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老爺的尸身被連夜運出了長安。
付凌疑戴著一頂斗笠,臉上仍舊戴著紫金面具。一行暗衛抄著刀子列在付凌疑身后,等著付凌疑的命令。
他們已經跟了這輛馬車一夜了。
天地遼闊,四下皆白,這里離長安已經有三十多里的距離,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付凌疑陰鷙的目光緊緊盯著馬車黑色的車頂,肩膀上撲棱棱停了一只灰色的鴿子。
付凌疑瞥了一眼,磨了磨犬齒,嘗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將鴿子腿上的竹筒拿下,展開里面放著的信紙。
上面是徐應白簡潔有力的字——適時則動手。
付凌疑將信紙揣進貼近胸口的地方,手高高抬起又重重放下。
頃刻之間,所有暗衛如同得了狼王命令的狼,整齊劃一朝著那輛馬車撲了過去!
那刀快得像離弦的劍。
干凈利落的斬殺,運送尸體的這伙人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削了腦袋!付凌疑的手法極好,割口平整得像剛燒好的陶瓷口。
不過半刻鐘,這群人就死透了,其中一位企圖逃跑的,被付凌疑一刀子穿透身體釘在了雪地里面,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蒼茫的天空。
死不瞑目。
房老爺的尸體被兩個暗衛從棺材里面拖了出來,付凌疑往那棺材里面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吩咐暗衛把里面值錢的玩意全部拿出來。
暗衛們面面相覷,然后又想到自己現在裝的是山匪,于是愉快上前把房老爺棺材里面的金銀珠寶全部掏了出來,連棺材里面鑲著的珠子都沒放過。
收斂好財寶,付凌疑吩咐好暗衛帶走房老爺的尸體,隨即翻身上馬,揚鞭往長安城趕去。
而此時,徐應白正在仰嘯堂里面喝茶。
徐應白喝不了酒,只消一丁點酒液,他就能醉得人事不省。所以只能對著仰嘯堂的美酒望洋興嘆,捧著一杯熱茶慢慢喝。
仰嘯堂的堂主霰霜坐在徐應白的對面,她是個極明艷大氣的女子,開口也落落大方:“公子有何事需要霰霜幫忙?”
徐應白放下茶杯,溫聲道:“勞煩霰堂主,傳則消息。”
仰嘯堂是長安最大的酒樓之一,人來人往,客人極多。一件事情若是有意在這里傳出,不出半日,大半個長安城都能知道這件事
霰霜頓了頓,開口問:“什么消息?”
徐應白將一張紙遞給霰霜,霰霜雙手接過,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然后將那張紙條放到火燭下燒掉。
“公子放心,霰霜一定辦好。”她答得干脆利落。
徐應白神色平和,語氣卻是贊賞的:“霰堂主爽快。”
“哪里,”霰霜斟了一杯酒,“公子于仰嘯堂有恩,這點小事自然不推辭。”
雅室相較于樓下安靜不少,但還能聽到一些嘈雜的絲竹聲,徐應白抿了一口茶,環顧了一番雅室的布置,最后還是將目光放到了霰霜身上。
霰霜波瀾不驚地坐著,但是徐應白還是能體會到面前的姑娘有些緊張。
也不怪霰霜緊張,原先遇見時,徐應白戴著幕蘺,又未曾說過自己的真名,霰霜只以為他是哪家高門大戶心善的公子,誰承想竟是大名鼎鼎的徐太尉。
鼎鼎有名的徐太尉雖是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說話又輕聲慢語極有耐心。不管怎么看都溫和極了。但他既是天子座下的顧命大臣,又曾上陣殺敵,周身威壓并不小。
盡管他本人很收斂,但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讓旁人感到緊張。
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閃著的冷光足以讓人心驚。
“公子……”霰霜停了一瞬,下定了決心,道,“可否入股仰嘯堂?”
“嗯?”徐應白驚訝地挑了挑眉,“入股仰嘯堂?”
“是,”霰霜越說,語氣越急,“仰嘯堂雖是長安一大酒樓,奈何只是無根之木,未有庇護,常受其他酒樓排擠……還有這其中女子,不過謀生,卻總逃不脫達官顯貴的那二兩肉!”
徐應白聽明白了,面前的堂主是想借著他的名聲權勢護著這酒樓,還有酒樓里面的姑娘。
“我也是女子,”霰霜起掀開雅室的簾子,“所以想盡其所能給其他女子一個容身之所。”
“但以我之能,”霰霜明艷的臉上露出悲哀之色,“不足以護著她們,碰上那些權貴,還是無能為力。”
徐應白將目光投往簾外,十幾位伶人正在彈曲。
“左邊那位粉衣裳的,叫海棠,是被父母賣去青樓的,好不容易才贖了身,琵琶彈得極好;她旁邊那位淺藍衣裳的,叫幽蘭,是被夫家拋棄來的酒樓,跟海棠學了琵琶……”
她一五一十將這些女子姓甚名誰,什么來歷說得極清楚,其中不乏受了權貴極大苦的。她說完后便沉默下來,扭頭看向徐應白。
徐應白將茶杯放下,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和。
霰霜道:“我知道公子是個好人,若公子若愿意庇護仰嘯堂,護我們這些女子平安,我對天發誓,仰嘯堂從此追隨公子,萬死不辭!”
徐應白認真地聽霰霜說話,末了嘆了口氣,十分坦誠道:“可是霰霜姑娘……我現今無錢入股。”
“……?!”
霰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徐應白被一個姑娘如此震驚地看著,一向鎮定自若的人也不由得有點窘迫,他干咳了兩聲,解釋說:“咳咳……本來還是有的,只是前些日子出了點事,把府中錢財花得差不多了。”
之前雪災太盛,徐應白當了十之八九的家財賑災,剩下的錢拿去養了暗部還有府中的侍從,一來二去,差點連炭火都買不起,還是梅永知道以后,急匆匆給他送來了幾車炭火救急。
后來徐應白還悄悄寫了幾幅字讓暗部去賣,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如今是真沒什么錢入股仰嘯堂。
雖說徐應白自己十分心動,仰嘯堂可是個天然的消息源,又是長安最興盛賺錢的酒樓之一,若是能入股自是極好……
但我總不能誆人家姑娘吧。徐應白想,況且入股不都是要金銀錢財的嗎?
想到自己府中空蕩蕩的庫房,徐應白心中幽幽嘆口氣,怎么就空了呢?
可是徐應白也有些舍不得這香餑餑,遲疑了一會兒道:“霰霜姑娘,能不能讓我賒一年賬?”
霰霜聞言哭笑不得。
想不到這嚴肅淡然的太尉大人竟然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她正要開口說不必給錢,只要給仰嘯堂庇護即可。面前的簾子忽然被人掀開,一個身上泛著淺淡鐵銹味,穿著干凈整潔,戴著面具的人進了門。
霰霜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見過這人。上次這人跟在徐公子身后,應是徐公子的侍從,她這樣思索著,忽然面前嘩啦啦一陣金銀碰撞聲。
付凌疑將一大把金銀珠寶放在了霰霜和徐應白面前。
什么金元寶、銀元寶,珍珠玉佩玉帶鉤眼花繚亂地擺了一桌子……
草草看過去,這桌財寶得值幾千兩白銀!
“?!”
饒是一向淡定的徐應白也不由得有點震驚。
付凌疑這是上哪打家劫舍去了?掏出那么多金銀珠寶來?!
付凌疑抬起眼看霰霜,聲音里帶著外面的寒霜氣,聽起來有點啞:“這些夠不夠?”
“……”霰霜也是一臉震驚,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夠、夠了……”
于是乎,徐應白順利地入股仰嘯堂,兩個人商議一番之后簽了契,徐應白答應過幾日,派幾名暗衛過來教這群姑娘防身,也答應會給她們酒樓便利之處,若是有人找麻煩,即刻去找兵部侍郎曹樹,或是來徐府找他。
而霰霜則承諾每年營收,給徐應白分紅,也會幫徐應白辦事。
這樣一來,兩個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事情辦好,徐應白起身告辭,出仰嘯堂的時候,見付凌疑正站在馬車那等他。
見他出門,急急忙忙撐了把傘過來。
落雪被傘阻隔,徐應白呼了一口白氣,轉頭問付凌疑:“你哪來的錢?”
付凌疑詭異地沉默了一下,隨即低聲道:“從房老爺的棺材里面摳的。”
“……”
徐應白干咳了一聲,選擇不談這件事。
馬車晃晃悠悠回了徐府,徐應白下了馬車,被劉管家告知梅永在偏廳等他。
梅永已經在徐府等候多時,徐應白進門時對梅永歉意道:“對不住,讓梅先生久等了。”
梅永擺手示意沒事,徐應白坐在梅永對面,給梅永新斟了一杯熱茶:“梅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梅永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也不打什么馬虎,單刀直入:“房老爺的事情,是你做的?”
“是,”徐應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是應白的手筆。”
梅永道:“今日莊恣見房如意,問房如意何時回鄉守孝,但房如意一口咬定他父親只是病重,未曾病逝,還逮著莊恣罵了一頓。”
“他不承認?”徐應白一挑眉,如畫眉目鋒利起來,“也是,榮華富貴,滔天權勢,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徐應白說完嘆口氣,輕聲道:“陛下如今知道這事嗎?”
梅永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朝廷文官,十之六七歸于房如意與劉莽旗下,是以陛下尚且不知此事。”
說完這句話梅永一愣,緩緩看向徐應白。
“你想借陛下的手,”梅永喝了一口茶壓驚,“除掉房如意么?!”
“瞞不過先生慧眼,”徐應白溫聲慢語,“只是一個小小的丁憂……按不死他。”
他放下自己的茶杯,神情平和,語氣也十分淡然,毫無殺氣的樣子,但說出的話卻與此南轅北轍——
“我要以欺君之罪,取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