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幾家歡喜幾家愁,而愁得要命的當屬房如意了。
他知道自己父親死了的消息,著急忙慌地讓人封了滿花樓,把房老爺的尸體迅速運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請來的大夫給房老爺看過一遍,說是用了太多助興的藥,精盡人亡了……
這生老病死是人間常事,房老爺也是七十好幾的人了,按尋常人家來說算得上高壽,并且算得上是喜事,可放到房如意身上,可就不是件喜事了。
房如意捋著自己的胡須,看著自己父親的尸體,氣不打一處來。
大晉有一禮制名為丁憂,意為官員的父母若是去世,不論是什么樣的官員,都要辭官三年為父母守孝。等到孝期滿,上奏陛下,陛下再重新任命,是為起復。
除非陛下真的十分重用這位官員,特允這位官員在孝期間繼續任官,是為奪情。
但是大晉建朝以來便崇尚孝道,丁憂也是祖制。文武百官,沒有誰能有“奪情”這機會,都得老老實實去守孝。唯一一位得了陛下特允丁憂期間任官的,是大晉第二位陛下晉武帝的老師,權傾朝野的名相裴允明。
彼時還是因為晉武帝年幼,因而才特赦裴允明繼續任宰相。
即便如此,裴允明當時也被言官彈劾得極慘。
而房如意既不是權傾朝野,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丞相,一旦丁憂守孝,三年過去,誰還認他這個丞相?可若是不守孝,祖制那邊過不去,文武百官和陛下乃至于太后也不會同意。
思及此,房如意氣得狠狠踢了一下放著房老爺的床。
房老爺可憐的尸身差點被他的好兒子踹下來。
什么時候死不好!房如意咬牙切齒,恨得要命,偏偏這個時候死了!
回去守孝三年,朝廷哪還有他的立足之地?這些權勢富貴,哪里還能被他握在手里面?
房如意思來想去,召來了一個侍從,速速進宮去尋劉莽商討對策。
彼時正是深更半夜,劉莽剛剛在宣政殿旁的側殿下榻,以便第二日服侍上朝的皇帝,順便還能翻點機要文件,將對他不利的奏折全部壓下來。
反正魏璋不管事,不會知道的。
房如意進來時,劉莽還未睡,正指著自己收養的幾個義子侍奉自己,發出舒服的喟嘆聲。
房如意不好南風,看到此情此景眼角抽了抽。
劉莽眼見房如意來找他,兩腳一蹬把身邊的幾個義子給踹走,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房如意身邊笑道:“房相,何事啊?”
房如意一五一十把自己父親的事情說給劉莽聽,劉莽眼珠子一轉,也有些難辦。
他與房如意合作多年,一個在前朝一個后宮和皇帝身邊,親密無間地辦了不少事情,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若是換個人來坐丞相之位,免不得有一番爭斗。
若是房如意回家守孝。換成了徐應白兼任左相一職,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劉莽一揮自己手上的拂塵,道:“令尊暴斃的消息除你們府上和滿花樓以外還有誰知曉?”
房如意搖搖頭道:“沒有,我派人封了滿花樓。”
“這便好辦了,”劉莽眼里閃著詭異的光,捏著嗓子道,“錢財收買,威逼利誘或是殺人滅口,再散布消息,說令尊沒死。”
“然后將令尊的尸身秘密運回你的老家,悄悄掩埋即可。”
房如意大驚:“劉大人要我欺君?!”
“這怎么能是欺君,”劉莽睨了房如意一眼,不悅道,“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不這樣做,難不成你真想回去守孝三年?”
“做得干凈些,保準萬無一失。”
另一邊的滿花樓,莊恣和幾位門生都被官兵圍住了。
他們聲嘶力竭地表示自己和這件事沒關系,要這些府兵放他們走,奈何府兵們盡忠職守,愣是沒動。
滿花樓里的姑娘哭哭啼啼,恩客們一臉茫然無措,還有幾位褲子都沒提起來就被揪了出來。
付凌疑悄無聲息地站在房梁上,對身邊的暗衛道:“回去告訴主子,滿花樓被圍了。”
暗衛點點頭,嗖一下沒了影。
滿花樓離徐府有點遠,但暗衛速度極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徐應白的書房。徐應白此時還沒睡,正揣著袖子看從嘉峪關那傳回來的戰報。
火光將他如畫眉目暈得暖黃,眉間一點朱砂收了色,更加鮮紅起來。
暗衛剛剛站定,徐應白微微抬眼:“如何?”
暗衛言簡意賅:“滿花樓被房相派人圍住了。”
“唔——”徐應白短促地笑了一聲,一瞬之間就猜到了這兩個人的計劃。他眼角眉梢浮上點寒霜氣,冷聲道:“房相和劉莽膽子不小。”
瞞天過海,是個好法子。
就是不知有沒有那個命去做。
暗衛不敢說話,悄悄抬眼覷著徐應白冰涼的神色,覺得房丞相要倒大霉。
徐應白手里抓著把棋子,他慢條斯理地把棋子放回棋簍,溫和道:“攪亂滿花樓,越亂越好,讓這群人以為是因為房老爺死了,房相要拿滿花樓問罪。”
暗衛抱拳應是,正欲離開時,徐應白又叫住了他:“對了,讓暗部派幾個人,盯住相府,不要放過任何異動。”
暗衛應聲說是,隨即出了書房。
徐應白搓搓自己冰涼的手,將看完的戰報放在一邊。
上一世,劉莽和房如意勢大,他本來也有意剪除,奈何病中遭了一次刺殺,幾乎殞命,失了先機,況且那時魏璋那時應當知曉了他的身份,趁他病中難以理事抽了他大半政權……
至于現今……徐應白將炭火挑旺,緩緩舒了口氣,天時地利人和,正是先下手為強的好時候。
付凌疑此時還站在房梁上觀察,暗衛跳到悄無聲息跳到他身后,將徐應白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了付凌疑。
付凌疑手里面轉著柳葉刀,聞言眸色危險地一暗,手中的柳葉刀瞬間飛出去,斬斷了蠟燭和一壇酒,火星落到酒漬上,瞬間竄起了兩人高的火焰,唰地燒上了紅紗帷幔和梁木!!!
“走水了!走水了!!!”
人群霎時混亂了起來,付凌疑落在慌不擇路的人群中大聲喊道:“房老爺死在滿花樓了!!!房丞相要拿滿花樓問罪呢!!!所以才派人圍了滿花樓還縱火!!!大家快逃啊!!!”
這番話細究下來似乎有點不通,畢竟房老爺的死歸根結底只和滿花樓的助興藥有關系,可是耐不住火起人慌,又有官兵圍樓,這話一說出來人們都信了七八分,只想著保命要緊,場面頓時不受控制起來了!
眾人驚慌失措往門那跑,也沒人去救火,只想著快些逃出去,哭聲尖叫聲和滾滾濃煙混合在一塊,府兵攔都攔不住。莊恣左突右進跑不出去,被人推到在地,幾十雙腳離他的身體就那么點距離了,莊恣嚇得慘叫起來,下一瞬就被人提溜著后脖頸的衣服拉起來!
莊恣被衣服勒得直翻白眼,差點斷氣,被付凌疑硬生生拖出了滿花樓,剛一出門,他就被付凌疑隨手一扔,摔了個五體投地。
“嗬——”莊恣一個大喘氣,青紫著一張臉連滾帶爬起來叫道:“多謝壯士救命……”
“呵,”付凌疑站在黑暗里面,冷道,“滾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莊恣一人在小年夜的冷風中獨自凌亂。
這壯士脾氣也太大了吧!
脾氣大的“壯士”把莊恣扔出去之后轉身回了太尉府。
書房那閃著火光,徐應白還沒睡。
付凌疑進門時,徐應白正靠著藤椅看書。他身上穿著件厚厚的狐裘,腰往下蓋著件舊毛毯,修長的手指撥開泛黃的書頁。
門吱呀一聲響,徐應白抬起眼:“辦好了?”
付凌疑乖順地跪下來:“辦好了。”
“莊恣如何?”徐應白又翻一頁,慢條斯理地問。
莊恣性子剛直,乃是計策中的一環,雖說不知用不用得上,但徐應白還是要要問一句。
“救出去了,”付凌疑面不改色,“毫發無傷。”
隨行的暗衛抬頭望天,不敢說話。
那莊大人可是差點被頭兒給勒死,也不知道頭兒和人什么仇什么怨,出去的時候還順手把人摔那么狠。
當然,這話暗衛可不敢當著徐應白和付凌疑的面說,不然付凌疑能拿匕首把他剜了。
他們的這位頭兒兇悍又冷戾,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也就在主子面前會裝乖……他們實在是不敢造次。
徐應白看書看得眼睛有點酸,他把書放到一邊,門那又進來一個暗衛,抱拳道:“主子……房相將房老爺的尸身運出來了。”
徐應白有些意外地一挑眉:“運出來?”
徐應白聞言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嗆了點風,捂著嘴咳嗽起來,付凌疑猛地起身要給他倒茶,他一抬手制止了付凌疑的動作。
“唔,沒事,只是嗆了點風。”徐應白一邊解釋一邊將抬起的手往下壓,要付凌疑稍安勿躁。
這是前世他好不容易把付凌疑磨聽話以后,慣常對付凌疑做的動作。
付凌疑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烏黑的眼眸閃了閃,整個人順從地跪了回去。
看得兩名暗衛嘆為觀止。
“暗部盯著,等尸體運出長安,派人裝作山匪劫財,將尸體劫下來。”徐應白溫聲道,“還好這天冷,尸體也不容易腐爛。”
既然房如意一意孤行,徐應白想,自己不介意送房如意一份大禮。
暗衛連聲應是,然后兩個人勾肩搭背一起出去了,只留徐應白和付凌疑兩個人在書房內。
徐應白抱起一邊的湯婆子,順帶看了付凌疑一眼,不解道:“還有事嗎?”
徐應白的目光清泠泠的,從上往下看的時候仿佛綴著些霜雪般的冷意,再加上方才那個動作。付凌疑恍惚了一下,眼前人影重疊,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付凌疑記得前世自己剛來到徐應白身邊時,根本不聽話,殺人殺得十分兇狠,徐應白說了留活口,結果自己還是把人脖子給擰斷了。回去以后徐應白蹙眉看著跪地的自己,隨后一把薅住自己的頭發,迫使自己仰起頭。
他的目光冷冷的,嘴里毫不客氣:“殺性太重,違逆主意,罰跪。”
付凌疑因此在亭內跪了快三天。
徐應白也看他跪了快三天。
他記得為了防止自己跪昏過去,也為了熬他,徐應白站在離他不遠的的地方,每隔半個時辰,叫一次他的名字。
那是他們的較量,是徐應白在熬他這只鷹。
“付凌疑。”
徐應白看眼前跪地的人一副陷入魔障的樣子,蹙眉叫了一聲。
“在。”
付凌疑下意識回答。
“還有事嗎?”
付凌疑搖了搖頭,而后輕聲叫了一句:“徐應白。”
徐應白挑了挑長眉:“嗯?”
付凌疑喉結滾了滾,語氣溫柔得有點扭曲:“天晚了,快休息吧。”
說完風一般卷出了書房,沒兩下就不見了影子。
徐應白抱著湯婆子,神情有點疑惑。
徐應白現在已經確定,不管怎么樣,付凌疑此人對自己確實是忠心耿耿,并且十分關心自己的安危。
但前世今生,兩個付凌疑差得有點大了。
徐應白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今生的付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