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女仆戴因
杜林的力量來源于深淵的未知。
顯然,能夠模擬出龍種的萊茵多特不可能止步于此,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為他們總會有著輕松超越常人的膽魄和無法用常識來理解的瘋狂,在所謂的成品的背后,必然隱藏著無數未知的殘次品和失敗品。
萊茵多特告別了女王之后便離開了坎瑞亞,她只帶走了她最得意的作品,余下的便與她的工坊一同封存,至于負責這件事情的人,女王意外地沒有選擇皮耶羅和已經宣誓向她效忠的安弗塔斯,而是讓宮廷衛隊的隊長戴因斯雷布全權負責此事。
“但是,我想不明白啊隊長……這種事情無論怎么想都是元帥大人來負責比較合適吧?”
隊伍中也有人提出了相應的疑問。
考慮到這一趟的目的地是昔日首席煉金術士的工坊,戴因斯雷布也只是著重挑選了精英陪同,女王的妖精騎士會作為以防萬一的后手一同前行。
聽到哈夫丹的疑問,戴因斯雷布的目光卻是下意識瞥向了走在最前端的巴格斯特。
“請不用在意我。”
在戴因斯雷布的目光投來的同時,那位身材高大的女騎已經轉過頭來,她的眼眸并不屬于凡人,即使擁有克制又端莊的尊貴氣質,偶爾仍然能流露出幾分野獸般的狂氣,便如此刻,她輕飄飄地掃了一眼面前的人類騎士們,這些年輕人便不約而同地感覺到頭皮發麻脊背生寒。
巴格斯特平靜道:“女王陛下的命令是保護,這一趟的任務仍然是你們的宮廷衛隊作為主導,無論你們想要討論什么,我也只會轉告女王,所以請隨意吧,如果覺得這是女王陛下不介意聽到的話,那么你們說什么都沒有問題。”
哈夫丹帶了幾分求救的目光投向戴因斯雷布,這位宮廷隊長沉思片刻,對著巴格斯特點了點頭。
“的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戴因斯雷布這樣說著,卻是先提起了正事:“只不過有關這件事情,我還是需要先確定我們接下來會看到什么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結論。”
黑蛇騎士們應了聲時,只是當他們打開了萊茵多特封閉的大門進入到那些之前從不允許進入的禁區之內是,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極少部分承受能力弱一些的,甚至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生理本能沖了出去,連連嘔吐起來。
“……果然。”
戴因斯雷布的目光掃過這滿屋滿架的扭曲生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用生物來形容這些尚在沉睡的造物,但是他們至少能夠看見,工坊最底層巨大的蓄水池已經成為了銷毀殘次品和失敗品的污濁之地,這樣惡心的味道也難怪煉金術士將這里封為禁區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巴格斯特簡單掃了一圈,便興致缺缺的收回了視線。
戴因斯雷布沉沉嘆了口氣。
在坎瑞亞,以黃金的賢者萊茵多特為首的煉金術分支傾向于創造生命,杜林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由此推斷,倒也不難想象黃金的煉金術工坊都藏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只是,還是有些超乎想象了。
“今天在這里看到的一切,除了女王陛下之外,任何一人都不可提及。”他頓了頓,補充道,“包括元帥大人在內,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已經明白,那位女王陛下為什么是讓自己來了。
與騎士元帥安弗塔斯不同,宮廷衛隊有著天然的立場,無論女王被坎瑞亞人如何定義,她都是正統繼任的女王,宮廷衛隊自然便是屬于王權象征的一部分,就像沒有人會把安弗塔斯和軍隊區別看待一樣,同樣也不會有人認為宮廷衛隊不屬于女王,而是單獨有著自己的立場。
但是,似乎在那位陛下看來,有些事情也并不是那位女王的代言人可以去做的……
“可是隊長,這么嚴重的事情,我們還是問問元帥大人的意思吧?”哈夫丹的態度卻有些猶豫不決。他們都清楚黃金和軍隊的關系,也知道在那位賢者尚未離開之前,她的手中可能藏有一支特殊的隊伍,用來開辟坎瑞亞通往地上世界的最初一片戰場。
這些被區別在白鵠之外的黑蛇騎士不知道這里藏著的怪物是否就是過去的黃金所說的秘密武器,一邊是坎瑞亞等待已久的力量,一邊是女王不容置疑的命令,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將選擇題交給他們的隊長。
“有關這件事情,我現在有的也只是個粗略的構想。”
戴因斯雷布略一沉吟,還是選擇開口解答。
“這是一個立場不同的問題……我簡單打個比方:如果有人在王宮里打碎了一只造價高昂的花瓶,那么陛下可能會心痛失去了一只花瓶,掌管財務的大臣會思考補上這只花瓶的花銷,女仆不會擔心這些,但是她需要思考如何打掃碎片,并且清洗被弄臟的地毯。”
很明顯,離去的萊茵多特留下的這些東西,就是那只還沒有被打碎的花瓶。
王不在意花瓶的價值,如果將花瓶交由安弗塔斯為首的人來負責,百分百會把花瓶直接打碎讓其他人來賠償花瓶的價格從中獲取利益,至于清掃花瓶的女仆……
哈夫丹干巴巴的回答道:“你該不會是說,我們就是需要清洗地毯的女仆吧?”
“很高興你的反應如此之快,哈夫丹騎士,”戴因斯雷布點點頭,平靜答道:“萊茵多特離開之后,除了女王以外這里已經沒有了可以掌控這些造物的存在,很明顯,我們現在的女王并沒有自掏腰包給前任喜歡的花瓶買單的想法,但是考慮到元帥大人盯上這些花瓶的時間已經很早了……所以為了避免我們日后‘清掃碎片’的麻煩,只能讓他不知道這里的花瓶已經做好了。”
黑蛇騎士們面面相覷。
“您的意思是……”在漫長的沉默之后,還是有人猶猶豫豫的問道,“這些花瓶,其實不需要去打破嗎?”
花瓶,造物,萊茵多特,坎瑞亞的堅持,還有那看似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戰場……
這在坎瑞亞人看來是常識的一切,真的是可以改變的么?
“你若是要問我這個問題,我也無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
戴因斯雷布很謹慎地回答道。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女仆應該不會很喜歡清理長絨地毯上的花瓶碎片。”
“我也不喜歡。”哈夫丹嘀咕道,比起其他人的竊竊私語猶豫不決,他卻是最先露出了笑臉,很歡快地對戴因斯雷布說道:“那我們現在就是要把花瓶藏起來,是吧隊長?”
“感謝你的理解,哈夫丹女仆,”戴因斯雷布面不改色的說道,“只不過這項工作會很麻煩,諸位要多加小心。”
“是!”哈夫丹下意識站直身子應了一聲,隨即蹙眉道:“我是男的,隊長。”
戴因斯雷布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那么,哈夫丹男仆?”
哈夫丹:“……您就不能放棄這種可怕的冷笑話嗎。”
在一串不滿的嘀咕聲和嬉鬧的玩笑聲中,宮廷衛隊的騎士干勁滿滿地開始工作了,戴因斯雷布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始終保持著沉默的巴格斯特。她正如自己所言,不曾開口干涉過他們的任何行動,但是宮廷衛隊的隊長還是詢問道:“不知道我這樣的處理方法,女王陛下是否會覺得不妥?”
“我不會擅自評判陛下的想法。”巴格斯特回答道,“但我也無法理解你們人類的行為……這些東西你們想要毀掉,卻又舍不得毀掉,明明知道這些東西帶來的只有威脅卻還是這樣猶猶豫豫,連最基本掌控的力量都沒有,居然還覺得這些存在可以為自己所用么?”
面對這樣的反問,戴因斯雷布許久沒有回答。
“也許是因為,人類的確就是這樣的生物。”
他老老實實的回答說。
“……正是因為人類一貫如此,所以我們才始終需要有人來引領我們,并代替我們做出最后的決斷。”
此刻的黑蛇騎士需要他做出選擇,他也同樣需要那位王的選擇。
無論在什么時候,從父母,老師,軍隊,元帥……最后是王,無論什么時候,人類都期待著有人去為他們承擔選擇的風險,轉移選擇的痛苦和承擔錯誤的義務,戴因斯雷布不覺得那位王會為他們承擔這一切,所以他也只能盡自己所能地做到最好。
畢竟說到底,他們也只是灑掃的女仆,無論是購買花瓶還是打破瓶子,他們都沒有這樣的資格。
*
好在這一次,他似乎沒有做錯。
“沒有毀掉的話,也無妨。”
女王端坐在椅子上,那只黑色的幼龍停在她的手臂上,興致勃勃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伊萊恩看了一眼在她手臂上爬上爬下有些活潑過頭的幼龍,趕在它從自己手臂上掉下去之前捏住翅膀把它重新拎了起來。
“只不過那些東西本來就不該屬于這個世界,我正好有個想法,等一下和另外一個大型垃圾一同全部處理掉也就是了。”
“恕我冒犯,伊萊恩陛下……”與黑蛇騎士們一同返回的巴格斯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并沒有看到其他需要處理的造物,請問是我工作的疏漏之處嗎?如果是的話,那么我現在馬上回去……”
“不是你的問題,高文卿,因為那個垃圾根本不在那里。”伊萊恩幽幽說道,她的目光慢慢一轉,停在了正在不遠處吃甜品的另外一位英靈身上。
奧伯龍:“……”
奧伯龍:“干嘛這么看著我,我最近很乖的好嗎!”
伊萊恩平靜反駁道:“這和你是個垃圾有矛盾嗎?”
“說得這么兇,本質只是因為你討厭蟲子吧,私人情緒的影響這么嚴重嗎……”奧伯龍一臉無語,“而且為什么只針對我啊,那邊的高文難道不是個更嚴重的麻煩嗎?”
“高文卿最近比你乖巧多了,不如你這家伙一張嘴我就需要擔心。”伊萊恩冷笑道:“何況比起討人厭的聒噪蟲子,溫順討喜的金毛幼犬無論如何都顯得可愛多了吧?”
巴格斯特瞬間漲紅了臉。
“金、金毛幼犬什么的……這種夸獎,就算是我也……!”
這一次,就連戴因斯雷布也有點忍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這位即使美貌精致,卻的確是比自己都要高大健壯的金發女騎,最后還是謹慎地選擇了沉默。
奧伯龍:“……”
奧伯龍:“……所以說啊,你從很久之前對牙之氏族的偏愛就有點過頭了吧?沒關系嗎桂妮薇爾?這里可全都是柔弱可憐的人類哦?完美符合這家伙弱肉強食的愛好哦?你難道不擔心她到處找戀人然后不到一個月后就吃完換下一個嗎?”
他頓了頓,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跳起來大聲嚷嚷起來:“啊不過如果要說符合高文卿戀人選擇的范圍你這家伙才是最符合的吧!?怎么,要去貼合泛人類史桂妮薇爾的形象了嗎?你這家伙終于要順從自己的心意順便放棄摩根了嗎?”
“什——”
巴格斯特明顯一噎,瞬間變得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攔在奧伯龍面前阻止起來:“根、根本沒沒沒有那種事情!而且和摩根陛下競爭什什什么的……”
這一次連奧伯龍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了。
“你這家伙居然還真的想過啊……”
他喃喃道。
巴格斯特動作一僵,隨即無比羞愧的雙手捂住了臉。
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不該是我聽的東西。
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離開書房的戴因斯雷布面無表情地想著。
“鬧劇就到此為止吧。”
女王冷淡的聲音打破了太過混亂又尷尬的氣氛,她從椅子上起身的時候,杜林已經可以很嫻熟跟著跳到了她的肩膀上乖乖坐好,“余現在要離開一趟,你們兩個在這里等候就可以了——特別是你,奧伯龍。”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戴因斯雷布的確在女王冰冷的語調里找回了一點尷尬褪去一切重歸正軌的微妙安心。
“走吧。”
伊萊恩的目光落在了戴因斯雷布的臉上,平靜道:“不是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那些‘花瓶’嗎?女仆隊長?”
戴因斯雷布面色一赧,下意識輕咳一聲。
“您想要取笑我倒也無妨,就是還請不要在其他黑蛇騎士面前開口……”
“也不會有幾次機會的,戴因女仆,”伊萊恩幽幽道,“那些花瓶你們舍不得砸掉,余的確可以自己買下來,但是你們也要清楚一件事——余親手處理之后,那就是余的東西了,無論是坎瑞亞還是誰,都無權過問那些造物的去處和用法,明白了么?”
戴因斯雷布怔了一下,然后才笑著低下頭,恭敬答道:“遵命,陛下。”
第122章 星與夜的樂園
戴因斯雷布可以理解女王允許他們藏起“花瓶”的用意,卻還是不理解女王為什么會選擇他。
“只靠我們是隱瞞不了多久的,陛下。”
“余當然知道只靠你們瞞不了多久。”
王如此說道。
“無論是失敗品還是殘次品,在戰場上都只會剩下‘消耗品’這一種說法。”女王走在前方,她身側慣常游蕩的風散去了黃金賢者工坊禁忌的血腥和污濁的氣息,戴因斯雷布聽到她的聲音,剝開他最不愿意正視的那一層掩蓋真相的假面。
“異邦的民謠早已描述過戰爭的本質;在戰爭中,政治家提供彈藥,富人提供食物,窮人提供孩子;當戰爭結束后,政治家們取回剩余的彈藥,富人種更多的糧食,窮人們只能尋找孩子的墳墓。”
“那么你呢,‘女仆’隊長?”
伊萊恩轉過頭來,她仍在用那個調侃戲謔的稱呼來叫他,但是戴因斯雷布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因為女王問他:
“作為‘清掃碎片的女仆’,你覺得爆發戰爭之后,你需要收拾的是什么的碎片?”
他沉默下來。
“順便提醒你一句,比女仆更不愿意打破花瓶的,是制作花瓶的匠人。”
戴因斯雷布聽到這里,卻是下意識蹙起眉。
“……但是在此之前,他們會很高興把花瓶賣給坎瑞亞王宮。”
他所說并非是在反駁女王的話,而是單純地陳述他所能接觸的事實。
正如如今軍隊里日漸高漲的士氣,坎瑞亞的立國之本注定了他們會對力量的掌控者擁有更為純粹堅定甚至稱得上狂熱的崇拜,正如他們愿意將異域的煉金術士奉為黃金的賢者一般,他們同樣相信女王的力量,會帶領他們離開這地下之國,踏平地上的一切。
“哎呀。”
女王卻微笑起來,意味深長的反問道:“我想你應該很了解為王室效忠的榮耀,那么有了這份榮耀在前,你確定他們真的能夠現在就理解花瓶被毫不留情摔碎的感覺嗎?”
“人類是很復雜的生物,戴因,”女王很耐心的解釋道,“正如你會共情需要清掃碎片的女仆,那么同為制作花瓶的匠人也會共情其他的同行——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其中需要付出的心血,所以哪怕打碎的不是他們的花瓶,他們也還是會感同身受。”
這便是戴因斯雷布之前一直猶豫不決的原因了。
和皮耶羅拒絕使用深淵力量的理由不同,他找不到一個合理開戰的理由——坎瑞亞最初的開拓者的確是依靠著鐵與血的意志,在這荒蕪貧瘠的地下開辟出最初的人類之國,他們的理由的確是正當的,是王國開始與存續的基礎。
……但是現在呢?
在坎瑞亞的王宮里已經可以擺放七國的精美飾品、在王室可以將異域的煉金術士奉為黃金的賢者,在坎瑞亞人接受了無數放棄七神信仰的普通人與他們締造了如今的繁榮盛景之后,他們難道真的要為了換取更多的利益,打碎那些精美又珍貴的花瓶么?
戴因斯雷布不再說話。
騎士也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答案,但是他卻拒絕想象那樣的未來,女王停下腳步看著他,只是寬容的笑了笑,沒有同他繼續追問那個答案。
“還有逃避的時間也是一種幸福,你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想,戴因隊長。也許等你想明白了,愿意把花瓶藏起來的人也會更多一些。”
王不再看著他,而是繼續走在了前面。
“你的眼睛看得還不夠遠,也許離開這里以后應該把你扔去民間走走。”
戴因看著她的背影,輕聲問道:“元帥大人……看得也不夠遠嗎?”
“他看得很遠,但是他同時也站得太高了。”
女王說道。
“在一切尚未開始之前,所有的‘花瓶碎片’都只是前期試驗失敗需要反復打碎的失敗品,你所擔心的碎片在他看來只是凝結在紙張上的數字,你會對著數字共情嗎,戴因隊長?”
戴因搖了搖頭,他不在詢問了,安靜地跟在女王的身后,在一些之前未曾打開的禁忌區大門之后,藏著一些特殊的無光裂隙,這些通往何處已經不言而喻,宮廷衛隊的隊長皺起眉,正準備拔劍擋在女王之前,卻反而被她按住了劍柄,抬手攔在了身后。
杜林從她衣擺上跳下來,這里是誕生他的原初之地,有著天然的依戀和懷念,可幼龍只是好奇地在附近轉了一圈,立刻又飛回到了伊萊恩的肩膀上。
但是女王將它從自己的肩上拎下來,再次放在了裂隙的旁邊。
杜林以為這不過是嬉鬧的游戲還想再追過去,但是母親的手卻不再落下來將它重新捧起,幼龍只好收攏雙翼盤起尾巴,乖乖在位置上蹲坐好眼巴巴的看著她,他的喉嚨里也發出幼獸特有的細弱嗚咽聲,這聲音讓戴因斯雷布都有些不忍,一同抬頭看向女王。
“陛下……”
“這是深淵力量的造物,我并非不能支配,只是不能在坎瑞亞。”
王自來便是國家的象征,她的力量注定要為國家所用,如若不然,便是率先背叛了國與民的暴君——可她既然不是坎瑞亞的王,自然也沒有這樣的義務。
王對他輕聲說道:“接下來就是我的事情了,回去吧,戴因。”
這些深淵的造物,未曾擁有意識的生命,注定帶去覆滅與死亡的扭曲之物……
伊萊恩不會去評判是否擁有存在的必要,尚未孕育的生命是否有資格誕生只有母親有權利這樣決定——
只是,創造的“母親”并不認為自己是他們的母親,于是他們便也失去了定義生命的權利,只能作為戰爭的道具在此地沉眠。
但是樂園妖精那雙看清一切真相的眼睛,的確看到了他們絕望的悲鳴。
不被深淵接納,不被世界容許。
作為戰爭的產物所誕生,卻偏偏又被賦予了真正的意識。
不被允許誕生的生命;
被強行創造的生命;
被視作殘次品和失敗品,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無情銷毀的生命;
祂們的怨念與絕望盤踞此處,形成了污濁與血腥的哀嚎。
樂園的妖精注視著嗚咽哀鳴將她視作母親的漆黑幼龍,它并不知曉自身的存在是何等可怕的劇毒,只是本能依戀母親掌心的溫暖。
于是她只好俯身將它重新捧起,女王走過無光的通路,來到了以風暴與光錨隔絕而出的此世與深淵之間的裂隙之間。
我無權定義你們是否應該存在,但是你們既然自誕生之初便已經知曉了何為痛苦和絕望,那么也應該可以理解其他的感情吧?
于是樂園的妖精以原初的風暴與止境的長杖作為收束一切的起始,觸碰原罪的妖精已經再也無法再回到星之內海,但是仍然保留著樂園賜予的珍貴榮耀,那是創造世界的大母之證,女王在漆黑的地表開出無垢的白花,在無光的上方生出如夢的群星——樂園的妖精早已放棄了她真正的歸處,她無法創造出無罪的樂園,但是只是為了這些不被容許的生命開辟出一處允許祂們存在的地方,那么應當還是可以的吧。
不被允許回歸樂園的妖精,以及不被容許誕生的生命一起。
黑色的獸群在這里睜開最初的眼睛,它們不過是黃金無心的造物,所以連名字也不曾擁有;但是此時的獸群在靜謐的湖畔小憩,玩鬧,它們仍然不曾擁有名字,卻擁有了昔日不敢妄想的如夢樂園。
統御獸群的王獸輕輕蹭過妖精伸出的手掌,發出溫順又乖巧的鳴叫。
深淵畏怯暴君的力量,將侵蝕的黑色終止在風暴之錨所能觸及的方向,于是樂園的妖精便同時與深淵和獸群們簽訂了最初的契約:
“我允許你們在此存在,允許你們在此地擁有如同常世的生命一般自由。”
“但是——”
“不可逾越風暴之林。”
“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線。”
“不可跨過風起之處,將常世之風染成同類的氣息。”
漆黑的幼龍貪戀母親的懷抱,不愿就此留在群獸棲居的星與夜的樂園,它越過純白的花海追逐樂園妖精離去的腳步,一路追逐奔跑,發出近乎凄厲的嘶啞哀叫,終于在最后的最后喚起了母親的憐憫之情。
女王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過去,看著那只瑟縮顫抖的幼龍,輕輕嘆了口氣。
于是黑色的幼龍得以回歸母親的掌中,它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嗚咽著小聲啜泣,生怕下一秒就被母親扔在這里,再也無法見面。
“好吧……”
伊萊恩有點無奈地感慨起來。
“的確,如果如果把那家伙扔下來的話,我也有點擔心他會把你帶壞。”
*
深淵與常世的時間流速不同,女王在這里做好了一切準備,奧伯龍這邊也才來得及吃完兩盤甜點。
他是真正意義上的猝不及防,所以被拎著扔進深淵的時候,這位妖精王的臉上還保持著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甚至沒讓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奧伯龍無比憤怒的想道。
面前是星與夜的樂園,不被容許誕生的扭曲生命在這里嬉笑玩鬧,純白的花海一望無際,倒映滿天星辰的湖面波光蕩漾,被世界的惡意強制誕生的妖精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星之內海,但是如果真的存在的話,說不定也就是這樣的景色了吧?
奧伯龍的目光有些放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萊恩!伊萊恩!!!”
他對著自己來時的方向大聲嚷嚷起來:“你該不會真的要和摩根關梅林一樣把我關在這里吧!?這里什么也沒有啊伊萊恩,你信不信我把你這群崽子的毛全都拔掉!”
不被允許開啟的來處自然無人回應他的聲音,但是沒過一會,奧伯龍被劈頭蓋臉砸下來的寶石和包裹砸得暈頭轉向,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臉在原地蹲著好一會才緩過來,包裹里面的甜品和糕點早就砸壞了,奧伯龍想了想,扭頭看著不遠處看著這邊的漆黑獸群,選擇把這些砸壞的埋起來,試圖用過量的糖分和奶油污染這里的土地。
“這些寶石……我看看,什么玩意要用重術式來藏著啊,‘風與龍的敘事詩’……這什么東西?”
什么啊,還以為是什么大型魔術或是禁咒之類的,原來只是人類寫的無聊話本嘛。
奧伯龍滿臉嫌棄地撇撇嘴,卻是直接躺在了花海的中央,連翻身也懶得翻一下。
不過自己現在的時間倒是的確很充裕……
反正也沒有妖精國那么忙了,總歸也沒什么事情可以做,可以先看完這些話本再去找伊萊恩算賬。
第123章 金發的異鄉人
在坎瑞亞,深淵的影響正在消退。
這種事情有人在意,就會有人不在意;只不過不在意的這一些人只是選擇將原本對深淵力量的崇拜轉移到了女王身上,皮耶羅太過清楚這些人的本性,他們堅信女王會為他們帶來勝利的信念遠比過去更勝,在某種意義上他并不清楚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至少現在來說,他們很適合拿來對付那些頑固不化的老東西們。
“深淵的力量在消退……您究竟有沒有在聽我們的話,元帥大人!?”
攔住了安弗塔斯的是黃金之外的煉金術士,他們同樣是軍隊的人,只不過研究的方向不像萊茵多特那樣純粹以創造生命為主,坎瑞亞以流水線生產的戰爭機器大部分便是出自他們的實驗室中,當深淵的影響范圍逐漸縮減消退,坎瑞亞現行的研究幾乎癱瘓了一多半。
不難想象,若是繼續下去的話,那么絕大部分的研究都不得不停下來……甚至于那些流水線產出的耕地機也要被迫中止,這些煉金術士自認為他們的態度已經足夠嚴肅鄭重,可安弗塔斯的態度卻仍然堅定不移,沒有任何更改的意思:“這是女王的決意,那么便絕對不容更改。”
“我簡直不敢相信……坎瑞亞的騎士元帥居然放棄了堅守至今的一切去相信神明的殘骸所說的胡言亂語,甚至心甘情愿奉她為王……!”
當皮耶羅路過的時候,便看見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貴族們站在一起對著騎士元帥說著什么,安弗塔斯對他們的斥責只是滿臉的無動于衷,只是沒過一會便有人來通知他們小聲說了些什么,這些人看了一眼安弗塔斯,最后扔下幾句在對方看來不痛不癢的刻薄諷刺就憤憤不平的離開了。
皮耶羅沉吟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人的確是……”
“亞爾伯里奇一族的旁系,我的本家。”
安弗塔斯·亞爾伯里奇一臉疲憊地點點頭,即使明知道對方立場微妙,他也沒什么想要遮掩情緒的心思了:“先王失能之后直到現在,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仍然覺得是突然出現的女王奪走了本應屬于亞爾伯里奇一族的榮耀,深淵力量的消退只是個借口,他們的不滿早已累積多時了。”
皮耶羅毫不掩飾自己的諷刺態度:“他們寧愿相信一位隨時都可以抽身離開的術師和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神秘知識,也不愿意信任坎瑞亞正統繼位的王,是么?”
“在這方面,我與他們大概無法在短時間內達成一致。”安弗塔斯嘆息道,“他們不相信女王的理由,和我如今不愿意繼續相信深淵的力量是一樣的。不,倒不如說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一部分我過去的愚蠢……”
安弗塔斯微微一頓,轉頭看向面色冷淡的皮耶羅。
“您在過去是否也是這么看待我們的,法師大人?如此輕易地就能相信外來者和連自己也無法掌控的神秘,認為這樣的力量只要有人研究成功就真的可以為自己所用……”安弗塔斯苦笑一聲,滿臉自嘲之色:“可那位被坎瑞亞奉為座上客以全國資源支持著的‘黃金賢者’,卻從來也不曾真正和坎瑞亞融為一體……”
皮耶羅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他無法回答騎士元帥,正如他無法回答他自己——黃金的萊茵多特從不屬于坎瑞亞,難道那位端坐在王座上的王就是屬于坎瑞亞的么?
“……王會拯救坎瑞亞的,陛下既然已經承諾,那么她就一定會做到。”
到了最后,他仍然也只能這樣回答其他人。
“拯救?”安弗塔斯蹙起眉頭,不解問道:“坎瑞亞需要的是那位陛下的引領,而非拯救。”
“隨你如何理解這句話吧,騎士大人,”皮耶羅淡淡道,“雖然某種意義上我還有些羨慕您此刻的純粹和堅定……不過現在,我還有些別的事情要找您。”
“什么?”
“大抵是和剛剛那群人同樣的一件事。”皮耶羅說道,“深淵的影響正在消退,但是不代表那些通往未知的裂隙已經不再存在……簡單來說,我們有‘客人’了,元帥大人。”
***
——那的確是一位“客人”。
純凈無垢的金發金瞳,完全不屬于此世的氣息,不曾被此世本身的元素所侵染力量的本源,卻也沒有攜帶來自深淵的腐蝕猛毒,身著白裙的少女自未知的彼端突兀現身,并得到了這個國家的高層最為熱情的款待。
出于謹慎的心理,自稱為熒的少女只說了自己來自提瓦特不曾了解的異域之外,至于她究竟從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少女只是保持著禮貌的笑容,不再多透露一個字。
她有意將自己的身份引向未知的神秘,如此一來,坎瑞亞無從猜測她的身份和來處,她對提瓦特的一無所知也顯得理所當然;雙方僵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上,顯然少女有意對這個國家示好,卻也不代表她會遵從這些貴族們的期待,毫無保留地交出自己全部的秘密。
坎瑞亞也并非會對所有未知的來客施與好意,為首的仍是亞爾伯里奇一族的主家,他們有意留下這名少女并盛情款待,很大程度上便是她沒有否認自己和深淵的聯系。
“試試看吧。”
“如果這名少女不曾說謊,的確是自深淵而來,那么王座之上的那一位必然就是虛假的存在。”
“王國之內有太多的人被神明的殘骸迷惑了心智,若是能借此機會推翻假王的,我等仍能繼續掌控王國,挽救人類最后的希望……”
與此同時,安弗塔斯和皮耶羅等人也終于趕到了這里,比起熱情過頭的其他貴族,他們的態度同樣微妙——深淵的來者?異域的客人?
是不是覺得深淵連同未知,所以什么不知道底細的都可以往上面貼關系?
要知道親手召喚出不屬于此世的妖精騎士的女王現在可還在王宮好端端的坐著呢,其他姑且不說,在深淵出入自由這種事情,就連曾經黃金的賢者也沒能做到。
這名少女的確同樣神秘,但要測試她是否真來自深淵,問問女王本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唯獨名為熒的少女被夾在兩方之中,笑容有些微妙的僵硬。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熒微笑著想。
她與兄長一同降臨此世,只是血親仍在沉睡,她便早一步出來想要先四處走走逛逛,提前欣賞一下這名為提瓦特的異世風光……
這一切本來都是好端端的,自己一個人出來玩,咬著樹莓唱著歌,莫名其妙就卷入了坎瑞亞的宮廷爭斗的激烈漩渦之中——
少女內心瞳孔地震,面上笑容端莊,禮儀完美無可挑剔。
而且你們的女王到底是哪邊的為什么要問我這么個外來人啊——
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面對這些身份尊貴的本地人,熒無意開口,也不想一不小心就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只是在心里無比嚴肅地思考著是否她在異世界旅游的第一站就要淪為這個國家的階下囚或是通緝犯……
說起來哥哥空和自己一樣也是金發金瞳,如果他現在就醒了而且沒有被這個國家連坐通緝的話,希望他能早點過來撈人。
在這樣理性過頭且顯得無比消極的思考中,少女終于被帶到了玉座之前。
熒穩住心態抬起頭看了一眼女王的容貌,隨即垂下眼睫,和其他人一同行了個禮。
哦呼,完蛋。
完全不認識。
少女笑容端莊,心如死水。
“陛下。”
先一步開口的大臣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和恭敬,緩聲問道:“這名少女自稱是穿越重天的異域之客,您曾多次親臨深淵,不知是否見過她的面容?”
“這話說的簡直可笑,余也完全無法理解你的邏輯。”
王座上的女王神色淡淡,幽幽道:“余在這王座上坐了這么久可是連你的臉都沒有記住,你為何會覺得余只是去了幾趟深淵就能記住其他人的樣子?”
那名大臣被噎得夠嗆,正憤憤不平地準備開口,只是還不等他抬起頭,上方一道陰冷的視線已經落在了他的頭頂——那并非來自女王,而是侍奉女王身側的皮耶羅。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繼續開口反駁,那么他的舌頭大概率也就保不住了。
“而且——”
在王座上的那位再度開口的那一刻,少女分明感覺到了身側幾人下意識屏住呼吸,女王單手托腮俯視臺下的群臣,慢悠悠地繼續說道:“你們若是對余坐在這個位置上有什么不滿,有什么不服,要做手段要耍心機,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只不過一邊將余視作‘神明的殘骸’,欺騙坎瑞亞的‘偽王’,一邊又毫不猶豫地地把一個對這個世界尚且一無所知的孩子推到自己的前面,把她當做自己野心的擋箭牌……”
伊萊恩的目光掃過面前的群臣,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怎么,諸位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讓你們最抵觸的神明看輕你們所謂人類的驕傲么?”
“萬分惶恐,陛下。”
安弗塔斯為首的臣子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面對騎士元帥的態度和女王的嘲諷,另一邊的咬咬牙只得也跟著跪了下去,唯獨金發的少女突兀站在中間,滿臉的不知所措。
“皮耶羅。”
伊萊恩叫了一聲她唯一的近臣,對方垂首等候著女王的吩咐,熒看到對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臉上,這位坎瑞亞的女王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的無奈,只是那并非是對未知的來客警惕和擾亂了宮廷秩序的隱秘不滿……非要說的話,那是一種長者看見小孩子不懂事到處亂跑,最后惹出亂子以后不得不自己出面解決的無奈。
“這位異域的客人就由你來負責吧,騎士元帥應當還有些‘家事’需要處理,應當暫時騰不出工夫。”
皮耶羅與安弗塔斯俯身稱是,臉上皆是不曾有半分不滿。
好消息,哥哥,我大概不需要被關起來或者是當做通緝犯了。
熒下意識地想著,自己接下來的情況似乎遠遠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糟糕,只是她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中不知為何反而愈發忐忑不安,少女有些心虛地輕咳一聲,選擇對著王座上的女王陛下露出一個足夠乖巧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間,伊萊恩的手指忽然有一種久違地想敲一敲手杖的沖動。
第124章 什么是摩拉
少女最后被安置在了王宮不遠處的一所別館,對于這樣的安排,熒并沒有太多的意見,莫名其妙被卷入宮廷政權爭斗之中已經很讓她無奈了,如今那位女王陛下有意出面將她攔在這些權力紛爭之外,少女已經足夠感激。
只不過,這里看起來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安定啊……熒有點頹喪地嘆了口氣,開始思考自己最初的選擇是否正確,她和哥哥對提瓦特大陸毫無敵意,可聽那些本地的貴族老爺的意思,坎瑞亞現任的女王好像有點和自己類似?
不相信自己的君主,反而相信她這么個到這兒還沒有幾天的真真正正的外來人嗎……少女撇撇嘴,不覺得這里有什么自滿或是值得驕傲的地方。
經歷過無數個世界之后,他們早已比任何人都清楚離別是必要的,她和兄長不可能真的永遠停留在某個地方,何況就算可以,以他們對這個世界的陌生程度真的登上高位也只能作為傀儡任由擺布,如此一來,那位女王陛下的諷刺倒是一針見血——說到底也不過是拿她的身份當所謂的擋箭牌,借此機會滿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罷了。
啊,但是這樣一來自己好像只能在這處別館活動,沒辦法去其他地方了誒……原本才有些緩過來精神的少女又一次垮下小臉,正當她琢磨著是不是要先一步偷跑,以及偷跑之前要不要和那位好心的女王陛下說聲道別的時候,有人站在門外,輕輕敲了敲門。
“坎瑞亞宮廷衛隊隊長,戴因斯雷布,客人若是沒有什么事情的話,可以來隨我面見女王了。”
門口站著的是更加年輕的一位金發劍士,對方對她微微頷首,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她思考了一下,還是跟著點點頭,回答道:“叫我熒就好,不過我以為這里應該是那位皮耶羅大人在負責,他之前只是讓我待在這里,沒有提過還可以去見女王的事情。”
當然也沒說她能走就是了。
“好的,熒,”戴因斯雷布很從容地改了口,“理論上這里的確是那位陛下的代言人在負責,不過你應該也很清楚自己的情況特殊不能隨便亂跑……至于為什么現在會叫你面見女王,你也可以簡單理解為老男人無聊的嫉妒心作祟,讓你‘現在才可以去見女王’。”
熒明顯一呆。
她剛剛是不是聽這位宮廷衛隊隊長隨口說了點什么很可怕的東西?
“我以為……”她聲音放輕,不太確定地問道:“這種事情不是可以隨便亂說的……?”
“坎瑞□□況特殊,你隨便找個人問一問都能知道陛下和皮耶羅的關系,”比起少女的遲疑,戴因斯雷布的表情就要淡定多了,“而且考慮到你的特殊性,類似的信息你將來能了解到的應該是只多不少。”
熒:“……”
她現在跑已經來不及了是吧。
既然如此,考慮到這位宮廷衛隊隊長剛剛就若無其事地拋出來一個相當主觀角度的評價,那么一些必要的基礎常識從他這里了解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戴因斯雷布并不是多么健談的性子,好在他的態度還算溫和,并非謹慎過頭一個字都不多說的類型,面對熒的一些稍顯冒昧的疑問也都有耐心回答,這兩人一問一答,不知不覺間也已經走完了別館到王宮的一段路,一路上始終沒有見到那位氣場壓抑又可怕的皮耶羅大人,不止是熒,好像就連戴因也松了口氣。
……救命,這家伙剛剛那句吐槽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在陛下面前你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以防萬一,戴因還是多說了一句:“陛下的眼睛能夠看清人心中所想,這并非是夸張的形容,而是實際描述的事實,換句話說,與其思考如何說話才是最合適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想太多冒犯的東西。”
熒愣了一下。
戴因說的輕描淡寫,可要控制嘴巴不說話還算簡單,什么也不想這可是實在是太麻煩了,少女緊緊閉著嘴被帶到了女王現在所在的房間,她沒有插手太多坎瑞亞的政務,日常更多的是在其他地方看書或是靜坐,隨意打發時間。
老實說,這對熒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是好事是因為女王陛下沒有坐在王座上,場合自帶的嚴肅氛圍便跟著減少了不少;說是壞事,就是因為自己沒有被什么東西壓著點氣勢,腦子里胡思亂想的東西明顯更多了起來。
“有什么想說的不妨直說吧。”
伊萊恩看著這小姑娘腦子里的東西一會一個樣,微妙理解了什么叫“吵到我眼睛”是什么感覺,在她的腦子越想越多思考方向越來越奇怪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放棄了那些客套的開場白,直接切入主題。
哇哦,居然真的全都能看到啊。
熒小小聲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干脆放松大腦,順著自己的直覺提出了她現在最好奇的一個問題:“您是一直都能看到嗎?”
伊萊恩心平氣和地點點頭,回答道:“一直都可以。”
“哇……”她小小贊嘆一聲,不由得感慨起來:“那如果您在人群之中站著,不就會覺得特別吵眼睛?”
“倒也不會。”
伊萊恩給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看了一眼沉默的戴因斯雷布,這才說道:“該說的事情這位衛隊隊長應該都同你說了,那么你也應該知道我并非屬于這個時代的存在;在我還算得上真正活著的時候,有人可以代替我的眼睛,所以那段時間我也可以封印眼睛的能力,所以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熒好奇道:“那么您現在不會封起來嗎?”
“余現在有什么封存妖精眼的必要么?”伊萊恩笑起來,“余若是封起來的話,那么你現在可就是那些貴族老爺的‘座上賓’了。”
少女心有戚戚地點點頭,卻也沒說什么“那還是不要封起來比較好”這樣的話。
看透人心并不是什么真正值得羨慕的技能,她和哥哥稱得上真正的親密無間彼此互為依靠,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會覺得時時刻刻能夠看透對方的心思是什么好事情,更何況對于這位女王陛下來說,如今陪伴在身邊的人不僅是非親非故的陌生人,更甚至雙方都不屬于同一個時代。
……這雙眼睛現在能看到的東西,對這位王來說究竟是什么呢。
“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不用想了,若是要考慮你現在正在思考的那些事情,那么余現在也不會坐在這里等你。”
伊萊恩的聲音很溫和,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些令她懷念的東西,但是更多的仍是對這個世界的新奇感和最初那份尚未被污染的溫和善意,她來到這里的身份只是作為過路的旅者,屬于她的景色不該是這王宮內部的爾虞我詐,而是更加廣闊的世界和更加安寧的風景。
“坎瑞亞王宮之外應該還有很多本地人驕傲的地方,我也沒有接觸過,便不給你介紹了,讓戴因帶你去吧。”
“這也是個機會,戴因。”戴因斯雷布恭敬地低著頭,聽著女王將重心放在自己身上著重提醒著:“你和其他坎瑞亞人一起行走,不一定能理解花瓶碎片究竟代表了什么,不過讓這孩子陪你一起去,說不定能從她的視角得到一些不一樣的信息,對你也有好處。”
花瓶碎片,什么花瓶碎片?
熒下意識順著無法理解的關鍵詞發散思維,女王瞥了她一眼,居然真的開口解釋道:“不過是先前的某位女仆隊長的一點糾結小心思罷了,不必在意。”
“……”
女仆隊長又想嘆氣了。
王自然看見了戴因眼中對自己毫不掩飾的無奈,只是笑了笑,對他們擺了擺手:“好了,我這里也沒有什么花瓶需要擔心的,早些去吧。”
“遵命,陛下。”戴因斯雷布恭敬應了聲是,只是他帶著熒還沒有走出幾步,少女便在剛剛關上的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神色有些怔愣。
“怎么了?”
“坎瑞亞的風景……這位女王陛下剛剛是不是說,她也沒有接觸過?”
戴因斯雷布點點頭:“陛下自召喚至今便一直在王宮內,處理最多的是與深淵和前代禁忌研究有關的事情,有關坎瑞亞的了解大多數是來自文本和皮耶羅大人的描述,若是說她自己的話……的確沒有出去過。”
或者可以說,她可能除了這幾個慣常呆著的房間以外,連坎瑞亞的王宮整體長什么樣子都沒怎么認真了解過。
衛隊隊長的聲音越說越輕,到了最后更是漸漸消失在了少女平靜的注視中,他們兩個站在門口面面相覷,不知過了多久,戴因斯雷布皺著眉揉了揉額頭,低聲道:“你若是能成功的話,我不會反對。”
熒一挑眉,大大方方轉身敲了敲門,在得到許可后推門而入,女王看著去而復返的少女臉上還有些不解的茫然。
她看著站在門口直勾勾看著自己的熒,下意識問道:“沒帶零花錢?”
熒本能地張嘴就想說是,千鈞一發之際咬住了舌頭,肅然道:“是……不是!摩拉雖然不多,但我身上也還是有的。”
不要小看經歷過無數世界的旅行者,如何在異世界第一時間積累第一桶金她可是很有經驗的。
然而這一次輪到女王陛下沉思片刻,很冷靜地反問道:“什么是摩拉?”
熒:“……”
戴因斯雷布:“……”
少女緩緩斂去臉上所有的表情,她悠悠轉頭,面無表情地盯著站在自己身后的戴因。
“你們都把她關成什么樣了啊……”
本國的女王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居然還沒有自己這個剛來沒幾天的人多,這合理嗎!
戴因斯雷布:“……”
雖然在這方面他承認自己同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他果然還是太過小看了老男人已經完全可以用無理取鬧來形容的無聊嫉妒心。
“容我冒犯,陛下……”戴因很無奈的嘆了口氣,溫聲道:“不過熒的意思應該是想要邀請您出去走走,畢竟你們二位在某種意義上境遇相同,您若是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作為這一次的導游,為您好好介紹一下這個國家。”
說到底這是他的失誤,女王迄今為止雙眼所見皆是這個國家最混亂瘋狂的一面,想想他了解到的那些故事,陛下在這里坐了這么久沒有第一時間撂挑子轉身走人或是干脆血洗坎瑞亞高層,他就覺得女王對這個國家真的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說的不錯,”伊萊恩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但是余并沒有屬于這個時代的貨幣,出去做什么。”
戴因:“……”
戴因:“我有,陛下。”
熒也跟著一臉嚴肅的點頭,轉頭說道:“他有,陛下。”
第125章 他好兇哦
所謂摩拉,便是通行提瓦特大陸的貨幣,誰人都可理解的貴金屬。
“因為是貴金之神的權能產物,摩拉克斯所做,所以是摩拉?”
從戴因斯雷布那里獲得了肯定的答復后,女王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嫌棄表情。
“有什么問題嗎?”女王離宮并未驚動什么人,就連戴因斯雷布也只是通知了自己宮廷衛隊的一些心腹,離開了王宮中心后,甚至沒有人能認出他身邊的這位女士到底是誰。
無論是出于什么心理,做到這個地步都有些太過分了。
戴因斯雷布對皮耶羅的抵觸情緒稍微上升了幾分,但同時他也明白,皮耶羅能做到這個程度,某種意義上也是說明了女王對坎瑞亞是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的主觀上排斥著這個時代的一切,就連最基礎的摩拉也完全沒有了解的興趣。作為正統的坎瑞亞人,他自然是希望女王能夠真正接納他的國家;但是作為宮廷衛隊的隊長,天然就擁有忠誠義務的騎士,他又不希望女王在沒有得到任何溫柔好意的前提下就毫無保留地奉獻出她的一切。
比起這位女仆隊長滿心的復雜惆悵,伊萊恩的態度卻要坦蕩的多。
她又問了幾個有關摩拉的問題,神色愈發微妙起來,戴因斯雷布忍不住問道:“您是覺得這種貨幣不適合坎瑞亞?”
“那倒不是,”伊萊恩很坦然的回答,“單純只是覺得這個起名字的水準太爛了,‘因為是摩拉克斯所以是摩拉’,這什么奇怪癖好。”
戴因忍不住笑起來:“那如果是您的話,會起什么樣的名字?”
“不太清楚,反正肯定不會用‘迭卡拉庇安’起名,”伊萊恩面無表情,“除此之外我對摩拉沒有任何意見:通行全大陸的貨幣,絕對不存在替代品的貴重金屬,因為是神明的權能造物所以也斷絕了人類私鑄貨幣的麻煩,又有最為公平公正的契約之神的權柄作為摩拉的靠山,摩拉克斯應該在這方面付出了不少心思……就算是余也想不到比這更完美的解決方案了。”
戴因下意識問道:“可這畢竟是神明的權能產物,您覺得讓坎瑞亞單獨推行摩拉之外的貨幣,這種構想可行么?”
伊萊恩極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要現在才告訴我,你們做了那么多準備結果就連基礎的貨幣經濟學都沒有認真研究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余可能真的要調整接下來的計劃了,畢竟救一群自以為是人類的猴子和救一群腦子有極低概率長回來的蠢貨還是有物種上的區別的。”
戴因斯雷布:“……”
對不起,他不該開這個口的。
他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這也只是我很久之前聽那些大人物們在會議上討論過相關的內容,不過聽起來您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做過。”
他們此時走在坎瑞亞最普通的市區街道上,說是要逛街買東西,伊萊恩卻對這里絕大多數的東西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戴因斯雷布看著她的眼睛掃視過繁華熱鬧的市區街道和往來的人群,眼中仍然是一片平靜的冷淡,“用你們現在的記錄來說,那么應該是在魔神戰爭時期了,不過那個時候余也是依靠了摩拉克斯身為契約之神的權能才沒費太大的功夫……如果沒有他的話,嗯,想要做到統一全提瓦特的貨幣,那么大概就只能先試著統一七國了。”
戴因斯雷布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將那句疑惑問出口。
“覺得我做不到么?”
“不。”戴因斯雷布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很誠懇的說道:“正是因為堅信您做得到,所以我才會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女王不去做一件事情,要么是她沒有興趣,要么就是她認為沒有必要;那么既然她已經考慮過統一貨幣就需要先統一七國的構想卻沒有著手實施的原因……
“哪怕是在魔神戰爭時期,您也會覺得這種戰爭是沒有必要的么?”
“你永遠不能忽略立場去談及一件事存在的合理性,女仆隊長,”伊萊恩淡淡道,“單純為了換一個更漂亮的花瓶所以要摔碎原來的那一個,和在生死邊緣為了保護自己所以不得不把花瓶摔在敵人的腦袋上,你覺得這是一回事嗎。”
戴因斯雷布沒有再說話了。
但是除了和花瓶有關的討論,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強調。
“我是位劍士,女士,不是女仆也不是男仆。”他很認真地補充道:“請您不要弄錯了。”
伊萊恩:“……”
伊萊恩:“余是不是應該夸夸你好歹比哈夫丹成熟點,還知道在這種話題里挑到重點,著重提醒一下自己的身份定位?”
“身為隊長自然不會犯和隊員一樣的錯誤,”戴因斯雷布無比嚴肅,“不過在我們討論有關花瓶的問題的時候,我們的那位客人似乎已經跑得太遠了……”
“沒關系。”
伊萊恩瞬間變得面無表情,“熒的錢帶的不多,接下來她要是看中了什么東西,要么是想辦法砍價成功要么就是回來找你去付賬,總歸不用擔心。”
她聲音里那種無可奈何地情緒是在太過明顯,戴因斯雷布忽然有些想笑,下意識想問她是否在過去也有著類似的經歷才能這么快的猜到后續。
可當他抬眼看著女王的側臉,原本已經堆在喉嚨里的話忽然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也許是有的,對她而言真的有過這樣點綴著日常細小滿足感的柔軟回憶,他找不到與其對應的話題,找不到能回應女王回憶的內容,他的王此時正在回憶的、真心懷念的,全都與坎瑞亞無關。
——這個國家沒有留給她任何應有的溫柔。
“……陛,不,大人。”
“什么?”
“您在坎瑞亞,有留下什么滿足或是快樂的回憶嗎?”
伊萊恩的回答不假思索:“杜林還算可愛,送去深淵的黑犬也是,祂們都是自愿成為余的眷屬的,某種意義上比人類單純多也聽話多了,所以也不算是全無收獲吧。”
“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衛隊隊長放緩聲音,輕聲問道:“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您在這里這么久,好像從來都沒有因為坎瑞亞的事情真心笑過一次。”
這一次,伊萊恩沒有馬上回答他的疑問。
她的目光看向更遠處,金發的少女笑容燦爛,手里還拎著剛剛出爐的烤松餅,很高興地沖著這邊擺了擺手,戴因斯雷布終于聽見了女王的回答:“不要總是看著一個地方,女仆閣下,這不是還有人在笑么。”
他應該在這里笑笑,戴因心想,哪怕只是為了回應女王的調侃稱呼,于是衛隊隊長順從心意揚起嘴角,溫聲道:“是,大人。”
“——搶到了!”
熒帶著熱氣騰騰的烤松餅,笑瞇瞇的給伊萊恩展示:“據說是這里風評最好的甜品店,您要不要一起嘗嘗?”
“余沒有飲食的習慣,”伊萊恩搖搖頭,“你自己辛苦買回來的自己吃就好了。”
少女并沒有堅持邀請,只是小心翼翼的把烤得最好蜂蜜最多的一塊單獨分出來放在一邊,這才開始享受起這份物美價廉的完美甜點,戴因斯雷布在一旁幫忙開口介紹:“烤松餅嚴格來說并不是坎瑞亞的特產,而是來自蒙德的配方,坎瑞亞遠沒有蒙德那樣物產豐富,所以外來的配方到了這里后,一般都會根據本地情況做一些適當的調整。”
“蒙德的甜品,璃月的貨幣,稻妻的布染,須彌的香料,七國的各種貨物……”伊萊恩慢悠悠地盤點著,戴因斯雷布對她笑笑,溫聲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有資格入選衛隊的都是不亞于白鵠騎士團的精英,無論是家世還是實力;所以請您放心吧,他們都是些不愿意聽老人家講話的年輕人,不愿意去清掃花瓶碎片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如此一來,坎瑞亞的速度就不會那么急迫了吧?
只要阻礙增加,步伐放慢,那么坎瑞亞為戰爭做準備的所有節奏都會一點點強制慢下來,像是細小的零件總能在萬千引不起注意的地方卡住巨大的齒輪,從而借此暫停一架巨大的機器。
女王已經叫停了幾乎全部有關深淵的研究,他們還可以去繼續爭取時間,還有機會去修正之前的錯誤,避免那個被虛假的榮耀所掩飾的殘酷未來。
……他們還有機會,可以讓王不要對他們失望得那么徹底。
戴因斯雷布看著女王在熒滿含期待的注視中,還是滿臉無奈地拿起了叉子,從她單獨留出來的那部分上切下了一小塊的松餅。
他想試著松口氣,卻沒有成功。
“——如果我們尊貴的‘末光之劍’,大名鼎鼎的宮廷衛隊隊長不惜私自帶著這位離開王宮出來就是為了嘗試這種劣等又粗糙的平民食物的話,那么我就不得不要質疑一下您的職業操守了,戴因隊長。”
來者并不是旁人,正是皮耶羅,只是這位獨自一人前來,找來的速度遠比戴因想象得快了太多,年輕的衛隊隊長眉頭微蹙,剛剛起身正準備說點什么的時候,金發少女發出了一聲柔軟的驚呼,滿臉不安的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坎瑞亞王宮的規矩那么多,陛下原來不可以吃這些啊。”
“……”
戴因感覺這句話好像哪里不對,但是他說不出來。
“怎么辦呀陛下,”熒滿眼失落,垂著頭小小聲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著您在那里一直都沒有機會出來,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些才想請您試試的,這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責怪別人……”
“正巧。”伊萊恩抬眼看著被哽住的皮耶羅,幽幽道:“余也不知道居然還有這樣的規矩。”
“萬分惶恐,陛下,”皮耶羅感到了某種陌生的牙酸和難以言喻的憋悶,他的下頜線微微繃緊,好在神色還算得上鎮定:“只是您身份尊貴,無論如何都不該讓您在這樣的街邊嘗試這種完全沒有檢查過的粗糙食物……”他的目光瞥向金發的少女,滿臉陰沉:“還是和這樣不清楚來歷的外鄉人一起。”
不清楚來歷的外鄉人直勾勾地盯著皮耶羅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她忽然露出個極燦爛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她臉上轉瞬即逝,馬上就委屈巴巴的歪著身子,躲到了伊萊恩的身后。
“他好兇哦。”
少女隱隱顫抖,做泫然欲泣狀。
第126章 新的旅途
挑釁那位宮廷法師,熒當然是故意的。
行走過諸多世界的金發旅者怎么會不懂如何保持距離,直接和一位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保持著遠超界限的親近,對于一位只是初來乍到的異世來客來說,絕對稱不上不是一件值得夸獎的好事情。
說到底,不過就是在其他人的警惕和反省自身應當保持的界線之間,心思敏感又足夠細膩的少女先一步察覺到了那位女王陛下的縱容心態罷了。
得寸進尺是人類的天性,哪怕是已經經歷過許多的旅行者也毫不例外。
不是一種上位者俯視外來者的高高在上,自認為她鬧不出任何麻煩的輕慢漠視;而是一種純粹屬于長者的縱容,因為在她的眼中自己仍然還是孩子,孩子自來便有著任性胡鬧的特權,女王那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早已知曉這位外來小客人的本性,于是在這份縱容之下,便又額外添加了一份底線過低的默許。
即使在旁人看起來,她的所作所為在此之前就已經顯得太過僭越。
玩了一天后返回別館休息的熒抱著被子躺在床上,她的身上仿佛還帶著之前在鬧市停駐太久時沾染的甜品香氣,像是團軟蓬且甜蜜的云絮包裹著她的意識,讓她腦袋現在都有種輕飄飄地不真實感。
少女看著自己上方的天花板,忽然抱著被子在床上開始打滾。
如果哥哥也在就好了。
她把臉埋在被子里,唇角還掛著白日里留下后便始終不曾消散的笑弧。
如果哥哥也在的話……那么類似今天的事情一定會變的更有意思。
至于金發的麻煩外鄉人從一個變成兩個這種事情……嗯,應該沒有問題。
熒毫不懷疑,至少女王陛下是絕對不會有意見的。
坎瑞亞的人民很好,熱情又開朗,健談又活潑,新鮮出爐的烤松餅是她在這個世界里迄今為止吃過的最好的味道,就算摩拉不夠也有好心的本地人愿意便宜一些賣給她……熒盤算著這個國家經歷的各種值得記憶的瑣碎故事,她的指尖點在盤算的手指上,默默念起最后的一位。
還有,最重要的女王陛下。
少女蹭了蹭柔軟的被子,輕輕吐出一口氣。
旅行者始終堅信,旅行的第一站留下的印象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呀,降臨這個世界所接觸到的第一位就是伊萊恩陛下,真的是太好了。
溫柔的女王陛下,縱容著她一切胡鬧心思的女王陛下,全坎瑞亞最美好的女王陛下……唔,也許也會是提瓦特最好的女王陛下。
如此一來,之后的旅行無論變成什么樣子,無論坎瑞亞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也有這份最溫柔的夢來支撐著她和哥哥繼續走下去吧。
帶著尚未散盡的甜品香氣,少女滿足的合上眼睛。
*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不過所有事情都具有兩面性,在留下珍貴記憶的同時往往也需要遺憾的瑕疵來襯托那份美好的獨一無二,這一點熒也是很清楚的。
站在女王的房間門口,熒和皮耶羅神色各異,各自僵持一邊,面面相覷。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么?”
皮耶羅率先開口問道。
“我親手做的薄荷布丁,”少女神色淡定,“材料都是我親手采摘親自篩選過的,肯定不是什么不知來歷的東西。”
“坎瑞亞王宮內會有專人負責女王的飲食,”皮耶羅沉聲道,“而且您似乎沒有理解我的真正意思,尊貴的客人,女王可能入口的東西務必要千萬小心,否則就很有可能——”
皮耶羅的聲音忽然極為突兀地停了下來,熒微微蹙眉,原本撐在腰間的手也跟著放了下來。
“就很有可能什么?”
皮耶羅揉了揉額頭,像是在忍耐著什么可怕的回憶,即使如此他額角跳動的青筋也已經充分說明了他此刻的心境也許遠遠沒有外表表現出來的這樣鎮定,但是因為房間之內的那一位擁有一雙太過特別的眼睛,所以他也只是強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確定自己不會再去回憶多余的事情后,這才轉開了視線。
“……總而言之,無論陛下有多么縱容你,類似這樣的禮物我都不希望見到第二次。”
熒看著他,忍不住挑起眉。
“你擔心我下毒?”
皮耶羅不再看她,只是低聲說道:“無需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小姐,要知道任何一種莫名其妙的要求都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包括我現在提出來的這一條也不例外。”
“……”
熒的表情有些復雜,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精心準備的薄荷布丁,又看了一眼始終不曾開門的皮耶羅,略作遲疑之后,還是不情不愿地側開了自己的視線。
“那我就說是給杜林的吧。”她不甘不愿的咕噥道。
然而即使少女已經自詡退了半步,她身側這位宮廷法師仍然是在以一種仿佛正在勉強忍耐的目光看著她,直到熒差點就要被這樣的眼神再度挑起真火,他這才用力閉了閉眼精重新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敲了敲房間大門。
遲早有一天,我要當著這家伙的面在女王面前的桌子上擺滿我自己做的美食。
熒面無表情地想著。
將薄荷布丁送給杜林這話并沒有那么難以開口,之前出去的時候也沒有帶上小龍,它沒吃到烤松餅也沒有見識到其他有趣的東西,薄荷布丁說是補償也算是理所當然。
只是在看著黑色的幼龍高高興興收下布丁,并在女王的要求下乖乖和她道謝的時候,熒的心里還是生出了一種類似欺騙無知單純小狗的強烈愧疚感。
對不起,但是大概率下次還敢。
少女現在的心思很模糊,也有些心不在焉,伊萊恩也只當做她之前自己出去玩沒帶上杜林,作為補償也只是做了這樣簡單的食物給小龍有些過意不去,少女感覺自己愈發心虛,清了清嗓子跟著附和幾聲就想轉移話題了。
皮耶羅站在女王的身后,看著那名金發的少女和女王聊了些日常的話題后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也不難想象,如果不是自己站在這里,估計那小丫頭還要在這里浪費女王更多的時間。
他垂下眼睫露出看似謙恭的神色,只是眉眼之間仍然有幾份抑郁的陰沉不滿:“我理解您對客人的尊重,但也請您不要太過縱容這樣的外來者。”
“何必對孩子如此苛刻呢,皮耶羅?”伊萊恩輕輕嘆了口氣,“你非要說的話,那么余應該也算是在外來者的范圍里才對。”
她的御主沒有說話,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每每提及類似話題的時候皮耶羅不是選擇轉移話題就是沉默不語,女王不好奇他在想什么,她不想浪費力氣在這些地方,早已沒有任何意義。
“余既然已經接下了伊爾明最后的愿望,那么就一定會做到。”女王的目光透過窗戶凝望著漸漸遠去的少女背影,她的旅途尚未開始,而自己已經注定在這里結束。
那么,沒有必要讓她也去看那些東西。
“熒什么也不知道,她對坎瑞亞還保持著最單純的善意和好奇心,甚至還經常提起要帶著自己的兄長過來看看這個國家……你既然也是坎瑞亞人,那么應該有不讓客人對自己的國家失望的義務。”
最初的夢是很重要的,伊萊恩始終無比相信這一點。
以美好的回憶奠定一場旅途的基礎,那么后面的經歷無論是苦澀還是甜蜜都會變得不那么糟糕;美好的會更加美好,糟糕的也不會顯得太過糟糕,何況對于尚未開始旅途的旅者而言,沒有什么是比一開始就剝奪希望抹殺善意更加殘酷的事情了。
“陛下。”
身后的男人看著她始終不曾回頭的背影,忽然單膝跪地,聲音莫名變得嘶啞干澀,僵著嗓子低聲開口:“有關我的真名……”
“我知道,但我沒有興趣,妖精眼在降臨的第一刻就已經看見了,但是你當時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么,皮耶羅?”
女王微微側過頭看著他,眼神毫無溫度。
“御主以虛假的名諱簽訂英靈的契約,而我則是接下御主之外屬于坎瑞亞王的愿望,這場契約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事到如今再告知我所謂的真名已經沒有意義了,你若是現在親口說出你的真名,那么就等同于你要自己親自放棄屬于‘皮耶羅’的契約……不過你如果執意如此,我不反對。”
在漫長的沉默中,垂下頭顱的男人終于發出一聲絕望的苦笑。
“……您根本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余地,陛下。”
從此以后,他只能是皮耶羅,也只會是皮耶羅了。
飲鴆止渴,茍延殘喘,至少在完成“拯救坎瑞亞”的約定之前,他還有時間可以繼續保留一份虛假的希望。
自此以后,他每次看著那金發的少女毫無陰霾滿含笑意凝視女王的眼睛,心中都會生出了強烈的諷刺。
——多么荒唐。
她什么也不需要承擔,什么也不需要理解。
她甚至不會在這個國家停留太久。
金發的少女很快就要踏上嶄新的旅途,女王沒有做過多的挽留,只是說她若是有機會與兄長歸來,坎瑞亞會以接待公主的禮儀來招待他們。
皮耶羅只是冷漠的看著。
女王認可的公主,坎瑞亞的公主殿下。
當然只可能是“公主”了。
在那份純凈的金色之外,自有王來承擔一切義務和責任,被王溺愛的孩子只需要無憂無慮的展露笑臉,而最諷刺的一點,女王在這個國家里唯一出于真心保護的“公主殿下”,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來者。
熒對于其他人的復雜目光一律選擇無視,她只是專注仰頭看著女王,淺金色的眼中仍然有些猶豫不決的戀戀不舍,少女第一次伸出手臂擁抱了她最喜歡的女王陛下,不是之前那種維持分寸和距離的拉近,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對方怔愣片刻才回手抱了抱她,拍拍熒的頭頂。
“你應該離開了,熒。”
“感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和對我任性的包容,陛下。”少女仰起頭對她微笑,那不再是屬于少女純粹無瑕的無辜乖巧,而是真正屬于遠渡重天跨越星海之人所能擁有的笑容,“坎瑞亞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國家,我會記得在這里發生的一切的,烤松餅很好吃,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和您一起嘗試。”
她在這個世界接收到的最初的這份善意,金發的旅者會永遠銘記心中。
“我會記住您的,陛下。”
無論在未來經歷過多少個世界,熒都會記得,她在這里曾經遇見過一位最美的女王陛下。
——嶄新的旅途即將開始,少女終于松開了女王的懷抱,離別的苦澀被溫柔的善意沖散了大半,她轉頭看向坎瑞亞之外的世界,心中滿懷對未知的期待。
第127章 毀滅的開端
那位賣烤松餅的店長最近的生意很好。
他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是正常的賣著店里的東西,好像忽然有一天的生意就好起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啦……”看著一群湊熱鬧的年輕人,老板也只是撓撓腦袋,露出一個習以為常的寬和笑容,“好像是前些日子有人看到一位貴人在這里買了我的烤松餅,所以也有些好奇味道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啦,幾位客人要幾份?”
“等等啊,老板,”哈夫丹左右看了看,小聲比劃著,“您這段日子就沒見過一個個子高高的,長得很帥氣氣質特別好的金發美男子來買嗎……”
要不是聽說戴因隊長最近瘋狂沉迷這里的烤松餅甚至日日簽到就為了買到第一份,他們也不至于工作結束后不回去休息反而在這里排隊等著打探情報。
還沒等老板回答,幾位換了常服出來逛街的年輕人就聽到背后的聲音涼涼響起:
“我的確花錢買過這里的甜品,但是當時過來買的人也絕對不是我。”
幾個年輕小伙子面面相覷,訕訕縮了縮脖子后好歹還記得結賬買單,拎著香氣撲鼻的烤松餅亦步亦趨跟在了戴因斯雷布的身后,隊長好在還記得為他們保留最后一點面子,換了個相對僻靜點的地方才看著這一群乖乖低頭的小子,幽幽道:“說吧,怎么回事。”
幾個人你推我搡,最后還是哈夫丹老老實實地開口:“主要是我們聽說您最近瘋狂沉迷這里的烤松餅,一時好奇所以才想過來看看……”
“是嗎?”戴因斯雷布抱著手臂仍然是一臉冷漠:“可是你們離開王宮時遞交的說明可不是說是來看我是不是在排隊等烤松餅的,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諸位正在光明正大的玩忽職守?”
“別呀隊長!”
哈夫丹小聲喊起來:“我們也是有好好在做事情的……只不過對面太警惕了,晃悠太久了就要露餡,沒辦法只好扯個理由方便大家在街上一直呆著嘛。”
戴因斯雷布看著幾個年輕人可憐巴巴的樣子,緩緩嘆了口氣。
“換個地方吧,哈夫丹,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宮廷衛隊的隊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嚴肅,這讓幾個原本還有幾分嬉皮笑臉的年輕人也跟著收起了不合時宜的玩笑心思。
他們這一趟出來,說是聽信花式造謠圍觀戴因隊長在外面是不是真的沉迷甜食是真,帶著額外任務四處檢查也是真——畢竟他們的真正任務,是連文字都不可以留下的隱秘行動。
坎瑞亞的核心問題是什么,這些年輕人也能猜到幾分。
在女王叫停了諸多研究后,坎瑞亞對深淵病態渴求的情況非但沒有得到緩解,反而因為停止了有正規手續批復和嚴格檢查的正規實驗項目,一些鋌而走險的危險研究反而開始冒出了苗頭。
對于這種藏在影子角落里的家伙,就連騎士元帥安弗塔斯也只有頭疼的份。
“明面上的檢查已經過了多少遍了,但是您也知道,有些東西只要走走關系上下就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方面的研究堅持了多少年,涉及到的人和事都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上下打點過的好處,人員變更財務修改,一下子掀了那么多人的飯碗肯定有人要鬧的,就算陛下和元帥都在努力……”
幾位年輕的騎士滿臉為難,猶猶豫豫地不敢說下去,戴因斯雷布清楚他們的難處,也沒有繼續強迫他們的意思。
……其實,早該料到有這樣的一天。
戴因做了一個緩慢地深呼吸,用力揉了揉額頭。
***
——暴力扯開繁華遮掩的厚重錦緞之后,角落里總會暴露出不能見人的臟東西,只是這個數量遠比他們想象的多得多,黑蛇騎士的隊長在報告的過程中滿臉肅然沉重,比起他的表情,女王卻要淡定得多。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的確還有一件,陛下。”
中心市區之外的有些地方疑似蔓延了奇怪的疫病,身體僵化,皮膚發黑,靈性和知能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退化……可描述的文件說是幾個地方都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但是具體細節并沒有人繼續上報,無論是病癥情況、疫病的蔓延范圍還是感染人數和后續的處理方式,全都是用敷衍的官方回復,沒有一星半點的真實價值。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疫病,戴因閣下。”
巴格斯特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戴因感覺自己真的是毫不意外。
“陛下。”妖精騎士先是恭恭敬敬和對方行了禮,這才在女王的點頭許可中重新轉頭看向了戴因斯雷布:“非常抱歉,戴因閣下,不過如今在坎瑞亞部分區域內蔓延而開的,絕非是什么無法理解疫病,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開始污染的詛咒。”
……詛咒?
戴因僵硬的大腦在聽清那個詞后好一會才恢復了理智,他倏然瞪大眼睛,急迫問道:“是因為我們一直在研究深淵……”
“真可惜,這一次不是了。”
女王輕輕開口道。
她毫不意外會有這樣的一天。
在覆滅了舊蒙德、存續的歷史被兩度強制抹殺之后,她就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一天。
畢竟這位老對手可是帶著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的恨意呀……恨到連記錄也不敢留存,恐懼到連她存在本身也不允許。
“你可以理解為這是坎瑞亞長久接觸禁忌之后高天之上對你們的判罰;也可以理解為是你們召喚了舊日的魔神后同樣引來了一份裹挾舊怨的報復,當然,就結局來說都是一樣的,無論怎么理解都是你們的事情了。”
“……請您千萬不要這么說。”戴因垂眸苦笑道:“無論是否召喚了您,坎瑞亞都不會修改對深淵禁忌的貪婪之心,既然如此,引來高天之上的敵視應該也是早晚的事情,與您又有什么關系。”
伊萊恩便笑了起來。“感謝你的理解,戴因隊長,但是這一次,我完全可以確定就是針對我來的。”
神明皆有愛人的本能。
高天之上的諸位對此再清楚不過。
那么這一次呢,迭卡拉庇安?
你曾經不遺余力保護你的子民,你放棄了你的榮耀,放棄了你的國家,放棄了你的歷史只是為了他們找出來一條得以存活的新路,但是這一次呢?
位于地下的坎瑞亞人無處可去,進一步就是蔓延七國的詛咒,退一步就是墜入深淵的污染,你也許可以無視這個王國的政權,可以無視這些觸碰深淵的瘋子,可面對對此一無所知的普通人的靈魂的污染,面對他們日漸扭曲的姿態和親眼見證自己不再為人的恐懼——
迭卡拉庇安,你當真可以坐視不理么?
她很清楚,眼下這種規模的污染和詛咒并不是警告,而是在等她的反應。
她若是不動,那么便是無視坎瑞亞人的絕望與悲鳴,只會引來這個瀕死的國家最后瘋狂的掙扎和最強烈的反噬;
她若是動了,那么天理便可以證明她已經于此復活的事實,想想之前連歷史也要反復抹殺的態度,不難想象這一次會迎接什么樣的畫面。
“坎瑞亞是注定不容于世、必須要死去的國家……很可惜的是,余無力扭轉這一點。”
滅國是必然的結局,無人可以終止。
“余最后再問你一個問題吧,坎瑞亞宮廷衛隊的隊長大人。”
“……您請說。”
女王扶著止境之杖緩緩起身,她走到了戴因斯雷布的面前,溫聲問道:“若是未來有一日王座崩毀,宮殿坍塌,你應該去做什么?”
金發的劍士神色茫然,下意識答道:“去救您?”
下一秒,他的腦袋被止境之杖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年輕的劍士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眼中還有一種全然狀況之外的不知所措,他抬眼看著女王,對方的目光并沒有挪開,而是用一種相當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無奈道:“跑啊。”
戴因斯雷布瞬間啞然。
女王已經不再看他,走向了更遠處。
*
自詡丑角的男人早已在不遠處等候多時,他的神色是一種近乎溫順的平靜,伊萊恩停下腳步,再次問了一遍:“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對吧,皮耶羅?”
“一直如此,陛下。”他溫聲道,“哪怕是我最愚蠢的過去,我也無比清醒的知道我當時需要做什么——若要真正拯救這個國家,那么‘坎瑞亞’必須置身于必死的前提,與其任由天理落下覆滅的災難,不如由我等來親自拉開這場毀滅的序幕。”
“看在你是我御主的份上,現在轉身離開還是來得及的,宮廷法師閣下,親手毀滅自己的國家,你確定你要繼續下去?”
“我只是‘皮耶羅’,陛下。”
他手扶胸口垂下頭顱,神色是虔誠的謙卑。
“我是侍奉神明的丑角,愉悅暴君的弄臣,若是我的一點小小把戲和這份卑微的忠誠能換來您的片刻歡喜,那么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獎勵了。”
王看著他,發出一點愉快的輕笑。
“……不得不說,這是我被召喚至今從你嘴里聽到過最滿意的一句話了。”
“萬分惶恐,陛下。”
“那么,巴格斯特。”女王在這一刻終于叫出了妖精騎士的真名,金發的女騎仍然有著溫順如幼犬般乖巧的目光,伊萊恩伸出手,看著騎士將頭頂送入自己的掌心之下,任由自己觸摸她頭頂的觸角。
她有些憐愛的撫摸過她柔順的發絲,輕輕嘆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黑犬公。”
妖精騎士高文,本名為巴格斯特的妖精,其本質為告知死亡,昭示死亡的黑犬。
女王撫過她已經被污濁的血色污染的赤黑瞳眸,溫聲道:“就像是妖精國時期的那樣,把不聽話的家伙全部吃掉吧。”
正如這個國家已經再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浪費,她也沒有時間可以等待那些人學會理解何謂正確的選擇。
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尊重,不需要忠誠和仰望,只需要支配就足夠了。
任何一次重生都需要經歷斷骨切肉之痛……昔日的舊蒙德,如今的坎瑞亞,只是這一次不止是經歷傷筋動骨就能解決的麻煩,而愿意動手的人也只剩下了她自己——
好在她不在乎,好在她已經不會在乎。
女王沒有遲疑,從容解開了災厄的黑犬喉頸之間束縛的鎖鏈。
*
人類對第二天的故事一無所知,漆黑的狗群已經在夜晚時分于街道上游行,祂們尋覓著自己的目標,順著影子,窗戶,門縫,鑰匙孔中,像是粘稠的影子一樣流淌而入。
——無人知曉,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是當他們第二天一如既往的進入王宮,卻發現同是應當站在這里的同僚們已經少了三分之一的數量,同時看到手持止境之杖的女王今日居然出現在了王座之上那一刻,某種強烈的不安開始充斥在他們的胸腔,下意識地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最后可以仰仗的對象。
然而騎士元帥安弗塔斯站在群臣的首位,他的頭顱垂向女王所在的方向,全然無視了其他人驚恐求助的目光。
“……陛下,”有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小心翼翼的詢問道:“這里……好像少了很多人?”
“啊,的確少了,因為安弗塔斯的常規手段找不出來不聽話的蟲子,你們又在各種斤斤計較不愿意配合嘛,所以最麻煩的一部分只好讓巴格斯特吃掉了。”女王笑瞇瞇的開口,“比如說那些堅持口稱偽王的,私自擴大深淵裂隙的,背著安弗塔斯繼續堅持禁忌研究的……甚至于你們之中的一部分都應該在昨天晚上就永遠閉嘴了,不過一下子少太多也不太好看,可以慢慢來嘛。”
“——無需擔心,各位。”
王座上的暴君揚起嘴角,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余會拯救坎瑞亞的,唯獨這一點毋庸置疑——只不過也請諸位理解,在這個過程之中,我們總是要有一些無可避免的磨損。”
第128章 死之暴君
所謂的“疫病”仍在蔓延,而“發病”的時間,一共是七天。
首先是衰弱的生機,萎縮的肌肉,其次是逐漸蜷曲的肢體和日漸烏黑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為人的靈性和對應的知能,他們會失去對人類世界的感知,父母,孩子,親人,友人……這個過程緩慢且不可逆轉,直至最后一天會衛兵來強行帶走所謂的“病灶”,帶走這些已經徹底畸變扭曲的存在,并說“統一處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謂的病灶。
曾有人不愿放棄最后虛假的希望,將已經徹底異變的家人藏起來,并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完成了七日的轉化,淪為了陌生又熟悉的怪物。
坎瑞亞人并非全部都是正統的純血,初代繼承至現在最正統那一部分的血脈大多都是如今的高層顯貴,大部分平民只是放棄了提瓦特現有七神信仰前來這里的普通人,所以他們要比那些坎瑞亞人知道的更多,或者可以說,比他們想象的知道的更多。
他們見過地表的世界,見過這種所謂的“疫病”在人體上最終轉化的完整姿態,有一種名為丘丘人的魔物早已在地表流傳了千年,幾乎所有人都見過他們的樣子。
病的不是人,是坎瑞亞。
人們清楚真相,卻不敢發出任何違抗反對的聲音。
他們放棄了對七神的信仰來到這里,所為不過是換得更好的生活;可他們從未想過,當他們舍棄過往的一切來到這里的時候,這個國家本身甚至都已經是被世界拋棄的存在了。
……為什么。
自詡人類驕傲的地下古國是否真的就是這樣的一文不值,放棄了信仰的人類是否就是真的連為人的資格也要被剝奪淪為毫無理性的魔物?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們的問題。
因為坎瑞亞是無神的國度,我們現在甚至沒有可以禱告的對象了。
疫病仍在擴散,無人知曉祂是以何種方式在這個國家之中沉默的蔓延,有人說曾在街上看到漆黑的狗群齊聚游行,而當它們在某一處人家的家中停駐,那么就代表著這戶人家將在不久之后失去某位或是多位親人。
“那是暴君的使臣,是昭告毀滅與死亡的獸群。”有人這樣提醒他們,“坎瑞亞如今的女王是癡愚的弄臣召喚出的神明殘骸,王座上的那一位更是欺騙了先王的偽王,她早已選擇了放棄拯救人類,存在本身只會為這個國家帶來毀滅和死亡的災禍……不過,只要你們避開黑犬的窺視,你的家人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活下去……?
人們的恐慌不曾被安撫,反而正在隱秘且迅速地擴散。
失去人類的認知,變成徹底的魔物,淪落到這樣的姿態然后看著那些貴人們帶走他們的親人……變成怪物,變成試驗品,連迎接正常的死亡都做不到,這樣的結果當真還能說是活下去么?
一位母親相信了他們的話,藏起了自己的孩子。
在孩子的四肢開始萎縮的第二天,她因為某種莫名的恐懼自混亂的夢中倏然驚醒,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果然看見了黑犬趴在自己孩子的床頭,那絕非屬于常世認知中的獸類,漆黑無光的眼眸,仿佛只是由骸骨組構的奇異軀體,如同某種毫無實質的漂浮物般在空中游走著。
這種扭曲之物,單單是存在本身,便足以引起人類本能最深處的恐懼。
母親聽見自己牙關顫抖碰撞的隱秘聲響,她的骨頭在發冷,肌肉抽搐著讓她無法做出最適合的反應,她的孩子卻一臉好奇地想要伸手觸碰那只黑犬搭在床頭的指爪,那一刻,母親幾乎要驚叫出聲——
可她看見漆黑的獵犬有些嫌棄的收起自己的爪子,骨質的長尾在半空中甩出一個利落的弧度,轉身就消失在了空中。
滿身冷汗的母親終于有機會撲到了孩子的床邊,她想起來那些大人的叮囑,黑犬作為預告的第一次出現不會做什么,祂們只是簡單的執行著主人的命令,如果被盯上的人類換上了新的住處祂們甚至不會追上來,也不會對屋子里新住進去的人有任何的興趣;她絞盡腦汁地思考接下來的去處,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是啊,他們這些普通人說到底還能去哪兒呢?
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孩子,是放棄了七國后流亡至此的外來者,說是坎瑞亞的國民,在最后的最后和他們仍然不是同等的待遇。
畢竟,“疫病”始終沒有感染過那些正統純血的坎瑞亞人,不是么?
在母親最為恍然無助的時候,一只尚還帶著人類溫度的手掌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的孩子小聲說道:“別難過,媽媽。”
“大狗狗和我約定,我會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只有花海和星空,我還沒見過天上的星星呢,媽媽……我在那里可以成為一顆星星。”
母親許久沒有回答。
你不會成為星星,我的寶貝。
她無比絕望的想著。
你會在我面前成為漆黑的怪物,你會遺忘呼喚母親的語調,你會在七天之后被那些衛兵帶走,然后在不知道第多少個七天之后,我會以同樣的姿態與你團聚。
但是最后,母親也只是露出了笑容,滿懷憐愛地親了親她的孩子已經開始發黑的額頭。
“好的,寶貝。”
她抱緊自己的孩子,努力遏制自己手臂的顫抖。
“我們在這里等著大狗狗過來,媽媽也很想看你成為星星的樣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放棄逃避黑犬的人,但是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會是第一個,應該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她的希望就是她的孩子,一位母親失去了她的孩子無異于也等于剝奪了她全部的信念,摧毀了她最后的靈魂。
跑出去又能怎么樣呢,是繼續忍耐七天之后的茍延殘喘,還是在這個家里安靜等完最后的時間?
母親凝視著自己孩子安詳沉睡的面容,緩緩地、顫抖著,重新合起了她的雙手,她跪在窗前,跪在那黑犬離去的方向,向著不知何處的神明禱告著。
神明啊……
不知是否存在、不知是否還會聆聽人民禱告的神明啊……
無論您是神明的殘骸,還是帶來毀滅的死之暴君,我只想請求您一件事。
——如果我們注定要成為這個國家的殉葬品一同死去,能否請不要剝奪我孩子最后天真的希望?
“……那么,把你孩子的身體藏起來。”
母親忽然聽見窗外有人低聲說道。
“當黑犬應從召喚帶走了人類的靈魂,你的孩子就會死在仍是人類的時刻;但是,記住藏起你孩子的身體,因為他只是沉睡,身體不會如同尸體般朽爛……樂園的女主人會庇護他最后的夢,死亡并非一切的終局,而是另一場新生的開始。”
母親的身軀開始顫抖。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壓抑著喉間的啜泣,小心翼翼地問道:“我的孩子……會在夢中成為他所期待的星星嗎?”
她聽見窗外的陰影發出低沉的笑音,像是已經達成了什么目的一般,帶著無法遏制的滿足和愉快。
“當然會的。”
陰影說道。
“尊貴的女主人早已在深淵開辟出星與夜的樂園,那是不被容許此世存在的生命存在的無憂樂土,黑犬將帶引你們的靈魂成為點綴樂園的星辰,而當匯聚的星光足以遮掩常世神明的光輝,我等亦將可以成功迎回樂園的女主人,送她坐上深淵的王座。”
“只是在那之前,‘死’需要先一步在坎瑞亞擴散。”
***
坎瑞亞必須要迎接一次無可挽回的死亡。
騎士元帥安弗塔斯以一種意料之外的平靜接受了女王的命令。
“只是,陛下……即使我可以遵守命令對這些坐視不理,但繼續任由那些深淵的怪物四處游蕩,這樣真的沒有關系么?”
“他們有他們的目的,我有我的要求,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他們會比你們更主動地去做一些事情。”
至于他們究竟想做什么,又想利用自己去達成什么目的,王不在乎。
只要現階段他們好用就行了。
“不過這對你們中的一部分說不定也是件好事情,”安弗塔斯聽見女王嘲諷的輕笑,“你們不遺余力地將我塑造成神明的殘骸,死亡與毀滅的暴君,意圖將我的影響在這個國家削減到最低,可你們竭力討好瘋狂崇拜的深淵卻也不過就是將你們看做進入常世的踏腳石……看吧,更好用的出現了,你們也就沒有半點價值了。”
女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個國家的景色,漫長的永夜即將降臨。
她其實并不討厭暴君的稱呼,活著的人類沒有拯救的必要,死后的安靜反而還能讓這里看起來清凈一些。
女王的黑犬會走遍坎瑞亞的每一個角落,正如死的沉默陰影即將覆蓋這個國家的一切。
于是,天理終于對常世諸神落下昭示——
地下之國犯下諸多原罪,掌握了根本不該為他們所用的禁忌。
觸碰深淵,接觸禁忌,舊日的魔神更是已經在地下之國的土地上被強制蘇醒,神明的尊嚴早已被人類的傲慢所玷污,意志被蒙蔽,存在被褻瀆,最后的殘骸淪為人類馭使的傀儡,曾帶來繁榮和榮光的魔神已經成為昭示死亡與毀滅的無心暴君——
“其為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
第129章 七執政
當無數個七日的輪回結束復又開始,人們開始披上與夜晚同色的黑袍跪在窗前禱告,祈禱著夜晚與黑犬的降臨。
本以為常世的信仰再也無法救贖我等的靈魂,所以前往從無神明的地下古國,可當災厄降臨,我等的存在仍然只是被拋棄踐踏的可悲螻蟻——
不愿相信的話便抬頭看一看吧,身披黑袍者低聲說道。
古國尊貴的純血始終不曾被惡意的污染所詛咒,他們仍然保持著完整的知性和優雅的人身,看似寬容接納了外來人的古國實際并未完整接納他們的存在,當噩夢降臨的那一刻,我等仍然只能淪落為可笑卑賤且毫無知性的漆黑魔物。
如果鮮活的生命不被允許存在,那么就祈求死亡的寬恕吧。
當黑犬出現過的第二日,母親注視著自己的孩子,黑色在他的肌膚上停留,偶爾的蘇醒也并未遺忘如何說話,只是聲音稍顯干澀沙啞,這讓她的孩子看起來只是個在外面胡鬧太久弄臟了臉頰和手掌的小調皮鬼,當第六日到來,她的孩子便當真只是如同陷入了一場未知的甜夢一樣微笑著睡去,只是這一次母親很清楚,她的寶貝不會再次醒來。
母親在第六日的夜晚拒絕了坎瑞亞的衛兵們反復的問詢,身患疫病者在這里并不是秘密,只需要搜尋黑犬的蹤跡便可一清二楚,前來詢問的衛兵臉上漸漸帶了不耐煩的表情,只是當他們伸手想要推開這孱弱又蒼白的母親時,其他的居民沖了出來,將這些衛兵推搡著趕出了這處已經快淪為貧民窟的居民區。
她看到那些尚未關上的門中有著同樣沉睡的病人,他們的手腳發黑,面容疲憊,卻也不曾畸變成怪物的姿態,黑袍堆在門口或是搭在椅子上,人們彼此交換了目光,都是同樣的死氣沉沉,麻木又絕望。
無需交流,更不需要所謂的安慰,有人送給母親一籃子面包,便回去了各自的家中,重新關上了木門。
母親自他人的窗前經過,聽到屋內之人壓抑又虔誠的禱告聲。
“請女王的使者帶走我們的靈魂,點綴成樂園的星辰……”
于是她也在夜晚披上了肅穆的黑袍,將燭火在床頭點亮,看著自己的孩子最后一次叫過她媽媽,便抓著她的手,帶著某種天真的期待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第七日的凌晨,我看見黑犬自裂隙中出現……”
“我的孩子,真的在夢中變成了一顆星星。”
***
黑犬含住如星的微光離開了凡人的房屋,祂們生來便擁有縱行空間的自由,只是要含住靈魂的碎片卻不去咬碎它們實在是很難為獸類撕咬的本能,妖精騎士走出宮門,看見一只黑犬停在女王的身邊發出呼嚕嚕的撒嬌聲音,而女王坐在花壇上,掌心除了一點柔弱的微光以外,還拿著一塊粗糙冷硬的面包。
“陛下?”
高大的女騎走過去,有些好奇,“這是什么?”
“啊,高文卿。”伊萊恩拍了拍把腦袋搭在她腿上的黑犬腦袋,溫聲道:“這小家伙剛剛去回來,那戶人家的母親送了它一塊這個……它也不吃這種凡人的食物,如果配合咬碎的話反而還容易咬壞別的,干脆就全都給我叼回來了。”
巴格斯特先是一怔,隨即無奈失笑。
“請您交給我吧,”她放緩語氣,從女王手中拿走了那塊面包:“這種冷硬粗糙的食物我來吃掉就好了,而且也請您不要太過縱容他們,雖然只是臨時的領導者,但是同為牙之氏族的我很清楚,犬類只是對主人溫順,彼此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您現在摸了這一只,說不定回去后它的皮毛就要被同類咬壞了。”
“那就沒辦法啦。”伊萊恩無奈的摸了摸黑犬背后的皮毛,“我還是很喜歡這樣的手感的。”她撓了撓獵犬的下巴,重新將手中的熒光遞了回去:“帶著這枚可愛的星星早些回去吧,這段時間也的確是辛苦你們了。”
“您也早些去休息吧。”巴格斯特軟著聲音說道,“那些工作請您放心交給我就可以了,巴格斯特會為您做好的。”
“是啊……”伊萊恩撫摸著黑犬的頭頂,輕聲笑起來:“高文卿在很久之前就一直是很靠譜的一位呢,無論是什么事情,只要交由讓你去做,我總是很安心的。”
她久違地提起了過往的舊事,妖精騎士卻沉默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陛下。”巴格斯特垂下眼睫,輕輕問道,“……不,王后殿下,您……真的不想知道在您離開之后的妖精國,還有摩根陛下都發生了什么嗎?”
伊萊恩的笑弧淺了幾分,但很快的,她的表情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我猜那不會是個很好的故事。”她回答,“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很慶幸來的是奧伯龍而不是摩根……畢竟如果奧伯龍那家伙能興高采烈地過來找我,就是說明在那個世界的最后,是他成功了。”
巴格斯特的表情看起來還有些懵懵懂懂,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不方便理解的話就放棄理解吧,有些事情本來也沒打算讓你知道……還有,記得不要再叫我王后了,再來一次我是真的會讓你喝蔬菜汁的。”
妖精騎士迅速閉上了嘴。
“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
女王從花壇處起身,只是她剛走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頭多說了一句:“你也早些休息吧,高文卿,畢竟除了現在的這些工作,不久之后可能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想,大概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請您現在就吩咐吧,陛下,現在的這點工作對我而言根本就連熱身都算不上,無論是什么樣子的任務,巴格斯特永遠不會讓您失望的。”
女王沉默片刻,才低聲問道:“……即使這條命令可能是讓你去死嗎?”
妖精騎士怔愣片刻,才以一種比剛剛更加堅定的表情,對著女王用力點了點頭。
“是的,陛下。”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散。
“那一次沒能陪伴在您身邊……是‘妖精騎士高文’身為騎士的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和失敗。”
妖精的女王沒能保護她的王后,而妖精的騎士也沒有守護好她宣誓保護的主人。
所以哪怕她的主人現在需要她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切開自己的脖子,挖出自己的靈核雙手獻上。
“倒也不必那么夸張。”
伊萊恩無奈笑道。
“讓我想想從哪里開始和你說比較好呢……”她抱著手臂,蹙眉思索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口:“簡單來說,不久之后,坎瑞亞可能要迎接一些新的‘客人’——如果他們真的會來,那么我不想直接與他們動手,或者說,并不想親自動手。”
坎瑞亞畢竟是脫離了神明的統治、依靠禁忌和深淵的力量才得以在地下立足的國家,矗立千年,真正意義上以人類的力量與諸神并肩,天理在她身上都如此小心翼翼,自然不可能會小覷坎瑞亞的實力。
她想了想,這種情況如果是自己的話,借著這種機會叫上魔神戰爭的勝利者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殺雞儆猴的手段無論什么時候都很好用,特別是坎瑞亞所作所為的確觸犯了提瓦特的真正禁忌,又帶上了她這么個早在千年之前就該死去的舊日魔神……
嗯,多么完美又典型的反面素材啊。
而神明前往某處降下神罰……應該也不會需要太久的時間。
“需要我做什么嗎,陛下?”
“這只是一種假設,巴格斯特。”女王微笑著說道,雖然她們都知道她的猜測十有八九都會實現,“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余需要你去面對他們。”
“現在的塵世七執政,他們之中應該有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你應該是能感覺到的,巴格斯特,你看到他就知道我在說什么了。”
——我對你的要求是,不要與他為敵,巴格斯特。
女王如此囑咐道。
妖精騎士很清楚,女王的這句囑咐,是以“你可能會死”作為前提的要求。
沒有關系。
騎士很安靜的想著。
妖精的生命本就是自我循環的無限輪回,而她身為守護騎士的榮耀和驕傲早在王后飲下毒酒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崩毀殆盡。
***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女王在坎瑞亞的邊境處張開了烈風的三重屏障,黑犬還沒有結束他們的工作,巴格斯特拒絕了所有人類騎士的同行請求,只有幾只漆黑的獵犬與她同行。
她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為她的女王爭取時間,然后以騎士的身份死在與她相配的戰場上。
金發的女騎走出唯一為她開放的裂隙,此世的諸神降臨此地,她仰頭注視著這些陌生的神祇,并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女王所說的那個特殊的孩子到底是誰——他的身上流淌著和女王極為相似的力量,而身姿最為輕盈的風神也是第一個落了下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巴格斯特緩緩吐出一口氣,正當她思考著要以何種自我介紹作為開場白才最為合適的時候,面前的風神卻不知為何面露怒色,轉頭對著身后的同伴嚷嚷起來:“我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來著!”
巴巴托斯指著那邊的妖精騎士,怒道:“她就是喜歡帶毛的!”
巴格斯特:“……”
巴格斯特:“……雖、雖雖然在下的毛皮的確很得陛下的喜愛……但是好像這不應該是在這里討論的問題……”
“哎呀。”
雷電真站在巴巴托斯的身后盯著那名面露赧色的金發騎士,她手扶臉頰,同樣是一臉的憂心忡忡:“怎么辦呀,我來的太著急,沒把狐齋宮帶來。”
第130章 跑題了
自魔神戰爭結束之后,塵世七執政類似這樣相聚的機會其實并不算太多,最開始,是新生的風神將美酒和歌聲帶入了璃月,于是雷霆呼應,草木綻放新芽,柔水流淌溝通一切,神明齊聚,成就了神明歡聚的酒宴。
魔神戰爭中最后留存的勝利者,卻也是一切結束后最初的七位,千年的安定同樣對神明也有著不同程度的磨損,驟然聽到舊日魔神的名字,諸神心中也是各懷心思。
應從天理的昭示,塵世七神共至六位,魔神戰爭時期,其余諸神對蒙德地區的了解并不算多,與其臨近的稻妻與璃月對于那段歷史更是鮮少提及,作為在其他神明看來幾乎沒有浪費任何心思就繼承了風神之位的巴巴托斯,他自己更是從不會主動講述那段已經被大火焚盡的古舊歷史。
“都只是過去的事情了,非要講起來的話也沒有人真的能明白我在說什么,所以還是不要再說了吧?”
他總是這么說。
但神明并非無情亦非無心,他們來到這里,自然也看得出來那張開風暴屏障的力量和現任的風神何其相似,冰神巴納巴斯最先面露不忍,不由得低聲說道:“你若是為難,也可退后。”
“退后?”
巴巴托斯卻輕笑起來,“感謝您此刻的溫柔冰神大人,但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逆行的風,我清楚我為何站在這里,也知道我需要面對什么,無需太過擔心,我全都明白的。”
真的明白么?
冰神的目光并未從巴巴托斯的身上挪開,在魔神戰爭時期,蒙德和至冬從未有過往來,但是他們至少清楚那是魔神戰爭之后唯一脫離了神明的幫助和引導,純粹依靠人類自己重建的國家,昔日的蒙德的確做到了千年穩定的人治,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他們真的做到過。
同為一國之主,自然清楚這需要提前積累多么厚重的底蘊才能如此迅速又精確地做到這一步。所以即使聽見天理的描述,聽見其將昔日的蒙德之主稱作死亡與毀滅的暴君,自己親眼目睹人類褻瀆神明的殘骸,而再度被迫降生此地的魔神意志早已遺忘愛人的本質,冰神的心中卻也生不出多少憤怒或感慨。
她所能感受到的有的只是悲哀,一種無法言說、卻又真實存在的悲哀。
“但是……”
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只能聽到籠罩古國的風暴屏障附近始終不曾停歇的呼嘯風聲,水神同樣飽含悲傷的聲音緩緩響起:“果然,是被污染了啊。”
眾皆沉默,無人應答她此時的感慨。
“話說在前頭,”火神先一步打破了眾人的壓抑氣氛,冷聲道:“你們要在這里浪費時間我不反對,但是如果做下這一切的當真是當年的那位烈風之主,比起避開戰爭,難道不是堂堂正正與她正面相對才算得上真正的尊重嗎?”
“我等尚不知曉這風暴之內發生的一切,如此武斷做下決定是否有些不大合適?能培養出如今的風神,我不覺得迭卡拉庇安真的就會自甘墮落于污染與死亡的暴君。”水神語氣柔柔,耐著性子勸起來:“畢竟同為魔神,即使只是死后保存的意志仍然擁有這等力量,應當也不是失去了理智的傀儡才對……不妨先看看能不能找機會商量一下,若是能溝通成功,說不定一切都還有好轉的余地。”
火神卻不耐煩這樣磨磨蹭蹭,沉聲反問:“同為神明,你難道真的看不到那些烏黑的獵犬,看不到這坎瑞亞的真正姿態嗎?——你若真的尊敬這所謂的烈風之主,就該讓她最后的意志維持住神明應有的尊嚴和驕傲,而不是和這些禁忌的污染徹底淪為一談!”
神明討論的過程并不算多么激烈又充滿矛盾,塵世七執政到了六位,其中風雷巖三位保持不同程度的沉默,冰神看似與他統一戰線只是態度有些過分消極,水神仍在試圖尋找和平共處或是減少傷亡的方式,火神左右看看自己的幾位同僚,在發現所謂爭吵純粹是自己單方面僵持后,不由得狐疑問道:“我們是來干嘛來的?”
“不要急嘛~”巴巴托斯輕笑起來,“畢竟這種事情總是要……啊,稍等。”
眾神的目光垂向下方,走出結界的金發騎士并不是人類,卻也并非是他們見過的任何一種種族,是眷屬,外來者,還是這觸碰了禁忌的古國私自研究出來的全新產物?
神明們若有所思,風神已經先一步落了下去。
不得不說,看到巴巴托斯第一個湊過去,火神還是松了口氣的。
果然,不管平時的風神再怎么不靠譜關鍵時刻他還是不會掉鏈子的,哪怕面對的是迭卡拉庇安這種特殊的對象他也沒有任何遲疑……
——然后他就看到巴巴托斯和那位金發的騎士說了幾句話后就飛回到了他們之中,全程動作流暢自然,中途連個磕巴都沒有。
火神:“……”
火神:“您在做什么,偉大的風神大人?”
巴巴托斯撓撓腦袋一臉乖巧,老老實實的說道:“她不讓我們過去誒。”
火神:“…………”
你鬧我呢。
“她,當然,不可能,讓你過去。”火神耐著性子,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么,您為什么不直接打過去呢?”
“巴格斯特——哦我是說那位騎士小姐自稱黑犬公巴格斯特,她說她不和我打誒。”
火神暴怒咆哮道:“……那你倒是直接過去啊!!!”
風神:“都說了她不讓我過去了啊。”
火神:“……”
“沒辦法沒辦法,畢竟現在那里真的不讓我們這么過去嘛。”雷神巴爾很快湊了過來,笑瞇瞇地打圓場:“要不然你們稍微等等,等我先回一趟稻妻帶個幫手過來?狐齋宮是稻妻的宮司又是成名已久的大狐妖,她開口的話肯定能讓迭卡拉庇安心軟讓我們去見她的。”
火神:……所以為什么要好好說話哄對面同意,你們以為我們是來干嘛來的,組團旅游坎瑞亞結果碰到了人家不開門嗎?
“迭卡拉庇安的脾氣過去就不是很好,”在火神開始認真思考反省自己的同事究竟是不是和自己統一戰線的時候,塵世七執政中最為沉穩持重的巖神終于緩緩開口了,作為據說是在魔神戰爭期間曾與烈風之主多次交手過的魔神,這種場合似乎也的確只有他評價對方提出解決方法最為合適。
火神的心里終于安定了一點,不由得順勢問道:“這位過去是個什么脾氣?”
摩拉克斯沉默許久,還是開口回答:“睚眥必報,任性獨斷,稍有不順心就要從其他地方想盡辦法彌補,哪怕尊貴如契約之神也曾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被她隨意差使……某種角度上,稱她為暴君其實也不算說錯。”
巴巴托斯瞪大眼睛,猛地扭頭看他:“你之前可沒和我說過這些啊老爺子,她有一段時間有事沒事就跑去璃月,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其實關系挺好的呢!”
“畢竟我和她也是打了幾百年的關系,總會見到一些旁人見不到的側面,她對你溺愛更多,自然不會讓你看到這些地方。”摩拉克斯耐心說道,卻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我等此次的任務,在某種意義上與過去清理污染祓除殘穢并沒有太多區別,只不過普通的神明殘骸與迭卡拉庇安此時的情況并不相同,坎瑞亞并非魔物,神明爭斗總歸凡人無辜,很多事情仍然需要從長計議。”
摩拉克斯言語間的態度并沒有懷念舊日情意的意思,仍然是公平公正到近乎冷漠無情的程度,所以即使雷神已經微微蹙起眉,冰水火三位還是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同意,冰與水兩位神明感念坎瑞亞人民的無辜,不再多說什么,于是摩拉克斯微微頷首,先一步提起長槊,來到了烈風的屏障之前。
風暴的三重結界不容小覷,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守在城門的妖精騎士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意圖攻擊結界本身的摩拉克斯,完全沒有起身阻攔的意思,巖神略一沉思,自天而降的巨大巖槍擊中了結界之上,只見如水漣漪倏然綻開,巖元素凝結的巨大造物并未擊破對方的屏障而是在碰撞的瞬間便被攪碎成無數齏粉。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巖槍擊落的位置瞬間形成八道術式法陣,術陣中央凝起并不陌生的風暴之錨,齊刷刷的對準了尚未離開的摩拉克斯。
“……”
摩拉克斯眉頭一挑,幾乎是本能地瞬間拉開了距離。
然而風暴之錨完全不會因為他拉開距離就跟著收起來,眼見著風暴之錨如流星落雨之勢瞬間砸下,帝君若有所覺,反手長槊擊碎其中一道,緊跟著另外一把便不偏不倚直接擊中了他的長槊中央,一道刺眼裂痕瞬間在長槊之上蜿蜒裂開,摩拉克斯盯著那道裂痕沉默片刻,忽然便也轉身順勢返回了一眾同僚之中。
“她現在心情大抵不太好,”巖王帝君對著面無表情的火神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以我過去經驗,最好不要現在去惹她,不然會很麻煩。”
雷電真笑瞇瞇的一拍手,高高興興地建議道:“那我就先回一趟稻妻去把狐齋宮帶來吧?”
巴巴托斯一臉為難:“可是那位巴格斯特小姐也是犬類吧?這樣難道不會反而打起來嗎?”
“誒,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
“……”
火神:“……”
神明面無表情,聽著自己的同僚們繼續離題八千里的嘰嘰喳喳。
所以說,他們究竟是干嘛來的。
第131章 不要這樣提醒我
坎瑞亞境內,女王的烈風阻隔了外界所有的聲音,也成功阻止了塵世七執政的腳步,眾神的降臨在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坎瑞亞內引起了更高規模的混亂,元帥安弗塔斯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應對那些聒噪驚恐的貴族了,女王的轉化還未完畢,即使神明想要毀去這個國家,至少也要讓坎瑞亞的國民得以保存人類的尊嚴——
他原本還想提供自己的幫助,可比起正深受詛咒的平民,正統血脈的坎瑞亞人毫無變化的姿態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的情緒價值,哪怕只是單純地出現都會引起他們強烈的憤怒和近乎瘋狂的排斥態度。
安弗塔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爭取過,努力過,表達過,可除了任由絕望憤怒的平民將他推搡出人群之外,聽著耳畔從未終止過的崩潰哭嚎和歇斯底里的詛咒和尖叫,這位坎瑞亞的元帥卻也只能麻木地接受著一切。
什么騎士元帥啊,什么救國會議啊,什么人民的支柱啊……
事到臨頭這不是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嗎?
他看見了,看見一道完全無法挽回的裂口正出現在坎瑞亞的內部,一方的完整無損,另一方的畸變異化,天理降下的詛咒無法逆轉,正如坎瑞亞真正意義上的毀滅本質其實存在于王國內部——身為戰士,他知曉如何抵御外敵,身為元帥,他知道如何排兵布陣,但他此時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挽救自己正在四分五裂的國家。
毀滅的過程會催發更高規模的混亂,坎瑞亞的高層并未馬上陷入瘋狂,很大程度上是王宮之中無處不在的漆黑獸群,祂們可能存在在任何地方,也會立刻出現在任何自詡安全的地方,王殿臺階的血腥味經久不散,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是高懸在頭頂之上不知何時墜落的劍鋒,除了皮耶羅仍能保持神色不變,再也沒有人愿意靠近那位王座上的王。
“事到如今您還要效忠那位暴君嗎!?”
“毀滅,死亡,您看見了她究竟帶來了什么,如果我們重新運轉起坎瑞亞的‘耕地機’說不定還有獲救的希望,坎瑞亞人尚未死去,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有新的機會可以重新崛起!”
安弗塔斯愣愣的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被某種陌生又強烈的情緒扭曲了五官的輪廓,他聽著他們激烈討論如何突破防線殺死偽王,如何利用耕地機突破地下的束縛……
“普通人呢?”
騎士元帥怔怔的反問著。
“什么普通……”對方哽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反問道:“您在說什么啊元帥大人?您難道現在還在惦念那些被詛咒的人嗎?他們本就是七國之外的流民,怎么能說是我們坎瑞亞的正統血脈?您也看見了,就算是偽王也無法解除詛咒,就算是您也不可能帶著一群隨時隨地成為魔物的家伙累贅吧!?”
你們在說什么話……?
那不是魔物,那是坎瑞亞的國民;那也不是什么扔下的累贅,那是我等人類的同胞!!!
只是最初的憤怒升起后,某種更加冰冷的存在便壓制了他燒穿理智的怒火,令元帥重新冷靜下來。
“……她是對的。”
安弗塔斯喃喃道。
騎士的眼中有什么正在死去,也有什么正在重新升起。
“陛下是對的……已經沒有時間讓你們明白了,你們的確必須要死去,無論是為了延續坎瑞亞真正的意志,還是保留王國國毀滅之后的希望火種,都不能選擇讓你們活著。”
這不是正常的選擇。
但是這是目前唯一“正確”的選擇。
正如降臨的諸神宛如拔出雜草一般把他們從神明的花園里連根拔起,為了坎瑞亞的未來,為了人類的希望,他也必須要馬上清理干凈那些只會瘋狂掠奪養分的寄生者。
安弗塔斯看見黑犬張開了鋒利的獠牙,猩紅黏膩的血色濺在他的臉上時他已經感覺不到多少鮮活的溫度。
元帥面無表情地抹掉了臉頰上的血痕。
“最初的坎瑞亞人,也不過你們口中離開諸國居無定所的一群流民,不得不以自身的血肉和意志開疆拓土的一群最普通的人類而已。”
只是該聽的人聽不懂,聽得懂的人……也沒有在這里。
“——元帥大人!”
安弗塔斯正準備離開這污穢之地,一名黑蛇騎士忽然匆匆跑到這里,滿臉急迫:“陛下的命令,開放王宮所有大門,白鵠騎士團全員出動,將所有未曾轉化的平民用最快速度引入王宮之內!”
安弗塔斯聞言一怔,瞬間痙攣的心臟讓他倏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你們呢!?”
“有人強制開啟了深淵的研究,那些裂隙正在擴大必須要有人去處理,宮廷衛隊掌控其中全部的位置,現在這個情況,總歸是能停下來多少就是多少——”這年輕的黑蛇騎士忽然臉色一白,他的目光越過安弗塔斯的肩頭看向窗外的天空,安弗塔斯下意識跟著扭頭看了過去,瞬間瞳孔緊縮——
他看見冷白的流星自天而降。
天幕破裂,屏障崩毀,凍結世界的長釘終將落下,即將覆滅王國的一切。
但是安弗塔斯強迫自己轉開視線,用盡力氣吼了出來:“還愣在這里做什么!”
“陛下既然有了這樣的命令,身為臣下唯一的義務就是相信并且執行——只要王仍坐在玉座之上,只要王沒有允許我們放棄,那么這一切就都還沒有結束!”
“……是!!!”
***
——騎士們感覺到有風在身邊流淌而過。
無聲拂過的柔風掠過他們僵硬的四肢和疲憊的軀體,幫助他們托起那些平民蜷曲顫抖的身體,那縷風只是短暫地駐留他們的身邊便吹向了王宮的高處。
他們清楚是誰在幫助他們,但是此時開口說話也只會浪費掉所剩不多的力氣,黑與白的騎士四下奔走,即使呼吸已經出現了血腥氣,即使透支的身體連習以為常的鎧甲也無力支撐……
但是,還有人沒有帶走。
常世的神明無法理解死的救贖,地表之外習以為常的憐憫和憤怒在此時此刻看起來也太過傲慢……他們不知道坎瑞亞發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坎瑞亞的人民需要接受什么,他們是不為此世所容的生命,人類的價值,人類的尊嚴,就連以人類的姿態死去也不被允許了。
騎士曾經絕望黑犬頻繁出現的身影,可直至此刻,他們卻只期望坎瑞亞已經睡去的人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
對真相一無所知的神明已經借由寒天之釘的余波降臨到了坎瑞亞的土地上,無論之前有著什么樣的心境,什么樣的不忍,什么樣的遲疑,在看見這冰雪飄搖只余下一片荒蕪死寂的死之地獄的那一刻,都會瞬間煙消云散。
“……這算什么。”
冰神的聲音顫抖著,周圍沒有人類的聲音,他們早已死去,如同陷入一場虛假的甜蜜永眠般于睡夢中死去,風聲并未止歇,在其他神明無比壓抑的沉默中,她第一個崩潰地尖叫起來:“這算什么!?這算什么!?”
這已經根本就連暴君都已經稱不上了……被坎瑞亞喚醒的神明根本就不是往昔的烈風之主,她是殘穢,是詛咒,是絕望的災厄本身,她放棄了過去的全部,對人類對世界再無半點溫情的憐愛——
她只會帶來死亡與毀滅。
“……非常抱歉,諸位。”
火神親自且無比仔細地檢查過一具“沉睡”的人類身軀,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無論你們之前有多么為難或是猶豫,至少現在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即將要面對的這一位,絕非你們之前熟知的迭卡拉庇安。”
雷電真雙手握在胸前,垂眸沉默不語,她看見溫迪悲涼的目光,也看見摩拉克斯繃緊的側臉,在諸多神明之中,他是唯一一個以這樣的目光看向坎瑞亞王宮的那一位。
不是這樣的。
她很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開始說起。
她所認識的那位摯友,她所認識的伊萊恩,絕對不是這樣的。
明明還記得一切,明明還知道那么多過去的細節,她還記得溫迪,還記得和昔年舊人之間的小小恩怨,記得那么多鮮活的過去……
——她怎么就不是自己認識的伊萊恩呢?
“……說完了嗎?”
高文的聲音再度響起的那一刻,火神的表情再也沒有之前那樣輕描淡寫,神明的眸光冷得毫無溫度,側首看向緩步走來的妖精騎士。
“你居然還沒走啊,騎士小姐。”神明的臉上帶了幾分諷刺的輕嘲,“我還以為長釘落下的那一刻閣下就已經‘不在’了呢。”
“那種程度的微風比起妖精國的風暴不值一提,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陛下給我的命令是將你們阻止在烈風的三重屏障之外,如今結界收束,那么這段范圍,諸位自然是隨意的。”高文的聲音很平靜,她仍然和之前一樣,孤身一人擋在了通往王宮玉座的方向。
火神冷聲道:“讓開吧,忠誠的騎士不該死在這里,你被派來對付六位神明,你的君主甚至沒有讓其他的同伴與你一起。”
“——不。”
神明聽見鎖鏈纏繞的碰撞聲,巴格斯特原本攏在盔甲之下溫順又平穩的氣息忽然變得狂躁又渾濁,騎士的長劍落在地面上,砸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陛下現在的確騰不出更多的工夫來對付你們,而現在這里只有我一人來阻止你們的意思是:我一個就足夠了。”
她再度抬眼時,澄凈的淺色眼眸已經被紅與黑的污濁所侵染,她捏緊劍柄,神色如常的掃視過自己面前的對手。
“事先聲明,我對你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會留手——”
妖精騎士的目光看向了沉默的風神,平靜道:“……只是除了你,如果你們幾位想讓你打頭陣的話,我會留手,因為王的命令是我不可與你為敵,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想要越過我抵達玉座的最快方法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你來殺我,馬上就能過去。”
溫迪的笑容仍在,只是早已變得無比苦澀又僵硬。
“……不要這樣。”
他的聲音細弱蚊吶,能做的便只是垂下目光,甚至連抬手拉弓的力氣也沒有。
我求你,不要這樣——
在我反復告誡自己,在我放棄所有希望強調她的確已經死去這一事實的時候,卻又在這種地方無比殘忍地提醒我……
——她就是我的伊萊恩。
第132章 我的確愛她
“……我無法理解你。”
在空無一物的廣場上,神明與妖精彼此對立。
神明的君主,妖精的騎士,神明的眼中是痛惜與悲憫,而妖精的眼中卻只有一片冷漠的虛無。
巴格斯特看見那位姿容如水一般溫柔嫻靜的神明緩緩開口,那位女神的眼神痛惜又悲哀:“我無法理解你,明明身為騎士卻效忠暴君,明明具有理性的忠誠卻不愿向君主勸誡……你覺得這是正確的么?你覺得這樣的結果、這樣的景象就該是騎士應該守護的么?”
她看著這些神明,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這須臾的沉默之中,神明沒有攻擊她,而巴格斯特再度睜開眼的時候,眼中也并未生出多少神明所期望的感慨或是不得不這樣去做的壓抑悲哀。
“……我的確無法理解。”
她垂下眼睫,平靜說道。
只是在水與火的神明欣然亮起的目光中,巴格斯特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變化:“我的確無法理解陛下此時的所作所為,為何要費盡力氣以如此溫柔的死亡庇護人類——”
如果只是要阻止異變的詛咒,那么全部直接殺掉就好了。
何必要等待這一個又一個七日的輪回,將虛假的存在感延遲到最后一刻?
水神的笑容倏然僵在嘴角,她緩緩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妖精騎士。
“你在……”說是什么啊?
“有什么問題嗎?”
妖精騎士平靜地反問著,“我在這里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也的確得到了有關你們世界的知識,只是即使已經過了這么長的時間,很多事情我還是沒有理解。”
“人類不過是扭曲的造物——矮小,軟弱,渺茫,卑微又丑陋,明明不具備力量卻擁有與言語截然相反的惡意,這個世界的人類更是連作為食物或是玩具的價值都沒有,以妖精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繁衍誕生延續次代,陛下愿意賜予他們平靜的死亡,這已經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慈悲。”
她抬起劍鋒,對準了面前終于對她展露怒火和殺意的神明。
“如果你是這樣認為的,那么我們的確無法互相理解,但我還有問題想要問你。”
冰神巴納巴斯緩緩開口,聲音是冰雪般肅殺的冷寂:“在你眼中,人類是什么,這個國家是什么,你所效忠的王又究竟是什么?”
妖精的騎士看著她,她那只尚未被紅與黑的污濁所侵染的眼睛看起來仍然是那樣的溫柔又美麗,像是心思純凈毫無防備會對著所有人坦露一切的柔軟幼犬,可她緩緩開口,訴說的內容卻足以讓所有人脊背生寒。
“人類不是說過了么?在這里連作為食物和玩具的價值都沒有的存在吧?這個國家對我毫無意義,我只是為了伊萊恩陛下存在的——”
騎士的臉上露出如少女沉溺戀情般柔軟又羞怯的紅暈,她微笑起來:“啊……的確,這么一說的話,這個國家唯一有吃掉的價值的存在,應該就只有陛下了吧?”
神明們倏然怔住,這一次就連巴巴托斯的臉色都變了,他看著面前這誓約忠誠甚至愿意為了伊萊恩的命令毫不猶豫去死的騎士,愣愣問道:“你不是……已經對她宣誓效忠的騎士了嗎?”
“是的。”
巴格斯特微笑著溫聲回答道。
“我深愛著那位陛下……從很久之前便是如此,在她還是妖精王后的時候便是如此,認真地、專注地,如同愛護珍貴的戀人一般的愛著她——所以我也很清楚,陛下很強,有著獨一無二的應該被吃掉的價值;但也正因為我比任何人都理解陛下的強大無法超越,我才得以繼續維持騎士應有的矜持,長久地遏制住那份食欲。”
她的確是愛著那位陛下的。
也許不會比摩根陛下更長久,但也一定是除她之外最為純粹的那一個妖精。
溫柔的王后殿下,美麗的王后殿下,強大的王后殿下。
單單是存在本身便可以賜予她凝視戀人的滿足,保護她身為騎士的矜持。
只要她仍在玉座之上抓住狂犬貪食廝殺的項圈,妖精騎士高文,就永遠可以是真正高潔的騎士。
“——所以,如果各位當真想動手,請快一點殺死我,不要磨蹭太久才好。”
巴格斯特低聲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一次的自己可以以騎士的姿態死去。”
……
——瘋掉了。
神明的心中只能想到這樣的形容。
這個國家的一切,乃至于守護這個國家的存在本身,全都瘋掉了。
雷電真捂著嘴,渾身顫抖。
她無法理解伊萊恩為何會召喚出這樣扭曲又可怕的存在,她的友人在做什么,接下來又想做什么……雷電真以為自己可以理解,可她在此時又的確完全無法理解。
她尚且可以沉默,只是早有無法忍耐的神明先一步抬手,火神第一個沖了上去,他的臉上仍帶著無法遏制的暴怒和透骨的殺意——這樣的存在必須在這里死去,無論是為了維護神明最后的尊嚴,還是為了阻止這樣的瘋子離開這片土地!
雷電真已經再也無力站穩身體,她張開嘴,僵硬的喉嚨卻阻住了所有發聲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塵世的執政終于出手,可比他們更早一步做出反應的,是已經降下過一次寒天之釘的高天。
……怎么回事?
為什么還有第二次?不是已經降下來了一枚了嗎!?
所有人仰頭注視著那再度降臨的蒼白流星,只是這一次它的位置無比精準的投向了王宮的位置,神明們有的驚呼,有的蹙眉,有的滿臉不安,唯獨妖精騎士不曾回頭,在那長釘即將落下的那一刻,高塔千風收束于止境之杖的頂端,如水的漣漪再次于結界頂處綻開,這一次,曾經瞬間撞碎道結界屏障的寒天之釘,并沒有如之前那般成功落下。
——高塔的孤王已經舉起了止境之杖。
摒棄了錨定本意的圣槍以術式的方式對撞長釘的尾端,長釘與結界相接處開始層層崩裂破碎,天理的第二次抹殺并未成功實施,而在那寒天之釘被風暴之錨擊碎貫穿的同一時刻,塵世的執政同樣聽見了妖精騎士身上鎧甲崩潰損毀的聲音。
以及,野獸般壓在喉間的低沉咆吼。
騎士的重甲碎成無數微光的星屑,展露出鎧甲之下健碩又強韌的戰士軀體,妖精的氣息在失去了鎧甲的束縛后變得愈發癲狂混亂。
牽引韁繩者的力量正在被反復削弱,壓制狂犬的束縛也已經碎去了第一層。
黑犬松開了一點握劍的手指,唇間卻顯現出野獸貪求血肉的獠牙。
***
同一時間,沉睡的杜林在王座上被巨響驚醒,反射性睜開眼睛抬起了腦袋。
“……媽媽?”
漆黑的幼龍盤臥在王座上,身下并不是母親柔軟溫暖的軀體而是冰冷堅硬的王座,它四下尋找母親的方向,喉嚨里發出幼獸祈求回應時特有的嗚咽聲。
然而女王站在高處的陽臺上,她的目光望向高處并未回頭,丑角在她身后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轉過身來,伸手捧起了那只在王座上急慌慌繞來繞去卻不敢跳下來的幼龍。
“你將我視作母親,我卻沒有真正將你看做我的孩子看待……”伊萊恩的手撫摸過幼龍毫無防備的脊背,那雙已經冷漠了太久的眼中終于流露出幾分無奈的柔軟惆悵。
“坎瑞亞就要死去,唯獨你我還沒有想好一個合適的去處。”
這個世界還沒有到可以接納你的時候,杜林。
“媽媽?”杜林仰著頭,它還不到可以理解這些東西的時候,只是單純地順從心意蹭著女王的手指撒嬌:“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可是媽媽也要走了呀?”
伊萊恩溫聲說道,幼龍張開翅膀撲騰幾下,隨即團成一團將自己縮進了母親的掌心,不滿道:“那媽媽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女王微笑起來。
“那,杜林就先去媽媽曾經去過的地方吧。”
她的掌心升起一團散發著柔軟白光的光團,那是一個古老的夢,一個早已逝去的夢,四百余年的繁榮與自由的榮光之城,群星閃耀,繁花不敗,那里沒有死亡與絕望的悲鳴,有的只是千風的頌歌,人民的歡笑。
這樣的夢對于從未見過外面世界的幼龍來說,有著難以抵抗的吸引力。
做一個漫長的夢吧,杜林。
在這四百七十年的自由之夢中沉睡,在星與夜的樂園中沉睡,你會在最后的歌聲中愜意地醒來,而不是被亡國的業火和毀滅的悲鳴所吵醒,當你做完這一個漫長的夢,世界之外也許就將擁有可以容納你的一方天空了吧。
視我為母的漆黑幼龍,不被容許存在的純粹又悲哀的生命啊……我能給予你的也只有這一點的溫情了。
吞下了美夢后沉沉睡去的幼龍并沒有注意到環繞在自己身側的已經不再是母親溫暖的手掌,而是更加輕盈的微涼雪白花瓣,它盤成一團對外界變化一無所覺,直到一只手冷酷無情的捏起它的尾巴把它拎起來直接晃醒,杜林才憤怒地張開翅膀撲騰起來,試圖把那只討厭的手指咬斷。
罪魁禍首松開了造孽的手指,單手托腮,坐在花海中俯視著眼前氣呼呼背對著自己的幼龍。
“別睡了。”
奧伯龍的臉上帶著完美到有些虛偽的笑容,伸手戳了戳轉過身去還想重新睡覺的杜林。
他見小龍不搭理自己,唇角笑弧反而更深幾分。
“你的媽媽馬上就要死掉了哦?”
第133章 角色扮演者
面對奧伯龍微笑訴說的話,幼龍表現出了極為直白且強烈的憤怒。
“撒謊!你撒謊!”幼龍用自己的翅膀拍打著奧伯龍的膝蓋,“媽媽說過不要聽你的話!奧伯龍!騙子!大騙子!說什么都是謊言!”
“是~是~”奧伯龍無奈且敷衍的迎合兩句,扒拉開它毫無威力的翅膀拍擊:“在小孩子面前還真的是一點余地都沒留給我啊,伊萊恩和你說這話的時候真的沒有什么私人恩怨跟在里面嗎?”
杜林現在還沒有被賦予成長的力量,也許等這個小東西消化完畢這四百七十年的夢境后也可以成長為出色的飛龍吧,但是殘酷的大人并沒有給他沉睡和成長的時間,正相反,奧伯龍拎起杜林的翅膀,讓它抬頭凝視頭頂的星空。
“是很漂亮的星空對吧?”
奧伯龍笑瞇瞇地說,他戳了戳不愿意正面對著自己的幼龍脊背,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在妖精國可是看不到這樣的景色的,畢竟這樣的樂園說到底也只是某個家伙一意孤行強制自己做下去的虛假夢境罷了——‘在某個地方里,允許每個人都能做完最后的夢’?”
他的唇角上揚,卻是嗤笑一聲。
“這樣天真的家伙,我也就知道兩個。”
背棄了使命的樂園妖精做不出真正的理想鄉,最終的樂園也是只能容納詛咒和災厄的地方,妖精國是摩根拼盡一切代價在架空的歷史上描繪的一萬六千年的繪本,有人去否定它,拒絕它,認為這是虛假的歷史所以不應該存在,所以就要抹殺它全部的意義。
可最清楚這個夢本身不該存在的,難道不是做夢者本身嗎?
正因為清楚不該存在,所以才付出了比泛人類史更加高昂的代價。
奧伯龍從來都不討厭屬于摩根的繪本,所以他也曾想過,如果她能夠回去的話,在伊萊恩自己的世界里,說不定能寫出比妖精國更美好的故事吧?
畢竟那是一片能養出這樣一位愛人的神明的土地啊。
他期待過,也想象過。
“但是真可惜……看到了吧,夢境的星空已經出現了裂紋了哦?”
她允諾了摩根的愿望,也尊重了奧伯龍的愿望。
誕生一切,屬于妖精國的童話之夢;
毀滅一切,歸屬不列顛自身的真實之夢。
可輪到她自己的世界,世界本身卻又不允許她來做這個夢了。
“……這里還沒有達到能成為我容身之處的水準啊,王后殿下。”
妖精王背后的蝴蝶翅膀擁有如幻夢般絢麗繁復的花紋,可隨著內里的真實破蛹而出,華麗的鱗粉隨著緩慢踏出的腳步紛紛揚揚地灑滿了無垢的純白花海,美好如童話的妖精褪去了借來的虛假軀殼,他仰頭看著星空的裂隙,微微笑了起來。
壓制深淵,收攏靈魂,創造星海的樂園,同時供給兩只超規格的英靈魔力,又被此世的天理反復削減,獸群不安且頻繁的穿梭兩界之間終究還是給他留下了一點趁虛而入的機會,現在的縫隙大小已經足以讓他通過。
那么,首先要做的果然是——
***
此時坎瑞亞王宮內,早已空無一人。
到處都是慌亂逃竄的痕跡和角落處已經發黑的血污,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去整理這些東西了,凌亂堆砌在走廊的物品讓那道匆匆走過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的凌亂又狼狽。
皮耶羅無比粗暴的推開了那扇施加了無數封印和密法的大門,果不其然,這些人類眼中珍貴又少見的術式在對方眼中也不過是拂開一只蟲子一樣輕松。
“來得很快嘛,皮耶羅大人。”
奧伯龍屈膝坐在唯一的水晶臺上,令皮耶羅不敢妄動的唯一理由,是他的手指以一種極為輕浮且散漫的姿態勾著那頂白枝與靈玉的寶冠。
王的寶冠。
作為坎瑞亞的至寶,這頂王冠并沒有出現在王的頭頂,而是作為關鍵性的藏品收在了王宮的最深處,奧伯龍的手指一搖一晃,幾乎是捏著皮耶羅的心臟在反復拉扯。
皮耶羅很清楚,自己沒有籌碼,無論是實力還是什么。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你曾經這樣說過,奧伯龍閣下。”
他的聲音沉沉,只是蒼白的面容和慌亂的呼吸早已暴露了他的本心,更何況此刻的狼狽遮掩在那雙妖精眼中根本毫無意義,他的心思和猜測被看得清清楚楚,半分也沒有保留。
“我的確說過哦。”
他微笑起來。
“但是伊萊恩甚至會叮囑杜林‘奧伯龍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讓那只幼崽小心提防我,你身為她的御主,甚至可以看到她在妖精國經歷的故事,她卻唯獨沒有叮囑你這么關鍵的事情嗎?”
身披角色者,所說一切都不過是為了符合虛偽的外表而必須訴說的謊言。
“朋友是假的。”
他說。
“你應該知曉妖精國是個何等糟糕又令人作嘔的鬼地方,因為她的存在于這里,所以也證明了妖精國的存在,我不過是因為在那里毫無容身之地,于是順著她的靈基開啟的縫隙來到你們的世界,想著借此機會想要趁機找個地方好好休息的外來妖精罷了。”
“什么朋友啊,什么憐憫啊,什么完全看不過去她如今的慘狀啊……”與暗夜同色的妖精擺弄著女王的寶冠,嗤笑起來:“那可是妖精國除了摩根之外唯一有資格坐在玉座上的妖精王后,不殺死王后就無法摧毀女王摩根,不殺死摩根就無法毀滅妖精國,不毀滅妖精國我就無法獲得自由——如果非要理解我和她的關系,大概就是這樣一個關系吧。”
妖精國不存在無罪的妖精。
背叛了樂園妖精的使命,一意孤行去構建只屬于自己的不列顛的妖精;
放棄了愛護人類的本質,將一切靈長生物視作帝國與世界的基石的妖精。
還有——
“殺死了唯一有意義的友人,只是為了去抵達那個毀滅一切的最終結局的妖精。”
“……我不明白您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哦,不明白嗎?”
奧伯龍笑起來。
“——很簡單的,皮耶羅閣下,簡而言之,您召喚妖精王后為我開啟通路的間接工作已經完成了,首先當然是要感謝您的指名,非常精準的挑到了最好的那一位,其次嘛……”
“畢竟您看,您是唯一一位知曉如何召喚英靈的存在吧?”
他揚起嘴角,笑容過于燦爛,且滿懷張揚的惡意。
皮耶羅目眥欲裂,看著暗色的妖精微笑著抬起那頂獨一無二的寶冠,然后用力砸了下去——!
“……馭使英靈的虛假之夢該醒了,人類。”他在對方咆哮中喃喃說道,人類的掙扎和狂怒不值一提,很快就會被迫因為沉浸夢中而消失了。
相對的,墜入另一個夢中吧,人類的御主。
絢麗的鱗粉自王宮的頂端紛紛揚揚灑落而下,在漆黑的夢魘到來之前,在更加黯淡的深淵吞沒一切之前,重歸常世的扮演者已經走上了全新的舞臺,他仰頭看向頭頂的潔白落雪,拉開了漆黑的蟲群所組建的帷幕。
——那么,請先諸位先陷入這一場彼方點綴的夢之童話吧。
***
寒天之釘被擊碎的碎片尚未落盡,飄揚的飛雪也未曾落滿地面的世界,可王宮的地表之下不知為何出現了細微的顫動,第一點向上飛舞的黑色出現時,尚且可以理解為是廢墟的碎屑被微風卷起;可當第二點,第三點,無窮無盡的漆黑蟲群從地下翻涌而出,自下而上瞬間吞沒了整個王宮的那一刻,就連巴格斯特的表情都跟著變了——
單一的清脆掌聲自高處響起,對著神明的努力欣然鼓掌的觀賞者眼中含笑,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惡意。
“感謝各位迄今為止的努力,如此認真地反復削減伊萊恩的力量……老實說要不是諸位和諸位背后的那一位如此費盡力氣、百般算計,甚至不惜來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為了耗盡她的力量……只靠我自己的話,還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成功跑出來的呢~”
如果他們不會錯認妖精騎士的實體和那種與深淵同級的粘稠惡意,那么就不會看清眼前蟲災的本質。
那當然也是一只妖精。
在此之前毫無顯現痕跡的妖精。
在此之前,連天理也不曾知曉,被徹徹底底壓制在下面,連半點氣息也不曾顯現出來的妖精——亦或者可以說是,深淵,污染,足以覆滅世界的災厄本身。
“奧伯龍……”
騎士的聲音里甚至帶上了野獸般壓抑的咆吼,她仰頭死死盯著吞沒了王宮的蟲群,還有那唯一立在高處的妖精,眼睛早已被憤怒徹底染紅:“陛下……你把陛下給……”
“啊對了對了,你也是她的英靈應該能感知到才對,而且犬類的嗅覺一向很敏銳嘛~”
奧伯龍彎起眼睛,只是他的目光在此世降臨的諸神之中流轉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某位身著玄褐色長袍的高挑人影身上,他沉默一瞬,隨即揚起嘴角,臉上便跟著露出個前所未有的惡意滿滿地燦爛微笑。
“失去了主人的狂犬的確會失去理智啊……”他有些故作無奈地嘀咕起來,“但是居然不會開心嗎?沒人攔著你了,就算是伊萊恩這一次也可以很高興地吃掉了哦?”
回應他的再也不是騎士崩潰的咆哮和憤怒劈砍的劍鋒,壓抑的狂獸本能終于沖破了一切的阻礙……啊,的確是的,被削減的力量,被阻隔的氣息,王的力量,王的聲音,哪怕是以野獸的本能去搜尋,也完全感覺不到了。
妖精的手上帶著熟悉的血腥味。
像是那場噩夢的酒宴,像是最后一次聞到的屬于她的氣息,酒液的甜香,花露的香氣,以及被掩藏在魔術之下……無比真實地屬于血的味道。
奧伯龍張開手,也在巴格斯特的面前展現出了她以為早已不會再現的夢魘。
——巴格斯特凝視著那枚確確實實屬于英靈的靈核,混亂的腦海中漸漸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件事。
……要吃掉才行。
沒有人還能保護她的主人,所以必須要由自己吃掉才行。
要吃掉最后的、最珍貴的【寶物】。
猩紅的猛獸遺忘了騎士的本能和自己之前的對手,她緩緩轉過頭,目光看向了被蟲群包裹的王宮,身形猶如山巒般巨大的惡獸嗚咽著,口中卻在滴落貪婪的涎水,比起痛苦和絕望,獸形的災厄最先感受到的仍然是悲哀的食欲。
祂終于邁出腳步,走向了王宮的方向。
——然而巨大的巖槍貫穿大地,攔住了巨獸的腳步。
摩拉克斯立于巖槍的頂端,從容俯視著露出獠牙的兇獸。
“——我與迭卡拉庇安的契約尚未終止,無論在此之前因為何種原因需要刀劍相向,既然眼下明顯已經需要面對更高規模的災厄,那么……”
貫虹之槊的裂痕早已被元素力重新修補,昔日縱橫璃月的武神再度橫過手中長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在成功解決更大的麻煩之前,我與她就仍是不可分割的同盟。”
第134章 發火了
要如何定義和奧伯龍的關系呢。
說是朋友的話,大概還是有些不合適的吧。
因為放棄了自己的使命和愛人的本能的的確是自己沒有錯,所以對于奧伯龍來說,她應該才是那個最初背叛使命的對象。
談不上朋友,只是有機會可以成為朋友的關系。
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和奧伯龍截然相反的路——其中一方選擇延續,而另一方則是堅持要將其毀滅。
妖精國的關鍵在于摩根,而只要她的妖精王后不死,那么女王就不存在任何的弱點,無論這個國家瘋狂到了什么程度,無論犯下何等可怕的錯誤,玉座之上的那一位都可以用最暴力的手段強制修正。
“所以如果是你的話,一定也是可以理解我的吧?”
對于奧伯龍來說,妖精國是一定要毀滅的——他為此存在,為此誕生,只是這樣荒謬又惡心的理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愿意認可就是了。
“‘要毀滅妖精國就要殺死摩根,要殺死摩根就必須要殺死令女王變得沒有弱點的妖精王后’,很簡單的邏輯是不是?”
在某個歡慶酒宴的前夜,王后回頭看見了隱匿在蟲群和幻霧中的影子。
“的確,畢竟如果是我的話,也的確會這么做。”
“抱歉啦,因為很方便嘛,只需要和某個蠢貨強調幾遍‘最美的妖精王后’這樣的話,對方就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苦惱了幾百年的麻煩事情忽然變得這么簡單就算是我也會忍不住嘛。”
對方靠著墻壁微笑起來,聲音里仍帶著幾分虛偽的苦惱,“看在我們好好相處了這么久的份上,我會記得提醒他們在酒里多放一些蜂蜜的,伊萊恩。”
他現在是真的很想笑,真的。
以這樣的方式開啟毀滅的前兆,單純因為對方“會變得太過引人矚目”就要殺死幾乎可以改寫妖精國歷史的王后,這樣荒謬可笑的滑稽劇情就連奧伯龍也沒有想過居然真的可以成功。
不過,也許伊萊恩自己是想過的,畢竟一直近距離面對這些殘渣的并不是奧伯龍自己,哪怕是伊萊恩,估計也就早就失望了吧。
“你會幫我嗎,伊萊恩?”
奧伯龍低聲問道。
“最后一次,輪也該輪到你幫我了吧——結束這一切后,你也該回家了。”
他永遠知道如何說話才是最合適的,而這一次,王后果然沒有拒絕他。
不能返回樂園,那就回家吧。
他告訴自己,這樣的結局就是最合適的。
奧伯龍討厭妖精,討厭妖精國,討厭這世界的一切,同樣也討厭自己。
但是即使是厭惡也會分出不同層次,比起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至少現在來說,還是“親眼看著友人飲下妖精們歡喜獻上的珍貴毒酒,在盛大的歡宴上死去”這樣的結果更加討厭。
——所以,成為了“殺死了唯一有意義的友人,只是為了去抵達那個毀滅一切的最終結局的妖精”。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輕柔地挖出來友人的靈核,但是再如何小心翼翼也還是要染上滿手血腥,從此以后殺死了王后的就是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唯一友人的罪人就是他自己,說著“會悉心這珍貴的成果”的蟲子離開了這里,留著王后獨自一人處理他留下來的血腥味十足的爛攤子。
被扔在這里的伊萊恩嘆了口氣。
跑的那么快做什么,連屋子里的蟲網都沒給她收拾干凈。
她既然點頭了,自然就會幫的。
幫忙隱瞞真相并不是多么麻煩的事情,疼痛可以忍耐,外形也沒有變化,接下來只需要擦干血跡,換上新裝,用術式遮掩空洞的胸口,用花露隱藏新鮮的血氣,只要不去思考就不會被人看清心思,只要全心全意對著摩根微笑,就算是妖精女王的眼睛也不會看穿胸前冰冷的真相。
***
但是……果然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忍耐度也會比之前下降很多啊。
坎瑞亞的王宮主殿早已被蟲群遮蔽,字面意義上的不見天日,女王撫著再次被挖走了靈核的胸口,面無表情地想著。
冷不丁跑出來,從她胸口挖走了一個后又給她塞了個什么新的進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現在感覺不到也分不出來,頂多就是覺得胸口的窟窿里多了個很難消化的石頭。
英靈無法擺脫自己的傳說束縛,而對于伊萊恩來說,即使在妖精國認知的歷史中,“妖精王后死于歡宴的毒酒”,但是造成她真正死因的仍然還是那枚被奧伯龍親手挖走的靈核。
換句話說,如果奧伯龍想要對她動手,她大概率是躲不掉的——討厭的蟲子先是降下名為彼方童話的寶具,將這里的一切扭曲成主人可以肆意掌控的夢境結界,當然,因為英靈和御主的主從關系,這個過程根本隱瞞不了多久,實際上奧伯龍需要的機會也只是一瞬而已,他要做的只需要挖走靈核,讓“女王死去”在無人可見的角落里忽然成為現實就可以了。
拿著主人的靈核去刺激本就已經喪失了部分理性的巴格斯特,他當然會成功了——因為靈核本來就是真的嘛。
伊萊恩并不意外奧伯龍會生氣,畢竟是靈基里刻印了“對人理”這一能力的災厄具現化,天性便是類似人類惡一般厭惡世界的存在,本質是比深淵更加恐怖的劇毒之物,女王把他扔去樂園,除了防止他捅婁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奧伯龍的存在本身便足以讓深淵的污染退避三舍,只要他不到處亂跑,那么無論坎瑞亞的口子扯得多大也翻不出太大的風浪。
妖精國已經死去,只為了毀滅而誕生的妖精不被妖精國容納,不被泛人類史容納,他無處可去,只有能接納不容此世生命的星與夜的樂園能為他提供最后的位置。
天理削弱了女王的力量,無異于砸了奧伯龍最后的清凈地。
只是奧伯龍天然便帶著對世界本身的惡意,結束了妖精國的漫長蟄伏,高高興興跑過來炫耀自己的結果,結果這邊清凈沒兩天就要因為“不容此世”這種無比熟悉的理由被扔回去,發火也是正常的——不過他那個程度的發火和直接就要毀滅世界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就是了。
女王咳嗽幾聲,胸腔震顫帶出滿口的血腥味,但是她此時也顧不上胸口被開了個血淋淋的窟窿,還得頭疼奧伯龍胡鬧一通之后怎么收拾這個要命的爛攤子。
奧伯龍不在乎世界的存續,也不在乎其他的生命,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因為伊萊恩還得把他抓回去壓深淵,這個世界太脆弱了,脆弱的比堆砌了妖精國的不列顛的忍耐性還要低,像是曾經的角神殘骸堵住了下方的奈落之蟲一樣,只要這巨大的災厄坐鎮深淵的入口,深淵就永遠只能老老實實——那么在這個基礎上,他先簡單的去給天戳個窟窿也完全沒有問題吧?
如果不是要考慮到禮儀和應有的矜持,那只蟲子說不定都要對著天理豎中指了。
“這個世界沒人管得住我,要想壓著我,你得先把那一位請回來才行”——大概會這么說吧。
干得不錯奧伯龍,如果不是我來替你收拾爛攤子就更好了。
女王面無表情的想。
以及雖然你降下寶具想要讓我強制睡過去,但是同樣也是托你的福,我他媽的很多年前就沒辦法在蟲子堆里睡著了。
女王撐著止境之杖,胸口的疼痛讓她連起身都有些困難,此時門口處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循聲望了過去,對上了宮廷衛隊隊長的那雙寫滿了震驚的眼睛。
“陛下……”戴因斯雷布第一時間注意到她流血不止的胸口,年輕的騎士瞬間變得臉色慘白,勉強靠著理性維持鎮定,他迅速過去伸手想要攙扶女王的手臂,她卻皺起眉,盯著出現在這里的戴因斯雷布:“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是宮廷衛隊的隊長,陛下,”戴因斯雷布的聲音有些發緊,好在還算可以控制,“護衛王座是我等的本職所在。”
“那么你也應該記得,我之前就和你說過,王座崩塌的第一時間不是回來而是跑。”
“首先王座還沒有崩塌,陛下,”戴因沒有挪開自己攙扶她的手,他不敢伸手出捂住女王胸前的傷口,只能盡力扶住她讓她不會跌坐在地,聽到伊萊恩的反問,騎士垂眸低聲道:“其次,就算王座真的崩塌了,那也要有人去阻止塌陷的過程,避免更大規模的傷亡。”
“……”女王嘆口氣,沒有和他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結下去,“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這黑色的蟲群主要針對范圍是您所在的主殿,尚未撤退的衛兵和騎士都睡著了,常規手段無法喚醒;其他的并沒有太多的影響,外圍的蟲群只是屏蔽了視線而已,”戴因斯雷布飛快回答,“王宮之外的戰場波及的范圍有些大,好在絕大部分的平民已經送入了王宮內,只是因為您的力量有所衰減,黑犬的數量少了很多……元帥正在親自領人安撫,效果不太好。”
“……來不及了,用來鎮壓深淵的災厄已經跑出來了,那些尚未來得及抓住的瘋子不會停手,只會借此機會繼續擴大深淵的裂隙,”她終于恢復了幾分力氣,借著騎士的攙扶重新站了起來。
戴因斯雷布握緊了女王的手臂,急迫道:“陛下,您現在哪怕不去休息,至少也先把傷口……”
“只是被挖了靈核順便被捅出來個窟窿,別這么大驚小怪的戴因斯雷布。”伊萊恩輕咳幾聲,在深淵的污染被壓制后再度爆發只會變得比之前更加可怕,她可沒有休息的時間。
“去把安弗塔斯叫來,坎瑞亞的戰爭機器如果真的要拿來用,那么也只能用在這種地方了。”
“做好準備吧,坎瑞亞的衛隊隊長。”
——真正屬于提瓦特的災難,現在才正式開始。
第135章 誰信吶
——不知何時,風神巴巴托斯的表情早已變得異常糟糕。
獸群的災厄,漆黑的蟲群,自天而降的紅與黑的業火,覆滅一切的枷鎖……
那些早已以為可以坦然對待的噩夢,那些以為已經隨風而去的過往——
……不對。
風中傳來焚燒之后的味道,那究竟是坎瑞亞的廢墟,還是來自蒙德燃燒的梣木?
“……”
“……溫迪!”
雷電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容貌的神明瞬間一怔后才堪堪回神,好在他的失神并未持續太久,也并未發生什么難以挽回的過錯。
此時的火與水已經加入了戰場,好消息是神明占據優勢,壞消息是三位塵世執政加上了天理的維系投下的枷鎖才壓制那只巨獸的行動,冰神仍掛念著之前被攔住的腳步和未曾涉及的城區方向,雷電真不善戰斗,決定和她一起去看看情況。
“我還是不相信伊萊恩會變成什么暴君,無論磨損還是什么原因,我都不相信。”雷電真對著溫迪扯出來一個笑容,“巴納巴斯同樣需要一個答案,我們暫時顧不上這邊了……你呢,溫迪,你準備去哪里?”
風神的沉默不過一瞬,便也和雷電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我留在這兒。”
他說。
“那位妖精騎士小姐說她唯一得到的命令就是不可與我為敵,雖然不知道她現在還有沒有理性能想起這件事情,但哪怕只是戰場上的一點遲疑也是有用的。”
風神推開了雷電真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溫聲道:“你們去吧……比起你們,我不需要伊萊恩來和我證明什么。”
也許這里有人需要一個答案,需要去證明什么,需要伊萊恩來給出一個可以完美解釋這一切的真相,但是唯獨他不需要。
“哪怕到了現在,我也還是認為伊萊恩的選擇沒有錯,但是我也不覺得我就是錯的。”
他揚起嘴角,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少年卻仍然能坦然露出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眼神中沒有絲毫的動搖和絕望。
“她沒有錯,我也沒有——我們只是在各自的立場上做出了各自認為正確的選擇,也都清楚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雷電真嘴唇微微一動,最后卻也只是露出來一個同樣輕松的笑容。
她沒再多說什么,也不需要再去說什么,雷神看著輕盈的流風加入了戰場,于是直接轉過頭,迅速跟上了冰神的腳步。
***
然而,風神加入戰局,并未讓僵持的戰場發生太明顯的變化。
第一時間砸下來的無數巨大巖槍看似束縛住了那只巨犬的腳步,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并非如此——祂并非被困住了行動,也并不是對其他東西毫無興趣,純粹只是對于王宮方向的某個存在的執著更勝一些,比起毀滅和吞食的本能,祂更想先去吃掉那里的某一樣東西。
那名妖精騎士的話是認真的。
極突兀地,與巨獸對峙的摩拉克斯忽然想到了這樣一句話。
吃掉她,并不是某種單純曖昧的形容,那是徹徹底底字面的意思,披著人皮的惡獸是在發自內心地貪求主人的一切,她想要吃掉自己的主人,并不是在如同溫順可愛的幼犬一般搖尾撒嬌祈求女主人的撫摸和愛意,而是如同野獸吞掉自己的獵物一般,享受著慢慢用牙齒咀嚼的過程,感受讓血肉劃過喉嚨的滋味,真正意義上一口一口吃掉。
令人作嘔。
摩拉克斯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難以言喻的惡心。
……哪怕只是想一想她們可能曾經親密無間的相處過也會忍不住捏緊長槊,再看到如今這般褪去人形的遮掩展現出扭曲丑態的獸之災厄,他都已經要壓不住滿眼的殺意。
他不知道伊萊恩是因為什么才選擇了這樣的災厄作為自己的騎士,又是因為什么選擇賦予她困束本能的枷鎖和人類的姿態,但是現在至少證明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憐憫野獸毫無用處;第二件事,則是他們得到的信息并不完整。
“迭卡拉庇安如果是這里負責壓制這大家伙的關鍵所在的話……”
顯然,火神也已經注意到了這部分的細節。
“昭示毀滅與死亡的暴君”,在這件事上天理未必就是撒謊,只是極有可能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情報而已。
至于為什么隱瞞嘛……火神輕輕嘖了一聲,面上絲毫不顯破綻。
能做到塵世七執政的魔神,哪個不是從魔神戰爭里廝殺出來的勝利者,對于世界的真相雖不至于說是一無所知,但也總歸是能從邊邊角角的地方了解到一點灰色情報的。
“我與你們情況不同,”摩拉克斯的目光自始至終未曾轉開,沉聲道:“我與她的契約是自魔神戰爭時期便已經簽訂,至少現在來說,即使我站在這里也是理由充足,但你們并非如此。”
“話也不能這么說。”
水神溫聲開口,“便如您之前所言,所謂的‘死之暴君’迭卡拉庇安迄今為止都沒有任何動作,雷神和冰神已經前去,那么既然我等是為了祓除災厄清理深淵的污染而來,自然是要先處理最麻煩的一部分,不是么?”
諸神都已經做出了自己各自的內心判斷,而摩拉克斯的表情并沒有放松,眉峰凌厲殺機凜然,他注視著巨獸的眼睛,絲毫不掩自己的厭惡之情。
摩拉克斯自始至終未曾放低警惕,不僅僅是面前的獸之災厄,也是因為那漆黑的蟲群自始至終都未曾有過明確的表示,暗色的妖精只是微笑著,像是個滿懷惡意觀摩戲劇的外來客欣賞著眼前的一切。
這種程度的對手選擇按兵不動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奧伯龍在注意到摩拉克斯視線的那一刻甚至還能游刃有余地對他露出挑釁的微笑,他當然清楚那位神明的敵意,但是很可惜,他可沒有自己曾經的對手那樣游刃有余。
奧伯龍的目光望向了更高處,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巨獸無意與神明僵持,與此同時,沉寂已久的天理終于出手了——
紅與黑的枷鎖勾住的巨獸的喉頸,祂發出一陣不耐的咕噥咆吼,在火神震驚的目光中,被惹怒的巨獸猛地扭頭張開獠牙,一口咬碎了那赤紅的鎖鏈!
與紅黑的方塊同時碎裂的是屬于更高位的部分權能,獸之災厄的污染只需接觸便可蔓延,瞬間爆發的污濁就連塵世執政也不敢貿然接觸,迅速退散的摩拉克斯聽見身側火神的咆哮:“迭卡拉庇安能壓住這玩意!?”
不知為何,對方分明完全沒有提及自己,可他還是被這一聲咆哮驚得轉開了注意力,莫名生出幾分奇異的心虛。
“你和我說之前這玩意能變成那個教養良好冷靜聽話的漂亮姑娘是因為迭卡拉庇安壓著!?”
火神因驚愕而拔高的音調完全沒有任何的收斂,神明言語間的震驚太濃,連始終在高處看戲的奧伯龍都跟著多看了一眼。
“如果沒弄錯的話,那里正在看戲的家伙應該也是伊萊恩……哦,也就是迭卡拉庇安在壓制呢。”風神巴巴托斯的聲音滿是不合時宜的驕傲,但是現在沒人有心思提醒這點小細節,火神忽然瞪大了眼睛,忽然冷不丁看向神色冷淡的摩拉克斯,直接問道:“……然后你說你和她有來有往地打了幾百年?”
摩拉克斯輕咳一聲,已經隱隱猜到了對方想說什么,難得有些狼狽地辯解起來:“也許是因為她無意真的與我正式開戰,那段時間更多也只是私人恩怨的切磋交流更多一些,所以可能的確有一些留手……”
火神:“……”
火神怒而咆哮道:“誰信吶!!!”
***
戰場的火神咆哮聲太大,連已經來到市區附近的冰神和雷神也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們兩位并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市區的建筑物尚且未被戰火波及,只是這附近的房屋大多是緊閉房門或是空無一物,她們打開了幾扇門,雷電真的表情還算冷靜,冰神巴納巴斯的表情卻是愈發冷沉壓抑起來。
和剛剛進入坎瑞亞時看到的一樣,只有一具具沉睡的尸體,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機和挽救的希望。
“……我唯獨無法理解這個。”
真聽見冰神的喃喃自語。
“她如果真的能壓制那種級別的災厄,為什么不救人?……這些不是人類么,難道不是她的子民么?既然曾經也是為國家帶來繁榮的神明,難道不應該是比任何人都要愛護她的子民才對嗎!?”
雷電真張了張嘴,她正想說些什么,不遠處獸類特有的低鳴立刻吸引了巴納巴斯所有的注意力,她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地奪門而出,不遠處是一個身披黑袍的年輕女人守在她沉沉睡去的父母旁邊,黑犬剛剛對著那對老人低下頭,數道冰錐便已經迅速揮灑而出,那只尚未來得及逃跑的黑犬被瞬間擊碎了身體,伴隨著一陣悲鳴化作了一道散去的黑煙。
巴納巴斯并未察覺到自己松了口氣,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開口安慰那名年輕的女人已經沒事了,一聲凄厲絕望的慘叫便驚住了她的腳步。
“啊……啊啊……”那名身披黑袍的女人幾乎是立刻撲到了地上無比狼狽地爬到了黑犬消失的方向,她嗚咽著,哀叫著,顫抖著伸手試圖去攏起那空無一物的塵土,神明怔怔看著,她剛剛準備伸手去碰那個女人,對方的喉中瞬間爆發出來的尖銳咆哮讓她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
“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了啊!!!”
女人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面前的外來人,神明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瘋狂的恨意和被毀去希望的崩潰充斥在她渾濁的眼中,她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因為這名人類此時已經無力起身,那么這個女人絕對會沖上來捏住她的喉嚨,發泄她最后的絕望:“就這么不想讓我們得到救贖嗎!?就連最后的尊嚴也不要留給我們嗎!?”
“——我們活著不被允許,現在就連死都不配嗎!???”
巴納巴斯屏住了呼吸,她的手還未收回,忽然聽到了一陣陌生又奇怪的異響,被女人小心呵護的那對沉睡的老人像是被某種噩夢驚醒,但是他們并未睜開眼睛,那種壓抑又詭譎的黑色開始在他們的身上蔓延吞沒所有完好的肌膚和尚未萎縮的肢體,神明在那一瞬間遺忘了所有的動作和對應的反應,她看著自己剛剛救下來的那對老人,那對她自以為已經救下來的老人——
在她的視野范圍內,在女人絕望的哭嚎聲中,那對看起來只是陷入了沉睡的老人,一點點的扭曲成了某種大陸上最為常見的漆黑魔物。
……她應該動手的。
巴納巴斯告訴自己。
無論是神明的本職動手祛除魔物,還是單純終結他們最后的意識讓他們得到解脫……可是手指從未如此沉重。
要殺掉他們嗎?
要殺掉這些就在幾分鐘之前還是活生生的人類嗎?
哪怕他們已經異變成了魔物,難道就可以如此迅速地忽略他們曾經身為人類的本質了嗎?
□□的轟鳴打斷了她漫長的思考和混亂的大腦,先她一步干脆利落的狙殺了那兩名已經完成異變的魔物,那是一名年輕的騎士,他放下手中的火銃,面無表情地看向了愣在那里的外來人,淡淡道:“如果親眼見過這一切還是無法下手的話,那么就請您盡快離開吧,外來的好心人。”
女人的哭嚎已經漸漸轉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她跪在那雙魔物的身邊哭泣著,直到騎士走到她身邊低聲安撫了幾句才抽泣著起身跟上對方的腳步。
在最后一刻,那人轉過頭來,對著愣在那里的巴納巴斯說道:“無論你們之前是怎么想的,首先代表白鵠騎士團向你們的仁慈致謝,但是很可惜,現在的坎瑞亞不適合你們,也不需要你們;除了只有女王能賜予的死亡以外,我們也已經不需要任何的拯救了。”
第136章 祭品
巴納巴斯從未如此渴望一個答案,一個真相。
雷神仍然陪在她的身邊,但是她已經沒有心思回頭再去看她了,神明的目光注視著那些緊閉的房門,看著那些已經睡去的人類,魔物的殘骸已經消失,就像是女人崩潰哭喊時滑落的淚水,它們落入地上,然后轉瞬即逝。
“我需要一個答案。”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里面充斥著的不再是最初的痛苦和憤怒,她的聲音里出現了迷茫和對未知的惶恐,這不會是單獨的例子,而在自己前去尋找迭卡拉庇安的路上,這樣的事情也許還會發生無數次。
這個過程可能會反復摧殺她的意志,神明記得那個女人的眼神,也許再過幾百年幾千年,她還會記得那雙寫滿了仇恨和怨毒的眼睛。
什么是對的,什么又是錯的?
什么又是正確的拯救?
什么才是人民希望的愛和救贖?
除了迭卡拉庇安,沒有人能給她這個答案——所以,她必須要去。
哪怕這個答案可能摧毀她堅持了數千年的信仰和本心,她也仍然需要這個答案。
巴納巴斯的目光終于投向了被蟲群遮蔽的坎瑞亞王宮主殿。
***
在漆黑的蟲群隔絕開的兩個世界,在坎瑞亞的王宮里,王仍端坐在王座之上。她的面前是最后堅持守護這個國家的臣子,安弗塔斯跪在她的面前,垂下騎士始終高昂的頭顱。
這也許是他第一次不是為了其他理由,懷抱著純粹且虔誠的本心跪在女王的面前,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大抵也應該是最后一次了。
“你應該知道我為喚你前來,安弗塔斯。”
元帥沉默了好久,才壓著嗓子開口:“是的,陛下。”
“你如今所見的災厄并不是屬于提瓦特的災厄,你應該清楚,坎瑞亞如今的實力,抵擋不住真正的深淵。”
“……是的,”元帥的頭頂垂得更低,哽咽道:“我們知道,陛下。”
“不過這對你們來說,說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伊萊恩微笑起來。
奠定國家基礎的純正信念早已在千百年的傳承中扭曲了最初的本相,只留下了野心,貪婪,空虛卻膨脹的驕傲,以及那份對戰爭和開拓的病態執念,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國家已經不是曾經那個以人類的血肉奠定同國家基礎,真正與神明并肩的人類之國的坎瑞亞了。
但是,毀滅往往是新生的開始,真正堪比鋼鐵的不屈意志需要血與火的疼痛去反復淬煉,女王注視著面前的騎士,溫聲道:“余已經盡到了最后的職責,現在也輪到你們自己了——去承擔起屬于坎瑞亞的責任吧,元帥大人。”
“我從不懷疑人類的野心和貪婪遲早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徹底毀滅這個種族,但是我也始終相信,能拯救人類的也永遠都只有人類自己。”
元帥撐在地上的手正在顫抖。
“……坎瑞亞,會永遠記住您最后的救贖,陛下。”
“此生能有機會為您效命,是我身為人類以外最大的榮耀。”
即使之后無人存活,哪怕未來無人理解,坎瑞亞都會記住這位最后的女王。
女王的目光望向王座正前方的位置,屬于坎瑞亞王的王座,本來是可以將整個坎瑞亞的景色攬入眼中的絕佳位置,可此時她只能看見災厄的蟲群,正如昔日舊蒙德遮天蔽日的風雪,無論是高塔的孤王還是城中被禁錮的人民,他們什么也看不見,無論是世界,還是未來。
但是,還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
她放開自己的止境之杖,千風凝于指尖拉開了熟悉的長弓,她曾經破開舊蒙德冰封千年的風雪和堅硬的凍土,為人民帶來自由的新地和廣袤的世界,可這一次當她松開烈風收束的弓弦撕開最后遮掩真相的如夜帷幕,展露于子民眼中的卻只有黑火,焦土,災厄,毀滅的末日。
烈風的弓矢已經毫不留情地射穿巨獸的喉頸和四肢,在獸之災厄劇痛的嘶吼和轟然倒地的巨響中,女王抬起頭,她看到了降臨此處的昔年舊人。
她的心中忽然就跟著生出幾分奇異的惆悵,并非因為在這樣的情境下與舊友重逢,而是因為神明的上方同樣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果然,坎瑞亞是地下之國,看不到真正的天空。
當弓矢揚起的流風散盡,瞬間自遠方急攻而來的是冰雪凝化身影,比起其他塵世執政的遲疑和僵硬,巴納巴斯卻是第一個毫不猶豫踏上王座所在的高臺的神明。
她的腳步在看清迭卡拉庇安胸口血腥慘狀的那一刻稍有遲疑,而就是這片刻的停頓已經足夠巴巴托斯落下來搶在了她的前面,少年滿臉惶惶,想也不想地就想往對面跑過去:“伊——”
他還沒來得及邁出第二步,一道風刃已經無比精準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溫迪怔住,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在只有女王能看到的地方,他的表情寫滿了不可思議的委屈和對她傷勢的急迫擔憂,少年乖乖站在那里不敢動,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可伊萊恩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塵世七執政之一,風神巴巴托斯——”
她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溫迪瞬間變化的臉色,只是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止境之杖,神色平淡地看著他:“難道需要余來和你提醒你如今的立場嗎?”
“……無論如何,先把傷口整理一下吧。”
巴納巴斯的聲音干澀,她不否認自己現在對迭卡拉庇安仍有幾分敵意,但也不代表她就會這樣趁虛而入,可對方卻輕笑一聲,滿不在意的抬起頭來。
“諸位不是已經見到了那只蟲子手上拿著的靈核了么?……那確確實實是從我身上挖走的東西,正如諸位所見,這樣的傷口無論如何處理也已經沒什么必要了,但是時間仍然充足,回答幾個問題滿足各位的好奇心,尚且綽綽有余。”
塵世執政們面面相覷,雷電真不在這里,水與火對視一眼不曾開口,而風與巖的目光自始至終未曾從伊萊恩的身上挪開,巴納巴斯看著她的胸口,最終還是緩緩深吸一口氣,沉聲開口:“我看到坎瑞亞的人民在睡夢中死去,亡者被黑犬吞噬……”
“諸位入城以來所見所有人的確是我所殺,”伊萊恩的聲音干脆利落地打斷了巴納巴斯的問詢,坦然說道:“天理告知諸位的東西應當沒有任何的錯處,的確是我為坎瑞亞人帶來了死亡的沉眠,是我帶來了兩大足以覆滅提瓦特的災厄,是我解除了封印讓巴格斯特與諸位爭斗,也是我下令讓黑犬帶走了亡者的靈魂——如果塵世七執政此行前來是為了鎮壓深淵、祓除帶來死亡的暴君,那么余也自覺不需要再去解釋什么。”
“可是……”冰神的聲音正在顫抖,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同樣也看見,活下來的人類變成了魔物……”
如果是有這樣的答案或是什么不可言說的隱秘真相,只要她解釋,只要她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呢。”
巴納巴斯愕然瞪大眼睛,看著對方滿眼的無動于衷。
“說清楚了,又能怎么樣?”
“余坐在這兒等你們過來,然后告訴你們,天降的詛咒正在坎瑞亞人之中蔓延,純血淪為不死的傀儡,普通人成為漆黑的魔物,然后等你們在這里慢慢商量研究琢磨出破解之法,和那些仍然在堅持想要撕開深淵裂縫的蠢貨反復拉扯,你們舍不得人類去死,可現實的結果往往會讓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已經被詛咒侵蝕的人類等不起這種柔軟的慈悲,坎瑞亞等不起,而提瓦特更等不起。
“我比你們任何一個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女王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波瀾,“死亡,毀滅,滅國,無論你們相信與否,這樣的事情余已經做過無數次——只是提前用死亡作為手段,將痛苦終結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圍內,因為在這里追求過程和手段的正義已經沒有必要……還是說,你們誰能下出同樣的命令?”
巴納巴斯瞬間瞪大眼睛:“這種事情怎么可能……”
“那么現在余決定來承擔這一切,又有什么問題!?”
女王厲聲反問。
“你們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做,你們不愿殺的人我來殺,溫情和仁愛無法救人就用純粹的支配來取代一切,活著不被允許的話就由王來賜予死亡的解脫,王本就是要有代替人民做出選擇并承擔選擇之后代價的義務——人類本來就是膽小又軟弱的生物,貪婪、弱小、短視,自私……享受統治賜予的繁榮,詛咒帶來毀滅的暴君,只需要一個讓他們有可以推卸一切過錯和負罪感的存在,那么他們就能永遠延續下去!”
“——余沒有錯。”
女王平靜地說道。
“坎瑞亞需要引領覆滅的存在,他們需要逃避,需要推卸,需要有人來做出這個‘錯誤的選擇’,那么就由余來做出這個最后的決定;如果這就是唯一能拯救坎瑞亞的方法,那么王就不會有任何遲疑。”
四下皆靜。
神明沉默著,無人知曉要如何回應女王的聲音。
……可是,伊萊恩。
摩拉克斯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王座上的暴君,有那么一瞬間,他像是看見了一場不滅的大火,看見了倒塌的城墻,看見一段被拋棄的歷史,看見在遺忘一切的新生國度里倔強不愿低頭的最后信徒。
王應該為人民做出決定。
可王從來也不應該成為新生的祭品。
第137章 我又是第一個
那道裹挾冰霜的流光直沖入王宮的主殿的時候,被黑蛇與白鵠騎士們領入王宮中避難的許多人都看到了。
白鵠騎士團被派去執行了更加重要的任務,而僅僅只是宮廷衛隊的黑蛇騎士并沒有那么多的人手可以照顧到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難民,這些人究竟有多少,數千,還是數萬?沒人數得清楚,到了最后也沒有人還有力氣去繼續計數了;被后來帶回來的一些普通平民只能停留在外面,好在這里仍然屬于女王庇護的范圍,即使沒有黑犬游走期間,這里也不會被戰場的災厄所波及到。
其中一個年輕的女人瑟縮在墻角,她的目光空洞又麻木,臉上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疲憊感,比起其他人的啜泣和禱告聲,女人只是拉緊了自己身上的黑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女王所在的方向。
她看得如此專注,如此虔誠,眼中甚至已經生出了狂熱的祈求,像是只有那里還能為她支撐活下去的勇氣,可與此同時,她也看見了那道冰冷的蒼白流星,像是一道流光的箭矢瞬間劃過她的視野——
女人嘴唇顫抖著,猛地站了起來!
……她認得那道光。
哪怕淪為魔鬼,墮入深淵,失去為人的知性和理智,她也永遠都會記住那道在瞬間毀去所有希望的光!
她的震驚太過明顯,好在因為主殿方向驚慌起身的人不在少數,女人并不是其中最突兀的一個,她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慌亂又急促,連手腳都變得透骨冰冷。
不能讓那樣的存在靠近女王,黑蛇騎士在哪里,女王的使臣又在哪里!?
女人滿眼惶惶,四下張望著尋找著騎士鎧甲的身影,滿心想著讓他們快點上去看看情況,身側卻忽然有人無聲靠近,輕聲低語道:“知道那是什么嗎?那是塵世七神的身影。”
她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
女人想要回頭卻被對方溫聲阻止,那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死死抓著自己身上的黑袍擋住了自己的臉,也借此擋住了已經扭曲的五官,“神明為什么會來這里?”
她低聲問道。
“因為你們的詛咒是天命注定,可是偏偏有人要來為了你們逆天改命……如此行事,怎么可能不被常世的天理注意到?”
“那……”女人抓著黑袍的手指正在顫抖,她的聲音被堵在僵硬的喉嚨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后,才啞著嗓子顫抖著問道:“他、他們是來……”
“真可惜……”那聲音帶著滿滿的遺憾,低聲感慨起來:“他們自認為是來拯救你們,糾正錯誤,只不過這所謂的拯救,是要殺死我們的女王。”
“太遺憾了……”
聲音嘆息道。
“尊貴的女主人已經做好了降臨深淵的準備,既然此世不再接納你們的生命,那么就在深淵開辟出嶄新的樂園,你們原本可以作為不敗的星光常伴女王的身邊,但是真可惜啊,太可惜了……”
于人群中低語之人不知不覺間多了一個有一個,他們身披與陰影同色的黑袍,正如那些虔誠禱告的信徒一般滿懷恭敬地低著頭,訴說的聲音交錯起伏,帶著戲謔的惡意和夸張的嘆息,祂們看著那些眼神已經發生了變化的普通人,繼續反復重復著的都不過是同樣的一句話。
“——太可惜了。”
在這樣反復的低語中,人群的躁動尚未顯得明顯,一部分黑蛇騎士注意到了人群的不安在這附近開始巡邏,與此同時那些喃喃低語聲也跟著重新消失在了此起彼伏的禱告和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中,有一部分人開始漫無目的的四處尋覓著什么,其中一名身著黑袍者順著無序的人群四處行走,并在某個隱秘的角落里隱去了自己的身影。
*
沒過一會,雷電真終于重新出現在了在僻靜無人的街道上,她解下了身上臨時借用的黑袍,認認真真松了一大口氣。
但是松了一口氣,不代表就是真的能徹底放松下來了,正相反,她的表情變得極為凝重,遠比剛剛進入坎瑞亞看到這里的慘烈景象是還要糟糕。
雷電真不善武斗,正因如此,她往往也會選擇用一些非尋常神明會考慮的方法,比如此時混入平民群中聽他們談話,和冰神同行讓雷電真注意到一件事情,神明和外來者的身份對于坎瑞亞來說太過高高在上,想要得知最關鍵的真相,直接去問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里并不臨近戰場,距離王宮更是有著相當一段的距離,雷電真轉頭看著伊萊恩和她的同僚們此時所在的方向,那只象征災厄的巨獸并未死去,只是被風暴的弓矢散開形成的鎖鏈控制在了原地;除此之外還有那蟲群化身的災厄,她確信自己在混入坎瑞亞平民隊伍里面的時候是被對方注意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家伙根本就沒有開口阻攔。
是對自己毫無興趣,還是覺得她能在這里面搜集到什么必要的情報?
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后者了吧。
雷電真咬住指節,用自己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不清的大腦思考接下來的問題,只是她的腦子里現在只有一片空白,在過去她可以找來狐齋宮陪她一起思考,可現在面對坎瑞亞隨時隨地都在推翻過往認知的巨量信息,雷電真的大腦也是確確實實被攪成了一團混亂的漿糊。
她遲疑著,不知是否要邁出一步,和巴納巴斯一樣簡單粗暴的去和伊萊恩討要一個答案,直到不遠處一道無比焦急的聲音叫住了她:
“——真!!!”
雷電影的速度那么快,快得雷電真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妹妹直接抱在了懷里,影武者的手臂顫抖著,連一貫沉穩的聲音也浸透了不安和慌張,雷電影松開手臂,語氣也瞬間變得滿是憤怒:“你怎么能自己跑過來!!!”
雷電真張了張嘴,她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是脫口而出的卻是毫無氣勢的一句:“我這不是沒事嘛?”
“你管這叫沒事!?”雷電影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見了她身后的殘垣斷壁漆黑廢墟,語氣愈發惱怒:“你自己到底明不明白這有多危險!?”
雷電真搖搖頭,她下意識想要解釋,卻在看清妹妹那雙寫滿了焦急的眼睛的那一刻,用力閉上了嘴。
……不能說。
她愣愣想著。
無論是坎瑞亞所謂的的真相還是她在人群中聽到的那些聲音,無論是伊萊恩在這里的所作所為還是那些被天理隱藏起來的細節,她全都不能說,也不能明明白白地解釋給給她最重要的人聽。
伊萊恩不開口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們沒有一個能像她一樣那么決絕又狠心,這片土地,這個國家,不僅是天理用來覆滅深淵的祭品,同樣也是深淵為了入侵世界的誘餌,這個真相不能被任何人告知,正如天理對塵世七執政的昭示只會強調伊萊恩是帶來死亡與毀滅的暴君一樣。
——在所有人眼里,伊萊恩都是必須死的那一個。
那她自己呢?
伊萊恩選擇在所有人之前做出這個決定,拒絕見面,拒絕解釋,她自己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
在這場博弈里,看似所有人都沒有錯,塵世七執政只是基于自己的立場執行命令,天理需要抹殺帶來死亡的暴君,坎瑞亞需要有人來承擔毀滅一切的責任,深淵需要女王的死亡來引爆平民壓抑的憤怒,所有人都沒有錯,自然也就無人在意王座的墜落——暴君的死去會帶走所有的錯誤和責任,這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真相。
他們唯一需要的,就只是讓王成為最關鍵的犧牲品而已。
和過去一樣。
和蒙德的那次一樣。
……
“真?”她的沉默太久,久得讓雷電影心生不安,雷電真的眼神忽然一變,慌慌張張從自己身上摘下了慣用的首飾和那枚始終放在自己這里的神之心,一股腦全都塞給了雷電影。
“……真?”雷電影滿臉愕然:“你這是做什么?”
雷電真抬起頭,對著妹妹露出一個十足溫柔的笑容。
“我要去做一件事。”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雷電真忽然發現遠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困難,也許是因為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類似的心理準備,也許是某種重逢的歡喜短暫壓住了離別的苦痛,她始終相信她的友人,正如她已經理解了伊萊恩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怎么就忽略了最關鍵的部分呢。
雷電真的心怦怦跳起來,這種前所未有的雀躍和興奮幾乎讓她想要跳起來尖叫出聲。
復生的暴君,神明的殘骸……天理用話術修飾的真相看似毫無破綻,塵世七執政其他人也許不懂,可她是知道的,自己明明應該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才對!
屬于英靈的基座已經作成,王的重生就是最重要的證明。
伊萊恩已經成功了。
擺在雷電真面前的是一條通往她夢寐以求的永恒的理想之路,但是這個未來現在還是經不起任何挫折和試探的脆弱幼苗,雷電真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地為這株小小的幼苗爭取成長的時間。
雷電真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無論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不要害怕,不要悲傷,也不要憤怒,”雷電真松開了一點手臂的間隙,她抬手摸了摸雷電影的臉頰,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們,影,相信我和伊萊恩;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但我們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得以重逢。”
她不知曉她的同伴是否能真心理解她的友人,也不知道在此之后的影是否能明白她此時的叮囑——但是至少現在,只有自己,也必須是她去親自去告訴伊萊恩,告訴她的確沒有錯過,告訴她的選擇始終有人愿意相信,絳紫的雷霆再次越過天空抵達風暴的王座,雷神看見端坐王座上滿身血腥的舊友,也看見了與她對峙的塵世執政們。
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雷電真一腳邁了過去站在了伊萊恩的身邊,氣勢洶洶的宣布起來:“好極了,我這次也是第一個!”
第138章 你該休息了
雷電真站在那里,塵世執政們意外地并不是特別驚訝。
她已經無比明確地做出了選擇,也許迭卡拉庇安的身邊的確有著能讓她堅持下去的可能,但是其他執政做不到她這樣坦蕩又堅定,包括風神巴巴托斯在內——就算知曉了真相又能怎樣呢?真相對他們來說并不是正確的,天空島賜下的神之心仍在他們心口存在著,為了真相同天理抗爭,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正因如此,雷電真即使已經看到了伊萊恩胸口的傷口,她也沒有多說什么,更沒有開口拼命和她的同僚們解釋,正如當時的伊萊恩選擇送給她可以切斷契約的道具這樣才保證了璃月和稻妻的完好無損,在這里的塵世執政們沒有做錯什么,她不可能真的為了一時意氣就直接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
可是真的要動手么?
神明們遲疑著,不安著。
即使知道錯的從來都不是她,即使知道她本該是這里面最不該死的那一個,即使已經清楚這一切本就與強制復生的迭卡拉庇安毫無關系……
巴納巴斯不知何時凝起的冰刃本來是準備對準了暴君的喉嚨,可此時她的手指如此沉重,連動一動也做不到。
“那么,”
第一個打破寂靜的并不是別人,巖神邁出了第一步,神色從容地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抬起了自己的長槊,對準了王座上的女王。
“動手吧,迭卡拉庇安。”
他平靜地說道,像是沒有注意到自己同僚們驚愕的目光一般,眼中只是看著迭卡拉庇安的那雙眼睛。
“我會親自終結你與坎瑞亞的契約。”
冰神巴納巴斯腦子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她幾乎是反射性地抬起了手中的冰劍,卻是沒有絲毫遲疑地對準了站在那里的摩拉克斯:“你明明知道她什么錯也沒有!”
“我知道。”
摩拉克斯甚至沒有轉開過一瞬的目光,只是語氣如常的回答道。
“……迭卡拉庇安傷成這個樣子,這樣的戰斗真的公平嗎,摩拉克斯?”
這一次,就連火神的聲音也滿是沉重的不贊同。
“她覺得這是公平的,那么這就是公平的。”
“這哪里算得上是公平……”
水神壓低自己難控顫抖的聲音,她錯開眼神,不想再多看一眼。
風神已經轉過身來擋在了長槊之前,他不知如何哀求,也不知如何開口,摩拉克斯的目光依舊沒有轉開,平靜看著伊萊恩從王座上緩緩站起,抬手按住了溫迪的肩膀,按住了他擋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溫迪。”
直到現在,溫迪才終于聽到了久違的溫柔語調,可少年沒有回頭,支撐在那里的胳膊顯得僵硬且固執,伊萊恩花了些力氣才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這一次她終于不再介意他站在那里了,因為她已經又一次的走在了他的前面,完全沒有回頭的打算。
真沒有阻止,她只是在伊萊恩起身踉蹌的那一剎那伸手攙扶了一把,那只染血的冰冷手掌與她用力交握了一瞬,隨即便松開了手指,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此時的對手。
“真沒想到……過了這么久,居然還是不懂變通的頑石最不需要我反復說明情況。”
“我只是記性很好。”
摩拉克斯淡淡答道。
“你從很久之前便是這樣的性子,迭卡拉庇安,我清楚勸你沒有任何用處,既然勸與不勸都沒有區別,那么我又何必多余開口惹你生氣。”
王從來都沒有錯。
不能同情她,也不能憐憫她,自以為是的好意對她而言與蔑視她意志的侮辱等同。
“何況我只是做了與你同樣的選擇而已。”
他低聲道。
這里已經沒有人想要殺她了。
但是總要有人來做出這個選擇,風與雷的選擇已經無需多言,冰神的動搖最為明顯,而與這樣的對手開戰,并不符合水與火堅持至今的信仰。
她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提前給出了最合適的答案,只是這條路被她走的太苦太痛,鮮血淋漓狼狽不已,他如今需要做的也不過是強迫自己看清自己腳下的路沾滿了她留下的血,除此之外的代價,她已經全部支付。
“……那你還真是做出了個不錯的選擇,摩拉克斯。”
“若是還有些無聊的負罪感的話,那么也可以低頭看看腳下的尸骨和‘死之暴君’迄今為止做下的一切,安心吧,這樣的理由,無論再過多少年都完美的毫無破綻。”
面對這樣的回答,摩拉克斯卻不再說話了。
“——那么,”
伊萊恩也無需他更多的回應,止境之杖在這樣的戰斗中顯得太過沉重,于是在最后的最后,她的手中重新卷起風的元素,至少在此刻,在這頑固又不懂變通的磐巖所能理解的部分里,她仍然是烈風之主,高塔的迭卡拉庇安。
風暴的劍刃瞬間擊上金玉的長槊,那兩道身影第一時間直接躍出諸神的視野打出了王宮之外,巴納巴斯臉色一白下意識就想追上去,這倒是把雷電真嚇了一跳,她沒料到巴巴托斯老老實實結果反而是冰神的反應最大,慌慌張張攔了她的腳步,飛快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冰神滿臉急迫:“不過去,難道要真的就要任由摩拉克斯殺了她嗎?”
可雷電真死死抓著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
“我們不就是為了這個理由來的么?”
巴納巴斯瞳孔一縮,下意識道:“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雷電真終于可以把自己之前所見情況簡單描述一遍,面對著塵世執政們愈發嚴肅的表情,她的語速也跟著變得愈發快了起來:“總而言之,伊萊恩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摩拉克斯也只是尊重了她的選擇,諸位應該很清楚,無論我們知道了什么,‘死之暴君’都必須要在這里被殺死!”
“……我可沒有對那樣重傷垂死的對手動手的習慣。”
火神眸光一轉,卻是突兀地轉移了話題,“既然璃月的巖王帝君決定親自動手,那么這里應該也無需我做什么了,‘死之暴君’注定死去,坎瑞亞的問題已經解決,諸位若是沒有什么其他的約定,我就先一步返回納塔了。”
水神若有所思,也跟著柔柔道:“我也不擅長打打殺殺之事,坎瑞亞尚有許多事情值得我會去記錄留存并作為警告提醒自己的子民,那么我也告辭了。”
水與火的反應最快動作也最為利落,只是在臨行之前,火神回頭看了一眼雷電真,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想好了,是么?”
雷電真點了點頭。
火神對此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么。
“……我不走。”
冰神巴納巴斯單手捂著臉,顫抖著低聲道:“我不走,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還有好多事情沒有搞清楚,她究竟……我,我……”
她決定要在這里親眼目睹坎瑞亞最后的結局,雷電真也無法再多說什么,只是面對另外一個固執不愿離開的家伙,雷電真就沒有這么坦然了。
塵世七執政之一,千年自在的自由風神,在此刻卻像是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那里,仿佛在這一刻,他又變成了他們最初相遇時那個無論做什么都要需要伊萊恩在他身邊的小小風精靈。
“……溫迪。”
雷電真輕輕叫了一聲,她知道伊萊恩親自教導出來的孩子從來無需擔心,但是在這樣的時刻,也不應給予太多的苛責。
“你知道的,你現在應該回去蒙德準備了。”
“我知道。”
他低聲道。
“可我……只是想在這里多呆一會,就一會就好了。”
“不行,”雷電真卻用力搖了搖頭,無比堅定地否認道:“如果沒有弄錯的話,蒙德應該是問題最大的地方——坎瑞亞的仇恨會成為一切的導火索,而無論原因為何,你不可否認他們對她的信仰是太過純粹的狂熱崇拜,可是作為烈風之主最初統治的國家,現在的蒙德卻對舊日的歷史一無所知,如此一來在坎瑞亞的眼中,最初背叛他們唯一神明的不是降臨此地的七執政,而是蒙德。”
“……”
溫迪做了一個緩慢地深呼吸,他最后看了一眼微笑的雷電真,眼中卻是流出了幾分落寞又壓抑的羨慕。
“她暫時交給你照顧,可以嗎?”
雷電真笑起來,點點頭。
***
當最后一道風離開了感知的范圍,伊萊恩忽然就沒有了握劍的力氣。
坎瑞亞沒有真正的天空,她仰頭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自己曾經熟悉的一切都已經變得如此陌生,唯獨貫虹之槊的氣勢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是曾經交手了無數次的老對手,只是不知道是傷勢太重還是已經沒了繼續交戰的興趣,伊萊恩看著長槊在半空劃過的凌厲流光,本應抬手回擊阻隔的動作卻莫名停在了那里,她抬眼看見摩拉克斯毫無波瀾的眼睛,忽然就想著,也許用這作為結局也不算錯?
她正發呆出神的這一瞬,貫虹之槊的金色忽然在半空中轉為了另外一道流光溢彩的絢麗流光,伊萊恩倏然一怔,看著那把她再熟悉不過的造型奇異的匕首不知何時被摩拉克斯握在手中,而就在這片刻的時間里,那雙琥珀金瞳已經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巖神趁著烈風之主失神的這短暫一瞬踏前一步,低聲道:“會有些痛,忍忍吧。”
她愣在那里,手指卻已經跟著松開了握住的長劍,幾乎是同一時間,萬符必應破戒已經刺入了她的胸口——掌握世間一切契約的契約之神,親手終結了她與坎瑞亞的契約。
“死亡的暴君已經不再屬于坎瑞亞了。”
女王并未因此便墜入塵土之中,巖神的手臂攬在她的身后,嶄新的傷口喚醒已經麻木的神經,她抬起目光,頭頂仍然看不見真實的天空,但是那雙純凈的金瞳在她的上方,意外也稱得上是不錯的景色。
“……放棄人類吧,伊萊恩。”
摩拉克斯低聲道。
“你該休息了。”
第139章 我就不
首先聽到的,是世界崩毀的聲音。
大地塌陷,天穹掉落,當這片土地失去了王的鎮壓,所有在此之前費盡力氣也無法開啟的縫隙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瞬間崩開比過往大出千百倍的裂口,無需再去區分蟲群與黑暗,國家本身便已經是即將墮入深淵的誘餌。
可這樣崩毀的速度也的確是超出了原來的想象,即使算上深淵的刻意引誘和坎瑞亞迄今為止的所有積累,如此規模也完全不合乎之前的計算——
“辛苦你在最后的最后還有力氣思考這樣的問題啊,master。”
漆黑的災厄落下的姿態輕盈地像是片毫無重量的羽毛,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伊萊恩的眼睛,露出了一抹極為燦爛的微笑。
伊萊恩看著他那雙寫滿愉悅的眼睛,摩拉克斯的手臂原本撐在她的身后以免她整個人都倒在地上,她不知從哪里來了一口氣強行起身,盯著跟著蹲在自己面前的奧伯龍,冷聲問道:“你在我這里塞進去的究竟是什么?”
“哎呀,居然是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嗎?”
奧伯龍笑起來,笑容燦爛,且惡意十足:“當然是我在妖精國的時候從你胸腔里挖走的東西呀?‘妖精王后在妖精國積累六千年的珍貴靈核’,從質量上來說可比你現在用的這個好太多了。”
“因為御主你身為神明的側面在妖精國六千年是真的一點長進都沒有嘛~”暗色的妖精故作無奈地感慨道:“是因為這邊有人開始信仰你了嗎?‘迭卡拉庇安’在這邊雖然有所成長,但是比起妖精的積累果然還是差距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間,伊萊恩感覺到始終扶著自己的那只屬于摩拉克斯的手顫抖了一下,但是她現在沒有時間在意這個,奧伯龍也是徹底的不在乎。
妖精王后的靈核得以保存是完全沒想過的事情,她原本覺得奧伯龍會出現在她面前,說明妖精國已經徹底毀去——那么至少從常理上來說,屬于妖精國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才對。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奧伯龍唇角上揚,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當然了,保存靈核的手段并不是我的,至于妖精國有誰有這樣的手段我不說你也清楚……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摩根是那種坦蕩又開朗善于接受現實的美好性格吧?”
摩根當然不是。
伊萊恩心里瞬間一沉。
甚至她為何會研究保存靈核的術式,伊萊恩都能馬上猜到。
“沒有辦法啊,‘就算是伊萊恩,如果就這樣讓她回歸英靈座的話,哪怕可以再次召喚成功,再度出現的那一個也不會是我的伊萊恩了’。”
奧伯龍微笑著,他如獸的尖銳指爪指著伊萊恩鮮血淋漓的胸口,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說了下去:“‘既然如此,就必須要想辦法把這個狀態下的妖精王后永遠保留住才行……對,就像這個妖精國一樣,只要固定住靈核狀態的話,那么我的桂妮薇爾就永遠都不會離開’。”
還真是花了難以想象的時間和精力呢。
奧伯龍想。
摩根算到了一切,唯獨沒有料到妖精王后的靈基根本就不屬于她所知曉的英靈座,于是在歡慶的酒宴之后,妖精的女王無論重復多少次的召喚也找不到她的王后,樂園,特異點,異聞帶,泛人類史……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因為當迭卡拉庇安回歸了她自己的世界后,就連屬于樂園妖精的靈基也被神明的側面徹底掩藏了起來。
……如此一來,妖精女王會有什么反應,再明顯不過了吧。
只是即使是伊萊恩自己應該也沒有想過后續的故事,迭卡拉庇安的靈基被磨損殆盡,屬于樂園妖精的側面再度蘇醒——這也就是之前猜測過的最壞情況,支撐證明樂園妖精的靈基存在的不是星之內海,而是空想的妖精國。
伊萊恩的臉色變得從未有過的難看。
“……讓深淵的裂隙在坎瑞亞進一步擴大膨脹的根本原因……不止是深淵,是不是?”
“哎呀,御主是一如既往的聰明呢~”奧伯龍彎起眼睛,微笑道:“猜得真準——沒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妖精女王馬上就要來了。”
“我是無所謂的哦?”
奧伯龍一臉懶散的說道,“如果御主想要休息回去你這邊的英靈座我是隨便啦,反正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就是你閉上眼睛以后什么也不管,御主消失以后我和巴格斯特失去了御主的維持也會馬上消失,不過我和巴格斯特消失以后,連接妖精國的通路也就會重新開放吧……到時候會發生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會發生什么?”摩拉克斯扶住身體已經有些支撐不住的伊萊恩,沉聲問道。
“哎呀?”
奧伯龍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恰到好處的驚奇:“您居然真的有耐心從頭聽到尾呢,我還以為您在聽到妖精女王和妖精王后的時候就要控制不住了,耐心真好。”
“現在并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摩拉克斯表情不變,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從哪里看出了什么破綻,但是他現在是真的沒有心思計較這個。“會發生什么,請閣下說清楚。”
“也不會發生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吧?”奧伯龍笑瞇瞇地說道,“摩根的話,應該也就是……”
“——奧伯龍。”
女王驟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描述,暗色的妖精被她的眼神哽了一下,很快就興趣缺缺的轉開了目光:“好久之前就想說了,你這種對身邊人無自覺的過分溺愛可不是好事情啊……這邊的世界遲早要清楚摩根的性子不是嘛?”
“不。”
女王低聲道。
“他不需要了解這個。”
她極平靜地開口,述說某個在她眼中不容置疑的事實。
“因為摩根不會過來的。”
她之前因為什么過不來,現在也還是會因為同樣的原因過不來。
妖精國當然是個糟糕至極的國家,孕育災厄與丑惡的原罪之地,但是有王愿意愛它,所以也沒有那么糟糕;
提瓦特也是如此。
哪怕她如今稱得上筋疲力盡,傷痕累累,親手締造的歷史被一次又一次的抹殺,不止一次有人告訴她放棄人類……但是她仍會選擇坐在這里。
有人愿意與她的理想同行,有人愿意繼承她的意志,有人愿意陪伴她到現在,她也記得那些放在手中的星圖,記得那片她親手創造過的燦爛星海,見過繁榮的國度和人民的歡笑……
他們同樣存在,認認真真地在這個世界里留下過屬于自己的痕跡。
我的世界沒有那么糟糕,摩根。
伊萊恩平靜地想。
而且這一次,余才是王。
奧伯龍看著她的眼睛愣了愣,忽然就笑了起來。
“決定好了?”
早就決定好了。
“順著自己的性子來吧,奧伯龍。”
蟲龍終于對她露出了迄今為止最為真心實意的笑容,他退后幾步,指了指那邊的獸之災厄,又抬手指了指上面。
“——那我可是要稍微鬧一鬧的,可以理解吧?”
女王看著他,點了頭。
***
她這一次站起來的時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女王站穩之后,卻沒能和之前推開真的攙扶一樣推開對方的寬大手掌,她慢慢眨了眨眼,側頭看見摩拉克斯平靜回望過來的那雙金瞳,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
“余自己站得住。”她慢慢道,但是摩拉克斯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回道:“但你站不穩。”
伊萊恩:“……”
這種特殊時期她不和石頭腦袋計較細節。
“……但你為什么還留在這兒呢,摩拉克斯?”
她低聲問道。
無視深淵,釋放災厄,削弱天理……她現在要做的無論哪一件都是不再是提瓦特愛人的魔神會去做的事情,就算是摩拉克斯已經對她親口說出“放棄人類”這樣的話,她也不覺得這就代表了他會接受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
摩拉克斯看著她,忽然有些忍不住似的揚起了嘴角。
女王一臉莫名。
“你笑什么?”
“……不,”他微微側過頭去,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聲音是她此時完全無法理解的輕松:“只是發現我可能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的性子,忽然有些感慨罷了。”
伊萊恩的表情變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早在金鵬那一次就知道了。
摩拉克斯滿臉無奈地想著。
一邊說著從此以后和她沒關系把金鵬扔到了同族的夜叉手中,一邊又認認真真盯著幾百年更是在最后送上了珍貴的術式——這樣類似的事情,她有意無意地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他會選擇對伊萊恩說這樣的話,除了他不可言說的私心之外,同樣也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哪怕再來多少人和她說放棄人類這樣的話,她也只會用這樣所謂“死之暴君”之類的名頭來作為最后的回答。
——他從來都不覺得她真的會改。
幾千年前便是這樣的脾氣,睚眥必報,任性獨斷,屬于暴君的一面大概也就只有在這方面體現的淋漓盡致了吧。
沒人攔得住她,她也不需要有人來攔著。
但是,提前做些準備免得她下一次又在胸口捅個窟窿到處跑,這點事情總歸還是做得到的。
“深淵的裂隙擴大,影響的將是七國范圍,我的確不能在這里駐足太久,”摩拉克斯溫聲說道,“但你既然要維持現在這種‘活著’的狀態,又需要保證自己在世界眼中已經‘死去’,一般的地方自然是去不得的——我知曉有一處特殊的位置,生與死的邊界,那里并不在此世任意一者的掌控之中,即使是魔神戰爭時期也不曾有魔神入侵那里。”
她正準備回答,忽然注意到對方握著自己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那雙琥珀金瞳燦若天星,一點細微的觸感驚醒了她的知覺,對方的手指稍微用了幾分力氣,重新握緊她的手。
“要不要和我走,伊萊恩?”
他放輕語氣,低聲問道。
她有些怔愣,也有些罕見的恍惚,只是還沒等開口,原本已經走遠的奧伯龍忽然飛速跑了回來,“等等等等——”他嘴里一疊聲的喊著,緊跟著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當著摩拉克斯的面直接伸手捧住了伊萊恩的腦袋,一臉嚴肅的盯著她的眼睛仔細看了又看:“我說你怎么這么半天都沒反應,你的妖精眼呢?”
對方的一連串動作太過猝不及防,伊萊恩茫然答道:“在你挖掉靈核后就有些模糊,斷斷續續的看不太清楚……幾個小時之前妖精眼就已經完全消失了,應該是新的靈核和這具身體的回路沖突的原因吧?”
奧伯龍:“……”
奧伯龍:“把它打開,master。”
伊萊恩:“?”
伊萊恩:“我就不。”
第140章 傳承者
皮耶羅是被斷裂英靈的契約影響被喚醒的。
老實說,契約斷裂的感覺遠遠沒有簽訂契約時那樣難受到惡心。
但是皮耶羅仍然感覺到柔軟的內臟在體內不停地蠕動痙攣,那些柔軟又脆弱的肉塊仿佛在這一刻不再屬于他一樣,擠壓出作嘔的欲望和滿口的血腥味。
契約切斷,往往代表著一方的逝去。
他跪在那里,眼前只有被惡意砸碎的寶冠,白枝碎裂,靈玉叮叮當當落滿一地。皮耶羅顫抖著捧起已經被摔出裂紋的寶石,原本的切面流淌著令人心折的美麗流光,可此刻的寶石黯淡無光,它已經只是一塊破敗的石頭,一塊布滿裂紋的可惜劣等品。
……我無法再召喚那一位了。
男人怔怔地想著。
他伸手試圖將這些碎片重新攏起,滿手鮮血淋漓也全無顧忌,直到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寂靜,皮耶羅的手指微微一頓,將那些已經收攏起的碎片護在手掌之后,這才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看著那踉蹌著腳步四處尋找什么的坎瑞亞貴族。
“皮耶羅!”對方看見他,眼睛倏地一亮:“皮耶羅,皮耶羅……太好了你居然真的在這里……女王的寶冠在哪里?坎瑞亞的深淵擴大的部分太大了,這和計劃的不一樣……快,快把她叫出來,現在除了女王以外沒有人能處理這樣的麻煩!”
他自顧自地說著,四下慌亂尋找的目光又重新對上了皮耶羅的眼睛,那一刻他打了個寒噤,下意識抬高聲音,色厲內荏的喊起來:“你這是什么眼神!?坎瑞亞面對這么大的災難,難道你就不會心痛嗎?”
“……我當然心痛。”
皮耶羅喃喃道。
“但我現在也只是想看看,我當時放棄唯一可以讓王接受我忠誠的機會,一意孤行地想救下來的是一些什么垃圾貨色。”
他的手指收攏,感覺寶石的碎片和斷裂的白枝更深一步的割開他手掌的肌膚刺透血肉,黏膩的鮮血順著指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卻是完全沒注意到一樣,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開啟深淵的明明是你們,口稱偽王的也是你們,追隨深淵真正選擇放棄坎瑞亞的也是你們……”
要為陛下清理掉無用的垃圾才行。
他這樣想著,也這樣毫不猶豫地動手了。
皮耶羅的大腦只剩下一片混沌,他好像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著什么“坎瑞亞……背叛……”
——無聊至極。
是誰先背叛了誰?
永遠只是索求,永遠只有私欲。
他甚至感到了一種陌生的不可思議。
……我就是為了這樣一群惡心的存在,不惜犯下諸多禁忌,帶走了本該在無瑕的雪山安穩沉眠的女王寶冠?
他站在這里能聽見塌陷和崩裂的聲音,也能聽見坎瑞亞的戰爭機器被白鵠騎士團重新喚醒,真正意義上做到了只是保護人民、保護人類而戰——
可這一切仿佛都已經與皮耶羅無關了。
他低頭看著剛剛收起的寶冠碎片,在剛剛無意識地緊握中早已被自己的鮮血浸透,只為王存在的弄臣清理了最后跳到他眼前的垃圾,可當自己的血浸染王冠的那一刻,他忽然也覺得,說不定自己的血也是臟的。
身為英靈的御主,身為女王的弄臣,他卻連最后是誰陪伴在王座之側也不知道。
——在靈魂因悲惶而生出的戰栗中,他再次聽見了走廊盡頭再次響起的腳步聲。
沉穩,堅定,裹挾冰冷的風雪,帶起不屬于人間的寒霜。
那雙戰士的長靴最終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循著最后屬于迭卡拉庇安的氣息找到這里……”塵世的執政之一,冰神巴納巴斯的目光慢慢掃視過這里的一切,最后落在了男人的掌心,平靜問道:“這就是她最后留下來的痕跡了,是不是?”
“塵世的神明降臨此處,如果只是為了欣賞坎瑞亞最后掙扎的狼狽丑態的話,那么您已經看到了。”
巴納巴斯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我為迭卡拉庇安而來。”
坎瑞亞的毀滅將她的信仰和堅持徹底擊碎,如果生命不是救贖,那么什么才是正確的選擇,如果人類不需要慈悲與仁愛,那么他們又需要什么?
她需要答案,而唯一一個能解答她所有疑惑的人已經不在了。
但是至少現在,她能知道對方的選擇絕對不是錯的。
既然她已經重新沉睡,那么這條路就換我來走吧。
總要有人去做這個選擇,這一次就換我來做。
“我需要她留下來的痕跡。”
巴納巴斯低聲道。
“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留下的痕跡,曾經的所有選擇,一切的一切……我全都要。”
皮耶羅抬起眼,看著冰之女神的眼睛。
那是一雙冰冷又堅定的眼睛,也是一雙不會再去低頭看向人類的眼睛。
“……那么,我想您應該會想聽一個不屬于這個國家,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故事。”
***
“……隊長。”
黑蛇騎士們之中有不少看到了那道從王宮主殿走出的身影,他們沒有去阻攔,也沒有時間再去關心,只是看著對此保持沉默的戴因斯雷布:“您還撐得住么?”
“元帥已經和其他副官們去啟動了最大的幾臺機器,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還需要繼續爭取時間。”
有人打了個哆嗦,本就透著不安的臉上此時更是變得毫無血色。
“爭取時間……”他們低聲喃喃著,聲音里虛弱又無力:“我們還有什么需要去保護,需要去爭取時間的……”
在大地裂開的那一刻,神明離去,王座坍塌,所謂的正理之天也已經被深淵抬頭的蟲龍污染了本源,寒天之釘不再墜落,卻也代表了祂在做出所謂毀滅的判罰后,根本無力去阻止這場巨大的災難。
身披黑袍者在看見女王墜落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禱告了,他們手牽著手背對著騎士的哭嚎和拼命阻止的聲音,毫不猶豫地跳下了無光的深淵裂縫之中,有太多的騎士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們寫滿了憎恨和絕望的眼神,而深淵吞下名為坎瑞亞的祭品,一道道猙獰裂開的地縫正如張狂大笑的巨口,即將吞噬他們所深愛的一切——
“——那我先去了,隊長。”
哈夫丹冷不丁打斷了這些混亂的聲音,他的眼神澄澈又干凈,年輕的騎士抬手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后,回頭對著戴因說道:“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去盯著,這里請交給我們吧?”
“哪里還有需要我們的地方……”
“虛假的希望也是希望!”哈夫丹又一次用力一拍對方的肩膀,厲聲喊道:“有人選擇跳下去,也有人只想去王座之側沉睡——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延續人民最后的希望!”
人類的精神并不是能簡單概括的東西。
軟弱,短視,貪婪,自私……這些大多是可用來概括人之本性的詞匯,有人會因為這份絕望選擇墮入深淵化身魔物,瘋狂報復這個奪走他們一切希望的世界,也有人仍在最后都會保持一份溫順的韌性。
他們期待的從來都不是血與火的報復和充斥著憎恨與絕望的詛咒,他們只是祈求著一場安眠,即使化身魔物,失去為人的理性和知能,但是只需要蜷縮在女王的座下閉上眼睛就好了,至少在這里,他們仍能安穩地睡去。
在此之前始終沒有離開王座之側的雷電真,卻在看到第一個跌跌撞撞跑向王座的平民時選擇離開了。
她看見深淵的裂口,猙獰的魔物,攜手墜入深淵的人類,以及坎瑞亞與天同高的戰爭機器,蟲龍與獸災進入了更深處,風的氣息已經徹底散去,想來是摩拉克斯已經完成了他的職責。
雷電真抬起頭,聚起塵世七執政并兩度落下寒天之釘的天理有看似最正當的理由毀去這個國家,可當一切徹底爆發,祂卻無力處理這樣的災厄。
她很清楚,對天理的堅信不疑已經從塵世七執政這里開始被削弱了,神之眼不會代表一切的答案,也不會永遠作為這個世界的主宰,群星匯聚的英靈王座終將登向世界的至高處,成為平衡一切的偉大基石。
放棄人類吧,伊萊恩。
看向眾生吧,伊萊恩。
你應走向更高處。
風的元素已經散去,可風也不會因此停歇,雷神伸手去感受世界本身的流風,一縷細弱的微風忽然逆轉了方向,逆流的風穿過指縫的感覺太過清晰,她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識順著逆風的方向看了過去。
逆流的風已經形成了新的風旋,巨大的龍卷拔地而起,在呼嘯的風暴中似是傳來隱約的馬蹄聲,似有繁花的香氣,淺金的流光。
白鵠騎士團的機械停下了腳步,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取代了一切天象的龍卷,金色的旗幟自風中烈烈飛揚,騎士元帥安弗塔斯第一個跳下操縱的機器,怔怔看著眼前的畫面。
——白馬,銀槍,金獅旗。
為首一人身著輕甲,垂落肩上的金發猶如流淌的黃金,她微微頷首,像是一把鋒芒畢露的華麗利刃立于馬上,連眼神也是鋒利又張揚。
“……自英靈王座前來,只為救濟人類的同胞,抗爭世間的苦難,王已許可,故此回應召喚——初代女王首席騎士,高塔騎士團團長,蒂娜·古恩希爾德,向您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