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弘歷登基大典后,圣旨頒布,后宮眾人的位分才算名正言順了。
然后皇上,太后,皇后的賞賜,陸續送進各宮。
再然后,就是各宮正式拜見太后皇后了。
這才是重頭戲。
但只是下了旨,還沒有行冊封禮,眾人的朝服也沒有做好,且雍正百日未過,所以雖然是頭一回拜見太后皇后,眾人也只能著素淡的旗服,太過顯眼的簪子都不能往旗頭上攢。
溫晚穿了一身素黃色的衣裳,壓襟用的是弘歷當初的那枚玉扳指改成的串子,旗頭上只戴了幾朵淡黃色的絨花,左側加了一只如意祥云紋的玉簪,左手腕戴的是那只當初因為逾制而收起來的白玉蓮花紋鐲,沒有戴耳環,也沒有戴護甲。
面上只用那九珍玉容粉輕輕掃了掃,未畫眉,也沒有點唇,只用按她吩咐制來的無色潤口脂,抹在了唇上。
落地的鏡子里,溫晚換上了一個所謂的三分涼薄七分淡然的眼神,與這身打扮,相得益彰。
然后坐在她貴妃規制的步攆上,往長春宮而去。
所經之處,所有宮人皆跪地行禮,無人敢抬頭看上一眼。
春然含珠陪在兩側,神情都有些激動,何嬤嬤則淡定的很,甚至眼神有些謹慎。
宮中之路,繁花似錦的背面,皆是鮮血。
溫晚的步攆到長春宮時,另一個方向而來的嘉嬪和慎常在已經到了,且半個身子已經進了門,聽到動靜,慎常在立刻停了腳步,轉回身來,給溫晚行禮:“嬪妾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安。”
嘉嬪孤傲的臉色越發冷了,只能也停下腳步,緩緩下蹲:“請貴妃安。”
溫晚下了步攆,說了句:“不必多禮了。”
并沒有同她倆說話的意思。
她走過后,兩人才能起身,跟在后面。
她進去后,人已來了一多半,看著不管眾人心里面多么咬牙切齒,在溫晚給皇后請安后,眾人都要給她請安。
待人來齊后,眾人再一并給皇后行了大禮,一番折騰下來,還沒坐上一刻,皇后說了幾句后宮和睦綿延子嗣的話后就要帶著她們去拜見太后。
太后是皇帝親娘,且母子關系十分融洽的好處也在這次請安里體現出來了。
太后半分也沒有同皇后在六宮之權上掰手腕的意思,更沒有因為皇上孝順,就需皇后卑躬屈膝侍奉的意思,甚至,沒有對溫晚表示出多余的親呢,而是給足了皇后體面,以正中宮之位。
太后如此體貼,皇后倍受感動之余,也壓力倍增。
回到長春宮,皇后換了衣裳,依舊端坐于炕上,彩柳替她在手邊多墊了兩個迎枕,皇后卻依舊沒有把身子歪下去。
“永璉那邊,可讓人去看了?中午歇著,也要有人陪著,不得松懈。”
“娘娘放心,二阿哥這會兒還在上書房,再有半個時辰就回去了,奴婢親自去看看。”彩柳回道。
“青姝,按理,得搬到南三所去,可本宮,總不放心。”
皇后的表情掙扎。
身為皇后,是后宮乃至天下女子的典范,太多規矩約束于她,她一方面覺得自己不應該溺愛兒女,當以身作則,不然以后的妃嬪,豈不是也可以留自己的孩子長久的在身邊?
可另一方面,皇后又難以抑制私心,那是她的骨肉啊,怎么可能沒有私心。
“娘娘,皇上不是說了,讓公主再陪您住上兩年。”
皇后垂眸,皇上的意思是這般,可若是日后自己哪里沒有做好,這些未必就不是她的錯處了。
“再讓青姝,住三個月罷。”她終是下定了決心。
彩柳不解:“娘娘,您也太逼著自己了。”
“你覺得貴妃之寵如何?”
彩柳一愣,有些難以啟齒,貴妃之寵,誰敢深思?
帝王之真心,怕是系于她一身——可這樣的事,誰也不愿意去承認,不深思,只當貴妃是姿容絕代,又未侍寢,所以皇上還稀罕著罷了,這么想著,也是安慰。
“貴妃…盛寵,后宮無人能及。”彩柳模糊著說了一句。
“貴妃性子如何?”皇后又問。
“貴妃…很安靜…也好伺候,從未聽說貴妃斥責身邊的人,花房那個管事,都算貴妃重罰了。”彩柳道。
“她得這樣的寵愛,卻是這樣的性子,不貪權,不驕縱,甚至進退有度。”
“你不覺得奇怪么?”
彩柳徹底愣了,遲疑道:“娘娘,您是說…貴妃是…裝的?”
“是,也不是。”
“歷來寵妃,就沒聽說她這般的,皇上都把人接在養心殿了,登基前一夜都是她陪著,可今日,你瞧瞧,她還是那個樣子。”
“蘇氏示好,剩下的除了嫻嬪,嘉嬪,哪個不想巴結。”
“她卻全都不沾染。”
彩柳隱約已經意識到了,卻仍舊想遮掩:“娘娘,興許是貴妃喜靜,不愛說話…奴婢聽說,貴妃也不愛用太監伺候,她宮里的總領太監,一個月都未必能見她一回…”
“你何必欲蓋彌彰。”
“不過是,貴妃她不敢。”
“她為什么不敢呢?”皇后笑了起來。
“我知貴妃,貴妃也知我。”
“我們彼此心中肚明,所以,兩個人才相安無事。”
彩柳低頭:“娘娘可是同貴妃也只能如此了?不能過于親近…”
“孺子可教。”皇后點頭。
斗,她倆都太過通透,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
太親近,皇上,恐怕也不會樂見。
彩柳心里又驚又涼,“奴婢明白了。”
她明白了,就知道如何去管束長春宮的人了。
翊坤宮里,溫晚就比皇后松快多了,她懶懶的坐著,聽何嬤嬤說嘉嬪如何磋磨慎常在。
“整理書,抄書,磨墨,裁紙…”
“聽著都是些文雅的事兒,但卻十分累人,慎常在每日晨起,到日落,一刻都不得閑。”
“慎常在也不能去告狀,畢竟,宮里向來如此,皇后娘娘也只能敲打幾句嘉嬪,并不能因此就處置了一宮主位。”
溫晚有些無法理解:“她從哪里學的這些磋磨人的法子?”
“奴婢打聽了,嘉嬪家中,妾室甚多,只有她一個嫡女,但庶子卻有三個。”
“如此看來,她這些手段,應都是家中所看來的…”
“不過完顏福晉是有遠見的,她憑著娘家同裕太妃親近,故而才能送了嘉嬪入府。”
“聽說嘉嬪愛同皇上談論詩詞歌賦…這應該是自小準備的…”這話何嬤嬤原先就提過。
這嘉嬪,全然就是為送給弘歷準備的。
她的喜好,她的言語,她的氣質,都是被設定好的。
但她實則根本不是這樣的性子,天長日久,便生出了違和感。
“奴婢覺得,這慎常在,不會這么白白受著的。”何嬤嬤又補了一句。
溫晚點頭,這慎常在戴佳氏向來善于鉆營,也舍得下臉皮,她好似從不因不得寵而自怨自艾,反而總是精神奕奕去想法子改善現狀…
這樣的人,在后宮,可惜了。
“其實慎常在這種境況,若是有高位娘娘愿意用她,隨便賞她點什么,也是能解一解她的困境的。”何嬤嬤道。
“但您跟皇后娘娘,無需如此,慧妃娘娘…有些自身難保…想必也管不得。”何嬤嬤也是同溫晚說點過去宮中的經驗之談。
“且看著罷。”溫晚淡淡的道。
何嬤嬤也只是說說,后日還有要緊事兒呢。
后日是算出來的吉日,命婦們需入宮拜見太后,皇后和貴妃也會去慈寧宮一并接見。
也是讓彼此都認一認的意思。
何嬤嬤同含珠忙著整理東西,賞賜給眾人,不能來的,同溫晚母家親近的也需賞賜。
“給額娘的東西,不必太打眼,有什么,日后送出去就是。”
“給二哥的書,再拿來讓我瞧瞧。”
弘歷特意讓高玉來說了,溫晚的二哥,可以隨她的額娘入宮,暫且在前頭候著,待命婦們請安后再去養心殿見她。
也就是說,即便是見,也只能在養心殿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溫晚不能同他二哥多言,只能另同她額娘說的清楚些,再由她轉述。
溫晚猶豫再三,只在書盒底下的夾層里放了一張配方。
總要先看看她二哥的脾性,是否沉不住氣。
他疼愛妹妹毋庸置疑,但同他能不能成大事,是兩回事。
她剛放好,就見春然走了進來:“娘娘,高公公來了。”
“皇上請您去養心殿。”
“許多請高公公先去喝茶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午膳你讓她們自己分了罷。”溫晚道。
這個時辰,膳房那邊早就開始準備溫晚的午膳了。
春然陪著去養心殿,不過何嬤嬤總會給她留幾個好菜,點心也是留春然最愛的幾樣。
溫晚剛收拾妥當,何嬤嬤就進來了。
“娘娘,許多方才從高公公口里探聽的,嘉嬪娘娘,也在養心殿。”
“嗯,知道了。”溫晚神色不變。
嘉嬪會去,一定是弘歷宣召。
看弘歷昨晚的樣子,權利之欲已經壓過了情欲,所以今兒不大可能是欲求不滿,讓她同嘉嬪兩個作陪解悶兒。
排除了最惡心的可能,剩下的,都可以接受。
溫晚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緩緩而出。
第92章
一進養心殿,溫晚還未行禮,就被弘歷扶了起來。
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才道:“我讓人給你備了益氣的湯,你先用上一碗,這幾日折騰的很。”
“任憑什么湯,您一并用,我才肯的。”溫晚嬌哼。
“自然要陪你用的。”
弘歷牽著她坐下,溫晚眼神劃了一圈,沒有嘉嬪。
寬大的炕桌上放著兩碗湯,瞧著已經涼了。
“這湯確有回甘,放溫涼了亦不傷身。”弘歷道。
溫晚坐在他旁邊,要去端湯,倒不好越著他去,便要起身,弘歷把她按住,端了一碗,仍是如從前般,要喂她。
“另一個勺子。”溫晚眼神示意。
弘歷一笑,取了另一個碗里的勺子也放了進來。
他給她喂了一口,溫晚也拿起另一個勺子喂他。
前世冰激凌店偶爾見到這樣膩歪的小情侶,溫晚同她的塑料姐妹花們都信誓旦旦,自己決不做這等惡心事兒…
然而,命運的回旋鏢,跨越了時空,扎在了她的身上。
她還是做了,主動的。
是這事兒惡心嗎?
當然不是。
不愛才惡心。
兩人互相喂了兩口,就聽到了腳步聲,溫晚沒有理會,仍只看著弘歷。
“皇上,嬪妾在墨里加了冷香,已然成了。”嘉嬪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弘歷應了聲,眼神沒有離開溫晚。
“嬪妾,給貴妃娘娘請安。”
“免禮。”溫晚說完,沖弘歷笑了笑,還做了個口型:“我說的可好?”
弘歷想起她說過的,貴妃是個差事,不由笑出聲來。
嘉嬪起身,卻不知弘歷為何發笑,想試探一句,但溫晚在場,她又不想讓溫晚見她清冷感破碎的樣子,只能壓下話,就這么頗楚楚可憐的站著,期待弘歷能看她一眼。
弘歷卻是顧不上她,因為溫晚不肯繼續喝了。
眼神示意他,有旁人在呢。
“她不敢看,不然就是以下犯上,不知尊卑。”弘歷毫不留情的道。
嘉嬪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可置信。
皇上說的是,自己?
她眼眶瞬間紅了:“皇上,請允嬪妾先行告退…”
弘歷終于看了她一眼,笑道:“一會兒還需你伺候筆墨。”
這就是不準了。
嘉嬪只能這么屈辱的低頭站著,心里恨不得撕了溫晚——定是貴妃進了讒言!皇上才如此待她!
她聽到弘歷輕聲哄溫晚喝湯,哄了好一會兒,溫晚似乎才勉強喝了。
嘉嬪氣的胸口微疼: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喂的是毒藥呢!
這般矯情!
皇上卻還當個寶似的!
似乎還給親自給她擦了嘴角!
喝了湯,弘歷就牽著溫晚往前頭而去,經過嘉嬪時,說了一句:“嘉嬪善研墨,過來伺候朕與貴妃寫字罷。”
嘉嬪身子晃了晃,還是咬牙回了一句:“嬪妾…遵旨。”
然后跟在后面往弘歷的小書房而去。
前頭溫晚蹙眉,手指用了點力,眼神示意:您鬧什么呢?
她可不愿讓人看著。
弘歷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溫晚回了他一個,你若沒有好解釋,我定不饒你的眼神。
“隨你處置。”弘歷低笑。
溫晚便立刻害羞了,竟忘了同他繼續掰扯這個。
兩人進了小書房,溫晚放眼看去,同她想的不同,這里甚是簡單,一張花梨木的大書案,兩個放畫的青花瓷缸,還有一個寬大的羅漢床。
是弘歷獨處看書寫字的地兒。
“這墨,香氣是有,只是有些淡了,重新研罷。”
嘉嬪低頭稱是,然后摘掉護甲上前。
李玉已經另取了一個硯臺放在了桌子的角落。
嘉嬪抬手開始研墨,她的手邊還放著她自己帶了的那盒入墨的冷香粉末。
弘歷牽著溫晚,一起站在書案后,他已經鋪好了紙張。
“你的永壽宮還需提幾塊匾額,我自然要親自寫給你。”
嘉嬪手頓了頓。
皇上說…我?
他同貴妃,是不自稱朕的?
嘉嬪心里的嫉妒瘋了一般生長。
“和安永固,如何?”弘歷并沒有下筆,只溫柔的問溫晚,仿佛她不愿意,就再換一個便是。
“我以為您會提…謙和恭順。”溫晚笑道。
“那有何意思?我難道是盼著你那般?”
“還有一個…福壽綿長。”
“聽著像給太后的。”
“你與額娘,都是至親,我自然所盼皆一樣。”
溫晚點頭:“都好。”
她這話很是真心,都是盼她康健長壽的,總好過盼她溫良恭順。
弘歷提筆,剛要沾取嘉嬪研磨的墨,手停住了:“還是淡了。”
“李玉。”
李玉立刻上前,開始磨另一塊,這才是弘歷常用的,溫晚瞥了一眼,這硯臺在蔚蘭苑時就用過。
“這墨,倒是眼熟。”溫晚道。
“也不知你肯不肯再買一塊與我了。”弘歷笑道。
“足足八兩銀子,今日是舍不得的。”溫晚故作嬌矜。
“那便明日。”
兩人相視一笑,盡是默契。
嘉嬪聽不懂,只能僵硬的繼續磨墨。
李玉磨好了墨,弘歷提筆寫了這兩個,李玉便趕緊帶人小心的拿出去晾著了。
他想了想,又提筆,寫了一個:“歲歲合合。”
歲歲合合,永世不離。
溫晚笑了笑,手指在這張紙上,輕輕撫了撫。
“日后膩了,我再寫旁的與你。”
“說得好像我多么喜新厭舊,人家分明長情著呢。”
弘歷放下筆,她抽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手,盡管他根本沒有沾到墨,她還是一根根給他擦了一遍手指。
弘歷眼眸深了深:“長情么?”
溫晚不回他,只給了他一個美人瞥。
弘歷笑得越發溫柔,牽著她往外走去:“該用膳了。”
溫晚輕聲道:“嘉嬪可要同用?”
“她怎配?”弘歷云淡風輕,臉上甚至還有笑意。
“那…不如讓她先回去?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
“你位分遠尊于她,她伺候你用膳,是本分。”
溫晚還是不太情愿的樣子。“我不必她伺候…”
弘歷將她攬在懷里,低聲道:“旁人眼里,她是寵妃,享萬般榮耀,可也得讓她明白,在你跟前,她連伺候你,都不配。”
“她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你活吞了,這樣的狼子野心,我沒有賜她白綾,已經是她的福氣了。”弘歷眼神依舊溫柔。
“哦,她還欺君。”
“她說她自幼喜愛詩書,愛不釋手,可除了在我面前,她從不看書。”
“如此,心心可還要替她說話?”
溫晚嘆了口氣:“您何苦說實話?我原還算喜歡她的書香氣——約莫就是自己沒有的,便羨慕旁人的,因而還故作大方,忍痛割愛,送了她古書。”
“早知是這樣,還不如把古書賣了,給您買一方新墨。”
“你何需羨慕旁人?這話不許再說。”弘歷道。
“我也愛讀書的。”溫晚轉而道。
“不過是只愛…某人所讀。”
弘歷立刻被勾的蠢蠢欲動,不過還是壓抑住了:“近日著實不得空,你且忍忍…”
溫晚心里呸了一聲。
別以為她不知道,他的忍忍是何意。
百日未過,他敢碰她,雖做不到最后一步,但也算大不孝。
就是過了百日,他也得先在朝堂上稱自己要守孝三年,然后群臣死諫,萬萬不可…綿延子嗣才是最要緊的…
他再順手推舟,縮減日子,但那也得守上幾個月。
兩人坐了,溫晚才看到御膳實在不是他們在王府所能比的。
這還不能沾葷腥,就擺了滿滿一大桌,每道菜旁邊都有一個簽子,寫的御廚的名字。
待上完最后一道,嘉嬪才被李玉引了進來。
“你伺候貴妃用膳便是,朕不必你伺候了。”弘歷道。
嘉嬪似乎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眼神沒那么刺眼了。
“嬪妾遵旨。”
說完走上前來,要給溫晚布菜。
溫晚下意識看了眼弘歷,微微搖頭。
“貴妃從不用這個。”弘歷顯然會錯了意。
“嬪妾知錯。”嘉嬪行禮夠,又換了一盤更加精致的筍尖,夾了一筷子給溫晚。
溫晚看著,難以下咽。
“罷了,你且下去罷。”弘歷道。
嘉嬪如蒙大赦,行禮后,立刻離開了。
弘歷讓人給溫晚換了盤子,然后親自給她盛了一碗湯。
“難為你了。”
“這話我聽著都覺得自己矯情。”溫晚面色掙扎。
她拿起勺子,慢慢吃盡了,又吃了幾口春然給她布的菜,還有一個兔子狀的奶餑餑,便吃不下了。
看著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她有些怔愣。
末世而來,最重吃喝的她,從什么時候起,竟然時常這般吃不下東西了?
弘歷見她神態,以為她是因嘉嬪而不自在,便匆匆用了點,就牽著她回后面坐了。
“她不過是按著規矩,給你布菜罷了。”
“你可知,她在自己宮中,待戴佳氏,盡是磋磨!不過是因戴佳氏位分比她低些罷了。”
“但眼下,她還算有用,且先留著她,你若不喜,不見便是。”
溫晚先是驚訝:“她打慎常在了?”
“宮規里,只有皇后娘娘可以處置妃嬪,但也輕易不能責罰一宮主位。”
“她是嬪位,怎么也不能打一個常在。”
弘歷失笑:“打人?她不敢。”
“可這磋磨人…罷了,同你說這些做什么,白白臟了你的耳朵。”他抬手,輕輕摩挲了一會兒她的耳垂。
她沒戴耳環,這讓他總忍不住心里發癢。
“宮女們伺候我,我尚且能給人家月例銀子,嘉嬪,怎么也是一宮主位,那豈是幾兩銀子能成的?”溫晚憂愁的道。
“我做貴妃這個差事,也是辛苦,總不能份例銀子都搭給人家。”
弘歷聽了,笑得厲害,“原是疼你那點份例銀子,那我替你賞她就是了。”
當天,嘉嬪就得了弘歷的大賞,引六宮側目。
眾人雖酸,卻也以為,她能在貴妃在場的情況下,討皇上歡心,也是本事。
第93章
嘉嬪得了一堆賞賜,又喜又酸。
但根本沒意識到,弘歷把她叫過去,是為了敲打她。
反而只覺得是溫晚嫉妒她的寵,進了讒言,才讓弘歷那般對她,至于弘歷對溫晚的偏寵——都知太后最是偏愛沅貴妃,皇上孝順太后,自然也遷就貴妃一二罷了。
她自我洗腦后,便只覺得是溫晚嫉妒她,所受屈辱,盡數記在了溫晚的身上,而那實施侮辱的皇上,反而成了被人蒙蔽的可憐人…
她輕輕摸了摸肚子,她定要在溫晚之前生下阿哥。
子嗣,才能讓人笑到最后。
“讓慎常在,替我抄兩卷經書,我心慌的很。”嘉嬪冷冷的道。
“是。”
立刻就有宮女前去吩咐了。
慎常在面無表情的應了,然后放下手里剛開始繡的荷包,洗手焚香,準備抄經書。
她的宮女心疼的快要哭了,她卻越發沉穩,甚至還笑了笑:“在這里抄經,總好過去她那里,看她那張自以為是的臉。”
“要說這清冷,她也就是打眼那么一瞧,讓人略生出那樣的感觸罷了,可時日久了,只覺得可笑,她的臉就像是假的,里頭的卑劣已經快要破勢而出。”
“這樣的人…呵。”
“都是假象罷了。”
宮女聽不懂,不過聽著似乎是嘉嬪的寵不能長久的意思,也只當是她家主兒的自我安慰了。
轉身去拿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備著,待會少不得得給慎常在按揉手腕。
到了晚間,皇后就打發綠竹過來,讓嘉嬪三日內,親筆抄經兩卷,要供奉于寶華殿,然后賞了慎常在一對耳環。
一罰一賞,這意思不言而喻。
嘉嬪不敢在綠竹這里露出恨意,看似恭敬的領了懿旨,轉頭就砸了一個茶杯。
翊坤宮。
溫晚午后便回來歇著了,等她起身,何嬤嬤將庫房的賬冊端了進來。
“娘娘,這是新清點好的。”
自搬進來,弘歷給溫晚添置了太多東西,所以含珠日日最要緊的差事就是整理庫房。
“東西多數都鎖在永壽宮的后殿箱房中,日后娘娘搬過去,就不必再折騰了。”
“永壽宮奴婢也去看了,約莫還要兩個月,便是整修好了,也是要擇吉日娘娘才能入住。”
溫晚點頭,翻著看了看,賬冊上,按照她的意思都在那些吉祥如意花里胡哨的名字后面,備注了物件的大概模樣與材質,這樣她看起來好歹能有點數。
賬冊不止一本,溫晚只看了最好的那本,心里對東西有一個大概的印象,而后又從最后一本里頭,挑了幾對耳環和玉環。
“你們幾個分了罷。”
“這初入宮,都是提心吊膽,許多更是硬著頭皮在外頭行走。”
“你同他說,先不必著急,不需要耳目遍布宮中,只在要緊的地兒使上力,反而更好。”溫晚道。
最要緊的地兒,何嬤嬤是清楚的,延禧宮。
“奴婢明白。”
又選了明日見命婦的衣裳,溫晚正要借口獨處,摸索一下記憶里曾見過的瑜伽動作,尤其是空中瑜伽。
偏偏高玉又來了。
溫晚只能又換了衣裳,去養心殿。
弘歷沒有在東五間等她,聽高玉的意思是,前頭還有朝臣在議事,方才歇息喝茶的空兒,弘歷吩咐讓人先去接她來。
這個時辰,要等著一起用晚膳的話,溫晚還得等上好一會兒。
這畢竟是養心殿,她也不能多自在,只能取了弘歷夜里讀給她的書,繼續翻著看。
高玉親手給她倒了茶,奉上了點心。
“今兒這茶湯,色澤竟如此清麗。”溫晚笑笑。
“娘娘慧眼,今兒這茶是蜀地茶鄉的宮女煮的,茶鄉長大的,對茶見解獨到,皇上便讓人來養心殿伺候了。”高玉句句都有隱喻。
蜀地的宮女,說白了,就是蜀地進獻的美人兒。
弘歷親口點了人來養心殿伺候,可見是滿意這美人兒。
“術業有專攻。”
“專精一味之人,是旁人比不得的。”溫晚笑意半分不減。
她是真的不介意。
她的認知里,弘歷就是風流成性的,區區一個蜀地美人兒伺候在養心殿,又算的了什么?
她從未想過,弘歷會只獨寵她一個。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誰不想在能力范圍內,讓自己更加舒適?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想法子,解決掉那些太聰明的,太獨特的,盡可能只留下那些威脅度較低的草包美人兒。
比如嘉嬪完顏氏這樣的。
但她也清楚,她能做到,很大的原因是這些人弘歷都不上心罷了。
而君心一日一變也是有的。
弘歷興許很快又能尋一個一見鐘情的美人兒,同她靈魂相鍥。
那時候,若對方嫌她礙眼,她大抵也只能自保,真把人摁下去,勝算不大。
即便是她費盡心思,歪門邪道的贏了,也沒什么意思。
她整天給太后講故事,貼心貼意,不是只為了報教導之恩的。
這是她的退路。
退居慈寧宮,吃喝看戲,興許比現在的日子舒坦百倍。
止住了現在就養老的想法,溫晚繼續看書。
高玉也只能有些訕訕的退了下去。
不過一刻鐘,弘歷就進來了。
“可等的久了?”人已經把她攬在懷里,她也就不必起身行禮了。
溫晚仍戀戀不舍的看書:“只才喝了一盞茶罷了。”
弘歷瞥了眼那茶杯,笑容淡了些:“這茶可合你心意?”
“皇上這話說的好沒趣兒,養心殿的茶,合不合我的心意有什么要緊?合您的心意就是了。”
“這煮茶的宮女,是新來的,頗有些見解,讓她進來,給你煮上一盞,蜀地特有的驍紅茶,如何?”
溫晚這才放下書:“皇上有雅興,自無不可。”
弘歷眼神示意李玉,李玉立刻出去了,不一會兒,帶了一個宮女進來。
打扮的同普通宮女無甚不同,沒有多一點裝飾,半低頭,看不出容貌有多出色,不過一雙如白玉似的手,的確顯眼。
“皇上萬安,貴妃娘娘萬安。”宮女行禮,聲音偏細。
李玉已經讓小太監抬了一方小桌子進來,擺上了茶具,還有一個紅泥小爐,爐子上是一柄繪著竹節紋的紫砂壺。
宮女先凈了手,又再次行禮后,才坐在桌子前,開始煮茶。
“這手真是好看,纖纖軟玉削春蔥,長在香羅翠袖中,就該是這般模樣。”溫晚贊嘆。
弘歷偏頭看她,眼神里透著探究。
仿佛想從她的眼里看到她的心里似的。
溫晚疑惑,隨即笑了,輕輕拽了拽他的手:“看我做什么,看煮茶,實在養眼。”
“你倒是什么都喜歡。”
這話就已經不太對了。
溫晚恍若沒有聽懂,點頭:“好看的,我皆喜歡。”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是人,豈能除外?”
弘歷聽她振振有詞,眼神越發不悅,已經快要不好遮掩。
“這人實則是蜀地送來的。”
“畢竟是孝期,權做宮女。”
他看著溫晚:“既然你喜歡,讓她先去你宮里伺候幾個月罷。”
那個先字,他分明咬的重了些。
“我哪里能同您搶人?我喝茶也不過是湊個熱鬧。”溫晚搖頭笑道。
“倒是皇上,日夜操勞,她若能給您解乏,才不算辜負。”
聽聽,多貼心。
弘歷握住她的手:“貴妃真是體貼。”
貴妃二字一出,溫晚也不能裝傻了。
輕聲問:“我又哪里錯了?”
弘歷氣極了,反而又笑得慢條斯理了,他盯著她:“你當真不知?”
“也是。”
“你向來不知。”
溫晚任由他捏著手,已經泛紅,卻也不肯吱聲。
她看了眼已經有些驚慌的宮女,試探著道:“我收下她?”
弘歷目色沉沉,笑意卻越發重了:“那就帶回去罷。”
“今兒,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人家下了逐客令,溫晚也沒有留下的道理。
當即就要起身,可手還在弘歷手里。
“皇上…”她嬌聲道。
弘歷看著她已經泛紅的手,立刻就松開了。
但別過臉,沒有露出關切。
溫晚起身,端正的行禮:“臣妾告退。”
你都叫我貴妃了,我稱一句臣妾,也是識情識趣。
但弘歷顯然被這句又氣著了。
溫晚恍若沒看見,示意春然把這個宮女帶上,然后便自后頭的門出去了。
轉眼,殿內就只剩了弘歷和都快瑟瑟發抖的李玉。
“去看看!人果然回去了么!”弘歷聲音再不掩飾,透著怒意。
李玉心知,貴妃定然走的十分干脆,哪里還用去看?
但也不知道弘歷這個意思是不是讓自己把貴妃追回來。
只趕緊小跑出去,很快,又一個人回來了。
他只看到貴妃的步攆轉進長街的影子…
弘歷一看他自己回來了,就知道了。
“給朕去接——”
李玉豎著耳朵聽著,是嘉嬪么?
“讓方才的兩個,回來,繼續議事!”
“是!”李玉又趕緊退了出去。
兩個大人這會兒都快到家了,又得把人薅回來。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般折騰,只因皇上同貴妃鬧了別扭。
李玉傳達了弘歷的旨意后,看了眼外頭的天。
愁的很。
到底要不要讓人去翊坤宮暗示一番,貴妃怕是根本不知道皇上惱在何處!
貴妃不知道,就不會哄皇上。
那皇上何時才能消氣?!
苦的還不是他們?!
皇上這么氣,也不肯接旁的妃嬪來落貴妃的面子,可見是一點兒也舍不得折騰貴妃的。
說不得就得自己找地兒撒了氣,再轉頭哄貴妃!
第94章
溫晚帶著宮女回來翊坤宮,何嬤嬤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兒。
“娘娘,您這是…”她以為溫晚是瞧著這宮女生的不俗,便同皇上要了過來,以防萬一。
溫晚一邊換衣裳,一邊笑道:“蜀地特意送來的,善煮茶。”
“皇上硬塞的,養著罷。”
何嬤嬤心中滿是疑惑,皇上送一個煮茶的宮女給娘娘?
莫不是是為了怕娘娘多想?
她看溫晚不想細說的樣子,便沒有多問。
“告訴含珠,她自己安置這個宮女就是,我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必她伺候。”
讓含珠安置,還提了無需知道名字…
這就越發不對勁兒了。
“是!”何嬤嬤應下,就先去找含珠了。
出了門,有小太監問她,可要給娘娘取晚膳?
她才反應過來,最大的不對勁兒,皇上沒留娘娘用晚膳?!
屋子里,溫晚換了輕便的衣裳,慵懶的坐著。
春然看著她對皇上的態度混不在意的樣子,欲言又止。
“去問問,皇上可叫人去養心殿了?”
“若沒有,你就別苦著臉了。”
“我要失寵,且還得等些日子呢!”溫晚笑道。
“娘娘…”春然哭笑不得。
不過卻是放了心,也不去打聽,只陪著溫晚,看溫晚擺弄棋子。
溫晚一邊布一個新的棋局,一邊琢磨,要不要干脆帶那個宮女去慈寧宮給太后煮茶,再帶去皇后那里一趟,不是給她用來伺候茶水的么!她帶出去顯擺,沒毛病吧?!
讓那個神經病一次氣個夠!
朝堂是無事可做了么?!
那就研究點飛機大炮宇宙飛船不行么?!
折騰這些小家子氣的事兒!
一個宮女都想讓她吃醋生氣?!
那六宮一群鶯鶯燕燕算什么?
皇后又算什么?!
這吃醋還得讓她分人?!
什么玩意兒么!
溫晚越想越氣,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罵。
不過是大權在握,就膨脹了,又樣樣順心,便嫌棄她表現的不夠愛他,想調教她,變成他期待的樣子。
自己若是如他所愿,以后糟心的破爛事兒就會接踵而至。
去他姥姥的!
她將一梅黑子摁在棋盤上,棋局就變了走勢。
“我那罐子茶,可還有?”
能用那罐子這么通俗的話來形容的只有那罐價值千金沒有名字的古茶。
春然立刻道:“還有一半呢。”
“去問問,那個新來的,可會煮這種茶?后日,我帶她去慈寧宮孝敬太后。”
“你記著,明兒午后,再去皇后娘娘那里問問,后日可得空去慈寧宮品茶?”
春然有些懵。
“是,奴婢記下了。”她老實的道。
娘娘做什么都有道理。
溫晚說完,便痛快了,竟覺得腹中饑餓,食欲大開。
“傳膳罷。”
用過晚膳,溫晚在院中溜達了一圈,還見了見許多,親手賞了他一個鼻煙壺。
“吳公公可同你說了?以后你也是有品級的了。”
貴妃的首領太監,也不盡然都有品級,還是得看主子得不得寵。
許多很激動的跪下,謝過溫晚。
“你心性難得,當守心才是。”溫晚只說了這一句。
“是!奴才定銘記在心。”
溫晚又問了幾句瑣事,便回去歇著了。
第二日命婦拜見,倒是一切順利,無特別之事可敘。
溫晚的額娘隨眾人請安,但富察家的福晉們請過安后都回去了,溫晚也不能獨獨留她的額娘,好在太后要留伊爾根覺羅氏說話,溫晚才得以同她也私下說了幾句,自然說的是最要緊的,讓他二哥按照方子先配了那低配版的九珍玉容粉,放在鋪子里試試。
伊爾根覺羅氏只當是內務府孝敬的方子,鄭重記著了,說定囑咐她二哥,不會耽誤了。
在慈寧宮用過午膳,伺候太后歇下,溫晚就回去了。
她也捏不準弘歷會不會讓人來萱她去養心殿,興許以這個做把柄,等她先去低頭也是可能的。
她已經將方子轉放在了伊爾根覺羅氏的禮盒中了,便是見不到那個便宜二哥,事兒也是不耽誤的。
她阿瑪額娘低調謹慎,她的二哥大抵也不會張狂。
伊爾根覺羅氏每個月可以進宮請安,到時她再仔細囑咐一番就是。
這么想著,溫晚便不急了,徑自歇著去了。
她是被何嬤嬤喚醒的。
“娘娘,高公公奉旨來接您去養心殿。”
溫晚睡眼惺忪的看了看,才睡了半個時辰。
高玉得了李玉的囑咐,等在門口,溫晚一出來,就湊上去請安,然后隨侍在側,低聲道:“娘娘,皇上今兒午膳用的不香…”
溫晚面露了一點擔憂之色:“可是御膳房今兒的菜不合口味?”
“奴才覺得,是沒有娘娘在側,皇上才…”高玉訕笑。
“高公公說笑了,我也并非日日陪伴皇上。”
以前沒她陪著,也不見他少吃了。
“若是口味一時不愛,高公公不妨去慈寧宮借個廚子,換個口味給皇上。”
高玉被噎住了。
這哪里是換個廚子的事兒。
“畢竟再好的東西,吃的多了,也是會膩的…而新鮮的,哪怕并沒有色香味俱全,也是會讓人想嘗嘗的。”
“高公公,不妨就這般勸勸皇上罷,皇上說不得就肯多用些了。”
高玉聽了這話,也是欲哭無淚。
這話他敢說么?!
貴妃說出來,那叫吃味,撒嬌…
他去勸,皇上能賞他一百杖。
“娘娘,還請娘娘勸勸皇上…”
“我勸得一回,卻不能日日都勸,還是高公公日夜伺候,方能時時勸著。”@
這就是不肯的意思了。
高玉正想再商求,卻見養心殿已經到了。
溫晚進去,既不進那東五間坐著,也不去前頭請安,就在后廊下站著,說是等皇上宣召。
李玉揣測的,弘歷是想溫晚能自己去同他說話的,故而并未言明讓溫晚進去,只是也不批折子了,就那么等著。
高玉心里七上八下的進去回話,把溫晚一路上的話,盡數回了,然后自己添補道:“皇上,娘娘瞧著未睡好的樣子,今兒命婦請安,娘娘又折騰了一回…可就是這樣,奴才說皇上午膳用的少,娘娘也很是擔憂…”
李玉瞥了他一眼,他才不信貴妃那個性子會如此。
不過這小子是懂事的,知道皇上如今就等著這個臺階,皇上跟貴妃擰著,他們就得膽戰心驚,早點和好,日子才好過。
于是也幫襯了一句:“皇上,娘娘在后頭站著等宣召,您不得閑,不如奴才先給娘娘搬個凳子?”
弘歷笑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那點子心思!”
他起身,略冷起臉往后頭而去。
李玉故意磨磨蹭蹭跟在身后。
弘歷一見溫晚,臉上故意堆疊的冷意就自己散了。
“站著做什么?”
“今兒不是累著了?”
這口氣仿佛昨晚的事兒不曾發生過。
溫晚心里冷笑。
今兒她若下了這個臺階,在他眼里,自己也就不過如此了。
“回皇上,臣妾不累。”她沒有故作冷淡,只是語氣平常。
弘歷見她這樣,反而還笑了起來:“這是惱了?”
“臣妾不敢。”
弘歷靠近,想要牽她的手,溫晚下意識的要躲開,卻又止住了。
這般模樣,讓弘歷想起了她初入王府。
他牽住她的手,往屋子里一并坐了,才低聲道:“昨日宮女之事,你毫不介意,今兒才惱,惱的可是昨日我不該同你生氣?”
溫晚看著他,沒再說臣妾不敢,而是目光平靜:“皇上。”
“您的意思,昨兒我想了又想。”
“那宮女是蜀地奉給您的,您可是惱在,我不曾表露出不悅?”
興許是溫晚瞧著要同他坦誠相談的意思,弘歷沒有隱瞞,點了頭,聲音也軟和了:“你總不甚在意…”
“皇上。”
“您何苦非要把這些撕破呢?”
還塞進她的嘴里惡心她!
“您要我如何在意?”
溫晚笑了笑,像是在笑過去的自己一般蒼涼。
“我在意過的。”
“興許是我太過蠢笨,猜不透您要的在意,尺寸幾何,斤兩又是幾何?”
“所以,總是不得您所喜。”
“說句逾矩的話,我非您的結發妻子,只是您所有妾室中的一個而已。”
“在意的人該是皇后娘娘。”
“不該是我。”
“一個妾室,縱是貴妃,也沒資格同您吃味一個將要侍寢的宮女。”
“您要為這天下,綿延子嗣,這是國事。”
“納喜歡的人入后宮,是您的私事。”
“無論哪一樣,都輪不到我吃味。”
“還是您覺得,我該吃味一番,逗您開心?”
“若是如此,您下旨便是,臣妾,莫敢不從。”溫晚緩緩行禮。
弘歷臉色已經冰寒一片。
“你就是這般想的?!”
“這就是你想了一夜的話?!”
“是。”溫晚看著他。
“砰!”
剛退出去的李玉聽著有點熟悉的瓷器落地的聲音,跟著跪了下去。
他一跪,本來站在后面伺候的,都跪了下去。
“送貴妃回宮。”弘歷大步而出。
“勞公公問一聲,本宮…可要禁足?”溫晚自己起身,淡淡的問道。
李玉哭喪著臉,“娘娘…饒命啊…奴才真不敢去問…”
溫晚笑笑,帶著春然離開了。
第95章
弘歷沒說讓溫晚禁足。
第二日溫晚就帶著那個宮女去了慈寧宮。
皇后也如約而至。
孝期也不能聽曲解悶,但三個人坐在院中陰涼里,彼此不帶任何機鋒的說著話,也是愜意的很。
“這茶可有名字?”皇后問道。
“古茶。”
“這名字取得,哀家想替你描補一句大俗即大雅都說不出口。”太后笑了起來。
溫晚沒在這時候說茶名兒是先帝取的。
太后大抵不愛先帝,但人已經去了,太后卻多了幾分懷念和悲傷。
溫晚便總避開先帝相關的話題。
“先不說這茶名,就說臣妾這個人,臣妾自認倒是還算不上太俗,只一個懶字罷了。”溫晚笑道。
“你這話倒是十分中肯。”太后樂不可支。
“妹妹應是每日自省,知自身優缺,又覺優缺自在人心,改之何益?”皇后笑道。
溫晚舉杯:“士為知己者死!臣妾命不由己,只能清茶一杯,敬您。”
皇后亦舉杯,同她共飲。
太后看在眼里,閃過一絲惋惜。
“妹妹這句命不由己,倒讓我也要敬你一杯。”皇后親自給溫晚添了茶。
兩人又共飲一杯,而后相視一笑。
卻都不再深言。
三人便只說些過去宮外的事兒,消磨了半日,太后又留她們用了一頓午膳,方各自散了。
從頭至尾,太后和皇后都沒有多看那個宮女一眼,仿佛她就只是一個尋常的宮女罷了。
溫晚剛回翊坤宮,李玉就得了信兒。
弘歷不肯歇著,正在半躺著看書,李玉明白他是等著呢,立刻小心的進來回稟:“皇上…娘娘回去了。”
“娘娘沒坐步攆,是走著回去的。”
弘歷沒應,仿佛專心看書。
李玉等了一會兒,才低頭悄聲退了出去。
一整個午后,弘歷都看似正常的同朝臣議事。
到了晚間,便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李玉看著時辰,看樣子,皇上想蹭太后一頓晚膳。
去太后宮里,自然不必人先去告知讓太后準備。
弘歷到時,就看到了慈寧宮大門緊閉。
外頭留著兩個小太監,跪地回話:“皇上,太后說今日乏了,誰來…也不見了…”
還沒用晚膳,就算乏了,也不至于這個時辰就睡了!
分明就是不想見。
弘歷只能轉頭離開。
“去長春宮。”弘歷思來想去,那些都不愛見。
李玉立刻打發人,去長春宮說一聲,讓皇后準備著。
慈寧宮里面。
“太后,皇上回去了。”宋嬤嬤笑道。
“還真來了?”太后笑嘆。
“太后料事如神。”
“不過太后,您見了貴妃娘娘,不見皇上,皇上又該覺得您偏心了。”宋嬤嬤雖這般說,卻沒有絲毫擔心。
“哀家就是偏心。”太后理直氣壯。
“您是覺得…這回是皇上錯了?”
這話有些不敬,不過宋嬤嬤這個年紀了,同太后也已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
“雖說知道定是因那個宮女,可奴婢其實還是云里霧里的,宮女皇上也沒留用…還給了貴妃使喚,貴妃不該生氣才是。”
“他惱就惱在,溫晚的不生氣。”
宋嬤嬤都糊涂了:“貴妃不生氣,是貴妃大度懂事,皇上反而不高興?這…那奴婢也覺得是皇上錯了…”
太后笑著看她。
宋嬤嬤看著笑,就知道自己想錯了,片刻,哎呦一聲。
“奴婢真是老了!”
“可是這…哎…”
“所以啊,哪有什么對錯。”太后搖了搖頭。
“一個呢,看著軟的不得了,實則性子倔的很,一旦逼的緊了,就惱了,性子還懶,自己不貪心,也不愿別人貪心,總想著只要不挑破,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罷了。”
“一個呢,看著縱橫謀略,厲害的不得了,可偏偏到一些事兒上,就什么都看不透了,也不看看他們的處境,那是家事么?那是國事!滿朝文武盯著呢!一步都錯不得,既身不由己,又偏要人家酸著,人家酸的過來么?民間有句話叫豬油蒙了心,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太后說著,把自己都逗笑了。
宋嬤嬤也笑了:“太后這般說,奴婢一下子就明白了。”
“皇上和貴妃,看似是為一件事惱的,但實際惱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皇上是惱貴妃不撒癡鬧騰,不把皇上當成眼珠子似的看著,守著。貴妃惱的是皇上不看彼此的處境,只一味的想貴妃按著他的心意。”
“這怎么能和好呢?”
“當局者迷,那您不妨點一點皇上和貴妃…”
“你也說了,當局者迷,他們聽不進去的。”
“讓他們自己慢慢磨罷,就是磨不過去,他們也總不會鬧的太僵。”
宋嬤嬤想著也是,后宮里頭,哪有勸這個的?
勸的都是權衡利弊,而非這兒女之情。
“這點,他不及先帝。”太后突然悵然。
“先帝看的透…又不索求,卻給了他能給的一切…”
“都是他們的命,哀家,插不了手。”
宋嬤嬤目露心疼,太后年輕時看得透,也不難受,如今興許是先帝去了,便每每有些傷感。
“太后,民間還有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
太后笑了:“是。”
“弘歷是皇帝,再沒有比他福氣大的了,溫晚,就是日后有什么,她還有哀家,也差不了。”
“那就隨他們折騰罷。”
“明兒她來,也不許她進來了。”
“哀家這次不偏心了!”
宋嬤嬤明顯不信,笑著道:“昨兒那故事聽的正要緊,太后不讓娘娘進來,那奴婢只能去外頭聽娘娘講了。”
太后哎了一聲,“那還是放她進來罷。”
“是!奴婢定給太后作證,太后當真…不曾偏心…”
太后被她逗的終于散去了那點傷感。
長春宮。
皇后得了信兒,放下手里的棋譜,是找出來要孝敬給太后的。
太后不愛棋,但溫晚最近頗愛。
“去膳房問問,翊坤宮用什么菜,取一些類似的,同原定的膳一并送來。”皇后知道弘歷為何而來,便偷了個懶,弘歷曾說,跟溫晚口味相似,那就照著翊坤宮準備便是了。
弘歷進來后,神色如常,但皇后同他相處已久,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以前見他為溫晚各種掛心偏愛,她是心里針扎似的,只能壓著。
可今日,卻不見疼了,難過還是有,但更多的是氣惱。
她是皇后,母儀天下,所以要待六宮公正寬和,要替他周全平衡。
她認了。
皇后的榮耀本來就需承擔這些。
既在其位,必承其重。
可也沒有說,還要替他同他的心愛之人當和事佬的!
“皇上萬安。”皇后請了安后,就使眼色,讓人把大公主趕緊帶過來,本來晚膳,她都同大公主一起用的。
女兒在側,弘歷總不能好意思說些兒女情長的話罷?
兩人各自坐了,皇后拿著帕子,按著嘴角,輕輕咳嗽了兩聲。
“這是怎么了?”弘歷還算有良心,知道關心一番。
“臣妾也不知,昨兒就這般,不過也沒旁的癥候,興許只是見命婦們,一時說話累著了。”
“皇后著實辛苦了。”弘歷嘆了口氣。
“還是讓太醫來瞧瞧罷,不能拖延。”
“那也得明兒再說了。”皇后勉強笑笑。
“只是…臣妾這般,怕是不能伺候皇上,皇上還是去別宮安置罷?”
雖說這個伺候,不是那個意思,但皇帝來了,也不止那床笫之歡,端茶更衣陪說話,都算伺候不是?
“朕陪你們用了晚膳,就回養心殿,也是有許多折子壓著,地方的折子,多是些無關痛癢的,但也得一一看了。”
“皇上也是辛苦,偶爾當松懈一回才是。”皇后溫溫柔柔。
“嗯,朕心里有數。”
“各處送來的貢品,朕也是一時不得空分給你們,明兒就讓人給你送來。”
皇后笑笑:“謝皇上。”
“景陽宮,也是有些住不得人了,讓內務府修整一番罷,雖說用不上,也不能讓它破敗下去。”
雍正后妃不多,所以景陽宮一直空著,但也不至于破敗。
弘歷說這話,也是拐了好幾道彎的,目的就是皇后自己提起正在整修的永壽宮,然后才能提翊坤宮…
“皇上說的極是。”皇后裝聽不出來。
弘歷正要再說點什么,大公主就進來了,他只能偃旗息鼓。
用了晚膳,大公主要讓皇后看她寫的字,皇后只能陪著。
弘歷見沒什么機會同皇后說話了,便只能回了養心殿,獨自批折子到半夜。
第二日,倒是知道問問皇后身子如何了,李玉道是太醫診脈,說皇后確實是累著了,當好生歇息。
弘歷便不好再去皇后宮里,便召了嘉嬪。
不過半個時辰就把人攆了回去。道是:“愚蠢不堪,自作聰明。”
再過一日,又召了純嬪,這次倒沒攆人,還留人用了個晚膳。但也不太滿意:“柔則柔矣,毫無菱角。”
好在后宮還有不少人,能想起來的,都召了一遍。
從李玉瘦下去的臉,就能看出,弘歷召人后的效果如何…
第96章
弘歷召了一圈人陪聊,沒有一個合心意的。
索性不再召了,只在養心殿不停的見大臣。
倒是沒讓大臣們看出什么,也沒有私下里如何暴躁,只罰了一個點錯熏香的小太監,五十杖,打的血肉模糊。
李玉嘴里都發苦了,只能偷偷去尋了吳書來,抱著吳書來的大腿夸張的哭嚎。
吳書來已經是四品總領太監,管著闔宮的太監不說,還管著內務府一部分外頭的差事,不再近身伺候弘歷,只是每隔幾日就去弘歷跟前回話。
他有遠見,所以同李玉依舊關系親近的很。
李玉這么一哭,他也不能不管,踢了兩腳后,開口:“你是個啞巴?”
李玉愣了,眼淚都顧不得擦:“請師父明示!”
“太后不管,意思就是,不過是兒女之間的小打小鬧,由著兒女鬧騰就是了。”
“師父說的是…”
原來太后不管是這個意思?他想的卻是太后又偏心貴妃了…
李玉露出笑來,一臉鼻涕眼淚,讓吳書來又給了他一腳。
“皇后娘娘,也看出來了,可又不好從中調停,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皇上真的罰了貴妃么?”
李玉頭搖的像撥愣鼓:“皇上哪舍得…地方送來的貢品,里頭最好的,都給貴妃留著呢…”
“那不就是了。”
“皇上沒有真的惱了,也沒人敢對貴妃落井下石。”
“這就是皇上跟貴妃的閨房之樂!”
“可師父…這都幾日了…奴才看皇上可…皇上心情不好,奴才們腦袋就是在褲腰上懸著啊…”
“我還沒說完,你急什么?”吳書來又是一腳,踹的李玉心服口服。
“師父請講。”
“你不是個啞巴,那就想法子,勸勸貴妃。”
“貴妃服軟,皇上自然就好了。”
李玉差點接著哭:“奴才試過了,貴妃…貴妃不肯呢…”
“那就只能勸皇上了。”
“勸皇上?奴才?”李玉不可置信。
他怕一開口,就得領板子。
皇上那是能聽他勸的人么?
“李玉啊,分寸。”吳書來慢悠悠的道。
“你伺候皇上,什么話能說,什么不能說,都是一個分寸。”
“自己琢磨去罷。”
又是一腳,李玉只能離開了。
思來想去琢磨了一整日,到了晚上,他就準備試試。
吳書來既然說能勸,那就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
伺候弘歷洗了腳,李玉一邊給他擦著,一邊道:“皇上,今兒各宮請了平安脈,皇后娘娘已經好了些,貴妃娘娘,是王太醫去的,給貴妃換了方子,還需再用十日,純嬪娘娘有些氣血不足…”
他故意說的十分詳細,然后看弘歷的反應。
果然在貴妃那句時,目色一變,似有擔憂,貴妃曾說原來的方子喝慣了,不愛換。皇上想必擔憂貴妃不肯喝藥。
而說到其他人的,皇上就沒有什么反應了。
擦了腳,弘歷坐在床上,看樣子沒有立刻要就寢的意思,李玉便在旁往小香爐里添安神香。
“皇上,奴才記得,貴妃不想王太醫換方子,不如奴才去同王太醫說一說,新的方子也要斟酌一番,也別太苦了。畢竟,貴妃喝藥…也忒多了…”
最后一句,讓弘歷本來皺起的眉又松了下去。
“她可不會賞你什么重金,你還要替她說話,怎么,是覺得朕,虧待她了?!”
李玉趕緊撲通跪下:“奴才不敢。”
“皇上,您同貴妃情分不同,縱現在…奴才也能看出來,您同貴妃,都很是記掛著彼此呢。”
“奴才蠢笨,只知道一句小吵怡情…”
他說完這句,立刻道:“奴才胡說八道,奴才死罪…”
“妄議貴妃,的確死罪。”弘歷冷哼。
但李玉聽得出來,他沒真的生氣。
“奴才只敢在皇上面前。”
絕對不敢在旁人眼前透露半分,不然就真的是一死難逃了。
“小吵怡情…你也不知道哪里聽的混賬話,就敢亂用!”
“奴才蠢笨。”李玉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奴才記得,貴妃以前也同您鬧脾氣,可每每過后,貴妃都越發同您親近…”
“是奴才多嘴了,貴妃是您自小看著的,您最了解貴妃了。”
這話讓弘歷想起了同溫晚的從前。
半響,沒忍住笑了笑。
可又立刻蹙眉:“你去尋過她了?”
李玉心又提了起來。
小心的道:“是…奴才的確…奴才該死…”
沒有預想中的呵斥,弘歷竟只嘆了口氣:“的確是朕兒戲了。”
那個宮女是他一時興起,想讓溫晚酸一酸,同他鬧一鬧…他最喜她偶爾怒氣沖沖張牙舞爪的樣子了。
“但她惱這么久,這氣性…都是…皇額娘慣的!”
得兒,太后平白背鍋。
李玉都替太后委屈,明明最嬌慣貴妃的就是皇上自己。
可眼下不是誰慣的事兒,李玉趕緊道:“皇上…奴才覺得…興許貴妃已經消氣了,只是不知您可消氣了沒?所以才不敢…”
“那你不會同她說!”
得兒,李玉也得背鍋。
“奴才蠢笨…奴才以為皇上還氣著…奴才該死…”李玉只能磕頭。
弘歷倒也不是真的跟他計較,罵道:“閉嘴吧!竟說些沒用的!”
李玉立刻道:“奴才想了句有用的…皇上…您不如去看看貴妃?貴妃年紀小,初入宮,又總不愿您為難…恐怕心里定然想多了,以為皇上您…”
“貴妃到底年紀小…”
“你總算說了句有用的!”
“她的確從不愿朕為難。”
“乖的讓人心疼…”這句弘歷幾乎是輕聲呢喃,李玉沒聽清,不過知道,這事兒基本要成了。
他同弘歷的關系,也更近了些,能說的話,是旁人說不得的了。
他的位置,徹底穩了。
“你去翊坤宮,就說,朕病了,讓貴妃來侍疾。”
“啊?”李玉懵了。
這個時辰…也不算晚,就是要宣人侍寢,這個時辰也使得。
可是也不能說自己病了罷?
“皇上…您不能拿龍體開玩笑啊…”李玉為難。
“你懂什么!”
“快去!”
李玉只能爬起來,往外走。
“等等!”背后傳來聲音。
嗯?要改成明日?
“給朕更衣,朕去翊坤宮。”
李玉抬頭一看,弘歷已經站在了床下。
去翊坤宮?找貴妃侍疾?!
還能更離譜么?
他不敢表露一點,麻利的伺候弘歷重新穿了衣裳,然后叫了龍攆就往翊坤宮而去。
他本要按規矩,讓人去翊坤宮說一聲。
弘歷卻制止了他,一旦說了,溫晚少不得得起來更衣折騰。
到了翊坤宮,弘歷往里走的又急,春然根本來不及替溫晚重新更衣,只能穿著寢衣下了床,剛要行禮,弘歷就把人一把拉住了。
四目相對,溫晚緩緩移開視線。
弘歷竟也不知如何開口,氣氛便又要冷下來。
本來要示意所有人一起退出去的李玉突然福自心靈,添了一句:“娘娘,皇上…病了…請您侍疾…”
不得不說,這么一句話下去,氣氛立刻不一樣了。
他這才帶著人退了出去。
溫晚看著弘歷,“病了?侍疾?”
弘歷一本正經:“嗯。”
然后把人打橫抱到床上,自己也脫了外衣,他特意里面湊合著穿著寢衣。
“侍疾…可不是這般的…”溫晚輕哼,輕輕打掉他攬著她的手。
“怎么不問問,病在何處?”弘歷卻將人整個圈進懷里,讓她動彈不得。
“問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太醫…”
“此病,唯你可醫。”弘歷已經湊近她的耳后,只剩一點距離。
“哦?”
“那要把我燉了還是煮了?是主藥還是…只是一味藥引子?”溫晚聲音依舊清清涼涼的,說不上冷,也沒有熱乎。
勾的弘歷一聲輕笑,再忍不住,吻在她的耳后。
然后一發不可收拾。
好不容易堪堪分開,他低喘著道:“便是…這般…”
“這有何難…您找哪個…皆可…”溫晚聲音終于變得嬌軟。
弘歷心里一疼,又尋著她的唇貼了上去,輾轉了好一會兒。
“不許說這話。”
“你當知,我從不與人如此…”
溫晚看著他,冷笑:“可那日,您不就是想聽這話?”
“我如今說了,您可還滿意?”
弘歷看著她:“心心…”
他的眼神透著內疚。
溫晚紅了眼眶,她偏過臉:“這話太過傷人傷己。”
“所以我不愿說。”
弘歷心里頓時潰不成軍。
她的沒錯,那話方才出口,他聽著心疼內疚,她也傷心的很。
那日自己所為,豈不是又往她心頭扎了一刀?
“那日,是我一時,想岔了。”弘歷小心的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您如今又想了什么?不如一并說出來。”溫晚眼淚要掉不掉,倔強的看著他。
“我雖身不由己,可你也承受良多。我當體諒你,盡我所能,不讓你傷心才是…而非…那般…”
“總歸,不會再如此了。”他吻在她的眼角。
“原諒我這一回,可好?”這話已經算是低聲下氣了。
溫晚眼淚終于落了下來,趴在他的肩頭,逐漸哭出聲來。
弘歷心疼的抱著她,只能不停的輕聲哄著。
第97章
“我不原諒。”溫晚搖頭。
弘歷正要再哄,她卻終于抬手,回抱了他。
“憑什么要原諒。”
“我若原諒了,我這些日子的錐心之痛,又算什么?”
“您想欺負我就欺負我。”
“我沒甚法子,只能不原諒您。”
“還不止如此,樁樁件件,我都得記著。”
“待哪日,被美色所禍,昏了頭,我就看一看,方不至于把自己整個都賠進去。”
她句句哽咽,弘歷聽的越發內疚心疼。
“明兒我親自給你寫下來,心心來日興起,拿白底黑字,來與我鬧一鬧,我定不還嘴,如何?”
溫晚這才點頭:“需得蓋上您的私印。”
“嗯。”
“蓋幾個都可。”
他把她從懷里輕輕掰出來,給她擦了淚痕。
“雖不原諒,可也不能輕易放過,今兒,隨你處置,可好?”
溫晚臉色一紅,“你休想!”
弘歷笑的極其曖昧:“你想什么呢?恩?”
溫晚一只手捂著臉,另一只手指抵在他的胸前:“未曾原諒呢,您且自重…”
“分明是你,不懷好意。”弘歷握住她的手指,把人重新帶進懷里,吻了吻她的脖頸,不舍里還透著滿足。
“有日子,沒給你念書了…”
溫晚一只手摸索著,自里面的枕頭下拖出一冊書,還是上次未讀完的那本。
弘歷目色再次幽深難耐:“一直在這里?”
“不過是…忘了。”溫晚輕哼。
然后理直氣壯道:“還不是怪您。”
“自是怪我。”
“這個…可也要記上一筆?”
“隨你。”溫晚嬌吟。
“記著罷。”
“嗯。”
“這書讀到何處了?”
他其實無心讀書,只想就這么擁著她,同她說話。
“三十——我不知…忘了,偏不告訴您。”
“我誠心相求,心心可愿告知?”
“何為誠心?”溫晚輕點他的心口處。
“誠心即這一片真心。”
“只是真心與你,偏你視而不見。”弘歷佯嘆。
“所謂真心,未必抵黃金萬兩。”
“我想了想,真心要來無用,還是要黃金罷。”溫晚眼神矜貴的一瞥,懶懶的收回手,反被他捉了去十指相扣。
弘歷咬她的耳垂,“黃金未有,另有一物相抵,可好?”
“且拿來我瞧瞧。”
弘歷竟然果真松開她,去取了一物。
赫然是他登基時用的九龍玉佩,日常隨身掛在腰間,今晚過來,亦在腰帶上。
“此物可抵?”
溫晚執著細看一會兒,搖頭:“價值連城,要不起。”
“我之真心,遠比此物貴重萬分,真心既給了你,旁的,便不值什么了,只管拿著把玩就是。”
溫晚心道:可我懷疑你這是想讓我早死早超生。
她淺淺一嘆:“這時候,您又不理會規矩禮法了。”
“您縱金山銀海堆滿這翊坤宮,于我,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弘歷聽出了弦外之音:“你在意的,我從前不知,如今知道了,自然亦要給你。”
“而這些身外之物,就算錦上添花,如何?”
這些幾近討好的話,從他嘴里出來,便帶了江山為聘的氣勢。
“真心與否,不在嘴上。”
“我且都先記著,來日我們核對一番,方能驗證。”
弘歷失笑:“那便都記著罷。”
“明兒我下朝回來,你念,我記,可好?”
“下朝?”
溫晚說完才反應過來,可不是得每日上朝了。
弘歷卻會錯了意,又貼近她:“春宵苦短,我倒是想只同你——”
溫晚毫不猶豫讓他閉了嘴。
一番癡纏后,弘歷雖勉強克制住了,卻是比以往更加難耐。
偏溫晚故意折騰他,攀在他身側:“還不與我念書。”
弘歷抽出書來,想著先讀一段哄她睡了就去沐浴。
剛念了兩個字,她就抓著書,往旁邊一丟。
兇巴巴的看著他:“需得背的才好。”
弘歷只能背詩經給她。
溫晚聽了一會兒,聽不太懂,又不肯了。
“您是不是欺我才疏學淺?”
弘歷無法,只能同她講山海經。
她聽了片刻,又尋了理由:“您故意嚇我?要害我夢魘?”
“那我與你說佛經?”弘歷還是耐心的很。
“您想讓我出家?”
“那說我過去隨皇瑪法南巡,一路見聞與你,可好?”弘歷低頭吻她眼角,極盡溫柔。
溫晚覺得折騰的差不多了,便點了頭,閉上眼睛。
也不知聽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溫晚翻身過去,攬著弘歷的腰,低喃:“就不原諒你!”
“嗯,不原諒。”弘歷低聲順著她。
溫晚撐著眼睛看了他片刻。
弘歷從她困極了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萬物泯滅般的哀傷。
“心心?”
溫晚閉目,緩緩收回了手。
愛不上,逃不掉,半真半假,掙扎煎熬。
“好累…”她幾近呢喃,弘歷聽不清,只看到她緊閉的眼角落了一低淚。
他如同被蠱惑,低頭,替她吻去這滴淚,然后同她十指相扣。
“都過去了。”他道。
溫晚沒有回應。
第二日溫晚起身,弘歷已經去上早朝了。
“娘娘…”打開床帳的春然驚訝萬分。
溫晚下意識摸了摸她的脖頸,弘歷很小心,只淺嘗輒止,不該留下痕跡才是。
順著春然的眼神,她偏頭一看,弘歷的九龍佩,就放在她的枕邊,那正黃色的穗子,在海棠色的枕頭邊上,十分顯眼。
何嬤嬤和春然無一不震驚,不敢觸碰。
“娘娘…”
她們知道,李玉不會犯這種錯誤,不可能不給弘歷系上,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玉佩,是娘娘的了。
可這是九龍佩。
何嬤嬤示意春然出去,自己伺候溫晚穿衣。
“娘娘,這玉佩,奴婢曾見圣祖佩戴過,想必是件信物,只能傳與——”
下一代帝王的。
若是讓皇后知道,此物在娘娘手中,那可是…
“便不是世代相傳的,這九龍佩,也只有帝王可用。”
“昨兒皇上怕我夢魘,用來給我壓一壓罷了。”
何嬤嬤這才松了口氣,娘娘心中有數就好。
皇上如此之寵,她真怕溫晚穩不住。
不過縱是穩不住,也不能怪娘娘,這放在后宮,誰能抵得住呢?
九龍佩一送,就相當于許諾了太子之位!
方才春然震驚過后,都盡是歡喜,為著溫晚的盛寵。
溫晚欣賞的看著她:“難得嬤嬤穩得住,有嬤嬤在,時時提醒,我總不會行差踏錯。”
何嬤嬤卻愈發恭瑾,聲音輕了又輕:“奴婢是嚇破了膽子,可娘娘,您如今還小,就這般通透,奴婢從未見過,哪位娘娘能如此的,怕只有當初的太皇太后…”
“可笑得是,眾人只以為娘娘,似那孝獻皇后…”
溫晚嗤笑:“嬤嬤您想太多了。”
這兩個人,那就是后妃中的天花板。
她蹦起來都夠不到一星半點!做夢都不會去往這兩個人身上攀扯。
一個掌天下大權,有勇有謀。
一個與天子相戀,勇氣可嘉。
她既無雄才大略,也無愛人之勇氣。
只如此應付弘歷,就已經有些筋疲力盡。
忽的,溫晚想起了昨晚自己突如其來的悲傷與疲倦,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大約是有些心理問題了。
她不信弘歷的寵愛可以長久,又不愿生個兒子爭這虛幻的天下。
但也沒想著,現在就死。
所以一邊努力讓自己活的好一點,一邊覺得人生無望,皆是虛幻。
兩種南轅北轍的思緒,互相拉扯掙扎,長期下去,豈能不病?
她看過的穿越文里,穿越者皆是堅韌不拔,有勇有謀,一路升級打怪,最后得償所愿——便是途中坎坷,人家也是浴火重生,自強不息,斷沒有她這種,日子越好越心中難安,如履薄冰的。
沒有參考,就只能摸索著自救。
“皆安呢?”
“抱進來,陪我用早膳罷。”
“讓內務府,再挑幾只狗兒來與我瞧瞧。”
何嬤嬤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要養狗,不過立刻應了:“奴婢一會兒就讓人去傳話。”
“等會兒…”
“宮里的獸所,并非只有貓狗罷?”
“是,許多山野猛獸也是有的。”
“不必去傳話了,待我親自去看看。”
養只猛獸,或許能讓自己思緒有所寄托?
總要一試。
想了法子,她心里便輕松了些,又讓換了身衣袖繡著極淡荷葉紋樣的衣裳。
“雖說不在翊坤宮久住,可也不能太空落,讓人送些花草來擺放。”
“門口的梔子,太香了些,壓了旁的花草的香氣,把它們移走,種一些花色熱烈點的花來。”溫晚一邊選著簪子一邊道。
她難得給自己手指戴上了一枚綠松石的戒指。
聽說綠色也能使人心情愉悅,心懷希望。
“是!”何嬤嬤一一應下。
正說著,弘歷就下朝回來了,倒是正趕上與她畫眉。
畫了眉,還替她選了一朵絨花簪了上去。
后面跟著進來的李玉,捧著一個盒子,而他的后頭,還有一群小太監,皆捧著盒子。
“給你挑了些小玩意,拿來解悶也好。”弘歷道。
溫晚笑笑,親手替他摘掉了朝珠,等他更衣回來,她又替他將那枚九龍佩系了回去。
“榻上有平安符,我已能夜夜安睡。”
弘歷那枚平安符,也是意義非凡。
收了平安符,便不必這玉佩了。
弘歷懂了她的意思,輕嘆:“你呀。”
“也只你能這般了。”他倒是心中清楚的很,便越發憐惜。
“先用早膳。”他牽著她,眼神繾綣。
李玉示意何嬤嬤接收這些所謂的“小玩意兒”。
何嬤嬤明白里頭的東西八成貴重的很,她接了李玉手里那個盒子,然后帶著剩下的人把盒子先放去書房,以備著溫晚賞玩。
李玉則去伺候早膳。
誰知,竟出了一點小差池,一個小太監因前頭的人走路不謹慎,差點撞到屏風,但人家及時發現閃過去了,他卻躲閃不及,撞了上去。
李玉聽到動靜,立刻過去低聲呵斥:“不要命了?!”
小太監嚇的差點跪下:“公公饒命。”
“算你運氣好!沒有摔了東西,不然幾條命夠賠的?”
“只是驚了皇上娘娘用膳,也是大罪,自己下去領罰罷!”
小太監沒有求饒,自己下去領,也就是二十板子,李玉看著兇,卻很少趕盡殺絕,他還是能回養心殿伺候的,當下感激涕零的躬身退出去了。
溫晚瞥見了,又看李玉回來,便知他已經處置了人。
說不得就得是一頓板子。
她不能開口求情,那是養心殿的太監,她一開口,就等于同他扯了干系,可她如今根本不需,也不能去籠絡弘歷的身邊人。
但經此一事,她倒是心緒又好了些,自己好歹,不用這般伺候人,一個不小心就丟了小命。
她放下筷子,等弘歷用完再一并起身。
“還是用這般少?”弘歷蹙眉。
“可是不合胃口?”
“李玉。”
“去御膳房,傳朕的口諭,誰能讓貴妃多用些,賞黃金百兩。”
溫晚無奈,重新拿起筷子:“我多用些就是了,與菜色并不相干,您莫要如此興師動眾。”
“好在是賞,若是罰,豈不是我的罪過。”
弘歷按下她的手:“用不下就莫要勉強,于脾胃無益。”
“是不是最近換了藥方,讓你難受?”
“讓王為再給你換個方子。”
“藥用著不苦,不必換了,王太醫說,也就用這幾日,便可以停了。”溫晚笑笑。
弘歷還是擔憂,“明兒讓陸長川來給你診脈。”
陸長川是太醫院院判,如今只給弘歷和太后診脈。
其實王為的醫術就已經算極好了,溫晚從小都是他診脈,他亦十分熟悉溫晚的脈象。
而陸長川來診,也是要參照王為記錄的脈案才能開方子,相差不會太大。
弘歷也是關心則亂。
溫晚沒有推拒,不然他還不知要再折騰出什么。
用了早膳,溫晚便準備出門,弘歷攬著她,難得透著一絲委屈:“你竟要把我自己個兒,留在你宮里?”
“可是又去皇額娘那里?”
“晚膳時,我與你同去…可好?”
溫晚推了推他,笑道:“我要去長春宮請安。”
弘歷壓根忘了這茬,一時尷尬。
“李玉!”
“別鬧!”溫晚止住了他。
“請安后,我想去看看鳥獸,再選一只合心意的養著,您若替我扯謊,我還怎么出門?”
“我陪你去。”弘歷改口。
沒說陪哪個,便是兩個都要陪她去。
溫晚只能由著他了。
第98章 日常。
溫晚不肯上龍攆,弘歷便要同她走著去。
索性長春宮也不遠,溫晚又由著他了。
兩人這邊出門,皇后那邊很快就得了信兒。
綠竹忍了又忍,才什么話都未說。
哪有妃子給皇后請安,帶著皇上的?這不是耀武揚威么!
皇后自鏡中看到她的表情,笑了:“嬤嬤。”
“貴妃定然也為難的很。”
綠竹嘆氣:“娘娘您待貴妃太縱容了。”
“皇上同貴妃鬧了這幾日,昨夜里才和好如初,今兒一并來,定然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既然是皇上自己樂意,同貴妃,有何干系呢?她是極規矩的。”
“貴妃如今是規矩,但娘娘,若是任由貴妃這般得意下去…咱們二阿哥…”
綠竹的世界里,除了皇后位置不能被威脅,就是二阿哥位置不能被威脅。
一點風吹草動,她都恨不得撲上去,奈何皇后總攔著。
“嬤嬤慎言!”皇后微微冷了臉。
彩柳無奈,給皇后遞上護甲后接了話:“嬤嬤,您忘了,還是您教奴婢的,皇上的性子,只能是皇上自己愿意,方能如何,旁人若自己去爭,只會讓皇上厭惡,當初慧妃要大阿哥,不就是如此么?”
綠竹尷尬,她其實沒說過此話,彩柳這是顧著她的顏面。
“您也說過,貴妃只是性子隨和,可并非是看不透,若咱們娘娘忌憚了貴妃,貴妃定然能有所察覺。”
“娘娘是中宮之主,貴妃有皇上盛寵,若鬧起來…”
就是兩敗俱傷。
“嬤嬤,本宮望你,別再忘了。”皇后緩緩的道。
綠竹低頭:“奴婢知錯。”
皇后看了彩柳一眼,彩柳了然,待皇后去了正殿,她方拉著綠竹去了內室最隱蔽之處,將形勢仔細分說了一番。
“貴妃的寵是她同皇上自小的情誼一點點積累而來的,并非一朝一夕之情,除非殺了貴妃,一了百了,否則,無論什么手段,皇上與太后都一定會保貴妃安然無恙。”
“可一旦殺了貴妃,那就是觸了皇上的逆鱗,不止中宮之位不穩,二阿哥,乃至整個富察家都會受到牽連!”
“貴妃若是一個囂張跋扈,貪心至極的,那娘娘放手一搏也是不得已為之!”
“可貴妃不是!她謹慎恭敬,進退有度!”
“因為貴妃知道,皇上從未有過廢后立她之心,她要奪,未必奪不到,但也要賠上她同皇上的情分,實在不值!”
“娘娘同貴妃都是通透的人,彼此各退一步,誰也不越雷池,方能各自安好。”
“嬤嬤,您切莫自作主張啊!”
綠竹方徹底明白局勢,她目露悲傷,還有些后怕:“是我老了,那老一套的愚笨法子竟差點害了娘娘…”
“以后,你要好好伺候娘娘。”
彩柳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頓:“那么…嬤嬤…那銀杏汁子,可能交給奴婢?”
綠竹大靜:“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娘娘知道。”
“嬤嬤!您糊涂啊!您自小把娘娘帶大!娘娘一直念著您的好,才對您百般寬容!可您…”
“毒殺貴妃!您是要娘娘跟整個富察家一并陪葬么!”
綠竹臉色逐漸灰敗,她跌坐在地。
“我…”
“話,奴婢已經說盡了,嬤嬤,您自己想想罷。”
“娘娘,對您,實在是仁至義盡。”
綠竹明白了,這些話是皇后讓彩柳同她說的。
她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生機,茫然無助的癱坐著。
她只是想皇后和二阿哥,能順順利利的…
彩柳回去了皇后身邊,趁著奉茶的時候,對皇后點了點頭。
皇后喝了口茶,繼續同下首的慧妃說話。
弘歷同溫晚到長春宮時,人已經都到齊了。
一番請安后,皇后先道:“還有三日,是皇上生辰,雖說皇上已經下旨,為表對先帝的哀悼,不許人賀壽,也不宴群臣。”
“但后宮之中,可要辦一個家宴,姐妹們為皇上略表心意。”
“不必。”
“朕只去皇額娘宮里用碗面就是,旁的勿需準備。”弘歷道。
皇后也不堅持,畢竟還是熱孝,孝道為先。
下面的人,各懷心思,多數希望能辦一個家宴,她們也能得機會討好弘歷一二。
但皇后不堅持,貴妃不吭聲,她們只能失望的低下頭。
此事有了定奪,便沒什么正經事了,皇后又隨意說了幾句,就讓散了。
眾人自知在溫晚面前,是半點機會都沒有的,便都麻利的退下了,沒有敢企圖勾搭一下弘歷的。
包括看見弘歷就心里蠢蠢欲動的完顏氏——上次之辱還歷歷在目,她沒有當著眾人面再出丑的意思。
人都退下后,弘歷倒多坐了一會兒,同皇后多說了幾句,算是給了份體面,然后才帶著溫晚離開。
這回要去鳥獸司,只能坐步攆了。
鳥獸司在御花園,一路七拐八拐,溫晚為了坐的儀態端正,腰都酸透了。
弘歷瞧出來了,便帶她先去旁邊凝輝閣休息,讓她坐在寬椅上,他親自給她按腰。
習武之人是懂穴位和力道的,溫晚立刻就覺得舒緩了,笑得就真心實意了些:“這筆,也給您記上。”
“那得回去就記上,不然,我真怕你賴賬。”
“莫要瞧不起人。”
“回去我自做兩本冊子!”
說著,溫晚透過大開的窗戶往外看去,瞥見了一株高大的紅楓。
她起身,往外走去。
弘歷慢慢跟在她后面,心知她定然是又生了什么古怪的心思。
溫晚站在紅楓樹下,才發現自己的眼睛估算失誤,她夠不到樹葉。
然后引發了一個她似乎一直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她多高?!
150還是150?!
她回頭看向弘歷,打量著,這人長的不符合真實歷史,所以肯定不止170吧?他要是170,自己不得140?
難道自己還能再長點個子?!
弘歷從她眼中看到了陌生與疑惑。
頭疼的替她摘了一片葉子,然后道:“你又在想什么?”
溫晚走近他,挺直身體,同他比了比身高。
弘歷反應過來,大笑:“原是夠不到葉子,惱了?”
“您…多高?”
“怎么?給你裁衣的宮人未曾告知你一聲?”弘歷立刻知她所想。
“五尺一寸。”他笑道。
溫晚在心里換算了一下,她從一本小說里看過,清朝一寸是35厘米,所以七尺男兒在這里幾乎不可能存在,這五尺一寸差不多850?
她再次比了比兩人。
遺憾的確定,自己大概才150,多不了一點…
姐當年173的身高,背兩把大刀,那叫一個英姿颯爽!
150,可能也就比她的刀高一點。
“心心身姿玲瓏,正所謂,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弘歷試圖安慰。
閉嘴!
姐氣場兩米八!
要不是受限于這個小白花人設,分分鐘打爆你的頭!
整天裝嬌柔可愛,你以為姐愿意!
姐當年能徒手撕喪尸!
完蛋!
她居然回味打喪尸的歲月了!可見這后宮越呆越沒勁兒!
當初以為的榮華富貴躺平擺爛,呵…果然是自己太天真!
□□是挺舒坦,可精神不堪折磨啊!
她拔升的氣勢又泄了下來,嘆了口氣,指揮弘歷給她摘葉子。
弘歷看她這般,覺得甚是好玩兒,忍不住逗她:“當真介意?那讓繡房給你把鞋子再高上兩寸?”
我踩高蹺呢?!
溫晚狠狠的翻了個白眼,引得弘歷又是一陣暢快的笑。
摘了葉子,溫晚就噔噔噔的氣勢十足,往鳥獸司里而去。
姐要養老虎!
姐要騎大象!
姐要養只海東青!
姐要——“嘶…”
弘歷緊張的扶住她,看向她的左腳,“又崴了?”
溫晚眼淚都要出來了,不是疼的,是氣的。
走路帶風居然崴腳!
“改日再看罷,先回宮里上藥。”弘歷將她抱起。
“不。”溫晚掙扎。
“并沒有上回那般疼。”
“來都來了,我實在想瞧瞧。”她只能可憐巴巴撒嬌。
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弘歷終是同意了,讓人回去取藥膏,涂了藥才能入內。
又白白等了好一會兒,溫晚才終于走了進去。
然后,她的笑容漸漸消失。
大腦斧呢!
我要的大腦斧呢?!
太后喜歡大象紋樣,就說明應該是有大象圈養的!哪兒呢?哪兒呢?!
海東青倒是有,但弘歷捏了捏她的小胳膊,笑的十分促狹:“海東青需自己馴服。”
溫晚深吸了一口氣:“為何沒有老虎?”
“你要養這個?”弘歷頗為意外。
然后誠懇的規勸:“暢春園養著十幾只,只是都是精挑細選的猛虎,野性尚在,你這身量,著實不夠吞的。”
溫晚惱羞成怒:“只是未曾見過,想一觀而已!且不是有馴獸人么!萬一我天賦異稟,生來就能馴獸…”
這話一出,不止弘歷憋不住笑,所有伺候的,包括春然,都低頭死命的讓自己別笑出聲來。
溫晚刮了弘歷一眼,姐如今是馴不了老虎,可馴你,綽綽有余!
“養狗,養狗可否?!”她冷哼。
弘歷立刻揮了揮手。
十幾個小太監推著籠子出來,擺在溫晚的面前。
全是精挑細選的犬類。
溫晚這次糾結癥沒有犯,也不許弘歷插嘴,選了一只外形近狼的。
“就叫皆福。”
弘歷點頭,吩咐李玉:“洗干凈了,送去翊坤宮,照顧它的人,一并送去。”
來都來了,溫晚還是撐著小轉了半圈,確認大多都是沒什么攻擊力的動物,最兇猛的居然是兩頭野豬,也不知道養著是不是為了吃!
而她想要的猛獸,要么放養在避暑山莊旁的山林,要么養在暢春園,也是不得讓人近身的。
親手喂了梅花鹿,溫晚就悻悻而歸了。
第99章 日常
弘歷一整日都陪溫晚呆在翊坤宮。
兩人回去,弘歷先是又給她仔細看了一遍腳腕,確定無事,才算放心。
又在溫晚的指揮下親自裁紙,做了兩本用以記錄他功過的“手帳本。”
是的,溫晚整成了類似前世手帳本的模樣,用樹葉,花瓣,甚至珍珠等物裝飾。
并且手繪了一些只有她能看懂的卡通形象,封面則是讓弘歷畫了皆安的模樣。
做手賬,也算是解壓的一種吧?
末世磨掉的少女心,被她當成藥,一點點撿了起來。
膩歪了一整日,弘歷夜里依舊留宿翊坤宮。
次日溫晚就暗示他莫要再來了,她去養心殿陪他用晚膳便是。
日子看似又回到了從前。
眾人期待的貴妃失寵,也只能是期待了。
弘歷生辰前一日的午后,天氣甚好,溫晚讓人搬了椅子,在廊下逗新得的皆福玩球。
跟隨而來的小太監把它養的很好,油光水滑的,且不知怎么搓洗的,還帶著一點清香,本來溫晚沖動后有些后悔,這時候是沒有疫苗的,萬一有什么病菌,也是不好治的,便想著還是讓人好生的養在后頭,不去親近了。
可見了才知,他們是給喂藥的,表面的蟲子也會抹特制的藥粉驅除,太醫院折騰出這些,皆因雍正大大當年極喜歡養狗。
如此,溫晚便略放心了些,只不準它入寢室。
玩了小半個時辰,溫晚手都酸了,才讓人帶著依舊活蹦亂跳的皆福再去門口長街跑一跑。
“娘娘,您不給皇上準備生辰禮么?”春然一邊伺候溫晚洗手一邊忍不住開了口。
“你還不知我么?既不會針線,又不擅書畫,跳舞彈琴,更是一竅不通。”
“若要送東西,可我這些東西,哪個不是皇上給的?拿他的東西送他,未免太過敷衍了。”
“一會兒,你陪我去摘幾朵新開的菊花,當做賀禮罷。”
春然嘴角都僵住了。
送東西敷衍,送菊花就不敷衍了?
“還是罷了。”溫晚又改了口。
春然舒了口氣,正要勸她送一對玉佩也好。
溫晚卻又道:“今兒摘了,就不新鮮了,明兒才是皇上生辰,屆時再摘才好。”
“就…那盆罷,瞧著開的就霸氣的很,讓人搬到廊下,好生照料著。”
春然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是。”她低頭應道。
“是不是許多打探了旁的宮里送什么?”溫晚笑道。
“是,有送炕屏的,送荷包的…”春然說了幾樣,溫晚想也知道分別是哪個送的。
“怪不得你急呢,你這就叫攀比之心。”溫晚打趣兒她。
“不好,不好。”
春然也笑了:“娘娘,您這也太牽強了,奴婢哪里會攀比旁人,傳出去,只怕也沒有人信呢。咱們宮里,只有別人攀比別人的份兒。”
“既不攀比,就不要看別人送了什么。”
“東西的價值,并不在東西本身的價值,而在…皇上的心意。”
春然恍然:“奴婢懂了。”
“娘娘無論送什么,皇上都覺得,是最好的!”
溫晚笑笑,也只眼下是這般罷了。
春然忽的低頭,似乎想起一事:“娘娘,許公公還提了一事,那個養心殿帶回來的宮女,皇上賞給和郡王了。”
弘晝,初封是和郡王。
宮女昨兒一早,李玉就讓人帶走了,原來是送出宮給了弘晝?
“和郡王,好福氣。”
春然沒敢接話,因為這個宮女娘娘同皇上惱了好幾日,誰知道還介不介意?她特意提了,就是想讓溫晚放心,賞給兄弟的女子,怎么也回不來了。
“娘娘,皇后宮里的綠竹嬤嬤,今日出宮了,回富察家榮養。”春然又想起一事,正好換了話茬。
“回去榮養?綠竹嬤嬤不是皇后身邊的第一人么?皇后怎么會放她出宮?”
“長春宮那邊的風聲說的是綠竹嬤嬤身子不太好,皇后念她伺候多年,才允她回去的,還讓富察家好好安置。”
“算起來,皇后娘娘宮里的大宮女彩柳,掌管長春宮也有日子了。”
“嗯。”溫晚隱約明白了。
綠竹看自己時那忌憚的眼神,她都能看出來,想必皇后跟前,她沒少挑撥,皇后怕她惹禍,又不忍心責罰她,那么送出宮養老,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何嬤嬤也不比綠竹少幾歲,我也不能讓她伺候我一輩子,時候到了,也會放嬤嬤出宮榮養的。”
“你這兩年,凡事多跟嬤嬤學著,日后我身邊,可只能你替我時時掌眼了。”
“借著這話,我再問你一回,當真不打算出宮去了?”
春然堅定的搖頭。“奴婢到哪家,都不會比在娘娘身邊更好!不,是任何一家都遠遠不及!”
溫晚沒有再勸她,自己固然可以給她指婚一個普通侍衛,但日子好不好,她卻不能替她管一輩子。
這個社會,女子的一生,幾乎都是一眼望到頭的悲涼。
而春然在她的身邊,只要她活著,春然就能活的體體面面。
“那我們,就相依為命罷。”
春然聽著這話不吉利,正要勸溫晚,何嬤嬤就進來了:“娘娘,高玉來接您去養心殿。”
春然便顧不上說什么了,忙著給溫晚梳洗更衣,自己也要弄的齊整些,跟去伺候。
夜里,溫晚被弘歷留在了養心殿,讓她等自己下朝,而后同去慈寧宮用早膳。
“太后上回便提了,會賜長壽面,讓皇后娘娘一起嘗嘗,慈寧宮的御廚做的長壽面,里頭的湯頭是獨有的。”
“嗯,明兒我打發人讓皇后同去。”
第二日用過早膳,弘歷陪著太后說了好一會兒話,又去養心殿特意召見了大阿哥和二阿哥,午膳時雖說不宴群臣,但為表親近,他還是召了幾個人進宮與他共用午膳。
午后,又去看了大公主和三阿哥。
許多一邊打探著弘歷到哪個宮去了,一邊來來回回跑了膳房好幾遍,只為了盯著晚膳的菜品,不能同午膳的重復,還要吉祥如意的菜色,又不能只好看不好吃。
膳房自然不嫌他麻煩,畢竟是弘歷登基的第一個生辰。
翊坤宮里,唯恐御膳放不下,何嬤嬤讓人準備了更大的桌子。
春然則盯著那盆要送給弘歷當生辰禮物的菊花,還準備了一個極襯的花瓶,擦了又擦。
含珠帶著人,換了翊坤宮一部分花瓶擺件,看起來更加富麗堂皇。
各有各的忙碌,最清閑的就是溫晚了,一直在書房寫字,也不讓人伺候。
離著晚膳還有小半個時辰時,許多回來了。
溫晚已經停筆,正在洗手,聽到他求見,就讓進來書房回話。
“娘娘,方才,嘉嬪半路攔住了皇上。”
一屋子人都看向許多,不過都沒有什么擔憂之色。
今日皇上必然來翊坤宮的,誰都截不走。
“嘉嬪送了皇上賀禮,奴才聽說,瞧著像是一冊書。”
“皇上看了,龍顏大悅,當場就賞賜嘉嬪珍珠一斛,好像還道,明兒要去嘉嬪宮里…”
顯然,許多的最后一句才是重點。
何嬤嬤面色如常,春然扁了扁嘴,只有含珠,又沒忍住:“半路攔圣駕,也忒不端重了。”
溫晚看了她一眼,“端重?呵。”
這個后宮,除了皇后,哪個需要端重?
溫晚自己的手段,也未必上得了臺面。
“在這宮里,不爭寵爭什么?爭冷宮的屋子么?”溫晚聲音冷淡。
她太過得寵,所以她身邊的人,并不覺得她辛苦,只以為她輕輕松松就得了弘歷的偏愛。
她們會替她去防著外頭的人,也知道帝王未必長情,但唯獨不知溫晚每每同弘歷在一起時的如履薄冰。
“本宮若是處在嘉嬪的位置上,難不成你們要本宮,端莊持重,然后等死么?”
幾個人都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今日你們嘲諷嘉嬪,明日,也會有人嘲笑本宮。”
“這宮里,除了皇后娘娘,大家都一樣。”
誰又比誰高貴多少呢?
“嬤嬤。”
何嬤嬤抬頭,溫晚給了她一個眼神。
“奴婢明白。”何嬤嬤磕頭,然后起身。
“都起來吧。”
三人起身,知道今晚,何嬤嬤必然要給他們再教教規矩。
遣了他們出去,何嬤嬤心疼的看著溫晚:“娘娘,她們并非有意的…只是都還小…您莫要氣著自己。”
其實溫晚倒沒有多傷心,這些人也不是什么天選之人,哪有一進宮,就萬事皆懂的,且自從跟了她,就沒過一天艱難的日子,自然而然,認知上會有不足。
幸而現在就發現了,何嬤嬤是有經驗的,她好好教導,也就是了。
“他們知道不欺負旁人,已經是難得了。”
“不過口無遮攔,是會死人的,嬤嬤定要同他們分說明白。”
“是!”何嬤嬤表情嚴肅。
“皇后娘娘送了綠竹出去,含珠…且再看看罷。”
含珠性子如此,恐怕是改不了了。
皇后何嘗沒有呵斥綠竹,最后不也是無可奈何?
“暫且只讓她管著院子里,不必她出門。”
“春然,嬤嬤需多費心了。”
春然只是經驗不足,好好調教,是夠用的。
“娘娘放心。”何嬤嬤點頭。
溫晚起身,拿起剪刀,準備去剪菊花。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只送菊花。
她真正的禮物,只能等夜深人靜…
第100章
溫晚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含笑看著弘歷走進來。
兩人沒有多言,溫情脈脈的用了晚膳后,還在院中走了走,看遍了溫晚新種的花,又逗了逗皆安和皆福。
待置身床帳之中,溫晚自枕下抽出一本冊子,亦是自己裁的紙而成。
“這才是生辰禮。”
弘歷看著冊子,神情尷尬了一瞬。
溫晚知他是想到了嘉嬪贈的書冊。
她恍若未瞧出,伸手翻開了冊子。
“實在無甚贈您,不如贈您一場舊夢。”
弘歷不解,低頭看了看冊子,翻了幾頁后,方知她的意思。
“你哪里得來的?”
“太后所述,我仿著戲本子的寫法,自己填的詞。”
“還不止呢,既是舊夢,就不能只是這干巴巴的墨字,當為您重現那一日才是。”
“只是原來的衣裳我是穿不下了,也不及那時純真懵懂,可好歹是貨真價實的我,并非什么替身所扮。”
她手指點了點其中一行:“您也不是只當個看客的,可還記得,當初的您?”
弘歷看了看冊子,又抬頭看了看溫晚。
“你要我同你…”
溫晚的想法全然在他的想象之外,故而他一時無法形容。
“您不愿?”溫晚反問。
“還是…不會?”她神情促狹。
“只是覺得十分新鮮。”弘歷眼神似在回憶。
那年荷花微雨,溫晚親手捧荷花而回,瞥見月余未見的自己,一時怔愣,荷花散落,他一枝一枝替她撿了起來。
也就是那一日,他看著因久不見他而生出委屈的小姑娘,心生一妄。
“怎么…選了這一段?”弘歷聲音低啞。
“太后說,那日你極歡喜,還偷偷帶走了一枝荷花,你自以為我們不知,實則我同太后就在窗邊看你,太后說,若非她攔著我,我定去同您把那荷花搶回來的。”
弘歷的確不知,不由問道:“為何要搶回去?你竟如此小氣?”
“太后說,她問過我,我不肯說。”
這話讓弘歷心生急切,卻又無可奈何。
溫晚自己已然都忘了。
“不過…”溫晚話音一轉,弘歷心神立刻被吸引。
“不過什么?”
“我今日寫著寫著,仿若想起了什么。”她又頓住了。
“哦?”弘歷看出她故意磨人,便按下了心里的急切,將人圈進懷里,反壓住她:“不是要許我舊夢?”
溫晚攬著他的脖頸:“您這般動作,可非舊夢所為。”
“那該如何?不如心心教我?”
“自然是君子端方,謙謙有禮…”
“我方能喚一聲——”
“哥哥…”
她這聲哥哥,不含一絲情愫,確有了當年的七分之韻。
弘歷聽了,心頭一震。
過往種種,隨著這聲哥哥,竟都一一浮現。
“不回信箋,可是惱了?還是有不會寫之字?”弘歷聲音帶著調笑,他隱住了原本聲音中的曖昧情意。
“你信箋所用之熏香,我不甚喜歡,自不愿回了…”
………
弘歷合上冊子,重新放到枕下。
“今日之禮,我十分歡喜,尤甚那日之喜。”
“可若無那日,怕也無今日之喜。”
溫晚似聽不懂,隨口道:“您說的這般彎彎繞,是雙喜之意罷?”
“是。”弘歷笑道,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發絲。
“那便好。”
“送人禮物嘛,總是希望人家喜歡。”
她翻身躺好,又說了一句:“祝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眼看著她竟是要就此睡去,弘歷哪里肯,把人撈進懷里,就要鬧她。
“你尚且未說,那日為何要把荷花討回來?”
他呼吸在她的頸邊,溫晚難耐的偏了偏頭,蹙眉:“我哪里知那日?只是如今若是再有一回,我討回來是因…荷花乃合合美美,哪有只偷我一枝的?要么一枝不取,要么盡數取走!”
“不過…太后也不知,我那日想追出去,是要討回一枝,或是要贈您所有。”
弘歷聽了,目露急切:“太后不知,你也不知?”
“不知。”
“歲月已過,物是人非。縱都是我,心思也不盡相同。”
“那若是如今的你呢?”
“如今的我?”溫晚沉思,末了緩緩搖頭。
“不知。”
弘歷難掩失落,在他看來,那日荷花,是溫晚的心意。
若是那時溫晚心中有意,自己后來種種,就并非蠱惑于她,倒成了兩情相悅。
而若是這般,那就意味著,當初步步為營的若換成他人,溫晚也不會上心。
她只愿心悅于他,而非,他人也可。
“如何會不知?”他迫近她。
溫晚懶懶的一笑,不以為然:“一枝荷花而已,您若喜歡,明年夏日,讓人千枝萬枝取來就是。”
“若實在等不及——”
“雖說秋日盡是荷花落敗,但若取一截根段,置于湯泉邊上,或能重新綻放。”
她雖出主意,可顯然就是想敷衍了他。
弘歷哪里肯放過她,他一心想得個答案。
他縱橫謀劃,算計過許多人,從不介意那份忠心是不是他算計而來的,他圖的是此人可不可用,有沒有用。
但唯獨溫晚,他圖的就是她那份真心,自然便想知她的真心,是否只是他算計而來?
可任憑弘歷如何糾纏蠱惑,溫晚都不肯開口應他。
最后看她睡眼惺忪,呻吟聲都帶了哭腔,終不忍心,由她睡去。
弘歷生辰一過,他果然朝會時提出要按這儒家所言,守孝三年,可大臣們多識趣兒,紛紛上書萬萬不可,要顧及龍體,還有要為江山社稷綿延子嗣…
故而守孝便在君臣的商議下,變成了九個月,又有欽天監夜觀星宿和皇覺寺的大師批算,為國運著想,七個月孝期最為有利,民間亦如此,七個月內不得嫁娶,慶壽,看戲,飲酒…諸多種種。
七個月就是來年三月即可出孝。
弘歷借此昭告天下,明年三月開恩科,天下讀書人自然歡喜異常。
這些同溫晚是不相干的,她又不能再去榜下捉婿了。
但她也忙得很。
忙著寫戲本子,她的戲本子更像是前世的劇本,劇情也是她靠著前世看過的劇,加工杜撰的,避開同封建社會的沖突,講女子自強不息,頗具爽感的。
雖說守孝不能排演,但她寫成了就去與太后看,然后商議,要如何排演。
戲曲部分要有,但不能盡是戲曲,在她的刻意引導下,她們商定出來的,更像是一場戲曲風的舞臺劇。
太后對此也十分上癮,整日同溫晚探討推敲,惹的弘歷十分吃味,只能隔三差五就把溫晚困在養心殿。
后宮之中,因著弘歷不能召幸,又只讓皇后和溫晚去養心殿侍墨,眾人爭無可爭,明面上便是一片風平浪靜,除了嘉嬪依舊堅持不懈的磋磨慎常在戴佳氏。
深秋凜冬接踵而至,眨眼就是年關了。
長街上,一群宮女捧著各色紅梅黃梅,緩緩而行。
忽的拐出來一隊人,宮女們紛紛行禮:“嘉嬪娘娘萬安。”
嘉嬪坐在步攆上,她本是要去梅園賞梅,見宮女們折了這般多,微微蹙眉:“花在枝頭等雪至,好端端折了它們,豈不辜負?”
宮女們只能老實的回道:“ 奴婢們是奉皇上之命,送去翊坤宮的。”
“這是你們折的?”嘉嬪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卻還是不死心。
“回娘娘,是皇上親手折的。”
“皇上可還在梅園?”嘉嬪又問道,多少帶點急切。
若是皇上還在,她快些過去,說不得還能說上幾句話。
“是,皇上與貴妃同在。”
嘉嬪臉色頓時一冷,“回宮!”
她也算是學乖了,弘歷同溫晚在一處時,她若湊上去,總落不到好。
回了宮里,嘉嬪十分不悅,“都說貴妃性子謙和,翊坤宮的宮人都是低調有禮的!可她日日霸著皇上,分明是品性不正!狐媚惑主!”
墨香哪敢說,貴妃也非日日都在養心殿,一個月也就十幾日,剩下的十幾日,都在慈寧宮。
那翊坤宮,都快成了擺設了。
不過聽說,縱然這樣,翊坤宮里也是布置的富麗堂皇,精致奢華。
更不用提還未完全修整好的永壽宮了。
且若說表里不一,自家這位才是…
墨香忠心耿耿,但是時日久了,也是知道自己主子是何樣子的,頗心眼狹窄,喜怒無常,說是書香才女…實則就是生硬背書,每每背不過便會發些脾氣,她倒知道避著人,只沖著墨香一個罷了。
嘉嬪罵了一會兒,仍不解氣,恨恨的道:“午后,讓慎常在,去梅園給我折幾支梅花來!”
墨香習以為常了,應了就去交代慎常在了。
嘉嬪選了午后也是想著,弘歷跟溫晚怎么也不會呆到午后。
可她這回卻是估算錯了。
弘歷一時興起,要同溫晚在梅園用膳。
梅園有一賞雪用的皓月閣,身處其中,可觀所有梅花。
溫晚坐在窗邊看景兒,想著這御花園著實小的很,不過湊合著當個背景,排一出戲劇,也不是不可。
忽的一杯茶遞到她的嘴邊,她笑著喝了一口,才偏頭看去。
弘歷一臉寵溺的看著她:“又走神兒。”
他都快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