才這莊行良就不可能被人救得出火場。
他單手搭在白瑯肩膀上,對莊陶莊瑜說:“這兩日你們就去顧舒術那里住,明日我會把最后一只惡鬼解決,之后便離開臨原鎮。”
莊瑜已經將他們亦是修士的事情同莊陶說過了,莊陶對這個安排接受良好,只是倆小孩都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他們已成廢墟的院子。
這個院子是他們自娘親去世后搬來的,并未給他們留下太多美好回憶,但也是他們兄弟兩人相互依偎著的小小天地,象征著他們過往的這十來年。
他們對視一眼,握住了彼此的手。
父親暴戾,娘親離世,莊家不喜,離開這片天地后,他們就真的就只有彼此這一位親人了。
莊瑜又想到什么,猶豫著問:“墨公子,我……我可否問問莊夫人最近情況如何了?”
墨宴隨口:“大概就是這幾日了。”
他看過生死簿,莊夫人的死期就在三日后,基本是怨氣侵擾至深,即便明日他便將慕欣葉化作的惡鬼引出來驅逐,亦無力回天。
莊瑜露出些難過的神情,過了會兒又問:“那、那我能不能……多帶一人離開?”
墨宴看向他:“你想帶莊媛媛?”
莊瑜輕輕點頭:“嗯……莊夫人離世,堂兄又出了事,三叔的權勢定然是要受影響的。按照三叔的性子,媛媛若留下只怕會過得比當初的我們還慘。”
墨宴冷淡:“那你又如何能確保,你們這一對十歲出頭的小屁孩,能帶著一名五六歲的,毫無根骨毫無資質的凡人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修仙界中生存?”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莊媛媛不似他們兄弟倆,有靈根,資質不錯,亦尚處在最適宜入門修煉的年紀,去到修仙界基本不愁沒有宗門要。
在修仙界,實力是最至上的法則。
莊瑜無言,莊陶還想幫著說什么。
墨宴直接開口打斷了他:“你們的事情不歸我管,我不過是幫人做事。你們若真想帶,就自己去問顧舒術能不能,自己去問莊媛媛愿不愿意。”
他未把話說死,將這些事情交由了他們自己決定。
他看得出來,表面上是莊陶莊瑜不忍心放莊媛媛這小女孩過這樣的日子,實際上亦有要為自己娘親贖罪的意思。
莊夫人是唯一還愛著莊媛媛的人,卻因他們娘親無辜而死,與當初的他們何其相似。
這是他們自己的因果,本就由他們自己抉擇,墨宴照舊不會干涉陽間人之間的事務。
莊陶莊瑜卻將他這話理解為了是對他們的松口,一同向他道謝。
墨宴沒解釋,準備直接帶他們離開。
莊瑜又道:“我先同顧叔叔說一聲罷,現下天色將晚,這般貿然過去只怕顧叔叔都來不及準備。”
墨宴隨他便,就見他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小竹簡,是之前莊瑜用以給他傳遞消息時用過的傳訊法器。
他們的院子被燒成灰燼,筆墨紙硯是不可能有得剩了,墨宴直接帶著他們去了現下無人的莊致季那邊院子,理所應當地薅了他書房里的筆墨給莊瑜用。
竹簡無需真正的墨水,只需要毛筆沾清水,在小竹簡上書寫后便能清晰地按順序顯現出內容,即便這竹簡只有巴掌大些,亦能寫下非常多的內容。
莊瑜書寫之際,白瑯就在他對面坐著,看著他筆尖落下的清秀端正字跡。
水痕般的字跡轉瞬即逝,工整又美觀,是白瑯寫出不來的水平。
他對寫字之事有些手癢,但清楚自己并無這樣的機會,只能隨意地拿起在腰間掛著的小玉牌輕輕摩挲,垂下眼睫。
墨宴的主要注意力全放在白瑯身上,他這般小小失落似的情緒自然被他清晰捕捉——然后再度曲解。
他把白瑯的失落理解成了是對莊瑜他們能擁有這樣的傳訊法器而感到羨慕,心思立馬就活絡起來。
本來白瑯這會兒就尚不信任他,將身邊所有人都當做有所圖謀的壞人,他若不是不更上心點,指不定在白瑯心底變成什么樣的形象。
墨宴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只是目前他身上確實并無太多法器。
他記得他死前是藏過一個洞府的,不知那洞府的防護陣法是否被旁人給破解了。
那洞府內他藏了許多生前原本想贈予他人,但最后卻淪為他遭人覬覦的“罪過”之一的天材地寶,若是那洞府尚在,正好把里邊的東西都搬出來,隨白瑯自行取用。
他思慮間,莊瑜已經把莊府這邊的情況同顧舒術簡單說過,顧舒術亦給了他們隨時可過去的答復。
至于詳細的情況,還是得等見了面他們才能真正說清。
墨宴便毫不客氣地直接帶著仨小孩去顧舒術那邊,路上還順道找了家酒樓先把晚膳給解決。
待去到顧舒術所住的“荒郊野嶺”時,天色已暗,唯有上山途中留了一路暖黃燭光。
莊陶莊瑜還是第一次到這邊來,來之前還有些忐忑。
踏上這條路后,他們就可算是與莊家徹底脫離關系了。
于他們而言,顧舒術只是普通的、他們娘親的舊識,他們亦將借助顧舒術的所殘余的人脈,離開人界,前往未知的修仙界。
但這樣掛了一路的,暖融融的燈籠燭光,又似乎驅散了一些他們原本的不安。
顧舒術目盲,若換作只他一人居住的往日,根本無需掛這些燈籠,只能今日是特意為莊陶莊瑜掛上的。
這是顧舒術給他們的溫和暖光。
無依無靠的莊陶莊瑜自是被這一路暖光感動,他們相牽的手握得更緊,終于堅定地踏上上山之路。
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白瑯沒有那么多復雜心緒,他看著蜿蜒的小天地,實誠贊嘆一聲:“好漂亮。”
白瑯想起他初醒那日未能看到的花燈。
他很喜歡諸如花燈、燈籠之類夜間亮著暖光的事物,會給他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是他鮮少能夠體會到的感覺。
墨宴不知他這些心緒,聽到白瑯夸獎,偏頭看向他,便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小路,眸底亮著細細碎碎的光。
是平日只有吃到甜食時才會有的,小小的歡喜。
墨宴心底頓時就泛起一股酸酸的情緒,小聲嘟囔似的說:“不過是掛了一路燈而已,這有什么漂亮的?”
白瑯聽力很好,與墨宴站得又近,清楚聽到了他這句話,實誠地重復一遍:“很漂亮。”
他微仰頭看著墨宴,灰眸映入些許燈籠的光亮,看起來亮晶晶的。
“……”
墨宴更酸了。
就這玩意能比得過他專門為小白瑯研究的各色小糕點小甜食?
不過區區一路燈籠罷了,若是他家小白瑯喜歡,給他掛滿一個山頭又何妨。
墨宴輕抿唇,臉色都冷了不少。
莊瑜原本回頭想問墨宴是不是直接上山就好,結果對上他這幅仿佛誰欠了他八千兩銀子似的神情,又縮了縮脖子,突然不太敢問,還有點茫然。
這好端端的……誰又招惹他了?
【作者有話說】
墨宴:不分好壞,平等地討厭每一個分走他家小白瑯注意力的人√
論墨宴何時能意識到自己的父愛早就變質了(。)
第50章
墨宴還是帶著白瑯一塊到了顧舒術的住處。
顧舒術知曉他們要來之事, 已提前等候于山腰路口,感知到他們動靜后,溫和地向仨小孩致意:“你們來啦。”
“顧叔叔。”莊陶莊瑜乖乖同他打招呼。
白瑯站在墨宴身側, 看向顧舒術方向,尚未開口說些什么,墨宴已先他一步:“深夜叨擾,有勞顧公子這般有心, 以燈引路。”
他這話說得頗有些陰陽怪氣,但可惜在場無人能領會到他想表達的真正含義。
顧舒術莞爾:“山路不易, 天色亦晚,總要為孩子們指明前路才是。”
這個“孩子們”所能囊括的范圍,就包含白瑯了。
墨宴更是不悅, 但又不能真的說些什么,只能自己兀自悶著。
莊陶莊瑜注意力已全然放在顧舒術身上, 顧舒術又是目盲之人, 捕捉不到旁人臉色。
顧舒術招呼著孩子們去院中歇會兒, 白瑯亦跟了過去, 氛圍一派和諧, 倒顯得墨宴似個局外人。
過了會兒, 白瑯才注意到墨宴一直站在山口之處沒跟過來,回到他身邊拽他袖角:“你怎么還站著,你不一起嗎?”
因為小半個腦袋的身高差距,白瑯每次看墨宴時都要微微仰頭, 給人以專注依賴的錯覺。他還不愛喊人, 便總以肢體動作的形式引起注意, 看著乖乖軟軟的。
墨宴那點不知名的氣悶頃刻便消散了, 唇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好哄得很。
他順手牽起白瑯,嗓音柔和下來:“無事,走吧,帶你過去休息會兒。”
“噢。”白瑯不明就里地點點頭,墨宴不細說他亦不問,只是順從地由著他牽,一起去到院子內坐下。
顧舒術為莊瑜和白瑯各自準備好了他們慣來愛喝的茶,白瑯才坐下,他便將白瑯那杯遞到他面前。
莊陶莊瑜正一人一句地說著今日發生之事,描述得還挺繪聲繪色,將所經兇險都吐露一番,聽著倒像是兩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找寵愛他們的長輩訴苦。
白瑯不懂這些無意識間的真情表露,只因為喝到合他口味的茶水,心情變得愉快輕松許多,聽著他們將今日之事全部說予了顧舒術。
顧舒術亦了解了事情起末,梳理出其間重點:“那你們身體可有礙?既非尋常大火,這萬一落下什么傷勢病根的就不好了。”
言語間,他便伸手要先為兩人把脈探查身體。
他們都聽話配合著,直到顧舒術確認他們都并未受到太多影響,這才放心些,好生安撫了他們一會兒。
莊瑜順勢提及了莊媛媛之事,簡單同顧舒術說過莊媛媛遭遇后,顧舒術亦同意了他們帶莊媛媛一道離開的想法。
莊陶莊瑜年紀尚小,莊瑜身子還未恢復,今日又經歷了那般兇險場景,沒過多會兒便表露出倦意。
顧舒術領著他們去了為他們收拾出來的房間,親眼看著他們安頓好,才退出房間,為他們關好房門,回到院子內。
墨宴看著他那副小心珍視又總要藏著掖著的模樣,漫不經心似的說:“你真不打算告訴他們?他們如今已知曉自己是修士,未來去到修仙界,遲早會發覺凡人與凡人是生不出有靈根后代之事的。”
顧舒術苦笑:“至少那時……我們應當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不曾有過過于深厚的感情,便不至于太過難以割舍。”
墨宴聳聳肩,沒再勸。
他素來尊重他人命運,全無助人情結,他們自己選擇的因果,不論往后是否后悔,那都是無法再變更的抉擇。
顧舒術亦不再停留這個話題,猶豫了會兒,又問:“明日墨公子便要處理最后一只……惡鬼了么?”
他說到“惡鬼”時明顯不自然地停頓片刻,似是實在不想以這樣的詞匯去形容慕欣葉。
墨宴“嗯”一聲,吊兒郎當:“怎么,顧公子這是想旁觀還是想阻止?阻止就不要想了。旁觀的話……惡鬼被引現身后,尋常人亦可以肉眼看到,或是神識感知到,你若想再去看一眼倒是無妨。”
顧舒術輕垂眼睫,還是搖了搖頭:“無事,只是隨意一問。過去終究已經過去……便停在曾經最美好的時刻罷。”
他原本是想過明日同墨宴一道再去一趟莊府,但接受慕欣葉化作了惡鬼這件事情,于顧舒術而言同樣并不容易,臨到事前他還是改變了注意。
便讓一切,就這么悄然地結束于明日吧。
墨宴不干涉顧舒術的決定。
顧舒術嘆了口氣,又道:“不說這些了,我帶墨公子與小白公子去你們的房間吧。”
墨宴“嗯”一聲,牽起白瑯跟在顧舒術身后。
顧舒術給他們準備了相鄰的兩個房間,墨宴站在門口,輕蹙眉,婉拒了第二間房:“我與小白瑯同住一間即可,無需另一個房間。”
“嗯?”顧舒術似有困惑,“你們住一起么?”
墨宴:“小白瑯體質特殊,易遭惡鬼厲鬼覬覦。我夜間不睡,在他房中守著他就行了,不用多的。”
“噢……那也行。”顧舒術回應一聲,但還有些不理解墨宴的過分緊張。
他安排的兩個房間相距并不遠,有任何動靜都能隨時聽到。而且以墨宴的修為,若是有何惡鬼厲鬼的靠近,只怕是尚未至屋內就已會被他察覺。
沒有必要還得守在一個房間里吧?
顧舒術不理解但尊重。
反正白瑯并無異議,那指不定他們關系好呢。
顧舒術確認他們再無其他需求后便不再打擾,告辭離開。
墨宴進房間后照舊里三層外三層地布上各種結界,確認安全了才回去找白瑯。
白瑯進屋后就走到椅子上坐下,安安靜靜地放空。察覺到墨宴靠近他才微微抬頭,視線重新聚焦,對上墨宴目光。
“好了嗎?”他稍稍歪了一下腦袋,隨口似的問著。
墨宴目光柔和,在他身旁坐下:“好了,這下是安全了,你今夜可以好好休息。”
白瑯乖乖點頭沒再說話。
墨宴主動問他:“你明日可要隨我一同回莊府解決最后一只惡鬼?雖說你在這里應當是安全的,但我不太信任顧舒術,這邊又遠了些,若是出了何事我趕回來得需要一些時間,可能會錯過最好的機會。”
顧舒術住處不比莊府,莊府統共就那么大點,墨宴御個劍瞬息間便能趕到,這邊距離太過遙遠,類似于上次白瑯書房受襲,今日白瑯火場遇襲這種情況他絕對來不及趕回來。
白瑯不太想再去直面那只長得很丑的惡鬼,但更不想再遭遇一次什么怨氣侵擾這種感覺。
他仔細考慮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仍不能理解今日墨宴同他說過的只想看他“開心順遂”,但既然墨宴一再承諾不會傷害他……那他愿意將自己的選擇都傾向于待在墨宴身邊。
在自己尚未弄明白什么叫做“信任”時,他的潛意識已經愿意將自己的信任交付予墨宴。
……
次日,白瑯遵循前日對墨宴的答復,早早地便隨墨宴一道準備共同回到莊府去處理最后的事宜。
但他們才開門,便見到了站在他們門口猶豫不決的莊陶莊瑜。
白瑯被他們嚇了一跳,過會兒才緩過神,問:“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莊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是……那個,你們現下是要回莊家去了么?”
墨宴聽懂了他的話外音:“怎么,你們也想一同去?”
莊陶點點頭:“嗯……畢竟、畢竟那是我們的娘親……”
墨宴關注點歪了會兒,雙手抱胸:“坦白了啊?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瞞著莊瑜呢。”
莊瑜看一眼莊陶,無奈地笑笑:“兄長大抵是想一直瞞著我的,不過方才我出來時看到兄長已經等候在門口,便大致猜到了。”
到底是雙生子,他們之間實在太有默契了,很多事情若真的想瞞,還是不容易的。
墨宴沒再說什么:“想去就去唄,我又不攔你們。只要你們自己能夠接受,不怕留下心魔,另外別給我搗亂,其余的我可不管你們。”
莊陶莊瑜猶豫地對視一眼,最終堅定點頭:“我們要去。”
墨宴便順路捎上了他們倆小孩,正好就當給白瑯做個伴,免得白瑯自己待著害怕。
再次抵達莊府后,莊府上空的烏云已經消散大半,屋內怨氣明顯比之前減許多。
墨宴感知到那厲鬼應當已經不在莊家內了,余下的慕欣葉化作的惡鬼基本不成氣候。
墨宴本著速戰速決的理念,帶著小孩們直奔莊致季所在的院子,一眼便看見蹲在門口不知哭了多久的莊媛媛。
“媛媛?”莊瑜忙上前去,“你怎么自己坐在這里?發生何事了?”
莊媛媛抽抽噎噎的,看見莊瑜以后哭得更大聲了:“爹爹、爹爹他……好多好多血……娘親也……好多、好多血……”
五六歲的小孩說話條理本就不清晰,這時候情緒激動,內容更是聽得人云里霧里的。
墨宴對小孩子的語言能力不抱期望,看了眼院子內下人不少,隨手揪了一個出來問,終于弄明白情況。
昨夜他們離開之后,莊致季就與他身邊那名老者產生了爭執,爭執的內容是什么聽信惡鬼謊言的。
莊致季的血,是被老者捅傷。莊夫人的血,是因為聽到他們的爭吵出來了解情況,察覺莊行良狀況后情緒太過起伏吐出來的血。
墨宴聽完,挑眉。
看來昨晚他們還錯過了一個大熱鬧啊。
第51章
墨宴同白瑯進了院子內, 往來仆從匆匆忙忙,院子內還有早已干涸、來不及處理的血跡。
看得出來昨夜這院內情況怪慘烈的。
墨宴大致能推出是莊致季、莊行良這對父子與厲鬼有牽扯和那老者脫不了太大干系,如今莊行良出事, 莊致季就將鍋完全推給了那名老者,與老者產生爭執。
但莊致季到底只是凡人,爭執之下自然打不過練氣期的修士。
墨宴輕嘖兩聲,沒去看莊致季。
今日他只為驅鬼而來, 其余事情與他無關。
引惡鬼現身前,墨宴還得去看一眼莊夫人目前的狀況, 怕白瑯待在院子內不安全,便帶上他一同去往房間方向,莊陶莊瑜則在院子中安撫莊媛媛。
院子內的仆從們自顧不暇, 亦無人在意他們兩人入莊夫人房間是否不妥。
白瑯乖乖跟在墨宴身旁,才踏入屋內, 便感知到一陣……怪怪的氛圍。
他說不上來是什么氛圍, 很飄忽, 像是有什么東西馬上就要消散了。
好奇怪。
白瑯站在門口不再往里走, 扯住墨宴袖角:“你有沒有覺得, 房間里的氛圍怪怪的。”
“嗯?”墨宴停頓下來, 過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有何東西要離開似的感覺?”
白瑯點頭。
墨宴同他解釋:“那就很正常了。這是莊夫人命數將近的反饋,我們能力特殊,對于正常命數已近的……凡人, 是能有所感知的。”
鬼使的任務便是拘魂, 依照生死簿記錄時辰死亡的陽間人, 在瀕死前夕是能被他們鬼使察覺到的。
墨宴已習慣了這樣的氣息, 白瑯記憶缺失, 會覺得奇怪亦正常。
白瑯確認并非有何危險,這才繼續跟隨墨宴往里邊走。
莊夫人大抵是聽到了他們在門口的動靜,悠悠轉醒,咳嗽了好幾聲。
比之之前,莊夫人明顯憔悴了許多,面容蒼白枯瘦,看著便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樣。
她已實在難以起身,只能勉強地睜眼看向白瑯與墨宴方向。
“二位仙人……咳咳……”
莊夫人聲音嘶啞,語氣很輕,似是完全虛浮著,不剩多少生機氣力。
墨宴自成為鬼使后,打交道的都是已死之人,這般將死的比較少見,姑且端起幾分耐心:“這幾日估計是無人有暇顧及夫人了,夫人若是還有何遺言,我可代你轉告。”
這話屬實是聽不出來半點耐心“安撫”的感覺。
莊夫人應當預料到自己時日無多,看得還算開,只是仍牽掛著莊行良:“我這身體咳咳……便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想問問仙人……關于小良他……他還有可能嗎?”
墨宴對上莊夫人期冀似的目光,如實告知:“沒可能了。厲鬼不似惡鬼,在相信厲鬼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不能再全身而退。”
莊夫人眸色頃刻便灰敗下來:“他……他原本是個好孩子的……”
莊行良的本意不過是想救母親。但有時,偏偏就是重感情而缺理智的“好孩子”,最易落入厲鬼編織的甜蜜陷阱。
莊夫人嘆口氣,又看向他們的方向:“那媛媛……”
墨宴知她想問什么:“今日將莊府惡鬼解決后,我會帶莊陶莊瑜離開,他們已經商議好要帶上莊媛媛一起了。”
“那就好……那就好……”莊夫人呢喃著,雙眸間有些渾濁。
該打的招呼墨宴已經打過,便不再同莊夫人說什么,帶白瑯離開院子。
莊陶莊瑜和莊媛媛仍在院子內,墨宴把仆從們都暫時打發走,只留了白瑯與莊陶莊瑜、莊媛媛。
慕欣葉化作的惡鬼怨氣比其它惡鬼強烈些,白瑯聽墨宴的話,站到了院子門口附近,盡可能遠離中心區域。
墨宴自儲物袋內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屋,紙屋由黃符紙粘貼而成,外邊有一圈朱砂字跡,是墨宴自己寫的。
字跡非常豪放瀟灑,以至于白瑯都有點看不懂,干脆歸類為鬼畫符——某種意義來說也沒錯。
紙屋內還有三個小人,各自寫了一個字,是原家主和莊陶莊瑜他們嫡兄嫡母的名諱。
這便是要引慕欣葉現身的“祭品”。
失了記憶的白瑯是頭一次見到這陣仗,目光間充斥著新奇。
只見墨宴將東西準備好后,手中又多出三張符紙,畫出一個復雜紋路后,腳底下驟然亮起一道陣法。
這次的陣法不再似之前那般亮著冷藍或瑩白光芒,幽幽地泛著黑,更像不斷積蓄起來的怨氣,但又并無怨氣那般冰冷刺骨,給白瑯以熟悉又溫和的感覺。
好像……以前在哪里接觸過,而且總覺得這種時候,他似乎也要做些什么。
白瑯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順著自己的潛意識抬手,任由指尖散出一縷乳白的魂力,虛虛地環繞在墨宴身側。
墨宴愣了下,回眸看向白瑯方向,只對上白瑯懵懂單純的視線。
他仍然沒有記憶,這只是他作為白無常的本能。
在他們都是黑白無常使時,因為白瑯的魂力強大,很多時候都是白瑯自己就把惡鬼解決。但引惡鬼本體現身是必須以黑無常為主導的活,這是墨宴難得有用武之地的領域。
白瑯作為白無常,在這個環境最主要的任務是以魂力輔助黑無常,確保黑無常不會被過于濃重的怨氣迷失了心智。
慕欣葉所化的惡鬼尚不足以威脅墨宴,但白瑯在感知到他黑無常的魂力時,哪怕已經忘了自己的職責與身份,哪怕魂力已經被削減一半,還是本能地選擇了輔助他。
墨宴心底軟軟塌陷小塊。
果然還是他家小白瑯最體貼了,“無情”是無情了點,但本性還是純善的乖小孩。
墨宴重新收斂起心神,將方才中斷的法決續上。
幽幽黑芒間融入幾絲乳白,交織纏繞,散發出更為柔和的光亮。
白瑯感覺差不多了,便收回自己的手,看著陣法最中心的墨宴。
墨宴今日出門前特意換了墨黑細金紋路的廣袖長衫,一頭白發以墨玉冠齊整束起,垂落發絲于陣法中同衣袂一道翻飛。
總的看來就是烏漆嘛黑一片,只有頭發和白瑯友情供給的那幾縷魂力是白的。
被墨宴擺在另一個方位的紙屋亦被他的魂力所包裹,片刻后才有一縷煙氣似的東西縷縷騰空,逐漸凝聚為一個實體。
披頭散發,眼睛空洞——正是白瑯看到過數次的慕欣葉所化作的惡鬼。
再看還是覺得丑得嚇人。
惡鬼意識到自己中了墨宴的計,試圖掙扎逃竄,白瑯便想往后稍稍退幾步,缺感覺到自己的袖子似乎被人拉住了。
他扭頭一看,見莊瑜目光直直地看著化形出來的慕欣葉,眸色間是白瑯看不懂的情緒,攥住白瑯衣料的指尖有些泛白,應當是自己都未意識到的舉動。
莊陶反應和莊瑜差不多。
他們都認得出這只惡鬼真的就是他們的娘親,但這般狼狽的模樣……可以想見生前曾遭受多大的折磨。
他們溫柔良善的娘親……已經是害死了四人的,無理智的惡鬼了。
莊瑜不忍再看,收回視線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拽上了白瑯袖角。
他忙收回手小聲致歉:“對不起白瑯哥哥,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白瑯搖搖頭,往后站了兩步,再次往墨宴的方向看,卻見原本還在掙扎嘶吼的惡鬼忽然間便停下了一切動作,呆呆愣愣似的往一個方向看去。
似乎……是莊陶莊瑜他們的方向。
墨宴沒這個心思探究那么多,趁這個機會又念了一道法決,原本位于陣法一角的紙屋驟然騰空,符咒四散,將惡鬼團團圍住。
他將符咒驟然收緊,惡鬼被墨宴魂力寫就的符咒困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余下的步驟便與之前面對原家主所化的惡鬼一般,墨宴將其怨氣吸收,惡鬼只留下一聲悲鳴般的嘶吼,終于徹底消散。
符咒散落一地,陣法微茫散去,莊家上空亦撥云見日,盤桓了許久的烏云漸漸消失不見。
時隔兩月多,曦光再次灑落莊家各處,將主院的狼藉暴露無遺。
在院外的仆從們只知惡鬼終于驅散殆盡,歡喜的聲音陸續傳入主院中。
墨宴仍站在院子最中心,閉了閉眼,一點一點平復過量怨氣帶來的侵擾。
慕欣葉糾纏了四人的怨氣實在不是他如今的凡胎肉.體能夠輕易承受的。
莊陶莊瑜第一次見到這般場面,還未緩神,只有白瑯注意到了墨宴異樣的“無動于衷”。
往常的話,墨宴肯定會第一時間神氣十足地過來找他才對。
白瑯見墨宴遲遲沒有動靜,還是自己往他那邊走去,想拉他衣角,卻在不經意掠過他指尖時冷得一激靈。
“唔……!好冰……”白瑯倏地縮回了手。
墨宴這才注意到他,顧不得再管控體內的怨氣,忙問:“怎么忽然過來了?很冰么?會不會侵擾到你?”
他伸手想去握白瑯的手,又忽然想起自己是冰到他的“罪魁禍首”,手伸到一半就頓住,訕訕地收了回去。
白瑯看到了他伸手又收回的舉動,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搖頭,微微抬頭看向他:“我沒事。剛剛那只惡鬼的怨氣,又到你體內了嗎?”
白瑯只覺自己心底又泛起之前那陣莫名其妙的擔憂與害怕,卻難以辨別那究竟是什么。
他只同平時似的詢問著,清亮灰眸間卻浸入幾分不易察覺的情緒起伏。
往日的墨宴總能輕易捕捉到白瑯細微變化的情緒,但如今知曉白瑯徹頭徹尾的“無情”,便沒仔細留意他這一次的神情變化。
他“嗯”一聲,隨意似的回答:“受了點侵擾,不過問題不大,很快就不冰了。”
等他控制住體內怨氣重新運起火靈力,就不怕再冰到他家小白瑯了。
【作者有話說】
小白瑯開始擔心墨宴,墨宴開始不再“曲解”小白瑯的情緒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錯過(bushi)
卷二·高閣
第52章
墨宴很快便將體內的怨氣壓制住, 重新把自己的手給捂暖了才去牽白瑯的手。
有昨日墨宴的坦白,白瑯已知曉這熟悉的暖意只是墨宴的“障眼法”。
他低著頭,安靜溫順, 只是明顯情緒仍有些低落。
墨宴當他是方才又見到惡鬼面容,被惡鬼嚇到了,給了他一顆糖:“來,吃顆糖吧。莊家事宜已經結束, 等明日我們便離開。”
有甜甜的糖,白瑯情緒才回來些, 點點頭,輕聲應了句“好”。
墨宴揉揉他的發梢,牽著他回去找了莊陶莊瑜他們。
面對這倆小孩, 墨宴語氣平靜了許多:“走了,回去了。”
莊陶莊瑜仍未能完全回神, 過了會兒才點點頭。
莊瑜還牽著莊媛媛, 方才惡鬼現身前莊瑜就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倒是沒讓她受什么影響。
莊媛媛已同意跟隨莊陶莊瑜離開, 只是看著墨宴冷淡的表情有些怕, 縮在莊瑜身后怯生生地也點點頭。
墨宴不管他們, 說一聲后就帶著白瑯先走了,另外仨小孩亦步亦趨跟著他們身后。
他們來時的馬車仍停在莊府門口,莊府上下忙亂一團,無人在意他們離開時又多帶走了一人。
臨走前, 莊陶莊瑜回頭又看了一眼莊府大門, 終于跟隨白瑯一同上了馬車。
之前墨宴為了讓白瑯坐得舒服, 夜間還能直接躺下休息, 馬車選得特別寬敞, 這會兒多坐下仨小孩空間亦很充足。
莊媛媛是第一次離開家門,她年紀小,尚不知自己這是要去往新的地方,只是見莊陶莊瑜情緒異樣,隱約能感知到自己或許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來了。
白瑯不懂小孩們的這些心情,單獨坐在馬車中間靠左的位置上,單手托著腮,看向馬車窗外。
但看著看著,他的視線又不由得移到馬車前邊的簾子上,透過垂落的珠簾子,落在墨宴的背影上。
墨宴現下……還是在被怨氣侵擾著么?
白瑯想起方才觸及到的,比上一次更冷的冰涼。
那絲縷怨氣仿佛都能凝為實質,如同細細的冰刺,扎入血肉,滲透骨縫。
白瑯都不敢想象若是他來承受這些,會是多么難熬。
——本來合該是由他來承受的。
本來就該是他的折磨,可墨宴卻說,要保護他,要他開心順遂。
為什么呢?
他明明只是要被所有人拋棄,被所有人厭惡的,沒用的小廢物而已。
明明只是——利用完就可以殺掉的,沒用的殘次品。
白瑯垂下眼睫,怔怔地出神。
或許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墨宴對他的“保護”……才讓他產生了方才那樣奇奇怪怪的心情。
那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心情。
白瑯不知道。
墨宴實在太奇怪了,從頭到尾,都太奇怪了。
白瑯斂下思緒。
他想不通這些彎彎繞繞的“人情”,干脆便不再去思考。
不論如何……至少墨宴似乎,確實還不會殺他。
他想活著,他能活著,這便夠了。
……
回到顧舒術所在的山頭后,顧舒術亦為莊媛媛準備了房間,溫和地招待著她。
墨宴不打算在臨原鎮逗留太久,這樣的地方自是走得越快越好,直接定了第二日便啟程離開。
顧舒術提前聯系好了要送莊陶莊瑜他們過去的小宗門,就位于修仙界東南方位的云山鎮。
他還說明抵達云山鎮后便會有人接應,帶走莊陶莊瑜和莊媛媛,絕不麻煩墨宴多照顧一日。
墨宴對此很滿意,又找顧舒術要了份修仙界的地圖。
——時隔幾百年時間,有些城鎮與墨宴印象中的已不大一致。
他順著地圖略略看了一圈,察覺這云山鎮地理位置不錯,小宗門不少,附近還有一個有名有號的大宗門,算是修仙界內一個比較繁華的城鎮。
而且最湊巧的是,正好與他當年藏洞府之處相距不遠。
那這云山鎮他可就是非去不可了。
墨宴做好規劃,回到房間內找白瑯又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白瑯對墨宴的任何決定都沒有異議,他說什么自己都乖乖點頭,聽從墨宴安排。
墨宴見他實在乖,心軟得不行,揉了揉他的腦袋:“明日開始就要趕路了,今夜你先好好休息吧,養精蓄銳。修仙界那邊比較遠,等過去估計都要近十日時間了。”
白瑯在自己的認知中亦不常有出門機會,對于路途遙不遙遠并無太多感覺。
他回想了會兒自己在臨原鎮待的時間,似乎也差不多就正好是十日而已。
那好像是有點遠。
白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好好休息的。”
墨宴笑著拍拍他腦袋:“嗯。明日不著急起,時間差不多了我會叫你的。”
白瑯應了聲“好”,等時候差不多了,便乖乖收拾著去休息,為明日啟程做好充足準備。
但到了第二日,墨宴才終于意識到一件很嚴峻的事情。
他很少來人界,忘了自人界前往修仙界的話,有一座通天大山,此山布有獨特陣法,唯有御劍或飛行法器可過,就是為了防止不知情的人界凡人誤入修仙界,造成太大心理落差。
飛行法器顧舒術這邊有,倒是不成什么問題,但最大問題就是白瑯畏高。
只是之前從二三樓下去的高度都能嚇哭,這飛行法器的高度于白瑯而言絕對很難熬。
于是原本該啟程的幾人加上一個顧舒術,一同坐在院子內,看著安安靜靜捧著茶杯的白瑯。
顧舒術給了白瑯一些茶葉和茶葉種子,他這會兒喝的就是墨宴用這些茶葉給他泡的茶,沉浸在茶水的甘甜中,回過神來見到大家都看著他,還有些茫然。
顧舒術思忖著說:“那……要不遮擋住視線?若是看不見的話,大抵就不會那么畏高了。”
墨宴想了想,直接去問白瑯:“小白瑯,你覺得呢?”
“啊?”白瑯尚未明白此時的情況,茫然的模樣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
墨宴放緩了語氣:“去修仙界必須要駕馭飛行法器。你畏高,怕你害怕。若是將視線遮擋住的話,會好一點嗎?”
白瑯想了想,搖頭:“不知道。我沒試過。”
他目前只恢復了與怕打雷有關的記憶,畏高因何而來,又是否能靠“不看”來緩解,他自己還真不清楚。
墨宴斟酌片刻,開口:“那我先帶你去試試吧。去修仙界路途遙遠,若是實在不行,我再給你想別的辦法。”
白瑯點頭接受了墨宴的提議。
墨宴自儲物袋中翻找出一塊布料柔軟的長布條,走到白瑯身邊,動作輕柔地為他系上。
布料比較厚實,不透光,才蒙上白瑯便感覺眼前漆黑一片,驟然多出些不安感。
他慌忙地抓了抓,指尖觸及到一角熟悉的衣料觸感時才安定些。
墨宴注意到他的短暫不安,問:“怎么了?是系太緊不舒服么?”
白瑯搖搖頭,抓著墨宴衣角輕聲說:“布不透光,有點黑……”
和夜間閉眼睡覺不同,清醒時睜著眼仍是一片黑暗的話,給白瑯感覺就同被關在密閉小黑屋差不多。
墨宴記得他怕黑,又忙給他換了一塊透氣些的布料,問:“這樣會好一些嗎?”
白瑯感受了下,眼前會有些模糊的光線,但看不清具體有什么東西。
他點點頭:“嗯,好很多。”
墨宴這才放心,攬住他肩膀牽起他的手:“那跟我來吧。”
突然這般失去視覺,總會叫人本能地不安與不適應,白瑯有些緊張地跟著墨宴的動作起身,下意識想向前摸索時,就感覺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墨宴輕輕握住。
“別怕,跟著我走就好,我會護著你的。”
墨宴聲音放得比平時低緩些,聽起來很溫柔。
白瑯心底的不安被撫平許多,跟著墨宴的步伐往前走。
中途墨宴松開了他一會兒,但很快又重新把他牽起來,讓他站在了一個細細長長的東西上。
應當是墨宴的佩劍。
白瑯意識到墨宴是要帶他御劍,原本平復的緊張感又重新升起來,攥緊墨宴身前衣料。
墨宴已經換了個姿勢,幾乎是將他完全攬在自己的懷里,柔聲安撫他:“我御劍技術很好的,別擔心。你若是實在害怕,就抱緊我。這樣可以嗎?”
墨宴補了一句詢問,但凡白瑯說一句不要或是不可以,他立馬就會停下原本的打算。
白瑯確實有些害怕,但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溫度與氣味,還是鼓起勇氣點了點頭:“可以的。”
墨宴似乎是輕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發梢。
緊接著白瑯便察覺到身旁氣流有所變化,應當是在逐漸騰空。
他抓緊了些手中攥著的布料,往墨宴的懷里縮。
墨宴拍了拍他的后背,算是對他的安撫。
又過了會兒,白瑯感知到身側的風變換了方向,應當是已經在平穩地御劍了。
騰空而起的感覺與平穩御劍的感覺不太一樣,墨宴操控得確實很穩,不會晃晃悠悠,不會忽上忽下,若是沒有風的變化,白瑯或許還會以為自己仍在地面上。
他看不見眼前的景象,并無自己現下身處多高的認知,雖依舊有些緊張害怕,但只要感覺到身旁墨宴的存在,就會安心許多,不至于到難以接受的程度。
片刻后,墨宴帶著白瑯回到地面,摘下了蒙在他眼前的布條,還特意伸手擋在他眼睛前,等他緩了會兒才移開,問:“感覺可以適應么?”
白瑯視線逐漸變得清明,緩了緩輕輕點頭:“嗯。有你在旁邊的話,好像會好很多。”
他聲音輕輕軟軟的,聽起來就是一副依戀著墨宴的乖軟模樣。
墨宴不再曲解他的表述,知曉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心底還是忍不住陷下小塊。
果然還是自家小孩可愛。
【作者有話說】
新副本啟動!
第53章
解決方法確定之后, 墨宴便照原本的時間啟程出發。
顧舒術的飛行法器是一個可容納數人的飛舟,放出來后挺大,上邊還有幾個房間, 比馬車更適宜長途的出行。
墨宴亦有幾個類似的法器,知曉能有這樣的飛行法器,至少顧舒術的宗門出身絕對不差。
淪落至此,怪可惜的。
墨宴看了眼筆直站在不遠處, 目送著莊陶莊瑜乘上飛舟的顧舒術。
但只一眼他便收回視線。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因果,結果如何亦無可再悔。
墨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白瑯身上。
飛舟尚未運作, 墨宴便沒給白瑯蒙眼睛,帶他先去選了個這幾日住的房間。
房間都不大,所幸除不用休息的墨宴外, 其余的也大都是小孩,莊陶莊瑜仍可同住一間, 莊媛媛自己一間, 白瑯亦是自己一間。
白瑯對于住處無太多要求, 隨意選了一個小房間后, 墨宴便給房間里外布置好各色結界, 確保他的安全。
顧舒術友情提供了些干糧供他們路上吃, 墨宴直接放去了一個空置的房間。
全部確認完畢后,墨宴給了莊陶莊瑜和顧舒術道別的時間,自己拉著白瑯去了房間。
他怕白瑯長時間封閉視覺會難受,特意教了白瑯如何外放神識來感知事物。
白瑯天資聰穎, 本身修為亦不算低, 學得飛快, 很新奇地嘗試了一番。
以神識感知事物的感覺與直接看到完全不一樣, 只能大致分辨出輪廓, 虛虛的,但是不至于因視覺的封閉而影響日常。
還挺好玩。
白瑯閉著眼感受,看不太出情緒,但微張的嘴巴與方才偶然間輕輕的一聲贊嘆都被墨宴細心留意到。
像是得到新玩具后開開心心自己玩的小孩,特別乖,也特別可愛。
墨宴沒忍住,揉一把他的發梢:“那我就給你蒙上了?”
白瑯這才睜眼,點頭:“嗯。”
墨宴坐到他身側,那方才的那塊布條給白瑯蒙上。
他動作依舊很輕柔,似是生怕自己會不小心弄疼了白瑯,不敢傷到他分毫。
等系好后,墨宴問:“這樣可以么?會不會太緊?”
白瑯搖頭:“可以,不會。”
墨宴這才放心些,又道:“若是有何需要我,我又不在你旁邊的時候,你可繼續以玉牌聯系我。只要你需要,什么事情都可以,我會馬上過來找你。”
白瑯應下:“好。”
說到這,墨宴又想起什么似的,補充:“待去了云山鎮找到我以前那洞府,若是東西還都在,那里邊我亦留了不少聯絡法器,到時你隨意挑,喜歡哪個玩哪個,絕對都不必莊陶莊瑜他們的差。”
墨宴說得還有幾分神氣自豪。
白瑯沒理解他為何突然說這個,但看他好像很自信的模樣,還是點頭應了個“嗯”。
莊陶莊瑜那邊結束了敘舊,墨宴拍了拍白瑯肩膀:“那我先去駕馭飛舟了,你在房間里熟悉一會兒,若是無聊了便休息會兒,或者出來走走。”
白瑯卻搖了搖頭:“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哪怕學會了外放神識感知物品,但失去視覺還是讓白瑯升起些不安,本能地想尋找讓他感到熟悉的環境。
飛舟他還很陌生,唯一能算得上熟悉的便只有墨宴身邊了。
墨宴哪里拒絕得了他這細細軟軟撒嬌似的嗓音,憐愛地揉揉他發梢,干脆牽起他的手,帶他一道去了甲板上。
接下來前往云山鎮的這段時間,白瑯都維持了這樣墨宴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的習慣,唯有中途時不時路過一個城鎮停下來歇腳,摘下眼罩后,白瑯才會“獨立”一些。
墨宴把這歸結為沒有安全感,所以本能地選擇跟在最熟悉的人身邊。
他清楚這樣的感覺應當不好受,便盡量加快了些速度,原本要花十來日左右的時間才能抵達的云山鎮,他們只花了八日便抵達了。
墨宴駕馭著飛舟在云山鎮外一個空闊之處落下,幫白瑯摘下眼罩。
須臾,白瑯才緩過神來,正好看到不遠處有一圈高聳的圍墻,圍墻中間是城門,城門上掛著一個寫了“云山鎮”三個大字的牌匾。
云山鎮外往來人員亦不少,熙熙攘攘的人聲就清晰傳入到他們耳邊。
往來之人穿著相較臨原鎮的凡人都要簡潔精致些——簡潔在裝飾,精致在材質。
他們都注意到了白瑯他們所在的飛舟,但并無異樣反應,大抵是習慣了一些有底蘊的大宗門人物出門的排場。
白瑯有些好奇,趴在飛舟的扶欄上看。
飛舟只半層樓左右高度,尚不足以讓白瑯感到害怕,他四處張望了下,便見有一名藍衣男子御劍朝他們這邊而來。
“敢問二位可是墨宴墨公子與白瑯白小公子?”
男子停在他們的飛舟前邊,溫和有禮地朝他們致意。
白瑯怕生,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往墨宴身后躲。
墨宴順手攬住他,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撫,回應那名男子:“是我們。你便是來接應那仨小孩的人?”
孫方海拱手作揖:“是的。在下孫方海,是阿術舊識,受阿術所托前來接應。辛苦墨公子與白小公子這段時日對他們的照顧了。”
這人禮節得當,墨宴態度便隨意些,往房間的方向喊一聲:“莊陶莊瑜,接應你們的人來了。”
不稍片刻,倆小孩便帶著莊媛媛一道從房間內出來。
莊媛媛怕生,莊陶莊瑜面對完全陌生的大人亦不太放得開,仨小孩就這么拘謹地一路走過來。
孫方海朝他們笑了笑:“別害怕,我是你們……呃,顧叔叔的舊識,關系很好的。我叫孫方海,是望遠宗的峰主,你們若是愿意的話,可入我門下做我徒弟,日后便由我來教你們修習了。”
莊陶莊瑜面面相覷,他們不清楚孫方海為人,亦不知曉修仙界相關事宜,但既然孫方海說了是顧舒術的舊識……
莊瑜猶豫了會兒,又問:“那、那媛媛她……可以跟我們一起嗎?媛媛沒有靈根,但她很聽話的,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孫方海溫和地笑著:“放心吧,我大致都聽阿術說過了。我們望遠宗雖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宗門,但凡人小孩還是養得起的。”
“我目前尚未收過徒弟,可能無甚帶徒弟的經驗,但你們既是阿術看重的小孩,只要你們愿意,我定當傾囊相授。
“當然,若是你們不愿現下便與我綁定這師徒關系,到望遠宗內走走看看,熟悉過后再做決定亦不遲。”
孫方海給了他們最大限度的自由選擇權,看得出來應當是真心想要好好對待他們仨小孩。
莊陶莊瑜又對視一眼,輕聲商量過后,終于鼓起勇氣選擇了答應。
他們不太懂修仙界的拜師流程,便學著話本里看到過的內容,一同向孫方海跪拜行禮:“徒兒拜見師尊!”
孫方海忙上前將他們都扶了起來:“好好,意思到了就好。你們初來乍到尚不了解修仙界全貌,晚點我會帶你們先去望遠宗那邊認認情況。到時你們若想改變主意亦來得及。”
莊陶莊瑜都比較緊張,或許是孫方海的溫和氣質與顧舒術實在相近,素來不喜歡大人的莊陶面對他都說不出什么不好的話來,比當初面對墨宴時和顏悅色多了。
莊瑜還算反應比較快,斟酌著說:“您愿意收留、教習我們已經是我們的榮幸了。顧叔叔既然說了您可信,我們亦相信您。只怕我們太過無知……到時反惹了您不快。”
孫方海輕聲笑笑:“無妨,你們的情況阿術和我交代得很全面,相關書卷我都已提前為你們備置好了,這段時日不著急馬上修煉,你們可以花點時間慢慢來接受這件事情。
“要從凡人身份轉變成修仙者不是易事,但你們年紀尚小,可塑性強,適應起來應當花不了太多時間。”
“等回去后我先帶你們做個資質測試,不論好壞,我都會找尋最適宜你們的修煉方法給你們。往后你們只要記得好好修煉,某要因過往凡塵受太大影響便好。
“至于媛媛,到時可與你們同住,只是建議長大后將她送往云山鎮內,以免凡人與修士的落差過大,讓她徒增心妄。”
他的態度始終很溫和,給予了莊陶莊瑜最大的寬慰與體諒,亦給莊媛媛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莊陶莊瑜都乖乖點頭應下,言語間對孫方海已是師徒相稱。
墨宴看完全程,輕嘖一聲,又偏頭看了眼白瑯。
別人家小孩這拜師拜得也真利索,才見第一面便結對為師徒了,他家的還不知何時能騙得來一聲呢。
白瑯注意到墨宴的視線,抬眸看向他,給他回了一個疑惑的目光。
墨宴便直白地問:“你看人莊陶莊瑜,這才見面都拜師了。我教了你這么多東西,你何時也考慮考慮?”
白瑯都快忘了墨宴之前想當他師尊的事情,聞言一下便失去了興致:“不要。”
墨宴大部分時候都不太聰明也不太靠譜,白瑯不覺得如今的他能勝任“師尊”這個身份。
墨宴亦不為難他,輕嘆口氣說了聲“好吧”,只留待下次繼續努力。
只要功夫深,總能讓他家小白瑯知曉他這“師尊”的誠意。
第54章
孫方海將莊陶莊瑜和莊媛媛仨小孩的情緒安撫好, 轉向墨宴與白瑯。
“墨公子與白小公子近日可有何安排?你們遠道而來,若是不嫌棄的話,亦可到我們望遠宗來坐坐, 也算我替阿術感謝二位此番相助。”
墨宴擺擺手:“不必了。我與我家小白瑯不在云山鎮久留,我帶他休息幾日便離開。”
“這樣啊。”孫方海面露遺憾,又試著說,“那不若我先帶二位于云山鎮內轉轉?云山鎮算是修仙界內排得上名號的大城鎮, 亦可算是繁華之地,玩樂之處很多, 很適宜白小公子這般年紀的小孩多逛逛。”
提及到白瑯,墨宴原本隨意的態度便收了收,問白瑯:“這邊確實熱鬧, 小白瑯你又是初至修仙界,可想在這里多玩幾日?”
白瑯仍躲在墨宴身后, 聞言回眸看了眼云山鎮城門的方向。
他們距離城門不算遠, 遙遙地可以窺見城中繁榮一角。
確實很熱鬧的模樣。
白瑯想了想, 點頭:“想。”
墨宴尊重他的意見, 又對孫方海道:“那便有勞孫公子了。”
孫方海笑道:“不勞不勞, 能幫到二位才是孫某的榮幸。正好也當帶新鮮出爐的小徒弟們走走了。”
墨宴對孫方海這聲非常自然順暢的“小徒弟們”有點不爽, 但并未表現出來,牽著白瑯下了飛舟。
墨宴將飛舟收好,隨手丟給了莊陶莊瑜。反正這是他們親爹的法器,留給他們正好。
莊陶莊瑜還不明就里, 孫方海先反應過來, 笑道:“就當是阿術留給你們的吧。日后你們還有很多時間, 想必能夠用得上這個法器。”
莊陶莊瑜懵懵懂懂地點頭收好, 看起來尚未從自己的身份轉變中回神, 只是很聽孫方海的話。
飛舟處理完,墨宴便帶著白瑯入了云山鎮內。
確如孫方海方才所說,這云山鎮內各處繁華熱鬧,往來之人看衣著氣質基本都是修士,除卻道路兩旁的一些鋪子掌柜,鮮有普通凡人。
白瑯沒見過這么熱鬧的場景,好奇地朝四周張望著。
修仙界不同于人界,哪怕只是個普通的城鎮內,亦能感覺到周圍淺淺流動著的靈氣。
不算濃郁,但對修士來說,是比人界要更舒適些的環境。
白瑯在自己認知中是第一次到修仙界來,對這種感覺亦很新奇,灰眸間情緒都活潑靈動不少。
他看著路邊沒幾步就有的一個花燈鋪子,每次經過時視線都要停留一會兒。
墨宴注意到,問:“想要買花燈么?”
白瑯卻搖了搖頭,說:“好多花燈。”
他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墨宴聽懂了,他這是在好奇為何有那么多賣花燈的地方。
墨宴算了算日子:“是中秋要到了吧。這邊的中秋可是有何燈會活動?”
最后一句是在問孫方海。
孫方海點頭介紹:“有的。中秋是云山鎮最熱鬧的三個節日之一,每至中秋,便會舉辦一場盛大的祈福燈會,于整個修仙界內都負有盛名。近日云山鎮內往來人員增多亦有這個原因。”
“二位公子若是有興致,正好可多留兩日,在中秋燈會上好好玩一玩。”
白瑯只聽到了“燈會”這一個重點,想起初醒時正好遇上過的那個中元節燈會。
那個時候,他沒來得及看花燈。
白瑯微抬頭看向墨宴,雖未言語,眼里的小小期待已正正戳中墨宴心底最柔軟的一塊位置。
墨宴當即表示:“行,那就到時候帶你好好玩玩。上一次在人界的中元燈會實在簡陋,你又沒體驗完,這次正好給你補回來。”
白瑯點點頭,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懂事又溫順。
孫方海看著都忍不住對白瑯升起些好感,對他說:“云山鎮的中秋燈會我參加過許多次了,白小公子若是有需要,我可以為你推薦一些好玩的。”
白瑯怕生,孫方海居然開口同他說話,他有些膽怯地攥住了墨宴衣角,沒敢回應。
墨宴攬住他的肩膀,對孫方海說:“多謝孫公子好意,不過不必了。小白瑯比較怕生,不擅長與不熟悉的人交流。而且他喜好獨特,還是更喜歡自己去體驗,便不麻煩孫公子了。”
孫方海聞言,未有疑慮,遺憾作罷。
他又道:“那我先帶二位公子去找個客棧落腳吧?望遠宗于云山鎮內有客棧產業,算是云山鎮布置得最好的客棧了,二位若不嫌棄,可以去那邊落腳幾日。”
墨宴對住處無太多要求,隨口道:“那便先去看看吧。”
孫方海:“好,那二位請隨我來。”
孫方海帶他們到了云山鎮一個熱鬧的集市附近,轉了幾個拐角才走到他說的那個客棧。
客棧名字就叫望遠客棧,一眼便看得出是望遠宗的產業,與集市相距較近,但不至于吵鬧,客棧外的布置看起來亦是別致高雅,不是什么隨意管理的小客棧。
客棧一樓供給堂食,這會兒并非用膳時間都有不少人坐著,各自交流,確實是個生意很不錯的客棧。
客棧的小二認得孫方海,見到他忙出來迎接:“見過孫峰主與幾位仙人。”
店小二是個普通凡人,面對白瑯墨宴亦用了人界凡人對修士常用的稱呼。
孫方海莞爾:“近日墨公子與白小公子來云山鎮游玩,這二位是孫某的貴客,有勞小二好生招待。”
聞言,小二連忙應下:“既是孫峰主貴客,小的定當用心接待,讓二位貴客賓至如歸。”
孫方海頷首,又轉向墨宴:“墨公子與白小公子可要先去看看?若是不滿意的話,再換便是。”
墨宴隨意地“嗯”一聲,跟著店小二走上客棧。
有了孫方海的叮囑,小二直接帶他們去了最好的天字號廂房。
天字號廂房位于客棧最高層,房間不多,但布置都非常雅致,仍有幾間空房,應當是專門為望遠宗內人士或貴客而留的,不對外開放。
小二帶他們走了幾間房去看格局布置,采光都不錯,家具物件應有盡有,廂房亦足夠寬敞,比他們之前在莊家住的都要舒適不少。
待看過一圈后,小二才問他們:“這些便是我們客棧空余的天字號廂房,二位仙人可以看看更喜歡哪兩間。”
墨宴直接問白瑯:“小白瑯,你想住哪兒?”
白瑯仔細回想,感覺看起來都差不多,搖頭:“我都可以。”
“那行。”墨宴選了間位置偏僻些的,“就那間吧。一間夠了,我們住一起。”
店小二愣了會兒,很快又反應過來:“好的好的,二位仙人請隨小的來吧。”
孫方海將莊陶莊瑜和莊媛媛在一樓暫時安頓著后,便一道上了樓,正巧聽聞墨宴說他們住一間的話。
他亦是疑惑了下,旋即笑著說:“墨公子與白小公子關系可真好啊。你們是好友么?還是師徒?嗯……或者是兄弟?”
白瑯與墨宴一個黑發白衣,一個白發黑衣,乍一看確實還有些相像。
墨宴看了眼白瑯,面不改色:“師徒。”
白瑯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反駁。
反正只是個對外偽裝的身份,父子都當過,師徒便不算什么了。
孫方海沒注意他們倆的眼神互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墨公子對徒弟還真是用心呢。我尚無教習徒弟經驗,不知可否有這個機會,向墨公子討教一二?”
說著,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小陶小瑜這倆孩子看著亦是內向怕生的,我知他們是阿術的親生孩子,想好好照顧他們,只怕自己經驗不足,會讓他們感到不自在。”
聽到“討教”,墨宴可來勁了:“那你是問對人了,有何顧慮的你盡管說吧。”
孫方海便問:“我同小孩亦無太多相處經驗,想問問……該如何先讓他們不害怕我?”
墨宴:“這很簡單,你只要對他們多點耐心,多關心關心他們便是。莊瑜是個體弱的,莊陶對他緊張得很,先把莊瑜照顧好了,莊陶自然會服你。”
孫方海認真地點點頭:“好。小瑜的身體狀況我聽阿術說過了,望遠宗內有專門的藥圃,應當還是足夠養著小瑜的。”
“那你還挺有心。”墨宴嘖嘖兩聲,又道,“此外的話便是平日多注意注意他們的需求。小孩么,又是初次到修仙界來的小孩,很多東西肯定都不懂,有時或許還不知道問,或是不好意思問。要提前把他們有可能顧慮的事宜為他們考慮清楚了,讓他們感受到你的用心。”
這些都是墨宴之前找慕箐芍討教來的同小孩相處的方法,這會兒直接原原本本套了個莊陶莊瑜的背景,“傳授”給孫方海。
孫方海不明覺厲,聽得格外認真,看墨宴的神情漸漸都多出些崇敬。
白瑯看了看侃侃而談的墨宴,又看了看不停點頭的孫方海,思慮片刻,最終選擇沉默。
先不論墨宴有沒有這個“師尊”之實,他自己可是被其他小孩害怕得很。
這兩人還真是一個真敢教,一個真敢學。
第55章
孫方海和墨宴發展出了不錯的友誼, 孫方海還非常大方地要分墨宴一些藥材。
“我觀白小公子臉色較為蒼白,想來亦是體弱之輩?墨公子若是不嫌棄,孫某送些藥材給墨公子罷?就當感謝墨公子這般傾囊相授。”
墨宴婉拒:“感謝孫公子好意, 但不必了,小白瑯只是體質特殊,面色看起來顯得差些,身體還是很好的。”
不過聽孫方海這么一提及, 墨宴又將遺忘了許久的為白瑯遮掩面色之事提上日程。
在臨原鎮時白瑯就因臉色太過蒼白,把他自己都給嚇到了, 后來由于到了莊府有病秧子莊瑜在,白瑯的蒼白面容顯得不那么突兀,莊府之人亦習慣了白瑯這般模樣, 墨宴便擱置了要去買胭脂水粉之事。
如今白瑯與軀體又磨合適應了一月余,臉色雖好了些, 但總的來說仍容易叫人誤會是病重體弱。
墨宴想了想, 問:“比起藥材, 我倒是比較想問問這附近可有何售賣胭脂水粉之物的鋪子?小白瑯亦不喜這般病容, 我打算幫他稍作遮掩, 免得總有人誤解他身體不好, 專挑他欺負。”
孫方海忙道:“有的有的。客棧附近便有一家。那家水粉鋪子專以靈植研制,無損肌膚,平日里還挺受我們宗門內女修們的喜愛。
“墨公子若是需要,我托人給您買來, 直接給您送房間里, 便省得墨公子還要多跑一趟了。”
墨宴對胭脂水粉類的事物了解不多, 亦不擅長挑選, 既然有人幫著挑選好送上門來, 他亦樂得接受:“行,那便麻煩孫公子了。”
孫方海笑笑:“是孫某應該做的。”
語畢,他便喊了于天字號廂房附近值守的小廝幫忙跑腿,小廝亦是個機靈的,朝白瑯那邊看去,稍稍打量他幾圈。
白瑯面對旁人視線有些不自在,往墨宴的身側躲。
小廝忙笑著同他說:“白小公子放心,小的并無他人,只是想看看何樣的顏色更襯您。”
白瑯并未接觸過胭脂水粉,不了解此類話題,聽了小廝解釋仍有些緊張,攥著墨宴的衣角。
在莊府時總被惡鬼盯著似的視線給白瑯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現下哪怕只是凡人當他面看他,他都有些不安。
墨宴見狀,反手輕輕揉了一下他柔順的發梢,算作對他的簡單安撫。
他并未勸白瑯站直來,而是直接對小廝吩咐:“就挑些淡點的顏色便好,只是簡單遮一下,不需要太復雜。”
小廝連連應聲:“好的好的。”
說完他便行禮告退,效率非常高地直接去執行任務。
墨宴留心到白瑯面對小廝打量時的異樣情緒,但礙于孫方海仍在場,便暫時未多問,一點一點地安撫著,直至白瑯終于將起伏的心緒重新平復下來。
白瑯稍稍松出口氣,收回原本攥著墨宴衣角的手,站在墨宴旁邊微低著腦袋,長發只隨意地束起一半,另一半披散在身側,柔順地垂落著。
這模樣怎么看怎么溫順懂事。
孫方海都有些心癢癢。
真是好乖一小孩,真想帶他去各式各樣的地方,隨他玩樂,逗他開心。
就是可惜這小孩已經是別人家的小徒弟了。
墨宴察覺到孫方海似有遺憾般的神情,原本還算不錯的心情稍稍沉了些。
他不動聲色地側身小步,稍稍擋住孫方海看向白瑯的視線,把話題拉去孫方海最感興趣的“如何帶小孩”上。
孫方海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認真傾聽墨宴“經驗”當中。
白瑯并未注意到方才那短暫的、以他為中心的墨宴單方面交鋒。
小廝離開后他懶得再聽墨宴的胡編亂造,想了想干脆直接回了房間去。
始終侯在旁側的小二非常有眼色,跟隨他一同進去,保持了適當地距離,詢問:“小公子可覺得有何缺的物什?”
白瑯環顧一圈,搖頭:“不用了。”
“哎好。”小二應聲,“那小公子隨時有何需要,再吩咐小的,小的一定給您伺候得周周到到的。”
白瑯不太懂應付這種客套場面話,只點了點頭,又倏地想起什么,問:“你們這里有話本嗎?”
“嗯?”小二初時還未反應過來,見他是正經詢問,忙點頭,“有的有的。小公子喜歡什么類型?咱這應有盡有,保管讓您滿意。”
白瑯不知話本能分個什么類型,只道:“都可以。”
小二:“好嘞,那小的給您看著拿。”
小二拐出門去,沒多會兒就滿滿當當抱了一摞子的書卷回來,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這些都是咱們客棧今日新進的暢銷話本!小公子看看,應當能有合您心意的!”
白瑯沒想到他速度這么快,帶來的書還不少,微微有些驚詫。
小二把這理解為對他們客棧能有暢銷話本的驚訝,解釋道:“咱們客棧在非用膳時間亦兼營茶館服務,會有說書先生給大家說書。大多都是取材于這些暢銷話本。”
白瑯聽不懂,茫然地點了點頭。
小二不再打擾他,又說了聲有何需要隨時吩咐后便告辭離開。
墨宴與孫方海仍在外邊聊得火熱。白瑯閑來無事做,學著此前在莊府時的“打發時間”,隨手拿了放在最上邊的話本來看。
話本的內容其實白瑯幾乎沒看懂過,都是什么“你愛不愛我我愛不愛他”的東西,他純粹就是拿話本來鞏固認字的。
不過這次翻開話本后,白瑯察覺里邊內容有些不同。
之前的那些話本都是講的兩個原本不認識的人如何如何,這一卷所書主角,似乎是一對師徒。
出于墨宴對“師徒”這層身份的執著,白瑯對這個話本稍稍用心了些,但依舊看不懂。
什么“師徒為何就不能成為愛人關系”、“你是我親手帶大的徒弟,這本就是我不該生的妄念”云云。
白瑯看得更懵了。
“愛人關系”是個什么關系?“妄念”又是個什么玩意?
好奇怪,這些人說的話都好奇怪哦。
白瑯皺著眉,完全不理解。
墨宴恰巧在這時終于進屋來,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問:“怎么了小白瑯?”
白瑯看一眼墨宴,又看一眼書卷里那堆湊在一塊他就不太懂的玩意,還是決定開口問:“什么是愛人關系?”
“嗯?”墨宴頓一下,“怎么忽然問這個?”
白瑯如實回答:“話本看到好多次了,但我不懂。”
話本大多寫的風月故事,墨宴沒多想,解釋道:“愛人關系么……你不懂倒也正常。就,怎么說呢,就是顧舒術與慕欣葉那般的關系。”
白瑯歪了歪腦袋:“顧舒術與慕欣葉的關系?”
過了會兒他還是搖頭:“不懂。”
墨宴自己亦未曾接觸過這類感情,斟酌著說辭:“就這么說吧,顧舒術他本可以同莊陶莊瑜他們一道回到修仙界來,卻選擇了留在臨原鎮,便是因為臨原鎮是他與慕欣葉相處過最長時間,亦是慕欣葉離世之處。
“愛人關系差不多便是如此,哪怕知曉徒勞無功,亦甘愿守候在物是人非之處。”
白瑯聽得更懵了。
這種東西實在抽象,不是他如今的閱歷理解得了的。
墨宴看他狀態,笑了笑:“罷了,你也還小,這種東西還指不定有沒有機會碰到呢,不理解亦無妨。你只要知曉愛人關系一般是一種相伴一生的承諾便好。”
白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相伴一生的承諾么……
【“師徒為何就不能成為愛人關系?”】
白瑯想起書中的這句話。
按照他曾經于學堂中偷聽到的內容,這樣的句式通常表肯定,既師徒能夠成為愛人關系。
那墨宴總是這般執著于“師徒”身份,亦是因此而來么?
墨宴想和他相伴一生?
白瑯感覺更怪了。
但如果是墨宴的話,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再來個這種玩意似乎也是他干得出來的。
白瑯懵里懵懂地將這個問題先拋諸腦后。
他又提了一個新的疑問:“那妄念是什么?”
這題墨宴會:“妄念就是不該有的念想。”
這個字面意義好理解得多,白瑯終于恍然大悟:“所以師尊喜歡徒弟是不該有的念想?”
他亦不理解這話中的“喜歡”是什么含義,只將墨宴的解釋套了進去。
“嗯,真……嗯?”墨宴點頭點到一半,正想夸他聰明,突然意識到不對之處,“什么師尊喜歡徒弟的,你在看什么話本呢?”
白瑯乖乖地把話本遞給墨宴:“這個。”
墨宴接過來看了眼,書名怪雅致的,叫什么“徒生妄”。
他大致翻閱一遍,總結出這話本的內容。
就是一當師尊的撿了個小徒弟回宗門里,養大以后相互之間產生了感情,師尊覺得自己不應該,徒弟又糾結師尊為何不愿接受自己。
最后拉拉扯扯的,徒弟在一次意外為了救師尊就死了,師尊追悔莫及云云。
墨宴看得一臉迷惑。
果然有——未來遲早有也是有——徒弟的人就是看不得這種師徒話本。
他將話本置于一側,道:“師尊與徒弟地位上本就不公,像這種師尊親自帶大的小孩,和自家崽差不多,動了念想那確實是不該。
“徒弟便是徒弟,發展成戀人那還能好好修煉么?”
墨宴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這種題材的話本你便不要當真了,能對自家小孩下得去手的師尊也不見得多道德。”
真正負責任的“師尊”就當是像他這般,只把家里小孩完全當自家崽似的養著。
頂多算點純潔的父愛,再深入可就不禮貌了。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墨宴:師尊喜歡上徒弟?這什么荒唐事?太不道德了。
之后的墨宴:反正小白瑯也不承認我們的師徒身份,父愛變個質怎么了(理不直氣也壯.jpg)
第56章
墨宴對這些師徒話本嗤之以鼻, 但并未限制白瑯翻閱的自由。
反正小白瑯看不懂,有興致喜歡看便隨他看了。
他將書卷還給白瑯,在房間走來走去繼續布置結界。
須臾, 去跑腿買胭脂水粉的小廝便帶著滿滿當當的東西回來。
“小的不知二位更喜歡哪些色系,便都帶了些回來,二位仙人看看可還有缺的?”小廝將裝在一起的瓶瓶罐罐放到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墨宴只略略掃了一眼,看著種類還挺全乎, 隨手掏了些銀兩給他:“差不多了,辛苦你跑一趟, 你看看這些可夠?”
小廝沒敢接,忙擺擺手:“不必了不必了,孫峰主已支付過費用, 不勞墨公子再破費。”
聞言,墨宴亦不假意推脫, 從方才的銀兩中拿出一部分給小廝:“那行, 這便算你的跑腿費罷, 不必再拒。”
“誒, 多謝墨公子。”小廝喜笑顏開, 拿上自己那份銀兩離開。
看話本的白瑯被他們交談的聲音吸引, 視線自書卷中離開,看向桌面的那些瓶瓶罐罐。
他疑惑:“這些是什么?”
之前墨宴與小廝的對話他是一點沒仔細聽,這會兒已經完全忘記了。
墨宴同他解釋:“是抹在臉上的物什,可修飾面容提升氣色。你不是氣色不好總被誤會體弱么, 正好可以此稍作遮擋。”
白瑯明白了, 對面前這事物的好奇更甚。
他隨意撥弄兩個小罐子, 打開來便見是些嫣紅膏體, 或是同樣紅彤彤的紙片。
他再次茫然:“這些要怎么用啊?”
“……好問題。”墨宴從生前到死后, 就未曾接觸過一次這些胭脂水粉的事物,這還真是觸及他的知識盲區了。
他仔細思索了會兒:“應當同抹藥原理大差不差吧。我給你試試看?”
白瑯不太信任他:“你可以嗎?”
被這么一問,墨宴就是不行也得行了:“不過區區一點胭脂水粉,決計難不倒我!”
他卷了卷袖子,從瓶瓶罐罐中翻翻找找,姑且找到一個看著似乎最好操作的玩意。
小瓶子上邊寫了名稱,是顏色比較淺的口脂,應當就是往唇上抹的。
墨宴站到白瑯身側,指尖上點了些許。
白瑯雖信不過他,但墨宴看起來好似很有斗志的模樣,便隨他去了,配合著他的動作微微仰頭。
他面色受魂魄與肉.體的適應期影響比較蒼白,但嶄新嶄新只用了一月多的身體皮膚還是很好的,遠看無察覺,近近打量可看出臉頰肌膚光滑細膩,手感絕對很好。
他抬著頭看向墨宴,唇瓣微張,灰眸清澈無暇,如一塊通透晶瑩的灰琉璃,只淺淺倒映出墨宴的身影。
天真單純,又專注認真,給人以懵懂的依戀之感。
墨宴指尖顫了顫,突然下不去手了。
有什么陌生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辨不清看不明,只是有些……難以言說。
有點怪。
墨宴偏過頭,錯開了白瑯一眨不眨的視線。
白瑯疑惑:“怎么了?”
墨宴收回手:“無事,就是覺得還是不要糟蹋你這張臉了。”
他將自己沒由來的陌生情緒歸結為對白瑯的憐愛。
畢竟對著這么可愛一張臉,若要作為自己毫無經驗下摸索的對象,那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墨宴將手中的口脂放下,隨手拿出塊手帕將指尖擦拭干凈。
他又道:“待今夜我尋個人問問,弄清楚了如何用再幫你吧。”
白瑯不懂這些,隨他自己決定,點頭應下。
墨宴將這些瓶瓶罐罐的玩意都收好,等著今晚找慕箐芍問問。
他記得慕箐芍平日里嘗嘗會與冥界內的一些女鬼們湊在一起研究這些東西,應當經驗更豐富些。
墨宴走到窗邊,觀察一圈周邊環境,回頭對白瑯說:“我出去聯絡一下鐘馗,你乖乖先在屋內待著,有事便喊我。”
白瑯看一眼不遠處的房門,又看一眼站在窗邊明顯又打算不走尋常路的墨宴。
他眼神稍稍摻入些許復雜:“為什么不能走門呢?”
他畏高,天字號廂房位于望遠客棧最頂樓,翻窗在他認知中便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他不太想看墨宴總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墨宴只以為他是單純的好奇,笑著說:“翻窗方便些,而且還能混淆外邊人的視聽,讓他們以為我一直在房間陪著你,這樣對你亦安全些。”
白瑯輕垂眼睫,未再說些什么。
墨宴亦不耽擱時間,腳尖輕點翻窗而出,借著輕功輕盈地躍上屋頂。
大白日的視野清晰,墨宴尋了個有遮掩物的角落,將鐘馗給喊了過來。
鐘馗同之前一般來得很快,穩住身形時往周邊看了看,輕“咦”一聲:“這里是修仙界?你們解決完莊家之事了?怎么還跑到修仙界來了?”
他一連貫問了好幾個問題,墨宴有托于他,勉強耐心地回答:“是修仙界。早八百年就解決完了。送莊陶莊瑜這倆小孩過來,順便找找我生前洞府存的東西。”
“噢。”鐘馗大概了解了,又回過味來,“不對,你居然有這個耐心一個一個回答我?你不會又要找我做什么吧?”
他警惕地看著墨宴:“我最近可還忙著啊,反正你們自己都到修仙界來了,跑腿之事我可真幫不來了。”
墨宴搭上他的肩膀:“放心放心,我這次并無什么跑腿的活計,只是讓你再幫忙找孟婆問個問題。”
鐘馗這才放下些心,問:“什么問題?”
墨宴:“你幫我問問孟婆,胭脂水粉這類東西要怎么用。”
“胭脂水粉要如何用是吧,那……嗯?”鐘馗應到一半,又意識到不對,“你問這個做什么?”
墨宴面不改色:“那自然是有用。”
鐘馗迷惑地看著他:“你能有什么用?你又不愛侍弄這些玩意,和白瑯又同為男子,有何能用上的機會么?總不能你最近還哪里救了名女子?”
他才說完,又搖搖頭自己否認了這個猜測:“不可能不可能,你可不是那么有良心懂憐香惜玉之人。”
“你這損我呢還是罵我呢?”墨宴笑哼一聲,“行了,實話同你說吧,是給小白瑯用的。小白瑯魂魄與肉.體尚未完全契合,面容較尋常小孩蒼白些。容易被誤解為病弱好欺負。”
“我尋人給買了些胭脂水粉回來,本是想為他提提氣色,但實在不會用。”
鐘馗回想著白瑯模樣,確實看著會比較沒氣色,只不過他們冥界鬼魂鬼使都是這般模樣,便沒覺得不對。
他態度隨意了些:“給白瑯用那不你隨意摸索摸索就好,反正都是男的,白瑯估計也不介意你手法生疏。”
墨宴直接:“那不行。小白瑯那張臉太可愛了,而且看起來就嫩嫩滑滑的,我不想糟蹋他的臉。還是得給他最好的。”
“以前怎么不見你這么追求完美?”鐘馗看他的眼神愈發奇怪。
墨宴理直氣壯:“以前我亦不知小白瑯本性這么乖啊,我家的乖小孩我溺愛點怎么了?”
鐘馗小聲嘟囔:“也沒有這么個溺愛法吧。”
墨宴并未聽清他的這句嘟囔,輕嘖一聲,沒耐心的本性暴露:“你就說你帶不帶話吧,也就一句話的事,總不能這都不幫我吧?”
鐘馗還不至于真的拒絕他:“知道了知道了。那你今晚等著吧,我等會兒回去就同孟婆說一聲。”
墨宴這才滿意:“行,那我不耽誤你干活了啊,我回去找小白瑯了。”
說完他便轉身,隨意地揮了揮手。
鐘馗看著他迫不及待似的背影,還是覺得很奇怪。
真有人帶小孩能帶得這么緊張兮兮的么?
墨宴是鐘馗帶回來的黑無常,但他素來摸不清墨宴的真實想法,實在摸不著頭腦便不摸了,繼續干他的活去。
到了次日,找慕箐芍充分吸收了一整晚經驗的墨宴自信滿滿地重新拿出了那些瓶瓶罐罐。
慕箐芍對墨宴要為白瑯學妝容修飾之術并未多言什么,雖然表露了些墨宴亦看不太懂的神情,但不妨礙墨宴把慕箐芍所教完完本本學了個大概。
白瑯見墨宴確實是比昨日自信了許多的模樣,勉強再信他一回,乖乖坐在他面前微仰著腦袋,任他擺布。
墨宴就站在他面前,指尖沾了些許粉彩,輕輕點抹在白瑯臉頰上。
此前墨宴亦有手癢戳過幾次白瑯的臉頰,但戳弄的觸感與指尖細致輕抹感覺大相徑庭。
白瑯這具身體太新了,肌膚確實便如同新生兒般細膩,觸指微涼,很好摸也很好捏。
墨宴動作很輕柔,照著慕箐芍給他傳授點經驗一點一點嘗試,初時稍有起伏的心緒逐漸安定下來,心無旁騖地繼續著手上動作。
白瑯閑得無聊,本來還在照常放空自己的思緒,但臉頰上的溫柔觸感實在難以忽視,放著放著,他的視線便放到了墨宴身上。
他鮮少有機會見到這般專注的墨宴,兩人之間湊得非常近,呼吸間白瑯甚至能清楚地嗅到墨宴身上獨特的,他說不上來的淺淺香氣。
溫熱氣息偶爾自他臉頰一側輕輕掃過,像一截羽毛,撓得有點癢。
臉頰癢癢的,心底好像也有點癢癢的。
為什么呢?
不知道。
白瑯疑惑著,一眨不眨地盯著墨宴看。
恰巧便在墨宴一個不經意地抬眸間,兩人視線相觸。
他們此刻相距不過一掌距離,近在咫尺的面容比起往日看慣了的模樣,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墨宴忽然怔了一下。他手中動作微頓,指尖不經意地輕輕劃下小段距離。
“唔……好癢。”白瑯輕聲嘟囔了一句,聲音有些含糊,聽起來軟綿綿的。
可愛得讓人想輕輕咬上一口。
墨宴莫名地想著。
【作者有話說】
(捧讀)你完蛋啦,你墜入愛河啦——
第57章
墨宴沒有讓自己的思緒飛散太遠, 很快便回神,輕聲致歉后把余下的一點收尾工作結束。
“好了,可要照下鏡子看看滿不滿意?”墨宴收回手, 自己對自己的“杰作”很滿意。
白瑯點了點頭,面前便多出一面墨宴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銅鏡。
墨宴并未給他做什么濃妝艷抹,只是簡單地上了些尋常人膚色的粉,再掃上一層淺淺暈開的紅, 唇色挑得也很合適,用的是小紅, 只大致提了些氣色。
這么一看,還真是唇紅齒白少年郎的模樣。
墨宴越看越滿意,揉搓一把他的腦袋:“果然我們小白瑯底子就好, 氣色提起來后更可愛了。”
白瑯看著銅鏡內的自己倒并無太多感覺,只是確實不似之前那般白得嚇人了。
勉強給墨宴一個合格吧。
白瑯收回視線。
生長于靈氣間的靈植純粹干凈, 以靈植制成的胭脂水粉上臉后亦無異樣感觸, 若非親眼自銅鏡所見, 白瑯都不覺得自己臉上被涂抹了東西。
而且這玩意于人體無害, 要卸下時只要一個凈塵術便能干干凈凈, 非常方便。
白瑯不再關注這方面的事宜, 隨手拿了話本繼續看。
他不是好動的性子,無日程安排時可以直接在屋內坐一整日,墨宴亦無事可做,便在屋內陪了他整日。
次日, 八月十五中秋至, 云山鎮的大街小巷一大早便開始熱鬧起來。
墨宴開了窗看外邊天氣, 正是晴日, 適宜出門。
他興致勃勃地回頭看向白瑯:“小白瑯, 今日可要出門走走?天氣挺好的,正好今夜便是燈會了,帶你在云山鎮逛一日。”
白瑯還在用早膳,聞言隨意地點點頭:“可以。”
他從不在乎日程安排,墨宴感興趣,那便隨墨宴了。
墨宴不似白瑯悶得住,他慣來是愛出門的,白瑯同意了他便開始規劃起來。
昨日孫方海又來詢問過他們情況,墨宴便找他要了云山鎮的地圖,大致摸清了這邊的位置。
他大致規劃好,白瑯亦吃得差不多了,將碗筷放在一邊乖乖地坐好。
客棧并無單獨的膳房條件,早膳是墨宴去客棧一樓買的,做得沒有墨宴的好吃,白瑯不是很喜歡,只勉強著吃完了。
墨宴注意到他稍有些低落的情緒,興致勃勃的心緒亦回落些,開始琢磨起繼續為白瑯準備膳食的事宜。
能吃東西的日子也就化身人族這段時日了,那必須得把白瑯的胃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不過這事目前急不來,墨宴拆了顆糖給白瑯:“先吃顆糖吧,晚點我看看能否找到個地借膳房,到時再做你愛吃的。”
有了糖,白瑯心情恢復些,拆開糖紙將糖含入口中,臉頰一側微微鼓起,像只藏食的小松鼠。
墨宴忍不住戳了下他另一邊臉頰。
白瑯微抬眸,不解地看著他。
墨宴笑了笑,揉揉他腦袋:“無事,就是看你可愛。”
白瑯的腦袋已經被他蹂.躪慣了,無甚反應,收回自己的視線安安靜靜吃糖。
待墨宴將東西收拾完交給外邊的小二,又開始盤算著要帶白瑯出門之事。
前段時日在臨原鎮時,他時不時會出趟門去鎮上,亦順手為白瑯買了不少應當合他尺寸的成衣,只不過并未真的拿出來給白瑯試過。
身為黑白無常使,黑衣與白衣是他們的慣常打扮,但反正這會兒他們無須執行無常使職務,墨宴很想看白瑯嘗試各式各樣的風格。
他家的小白瑯底子這么好,肯定穿什么都很好看。
墨宴有了念想便直接付諸行動:“小白瑯,你可要試試換些別的衣裳?”
白瑯抬頭看向他,目光疑慮:“不是才換過么?”
墨宴笑著應答:“難得好好出門玩一趟,就當打扮打扮了。你模樣底子好,打扮一下定然更可愛。”
白瑯不在意穿著,見墨宴難得露出期待的神情,便隨他開心了:“都行,隨便。”
墨宴興致更高了些,翻找出一套紅底細金花紋長衫來。
白瑯見到這服飾顏色,眨了眨眼。
在他的認知中,著白衣是習慣亦是規定。白衣最為簡樸,亦是與他微末身份最為相襯的。
換旁的顏色,有點打破他的認知常規了。
他又看向墨宴,見墨宴仍是一副期盼著的模樣,姑且放下心底的不適應。
罷了,既是墨宴想讓他換的,那便試試吧。
白瑯拿過墨宴遞來的衣裳,走到屏風后去換上。
衣裳款式都不復雜,他很快便換好出來,對于忽然更換穿著風格有些不適應。
墨宴還為白瑯準備了蓮花鎏金紅玉發冠,配之以淺紅玉墜與流蘇,替白瑯簡單梳理好發絲,輕柔地扣上。
白瑯是第一次束發戴冠,坐在銅鏡前晃了晃腦袋,更不適應了。
發冠并無太多重量,比起往日只以發帶簡單束起一半發絲的模樣要正式些,更襯出他眉清目朗,面如冠玉的清秀之姿。
鮮艷紅衣套在他身上并不會過分張揚,因他單純眸色,只平添幾分流光溢彩似的靈動。
便如鮮衣怒馬少年郎,正是最青澀,又最肆意生長的年紀。
墨宴站在他身后,看著銅鏡里打量著他自己的白瑯,不自覺地柔和了神色。
以白瑯死前年紀,他本就該是這般靈動光彩的少年打扮。
他雙手搭在白瑯肩膀上,問:“如何?可還喜歡這套裝束?”
白瑯并無太多主觀看法:“都行吧,只是不太習慣,感覺怪怪的。”
他伸手撥弄了一下發梢間的流蘇,又放回去,撥弄起另一邊。
像只好奇的小貓,四處感知著陌生的事物。
“不討厭便好。”墨宴輕拍一下他的腦袋,“那我們出門吧。”
白瑯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換么?”
墨宴笑笑:“我就不用了。黑色比較襯我,其余顏色不適合我。”
“……?”白瑯仍是不解。
不知為何,他覺得以墨宴這般性子,應當迫不及待給自己也換個嶄新嶄新的顏色才對。
但墨宴不換,白瑯亦不會管他,只乖乖站起身,跟隨他一道出門。
中秋佳節,哪怕仍是大早上,云山鎮大街小巷內已熱鬧非凡。
白瑯對熱鬧仍然是看過等于湊過,眸間雖有新奇,但并無任何要上前看的意愿。
墨宴在出門前給了他銀兩與靈石,基本只是在他身旁陪著他逛,具體要不要去買些什么、參與些什么熱鬧都由白瑯自己決定。
見白瑯同上次反應差不多,墨宴亦不著急催他融入這般熱鬧燈會,與他并肩走著。
偶爾在路過糖鋪時,墨宴才會主動帶著白瑯進去買一些,尚未在集市里逛多久,墨宴便把專門為白瑯準備的、已快見底的糖罐給重新填滿。
有了糖,白瑯興致比剛出門前高些,灰眸間浸入些絲絲縷縷的光亮,還難得分了一顆給墨宴。
墨宴對白瑯少有的“示好”自是十分樂意接受,雖然知曉白瑯這多半只是心情好順手給的,但不妨礙這顆糖對他而言的特殊意義。
他心情頗好地跟著白瑯一同繼續往前走。
沒多會兒,他們又路過一個花燈鋪子。
之前的花燈鋪子不同,這一個更大些,似乎就是專營花燈的,鋪子前邊還擺了招牌,有一行寫著“花燈預定”。
白瑯對花燈的興致要比其余物什大些,好奇地問:“花燈還要預定的嗎?”
墨宴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解釋:“噢,你說那家么?那家的花燈看起來比較獨特,應當是可以訂做各式各樣不同的花燈。”
白瑯還是不太理解:“為什么要訂做不同的花燈?”
“一般來說的話,大抵都是有獨特意義的吧。”墨宴思慮著說,“通常有不少應當也是為了給親朋好友祈愿,因而會特意訂做獨一無二的花燈。”
“不過我倒覺得為他人祈愿的做法挺愚蠢的。”
墨宴說著,眸色比之前淡了些。
曾經他亦信過什么花燈祈愿,信過為好友祈愿之語。
他曾與一個說要同他做一輩子摯友的人,約定過互贈花燈。
但當他拿到提前許久便預定了的,一盞他自己設計的花燈想要贈予那人時,卻無意間聽到那人在與別人商討,該如何在那晚的花燈會結束后,在他最松懈之際將他打暈,伺機奪取他的根骨。
于是當夜,墨宴獨自一人將那盞花燈燒為了灰燼。
墨宴從往事中抽身,對上白瑯直直看向他的視線,重新笑了笑:“總之呢,小白瑯你若喜歡花燈,就自己買來為自己祈愿便是,旁人不值得。沒有人能比你自己更重要。你可明白?”
白瑯想了想,實誠搖頭:“不明白。我只是覺得花燈很漂亮。”
無關祈愿,無關期許,只是單純覺得亮閃閃的燈好看罷了。
也確實是白瑯能說出的理由。
墨宴輕笑一聲,拍拍白瑯的腦袋:“那最好不過了。這種身外物就該是為了取悅自己而存在的,何必浪費自己精力去為他人。”
白瑯感受到腦袋上輕柔的觸感,仍抬眸看著墨宴,只是墨宴已將視線放去別處。
他實在不懂墨宴這是要教會他什么,但莫名的,他覺得墨宴自己應該是蠻想要一盞花燈的。
一盞別人送給他的花燈。
第58章
白瑯不知自己想法自何處來, 畢竟前不久墨宴才同他說過,花燈這種東西,還是得自己為自己買來祈愿才值當。
他不理解墨宴真正欲表達的內涵, 但不妨礙他把這個叮囑化為實際。
墨宴自己不去買,白瑯便不管他,同他一道繼續往前走。
燈會的集市仍未完全布置好,大部分都還是在裝點著鋪子準備晚間活動。
他們逛了一圈, 除卻買了不少糖外幾乎沒做別的事情。
墨宴估算著時間與距離,說:“我記得這附近似乎有片桂樹林, 帶你去那邊看看?這邊靈氣充裕,還可采些桂花,到時給你做桂花蜜和桂花糕。”
白瑯聽到后邊的倆吃食名字才升起興致:“好。”
墨宴輕笑出聲:“真是什么東西對你的吸引力都比不上甜食。”
他牽起白瑯的手:“今日人多, 那邊還有段距離,莫要走散了。”
白瑯乖乖點頭, 由著墨宴牽。
由于體質的特殊, 他手心總是捂不熱, 帶著微微涼意, 而墨宴手心暖融融的, 平日里他其實還蠻喜歡被墨宴牽著。
他稍稍收了下自己的手, 回握住墨宴,力道輕輕的,有些不容易察覺。
墨宴便沒仔細留意,只關注著前邊路該如何走。
他循著昨日記下的路線, 七拐八繞后沒多久, 就有一陣濃郁的香甜氣味。
白瑯嗅了嗅, 眼底驚奇:“好香, 好像還有點還甜甜的。這是什么味道?”
“是桂花的香味。”墨宴解釋, “你以前沒聞過么?”
白瑯搖頭:“我沒有見過桂花。”
墨宴回想了下,當年的白家本家地處偏北,較為寒冷,確實不怎么會有桂花樹。
以白瑯的處境遭遇,只怕直至十八歲逝世,都不曾有機會離開過白家。
墨宴又憐愛了,騰出手揉揉他的腦袋:“無妨,等會兒便能見到了。我問過孫方海,這邊的桂花林是允許采摘的,等會兒你還可以自己也摘些桂花。做香囊亦是入食都挺不錯的。”
白瑯不擅長做東西,知曉墨宴此言是指他可以摘下來給墨宴去做,便點了點頭。
他們循著香味的來源,沒多會兒便走到了桂花林前。
桂花林是云山鎮的特色景致之一,恰逢中秋佳節,這邊往來行人亦不少,熱熱鬧鬧地在桂花林內賞花、采花,亦或是就地尋了一處,坐著與三兩好友聊天。
桂花林的周圍,還有不少因人流而來的攤販,兜售著桂花蜜、桂花糕、桂花糖,或是桂花所制的、制成桂花形狀的裝飾物。
甚至還有以桂花為主題,專門做花燈之處。
白瑯沒見過桂花,對周圍一切都格外新奇。
他東看看西望望,注意力最終放在了做桂花甜食的那塊區域。
白瑯拽拽墨宴衣袖,看向他的目光含義不言而喻。
“行行行,給你買給你買。”墨宴哪里招架得住他這樣的視線,“想先吃哪個?”
反正白瑯不會受人間病痛影響,想吃便隨意地吃,他總歸是拒絕不了白瑯的。
白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最后決定從頭一家吃到最后一家。
第一位攤販賣的是桂花糕,白瑯已直勾勾地盯著這邊看了許久,才同墨宴過來,老板便笑瞇瞇地招呼他:“小公子是初至云山鎮來吧?看你面生,可是想來試試我們家的桂花糕?”
白瑯不太適應老板的自來熟,但香香甜甜的桂花糕戰勝了他的怕生,他小聲地問:“我、我可以買一塊嗎?”
此前買東西都是墨宴來交涉,這是他第一次自己嘗試開口,不太清楚這時該說些什么,只坦誠地問出想問的問題。
他今日打扮得就如世家小公子般華貴精致,一開口卻怯生生的,更似單純又怕生,天資聰穎一心扎在修煉里頭宗門子弟。
鮮艷張揚的紅衣因他的軟聲細語,更顯出幾分活靈活現的無措天真,氣質干凈出塵。
攤販老板都心生憐愛,直接切了一塊熱乎乎的桂花糕包起來給他:“來來來,這塊送你了,這可是我們家賣得最好的桂花糕,你且試試,若是喜歡再來買啊。
“看小公子打扮貴氣,平日里不常出門吧?你們這些年輕小孩啊就愛埋頭苦練,難得出門玩一趟,開心最重要。”
白瑯分不清這是個什么情況,愈發茫然無措,抱著懷里被老板塞的桂花糕,抬眸望向墨宴方向。
灰眸間難得多出幾分慌亂,顯然并不知曉老板此舉代表的是一種善意饋贈,只是在想自己是否哪個流程出了錯誤。
墨宴憐愛地拍拍他的腦袋,對老板說:“多想您的饋贈。我家小徒弟確實沉迷修煉之道,不通人情世故,聽聞云山鎮中秋燈會熱鬧,便想著帶他來看看。如有失禮,望您海涵。”
面對向白瑯釋放了善意的老板,墨宴態度亦放得謙遜溫和,讓老板對他們“師徒”倆的好感都上升不少。
老板笑著擺擺手:“無妨無妨,這般年紀的小孩就該多出門走走嘛。”
說著他又看向白瑯:“小公子試試我們家桂花糕可還合胃口?合胃口的話再多給你一塊!就當歡迎你到我們云山鎮來玩了。”
白瑯不太理得清狀況,但見墨宴沒說什么的模樣,便乖乖地點頭,試了一口老板給他的桂花糕。
老板做的是米糕,還熱乎著,入口軟糯清甜,帶著淡淡的桂花香氣。
味道確實還不錯。
白瑯眼底亮起些許驚嘆,小口小口地把桂花糕吃了個干凈,輕聲評價:“好吃。”
許是嗓音輕,聽起來便顯得軟軟的,哪怕只有簡單兩個字也很真誠。
老板直接溺愛了,又給他塞了一大塊。
桂花相關吃食的攤販基本集中在一塊,相距很近,云山鎮的攤販又慣來是熱情好客的,聽到白瑯是初次出門玩,他往下走了一路,就被塞了一路的吃食。
吃完一樣又被下一個攤販的老板塞點新的,還都是他愛的甜食,完全停不下來。
白瑯亦從初時的拘謹不安逐漸變得自在許多,欣然接受了攤販們的投喂,灰眸亦多出幾分光彩,明顯很喜歡這些桂花做的甜食。
受他這般真誠坦然的情緒表露影響,還有不少圍觀到的路人特意過來買一點,嘗嘗白瑯吃過的這些甜食,一時間又熱鬧不少。
等全都試吃得差不多了,墨宴又特意帶著他折回去,買了些白瑯吃得最滿意最開心的吃食,將滿滿當當的收獲塞入單獨的儲物法器當中,給白瑯自己拿著,想吃便拿一些。
估計是不需要再考慮今晚晚膳要吃些什么了。
墨宴帶白瑯到另一邊去準備再逛逛,白瑯順手就拿了塊桂花酥出來繼續吃,臉頰一鼓一鼓的。
真是可愛得很。
墨宴想起方才白瑯被團團圍住,他幾乎都要被擠出去的模樣,嘆息著揉一把他的腦袋:“你果真是受人歡迎啊。”
“嗯?”白瑯不知什么叫受歡迎,疑惑地看向墨宴。
墨宴沒有詳細解釋:“無事。你吃你的吧,我不打擾你。”
“噢。”白瑯乖乖應一聲,不再理他。
他們一路走到對面賣裝飾品與花燈的地方來,最先見到的便是賣花燈的老板。
老板是名女子,方才亦見到了白瑯備受歡迎被團團圍住的場景,這會兒見到他正面真容,對他亦是漲了不少初始好感。
白白凈凈的清秀少年總是會惹人偏愛的。
老板笑著招呼他:“小公子可要看看我們家花燈?我們家花燈都是桂花紙藝所做,還有桂花蠟燭,每盞都是用心制作,獨一無二的。”
白瑯看了眼這里擺著的花燈,確實都挺漂亮,而且每一盞的圖案都不太一樣。
他又抬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亦看向了那些花燈,初時還并未注意到白瑯的視線,過了會兒偏頭對上,還怔了下。
但他很快回神,問:“可是想要買一盞?”
白瑯收回了視線。
墨宴分明還是自己想要。
白瑯記起莊陶曾經同他說過的話——大人就是喜歡說謊。
墨宴明明自己就想要,卻還要教他買花燈只能為自己祈愿。
大人真是好奇怪哦。
白瑯是聽話的乖小孩,不過看在墨宴今日給他買了好多好多甜食的份上,他倒是不介意給墨宴也買點什么。
他走到老板面前,挑了他覺得最漂亮的那一盞花燈。
“這個吧。”白瑯拿起花燈,不知自己該付多少錢,便直接把錢袋子給了老板,讓老板自己拿。
這般單純的舉措讓老板好感更甚,只拿了花燈原本價錢的一半,又拿出筆墨:“小公子寫一寫你所祈之愿吧?等會兒我幫你把祈愿紙放到花燈內。”
白瑯歪一下腦袋:“這個要寫什么?”
老板耐心道:“比如祈求身體健康、平安順遂之類的。小公子是要為自己所求,還是為他人?”
白瑯指了指站在另一邊的墨宴:“為他。”
“……嗯?”突然被提及的墨宴愣一下,“給我做什么?”
白瑯回頭,看著他的視線更為疑惑:“你不是想要么?”
平日里伶牙俐齒的墨宴難得地哽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還以為白瑯是覺得好看,或是覺得新奇,才準備買回來自己玩的,不曾想白瑯原來是覺得他想要而特意買給他……?
見他不回答,白瑯便當他默認,回過頭不再理會他,想了想提筆在祈福紙上隨意地寫了些內容。
他將寫好的紙條交給老板,老板很快便放好到花燈內,遞給白瑯。
白瑯反手就遞給了墨宴:“給你。”
墨宴仍未反應過來,低頭便見到花燈上的祈愿。
——愿墨宴開心順遂。
白瑯不常有機會寫字,字跡有些歪歪扭扭,似初學孩童般稚嫩,但一筆一劃都寫得很認真。
這是白瑯送給墨宴的,獨一份的誠摯祈愿。
墨宴愣愣地接過,忽地想起之前他們還是黑白無常使時,在一次冥界的中元燈會上,似乎就有過類似的場景。
那是他們第一次得空參與冥界的中元燈會,燈會完全仿照人間舉辦,只不過點燈的火是冥界的鬼火,可常亮不衰。
冥界的花燈都是由放燈者自己做的,各式各樣的形狀都有,奇離古怪沒幾盞正經花燈。
當時白瑯亦對“花燈”產生過好奇,墨宴難得見他有情緒起伏,就簡單同他說過那是由世間人帶來的習慣,是為自己或為他人祈福的活動。
他亦補充過一句,為他人祈福完全沒有必要。
再后來第二日,白瑯就給了他一盞歪歪扭扭的紙花燈。
墨宴問他這是什么,白瑯只淡淡地說了句“花燈”,未等墨宴弄清情況,就恢復了往日那般不愛搭理人的模樣,什么都不再說,直接走了。
墨宴沒懂他這是什么意思,但莫名的,他還是把那盞丑丑的花燈始終放在了他于冥界的房間內,最顯眼的一處地方。
墨宴對上小白瑯此時純粹清澈的灰眸,忽然也理解了那時候的白瑯。
——那也是一盞,白瑯特意為他做的,獨一份的花燈。
只因白瑯看出來,他想要。
生前從始至終都在被背叛的他,只是想要一份專屬于他的真心而已。
旁側的老板并未聽到桂花糕攤子前墨宴介紹的身份,從方才白瑯對墨宴說話的語氣中推測了一個他們兩人的身份。
見墨宴怔愣,她笑瞇瞇地說:“二位公子是道侶吧?小公子能有這般心意,二位公子平日感情一定很好。”
墨宴卻又愣了愣。
道侶……么?
他捧著手中的花燈,指尖微微收緊,那股莫名其妙的,不知從何時起便于心底深處肆意扎根生長的感情驟然破土而出。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這幾日這莫名其妙心緒,這莫名其妙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完蛋了,他的父愛好像真的變質了。
【作者有話說】
光速打臉√
第59章
墨宴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最終并未反駁老板的說辭,似乎是默認了。
白瑯目光仍舊單純,并不知曉這“道侶”一詞究竟包含著怎樣的內涵。
——在一刻鐘前的墨宴, 亦是不了解這種身份關系的。
至死都在被人背叛,他早就不相信他人所謂的真心了,更何況去接觸了解這種更為深入的關系。
但如果對方是白瑯,墨宴發現他懷疑不起來。
不僅僅是出于他們黑白無常使不同生但共死的宿命, 更出于白瑯那實在純粹清澈的視線。
有的人即便初時很干凈,但也根本經不住利益的誘惑, 架不住權勢的染缸。
白瑯不一樣,他就是一張徹頭徹尾的潔凈無瑕的白紙,滑溜溜的, 留不下分毫洇開的墨點,唯有筆畫之后成型的秀麗花鳥山水圖。
他什么都不懂, 所行所言, 皆不過源自本心。
源自他受盡磨難仍天真爛漫的本心。
墨宴將花燈收了起來, 終于壓制住翻涌的思緒, 同往日一般笑著對白瑯說:“我很喜歡, 謝謝你小白瑯。”
白瑯見他收下, 只覺得他果然是想要花燈,沒再說什么,繼續吃他的桂花酥,情緒平淡得就和往日一樣。
畢竟, 這送花燈之舉, 于小白瑯而言不過是看穿他心思后的隨手而為之。
墨宴并未將自己的思緒發散向不該發散的方向, 看了眼白瑯的背影, 須臾垂眸收住所有情緒。
他平素浪蕩自在, 從未喜歡過人,亦從未被人喜歡。
或許……他還需要一點時間,理清自己的感情。
白瑯并不知墨宴質變的感情,走了兩步見墨宴未跟上來,又回頭看他:“不走嗎?”
墨宴總算有動作,兩步便與白瑯并肩:“走。”
白瑯等了一會兒,見墨宴沒有要再次牽他的動作,微低頭,干脆拿了塊桂花糕出來吃。
裝飾物件與玩具類物件都吸引不了白瑯興致,白瑯跟隨墨宴從頭到尾走了一遍,注意力基本都在自己手上的吃食當中。
他沒興趣,墨宴亦不帶他浪費太多時間,簡單看了一圈后便往桂花林內去。
真正進入桂花林后,林內香氣比外圍要更加濃郁,白瑯正好吃完一塊桂花糕,嗅了嗅林間的味道。
好香,他喜歡這個味道。
白瑯朝四周張望,入目滿是黃燦燦的桂花,一簇接一簇,偶有幾只蝴蝶于附近流連。
他的目光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團桂花上停住,伸手想嘗試摘下來,指尖觸及桂花后又不知自己該如何做。
墨宴在這時伸手,手背擦過他的指尖,摘下了一簇完整的桂花。
“想要這個么?要這樣摘。”墨宴將花簇下的纖細枝條展示給白瑯看。
白瑯學會了,拿另一團桂花實踐了一下,順利地摘下一簇完完整整的桂花團。
桂花每一朵都小小的,哪怕簇擁成花團,也不是很大,小小的一團躺在白瑯手心之中。
就是這么小小的一朵朵桂花,卻能散發出這般濃郁的香氣。
好厲害哦。
白瑯眸間亮起小小的驚嘆,雙手捧著把桂花遞給了墨宴:“給你做桂花糕。”
灰眸專注地望向墨宴,似是對墨宴寄予了怎樣的期許。
像糖似的,甜滋滋又亮晶晶。
墨宴笑著接了過來:“好,就用來做桂花糕。真是難為你還記得我的手藝。”
白瑯看著墨宴將桂花收入儲物法器中,收回了手,實誠地說:“他們做的糕點,口感沒有你做的好吃。我想吃你做的。”
說完他便轉頭,繼續去摘桂花,徒留墨宴一人站在原地,過了會兒才無聲地嘆口氣,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他明知白瑯并無任何其他心思,但對于從未感受過真心的他而言,這般的率直坦誠,實在是叫他難以招架。
這么乖一小孩,會喜歡上也很正常吧。
墨宴揣好他尚且無處安放的感情,默默跟在白瑯身后,白瑯摘一束他便收一束。
等白瑯累了,墨宴又帶他到附近草坪中坐著休息。
白瑯基本都在吃,墨宴便又去買了盞新的花燈,算作他送給白瑯的,今夜可一同去放花燈。
白瑯對于有沒有花燈不在意,但聽說能去放花燈,就欣然收下了墨宴的花燈。
他們在桂花林一直待到了臨近夜間。
墨宴估摸時辰差不多了,終于帶上白瑯一道去參與今夜的花燈會。
云山鎮的中秋燈會比之前他們在人界小城鎮參與的中元燈會要熱鬧得多,還有不少與賞月有關的活動。
白瑯看一眼夜幕中圓圓的月亮,不太理解為何這抬頭就能看到的月亮,還非要到特定的位置去湊一起看。
許是看出他的不解,墨宴同他解釋:“中秋在人間往往寓意著團圓,是合家團聚的節日,因而中秋之月對人間人來說,亦有別樣的內涵。他們看的不單是月亮,更是一種儀式感與寄托。”
白瑯只聽懂了這是與家人有關的節日,興致缺缺。
他可不愿同家人“團圓”。
墨宴觀他狀態,笑著補充:“像我們這種孑然一身之人,過節只是圖個熱鬧,倒不必管這些內涵云云。重要的還是自己玩得開心。”
白瑯覺得墨宴這話的最后一句很有道理,點頭應了下來。
他們繼續并肩行走在歡聲笑語的燈會之間,卻又始終游離在燈會之外。
正如同上次的中元燈會,參觀而不參與。
今日白瑯在桂花林玩了許久,墨宴怕他會累,只簡單逛過一圈集市后,便帶他去了放花燈祈愿之處。
花燈祈愿是在云山鎮的護城河中,花燈會隨著護城河緩緩向下,途中還經過一個湖泊,許多花燈會先匯聚于湖泊中,再順著另一邊連通的路繼續漂流,帶著人們的祈愿駛向遠方。
湖泊處有湖心亭與一些畫舫,因而不少人放過花燈后還會特意到湖心看燈。
白瑯來到放花燈處,這邊已聚集了不少人,各式各樣的花燈在河流間漂游。
墨宴將他們的兩盞花燈拿出來,直接用自己的火靈力點燃花燈:“走吧,我們也去放。”
白瑯回神,接過自己的那盞花燈,點了點頭。
但臨到河邊時,他又有些害怕,在河畔不遠處停了腳步:“我不想過去……”
墨宴:“嗯?為何?是碰到什么了么?”
白瑯搖搖頭,看著河畔放花燈處毫無遮攔的,淺淺泛過的水花,又膽怯退了小步:“我、我怕……”
墨宴看了眼河畔,又看了眼白瑯,斟酌著問:“是怕水,還是怕靠近河流湖畔?”
白瑯小聲地說:“我怕靠近這些地方……”
那大抵就又是與他生前遭遇相關的心理陰影了。
墨宴憐惜地揉揉他的腦袋:“無妨,那你把花燈給我,我幫你去放,你就在這里看著好不好?”
白瑯對“放花燈”這個動作并無太多執念,乖乖點頭,雙手捧著又將花燈遞回給墨宴。
此處人多,未免過會兒兩人就會被沖散,墨宴特意叮囑了白瑯在原地等候著,之后便快步走向河邊,小心翼翼地將花燈放入河中。
身為鬼使,平日里偶爾他們亦會接觸到上界的神仙,他并不信這種祈愿祝福之說。
但這是他與白瑯互相給對方的祈愿,這一刻墨宴短暫地持以了世間人的情感。
清澈河面倒映著夜幕星空,盞盞花燈順流而下,便如同閃爍繁星,漸漸遠去。
墨宴回頭看向白瑯的方向,便見白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方向看,正巧撞上了他的視線,灰眸間映照出點點旁側花燈的光亮。
周圍仍是放燈之人的歡鬧之聲,還有小孩的嬉鬧打趣,熱鬧非凡。
但白瑯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聽話地站在原地。
夜色與暖融燈火下,白瑯的一襲紅衣被籠上一層柔和輕紗,清秀精致的面容在夜幕中看不真切,又仿佛暈著暖暖的光亮。
在視線相撞的這一刻,墨宴倏地感覺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
雖然他們才是闖入真實的虛幻。
他們只是真實世間的旁觀者,旁觀這世間的生與死,旁觀這世間的喜怒與哀樂。
他們早就不再屬于這個人間,早已變成孤身一人。
——在今日之前,墨宴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但如今,他看著不遠處的白瑯。
或許,在白瑯繼任白無常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算孤身一人了。
不論如何,至少他的身邊總是會有白瑯。
白瑯什么都不懂,但沒關系,他們還有往后無盡的年歲,他可以教會白瑯一切,他亦不曾擁有過的美好的情感。
墨宴走向白瑯,回到他身邊,朝他伸手:“走吧小白瑯,我帶你去另一邊看花燈。”
白瑯將手置于墨宴手心之上,乖乖點頭:“嗯。”
墨宴收攏指尖,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帶他往另一邊離水面遠些的位置去。
白瑯亦在不久后回握住了墨宴,微涼指尖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
墨宴糾結了一日的心緒在這一刻,似乎忽然安定了下來。
小白瑯本就值得被他人喜歡,那為何這個“他人”不能是他自己,這個“喜歡”不能是更深層次的喜歡呢?
第60章
等白瑯看完花燈, 墨宴便帶他回了客棧內。
今日出門玩了一整日,才回到房間白瑯就忍不住開始打哈欠。
墨宴:“困了么?困了便去休息吧。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我帶你去找我之前的洞府。”
白瑯揉著眼睛, 乖乖點頭,臨去床榻方向時,又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墨宴:“桂花糕……”
他實在太困, 聲音有些含糊,語調軟綿綿的, 簡直就像是在和墨宴撒嬌。
墨宴心底軟軟陷下小塊,哪里拒絕得了他:“好,明日早晨我就借客棧的膳房給你做桂花糕。”
客棧的膳房由客棧的后廚人員掌勺, 墨宴去問過,可以用, 只是只能給他騰出一塊灶臺位置, 而沒有單獨的清靜的膳房。
墨宴不喜歡做東西時身旁還有太多生人, 那樣他就得分出心神注意周圍是否有別有用心之人。
但白瑯都這么期待了, 他不介意偶爾松懈點戒備。
左右這客棧的人都打不過他, 問題不大, 白瑯的需求更重要些。
白瑯得到墨宴的回答,總算心滿意足地回去休息。
他換下了今日的新衣裳,穿著里衣嘗試著把發冠摘掉。只是他從未戴過冠,許久之后把自己都弄清醒了, 除了頭發變得亂糟糟便全無半點進展。
無奈, 他直接喊人:“墨宴——”
“怎么了?”墨宴幾乎是馬上就給了他回應。
白瑯直接抱著換下來的衣服從屏風后走出來, 不太開心地說:“這個我不會摘, 頭發都亂了。”
許是弄發冠折騰了小會兒, 白瑯里衣稍有些松垮,發冠歪到一邊,頭發亂糟糟的。
只是他眸色太過單純坦然,凌亂而不□□,更像被嬌生慣養長大,不懂打理自己的世家小公子。
墨宴走到他面前,低頭先替他把衣領重新整理好:“無妨,下次若不會直接喊我便是。這發冠較之其余款式確實復雜些,你硬來的話若是扯疼了就不好了。”
白瑯下意識微微仰頭,毫無防備地露出小截白皙脖頸,讓墨宴能更方便地替他打理。
他聽著墨宴的話,輕輕蹙眉:“下次我不要戴這個了。”
墨宴微抬眸看他:“不喜歡么?”
白瑯小聲回答:“戴久了有點重,旁邊的東西還會晃來晃去的打到頭。”
墨宴輕柔地將發冠取下來,聞言應聲:“行,那以后不用這個了。我給你找找更輕便的。”
說話的同時,他又取來一把木梳,小心地梳理白瑯凌亂的發梢。
他的動作總是很溫柔,白瑯能感受到梳齒輕輕地自他發梢間掠過,原本被他自己折騰沒的困意重新涌了上來。
雖說墨宴大部分時候不靠譜,但白瑯現下還是挺愿意同墨宴待在一塊的。
墨宴總能將他照顧得很妥帖。
等墨宴梳理完,白瑯已經快站著睡著了。
墨宴輕笑著揉揉他腦袋:“這么困啊?那快去睡吧。好好休息。”
白瑯又打了個哈欠,再次乖乖點頭,總算回床榻上,把自己裹進被子里安安靜靜睡覺。
興許是并無修習的經歷,白瑯睡覺時同尋常人差不多,不會特意保持警戒,一旦入睡就睡得很沉,從始至終都對與他同住一屋的墨宴毫無警戒。
須臾,待白瑯睡熟了,墨宴才走向床邊。
沒了怨氣侵擾,夜間白瑯睡得都安穩許多,側躺著輕拽被子一角,睡姿也很乖。
墨宴站在床邊看了許久,最終只是彎腰,輕輕把白瑯露在外邊的手放回被子里,為他掖好被角。
他的指尖掠過白瑯臉頰一側,白瑯無意識地蹭了蹭,像只熟睡中向他表達信任與親昵的小貓。
這樣的溫順聽話,只要墨宴想,隨時可將白瑯調教為完全信任、依戀著他的“完美伴侶”。
不過墨宴并不打算這么做。他是卑劣的性子,但這份卑劣他不會用在干凈的白瑯身上。
白瑯尚未真正理解這人世間,他更希望白瑯能擁有更多的自由,更多的,他自己的感情與想法。
他這般的天資與年紀,本就該是被呵護著長大,但偏生他是要接受考驗白無常。
那不若,就讓他帶白瑯重新認識這他不曾好好接觸過的世間。
良久,墨宴才站起身,準備同往日一般尋點事情度過今夜時,不經意間又看到桌上放著的,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師徒風月話本。
唔……這東西既然存在,那必然說明它有其存在的理由。
而且反正他家小白瑯不承認他們的師徒關系,那他們這可不算師徒戀。
墨宴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仿佛全然不記得當初認為遲早是師徒亦算師徒的人到底是誰。
他欣然接受了這風月話本的存在,走過去拿了一本。
夜色漫長,用來觀摩觀摩也是不錯的。
—
次日早晨,白瑯在同往日差不多的時辰準點睜眼,縮在被窩里放空了會兒,等稍微清醒些才起身。
墨宴不在屋內,大抵是去準備早膳之類事宜,白瑯便沒管,起身自己收拾一番,走到桌邊時忽地發現桌上擺著一本攤開的書卷。
似乎是那日他給過墨宴問問題的那冊。
他昨日出門前沒放回原本的位置么?
白瑯茫然,腦海中并無相關記憶。
那可能是忘了吧。
他隨手將那卷書放回原本的位置,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墨宴回來。
須臾,他便等到了提著食盒回來的墨宴。
墨宴見他坐在桌前,腳步頓了會兒,視線往另一側堆疊在一塊的話本方向飄去一瞬。
白瑯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只嗅到墨宴身上沾了些桂花的味道。
他眼底亮起些小小的期待,直勾勾盯著食盒看,根本無暇分神去顧及墨宴。
墨宴見他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氣,提著食盒走過去:“起來了?正好,你想吃的桂花糕,來試試?”
白瑯沒有應聲,依舊直勾勾的視線就是最好的回答。
墨宴輕笑一聲,把桂花糕端出來,放在白瑯面前。
他做的不是昨日那桂花糕攤販老板所做的米糕,而是白瑯更喜歡的桂花水晶糕。
糕點上半晶瑩剔透,還能看到鋪撒的桂花,底下一層則是乳白乳白的奶糕。
桂花的清甜與奶糕的細膩融合在一塊,滑嫩的口感更是深得白瑯心意。
才咬下一口,白瑯面容中就顯出了幾分小小的雀躍,對這份糕點格外滿意。
見他喜歡,墨宴亦是心滿意足,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吃完。
話本之事因桂花糕而被兩人遺忘了個徹底,待早膳用完,墨宴又給他拿了些筆墨紙硯來。
“小白瑯可要試試練字?你幼時只能偷偷旁聽夫子講學的話,應當鮮有機會能夠動筆練一練罷?”
白瑯聞言,眸色又亮了幾分:“想練。”
他本是好學性子,只是幼時的地位讓他被剝奪了學習的機會,亦習慣了不能接觸這類事宜,即便心念著,也不敢主動提及。
墨宴看出他這反應所代表的含義,更是心疼:“正好這邊有足夠大的書桌,到這邊來吧,可在這練。”
他起身走向書桌方向,替白瑯將筆墨紙硯與他昨日特意順手買的臨帖一一擺好。
白瑯跟著走到書桌邊上,又聽聞墨宴問:“會握筆姿勢么?”
白瑯想了想,搖頭:“不會。”
他并未真正學過握筆,就連昨日給花燈寫祝福語時,都是用的別扭而生疏的姿勢,只是墨宴當時太驚詫,才并未仔細留意。
墨宴示意他過去,他便乖乖走到墨宴身邊。
墨宴拿著筆往白瑯的方向動了動,原本是想直接手把手教白瑯的,但忽地想起什么,頓住了腳步。
白瑯看他這忽動忽停的,目露困惑。
“沒事。”墨宴沒解釋:自己示范了一下握筆的姿勢,“你看著我的手,握筆要這么握會比較方便掌握力道。”
說著他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他和白瑯的名字,難得地沒用平日狂放肆意的字體,而是一筆一劃寫得工工整整。
墨宴出身好,亦受過假意的重視,平日看著沒個正經,但其實文學修養很好,把字寫端正了亦是橫平豎直的賞心悅目。
他向白瑯展示了寫字的握筆姿勢與落筆、收筆,期間附帶講解,教得特別細致。
白瑯學得亦快,墨宴給他示范了一遍他便能有模有樣地學出個十之六七。基本的握法與筆法掌握得更是差不多了。
若是當初他能有機會去學堂,絕對會是聰穎出眾的小才子。
墨宴見白瑯已可以開始獨自練習,更為他的過去遺憾惋惜。
明明是那么好的天賦,卻被那樣埋沒浪費。
墨宴知曉遺憾無用,只更確定要帶著白瑯重新去做一些他本該能做,卻錯失了機會的事情。
過往的那些遺憾,由他重新補給白瑯。
而在那之前——墨宴悄悄地藏好了對白瑯的感情。
在那之前,他并不需要白瑯回饋什么樣的情緒情感給他,更不希望懵懂的白瑯因他的親近而在后來產生一些錯覺。
墨宴看著漸入佳境的白瑯,須臾,轉身回到方才的桌子旁,趁白瑯完全沒注意他這邊,迅速地將幾卷話本拿走。
——他不愿讓白瑯將依賴誤解為喜歡,但不代表他不能在白瑯能夠分清這些感情之后,光明正大地讓白瑯也喜歡他。
反正他們是被綁定的黑白無常使,這近水樓臺的月不摘白不摘啊。
【作者有話說】
搞隱忍克制系純愛?不存在的,墨宴字典里就沒有隱忍克制這幾個字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