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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故此許可

    ——何謂金獅旗?

    抗擊人間門全部的苦難,追逐人類靈魂的自由,不違逆本心,不背棄靈魂。

    當星銀鎧甲的流光布滿坎瑞亞破裂崩毀的大地,不去擁抱過天空與日月的無光地底之國,亦可閃爍起人間門的群星。

    暴怒的風暴終將卷碎試圖滅亡人間門群星的末日。

    愿象征人類的群星璀璨,愿迎風而生的繁花不敗。

    ……這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門已經(jīng)跪在那里的安弗塔斯愣愣的想著。

    是使魔,是傀儡,還是幻影?

    但很快,安弗塔斯幾乎是無比惱怒的從自己腦子里抹除掉那些帶有侮辱意義的字眼,他仰頭看著那面迎風飛舞的旗幟,即使現(xiàn)在的騎士與過去的英靈從未相識,即使這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對這面旗幟都是只有滿眼的陌生,可此時只需要他仰頭看著,就足以生出哽咽落淚的沖動。

    ——這是屬于人類的奇跡。

    白鵠騎士團中越來越多的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生恐自己的吸氣聲驚擾了這流淌于地獄之中的星海流光,比起無血無淚的機械,金獅旗下的馬蹄聲顯得如此輕盈又自由,它們姿態(tài)輕巧地越過地上那些流淌漆黑污泥的裂縫與堆砌的廢墟,無視背上主人無奈的哄勸聲,理直氣壯且無比囂張的地拉開了和那些難看鐵疙瘩之間門的距離。

    可白鵠騎士仍然看得無比清楚,他們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和坎瑞亞騎士的距離,可白馬的馬蹄卻始終不曾真正后退,與它們的主人一起堅定地站在了距離污染最近的位置上。

    比起已經(jīng)無意識跪在那里滿臉淚痕的騎士元帥,雷電真的反應卻要坦蕩自在地多,她自高處落下,腳尖剛剛落上地面的那一刻,女王的初代首席騎士已經(jīng)利落的翻身下馬,對她行了個騎士禮。

    “是她對不對!”不等蒂娜開口,雷電真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問道,女神的那雙眼睛此刻亮得驚人,比起漫天群星也不遑多讓:“是伊萊恩做的,對不對?”

    蒂娜微微一怔,隨即輕笑起來。

    “只要條件滿足,那么召喚英靈并不難,”騎士微笑道,“但是喚醒真正的金獅旗,讓所有的高塔騎士回應她的聲音,這世上只有一位有這個資格——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永遠都只有一位。”

    雷電真彎起眼睛,看著蒂娜不再與她多說什么,重新翻身上馬,走向了戰(zhàn)場的最前端。

    “我是真的很不想和您一起下來……”看著首席回來,站在副官位置的年輕人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蒂娜聞言揚眉,側(cè)頭看了一眼小聲抱怨著的臨時副官:“哎呀,到了這種時候還在說這種話嗎伊蒙洛卡?信不信我扔你下去先簡單鼓舞一下士氣?”

    二代首席嘆了口氣,滿臉滄桑。

    如果只有他負責這片戰(zhàn)場,那么二代首席的名頭還是很壓人的……但是一同下來的還有女王最為偏愛的初代首席,生前死后都是舊蒙德無可逾越的人類巔峰,真正意義越老越強的老怪物,哪怕蒂娜·古恩希爾德選擇以年輕時候的樣貌回應召喚,她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怪物。

    無視弟子的內(nèi)心感慨,初代的首席騎士居高臨下地睨向深淵的污濁泥沼,卻是也只是輕輕笑了一聲,慢慢拔出了自己的長劍。

    “勞倫斯那條不死心的老狗終歸還是做了一件勉強能入眼的事情。”

    伊蒙洛卡聽見了老師略帶幾分不滿的嘀咕聲,他張張嘴,最后也只是無奈失笑。

    血肉鋪地,孤魂歸鄉(xiāng),高塔騎士回應了女王的聲音,但終究是靠著這條浸透千年執(zhí)念的孤獨苦路才得以完整降臨。

    “您不擔心蒙德那邊么?”伊蒙洛卡有點不死心的問道,“除了這里,接下來問題最嚴重的就是蒙德了吧?”

    “說錯了,小子。”

    蒂娜·古恩希爾德笑了起來。

    “我最不擔心的反而就是蒙德。”

    因為,那里可是有著女王最驕傲的繼承人啊。

    *

    最初回應了高塔孤王的風;

    最初為王親手帶上王冠的風;

    作為傳承與新生者,使得蒙德的自由之風始終不曾停歇的,那一縷希望與自由之風。

    帶著怨毒的報復與不甘的惡意,墜入深淵者報復最初背叛了王的蒙德,抹殺了歷史的蒙德,無視王的榮光的蒙德,風之國度被迫淪為戰(zhàn)場最為慘烈的幾個地方之一,沉寂千年的深海成為了醞釀無數(shù)災禍與詛咒的巢床。

    當身披災厄者以詭計轉(zhuǎn)移了西風的注意意圖沖向高塔的古城,與污濁的魔物廝殺的風龍終于發(fā)出暴怒的咆哮,他再也顧及不上自己滿身的傷痕和那些即將刺穿血肉的污染,龍翼卷起的風暴吹散了所有意圖污染沉眠之地的腥咸毒風。

    只是在筋疲力竭的嘶吼之后,風龍亦是無意識發(fā)出柔軟的嗚咽,當重新降落在這片土地上,他習慣性想要回頭再看一眼高塔的方向,可一道如光的流矢卻忽然險之又險的擦過了風龍的頭頂,射穿了一只正準備偷襲的魔物。

    “退后。”

    曾將鮮血潑灑此處的侍神者再度顯現(xiàn),高塔之側(cè)重新升起烈風的三重屏障,在王尚未歸來之前,無人可以踏足這里的土地。

    “退后。”

    立于最高處的神官手執(zhí)長弓,被風所庇佑的箭矢足以射穿雪山之外的詛咒,神官之首再次拉起弓弦,對準了意圖靠近高塔的污濁之物。

    “王不曾許可抬頭的資格。”

    風龍發(fā)出一點柔軟的嗚咽聲,他正準備進去歇口氣,一道箭矢無比精準地擦著爪尖射入地面,特瓦林動作一頓,猛地扭頭看向高塔的方向。

    比起剛剛的冷肅之態(tài),此刻的阿莫斯卻是一臉嫌棄的看著他,甚至都懶得放下自己的長弓。

    “你也后退。”

    神官幽幽道。

    “臟兮兮的,把爪子洗干凈了再回來。”

    特瓦林:“……”

    風龍撲騰著翅膀,對著高塔的方向第二次發(fā)出了暴怒的咆哮聲。

    “——特瓦林!”風之歌者循著東風守護的聲音再度降臨,只是魔物的氣息已經(jīng)污染了歡笑與酒香洋溢的自由之風,風龍吼了幾聲不見回應,悻悻轉(zhuǎn)過頭,看向了終于歸來的巴巴托斯。

    “還沒解決,巴巴托斯。”

    “我知道。”

    他低聲道,只是深淵的污染觸及的是特瓦林本源,風龍已經(jīng)到了起身時垂在兩側(cè)的也會隱隱顫抖的程度,溫迪按住了還想勉強下去的老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鱗片:“沒關系,我知道要如何做。”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望向了雪山的方向。

    ——那里仍有最后的籌碼。

    舊宮的玉座,保存著白枝與靈玉的寶冠的冰雪沉眠之地,固定住雪山的生機,賜予芬德尼爾新生與延續(xù)的某個基座。

    你做得到么?

    溫迪聽見心里的某個聲音這樣反問他。

    你永遠做不到伊萊恩那樣,你永遠不會做得比她更好,你永遠也無法達到她的高度,她留給你的東西你保留不住,她留存的所有痕跡都已經(jīng)被抹殺……看吧,當你與她重逢的那一刻,甚至連為她按住傷口的資格都沒有。

    即使這樣,你也要去觸碰那個基座嗎?

    你做得到嗎?

    ——不。

    小小的風精靈反駁道。

    我從來都不需要去超越她。

    我了解她,正如她了解我一般。

    “但我知道你總能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我親愛的孩子。”

    他還記得她的表情,她的聲音,她撫摸過頭頂和臉頰的手,那些絕對不會因為歷史的消失而就此不復存在,因為風還記得,因為他永遠都記得。

    風之歌者落上了蒼白的土地,冰冷的寒風冷卻了他急促的呼吸和沸騰的血液,他仰頭看向舊宮的位置,眼中再無半點遲疑。

    蒙德的新風吹散了山頂?shù)娘L雪,神明回首俯瞰,猛然驚覺整個舊宮和城市的布局構(gòu)成便是圣槍的基座,這是千年之前便已經(jīng)完成的準備,只等再度登上山頂者喚醒這最后的武器。

    好厲害啊。

    溫迪的呼吸略顯急促,臉上的笑容卻是根本遏制不住的燦爛。

    果然無論看上多少次,都會覺得好厲害啊,伊萊恩。

    他笑著,迫不及待地,像是迎接一個久違的懷抱一般俯下身去,將自己全部的力量注入圣槍的基座。

    循環(huán)重組,光塔重構(gòu),但是這個過程迅速抽干了他積累至今的所有力量,少年姿態(tài)的神明感覺到自己的喉間門仿佛平白生出濃沉的血腥氣,他嗆咳幾聲,幾乎快要從基座上掉下來。

    新生的白枝不知何時蔓延此處,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即將墜落的少年,雪山的地脈完成了圣槍再生的最后一步,他有些恍惚的抬起頭,望向了無人的風中。

    此為拯救世界之戰(zhàn),故此許可;

    此為追求生存之戰(zhàn),故此許可;

    此為守護榮耀之戰(zhàn),故此許可。

    那是來自蒙德最初構(gòu)成者的認可與回應。

    古恩希爾德將賦予撕裂污濁的獠牙;

    萊艮芬德將連通自由與新生的紅血;

    勞倫斯支撐起光劍的明輝,賦予不敗的榮耀。

    在雪山永恒不散的冰雪里,顫動的白枝回應著風聲的律響,再度吟唱起舊日的古歌。

    在風的中央將矗立如劍的光塔,連接大海,連接天空,刺破暗與海的無光深淵,亦可將天空攬入囊中——

    新生的風于地脈力量匯集之處重新站了起來,他站在基座的中央,抬起頭望向世界的更遠處。

    “圣槍,拔錨。”

    第142章 千巖牢固

    光錨貫穿之處,污濁的深海再度蕩開碧藍的波濤。

    漆黑的獸群從新生的災厄與詛咒中躍出,祂們橫于深淵的猛毒之前,告知女主人留下的最后命令。

    “不可逾越風暴之林。”

    “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線。”

    “不可跨過風起之處,將常世之風染成同類的氣息。”

    王獸發(fā)出警告的低吼,自坎瑞亞涌起的淤泥漩渦已經(jīng)被圣槍貫穿擊碎,他們之中仍有太多人攜帶著舊國覆滅的怨恨和親眼目睹王座塌落的絕望,他們的恨意不曾因得到了深淵的力量而因此消除,身披黑袍者最終還是成為了與深淵同色的災厄,他們看著面前的獸群,發(fā)出了不甘惱怒的嘶吼。

    “為什么!?”

    “如果是你們的話,難道不是更應該理解才對嗎?”

    “不允許我等存在,不允許王座的存在!”

    “這個國家,甚至不曾記住屬于王的歷史!”

    ……

    可獸群無動于衷。

    王獸仰起頭,發(fā)出只有同類的族群能聽見的警告長嘯,于是在這廣袤海域的另外一側(cè),仍癡纏不愿離去的獸群發(fā)出哀戚的悲鳴。

    祂們像是沒有注意到那滿身血污的女將手中無情揮舞的白刃是可以奪走生命的利器,當名為御輿千代的鬼將再度斬殺了橫于面前的災厄,其中一只黑犬拼盡最后一口力氣仰起頭,卻也只是滿懷眷戀地輕輕蹭過了她手中的白刃。

    她以為這只是自己沉浸殺戮太久之后的恍惚錯覺,可當鬼將發(fā)現(xiàn),白刃揮舞之處獸群皆是選擇退避,祂們本身就是劇毒,對周圍的一切都只有毀滅的本能,可唯獨對她手中的這把白刃,卻又像是幼獸追尋巢穴里最后一絲值得懷念的氣息一樣,小心又畏怯,期待又恐懼。

    千代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你們是什么。”

    她追尋著漆黑的獸群,卻沒有一只愿意與她手中的白刃為敵。

    “你們到底是什么!?”

    然而只有荒野寂寂風聲回應她的嘶吼,獸群最終停留在了白刃所無法觸及的方向,便如唯一的女主人對祂們最初的要求一般:

    “不可逾越風暴之林。”

    ***

    此世雖不容我等存在,卻仍有留存女主人的氣息。

    王獸的低吼壓不住一些新生的幼獸,災厄的蠱惑足矣讓祂們越過界線蠢蠢欲動,自深海,自深淵,自粘稠的污泥翻涌而出的地底,因為在層巖巨淵之外,仍有女主人殘存的氣息。

    無人所愛的黑犬,不容此世的生命啊,去世界之內(nèi)尋找主人的痕跡吧。

    深淵的囈語回蕩在獸群之側(cè),災厄的魔獸如浪潮般自地底轟涌而出,然而深淵之外亦有凡人的將士結(jié)成千巖牢固之陣,以血肉之軀固守此處,死戰(zhàn)而不退。

    “風暴之錨準備完畢!”

    “還能發(fā)射幾次?”

    “只有三次了,伯陽大人。”

    “看準時機,不可隨意使用。”

    在凡人血肉鑄成的最后防線之中,無數(shù)術士奔走期間,巖王帝君率領仙眾親自奔赴了那片污染更為嚴重的海域,歸終大人為他們留下了這名為風暴之錨的神造兵裝,只是威力強悍即使是仙人也極難控制得當,若是交由凡人使用,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只是風暴之錨的威力是在太過可怖,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jīng)只剩下了最后三次使用的機會。名為伯陽的術士作為這里面術法最為精妙者自然擔任起了控制風暴之錨的職責,在與千巖軍的將領商量之后,由他來看準時間負責發(fā)射。

    只是魔獸兇悍殘忍不知死之恐懼,數(shù)量恐怖幾近源源不絕,僅僅是那存在本身便是極為恐怖的污染之源,為了振奮士氣,不知不覺已經(jīng)用完了大部分的機會,只剩下了最后三次尚未使用。

    伯陽的手隱隱發(fā)顫,他不動聲色的擦掉了滿手冷汗,緩緩吐出一口壓抑的濁氣。

    壓在心口的那塊巨石并未散去,他很清楚,說是最后三次,能夠發(fā)射的其實就是兩次——只要風暴之錨仍然存在與他們的身后,那么千巖軍就仍有堅持的底氣,若是第三次發(fā)射出去獸群不減反多,那么對于戰(zhàn)士們的士氣就將會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

    而且這最后三次要如何選擇時機,很可能也是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最關鍵處。

    “伯陽。”

    千巖軍的統(tǒng)領走上前來,他的臉已經(jīng)被血污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面容,唯獨一雙眼仍是凌厲明亮,他在術士的面前站定腳步,沉聲道:“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

    “……也就是說,夜叉元帥會親自將引走魔獸潮的主力,借此反推戰(zhàn)線,為上面的兄弟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若是一切順利,說不定能直接借此機會一鼓作氣,全部壓制成功。”

    “對,”統(tǒng)領低聲道,“戰(zhàn)爭持續(xù)日久,但我們也并非一點收獲也沒有,獸潮絕非是和我等千巖軍一樣一心同體彼此信賴的戰(zhàn)友,他們之中有負責言語蠱惑他人者煽動氣氛,雖然不知為何,但是至少現(xiàn)在他們的目的一致——突破戰(zhàn)線,降臨常世。”

    “不可能。”伯陽沉聲道,“我們就是最后的防線,背后就是璃月,唯獨這里半分也不能讓。”

    統(tǒng)領看著他沉默許久,忽然叫來了自己的弟弟。

    “我與你們一起下去。”

    伯陽也沒打算聽其他人怎么說,自顧自地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風暴之錨還能用三次,讓我弟弟來的話,他還能用不擅長使用之類的方法推遲一下使用的時間,只要這兩架風暴之錨不毀,那么千巖軍就還有最后的希望,我臨近獸潮比一般術師都更了解魔獸的弱點,我下去,能讓其他兄弟多撐一會。”

    “好。”統(tǒng)領并未多說什么廢話,他坦坦蕩蕩的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酒盞為伯陽倒了杯帶著血腥與塵沙的混酒,朗聲笑道:“這里還有些瑣事需要交代,還請伯陽兄先走一步,我隨后便到。”

    隨后便到,卻不一定仍有機會相見了。

    并肩作戰(zhàn)到了現(xiàn)在,他卻連對方的容貌和姓名都不知道。

    伯陽笑了笑,將帶著血腥氣的混酒一飲而盡。

    “走了!”

    *

    生前事皆可商議,對于璃月人來說,一年一次的請仙典儀就是這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了,璃月一整年的方向巖王帝君他老人家都會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是死后又會如何,即使是巖王爺大概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是就這么煙消云散,亦或是墜入地獄,還是和那些魔物污染過的地方一樣淪為一樣的災獸?

    在洞窟的罅隙間休息的伯陽苦笑一聲,努力控制著不再多想。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也太凄慘了吧。

    “下去之后會死”這件事已經(jīng)不需要再多說什么了,追隨夜叉的腳步與他同行的千巖軍大多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答案,只是清楚要死和直接接受,這兩者里面還是有些區(qū)別的。

    伯陽聽見身邊的年輕戰(zhàn)士壓著啜泣,卻又小心的控制著聲音。

    有年長者聽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卻也沒說什么,只是伸手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年輕人哽了一聲,低聲道:“我不是害怕……我,我就是……”

    “害怕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老兵嘿嘿笑道,“能在戰(zhàn)場上活到現(xiàn)在的,哪個不是因為害怕死了拼命努力才能活下來的。”

    “我真不是!”年輕人還在嘴硬:“我、我就是想我娘做的餛飩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附近的氣氛也跟著沉墜下去,只留下年輕人帶著哽咽的沙啞聲音:“她身子不好還總是逞強,做的餛飩有的時候要么多放鹽要么不放鹽,非要說的話其實也沒多好吃……”

    他的聲音漸漸帶了幾分哽咽,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我走的時候她非要起來給我做,我想讓她去歇會就先跑了……早知道就該吃完就走的……”

    將手搭在他肩上的老兵用力拍了拍,低聲問道:“小子,你多大了。”

    年輕人擦擦眼眶,哽著嗓子答:“十七。”

    “聽著,小子,”伯陽推了推他的肩膀,低聲道,“現(xiàn)在順著這條路往回走,和你們之前的領軍說一聲我們這里的情況,然后就別回來了。”

    無人開口阻止,也沒有人提出反駁或是之一的聲音,在這片溫和的沉默中,年輕人始終沒有動。

    “我真不怕死,也不擔心我娘。”

    他低聲道。

    “我十七,家里姓嚴,在家行七,上面還有哥哥姐姐,都是勤快又能干的,不用擔心沒人照顧我娘。”

    說到底,他也始終都是家里最不聽話的那一個。

    不聽話,不念書,不好好找件事情做,父母和兄姐每年都是借著請仙典儀的機會絞盡腦汁地給自己琢磨一個好營生,可他始終不愿意就這么乖乖聽話,給了什么事情最后都能搞得一團亂糟糟。

    家里老幺的脾氣太拗,他爹實在是沒了辦法,找人托了關系把他塞進了千巖軍,想著借這里的氣氛磨磨家里老幺的刺頭脾氣,結(jié)果才過了一年,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爹說不定會生氣吧。

    嚴七想著。

    那老頭一貫喜歡把錯攔在自己身上,兒子死了不一定是個什么反應……可非要說的話,哪怕到了現(xiàn)在他也沒覺得多后悔或是生氣。

    倒不如說,順著爹的心思加入千巖軍應當是他這輩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了。

    死不寒磣,因為這樣的理由死在戰(zhàn)場上也沒有多少遺憾,他念書的老哥和他說了不少文縐縐的道理,嚴七看著無光的洞窟,忽然想起來老哥曾經(jīng)掛在嘴邊的一句詩來。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伯陽大人……”嚴七轉(zhuǎn)頭看著這里面學問最高的大人物,眼巴巴的問道:“我們死后不歸巖王爺管了,那我們能去哪兒呀?”

    伯陽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

    “誰知道呢,我又沒死過。”他含糊應著,笑道:“不過說不定死后也沒有那么糟,你有什么死后也想做完的事情嗎?”

    嚴七想了想,老老實實地答道:“我想吃我娘做的餛飩。”

    第143章 生死邊界處

    死后究竟如何,估計沒人說得清楚。

    伯陽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偶爾也見過不愿離去的孤魂野鬼,大多是以地脈淤積的后遺癥來解釋,璃月的往生堂倒是負責人的生死一事,只是往生堂雖然儀式繁多,大多也都是用來凈化生前業(yè)障,無人能講述死后之事;

    稻妻倒是有一種名為血斛的極為珍貴的妖艷紅花,只會生于戰(zhàn)場上,花朵以鮮血澆灌,戰(zhàn)場越是血腥慘烈,血斛便開得愈發(fā)盛大秾艷,稻妻人相信戰(zhàn)場的亡者將以花為引歸于永恒的元素循環(huán),但是有關生死的故事便也就到此為止了。

    ——以及,人在臨死之前,是真的會想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伯陽意識渙散的最后一刻,想得不是家中如何,而是這樣說不定就能知道要如何回答那個小兄弟的疑惑了。

    至少璃月的土地上不曾盛開以鮮血澆灌的赤蕊妖花,璃月的千巖軍信奉的是千巖牢固,重嶂不移,于是死后的世界應當能感覺到的也更應該是土地與磐巖。

    似乎是應從了他最后的想象,術士原本已經(jīng)散開的意識重新收攏,他下意識抬頭,眼中所見是呈現(xiàn)金玉之色的天幕,生與死的邊界之處不屬于白日也不曾進入夜晚,恰如兩者間隙的黃昏,日已落下,月未升起。

    ……臨死之前能感覺到這樣的景色,如此一來,也稱得上是無憾吧?

    伯陽平靜地想著,并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

    …………

    片刻后,他重新睜開了眼睛,滿臉嚴肅看著身邊毫無變化的景色。

    ……這不對勁。

    伯陽從地上坐了起來,第一時間摸了摸自己的頸側(cè),觸手冰冷再無脈搏,他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的確確是死了沒錯。

    他又俯身檢查了一圈,身體能接觸到的地面呈現(xiàn)出一種亦幻亦真的奇異觸感,家族專研空間術法,他更是其中的最聰慧的幾個,知曉這里的大地應該是真實的,可描述起來又更像是異空間的立足之地,生者進不來,大概也就是只有自己這種已經(jīng)死了卻還沒有進入地脈輪回的靈魂可以在這里駐足吧。

    伯陽左右看了看,周遭荒蕪死寂,只生著一種非金非玉無花無葉的奇異樹木,大部分地方仍是空空蕩蕩,毫無生氣——想到這個形容的時候他忍不住拍了拍腦袋。

    死人呆的地方哪里來的生氣,有了反而才不對勁呢。

    他順著這奇異木林走了進去,不知走了多久,這種姿態(tài)奇異的林木漸漸密集起來,他抬眼看見鎏金的繁茂樹冠,一株巨大的卻砂樹立于中央,樹冠攏出一片清凈陰影,周圍仙家琥珀錯落環(huán)繞,掩著一條青石小路。

    伯陽正想再走一步,一只高大鳶鳥倏然落下攔在他的不遠處,鸞鳥磯巖做體,碧翠為羽,一雙石珀雕琢的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對方并無敵意,態(tài)度卻也絕對算不上歡迎。

    伯陽神色一肅,立刻后退三步,先是對著對面認認真真拜了拜,又對著鸞鳥行了一禮,見對方并沒有任何反應,這才謹慎地再度退后幾步,尋了個機會快步轉(zhuǎn)身離去。

    想來自己剛剛誤入的應當是此處主人的住處了吧。

    術士松了口氣,那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讓他這身死掉的骨頭都有些僵硬。

    好在已經(jīng)死了,若是活人的話估計早就是滿身冷汗了,他現(xiàn)在可沒有衣服換,臟了怪麻煩的。

    自個兒在心里開了個玩笑,伯陽轉(zhuǎn)換了一心態(tài),這才重新打量起這里的景色。

    人死后若是先來這里也算不錯,這景色可不是生前所能見到的,雖不是見慣的藍天白云夜幕星辰,這般純粹的黃昏綺景若是耐心欣賞亦有一番風雅,至少現(xiàn)在,伯陽在這片土地上只能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灑脫,生前縱有千般事,死后盡歸血肉軀。

    想來也是有趣,人活著的時候無論多么自詡逍遙坦蕩,說到底總還是會有諸多牽掛懷念,最后歸為干干凈凈孤魂野鬼一個,什么也帶不下來。

    伯陽在原地繞了一圈,想著自己既然死后能下來,那么其他的千巖軍照理來說也是能下來的才對,好在孤魂野鬼也無需考慮體力問題,他也不知自己漫無目的走了多久,總覺得某個方向似乎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便也順著走了過去。

    他窺見一點細弱微光,似是仍有廝殺的鳴吼和刀劍的碰撞,那是千巖軍的聲音,伯陽下意識加快了速度想要過去,那點光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終于他漸漸地近了,只是一條靜謐的寬闊大河橫在他的面前,河面平靜倒映出黃昏晚景,連河水也呈現(xiàn)出一種澄澈的淺金。

    三三兩兩的千巖軍駐足于河岸的彼端,癡癡望向河岸的對面,伯陽很確定,他此刻所見的便是這些千巖軍將士們生前的最后樣子,這些人與他素不相識,卻也都跟著露出了一點寬和親近的笑容。

    有人見伯陽距離河水太近跟著拉了他一把,只是鎧甲下伸出來的卻是雪白的手骨,他自己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坦然笑道:“先前總覺得過了河就能回口氣嘛……剛剛想著試著能不能游回去再拼拼,結(jié)果這手一進去就成了這個樣子,好在現(xiàn)在是個鬼,也不算多奇怪。”

    伯陽笑著答了聲是,稍微拉開了一點的距離,終于在附近找到了個相對熟悉的影子。

    “嚴七!”姓嚴又行七,這名字好記得很,年輕人原本坐在岸邊望著對面一動不動,聽到有人叫他,這才回頭看了一眼。

    “……伯陽大人?”他一愣,站了起來:“您怎么也來了?”

    “人都是要死的,我怎么不能來?”伯陽臉色一板,故作嚴肅道:“倒是你,在這兒坐著干什么?該不會也和那邊的一樣想要游回去吧?”

    “哪有……”嚴七撓撓腦袋,訕訕道:“這河兇得很,咱們進去就變成骨頭架子了,我哪里敢啊,雖說人都死了倒是沒活人那么講究,但如果我要在這兒多待一陣子的話,只有骨頭架子就算是我親生爹娘也認不出來吧?”

    “不過,伯陽大人,”嚴七想了想,又道:“這條河既然曉得攔住咱們,那是不是就和巖王爺設下的一些禁忌封印之類的感覺差不多,您說這兒有沒有可能也有人管著的?”

    伯陽一愣,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剛剛誤入的那片金木林,不由得陷入思考:“我對生死邊界并沒有太多研究,不說是往生堂了,即使是帝君老人家也從未有過什么說法……不過我剛剛的確不小心走錯了一處地方,說不定就是這里主人的住處。”

    “那,咱們能不能和那位大人商量商量?”

    嚴七眼睛一亮,有點迫不及待,又有些小心翼翼:“……我也沒什么特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著我死了能留在這兒,那我要是一直留在這兒的話,說不定再過個二三十年就能遇到我爹娘了,我做兒子的說這話雖然有些不孝順……但是我也沒什么別的法子了,也就只能借著這個機會和我爹娘最后說說話,您說成不成?”

    伯陽有些遲疑,他們的談話有人聽到了,很快有人跟著湊了過來,他身上戰(zhàn)甲較為厚重些,應當是千巖軍中的某位百夫長。

    這漢子直接坐下來,兩側(cè)袖子空空蕩蕩,笑容卻還很是豪爽:“聽意思您應當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妨和您直說了吧,在這兒附近的都是些心愿未了的千巖兄弟,和這小兄弟一樣的估計也有不少,能坦坦蕩蕩走的大多不會順著光找過來,您若是愿意接這個差,咱和您一起去找這里的主人。”

    “我所為難的倒不是找的問題,”伯陽無奈道,“只是有關此處的傳說就連往生堂也沒有記載,就算這里真的有主人家存在,對方到底是個什么存在又是什么性格都不清楚,我們一無所知就貿(mào)然前往怕是不妥。”

    “這倒也是。”百夫長點點頭,思索道:“那咱們就只是試試和人家打個商量?畢竟瞧著這里應當是凡人的死后必經(jīng)之路,路過也就路過了,要是強行留下也就是借用了人家的地方,只是大家死后身上又沒帶摩拉或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有關租金和契約之類的問題,到時候大概就只能問問能不能用些別的法子替吧。”

    “聽這位大哥的意思,是想以工易物?”

    “不要錢就白拿人家好處,璃月可沒這樣的規(guī)矩。”百夫長笑答,“大點的事情做不得,人家不介意的話我們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地方,反正除了千巖軍的本職以外,各個家里一般也都會些手藝,若是不嫌棄的話幫著做些零工肯定是沒問題的,也不求太多別的,允許我們自己動手在這附近搭個住處就行。”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自然,若是本地的主人不許我們在這兒呆著也沒問題,給些時間讓我挨個勸勸,花些功夫應當也都能勸走的。”

    伯陽的表情還有些為難。

    于情,他自然不愿意讓這些生死戰(zhàn)友就這么帶著遺憾走,總歸是想能幫點忙就是一點;于理,他的確沒這個資格代替人家去開口做決定。

    “這樣,您做個見證,到時候咱也和人家定個契約,條件隨人家開,能答應最好,最壞也不過就是咱帶著兄弟們直接走,絕對不在這兒礙眼。”

    百夫長坦蕩蕩的開口:“璃月素來一諾千金從不反悔,雖然不知道這兒違反契約還用不用食巖之罰了……不過暫時也想不到什么麻煩,大不了也就是扔進這條河里涮涮就留給我一身骨頭架子嘛,問題不大。”

    第144章 黃泉鄉(xiāng)

    伊萊恩并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

    奧伯龍實在是算得上把她結(jié)結(jié)實實算計了一次,不可死也不得生,但是她還不得不按著這個計劃來。

    摩根不會愛她的世界,她很清楚。

    被歷史拋棄的魔女不愛人類,不愛妖精,不愛妖精國,她只愛可以屬于她的不列顛,提瓦特對摩根來說不會具有任何意義,頂多只是搶走了她的妖精王后的罪惡之地……按著摩根一貫的態(tài)度,若是真的過來了把提瓦特變成第二個妖精國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伊萊恩才會答應奧伯龍的計劃。

    只要她仍存在,那么奧伯龍和巴格斯特就可繼續(xù)存在,天然克制泛人類史和妖精國的兩大災厄壓制提瓦特與外連接的通道,除非摩根豁出去直接打破提瓦特世界壁親自殺過來,否則她就不能從妖精國降臨到提瓦特。

    摩拉克斯給她的建議是:前往生與死的邊界處。

    在生與死的邊界處,不算生,卻也沒有死,無需御主的存在她也可以在這里安靜休養(yǎng)很久,除了這里位于璃月境內(nèi)并沒有什么讓她不滿的地方。

    摩拉克斯留下那只熟悉的青色鸞鳥,只說生死邊界即使是神明亦是不可自由往來,若是有什么事情,便由鸞鳥傳話。

    “只是若有璃月的靈魂途經(jīng)此處走入輪回,說不定會打擾你的休息。”摩拉克斯說到這里是滿眼歉意,溫聲道:“死后的璃月人便不再被生前的契約束縛,你要如何處理他們我不會干涉,可若是烈風之主愿意看在昔日鄰國友誼契約盟友的份上愿意幫忙照顧幾分,我更是感激不盡。”

    “我在這兒呆著,怕是沒個幾百年都緩不過來,那你豈不是相當于把從此以后所有璃月人的靈魂都交到了我手里?”

    伊萊恩轉(zhuǎn)頭看著滿臉認真和自己強調(diào)的摩拉克斯,忍不住揚起嘴角:“連個契約也沒有就把我留在璃月地脈的關鍵處,當真不怕我扣押所有的靈魂不許他們?nèi)胼喕兀磕烧媸欠诺孟滦陌。劬笕恕!?br />
    “我既然已經(jīng)親口與你說過放棄人類這樣的話,就不會再要求你去做什么,包括簽訂這方面的契約——此中風險自然是有的,但開口的是契約之神,那哪怕你當真要做些什么,璃月有恨,錯也在我。”

    伊萊恩便不再說話了。

    摩拉克斯離開后,她一個人在這里無所事事清閑得很,老實說這樣的感覺對她來說的確很新奇,看著那只安靜棲息在架子上閉目養(yǎng)神的鸞鳥,硬邦邦,沉甸甸,那么大一只看著就很重。伊萊恩想了想,還是扯了屋外那棵卻砂樹的金葉子,造了幾十只有著金色翎羽的輕盈鳥雀,比起用蒲公英做的毛茸茸小團雀,金翎鳥的體型線條便要顯得輕盈矯健的多,將它們散出去在外面盯著,女王這才準備去休息一會。

    只是……

    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她的眼神顯得空蕩的多。

    其實除了璃月以外,她也可以去蒙德。

    蒂娜會在一切結(jié)束后將真帶去英靈王座,她一向相信自己的首席騎士,知道自己即使不說什么她也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除此之外,自己其實也是可以前往蒙德,至少還有高塔舊城算得上熟悉,在那里沉睡似乎也更顯合情合理。

    ……但是她避開了這個選擇,摩拉克斯更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過送她去蒙德之類的話。

    女王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睡得也只是昏昏沉沉,一點聲響便能將她吵醒。不知過了多久,金翎鳥的長長尾羽輕輕掃過主人的臉頰,她有些無奈的睜開眼睛,看見幾只小雀立在自己旁邊,啾啾叫起來。

    伊萊恩聽完它們的轉(zhuǎn)述后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那只乖乖站在架子上守著自己的翠玉鸞鳥,幽幽問道:“你們璃月人死了也這么不安生么?”

    什么叫仍有心愿未了想在這地方多待一陣子等家里親人下來告別后再走……這又不是什么青山綠水養(yǎng)人寶地,常理來講死人呆的地方難道不都該是最忌諱的么?

    鸞鳥揚起腦袋,非但沒有解釋或是回護幾句,反而附和著她的話跟著氣勢洶洶的叫了幾聲,女王看著這只換主之后立刻毫不猶豫轉(zhuǎn)換立場的墻頭草,有點頭疼的嘆了口氣:“算了,去看看吧。”

    *

    若是兩界時間流速相同,那么此時自常世的璃月下來的亡魂,應當是因為坎瑞亞的魔獸污染而牽連死去的普通人。

    女王走出金玉林,金翎鳥守在入口處盯著那幾個外來人……或者說外來鬼?身著鎧甲的應當是璃月千巖軍的某個小統(tǒng)領,而另一位身著長袍相對干凈許多,伯陽率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俯身一拜,溫聲道:“在下伯陽,叨擾大人了。”

    “無妨。”

    她的表情絕對算不上和顏悅色的類型,伯陽心里咯噔一聲,但好在這位貴人的聲音里并沒有多少惱怒之意,像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摩拉克斯的確提過璃月下來的靈魂說不定會有些吵人,只不過你們居然會這么快地直接找過來,這還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的。”

    伯陽一怔,試探著問道:“那請問帝君……”

    伊萊恩眸子一瞥,對方立刻垂首噤聲。

    “事先說明,他可沒和我簽訂什么契約,換句話說你們在這兒可沒有什么巖王帝君做依仗,璃月那一套和我沒什么關系,只要我想,直接拿你們的骨頭扔去鋪河底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這是自然,”伯陽肅然回道,只是心里對之前的那個想法已經(jīng)沒了太多的信心,只能小聲問道:“我們之前請此處靈鳥作為信使傳了些話,不知道您是否已經(jīng)聽到了?”

    “是說那個暫時不想進輪回想在這兒待個幾十年等人下來后再走的請求?”

    伊萊恩答得干脆利落:“不行,很吵。”

    百夫長輕輕嘆口氣,人家畢竟是主人家,他再糾纏下去就有些沒意思了,他正準備和貴人說聲打擾,就聽到對方幽幽又道:“反正你們是回去看一眼了解了心愿就能乖乖走了,不是么?”

    他聞言一怔,下意識和伯陽對視一眼,帶著些不敢置信的恍惚低下頭答道:“是的,大人。”

    “你們下來的時候,上面大概是什么日子?”

    “戰(zhàn)場上沒怎么計算時間,”伯陽想了想,也有些不大確定:“只是離家的時候,依稀記得家中梨樹已經(jīng)開了花,差不多是四月吧。”

    “提瓦特以七為周期,七月十四的那天晚上可以允許你們回去一趟。”

    “那、那您的意思是……”

    “二三十年太吵了,”伊萊恩幽幽道,“而且還是一群缺胳膊斷腿的丑鬼,放在那里都覺得礙眼,你們老老實實上去看一眼然后給我去乖乖過到對面去,明白了么?”

    百夫長一個干脆利落的豪爽漢子,此刻結(jié)結(jié)巴巴,小心翼翼:“可,可是帝君他老人家……”

    “他怎么想和我有什么關系?”伊萊恩瞥了一眼對方,冷笑一聲:“那石頭自己大方不和我簽訂契約,既然如此,這里的死鬼一堆怎么玩難道還不是我說了算?”

    “但你們?nèi)羰巧先ズ[一番反而拽下來更多的鬼,余也會覺得很煩人,”她抬手一揮,幾只金翎鳥已經(jīng)飛了過去,停在了伯陽的肩頭:“以第二日的第一縷日光為限,金翎鳥會盯著你們,超過期限仍要駐留常世的亡魂也不必再考慮去哪里了,要么骨頭磨碎了給金翎鳥當零食,要么直接拆碎了扔去鋪河底。”

    她語氣冷淡,伯陽和百夫長卻是齊刷刷的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樣的結(jié)果比預想的結(jié)果實在是好太多了。

    在軍紀嚴明的千巖軍看來,處理亡魂的方式自然不能用常規(guī)辦法去揣摩,這樣的懲罰結(jié)果也算合情合理。而百夫長的表情明顯更加嚴肅了幾分;作為領頭人,他自認自己既然代替兵士們開了這個口,那么也有替手下不聽話的兵承擔錯誤的義務,兵士犯錯,他至少也有個管教不利的罪。

    只是想到這里的時候,百夫長下意識晃晃肩頭,表情尚有些憂郁。

    若是七月十四那晚他手底下的兵出了問題,他自然不能兩手一推就什么也不管了,百夫長不由得琢磨著,自個兒的胳膊現(xiàn)在沒回來,也不知道若是真的出了差錯到時候用不用想辦法把這兩塊骨頭的缺給補上。

    “這位百夫長大哥沒了雙手,書寫并不太方便。”在他發(fā)散思維琢磨著拿什么抵自己兩條胳膊的時候,伯陽已經(jīng)再次開口了:“在下有個建議,這些千巖軍的兄弟們有何未了心愿由我和這位千巖軍的百夫長一同梳理清楚,若是只是回見親人了卻心愿便可,七月十四那日便允許他們回去,可執(zhí)念的如果是某些難以滿足的心愿,便由我們出面,勸他們不要留戀此處,盡快早些離開。”

    伊萊恩挑起眉。

    “按你說的去做吧,只是無論這里面的鬼多一只,少一只,都算是違背命令,最后都還是要磨了骨頭給金翎鳥當零食,知道么?”

    “遵命,大人。”

    伯陽略一沉吟,還是沒有冒昧直接開口詢問神明名諱,只是恭聲問道:“不知此處應當喚作何名?”

    女王沒有立刻回答,她目光轉(zhuǎn)向劃分了生與死界線阻隔亡魂歸鄉(xiāng)的那條大河,想了想才道:“異邦會將那條河稱作‘黃泉’,你便將這里稱作黃泉鄉(xiāng)吧。”

    第145章 歸鄉(xiāng)

    嚴家的老頭已經(jīng)在門口枯坐了一個月了。

    不說話,不理人,做完一天的活后余下的大部分時間就只是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抽著旱煙,幾月之前那個聲如洪鐘手腳利索的男人一下子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沉默又頹喪的枯干老頭,層巖巨淵一戰(zhàn)后,幾位千巖軍的將士登門拜訪,那天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間就老了幾十歲,再也撐不起腰桿了。

    鄰里之間關系親密,你來我往的大多都知道他家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最任性不聽話的小兒子被老頭子親自送進了千巖軍想要磨練磨練,心是好的,誰都明白那的確是個好地方,也不覺得嚴家老頭做錯了什么,畢竟誰家父母不盼著兒女成才呢?

    ……可層巖巨淵之后,仿佛所有的意義都變了。

    嚴家老頭不是會斤斤計較的性子,也沒有和家中老太太一樣一夜哭白了頭發(fā),只是在反復問詢戰(zhàn)場戰(zhàn)況后,老人沉默許久,才說了一句話。

    吾兒英勇,甚好。

    只是他的腰背自此就只是沉沉地弓著,再也起不來了。

    家里老大給幼弟造了衣冠冢,其余兄弟姊妹時不時回來看看父母的情況,層巖巨淵戰(zhàn)事慘烈,并非只有嚴家失去了孩子,父母看著面上無事,可孩子們看著那一袋袋抽完的旱煙和每天都能在灶臺旁邊看到的包好隨時都能下鍋的餛飩,卻也說不出一個阻止的字來。

    如此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過了幾個月,這一年便也過去了大半。

    *

    七月了。

    不知為何,今年璃月的天氣好像并沒有往年的那樣炎熱難耐,躲在樹蔭之下的感覺更是明顯,仿佛有種陰冷寒氣徘徊不散,聽聞荻花洲有仙人鎮(zhèn)守祓除邪祟清除業(yè)障,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里才格外奇怪吧。

    瞧著行人匆匆離開,御風的仙君這才自高處落下仔細左右打量一番,讓人類感覺到陰寒不適的附近不見邪祟魔物,地脈也是穩(wěn)定流淌并無阻塞,看了一圈后也只有晃晃悠悠飛下來的雪白團雀出現(xiàn),熟練又自然地拿降魔大圣的頭頂發(fā)絲做了臨時的巢穴,愜意地窩了進去。

    “……”魈嘆口氣,卻也沒把腦袋上的小家伙給晃下來,只是伸手戳了戳頭頂?shù)膱F雀,低聲道:“你若是閑著沒事只想睡覺,就去幫我問問應達他們那里情況如何,需不需要幫忙。”

    團雀在他頭頂啾啾叫了幾聲,蹦跶了幾下后才不情不愿地撲騰著翅膀離開了。

    魈目送著團雀離去,眼中不安并未退去。

    魔神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璃月各地漸漸趨于平靜,幾位仙眾夜叉仍駐足于無人所知的戰(zhàn)場上,魈選擇留在這里,也許是因為他的心中仍有幾分不愿放棄不想承認的任性私心。

    這里能看到風起的方向。

    越過荻花洲,便是已經(jīng)被海潮吞沒的昔日舊地,曾經(jīng)沉睡著魔神殘骸的污濁之地和舊國廢墟也已經(jīng)被千年的風霜浪潮洗刷成了今日面目全非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許是在等一陣風,等一個人,等一雙重新落在自己頭頂?shù)娜彳浭终疲詭о凉值娜鄟y自己的頭發(fā)。

    荻花洲的風從不停歇,卻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一種。

    少年姿態(tài)的仙人收回了視線,檢查之后并未有什么問題,附近沒有污染,也沒有地脈淤積,很大概率可能只是這些喜歡胡亂嘗試璃月美食的外地人不小心吃錯了東西,比起仙人驅(qū)邪也許更適合去不卜廬開副清心寧神的藥材。

    仙人正準備離去,忽然感覺一陣陌生視線盯著自己的背后,一股陌生寒意自脊椎倏然竄起,他神色一肅瞬間轉(zhuǎn)身,和璞鳶已經(jīng)橫于掌中,可附近并無魔物妖邪,只有一只金色翎羽的小雀蹲在樹杈上,安安靜靜的看著他。

    ……是錯覺么?

    魈不由得蹙起眉。

    他能看出來那只小雀并非凡間鳥雀,只是它并無敵意也無殺意,非要說的話應當也就比那只喜歡在自己腦袋上耀武揚威的那只白團雀稍微強一點,降魔大圣也不至于見了什么就要砍,他見那只金翎鳥只是老老實實蹲在那里,有些不放心的多看了幾眼,還是抬手揮出一道淺風,意圖將這小家伙趕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去。

    降魔大圣自認自己下手不輕也不重,用來驚起鳥雀已經(jīng)綽綽有余,可那道微風搭在樹枝上,樹枝搖晃,可金翎鳥依舊不動如山,還是見到魈下意識皺起眉這才慢吞吞地張開翅膀飛了起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魈的確從一只鳥的身上感到了一種詭異的縱容。

    “雖然有點懶得走但你讓我走那我就走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魈:“……”

    縱然千年沉淀讓降魔大圣的心性沉穩(wěn)了許多,他還是忍不住眉頭一挑。

    那只金翎鳥飛的非常隨心所欲,仙人五感敏銳,而它甚至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一下,沒有飛得太遠,轉(zhuǎn)而停在了不遠處的一戶人家的墻垛上,門口抽煙的老頭抬頭看了一眼那金燦燦的鳥雀,既沒有出手逗弄也沒有揮舞驅(qū)趕,他像是渾然不覺這多了個什么東西似的,自顧自地敲了敲煙桿就回屋了。

    金翎鳥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便在這里閉目養(yǎng)神,等著月落日升的三更之時。

    *

    “那有只鳥一直停在咱家院子里呢,老頭子。”

    “有便有了,又怎么了,一只小鳥蹲在那兒又不礙事。”

    “這倒也是……”頭發(fā)花白的老婦擦了擦自己手,灶臺旁邊又是十幾個剛剛包好的餛飩,柴火堆在旁邊,她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搓了搓自己還帶著一點面粉的粗糙手指,又自顧自地念叨起來:“就包了這么些個……也不曉得老幺吃不吃得飽……”

    嚴家老頭動作一頓,又想去摸自己的煙桿了,只是還不等他的手伸入床頭的抽屜,院子外面似乎正有人敲門。

    叩叩,叩叩。

    一陣又一陣的,清晰又突兀。

    老兩口面面相覷,在臨屋歇息的老大已經(jīng)先一步跑了出來,攔住了想要出去看看的父母。

    “這大晚上的誰敲門……”他話音未落,便聽得門外敲門人幽幽喊了一聲。

    “——娘。”

    老兩口渾身一震,嚴母更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直愣愣的看著門口的方向。

    “娘,開門啊娘。”

    屋外的聲音仍在一聲又一聲的叫著,

    “娘……您怎么不理我,我是老七啊,娘。”

    “老七!”不等老大阻攔,嚴母已經(jīng)一聲驚叫跳了起來,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子力氣推開擋在面前的老大,一個身高腿長的壯年漢子硬是沒攔住自己的老母親,就這么一愣神的功夫,母親就已經(jīng)沖出了院子,直接一把打開了院門。

    “……娘。”

    嚴七站在門口,哆嗦著嘴唇,好一會才對著母親露出一個笑。

    “兒子放心不下,回來看看您。”

    緊跟著沖出去的父子倆愣愣看著門口那身著千巖軍鎧甲的年輕兵士,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一身鎧甲破破爛爛內(nèi)里暗藏血污,嚴七小心避開了母親顫抖著想要上前撫摸自己的手,轉(zhuǎn)開目光看向院中,又是一個笑:“爹,大哥。”

    老大原本還想攔著自己的親爹過去,結(jié)果對方一開口,他喉嚨也是一酸,莫名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嚴母反復摩挲著自己的衣裙,喃喃自語著連連點頭,嚴七又叫了她一聲,仍是家中老幺慣常的撒嬌口吻:“娘,我餓了。”

    “不餓,不餓!”嚴母頓時跳起來,哽咽道:“幺兒不怕,娘包了餛飩,你最愛吃的餡兒,娘現(xiàn)在就去做,娘現(xiàn)在就去給你煮……!”

    嚴七笑著點點頭,老大忽然跳了起來,匆匆忙忙往外跑,只是出院門的時候見弟弟明顯避開了自己的接觸,他仍是喉嚨一哽,強壓著情緒大聲喊起來:“你在這兒別跑,聽到了沒老幺?你在這兒等著,你要是跑了我就替爹打斷你的腿!”

    “……應當是去叫你其余幾個哥哥姐姐了。”

    嚴家老頭稍微站直了一點,他長久地注視著打量著自己的兒子,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干澀:“……先進來吧,你娘給你煮餛飩?cè)チ恕!彼e開目光有些胡亂的左右看了看,又道:“我去、我去拿瓶酒……咱爺倆也算是……最后喝一杯。”

    嚴七一怔,哽咽著說了聲好。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看父母一個匆匆忙忙去煮餛飩,一個佝僂著后背去找酒,有些無助的抬頭看著墻垛上蹲著的金翎鳥,小心翼翼的問道:“我爹娘還是活人,他們給的東西我吃了,他們不會受影響嗎?”

    “——老夫雖是猜測,但應當是不會。”

    老人聲音突兀的從背后響起,嚴七嚇了一跳,他一回頭便瞧見了一位身著黑袍的奇怪老人,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一雙眼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看得他渾身都覺得不對勁:“您是……”

    “貿(mào)然打擾了,”他笑笑,行了一禮,“往生堂第四十七代堂主,胡一生,今夜百鬼夜行在璃月可謂聞所未聞,一時好奇便想出來看看。”

    “……”

    嚴七后退一步,滿臉驚慌。

    “小兄弟不必如此看著我,”胡一生笑瞇瞇的說道,“且不說璃月乃是巖王帝君親自庇護,這樣大的陣仗他老人家都沒動手,我自然沒理由越俎代庖,擅自判斷是對是錯;單純就能送千巖軍亡魂歸鄉(xiāng)這件事,以我個人私心來看,就也絕對算不上是壞事。”

    “你確實是鬼,按著往生堂的規(guī)矩來說,老夫應當是現(xiàn)在勸你早些放下執(zhí)念走入輪回才對,”胡一生摸摸胡子,卻是嘆了口氣,“可送你來的乃是不亞于巖王帝君的大能者,強制打破你們自己的規(guī)矩,也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往生堂堂主應該做的。”

    老人話音未落,遠方一聲女子刺耳尖叫,跟著大哥匆匆趕來的嚴家三娘已經(jīng)拎著裙擺氣勢洶洶的跑了過來,隨手抄起家門口的笤帚就往胡一生的身上砸,尖著嗓子叫起來:“哪里來的鄉(xiāng)下野道,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我弟弟好端端站在這里,哪里容許你胡說八道!!!”

    胡一生雖是老人,腿腳動作卻比不少年輕人還要利索,見那姑娘殺氣騰騰的樣子他也沒再過多糾纏,輕松躲過嚴家三娘的暴怒攻擊,遠遠扔下一句餛飩應當可以隨便吃后,一溜煙的就跑遠了。

    現(xiàn)在的年輕姑娘可真是太過兇悍了……往生堂的老堂主登上不遠處一個緩坡,扶著腰氣喘吁吁地站定,他順了口氣后遠遠看著看嚴家兒女嘰嘰喳喳聚在一起,雖然還是很想湊過去聽聽,但是這樣未免有些太過不解風情。

    老頭揉了揉自己的老腰,感慨果然歲月催人老禁不起多少折騰,身邊響起一陣腳步聲,他揉腰的動作一頓,回頭笑道:“呦,朋友不辭辛苦跟了老頭一路,居然還跟著呢?”

    “往生堂堂主難得有這樣的好興致,一口氣跑了一整個晚上,在下也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那是個姿容俊美氣質(zhì)不凡的貴公子,一雙琥珀金瞳帶了溫潤笑意,對著老堂主微微頷首:“在下鐘離,有些問題想和往生堂堂主討教。”

    “朋友若是要問我為何跑了一晚上卻不曾動手超度哪怕一只亡魂,那老夫也只能說您實在是不懂風雅。”

    “并非如此。”鐘離搖搖頭,“在我看來這不是壞事。”

    老堂主一挑眉毛,起了幾分興趣:“朋友看著年紀不大,意外是個看得開的……算了,朋友想問什么?”

    鐘離笑了笑。

    “想問今晚發(fā)生的事情,老堂主如何看待?”

    老堂主側(cè)頭看了一眼鐘離的眼睛,便嘖了一聲,感慨起來。

    “小友看著年紀輕輕,怎么忽然有此一問?”

    但他也只是簡單感慨了一句,然后便坦然回答了這個問題:“汝之蜜糖,彼之□□——你今日百般畏懼的惡鬼,又怎么能說不是人家日思夜想苦苦不得再見的人?只是凡人大多不愿看透生死,其中更有不少人會連帶著忌諱往生堂的存在,像是避開了就不必死了似的。”

    老堂主簡單說完,又有些疑惑:“看你分明是個看得開的,為何又要多問這一句?”

    “……只是想起一些舊事罷了。”鐘離笑笑,潦草解釋了幾句:“有位朋友,她曾經(jīng)做過一件和今晚類似的事情,只是當時大多數(shù)人的立場,應當就是那些并無魂魄歸家的普通人家吧……這些人家并不被這種情感所累,所以現(xiàn)在也只會想到百鬼夜行的恐怖之處。”

    因為事不關己,所以也就無需理解。

    因為愿意理解的都已經(jīng)死去,所以活下來的人只會吝嗇地留給她死之暴君的名聲,連最后一點溫情也不愿意留下。

    老堂主唏噓一聲,摸了摸胡子。

    “這倒是并不意外,”他心有所感卻并未多想,只是輕聲感慨道,“只不過璃月嘛……應當不至于到那一步才對。”

    鐘離眉峰一抬,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老堂主看起來頗有信心啊。”

    “不是信心,只是清楚我往生堂的生意有多好罷了,”老頭摸摸胡子,一臉驕傲:“生死天注定,人生在世,無論他們多么嫌棄往生堂這身黑袍,遲早有一日都會是我往生堂的客人。”

    他轉(zhuǎn)過頭,對著鐘離眨眨眼,坦然笑道:“無論旁人怎么想,今晚都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不過現(xiàn)在估計大多數(shù)人都還不懂,不妨事!老夫今天心情好,朋友若是無事,不妨來陪我喝一杯?”

    鐘離卻是直接搖搖頭。

    “不必了。”

    老堂主看著他,卻是滿臉揶揄。

    似乎連這位朋友自己也未曾注意,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已經(jīng)連聲音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鐘離瞧見老人戲謔目光,笑了笑卻也未曾掩飾什么,只是大方說道:“等我把這消息轉(zhuǎn)告給那位‘朋友’后,這杯酒再喝也不遲。”

    第146章 你可以相信我

    當摩拉克斯再次前往如今被稱作黃泉鄉(xiāng)的生死邊界處時,不得不說,他是有些驚訝的。

    七月十四得以回歸常世與家人團聚的亡魂早已放下執(zhí)念渡去彼岸,可這里聚集不散的亡魂并不見少太多,除了“黃泉之主”所在的金木林被特意避讓開,黃泉附近卻是就地取材搭起了一些簡單的屋舍。

    璃月建筑以榫卯為基礎,在黃泉建房子也無需考慮地基或是什么常見的安全問題,就地取材也是簡單的很。

    之前遠遠瞧上一眼,他險些還以為自己一不小心魔神戰(zhàn)爭初期回到了剛剛著手建立歸離集的那陣子,但很快摩拉克斯就反應過來現(xiàn)在早就不是當年了,但他忽然也不再急著去金木林找人,而是在附近慢慢走了起來。

    一位有著白骨雙臂的千巖軍百夫長神色急迫腳下生風,他第一眼瞧見站在那里的陌生外來人,也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便先一步走了過去,飛快問道:“兄弟是哪里來的,怎么死的?死多久啦?”

    “……”這樣的開場白可謂聞所未聞,但考慮到這本來就是亡魂聚集之地,所以鐘離只是沉默一瞬,便神色如常的搖搖頭:“只是正常下來的。”

    “哦。”百夫長滿臉遺憾,“兄弟居然是英年早逝的類型啊,理解理解。”

    鐘離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我也的確算得上初來乍到了,還請這位千巖軍大哥幫忙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鐘離有些為難,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該用什么樣的形容描述他看到的畫面,如果不考慮這里是死生邊界的黃泉鄉(xiāng)……那也許可以說一句,欣欣向榮?

    “倒也沒什么問題。”

    對方的態(tài)度倒是坦蕩的多,大大方方的回道:“人嘛,總歸是要死的,既然要死肯定要經(jīng)過這兒,只不過前一批還沒送走呢后腳又下來不少,他們見有人能回去自然自己也想試試行不行,普通人不是千巖軍那么聽話,我們再怎么幫著勸也都勸不走,現(xiàn)在就是我和伯陽兄弟,以及幾位生前在當?shù)赜行┩睦先思規(guī)兔κ崂砬闆r……”

    留下來的亡魂其實還不算特別多,但架不住璃月人對房子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執(zhí)念,不管生前死后總要有個落腳處,死人可能不用休息,但是這和他們想蓋房子是完全的兩碼事——而這些幫忙照顧亡魂的領頭人多多少少也需要個落腳處,黃泉之主同意伯陽他們幫忙照顧亡魂,也就是間接默許了他們留下,如此一來對后續(xù)的什么房子一類的問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鐘離毫不懷疑,她再這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去,估計后續(xù)這個畫面只會變得更加夸張,而按著她那個凡事必須按著自己心意的脾氣,任由亡魂這么毫無頭緒隨心所欲的搭房子下去,也不需要多久,她就要沖出來自己全盤接手了。

    “這里的主人允許你們這么做?”

    “其實一開始的態(tài)度也不同意啦……”百夫長有些羞赧的撓撓臉,只是白骨手掌一抬起來就覺得不對,看著眼前完好無損的“新鬼”,他還是本著體貼后輩的心態(tài)放下了自己的胳膊,小聲道:“不過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管了……你別看這兒全都是鬼,那位主子又是動不動就說要把骨頭磨碎了喂鳥,她脾氣其實很好的,耐心好,心腸也軟,所以小哥你若是沒什么執(zhí)念的話該走就走吧,別在這兒守著了。”

    這位千巖軍苦著臉感慨起來:“留下來的鬼太多了,我們管起來也很麻煩啊。”

    鐘離不由得有些失笑。

    “那你現(xiàn)在做的是……”

    “和生前管理軍隊的時候差不多吧?主要還是鬼名冊,死亡原因,想在這里駐留的時間以及因為什么未了的心愿之類的,”千巖軍嘆了口氣,璃月人講究契約公平,這里沒有摩拉,大多默認以工抵債,借用了這里的地方和木材搭建住處自然也要給出他們這些“租客”的態(tài)度,消耗的木材,占據(jù)的位置大小,亡魂們想要在這里駐留的時間……林林總總各項各類全都悉心整理成冊,只等黃泉之主有心思搭理他們的時候,用這里的物價統(tǒng)一計算一下,最后再決定要怎么辦。

    其實這活好干也不好干,大家本來覺得這有什么好留的,能勸走一個是一個,鬼都勸走了他們自然也就跟著走了,結(jié)果人活著的時候一堆事情,死后也不見得就有多么安生;

    比如說最近有那下來的,自稱被毒殺,回頭不久之后又下來一個非說是上一個搶奪家財還要謀奪家人性命,直接先下手為強想著同歸于盡……這種事情遠遠超過了他們最初構(gòu)想的需要處理的問題范圍,勸又不好勸,只能先暫時兩個都留著。

    千巖軍出身的軍人心里始終一個標準,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本來是個再自然不過的道理,可當他們死后得以駐足黃泉鄉(xiāng),看著英魂被允返鄉(xiāng),惡靈執(zhí)念不散,善與惡歸于同一起點不分彼此,卻漸漸地生出了幾分迷惘不安:若是無論好壞善惡,最后死后一視同仁全都能扔去往生,那是否又算得上公平?

    這位千巖軍的百夫長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陷入了自己思緒里,前言不搭后語的抱怨和感慨,只是當他重新抬起頭的時候,那位原本駐足聽著他胡亂抱怨的“后輩”已經(jīng)不見了。

    嗐,想必是聽了這么多糟心事受不住了想要去直接入輪回了吧。

    他正準備起身,忽然動作倏地一僵。

    ……等等,自己還沒問明白那小子是怎么死的!

    *

    剛剛走入金木林的鐘離腳下一頓,總覺得有些奇怪被人說怪話的感覺,只不過自從他踏上黃泉鄉(xiāng)遇到的事情也的確全都稱得上奇談怪事,對名為鐘離的凡人來說,這種經(jīng)歷也的確稱得上新奇。

    “這黃泉鄉(xiāng)是什么寶地嗎?怎么有一個算一個的都往我這兒跑。”

    伊萊恩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黃泉之主袖手而立滿臉不悅,他在那里站定腳步,卻是一臉的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答道:“凡人鐘離,不小心誤入黃泉之主的住處,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正準備問“你怎么又來了”的伊萊恩:“……”

    之前那個是摩拉克斯,現(xiàn)在這個是鐘離,和她玩這套是吧?

    “我不怪罪你能快點回去么?”伊萊恩幽幽道,“當然,能帶著你的璃月人一起走就最好了。”

    “黃泉之主說笑了,”鐘離卻是滿眼笑意,頂著伊萊恩愈發(fā)不滿的目光走上前來,與她重新并肩而行:“生老病死輪回往復乃是世間常理,哪里是我一個小小凡人說的算的。”

    伊萊恩有點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差不多就得了啊。

    鐘離輕咳一聲,又重新提起話題:“不過我的確以為你不會太管他們。”

    “我的確沒管他們。”提起這個,伊萊恩反而蹙起眉頭:“只不過你們璃月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余自認七月十四后愿意走的也不少了,但是現(xiàn)在一看數(shù)量完全沒有減少的樣子啊。”

    “死亡對與凡人來說乃是突如其來的事情,并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概念,自然不可能像是征兵一般提前預測估計好需要多少人數(shù),”鐘離神色隨意,“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和坎瑞亞一樣,有人愿意提前做好準備,知曉要帶走哪些必死之人的。”

    坎瑞亞一詞剛剛出口,周圍氣息便驟然一僵。

    比起女王滿眼冷色,鐘離卻仍然是一臉的若無其事,像是只是在談及什么再簡單不過的小事:“璃月不是坎瑞亞,伊萊恩。”

    女王的眼神不曾回溫。

    “那你什么意思?”

    鐘離沉思片刻,就見那雙琥珀金瞳微微一垂,若有所思道:“若我說,我想你在坎瑞亞做的事,在璃月重新再做一次呢?”

    伊萊恩:“……”

    伊萊恩:“……哈?”

    摩拉克斯的發(fā)言太過突兀,以至于連女王的接受能力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她目光呆滯滿臉茫然的樣子實在罕見,鐘離認真等了一會才見她堪堪回神,蹙眉道:“胡說八道什么呢,下來黃泉鄉(xiāng)的時候沒帶上你的腦子嗎?”

    “我還不至于拿璃月和你開玩笑。”摩拉克斯卻是一臉認真,“如果單純從你現(xiàn)在的立場來說,提前清楚黃泉鄉(xiāng)會收納多少亡魂也能更加方便管理,而從璃月本身的角度來說,這也未嘗就是一件壞事。至少自發(fā)誕生了往生堂并傳承至今的璃月也已經(jīng)和我們證明了一件事:這里有人愿意理解死亡的價值,‘死’之一事,不一定就要與恐懼畫上等號。”

    理解死亡的價值?

    伊萊恩嗤笑一聲:“別忘了坎瑞亞那時候可是塵世七執(zhí)政到了六位就是為了抹殺‘死之暴君’的。”

    “那件事的確我的錯。”鐘離此番開口流暢無比,更是滿臉誠懇,看著她的時候毫不掩飾眼中愧疚:“坎瑞亞的黑犬確實是我不加調(diào)查先入為主,其中雖有信息錯位的影響,但也的確有我未窺全貌擅自評價的錯,唯獨這件事情,對你和對坎瑞亞的平民都不公平。”

    伊萊恩:“……”

    這種本來應該生氣但是完全生不起來,一口氣發(fā)不出來的感覺到底怎么回事。

    女王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找個茬打一架或是吵幾句,可盯著鐘離那雙眼睛莫名其妙又說不出來什么,只得悻悻道:“……繼續(xù),倒要看看你還想說什么。”

    “提瓦特并非只有人類存在,‘黃泉之主’。”鐘離笑笑,語氣愈發(fā)溫和。“你已經(jīng)掌握了黃泉通往輪回的生死路引,難道你會說,這些駐足此地的亡魂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嗎?”

    他見女王的眼神已經(jīng)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冰冷疏離,便輕聲道。

    “——這還是你教我的,伊萊恩。”

    死亡并非恐懼,而是另一種救贖的開始。

    “你可以相信璃月,你曾經(jīng)比任何人都相信契約之神的公平公正,那你也可以信任這個始終與神同行的國度。”

    一只手遞到了女王的面前,指節(jié)修長,穩(wěn)如磐巖。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伊萊恩。”

    第147章 逆行

    在某個平平無奇的夜晚,無數(shù)的金翎鳥飛出了主人的指尖。

    有人認得那樣的金色小雀,七月十四,百鬼夜行,千巖軍英魂返鄉(xiāng)之日便是這樣的金色小鳥與之同行,等候亡魂最后一次與家人團聚,它們會在第一縷晨光升起之前,攜著這些早該離開卻因執(zhí)念不愿往生的英靈回歸黃泉冥土。

    ——金翎鳥開始漸漸被刻入璃月人的印象,是從他們注意到這金色的鳥雀會在白日出現(xiàn)開始的。

    最初只是攜帶著英魂歸鄉(xiāng)的金色小雀,若在白日出現(xiàn)盤旋某家屋檐之上,那么便意味著這戶人家之中某人的生機耗盡,已經(jīng)呈現(xiàn)衰弱死兆;

    而若是突兀出現(xiàn)在荒郊野外徘徊不散,則是說明此地有人突兀橫死,或是受災,或是被害,金翎鳥駐留之處尸骨不朽不壞,直至有人愿意收斂亡骨令其安然下葬。

    可無論如何,黃泉的金翎鳥,在璃月人的眼中往往昭示著死亡與不詳。

    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命定恒常,黃泉之主雖可依靠生機消耗磨損程度來判定凡人何時逝去,可人類對于死亡的抵觸和恐懼并不會因為這小鳥安靜的預告給出于對應理解的寬容,他們更多會選擇攆走這些帶著死亡訊息的黃泉令使,雖不至于對其恨之入骨,卻也絕對稱不上是喜歡或者理解。

    唯一愿意循著金翎鳥的動作作出回應的,整個璃月大概也就只有往生堂了吧。

    準備器具,打聽信息,按著金翎鳥的位置提前做好相應的準備,只是大多人家只會覺得他們晦氣又討厭,人還好端端的莫名就要咒人去死,碰上那性子火爆些的,都不許往生堂的儀倌們靠近,稍稍近了幾步就是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

    “這么上心,那老頭該不成掉錢眼里了吧?”

    “為了生意當真是不擇手段……怕不是恨不得自個兒棺材里都鋪摩拉……”

    “可別忘了,人家本來就說過所有人未來都是他的客人……見到這么多黃泉鳥,估計也就他能高興得起來了吧。”

    “往生堂,金翎鳥,黃泉鄉(xiāng)……嘖,也稱得上是相配。”

    對于普通人的閑言碎語,往生堂堂主對此仍是一貫的無動于衷。

    “無須在意這等小事,旁人要如何去說就隨他們心意去好了,不用管他們。”

    老堂主心平氣和地與堂中尚且年輕的儀倌們說道。

    “咱們往生堂本就是收著活人的錢去做死人的生意,金翎鳥在與不在,我們都是這么過的。”

    老人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哪怕剛剛才被人家沖上門罵了一通不堪入耳的臟話,他也仍然是滿臉的平靜溫和,他對著儀倌們這么說,也和自己的家人們這么說。

    “這里諸多規(guī)矩并不只是為活人所立,人死后在凡間最后一程,總要順從心意,讓人家妥妥帖帖地走。”

    “挨罵當然是難受的。”

    老堂主笑笑,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

    “沒人喜歡挨罵,我又不是什么傻子,人家罵我都還要嬉皮笑臉湊上去,你老爹我還沒那么不知廉恥……老頭子我只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能理解普通人怎么想的,這種事情又怎么能隨便說清楚哪一邊是對是錯呢?”

    “沒人喜歡做討人厭的事情——可你看,往生堂已經(jīng)延續(xù)了四十多代,說明這種事總要有人去做,也始終有人愿意去做。”

    “但是他們罵你罵的越來越難聽了,爹……”

    “得了吧,”老堂主笑道:“沒有金翎鳥之前他們難不成就少罵我了?人本就是這樣,璃月忌諱白事,避諱往生堂又不是從現(xiàn)在才開始的,不過他們倒是有一件事說得準:往生堂不討厭金翎鳥,有準備的時間,總比猝不及防慌亂準備來得好。”

    做兒子的仍是一臉不解。

    老堂主卻表示,有些東西說出口變沒了意思,總要靠他自己去悟才能明白。

    金翎鳥出現(xiàn)之后,對璃月有些影響,卻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正如往生堂老堂主所說,這金色小鳥沒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也是這么做的。

    *

    有人愿意提前聯(lián)系往生堂做些準備,有人四處尋醫(yī)問藥試圖尋找應對之法,也有人只是消極對待聽天由命,更有人哭天喊地,哭嚎埋怨蒼天不公神明無眼……

    而在璃月港的街頭巷尾,說書人將那醒木一拍,卻是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金翎鳥的故事。

    “……上一回書說到,層巖巨淵一戰(zhàn)之后,無數(shù)千巖英魂與魔獸同歸于盡一同魂歸黃泉,血戰(zhàn)之后,巨淵深處怨念橫生,將士英魂更是被妖邪業(yè)障困束戰(zhàn)場之上不得輪回,如此一來,也是擊破了璃月的陰陽平衡生死輪轉(zhuǎn),引得黃泉尊主勃然大怒。”

    “……于是巖王帝君親下黃泉,與那執(zhí)掌輪回生死的黃泉尊主約法三章,化解千巖軍英魂生前執(zhí)念戾氣,助他們得以解脫,再入輪回——”

    “——七月十四,黃泉門開,諸仙退避,百鬼夜行。”

    “只是這黃泉生死門一開,便有不少事情也在此之后跟著變了味道,”說書人故作唏噓,換了個語氣繼續(xù)娓娓道來:“話說那金翎鳥,乃是黃泉尊主的座下令使,不要看那小雀身形嬌小體態(tài)輕盈,實則是煞氣沖天,惡鬼難近;

    帝君因有契約束縛,不得對黃泉令使拘魂捕魄的工作不過多干涉,有道是‘黃泉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

    座下聽眾迫不及待,搶著問道:“黃泉尊主要人非死不可,帝君他老人家就沒說什么嗎?”

    “這位看官好問題!”說書人贊了一聲,又是一拍醒木,“巖王帝君自然是憐感璃月民眾不忍如此,只是這生老病死乃是天地輪回,即使是巖王爺他老人家親自相勸,也只是讓那金翎鳥早些出現(xiàn),提前幾日告知生死罷了。”

    他話音一頓,聽得坐下一片唏噓不滿,卻一臉神秘道:“可諸位有所不知,這以惡鬼為食的黃泉令使,也有過無功而返的時候。”

    “話說在緋云坡,有這么一戶人家,金翎鳥在屋檐之上徘徊了三天三夜,那戶人家的家主本就是重病之身,金翎鳥出現(xiàn)后更是奄奄一息,正當這戶人家自認此番無救,只能任由金翎鳥帶走家人亡魂前往黃泉的時候,卻有一年輕藥師登門造訪,想要討杯水喝——”

    ……

    胡一生聽到這里便起了身,不再聽了。

    與他一同起身的還有另外一位老人,對方衣著華貴,他側(cè)頭看著往生堂的老堂主,笑道:“說書人雖然慣常愛編故事,可這次看來應該是真的?”

    “那戶人家的小兒子早早找上了往生堂,可是好大一個單子呢,自然是要多多上心的。”胡一生挑眉笑道,“不得不說,那年輕人也的確是有些本事,雖說說書人的故事總歸夸張了些,但我往生堂卻是因此失了一筆大單子,不少材料剛剛準備好就用不上了,現(xiàn)在還在后院放著呢,送你如何?”

    “我自個有,用不著你的假好心,鬼知道你這老東西是不是藏了什么算計,怕不是恨不得我走了還要宰我一刀。”

    老人笑罵了一句,話音一轉(zhuǎn),又是略帶幾分試探:“只是此般起死回生……”

    “非也非也,”老友話未說完,胡一生已經(jīng)搖著頭連連否認:“絕非是起死回生,剛剛聽的故事怎么就忘了,那黃泉尊主連巖王爺都勸不得,難道一個無名的年輕藥師就有能耐了?”

    “不是‘大能者可起死回生’,而是‘醫(yī)師不能見死不救’。”

    老堂主強調(diào)道。

    老人一怔,隨即含笑點頭:“倒是我說錯了。”

    “不過這藥師嘛……我倒也知道如何聯(lián)系,你若是現(xiàn)在去找,應當也來得及。”老堂主低聲說了一句,卻見老友笑笑,也和自己一般搖了搖頭。

    “生死有命,何必強求?這種事情你比任何人都看得開,我與你相交這么多年,看也看會了。”

    老人俯身行禮,最后一次與老友告別。

    金翎鳥會提前七日出現(xiàn),今日已經(jīng)是第三日。

    金色小雀出現(xiàn)的第一日,老人枯坐了一天。

    之后,他的態(tài)度是異乎尋常的平靜,交接工作,囑托家人,親自安排各項身后之事,期間也應從家人請求讓醫(yī)師看診,得到的答案大多一樣:心血耗竭,神仙難救。

    最后幾天,老人選擇與自己老妻安靜共度,不愿旁人再來打擾,他整理衣冠神色肅然又不失平靜,當他緩緩閉上眼的時候,那只金色的小鳥終于跳上了他的床頭,張開了一雙輕盈的羽翼。

    *

    生死界,黃泉鄉(xiāng)。

    死后的世界并沒有想象的那般古怪妖異,抬眼望去也只有幽魂往來哀哀啜泣,黃泉隔絕生死兩界,金翎鳥引過黃泉,再想回身渡河就只能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老人知道七月十四百鬼夜行的故事,只是經(jīng)歷過七月十四仍要駐留此處不入輪回的亡魂也比他想象的多了太多,他左右看了看,卻也沒有與他們一起選擇停留此地。

    在黃泉的彼岸,似乎有什么正在等著他。

    那是一種奇妙的預感,一種超脫靈魂之外的玄妙感知,他知曉在那條路的盡頭等著自己的是另一種更高的許可,這種許可不屬于神明的注視,也不是凡世視作珍寶的神之眼——事實上他并沒有擁有過神之眼,可他莫名就很清楚自己擁有這樣的資格,只要踏出一步,他就能前往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

    老人看著那些在此駐足不去的亡魂,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老人家分明坦坦蕩蕩毫無牽掛,為何不走?”

    一道聲音傳來,老人循聲望去瞧見一名中年方士站在不遠處,滿臉無奈地看著自己。

    “在下伯陽,在這兒幫忙做些瑣事,老人家若是真的沒什么事情就不要在這里留戀了,早些走了也方便我們繼續(xù)工作。”

    “……這倒不急。”老人笑起來,“只是不知七月十四之后,這里為何還有這么多亡魂不愿離開?”

    “生前執(zhí)念未散,自然就不愿走,”對方答道,“說是死后就全都一筆勾銷,可是能說走就走的,卻也沒有多少。”

    老人又問:“小兄弟瞧著也不是個看不開的,為何也沒有走?”

    “這……”伯陽蹙眉,左右看看后茫然道:“這里還有這么多事情沒處理,我若是走了誰來做呢?”

    老人微笑道:“總會有人做的。”

    “總會有人去做,那這個人為何不能是我?”伯陽答了一句,無奈道:“您若是真的心疼晚輩,就早些入輪回吧。”

    “不去了。”

    他道。

    老人對瞬間蹙眉的伯陽搖了搖頭,臉上卻是笑意更深:“小兄弟說的不錯,既然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那為何不能多我一個?”

    “還請您幫忙做個引路,帶老夫去見見黃泉尊主吧。”

    老人細細撫過自己的衣袍,認認真真重整衣冠,對著伯陽笑道:

    “——生前曾為璃月七星之一天權星,死后不過是無名老鬼一個,還望老頭子生前這點微薄名聲,能在黃泉尊主這里換個合適的差事。”

    第148章 陰間風格

    伯陽最近的感覺非常不好。

    這倒不是說黃泉鄉(xiāng)哪里給他感覺不舒服,他從一開始看不過眼想著簡單幫點忙到莫名其妙成了長期工,中間嚴格來說也沒花多少時間,要說黃泉尊主攔著他不讓走那倒也沒有,與他同來的千巖軍們大多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放下執(zhí)念再入輪回,就連那位百夫長也因為戰(zhàn)友離去而一起走了。

    伯陽看著自己身邊的亡魂一批又一批,唯獨他每次走到那條路的時候,又猶猶豫豫地轉(zhuǎn)頭回來了。

    “你再這么繞下去,就快成黃泉一景了。”

    伊萊恩開口調(diào)侃的時候,伯陽正在重新計算最近下來的亡魂名冊,他嘆口氣抬起頭,看著上座正托腮俯視自己的黃泉之主,幽幽道:“您能不能別調(diào)侃我了?”

    “余可是認真的,”女王笑意盎然,看起來心情意外的很不錯:“你的功績名聲雖不至于登上更高維的位置成就屬于自己的永恒,但你再入輪回,新的未來也不會太壞。”

    “余不會攔著你們走哦?包括懷峰也是。”懷峰便是那位前天權星的名字,下面不方便再稱天權星,老人便給出了自己的名字,伯陽抬頭看見女主的眼中笑意溫和,卻也只是嘆了口氣,無奈道:“若是我能走,我早就走了。”

    “你的那些工作也并非無人可替,”女王平靜道,“余重新安排一下也就是了。”

    “可別說笑了。”

    伯陽翻過一頁名冊,重新低下頭去:“能干又不是要一直干的理由,總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給您來做吧?總歸都是璃月人,我們處理比您自己從頭開始上手更快些,和那些百姓說話聊天也知道怎么開口更合適,讓您親自處理這等小事,就算是鬼也要嚇得再死一次,還請您看在我和懷峰大人都辛苦了這么久的份上,就別多插手了吧。”

    女王眨眨眼,不說話了。

    黃泉鄉(xiāng)已經(jīng)不像是之前那樣混亂無序,有了一位前璃月七星的加入,很多原本毫無頭緒的工作瞬間被理清了思路,黃泉之主倒是一貫的不聞不問,但在那位老人選擇留下之后,取代了原本一片荒蕪空地,宛如璃月玉京臺一樣的建筑群落也說明了她的態(tài)度。

    當那座龐大的鬼城在她手中一點點建造完成,黃泉鄉(xiāng)上空那種原本清澈剔透的黃昏晚景被無星無月的虛無黑夜一點點籠罩侵染,看著黃泉冥府相對而立,看著萬鬼入城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伯陽心中也隱隱感覺到——這就是真正的開始了。

    只不過他對黃泉之主的稱呼仍然算得上是個為難的問題,好在他現(xiàn)在的定位也算得上模糊,非君非臣的關系,含糊只稱聲主子,對方也不反對。

    但是,伯陽真正棘手的麻煩也是從現(xiàn)在才開始。

    簡單來說,就是活太多了。

    那位璃月七星可謂是在這里如魚得水相當愜意,且不說人與鬼的界線要求本就不同,單單是這里沒有每年一次的帝君神諭就讓這老爺子高興得很,倒不是說帝君的安排不對對璃月沒好處,幾千年的積累下來已經(jīng)證明了巖王帝君的選擇是最優(yōu)選,可話又說回來,但是哪個有能耐坐上那個位置的沒點自己的心思和野心呢?

    “這也就是我已經(jīng)死了,而且?guī)r王爺不在這兒可以偷偷抱怨一句,”老頭眨眨眼,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快樂:“但是不用考慮指標和方向完全順著自己的意思來,這可不是璃月七星之前會想的事情。”

    伯陽眼睜睜看著最初下來的一個斯文儒雅溫文有禮的老爺子漸漸變得放飛自我無所顧忌,黃泉之主不給他設置任何界線,只要能在最后送這群鬼去入輪回那么隨便他搞什么都行,至于手段是否粗暴制定的規(guī)定是否稍顯嚴苛,名聲又會變成什么樣子,老頭看起來比她還無所謂:反正大家都是鬼了,容錯率也是很高的。

    伯陽這個時候,還沒有注意到問題所在。

    但是在眼見著黃泉鄉(xiāng)的鬼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謹慎言行,到嫌棄自己身上血肉腐爛難看得很,干脆相約去黃泉里洗個澡,出來后就剩一具白森森的骨頭架子喀拉喀拉到處閑逛的時候……伯陽開始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

    對于如何治理冥府鬼城,黃泉之主不會給出屬于她的建議。

    她只會說看不順眼的鬼就拿去砌墻。

    然后一群事不關己的鬼圍在旁邊看著誰被塞進墻里,若只是做錯小事的,那么過一會就可以你一根我一根的把人家拆下來;若是個什么死后還不知悔改暫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才最合適的家伙,那就在墻上嵌著吧。

    目前為止,黃泉之主唯一讓這里的鬼魂集中私下忍不住偷偷抱怨的地方,也就是她不許種菜。

    部分璃月鬼對此表達了強烈的抗議——雖然我們不吃也吃不了,但是不能吃菜和不能種菜是兩個問題!

    但是那位看似嚴苛的界線其實也很模糊。

    比如說之前有位死心眼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風情萬種,被負心的情郎騙了錢又騙了身子,被毒殺的時候肚子甚至尚未顯懷,可即使如此這姑娘還是抽抽搭搭說要等著情郎下來,他對我那么壞一定是家里不同意有苦衷,他雖然殺了我可他最后說了愛我,我一定要等他下來聽他和我說清楚……結(jié)果沒過兩年那位情郎因為拈花惹草不加節(jié)制,年紀輕輕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下來之后遇見自己昔日情人,第一眼甚至都沒認出來。

    那姑娘當時就瘋了。

    據(jù)說當時的圍觀鬼說,黃泉之主似是正巧路過,認真教了那姑娘如何把死鬼變成可用建材,于是那嬌嬌弱弱的姑娘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手腳麻利的把情郎拾掇好了,圍觀的吃瓜鬼眾紛紛熱情地出手幫助,就種植方面給出了各自的有用建議,也算是趁機過了一把種菜的癮。

    不能種菜但我們可以種花嘛。

    而且按著這個要求來看,暫時沒空管但是適合當花肥的鬼也不少,也能減少部分黃泉鄉(xiāng)人口膨脹問題……于是在部分熱情亡魂的慷慨幫助下,赤紅如血的冥府妖花已經(jīng)連成無盡花海,如今已經(jīng)已然成為了黃泉新景。

    前天權星,現(xiàn)役冥府的臨時管理人懷峰老爺子對此只有一句話的評價:

    “我們需要一套完整的冥府律法。”

    黃泉冥府,已經(jīng)快成為另類尸山血海鋪就的無光地獄了。

    ……只能說,繼續(xù)在這兒待下去,我的精神狀態(tài)也會岌岌可危。

    伯陽面無表情地想。

    我們需要一些正常的人……不,鬼,幫助我們整理一下這種混亂的精神和詭異的思維方式。

    于是第七年,他請了黃泉之主的許可,以血脈親緣為引,托夢自己當時戰(zhàn)場上最后辭別便不再相見的弟弟。

    黃泉鄉(xiāng)七年時間,每年七月十四都延續(xù)之前的傳統(tǒng),但是伯陽一次也不曾回去,實在是鬼走了留下來的工作卻還是一大堆,這次突兀托夢,他那離開時還顯得風流俊秀的弟弟卻已經(jīng)蒼老了十幾歲一般,伯陽看著弟弟目光從恍惚變得驚愕,最后是無盡的懷念和悲傷,哽咽到許久不能出聲。

    他想了想,換上自己最親切的語氣,叫了一聲:“弟。”

    “兄長……”單從外貌看,活著的這個卻更像是飽經(jīng)風霜的兄長,他在家中等候七年,每年七月十四都等著兄長的亡魂歸家,可沒有一次等到兄長的影子,于是他反反復復的想著,是否是自己奪走了兄長的生機,是否因為換下了自己,兄長才不得不去死?

    他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卻見伯陽抬手拍拍自己的肩膀,親切道:“弟,你準備什么時候死?”

    當?shù)艿艿难凵耧@得愈發(fā)凄然絕望,哽咽道:“兄長若怪我,盡管沖我來也就是了……”

    “什么?”伯陽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黃泉鄉(xiāng)呆久了思維有些奇怪,于是迅速搖頭解釋道:“不不不,我不是來和你討命的,兄長我現(xiàn)在在黃泉鄉(xiāng)也算謀得了一官半職,前幾年實在是事情太多工作太忙,這才沒來得及回來看看你。”

    “那……”好端端的一個中年漢子抽了一聲嗓子,啞著嗓子問道:“兄長這是……?”

    看著弟弟這雙尚且未被黃泉冥土污染的澄澈目光,伯陽心中一酸,抓著弟弟的手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地下各類事情,只不過他情緒有些激動,也有些難以遏制宣泄的沖動,從千巖軍將士不愿回家講到天權星去而復返為亡魂駐足留步,又講冥府初步建設各種心酸難處無人可用,從自己工作遇到種種難處和滿心無奈……做弟弟的表情一開始聽著還是感動和欣慰,無比滿足的看著兄長和生前一般對自己絮絮叨叨的樣子,只是這故事越往后聽越覺得不對勁,到兄長開始痛心疾首抱怨花娘把鬼埋進地里實在浪費建材的時候,他終于有點熬不住了。

    他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臂,很委婉的說道:“兄長,時候也不早了,眼看著天快亮了,不妨早些回去,沒說完的話明晚再說,弟弟明天還有工作,這個時辰回去還能小睡片刻……”

    “睡什么睡!”伯陽立刻拔高聲音:“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長眠!等你隨我去了黃泉鄉(xiāng)想睡多久睡多久!哥哥在下面已經(jīng)為你留好了位置,無需排隊或是考評,只等你下來立刻就能走馬上任!”

    “……哥。”弟弟抹了把臉,無比誠懇地說道:“弟弟在上面活得挺好的。”

    “挺好的也不見你謀個一官半職或是進了玉京臺!這么大個人了還得哥哥在下面替你操心!”伯陽用力拍拍弟弟的肩膀,看他那張頹喪疲憊比自己還像鬼的臉,不由得又一次恢復了滿臉溫情,親切道:“不過不妨事,你可以在上面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再說,所以啊弟,你準備什么時候死?”

    第149章 編制問題

    七年的時間對于人類來說算得上一個不長不短的時間,它看似改變不了什么,但也的確可以將某些東西潛移默化的寫入生活的細節(jié)之中。

    往生堂的老堂主比起七年前的樣子已經(jīng)是須發(fā)皆白,他的精神狀態(tài)仍然顯得相當不錯,只是沒辦法再和當年一樣跟著金翎鳥一晚上跑遍半個璃月港了。

    簡單交代了幾句后,胡一生便拿了外套準備出門,他兒子若有所覺,跟著抬起頭問道:“爹,又要去找你那位朋友?要不然你們兩位在這兒坐坐我出去替你們買些好茶就算了,何必非要往外跑呢?”

    “你不懂,”老頭搖搖頭,“我的這位鐘離小友可不適合在屋中相談,我這年紀還能交到這樣一位友人已經(jīng)是晚年大幸,而且你別看他年輕,有時候說話比我還要老氣古板,聽著很有意思……不過這種樂子須得尋找機會主動挖掘,可不是在這屋子里枯坐就能得來的。”

    做兒子的滿臉無奈,不好再攔。

    老堂主笑瞇瞇的出了門,今日外面天氣不錯適合四處逛逛,他那位鐘離小友在生活細節(jié)上的講究已經(jīng)比他這個往生堂的老頭子還要挑剔幾分,與他相伴在街頭閑逛,總能遇到不少意料不到的趣事。

    最近聽說小友沉迷上了茶館說書人有關黃泉冥府的故事,此次相約地點也只是路邊最尋常的一處聽書茶攤,老堂主也不著急,溜溜達達往那邊走了。

    *

    璃月人聽多了神鬼仙怪的故事,巖王爺再怎么受人尊敬,成型的故事就這么多,講了這么多年往往是說了開頭就知道后面,多多少少也要膩味了。

    而且對于茶館說書人來說,最讓他頭疼的還不是故事說的太多次聽眾已經(jīng)失了興趣,而是這里面有一位名叫鐘離的客人,實在是難伺候的很。

    老實說,這位朋友博古通今見識不凡,他若要想要編寫新的故事的話,那么詢問他的意見自然是很有必要的,只不過客人千般萬般好,偏偏就是會說“可同樣也有考據(jù),巖王爺不會這么做”“此段意境雖好,卻是有些超過現(xiàn)實”“這里的設定是否太過復雜?也許巖王帝君當年并沒有想太多”……諸如此類的話。

    比起所謂的符合真實貼近真相,他還是比較希望這位忠實聽眾能先理解什么叫“故事的適當夸張性”比較好。

    好在最近這位朋友著實收斂了不少,自從自己盯上了金翎鳥并作為最新的創(chuàng)作題材以后,不僅是故事大受歡迎,就連一貫擅長挑刺的某位也不再說什么,雖然每次自己在臺上滔滔不絕,一扭頭看著臺下那雙琥珀金瞳直勾勾盯著自己時還是有些莫名心虛氣弱之外,至少沒人說他說的不對了啊!

    當老堂主終于姍姍來遲,臺上說書人已經(jīng)醒木一拍進入了狀態(tài),故事也已經(jīng)快要進入高潮部分,老頭這才輕手輕腳出現(xiàn),在鐘離旁邊留下的位置坐了下來。

    “……今日講的故事老堂主怕是不一定會有興趣。”鐘離微微側(cè)首,壓低聲音開口提示道:“講的是對癡男怨女,女子情深義重,男子卻薄情寡義奪了對方家產(chǎn)還不夠,死后雙雙入了黃泉冥土,在冥府受審清算生前罪孽的故事。”

    “胡說八道,我那是覺得將來自個兒下去了什么就知道了,不必認真聽這種‘戲說’版本罷了。”老堂主眉頭一抬,神情很是嚴肅。

    此時臺上醒木一拍,便聽得說書人語調(diào)一抬,肅然道:

    “——證據(jù)確鑿,這負心人卻仍在強詞奪理,蠻橫狡辯,冥主娘娘卻是直接拿了判官手中白骨令簽親自扔了下去,道了句:‘如此聒噪,先拔了他的舌頭’!……”

    在臺下一眾喝彩聲中,老堂主跟著拍拍手,側(cè)首問道:“這小子前面講故事還說是黃泉之主,怎么忽然就開始改叫‘娘娘’了?怎么,他下面認識人,知道人家長什么樣?”

    鐘離從容答道:“巖王帝君的各類傳說都收集了那么多,若是想知道黃泉鄉(xiāng)的故事應當也是有些方法的吧。”

    他和老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聊著,不知不覺間說書人的故事此時已經(jīng)告一段落,收了賞錢后只是遠遠和鐘離點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老堂主見狀不由笑道:“你這是過去為難了人家多少回,連近身打個招呼都不敢?”

    鐘離的表情也有些無奈:“我不過是幫忙挑出些細節(jié)的錯處……現(xiàn)在黃泉鄉(xiāng)的新故事講的都很好,我可從未多說一句他哪里講錯了。”

    老人頓時大笑起來:“我倒是覺得是你也沒聽過所以挑不出來,若是這小子順著之前帝君諸多傳說一般將黃泉之主的故事胡亂寫上一堆,你怕不是還是要過去辯得他再也不敢講了!”

    鐘離笑笑,卻并未否認。

    老堂主見狀頓感驚奇,要知道巖王帝君的各類故事雖多,他的這位朋友頂多也只是就是糾正對方細節(jié)錯誤或是不合考據(jù),從未直接說過哪段故事錯到不適合拿出來再講,頓時生了興趣想要多問幾句,只是還沒等他開口,不遠處一道聲音略顯遲疑,叫得卻是自己:“請問……可是往生堂的胡老堂主?”

    “……叫人的不少,會在外面主動叫老夫的卻還不多。”老人故作驚訝,但還是笑瞇瞇對著那后輩擺擺手示意他過來,見鐘離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后,這才邀請對方坐下。

    “不知這位小友是……?”

    “我不太重要,不過我那已故兄長名為伯陽,不知您是否記得。”

    胡一生神色一肅,立刻斂起臉上所有戲謔之色:“與千巖軍共殉于層巖巨淵中的術士之一,老夫自然記得。”

    “您記得就好,”中年人有些疲憊的笑了笑,他抬頭看了一眼說書人之前站著的方向,遲疑許久后還是低聲問道:“往生堂負責生死之事,我想問問,您對如今的黃泉鄉(xiāng)如何看?”

    老人沉吟片刻,卻是搖了搖頭:“往生堂不以生者的規(guī)矩定義黃泉,這是死者的歸處,如何評判定義也應當是屬于亡者的權力,若是小友想要問我,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

    “請您不要誤會,”中年人溫聲道,“實則是我前些日子夢到了自己亡故的兄長,他似乎在那里過的還很不錯,所以才想著過來問問。”

    老堂主疑惑道:“既然如此,小友直接問了你兄長不是更好?”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清了清嗓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問道:“先不提我的哥哥了,剛剛的故事里提到了拔舌之刑,老堂主不會覺得這太過嚴苛了嗎?”

    “這個嘛……”老人有些委婉的回答道:“一來這只是故事,二來哪怕真的是真的,畢竟是亡者的事情,生人也不適合多加評判。”

    中年人便嘆了口氣。

    “請您不要誤會,我只是在想,黃泉之主若當真如此行事,那么未免太過嚴苛殘酷,不利于民……”

    老堂主卻聽得一臉迷惑。

    “可是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呀?”他滿眼誠懇地看著面前的后輩,認真道:“還是小友覺得,故事中那樣負心薄幸的惡毒之人不應受罰,受害者不但性命難以挽回,連死后的公平也拿不到?”

    中年人一呆,愣了好一會才回答道:“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按著我兄長的意思,黃泉鄉(xiāng)駐留不散的亡魂并不算少,黃泉之主這樣的風格對他們而言……”

    老人的神色愈發(fā)莫名其妙:“可黃泉之主之所以會在每年七月十四開啟鬼蜮大門,不就是為了讓亡者解開執(zhí)念愿意再入輪回?若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小友的意思應當是擔心鬼界律法嚴苛殘酷到讓其他亡魂心生恐懼不愿留在黃泉鄉(xiāng),可他們?nèi)绻斦嬉虼俗吖饬耍y道不是反而符合了黃泉之主最初清空黃泉不留鬼的預期么?”

    “……”

    對方滿臉呆滯。

    “……誒?”

    誒?

    “誒什么誒,”老堂主抬起手中折扇不輕不重敲了敲后輩的頭頂,無奈道:“平白擔心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聽了故事就要擔心自己被拔舌頭的家伙大多是真的犯了什么需要被拔舌頭的錯,你若是沒做什么違背良心的事情,擔心這個做什么。”

    中年人滿臉恍惚,好一會才緩過來,苦笑道:“……倒是我一時魔怔了。”

    “不過你這臉色距離見到金翎鳥怕是也沒多久了,”老頭幽幽道,“如何,需要我?guī)兔榻B個大夫給你們?”

    “這倒不必,”對方搖搖頭,還是簡單解釋了一邊之前的那個夢,聽得老頭嘖嘖稱奇,感慨起來:“便是因為這個,所以你擔心自己死后的地方很難熬?”

    “兄長愿意留下自然有他的理由,”中年人沉沉嘆口氣:“只不過若是我要去了,大抵是拗不過兄長的意思,也不知曉這黃泉的官職是否算得上官方編制,薪酬待遇和當?shù)匚飪r又是如何,是未來都是這個位置還是有可以晉升的渠道,若要晉升的話又要走什么路子……”

    一旁安靜喝茶并未打擾兩人談話的鐘離冷不丁嗆了口氣,一口氣沒上來低頭咳嗽了半天。

    往生堂老堂主也是罕見的目瞪口呆:“……想的真多啊,小子。”

    “不過生者的摩拉應當是用不了的,”比起還在咳嗽的鐘離,胡老堂主的思維倒是變換極快,迅速跟上了對方的腦回路一起分析起來:“亡魂沒有軀體血肉的束縛,也無需考慮常人的生理需求……不過,在那里說不定你真的能見到和常世一樣的景色,就像你至今未曾離去的兄長一樣,既然無需考慮身外之物,那么他們現(xiàn)在去做的,一定就是他們真心想做的。”

    中年漢子微微一怔。

    “按著您的意思,兄長駐留七年依舊不愿離去的原因……”

    老人笑瞇瞇的點點頭。

    “他們喜歡那樣真正稱得上順從本心的日子,原因大概‘僅此而已’。”

    第150章 來都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王的錯覺,她總覺得幾年下來,黃泉鄉(xiāng)的亡魂非但沒有減少,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了。

    話說她最開始是不是就只是想送走那批千巖軍來著……?

    因為坎瑞亞的大規(guī)模污染蔓延七國范圍,層巖巨淵受損嚴重戰(zhàn)事慘烈,無數(shù)千巖英魂徘徊不散,讓他們繼續(xù)待在這里實在是很吵又很麻煩,她這才同意幫忙七月十四開門送他們回去最后一次與家人團聚然后老老實實去對面,照理來說她沒來之前這里也是這樣,怎么她沒來之前這里光禿禿一片什么都沒有,來了以后反而數(shù)量迅速膨脹,一堆鬼不愿走了?

    “您要問原因的話,嗯……”前天權星,現(xiàn)任冥府司判懷峰摸了摸胡子,好一會才給出來一個答案:“也許是因為璃月人比較喜歡……湊熱鬧?”

    伊萊恩:“……”

    伊萊恩:“……?”

    女王一臉茫然。

    看自己現(xiàn)在的主子露出這樣的表情,老頭也只是摸摸胡子笑瞇瞇的等她反應過來。

    老實說,黃泉鄉(xiāng)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他是一點都不奇怪,按著伯陽的說明,最初那批滯留在此的靈魂其實不是什么英靈,也不是什么怨鬼,他們就只是最普通的平民的靈魂,他們平凡,普通,安靜又溫順,生前忙忙碌碌操勞一生,死后一般也就是正常被引渡往生,成為璃月地脈的一部分。

    ——但是誰讓黃泉之主開了七月十四這個口子呢?

    他們沒什么執(zhí)念,也沒什么怨恨,本該是走的最痛快的那一批,但是見黃泉之主送英魂返鄉(xiāng),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簡單留下來看個熱鬧,也不過分吧?

    他們也不搗亂不添麻煩,圍在旁邊看看這些護佑他們一輩子的將士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個過程也挺有意思的。

    之后駐留徘徊不散的便是生前有怨的鬼,像是那位花娘便是其中一位,不過花娘現(xiàn)在不是一位,而是個代稱,這世間癡男怨女實在太多,她們不愿留下來自己生前的名字,便統(tǒng)一選擇以花娘稱呼,只是花娘知道把負心人埋起來當花肥,還有那么多的不公怨恨不得紓解,要如何處理他們,同樣也是現(xiàn)在的冥府最頭疼的地方。

    女王不干涉亡魂自己的判斷,人類的恩怨他們自己解決,而對于這種東西,普通人即使不懂如何判罰但也有著一套屬于自己的樸素善惡觀,從大多數(shù)鬼默認的“人都死了還計較那么多干嘛”,到現(xiàn)在的“就是因為人都死了所以才要計較這么多”,前前后后,也同樣花了七年時間。

    到目前為止,所有判決的結(jié)果都是順從這套樸素善惡觀得出的,但是目前為止司判只有一位,未來得及處理的案子卻還有一大堆,于是想著晚點過去不急等我看完這段再說的璃月鬼積累了數(shù)量龐大的一批,他們堵在這里不走,后續(xù)下來的新鬼又想著你們看啥呢給我也看看,如此一來又積累了一大批。

    伊萊恩:“……”

    “冥府司判只有一位不太夠用啊,主子。”老頭摸著胡子唏噓搖頭,女王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來一個事:“那你之前和我提過的冥府七司的構(gòu)想……該不會真是對標璃月七星吧?”

    老頭神色很是淡定:“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嘛,死都死了那在這兒早點走晚點走也沒沒什么區(qū)別,大家留下了一起為冥府效力多好啊,單我一個老頭子肯定忙不過來,不過這件事情您便不必擔心了,再過幾年估計我那幾位老友陸陸續(xù)續(xù)全都下來,到時候我親自去勸,好歹應該也能留下來個四五位。”

    伊萊恩:“……”

    女王的表情變得愈發(fā)復雜。

    一共七位你這一開口就是要預留四五位,再算上你自己……這是勸啊,還是騙啊。

    “先不說這個了,您叫我來可是有事吩咐?”

    “……”女王無奈看了一眼笑瞇瞇的懷峰,便也就順著新話題說了下去:“不是你們之前說過的,現(xiàn)有的信息很難為亡者定罪?”

    冥府有的只是亡魂一面之詞,因為沒辦法和常世斷案一般依靠各類蛛絲馬跡來判定結(jié)果,即使如此,神探不常有,更多處理這些都只是普通人,他們能力有限,精力有限,客觀因素限制實在太多,更多的案子都只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迫封存成為幾十年也無人問詢的舊案懸案,生前已經(jīng)得不到真正的公平,死后總不能延續(xù)這份不甘冤屈。

    正因如此,懷峰作為司判的工作才遲遲不曾推進下去。

    “冥府新開一處,名為輪轉(zhuǎn)鏡臺,將亡魂帶到那里去吧,亡者生前經(jīng)歷一切都可回溯重現(xiàn),到時候也無需管他們自己如何說了,你們自己看清前因后果,自行判斷如何處理就好。”

    “黃泉不應干涉常世,所以余調(diào)整了某項技術,只是讓過去的影像重現(xiàn)。”女王很淡定的解釋道,“好在你們都已經(jīng)死了,以凡人的一生來說已經(jīng)是一條完整且封閉的線,如果以此為前提,不考慮其他傳輸問題,而是只是單純回溯某段時間的記憶,并不算太難。”

    “這種仙法聞所未聞……”

    “仙法?不,這是屬于異邦的人類魔術師自己研究出來的東西,余只是學會了而已,”女王搖搖頭,“如果真的是‘量子轉(zhuǎn)移’的完整版本,那么應該是把你們投放至過去,親眼目睹當時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提瓦特的地脈構(gòu)成和元素力不足以支撐這樣的技術,也的確沒有做的這么認真的必要,所以余稍微調(diào)整了一些細節(jié),操作也蠻簡單的。”

    人的一生便是屬于個人的完整歷史,將某個點投放到最初的起點,但是并不是投放真正的意識體,而是作為單純的記錄器以此為錨點回現(xiàn)一生的話,那么難度就要比泛人類史的版本低上太多了。

    懷峰聽得一臉空白,隨后蹙眉問道:“兩者隔閡居然如此之大?”

    “這個要怎么和你解釋呢……”伊萊恩想了想,這才答道:“如果用稻谷來作對比的話,那么那邊的人類已經(jīng)可以直接使用最初的稻谷提供能量,而提瓦特這邊需要經(jīng)過礱谷碾米等繁雜工序,將谷粒處理成大米才可以;支撐這個技術的話,雖然是精簡調(diào)整后的版本,但是只靠大米還是遠遠不夠的。”

    “若是按著您的說法,這種技術單靠提瓦特的地脈和元素力無法完成,那么可以為它提供基礎的……”

    女王一臉理所當然的看著他:“當然是余。”

    老人瞬間換上了一臉不贊同的表情。

    “無妨,”伊萊恩的態(tài)度倒是很淡定,“這種程度的消耗并不是什么問題,畢竟只看你們現(xiàn)在的進度,怕是再過幾百年也處理不完今年積累的事情,你們盡快解決好,余也能清靜些。”

    “……老夫明白了。”

    懷峰嘆口氣。

    只是他總覺得自己如今這位主子在某些方面思考問題的方式總有些奇怪的違和感,退一步看,黃泉之主的行為自然沒有任何問題,比起質(zhì)疑,他現(xiàn)在更應感激才對,可他總覺得哪里好像不太對勁……

    “您是否堅持如此?”

    “你要是不介意余抽干璃月地脈,那么余也可以不堅持哦?”

    “……”

    沉思片刻后,老人從懷中取出一份草稿,畢恭畢敬的遞給了女王。

    “這是什么?”

    懷峰恭敬答道:“伯陽兄草擬的一份管理手冊,不過這個應當是面對冥府的管理者,也就是未來的冥府七司和其他公職,畢竟這一部分可比普通亡魂好管理多了。”

    “這種東西倒是無所謂,你們自己定了不就好了……”伊萊恩翻了幾頁,忽然動作一頓,“不過這個上三休四怎么回事???”

    “也許是他現(xiàn)在工作太多想休假吧?現(xiàn)在人還不夠用,等后面人手充足他就可以一口氣全部休完,可以累積的,不清零。”懷峰淡定解釋道,“不過您剛剛是不是說了我等可自行決定這些是否通過?”

    女王下意識點點頭,于是老頭從她手里扯走那份草稿,恭恭敬敬把她請了起來送到了門口,“既然如此,您現(xiàn)在應該去休假了。”

    伊萊恩:“……”

    伊萊恩:“?”

    “可是余好像也沒干什么……”她話音未落,老頭就已經(jīng)跟著開口補充道:“輪轉(zhuǎn)鏡臺已經(jīng)算得上大事,按著伯陽兄的計算,您現(xiàn)在應該積累了三年六個月零七天的假期,還請您快點去休了吧,此等大事黃泉之主更應當以身作則,您不去休未來誰也不敢休……好了還請您別在這兒守著了,去玩吧去玩吧~”

    “……”

    女王莫名其妙就被自己的部下給請了出去,對于屬下想要休假的心她沒有意見,懷峰不想讓她繼續(xù)碰工作她也能理解——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不只是在這兒做事,她現(xiàn)在也是在這兒住的?

    她一抬頭和上方的青鸞鳥面面相覷,沒過一會又覺得盯著他干什么這石頭鳥又不能給出建議,然后又想留著這么個玩意能干嘛它連個差事都沒有余要你何用——

    鸞鳥非常無辜。

    見女主人的目光愈發(fā)陰沉起來,它立刻撲騰著翅膀表示自己可是很認真的研究過女主人頭疼的那些麻煩的!

    要說整個冥府鬼魂群聚的地方哪里最多,自己這只能飛的鳥絕對比任何鬼都清楚。

    伊萊恩:“……所以他們?yōu)槭裁催@么喜歡聚在一起看和自己無關的熱鬧?”

    鸞鳥陷入了沉思。

    那些冤魂的故事的確和他們關系不大,但是這畢竟來都來了……您明白意思吧?

    伊萊恩:“……”

    不,余不明白。

    第151章 都沒事了

    輪轉(zhuǎn)鏡臺一成,原本許多卡在關鍵處的案子立刻取得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生人斷案,講究一個人證物證公平公正,可入了冥府的亡者卻無需顧忌太多,白家大娘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點,要她說啊,生前的官老爺和千巖軍們斷案判定就是太容易心慈手軟,遇到什么犯事的關個幾年就能放出來,那些人活了幾十年都沒活明白,換個地方關幾年難不成就能學好了?

    巖王爺自然是寬宏大量慈悲為懷,不愿對璃月百姓濫用酷刑,可總有那不爭氣的倒霉東西浪費他老人家一片心血,非要去做那作奸犯科的事情。

    這輪轉(zhuǎn)鏡臺本來和她沒什么關系,她下來還沒有幾個月,照理來說已經(jīng)沒太多掛念,只是做娘的放心不下孩子,只想著今年七月十四回去看一眼最后叮囑幾句然后就走,這期間正巧碰上輪轉(zhuǎn)鏡臺落成,隨著司判入座,文書執(zhí)筆做好準備,金翎鳥便也跟著領上了第一只怨鬼。

    群鬼圍簇兩側(cè)嘰嘰喳喳期待不已,白家大娘仗著生前在人群擁堵的市集中磨礪出來的本事,英勇無比的闖到了鬼群的最前排。

    沒過一會,她就認為這是自己在黃泉鄉(xiāng)這么久做過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臺上那只鬼她認得的!

    “……哎呀我和你們講哦,這糟心東西生前糟蹋的那姑娘我認得的!人家小姑娘可是個好孩子,哎呦,孝順勤快手藝也好……”隨著輪轉(zhuǎn)鏡臺回溯過往,終于證明臺下兩方證詞孰真孰假,白大娘已經(jīng)相當自來熟的和身邊一同湊起來的幾個鬼嘀嘀咕咕地講了起來。

    幾位大娘一邊講一邊附和著點著頭,全神貫注聽著白家大娘講到那東西如何花言巧語騙財騙色,忽然呸呸兩聲,嫌棄道:“狗東西一個,就該扯了舌頭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樣合適嗎?”一道聲音闖入她們的談話之中,白大娘眉頭一挑正準備先掐一輪,一回頭看見個從未見過的漂亮姑娘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頓時恨鐵不成鋼的心占據(jù)上風,她直接把那姑娘扯過自己身邊,對著臺上指指點點:“姑娘,你年紀小我不說你什么,但是看男人可不能只看人家說話,要看看人家愿意為你做什么,說話的本事誰沒有啊?這男人就是渾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條舌頭會說話,其他的全都沒用……”

    白大娘絮絮叨叨念叨一堆忽然一停,她換了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姑娘,臉上又換了疼惜之色:“……難怪覺得這話不合適,這么年輕就下來啦?”

    對方一愣,隨即不以為意的笑笑:“下來好多年了呢。”

    “哎呦可憐見的,誰家作孽啊,這么漂亮的姑娘……”白大娘拍拍她的手,感慨道,“不過不要緊,大娘和你講講,以后再有機會小心些就是了。”

    她見對方耐心極好,干脆又從頭開始講了一次自己知道的故事,這次聚集過來聽熱鬧的鬼明顯比之前又多了不少,此時也不知道是誰帶了類似炒南瓜子一樣的東西在鬼群手里左傳右傳的,白大娘抓了一把后很是自然地直接塞進了這姑娘手里,這才自己又抓了一把。

    一群鬼嘰嘰喳喳,嘀嘀咕咕。

    “……這下面也沒南瓜子啊,你們誰去花娘的花田里挖地了啊?”

    “什么挖地,這是新品種,新品種懂嗎!她們要那么多種子也沒有用,我們這是合理消耗!”

    “嘖,膽子真大,也不怕被埋了……”

    “埋了就埋了嘛,沒把我胳膊腿卸了就還能爬出來,不打緊的。”

    一時間咔嚓咔嚓的聲音此起彼伏,顯得完全沒反應的伊萊恩很是格格不入。

    白大娘在聽見花田后就把東西從伊萊恩手里扒拉掉了,一臉嫌棄的呸呸兩聲,這才溫柔道:“聽大娘的話,咱不吃那臟東西。”

    她說到這兒又是一臉感慨:“這兒就是沒什么合適的材料,不是鬼啊就是骨頭架子,要是有東西的話我就給你做酒釀圓子,大娘做的酒釀圓子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我和你說啊,你大爺當年就是吃了我攤子上兩碗酒釀圓子這才追在我后面不放的……”

    “可是鬼不吃東西不是也行么?”

    “這不過就是個念想?”她有點嗔怪的看了一眼這一臉狀況外的漂亮姑娘。“說白了不過是和每年七月十四讓我們回去看一眼一個道理啦。”

    大娘嘆口氣,言語間卻沒有多少負面的情緒,只是順著心思往外說罷了:“都勸我們快點去入輪回,可輪回之后又是個什么樣子誰都不知道,我這辛辛苦苦忙碌了一輩子,認認真真做了一輩子好人,但最后好像也就這么回事了。”

    不過她也就是感慨這么一句,并沒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死了還能回頭看一眼,這已經(jīng)是從未想過的驚喜;若是真有個什么下輩子的做指望,那她說不定也會更愿意做個好人。

    白家大娘不自覺說了一堆,最后卻見那姑娘安安靜靜看著自己耐心聽完自己說完了所有亂七八糟的話,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在她肚子里也不曉得堆了多少年,不知為何一股腦的全都說了出來,臉上不由得也有些羞赧之色:“光聽我說了這些有的沒的……話說回來了,姑娘,人這一輩子活得就是個指望,你將來若是有機會,可不要信這種人說話哦!”

    將來啊……

    伊萊恩笑笑,沒說什么。

    普通人在提瓦特,其實是沒有將來的。

    出生,成長,死亡,最后回歸地脈元素的輪回,這便是普通人的一生了。

    白大娘沒有注意到身邊姑娘的出神,還在和其他聊天的人一起聊天,感慨道:“要我說啊,這最好就是讓人知道扔了良心用一張嘴騙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巖王爺管不著,最后來了黃泉也要被拔舌頭的……”

    “拔舌頭啊……”

    身邊那漂亮姑娘喃喃重復了一遍,白家大娘還以為這姑娘死心眼又心軟了,正準備再勸幾句,就聽得她輕飄飄笑了一聲。

    “那就拔了吧。”

    她表情這才放松幾分,卻也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沒過幾日,依舊和群鬼聊天的白大娘便聽得那日的怨鬼被金翎鳥叼了舌頭,扔進黃泉里用骨頭鋪河底去了。

    “黃泉是弱水,咱生前沒做虧心事,平日里在里面洗個澡也就出來了,不過像那家伙的骨頭只能在里面沉著,爬都爬不出來,什么時候把那東西身上積累的惡孽泡沒了,什么時候就能爬出來了。”

    白家大娘倏然一呆。

    *

    她活了幾十年,生前不說巖王爺了,連千巖軍也沒見過擺攤地方巡邏之外的幾位,此番激動極難與旁人說清楚;七月十四回鄉(xiāng)的當日,金翎鳥慣例落在自家墻垛上,璃月人已經(jīng)習慣了這晚出現(xiàn)的金色小雀,白家大娘和兒子丈夫絮絮叨叨說了些貼心話,回頭看見生前交好的幾位老姐妹,也跟著重新湊了過去。

    做兒子的以為母親回來是與這些老姐妹有什么話要交代,結(jié)果等他過去的時候,就聽自己老娘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哎呀我和你們說哦,那冥府的娘娘可是一點架子都沒有,我活了幾十年了見了那么多人,就沒見過生得那么俊的姑娘……”

    “……”

    雖然沒聽到開頭,但是這么念叨黃泉的主子,娘啊,合適么?

    他下意識看向了金翎鳥的方向,這一眼卻又是一愣,金色小雀安安靜靜蹲在那里,只是不知何時旁邊擠了一只白絨絨的團雀。

    男人下意識想要哄開這貼著黃泉令使不知死活的小鳥球,還不等他開口,不遠處傳來一聲不知何物發(fā)出的清脆敲擊聲,團雀不情不愿地抖抖翅膀,只是非但沒有飛起來,反而更進一步貼向金翎鳥的胸前絨羽。

    “別在那兒呆著,快回來。”

    少年聲色清越,只是掩在陰影處看不清容貌,許是平日里對團雀太過嬌慣,白色鳥球這次連翅膀都沒動一下,晃晃身子,用尾羽對準了陰影處的主人。

    “……”

    跟著團雀一路追到這里的降魔大圣看著那白絨絨的一團,滿眼無奈。

    帝君只說忌諱太多,迄今為止也并未和他們說明太多有關黃泉的細節(jié),魈從來不去多問,也習慣了在這天晚上平靜看待這些回歸常世的亡魂,只是團雀不知為何一年比一年不聽話,一到這天晚上就到處亂飛,今天晚上更是過分,直接貼到人家身上去了……!

    魈心生焦急,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夜叉的氣息對這些普通魂魄是否有影響他也不敢保證,但是今天的團雀分外不聽話,眼見著第一縷晨光馬上升起,金翎鳥已經(jīng)張開翅膀準備帶著亡魂返回黃泉鄉(xiāng),白團雀回頭對他啾啾叫了兩聲,居然也跟著金翎鳥的身后一起飛走了。

    ……等等!

    少年腦子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他是被風眷顧的仙人,行動迅捷悄然無聲,下意識的反應更是比平日里還要快上三分,黃泉鄉(xiāng)究竟代表了什么魈并非一無所知,但是他的目光黏在前方的團雀上,比起焦急,心中更多的卻是恐懼——

    沒有了。

    他真的沒有什么了。

    他找不回那個影子,不能連這個都丟了。

    頭也不回的團雀飛入了一片黃昏晚景般的天空之下,魈來不及思考這片陌生的景色代表了什么,他只感覺支撐自己的風元素被這方世界迅速吞噬,倏然失重的少年猝不及防,直直的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哎呀?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幻聽,在墜落的那一瞬間少年仿佛聽到了某個已經(jīng)闊別千年的聲音,一點柔白的影子印入眼角的余光,魈微微睜大眼睛,見到團雀蹲在某個人的肩頭,而在最為靈巧的夜叉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穩(wěn)穩(wěn)接住了自上方墜落的少年。

    “……魈?”

    少年踉蹌著被扶著站穩(wěn)腳步,他有些顫抖著抬起頭,在這片綺麗的黃昏晚景之下,看見了一雙青空般的眼睛。

    伊萊恩的手臂并未收回,任由這小夜叉扶著自己的胳膊仰頭看著自己,她微微蹙著眉,冷聲問道:“你怎么會來……”

    她的話尚未說完,印象中一向沉默寡言謹慎言行的少年已經(jīng)不帶半點猶豫的沖進了自己懷里。

    他的腦袋垂著,不敢確認,不敢說話,卻也不敢松手。

    “……”

    女王沉默片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她縱有再多的話想說,此刻也只是抬手扶在對方背上輕輕拍著,另一只手慢慢撫摸著他的頭頂,溫聲道:“沒事了。”

    都沒事了。

    第152章 你唯獨不信我

    除了摩拉克斯以外,伊萊恩已經(jīng)想不起來自己已經(jīng)多久沒有遇到過過去的舊人了。

    坎瑞亞……哦,坎瑞亞的那一次當然是算數(shù)的,塵世七執(zhí)政,她與自己珍貴的友人和珍愛的孩子得以重逢,但是時間上不算太好,不過這不是他們的錯。

    在他們看來,舊蒙德的覆滅,坎瑞亞的滅國,這中間又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過去了太久的時間,對于女王來說那也不過就是昨日與今日的區(qū)別,經(jīng)歷過的所有死亡經(jīng)歷全部疊加在了一瞬間。

    塵世七執(zhí)政降臨的那一刻,她像是坐在坎瑞亞的王座上等待著天理的審判,又像是抬眼就能看見妖精們捧起酒盞時歡欣雀躍的笑容,他們的歡喜與神明的刀刃越過世界與時間的障壁在她的眼前突兀重疊,迫不及待期待著她的死亡。

    王的血已經(jīng)流盡,胸腔破損,內(nèi)里空空如也。

    摩拉克斯切斷了她與坎瑞亞的契約,但是并不知曉自己只是在那片漆黑的廢墟中捧起了一捧失溫的余燼。

    她還在這里,還能堅持站穩(wěn)腳步挺直脊梁,像是過去那樣去做些什么事情,可這只是出于習慣,出于本能;王的眼中依舊看不見屬于自己的景色,她在死亡的歸鄉(xiāng)也無法合上眼睛,凡人的魂魄歸于永恒的輪回,高潔的英靈可以歸于至高的王座,不容此世的靈魂亦可被送往星與夜的樂園——

    但唯獨當她張開雙手,掌心空無一物。

    摩拉克斯說,你該休息了。

    讓我休息……

    可我要去哪里休息?

    伊萊恩在這里找了些事情,找回了一點習慣使然的從容,像是把自己不知所措的那一部分重新放入了過往的習慣里,但是懷峰抽走了她手中的東西將她推出了慣常緊閉的院門,和他們的神明一樣,耐著性子對她說,您該休息了。

    這里很好。

    她想。

    當她松開手的時候,無需再去擔心整個國家都像是孩童隨意搭起的積木一樣轟然倒塌,就像是許多年之前自己曾經(jīng)期待過的那樣,人類放開神明的手,做出了屬于自己的選擇。

    她站在那里,像是站在千年之前的蒙德高塔之上,又像是站在被天理拋棄的坎瑞亞的王座之前,往前走是截然陌生的歷史和未來,往后退是一片被時代拋棄的破敗廢墟,于是她只好站在那里,也只能站在那里。

    在這段無所事事的“休假期間”,女王大部分時間只會在花海中靜坐發(fā)呆。

    花娘一般不會來打擾她,黃泉鄉(xiāng)那么大大也不會有鬼有膽子敢招惹她們,不過這一次的情況有些不太一樣,幾位花娘遠遠聚在一起,憂心忡忡地看著和之前一樣坐在那里的黃泉之主難得稱得上有些手足無措的安慰著趴在她腿上不起來的夜叉少年。

    要不要上去幫忙呢……

    花娘們抬袖掩唇,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還是不要了吧?主子看起來沒有很討厭的樣子?

    但是沒見過那樣的孩子誒,也不是金翎鳥帶進來的?

    姐姐看得清楚,人家是上面掉下來的……話說這算不算是上面下來的一種方式?

    那將來可要好好收拾收拾,再砸?guī)讉下來,新開的花就全毀了。

    花娘們的話題一路從要不要幫忙偏到了如何開發(fā)新品種,遠遠瞧見黃泉之主倏地一轉(zhuǎn)頭看向她們,幾個姑娘一愣,看見那少年抓著她衣袖的手,卻是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飄走了。

    伊萊恩:“……”

    女王抬手失敗,只得扯了扯自己被抓住的袖子,順便拍拍魈的腦袋。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啊……”在她的記憶里,魈還是那個沉默寡言謹慎守禮的小夜叉,雖然會臉紅羞赧露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但整體上來說是個摸摸頭就會心滿意足的好孩子,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明明已經(jīng)耳朵通紅滿臉羞惱,但是只要她稍微拉開一點距離立刻就死死抓住她衣擺的樣子,伊萊恩可以說是從未見過。

    不,倒不如說是連想都沒想過的程度了。

    他應當只是追團雀的時候與金翎鳥一起沖了進來——在確定他的確是活著的時候,女王還是松了口氣的。

    她之前試著把魈從自己懷里撈出來重新拉開記憶中的正常距離的時候,少年是肉眼可見的臉色變白,那雙素來冷靜平淡的眼中甚至生出幾分驚惶的陌生恐懼,若是想把自己的衣服從他手里抽出來,布帛甚至能發(fā)出拉扯的崩裂響聲。

    女王看著少年那雙死死抓著自己衣服時用力到手背青筋隆起指尖發(fā)白的手,無奈之下只好放棄了掙扎的打算,魈一開始只是抓著衣服,后來一點點的磨磨蹭蹭靠近距離,最后見女王只是一臉無奈看著自己,便低著頭又靠近了一點。

    伊萊恩抬起手,摸摸他的腦袋。

    “……”魈沉默著將自己的腦袋湊了上去,當不知不覺間少年的腦袋已經(jīng)挨上了自己的大腿在旁邊縮成一團的時候,伊萊恩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和這孩子最后一次的交流,應當是蒙德大火的那一晚。

    和在高塔之下拼命努力始終背對著大火的溫迪不同,他是被迫眼睜睜看著大火焚盡一切……卻不被允許靠近的那一個。

    金鵬是個很好的孩子,她很清楚。

    可正因為他是個好孩子,所以這些行為才會更讓他痛苦。

    伊萊恩沉默半晌,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少年的頭頂。

    抱歉吶。

    拒絕抬起頭的少年聽見女王的低語聲。

    讓你看到那樣不堪的一幕,最后一次居然是留給你那樣糟糕的畫面……在那之后的許多年里,一定很難過吧。

    “你已經(jīng)看到我在這里了,金鵬。”

    她低聲道。

    “你該回去了。”

    這個世界不屬于你,你應該還有屬于自己的地方可以去,你守護的土地,你效忠的君主,你珍重的親人——

    只是一貫溫順的少年第一次毫不猶豫拒絕她的話,并不是強硬地反駁,而是逃避一樣拒絕去聽她說話,伊萊恩神色無奈,白色的團雀甚至跟著跳下來,煞有其事地蹲在了魈捂著耳朵的手背上,把自己用力壓成了軟蓬蓬的一團,試圖給主人隔音效果。

    伊萊恩簡直哭笑不得。

    但是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讓魈真的繼續(xù)待在黃泉鄉(xiāng),他是生者,又是仙人,留在這里多多少少有些說不過去;于是在耐心等了一會后見少年還是沒有撒手起身的打算,只好用了些強硬地手段把他拎了起來。

    魈倒是沒有什么拒絕的力氣去掙扎反對,但是全程反應消極,肉眼可見的不情不愿,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算是極為難得的鬧脾氣,黃泉的對面是生人的世界,她因為種種原因不方便離開這里,但是魈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而當她看到河岸對面安靜等候的人影時,少年最后一點隱約的掙扎也不得不消失了。

    看見帝君的第一眼,魈就知道自己的任性到這里已經(jīng)是極限,最后幾步他走的亦步亦趨,抓著伊萊恩的衣袖不愿松手。

    伊萊恩嘆了口氣:“把魈帶回去吧,摩拉克斯。”

    少年倏地抬頭:“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她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鐘離的目光終于從她的臉上挪開,對魈平靜道:“理論上來說,她現(xiàn)在無法離開這里——不可生也不可死,只有這里才能作為她此時的容身之處。”

    魈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我若是出去,麻煩反而更多,”天理如今的沉默不知代表了什么,但是她總不能去賭,連著兩次沒有弄死迭卡拉庇安只會讓祂的憤怒更上一層,自己在黃泉鄉(xiāng)尚且可以處于一個不被觀測的狀態(tài),可一旦真的上去……

    “迭卡拉庇安自然是上不去的,”鐘離話音一轉(zhuǎn),琥珀金瞳微微彎起,露出一點淺淡笑意:“不過若是換做黃泉之主伊萊恩應當問題不大,提瓦特的地脈不曾記錄這樣一位神明,如此一來,我想就算是天理也不曉得你是誰。”

    伊萊恩尚未反應過來,魈原本已經(jīng)有些松開的手指立刻重新抓緊。她被少年分散了幾分注意力,又聽得鐘離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道:“想必在坎瑞亞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迭卡拉庇安并沒有被承認,你被人稱呼的名字是‘妖精王后’,雖然原理尚且不清楚,但是理論應該可行。”

    伊萊恩猝不及防,滿眼茫然。

    ……她有提過妖精王后和摩根的事情么?

    “你知道什么?”

    鐘離答得大大方方,坦坦蕩蕩:“不知。”

    但是不知道和不記得是兩回事。

    “理論上確實可行——”女王微微蹙眉,仍有幾分遲疑之色,“可是……”

    她看見對方看著自己,輕輕嘆了口氣。

    “沒什么可是。”他低聲道,“……我知曉你的遲疑,你只是不愿信我。”

    你愿意慷慨地交付信任與關懷,卻不愿與我分擔決定命運的代價。就像是千年之前的那場蒙德大火,風阻住了夜叉的腳步,她走在最前面,始終不愿回頭。

    她信任璃月,信任契約之神的公平公正,信任他的判斷和理性——

    但你唯獨不信我。

    他想。

    可是他能怎么辦?

    他總不能去奢求風真的會回頭。

    但是他至少可以像她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像她曾經(jīng)那樣提前一步做出“正確的選擇”:她所恐懼的,她所擔憂的,她要求自己去全部承擔的,以及他們都曾為之避而不談的那些傷痛與磨損——

    既然風的身邊沒有留給他的位置,那么他只能站在她的前面,等她愿意看過來。

    第153章 神之心

    黃泉冥土,百鬼夜行,璃月諸多仙家一開始并非全部毫無意見。

    魔神戰(zhàn)爭之后,鮮有需要仙人出面才能解決的麻煩,確立塵世七執(zhí)政之后,其余仙眾大多選擇各自洞府隱居山林,除了仙眾夜叉中的金鵬大將仍以降魔大圣的身份繼續(xù)活躍,瑞獸仙麟進入玉京臺輔佐璃月七星,璃月大地上已經(jīng)再難見到昔年仙人的影子。

    眾仙家習慣了帝君做好未來的一切安排,對他的決議從不多加質(zhì)疑,可自地下之國的魔獸災厄后,璃月莫名多出了什么七月十四亡魂返鄉(xiāng)的故事,同樣惹得無數(shù)仙家心生疑惑。

    若真的有什么黃泉之主,那么早在三千多年前他們就該知道了,千巖軍又不是最近才有的,真要好心送亡魂返鄉(xiāng)完成最后一段執(zhí)念,這黃泉之主為何現(xiàn)在才同意?

    其他仙人要么就是“帝君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要么就是干脆想都不去想;歸終卻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她不愿藏著心事,問得也是坦坦蕩蕩。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與其他自在隱居的仙眾不同,塵之魔神哈艮圖斯在某個時刻隱約感覺自己無法保存完整的魔神之軀,干脆和馬科修斯一般自散力量融入地脈,如今只是以傀儡機關術保留自我意識不散,留云借風定期為她調(diào)整身體更換零件材料,也是仙眾們在和平年間門相聚的重要理由之一。

    這一次,歸終便借著機會大大方方提出疑問,她雖然成了人偶,挑眉瞪眼的表情仍然十分鮮活,摩拉克斯看著坐在歌塵浪市懷中的精巧女童人偶,倒也真的跟著解釋了一句:

    “此中避諱太多,現(xiàn)在還不是可以解釋的時候,只是黃泉之主是友非敵,無需擔心。”

    他倒是真的回答了,不過這個態(tài)度在歸終看來和什么也沒說一樣就是了。

    歸終一臉悻悻,卻也沒有繼續(xù)多問,總歸摩拉克斯擺出這樣的態(tài)度往往就代表他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決定,既然現(xiàn)在不讓他們聽,她不聽就是。

    只是看著鐘離準備離開的背影,她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叫住了他:“……是不是,和魔獸潮有關系?”

    鐘離腳步一頓,淡淡道:“這件事便與當年一般,可知,不可說。”

    歸終立刻閉上了嘴。

    魔神戰(zhàn)爭之后,對于摩拉克斯來說能讓他簡單以“當年”概括的,便只有舊蒙德覆滅那一件事。

    究其根本,便正如鐘離所言:“可知,不可說”。

    閑聊結(jié)束后,仙家們紛紛告辭,只是歌塵浪市看著巖王帝君離去的方向,終究還是沒忍住心中感慨,輕輕嘆了一句。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

    自坎瑞亞之后,對于常世天理,塵世執(zhí)政大多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看法。

    即使身為塵世七執(zhí)政,卻沒有一位神明能確認自己的國家在未來的百年千年不會遇到與坎瑞亞相同的情況,更何況天理覆滅人間門國度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禁忌,是深淵,還是某段不可言說的歷史?

    ——芬德尼爾作為前車之鑒,生機全無的雪山仍矗立在蒙德與璃月的邊境之間門。

    摩拉克斯不會去詢問其他神明的判斷和之后的做法,但他很清楚,有些東西與魔神戰(zhàn)爭時期并沒有太多區(qū)別。

    退縮,避讓,不愿戰(zhàn)爭,這也許是許多沉浸在和平時代里的普通人、甚至是神明會有的想法,可這樣的結(jié)果同樣清晰明了,鹽之魔神的國土與眷屬被蒙德悉數(shù)吞下,無論是國家還是神明的權柄,都成為了舊蒙德繁華的一塊基石之一。

    在摩拉克斯看來,無論她們二人私下關系如何,赫烏莉亞都是魔神戰(zhàn)爭期間門最典型的失敗者之一。

    當年的巖王帝君張揚無謂意氣風發(fā),自然不會為了保全什么委屈自己做出和赫烏莉亞一般的選擇;現(xiàn)在的摩拉克斯即使已經(jīng)習慣了璃月的繁榮與穩(wěn)定,可當他需要做出同樣的選擇時,他同樣不會有半分遲疑。

    ——倒不如說,他應當比當年更加不可能輸。

    沒什么做不到的。

    不過是再走一遍她走過的路,再做一次她做過的事。

    “璃月有句老話,‘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不排除其他塵世執(zhí)政會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但是那不會是璃月的選擇。”

    月色之下,唯一在聽他說話的對象微微蹙著眉,卻也沒說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女王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時心軟答應了鐘離的請求,好在這一次簽訂契約無需和皮耶羅那次一樣畫下法陣,只需手掌相觸鏈接回路即可——摩拉克斯身為神明,身體素質(zhì)自然不是凡人可以比擬,讓皮耶羅難受許久的后遺癥也只是讓巖王帝君微微皺了皺眉。

    唯一讓伊萊恩有些驚訝地是力量連通的那一刻,魔術回路連通的地方是超乎想象的流暢順滑;他對自己毫不設防的程度讓女王甚至有點想看看眼前這個到底是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心眼多的堪比喀斯特地貌的石頭腦子……出于各方面考慮,她并未多問,只抽走了維持存在的基礎力量。

    “前有舊蒙德,后有坎瑞亞,誰能預料到下一個又會是誰,原因又會是什么?”鐘離語氣淡淡,魈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后面,安靜地守在附近。

    可能不是璃月,也可能下一個就是璃月——

    但是誰又敢賭呢?

    若是摩拉克斯只會順從和逃避,那么他就不會是今日的巖王帝君。

    “這一次與魔神戰(zhàn)爭的那一次情況仍有不同。”他停下腳步,對著女王溫聲說道:“你無需再去思考如何割裂關系,璃月和當年的蒙德一樣,這個國家必須要經(jīng)歷一次類似的成長;只是我如今身為塵世七執(zhí)政之一,有太多事情需要依靠天理賜下的神之心去做……”

    伊萊恩淡淡道:“比如說摩拉?”

    鐘離微微頷首:“摩拉是溝通提瓦特大陸貿(mào)易與繁榮的橋梁,唯獨這件事情,沒有辦法說停就停。”

    當然了。

    女王面無表情。

    摩拉不是紙幣,如果摩拉克斯真的停產(chǎn)摩拉,那就等著通貨緊縮經(jīng)濟衰退從而引發(fā)一系列問題,最后導致整個提瓦特貨幣體系徹底混亂吧。

    伊萊恩看著他,終于無奈的嘆口氣。

    “你把我?guī)睃S泉鄉(xiāng),應該不只是單純好心想找個地方幫我治傷讓我休息吧?”

    “彼此彼此,烈風之主當年不也用契約之神的能力穩(wěn)定了三國的貨幣統(tǒng)一穩(wěn)定流通?我只是知曉眼前站著一位煉金術的天才,索性黃泉鄉(xiāng)與璃月已經(jīng)無法割裂,不如再請你幫個小忙。”

    摩拉克斯見她蹙眉瞪著自己也只是溫柔笑笑,巖神攤開掌心,金玉之色的精巧造物漸漸現(xiàn)于掌中。

    ——那是巖神的神之心。

    女王遲疑片刻還是收下了這枚棋子造型的神之心,眼中的幾分郁悶不悅很快就轉(zhuǎn)成了無意識地興致勃勃。

    見她已經(jīng)開始打量起手中的神之心,鐘離也跟著繼續(xù)說道:“巖神的神之心是制造摩拉的關鍵所在,我暫時用不上這個,可以交由你來保管左右這段時間門無事,你盡可慢慢研究。”

    她纖長手指慢條斯理地擺弄著那枚巖神的神之心,眼中仍留著幾分疑惑:“這么大方?”

    “契約之神從不做無利可圖的交易,這只是我提前支付的籌碼之一,”對方神色平和,倒也讓人挑不出什么破綻:“不過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也可之后再說。”

    女王動作一頓,有些猶豫問道:“……失去神之心對你會有影響?”

    鐘離握拳抵在唇邊壓著嗓子輕咳幾聲,他在伊萊恩的注視中微微垂下眸子,神色平靜地點點頭:“畢竟相當于從自己身體里取走一樣器官,要說影響……肯定會有的。”

    “……”

    女王瞇起眼睛。

    她有些遲疑地回頭看著順著咳嗽聲匆匆過來的魈,少年看著伊萊恩疑問的目光,也有幾分不大確定。

    說到底他也沒見過帝君拿出神之心之后的樣子,不過此時鐘離蹙眉咳嗽的樣子不似作偽,而且那畢竟是巖王帝君,如果連他都咳嗽的話那一定是情況極為嚴重,魈張張嘴,絞盡腦汁思考半天,好一會才找到一個相對合理的理由,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畢竟塵世流通的摩拉是帝君的血肉所作,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影響,帝君才會感覺到身體不適吧。”

    伊萊恩:“……”

    伊萊恩:“這件事真的?不是璃月街頭話本子傳說為了夸你們帝君生編出來的?”

    少年立刻變得滿眼嚴肅,點頭如搗蒜,斬釘截鐵的答道:“千真萬確的,大人。”

    “…………”

    伊萊恩沉默的時間門更長幾分。

    “那你早些送他回——”女王話音未落,身邊又是一串強壓喉間門的沙啞咳嗽,慌張之色自女王眼底一閃而過,直到伊萊恩轉(zhuǎn)身快步湊了過去又幫忙拍了拍后背,那咳嗽聲才稍微緩了幾分。

    好一會后鐘離才重新站直身子,眼尾一道丹砂多了幾分久咳之后的脆弱潮紅,全然不似作偽。

    幫忙拍撫后背的手頓時多了幾分真心實意,不再是之前敷衍狐疑的隨意輕拍。

    “無妨,只是忽然從體內(nèi)取走神之心,可能身體上有些不太適應……小事罷了,無須在意。”

    伊萊恩:“……”

    她看了一眼還在自己手中的神之心,又看看重新拉近距離后便咳得不那么重的鐘離,感覺到了一陣久違的頭疼。

    “拉開距離也會覺得不適?”

    “并無大礙。”鐘離神色平靜地搖頭。

    女王蹙眉盯著他有些發(fā)白的側(cè)臉和微紅的眼尾好一會,還是嘆了口氣。

    她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少年,溫聲道:“魈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陪他回去就好。”

    鐘離在此期間門安安靜靜一言不發(fā),聽得伸手扶著自己的人這樣說了,又跟著輕咳幾聲,略帶幾分歉意地與她低聲道:“那就有勞了。”

    魈乖乖點了點頭,他站在原地看著帝君稍顯虛弱的側(cè)臉,不由地陷入沉思。

    帝君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第154章 進度太快了

    如此一來,一切也就可以走上正軌了吧。

    少女的聲音帶著柔軟的歡喜,他們在篝火旁邊圍坐一圈,她的同伴中有人的表情帶著如孩童般簡單直白的歡喜,也有人只是平靜地聆聽不作任何評價,唯獨開口的少女神色稍顯復雜,那雙眼睛并不如同她的同伴那樣無垢的純粹,但到了這一刻,她仍然帶著對未來的溫柔向往。

    “倫蒂尼恩的騎士……雖然很多地方還不是很明白,但是接下來只需要等待戴冠式就可以了,對吧?”

    “奇怪嗎?倒是瑪修總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呢。”

    不不不,是因為真的很奇怪啦。

    少女偷偷感慨道。

    因為梣所建議的名字實在是太過奇怪了,“圓桌”雖然在這里好像被簡單理解為某種榮譽稱號了,但是唯獨對于名為瑪修的少女來說,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是偶然,巧合,還是因為無論是泛人類史還是異聞帶,大家都同樣位于不列顛所以歷史會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重疊的關系?

    不列顛,烏瑟王,圓桌騎士……

    “不過這一次,還是不能讓伊萊恩小姐一起去嗎?明明大家都是同伴,唯獨這件事情不讓她親自去看,是不是有一點太過分了。”

    救世主搖了搖頭。

    “有些東西不能讓她知道,沒有關系的瑪修,伊萊恩不會生我氣的。”

    “你不妨先說說看什么東西不至于讓我生氣。”

    “是說英靈契約的問題啦,”救世主看著從樹林走出的人影,笑得很是歡快:“反正都已經(jīng)有了圓桌和烏瑟了,那么我干脆叫你桂妮薇爾如何?”

    伊萊恩轉(zhuǎn)頭看著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復雜。

    她沒有點頭同意,卻也沒有開口否認。

    “……你的圓桌名牌收集癖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了嗎,梣?”

    救世主立刻有些不滿的鼓起臉。

    “桂妮薇爾啊……”瑪修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也笑著感慨起來,“這個名字要怎么說呢,有一種伊萊恩小姐其實是出身倫蒂尼恩的感……”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救世主微笑著打斷了。

    “——不是這樣的哦,瑪修。”

    手執(zhí)長杖的救世主看著面前的少女,她的臉上帶著一貫輕快的笑容,對著瑪修搖了搖頭:“伊萊恩不是出身倫蒂尼恩,她是我的。”

    少女張張嘴,可她看著救世主微笑的眼睛,莫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有那么一刻,她以為自己面前站著的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位溫柔體貼的救世主,那雙眼睛不屬于梣,卻又的確是梣的眼睛;她站在這里微笑著聽她的同伴嬉笑著討論不久之后的未來,卻在用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冷酷且強硬地否認了一切有關某個人哪怕只是玩笑的猜測。

    與倫蒂尼恩無關。

    與泛人類史無關。

    與妖精的異聞帶無關。

    ——那是我的。

    “不過說到這里,英靈契約差不多也是類似的東西吧?”救世主彎起眼睛,笑容也顯得愈發(fā)燦爛起來:“因為英靈契約就是伊萊恩與我簽訂了契約回應我的心愿,我也的確選擇了她,那么她就是我的沒有錯了,按著人類的邏輯,這種存在差不多就是等同于‘妻子’的存在了吧?”

    在少女錯愕的目光中,救世主笑瞇瞇的定下了最后的總結(jié)。

    “好極了,那么就這樣決定了吧,伊萊恩是我的英靈,所以也就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妻子,我的桂妮薇爾,烏瑟擁有了圓桌,我得到了只屬于我的桂妮薇爾——在不列顛穩(wěn)定以后,得到這樣的結(jié)局也是非常不錯呢~”

    ……

    …………

    *

    ——摩拉克斯從夢中驚醒,瞬間坐了起來。

    桂妮薇爾是誰?

    他面無表情的想。

    ……梣,是哪個梣?

    這是他驚醒后思考的第一個問題。

    身為契約之神,摩拉克斯從不知道連接契約之后居然還有這樣的附加作用,不過想到屬于這個世界本身的秘密都有太多是連神明也無權去接觸的,她的身上還有這樣的秘密,也并不是什么無法理解的事情。

    夢中畫面從未見過,那些人也不屬于舊蒙德或是他所知曉的任何一種,也許是伊萊恩在更久之前只屬于她的過去……對于被迫窺探他人隱私,在某方面仍然堅守傳統(tǒng)的璃月神明很是愧疚,并認認真真思考起要如何和她本人道歉比較好。

    ……但是還是不知道桂妮薇爾是誰,亦或者說這個名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摩拉克斯面無表情。

    ***

    “桂妮薇爾?”在附近竹林逛了一晚上的伊萊恩帶著滿身晨露潮氣與金鵬一前一后回來,見到在院中靜坐的鐘離先是上去問了問他的情況,見對方神色平和,頷首表示自己身體無礙以后,這才點點頭,回答了他的上一個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異國歷史里,一位被稱為理想的騎士王的妻子吧……”雖然她感覺摩根叫自己這個就是要湊個整,有了不列顛,有了烏瑟,有了圓桌,那么順便再加個同時與泛人類史的亞瑟王和圓桌騎士關系都極為密切的桂妮薇爾也很正常。

    鐘離微微蹙眉,伊萊恩只道他不理解泛人類史的東西,含糊問道:“怎么了?”

    “我所窺看乃是你的過去,伊萊恩。”鐘離看上去有些頭疼。

    “余當然清楚,”女王很淡定的點點頭,“這是英靈契約的附加作用,英靈一般都會有所感知的,有什么問題嗎?”

    鐘離感覺自己的頭疼有些加劇。

    “若我沒有記錯,夢中的確有人稱你為她的妻子……”

    “啊,你說梣嗎?”伊萊恩的表情變得更加無所謂了,“妖精的邏輯和人類不太一樣,在梣看來人類社會里最高規(guī)模的契約就是婚姻的契約,英靈與御主的契約同樣也是最高規(guī)格,再加上桂妮薇爾這個名字在泛人類史的定義,我身為她的英靈,那么同時也就是她的妻子……大概就是這么個邏輯吧?”

    她歪歪頭看著滿臉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開口的摩拉克斯,有些疑惑的問道:“不過說起來你現(xiàn)在既然是我的御主,理論上也是差不多的……怎么,講究契約公平的契約之神看到了摩根的態(tài)度,所以也需要我用對待丈夫的態(tài)度對待你嗎?可以哦,我沒有問題。”

    她話音未落,身后立刻傳來“碰”的一聲巨響,仙眾夜叉動作最為輕巧迅捷的金鵬大將已經(jīng)猝不及防走歪了路,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魈的動靜雖然大,不過連他自己暫時也沒有功夫注意了,少年捂著頭一臉震驚的回過頭,看著同樣僵在那里的巖王帝君。

    鐘離:“……”

    鐘離:“…………”

    無論他之前的不適是否是真的,但是他現(xiàn)在這份的頭疼和窒息感絕對是真的。

    “若是按著你的這個邏輯……”他光明正大揉起了額頭,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疲憊:“那你在坎瑞亞的那一次……”

    “嗯?”女王歪歪頭,疑惑道:“那一次的契約并不完整,如果是按著英靈回應心愿的邏輯來看的話,那么余也應該是說‘嫁給了坎瑞亞’比較合適。”

    “……”

    “伊萊恩……”不知過了多久,璃月的神明才無比僵硬的開口,以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姿態(tài)緩緩開口道:“你究竟明不明白夫妻關系在人類社會到底代表了什么?”

    女王一臉疑惑:“人類社會中最古老的一種契約關系?”

    “不,不只是這個……”若要認真聊這個話題,鐘離的耳廓似乎也有幾分羞赧的無措淺紅,他轉(zhuǎn)開視線,罕見的沒有抬頭看著伊萊恩的眼睛與她對話:“我的意思是,那種更深層次,真正意義上的夫妻關系,也就是需要認真考慮未來的那一種……”

    對于璃月歷史各類珍藏故事都如數(shù)家珍的鐘離,此番在解釋這種基礎常識卻極難得露出吞吞吐吐磕磕巴巴的樣子,伊萊恩蹙眉看著他,表情不知不覺之間也變得有些為難。

    “這個,怎么說呢……”她想了想,目光不知不覺間望向了坐在不遠處的地上已經(jīng)完全魂飛天外的金鵬,也許是被鐘離的態(tài)度和眼神影響,她居然也有些奇怪的遲疑起來:

    “打個比方,你養(yǎng)了一窩小鳥,你知道他們不是無限量產(chǎn)的煉金造物,他們的確是活著的個體,會繁衍產(chǎn)卵,也會認真孵化并且外出狩獵養(yǎng)育幼崽,但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去時時刻刻關注他們的這個繁衍過程吧?以王的角度來說,余只需要為他們提供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和干凈的食水就可以了。”

    鐘離:“……”

    鐘離總結(jié)關鍵信息,心平氣和地點點頭:“所以你不知道。”

    女王一臉的莫名其妙:“余需要知道那些做什么?”

    總歸提瓦特的人類可以正常繁衍,不需要是人間牧場通過最初的樣本細胞無限量產(chǎn)只有三十年壽命的人類,這樣不就很好了?

    “無事,”鐘離搖搖頭,他的表情也稱不上是遺憾還是松了口氣,“英靈的契約我已知曉,不過這所謂的‘夫妻關系’果然還是算了——”

    女王眉頭一挑,平靜點點頭:“懂了,你不接受這段關系。”

    鐘離:“……”

    這一次,終于輪到了摩拉克斯長久沉默了。

    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也不是這個字面意思……巖王帝君見慣風雨,什么場面他沒見過……好吧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巖神眉頭緊蹙,面沉如水,只是他這副一邊沉著臉一邊耳朵泛紅的樣子實在是矛盾的很,伊萊恩眨眨眼看了半天,沒琢磨明白他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心態(tài)。

    “有什么問題么?”

    “嚴格來說,沒什么問題。”

    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可能真的上了年紀稱得上一句老人家的巖王帝君用力揉了揉額頭,他錯開眼神,有些窘迫的輕咳一聲,聲音也不知為何顯得愈發(fā)低了:“就是……進度太快了。”

    伊萊恩:“?”

    第155章 就當是他賒的吧

    為了達成目的,若有必要,那么摩拉克斯從不會吝嗇手段。

    千年之前的一次動心起念,若說那份心動能醞釀成一份多么強烈的意難平,也許就連摩拉克斯自己都不愿相信。

    說到底,他不過只是因為當時以凡人身份隨著歡慶的人群一同注視著那位站在高塔俯視人間的女王,他看見那雙比蒙德的天空更加澄凈美麗的眼睛,那位王,那位神明,她頭戴預言之中的白枝與靈玉的寶冠,如此憐愛又驕傲地注視著她的子民,她的城,她的國,她為之守護且即將為其奉獻一切的國家。

    他只是因那雙眼而生出一瞬恍惚,即使千年之后舊蒙德的繁華詩歌如風散去,巖巒的神主也仍然記得那一刻的風起心動;

    若說因此生愛,實在是太過荒謬;

    可如果只說喜歡,卻又稍顯輕浮。

    所以再三忖度反復思考,只說心動二字。

    而在一切結(jié)束之后,他這才恍惚明白,她在那時應當就已經(jīng)知曉自己的未來,可王帶著昭示死亡的華麗枷鎖,只想看著她所愛的一切。

    只是此時舊人已去,只余滿心嘆息。

    那陣風其實并未給磐石帶來多么刻骨銘心的磨損,她好像只是短暫的經(jīng)過他的身邊,輕盈地吹走了上面的積累的塵土,她割下的最狠的一刀也不過是切開契約的刻印,所以哪怕天理以死之暴君來稱呼她,摩拉克斯也沒有認真相信過。

    他了解自己的老對手,也比任何人都信任自己最初的盟友。

    巖巒的神主一向記性極好,所以在坎瑞亞之前,摩拉克斯對她最壞的預想也只是雙方需要再次刀劍相向,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不休。

    ——即使是摩拉克斯也從未想過,能有什么摧毀那雙眼睛,徹底抹殺這世間曾經(jīng)最耀眼的一片景色。

    可那片如廢墟一般的國做到了。

    曾經(jīng)那樣滿懷愛意看向人間的神明,她可以死去,可以消亡,可以成為世界的敵人,可以成為不被人理解的暴君孤王,唯獨不該被她所愛的一切親手殺死。

    坎瑞亞王座上端坐的女王依舊脊背挺直,可她的眼睛宛如黯淡的隕落星辰,再無半點令人歡喜的光彩。

    我只是想讓那雙眼睛重新亮起來。

    作為最初的對手,作為曾經(jīng)的盟友,作為她此刻的陪伴者——無論出于哪一種私心,他都比任何人要懷念那雙眼睛望向人間的風采,烈風之主的故事已經(jīng)隨風散去,可磐巖的刻印尚未被時間磨損,仍然記得高塔之下的那份心動。

    這些心思里,唯獨未來太過遙遠,即使是巖王帝君也不敢擅自定義。

    而在這些定義之中,摩拉克斯又極為清楚屬于烈風之主的底線:記仇卻也心軟,小心眼卻也很好哄,看似脾氣暴躁卻也從未真正失去分寸,他曉得這個人的脾氣,像是千年的間隔從未存在。

    在可控范圍,手段的確是必要的。

    無論是先前邀請她同往塵世,還是之后借著神之心為理由佯裝虛弱換取幾分憐憫同情心,都不過是因為他清楚在此之后即使暴露對方也不會真的太過生氣,既然如此,契約的神明在適當?shù)姆秶镒匀灰策是是要討些小小的好處。

    ——可一下子忽然要說婚姻嫁娶,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摩拉克斯花了好些功夫才勉強算得上冷靜下來,他的耳廓還有些泛紅,眼神卻已經(jīng)恢復如常,他看著伊萊恩平靜的眼睛,很清楚地就能認清一件事情——至少現(xiàn)在,她對自己絕對沒有多少曖昧心動的心思。

    在開始那份震驚和難以遏制的心動之后,摩拉克斯并沒有立刻點頭。

    他還不至于自信到現(xiàn)在就能開口坦然詢問“你是否對我有所心動”這樣的話于是,伊萊恩就看著那雙石珀的眼長久地注視著自己,從一開始的震驚羞惱到現(xiàn)在摻雜幾分無奈的溫柔平靜,鐘離閉了閉眼,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緩緩開口問道:“你是否明白夫妻關系的定義,以及為了維護這段關系需要做什么,伊萊恩?”

    女王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雖然不能把現(xiàn)在的提瓦特和我被稱作妖精王后的那段時期劃等號——”她遲疑著,有些不確定的答道:“但是應該就是把當時的璃月和蒙德的契約親密度再進一步的感覺吧?”

    “……”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摩拉克斯一時間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失望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

    但是他感覺自己緊繃的身體的確松弛了幾分,也跟著松了口氣。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是何原因讓夢中那位名為“梣”的女性如此和伊萊恩解釋有關婚姻與契約的關系,可魔神戰(zhàn)爭之前的迭卡拉庇安的確是不懂人心的高塔孤王,蒙德還沒有發(fā)展出文明的萌芽,若是她是在那段時間里遇到了另外一個完整文明的繼承者,先入為主的選擇遵守對方的規(guī)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伊萊恩并沒有真正搞懂所謂的夫妻關系到底是什么——也正如她自己解釋的那樣,更加親近一層的關系從來都沒有在她的腦子里存在過,而那位為她解釋契約關系的梣也只是強調(diào)了桂妮薇爾的定義,比起夫妻真正的定義,那種“因為人家有了所以我也要有”的任性小女孩心思反而更占上風。

    而身為當事人之一的伊萊恩當時的反應也不像是什么應允求婚,不過是人家和她要了,正巧這件事情在她看來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也就跟著點頭答應。

    與此同時,一直魂飛天外的金鵬終于緩過神來,他呆呆看著伊萊恩的方向,又緩緩轉(zhuǎn)向了自己。

    ——千年之后,巖王帝君再一次感受到了小夜叉因為女王對自己投來了無比強烈的不贊同的嚴肅目光。

    鐘離不由得啞然失笑。

    “便按著你的意思來吧,”伊萊恩看他終于恢復了正常,心平氣和地對自己點點頭,那雙石珀金瞳泛起一點柔軟的漣漪,微笑著輕聲問道:“那么……夫人?”

    女王那雙曾經(jīng)宛如青空般美麗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她的眼中還未恢復戴冠式那時的風采,但是當她用這雙眼睛看著自己,對著自己點頭回應的那一刻,摩拉克斯還是感覺自己的心臟跟著痙攣一瞬,停跳一拍。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很快便強行恢復平靜。

    夫妻關系本不該是如此定義,但是以摩拉克斯對她的了解,要她現(xiàn)在就承認自己認知錯誤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不如先順了她的心思,他們唯一真正達成共識的其實只有有關英靈的那段契約,他現(xiàn)在也只會用符合英靈契約的關系來確定應有的分寸,至于現(xiàn)在這個全然預期之外的特殊情況……

    摩拉克斯低低笑了一聲,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嘆口氣。

    就當是他賒的吧。

    ——在她真正確定心意還愿意對自己點頭后,那些事情再說也無妨。

    “巖王帝君尚且不提,邀請你前往人間的是凡人鐘離,只不過按著璃月的習慣,對外是如何稱呼,夫人可要帶上我的名字?”

    女王微微挑眉,神色莫名。

    “你確定?”

    鐘離眉眼含笑,溫聲答道:“是否要這樣稱呼,自然也是夫人自己說了算。”

    女王眉峰舒展,明顯是很滿意這個答案。

    只是這段關系不適合太過遮遮掩掩,卻也不應該就這樣廣而告之——

    他微微側(cè)首,眼尾掃過始終停在原地不曾離開的少年夜叉。

    少年滿臉不安中摻雜了幾分前所未有的沉重,兩位的談話并未避諱他的耳朵,從頭到尾魈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從理性來講,他不該妄自判斷兩位大人的想法,可這其中一位分明就是認知扭曲常識混亂,對真正的夫妻關系全然一竅不通,眼見著帝君非但不開口解釋還跟著往下接下去——

    但是聽著聽著,少年又漸漸變得滿眼茫然。

    就算他沒有如其他喜愛人間的仙人那樣時不時在人間走一走,卻也知曉凡人夫妻在確定關系后會討論的東西應該不會是這兩位現(xiàn)在討論的。

    “……坎瑞亞災變之后,風神力竭沉睡,稻妻海線封鎖,內(nèi)部情況尚不清楚,”鐘離沉思片刻,又道:“至冬的風格有所變化,只是我不知曉你在此之前與巴納巴斯是否有所聯(lián)系、或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約定,但是她的確是在搜索你的行蹤,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告訴她你在這里。”

    “我與她并不相熟。”伊萊恩搖搖頭,“坎瑞亞是第一次見面,璃月若是需要我與她見面,可以。”

    “倒也不必夫人親自出面。”鐘離答道,“我手中還有些你在高塔時期的藏品和煉金造物,夫人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將他們轉(zhuǎn)贈給至冬,也算是一點心意。”

    “都是些現(xiàn)在用不上的東西,你若是想要新的我再做也就是了。”

    鐘離眼中含笑,微微頷首:“那便有勞夫人了。”

    “溫迪和蒙德……與現(xiàn)在的我沒什么關系,他們既然能獨立自治這么多年,那么我也沒什么必要再去打擾,璃月也很好。”

    鐘離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聲道:“你如今正在修養(yǎng),按理來說我本該帶你四處游歷一番好好放松身心,只不過時局如此,卻也是委屈你了。”

    “……鐘離大人。”

    少年有些猶豫地叫了一聲,他盯著伊萊恩的背影,猶猶豫豫的又叫了一聲:“那個……夫人?”

    同叫夫人,他的意思和鐘離卻又全然不同,女王很自然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少年臉色一赧,抿了抿嘴唇。

    “我記憶中有幾處地方風景很好,您若是不介意的話……也可……”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伊萊恩看著他,見他的腦袋越來越低,忽然笑了笑。

    “索性現(xiàn)在沒什么事情,便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第156章 遺物

    至冬的動作不算隱蔽,某種意義上,他們甚至稱得上大張旗鼓。

    摩拉克斯自然知道冰之女皇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對外至冬只說尋找魔神戰(zhàn)爭時期的舊神遺物,這個范圍太過廣泛卻也不容易起疑心,天理在坎瑞亞之后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沉睡,但塵世七執(zhí)政與天空島的聯(lián)系太過緊密,無論他們?nèi)缃駪阎裁礃拥男乃迹疾坏貌蝗匀痪S持著和過往一般的平靜順從。

    冰之女皇著手創(chuàng)立愚人眾,以搜尋舊物為名將手伸向了七國的范圍,這是逾越,也是冒犯,只是包括摩拉克斯在內(nèi),大多數(shù)塵世執(zhí)政對此都保持著一個默許的態(tài)度。

    而在七國之中,風神沉睡的蒙德無論怎么看都是至冬最適合率先出手的目標。

    自很久之前,這個國家的統(tǒng)治權便是掌握在人類手中,無需考慮塵世執(zhí)政之間的關系和神主天然的威懾,至冬行事也顯得格外肆無忌憚起來。

    他們拿出前所未有的高昂價格,輕而易舉引得人群趨之若鶩。

    蒙德的歷史曾遭遇三次毀滅,除了極少數(shù)的史學家和蒙德最為古老的三大家系外,如今已經(jīng)鮮少有人能區(qū)分清楚神代的舊蒙德女王統(tǒng)治時期和在那之后的蒙德貴族統(tǒng)治時期的區(qū)別,對于絕大多數(shù)蒙德人來說,連被無數(shù)人稱作最為黑暗的貴族統(tǒng)治和之后的溫妮莎起義都已經(jīng)算得上遙遠的過去,更不要提已經(jīng)連記錄都所剩無幾的高塔孤王統(tǒng)治時期了。

    如今能留下的屬于舊蒙德女王的高塔舊物,實在不算太多。

    即使是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在第三次圖書館經(jīng)歷秋分大火后也損失了無數(shù)的珍貴手稿和孤本紀錄,不愿意再交出第四次;按著各位家主所言,哪怕是他們手中也只剩下了歷代家主的手稿筆記和一些平平無奇的記錄文書,至于至冬想要的舊王統(tǒng)治時期的那些東西嘛……

    “十分抱歉。”

    古恩希爾德本代的家主如此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蒙德的歷史受損嚴重,有關第一次滅國之災現(xiàn)在甚至已經(jīng)很難找到正式的完整記錄,而且非常不幸的是,當時的災后重建開啟的恰恰是蒙德歷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所以舊時代的寶物流失程度也是最嚴重的;至冬若是想要在蒙德搜集高塔女王時期的藏品,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三大家系的確還有一部分珍藏,我不否認,不過這些大多只是家主的筆記手札,算不上是至冬期待的寶物,倒是當年離開蒙德那些的學者才是當年負責舊物的關鍵人物,他們離開蒙德后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不過如今須彌的教令院,好像便是在那之后接手了一部分高塔藏品。”

    面對蒙德這位最古老家系家主的委婉勸返之意,至冬的訪客仍有幾分憤憤不甘,不愿就此無功而返。

    須彌教令院的那一部分他們也知道,蒙德高塔女王時期的記錄不曾被蒙德自己記錄完整,卻能從那些古代學者筆記的只言片語中重新拼湊出一個難以想象的繁榮帝國,那些學者從不吝嗇自己對于那個時期的懷念和敬仰,他們最后努力保留的那些高塔舊物,同樣也是現(xiàn)在的教令院從不對外開放的珍貴藏品。

    從一群學術瘋子手里強行買東西,和直接宣布與須彌開戰(zhàn)也差不多了。

    “那么,舊蒙德的古城廢墟那里……”

    至冬的訪客話音未落,對面唇角的笑弧已經(jīng)跟著失去了幾分本就敷衍的溫度。

    “——您若是無懼沉睡的風龍與高塔的結(jié)界,那么盡可以試一試。”

    “蒙德的古城有最初的意志加以守護,擅自冒犯一位神王最后的沉眠之地會得到什么樣的懲罰……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呢。”

    *

    愿意拿出所謂的“家傳寶物”送來的不在少數(shù),只是這里面的東西雖然的確稱得上煉金造物,可其中大部分連至冬那位須彌出身的執(zhí)行官隨手扔出來的殘次品還要不如,眼看著他們不得不無功而返,璃月那邊卻有人說愿意出手一批蒙德高塔女王統(tǒng)治時期的珍貴藏品。

    對方不知是以何種方式聯(lián)系到了至冬女皇,甚至請動了愚人眾執(zhí)行官這一級別的親自前來護送。

    “沒想到除了須彌教令院的那群老古板以外居然還有人留有這么多的真品……”自稱博士的年輕執(zhí)行官雙手捧起一個梣木盒子好奇的反復打量了許久,才在對方平靜的注視中放下了盒子。

    “這位……彌怒大人?”

    身著玄色長袍的儒雅公子微微一笑,只是溫聲道:“閣下稱我彌怒就好,此次不過是代替我家主人跑跑腿,無需太過客氣。”

    “好吧,”對方無所謂的聳聳肩,“這些東西的價值我想已經(jīng)不必多說,只不過如此大方的全部相贈,除了之前商量好的價格以外,當真沒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彌怒笑笑,搖了搖頭:“我家主人十分清楚至冬想要這些東西要做什么,索性這些舊物放在我們這里也已經(jīng)用不上了,至于摩拉之外的事情……那就是與閣下無關的部分了。”

    用不上?

    博士笑笑,并未多說什么。

    如此大方讓人不得不多想,不過對方既然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那么更多的麻煩就是上面那一位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不得不說,他的麻煩現(xiàn)在才開始呢——讓一位執(zhí)行官親自出面,不僅僅是為了表達至冬方面的重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

    女皇的動作不算收斂,想要這些真品的也從來都不止至冬愚人眾這一批。

    “——警惕深淵的窺視。”

    在離開之前,那位愚人眾統(tǒng)括官是這樣叮囑的。

    尚且年輕的執(zhí)行官并不是很能理解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統(tǒng)括官為何會單獨對他叮囑這樣一句話,愚人眾的目標究竟是什么,他并非全無所知,只是對于現(xiàn)在的博士來說他還沒有那么的感興趣;但是當他走出璃月的邊境,看見那金發(fā)的劍士自陰影中出現(xiàn)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挑起眉毛。

    不為別的,便是為了對方那雙和統(tǒng)括官一模一樣的眼睛。

    若是丑角叮囑自己警惕深淵的窺視,而自己面前又出現(xiàn)了這樣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是否也可以說明他們的統(tǒng)括官與深淵也有著某種奇妙的聯(lián)系?

    “看你的眼神,應當并不陌生我的身份。”

    對方開口道。

    “不巧,正好認識一位與閣下有著相同特征的前輩。”

    “那你也可以看做你的那位‘前輩’份上暫時放下對我的敵意和警惕,我不過是個路過的無名人,只不過你們的動作實在是太過張揚,很難當做完全看不到。”金發(fā)劍士的目光看向至冬執(zhí)行官的背后,他的確沒有動,也沒有看向身側(cè)那些愚人眾已經(jīng)放在武器上的手,他只是看著那些東西,許久才緩緩垂下了眼睫。

    “我想,你們應當不介意這一趟多一位同行之人?”

    博士沒有立刻回答。

    “理由呢?”

    “有兩個。”

    對方說道。

    “第一,我若是在這里,那么有人就不會對你們動手;”

    他的目光收回,望向了至冬的方向。

    “第二,我有事要問你們的統(tǒng)括官。”

    “在一切結(jié)束之后的現(xiàn)在,偏偏是至冬想要王的遺物,又是為了做什么?”

    博士看著那雙印有星芒的眼睛,沒有拒絕他。

    金發(fā)的劍士遵守著自己的承諾,他始終與愚人眾維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上也算得上是無驚無險,只是當執(zhí)行官進入至冬宮,他卻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神色莫名地抬頭仰望這座冰雪籠罩的華麗宮殿。

    愚人眾的統(tǒng)括官立于高處俯視著他的影子,高大的身形在長階上拉出一道長長地陰影。

    “坎瑞亞的‘末光之劍’,宮廷衛(wèi)隊隊長,戴因斯雷布。”

    丑角緩緩念出他的名字,目光毫無波瀾。

    “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很不巧的是,我也是這樣想您的,皮耶羅大人。”

    丑角自高處垂下的影子最終停在了戴因斯雷布的腳尖之前,他仰頭看著那已經(jīng)身披至冬大氅的愚人眾統(tǒng)括官,末光之劍的眼神如此平靜,反而安撫了丑角心中那份無言的憤怒。

    “你是否愿意上前來,選擇與我等同行,戴因?”

    他低聲問道。

    “至少這里,仍有人愿意繼續(xù)踐行王的意志,繼續(xù)去走她未走完的路。”

    戴因的眼睫微顫,他看著高處的故人,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你是第二個與我說這種話的人了,皮耶羅大人。”

    第一位是金發(fā)的少女,她看見被眾神拋棄的世界,她聽見坎瑞亞最后的哭嚎,她從空無一物的漆黑廢墟中起身,選擇背對著自己往回走,繼續(xù)去庇護那些不再得到寬恕的靈魂。

    王的意志又是什么呢?

    王要走的路究竟是什么呢?

    是這冰雪籠罩永不融化的冬宮,還是已經(jīng)不會開啟的星與夜的樂園?

    蟲龍與獸災堵住了更深處的入口,樂園的星光因女主人的離去而一同黯淡,失去了星光的指引,深淵便也隨之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那些徘徊在入口處的災厄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祂們?nèi)缤斈昶砬笈醯膽z憫一般祈求著那份救贖,金發(fā)的少女為此停留在深淵的影子里,去做一件女王從不需要她去做的事情。

    戴因斯雷布不知道他們的選擇是否正確,但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王從不曾期待這樣的故事。

    第157章 今夕是何年

    璃月與至冬之間的這次交易并不算多么隱蔽,如此大量的神代造物離開璃月港運往至冬,必然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窺視,小到盜寶團大到心懷不軌的深淵造物,打這些東西主意的從來都不在少數(shù)。

    為此,在完成了帝君交代的工作之后彌怒并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在璃月港附近繞了幾圈,清掉了周圍一些不大老實的垃圾。

    這一趟出來,說是清理垃圾,實際也是有些散心的打算。

    巖夜叉在外面呆了好一會才返回璃月港,他看著至冬離開的方向,發(fā)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他當年陪同巖王帝君親自前往蒙德買下這些高塔舊物,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已經(jīng)是千年過去,他不知帝君為何忽然會在今日選擇將這些寶物送給至冬,可作為臣下,他并沒有開口詢問的理由。

    從他個人角度來講,彌怒并不希望這是代表著帝君已經(jīng)放棄了千年之前的一段未了心愿——夜叉對那位大人存有相當?shù)乃叫模瑨亝s對帝君的敬重與忠誠之外,他們?nèi)匀幌M绎L之主的痕跡能在他們的手中繼續(xù)得以保存。

    時光是太過殘酷的東西,即使是磐巖也難以抵抗磨損,他們并非不能理解。

    可唯獨那一位,他們希望帝君可以一直記住。

    但是千年之后的今天,卻是由帝君親自開口,讓他送走了那些高塔的舊物。

    您是已經(jīng)選擇放下,還是已經(jīng)開始淡忘了呢?

    彌怒沒有問,也不想去問。

    他應該也永遠不會去問了吧。

    不知在港口駐足了多久,彌怒終究還是轉(zhuǎn)開了視線。

    他在附近的吃虎巖徘徊了一陣子,買了些新鮮小吃后這才準備回去,仙眾夜叉與其他仙人隱居的方式并不相同,應達和伐難偏愛人間煙火氣,他們的住處便選在了天衡山附近的一處清幽居所,平日里以結(jié)界隱藏,避免旁人打擾。

    只是最近水火兩位尚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所以“照顧家中”這樣的工作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彌怒的頭上。

    巖夜叉繞過結(jié)界和林中小路,推開院門對里面喊了一聲:“浮舍——”

    “倒也不必這么回來一次就喊一聲,我還沒死呢。”

    屋子里傳來騰蛇太元帥的聲音,彌怒眉眼間的緊張稍稍放松幾分,他拎著手中小吃進去,卻是先解開了屋子門口的結(jié)界封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瘴氣撲面而來,眉頭便又重新皺起。

    “情況如何?”

    他頂著浮舍不悅的目光上前來,仔仔細細檢查了兄長的狀態(tài),完全沒有拉開距離的打算。

    “并無大礙。”夜叉元帥含糊答道,“其實鎮(zhèn)定業(yè)障的碎片并未失效,只是這次在層巖巨淵之下被吸收進體內(nèi)的污穢太過濃郁,當時事態(tài)緊急我也沒來得及將他們排出凈化這才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你看我現(xiàn)在不也沒有惡化么?”

    沒有惡化,卻也不會好轉(zhuǎn)。

    彌怒眉頭微蹙,嘆了口氣。

    層巖巨淵之后,浮舍只以戰(zhàn)后重傷需要靜養(yǎng)為由搪塞了其余仙眾的邀約,也委婉拒絕了數(shù)次帝君的探望,平日里更是連金鵬都小心防著,好在長生種對于時間的認知與短生種不一樣,凡人眼中的十幾年等同于他們的十幾天,金鵬又是個相當恪盡職守不會偷跑犯懶的性子,他們這才成功瞞了這么久,始終沒有被發(fā)現(xiàn)。

    但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彌怒猶豫許久,還是問道:“若是我?guī)湍闳柕劬脑挕?br />
    浮舍卻搖了搖頭,抬手拍拍自己兄弟,爽快笑道:“一點小事而已,無需擔心。”

    “先不說這個了,”浮舍話音一轉(zhuǎn),表情也跟著變得嚴肅幾分:“最近璃月傳說我也聽伐難她們說了一些,那什么黃泉鄉(xiāng)和冥主的故事到底怎么回事?”

    “璃月街頭說書人本就愛編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本,之前還有一版是說若陀龍王是帝君雕出來的呢。”彌怒搖搖頭,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曉太多細節(jié),“不過七月十四的確是真的,如今也已經(jīng)算得上是璃月默認的節(jié)日之一,帝君一直沒有說過不許,這幾年便也就放任自由了。”

    “……若是真的,那么這位黃泉冥主無異于捏住了璃月未來的所有靈魂,無論現(xiàn)在如何,未來可絕對不是位一般人物,”

    雷夜叉輕咳幾聲壓住胸腔陣痛,卻是沒有跟著一同露出擔憂之色,反而笑道:“我知道你為何這樣表情,在我看來,這黃泉之主卻也不定就是需要提防的對象,我曉得你擔心,不過你既然幫著帝君送走了那些舊物,不妨趁著這個機會,一同問問吧。”

    巖夜叉清楚浮舍的言外之意,魔神戰(zhàn)爭時期烈風之主與帝君先前幾次交手都是戰(zhàn)場之外的事情,當年的歸離集一眾仙君尚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帝君就知道如何提防對方了,沒理由現(xiàn)在所有人都擔心詢問的事情帝君會注意不到問題的重要性,對此毫無反應——

    除非,這位所謂的黃泉之主是帝君的某位舊相識,對方情況特殊身份神秘,而帝君不但幫著一起隱瞞璃月仙眾,甚至還愿意對其交付十二分的信任。

    ……不知為何,彌怒的心中生出了幾分淡淡的遷怒之情。

    雖說遷怒君主絕非臣子應該做的事情,但是想到自己親手送走的那些東西,彌怒心中這份怨氣不減反重,但出于他一貫謹慎心性,巖夜叉還是決定先去找金鵬商量問問情況,畢竟仙眾夜叉之中他與烈風之主關系最為親密,若是連他也覺得帝君此舉不妥的話,那么接下來詢問的理由也就更加充分了。

    只是這一趟,巖夜叉卻是在荻花洲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連根鳥毛都沒找到。

    “……”

    彌怒立在原地,滿臉嚴肅。

    ……孩子哪里去了?

    他原先便有幾分莫名郁氣,見了浮舍后郁氣又生三分,現(xiàn)在找不到人、說不出話,一股子怨氣不知不覺間便也跟著釀成了莫名怒火,巖夜叉冷著臉擴大了尋找的范圍,不止是荻花洲,這一次就連金鵬閑暇里慣常愛去的幾個地方也跟著翻了個遍,并且隨著一處接一處的找不到人,巖夜叉也有點漸漸動了真火——

    不知找了多久,他終于在天遒谷谷地深處找到了執(zhí)槍而立的魈,頓時怒氣沖沖,連聲音也忘了控制:“金鵬——!!!”

    少年一怔,臉上第一時間浮現(xiàn)的卻是慌亂震驚之色,他下意識回頭望向后面的結(jié)界,馬上轉(zhuǎn)過身快走幾步趕了過來,似是想要攔住巖夜叉的腳步:“彌怒……”

    然而巖夜叉此時根本顧及不上那許多細節(jié),只怒沖沖對他道:“我到處找不到你,你跑哪去了!”

    魈:“……”

    他不就在這兒站著呢么。

    但是少年很快反應過來彌怒是指荻花洲那里沒有找到他,在想好如何回答之前,他頻頻望向身后的目光實在是很讓人生疑,彌怒瞇起眼睛,冷聲問道:“這后面有什么問題?”

    魈謹慎地藏起了這里面關鍵處,低聲道:“與帝君和另一位一同出來,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這里……”

    雖然他也很想知道為什么說好的四處逛逛游歷璃月山水,最后目標卻變成了天遒谷伏龍樹察看若陀龍王的情況;不過比起猜測其中原因現(xiàn)在還是不知為何跑過來找自己的彌怒更加重要。

    黃泉之主的身份現(xiàn)在還是不得對外開放的秘密,在沒有得到帝君和陛下的允許之前,他也不敢告訴彌怒太多真相。

    魈板著臉站在那里,只是他什么表情巖夜叉沒見過,這位兄長打量著魈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只是平靜道:“你有事情瞞著我,很大。”

    魈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嚴肅了。

    “你的事情我們等一下再說,我有事要找帝君,”彌怒尚能維持心平氣和,只是他剛剛準備邁出一步就被魈抬手攔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帝君如今正與黃泉之主在一起……”

    黃泉之主。

    ……又是黃泉之主!

    巖夜叉心中壓抑許久的無名火蹭的一下子全都燒了起來,他難得對金鵬擺出強硬態(tài)度,冷聲道:“我要說的事情正是與黃泉之主有關,無論如何我今天必須也要見到帝君……”

    只是他這一腳還沒來得及從魈的手臂后面走出去,鐘離的身影便已經(jīng)從不遠處出現(xiàn),他神色平靜,像是沒注意到自己的心猿大將難得面沉如水怒火中燒的樣子,目光轉(zhuǎn)向了一臉為難的魈:“這是怎么了?”

    少年左右看看,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解釋。

    “帝君,”巖夜叉強壓情緒,規(guī)規(guī)矩矩與鐘離行過禮后才板著臉開口:“有關黃泉之主一事,我等……”

    鐘離看著他,眼神很是微妙:“心猿大將若是要問夫人的事情,不妨自己與她說。”

    ……夫人?

    什么夫人?

    哪里來的夫人!???

    彌怒一股無名火頓時躥了起來,只是還沒等他沉著臉開口,帝君已經(jīng)先側(cè)身,伸手扶了一把從伏龍樹后走出來的人影,而等那身著長裙的黃泉之主重新站穩(wěn)轉(zhuǎn)頭望過來的時候,先是一臉茫然的看著呆在了那里的彌怒,這才又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鐘離。

    “還沒進去結(jié)界呢,突然叫余出來做什么?”

    伊萊恩一臉的莫名其妙。

    彌怒:“……”

    彌怒:“…………”

    他看著面前的這一位,滿臉怒火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換成了滿臉的呆滯。

    巖夜叉抱著最后一絲僥幸,捧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顫抖著問道:“恕我冒昧,帝君口中的夫人……”

    伊萊恩看著他,大大方方地點點頭:“是余,有事?”

    彌怒:“……”

    站在他身邊的魈忽然感覺到肩上傳來一陣節(jié)奏凌亂的大力拍打,他捂著肩膀轉(zhuǎn)過頭,看見彌怒那張故作鎮(zhèn)定實則已經(jīng)快要壓抑不住崩潰的臉:“金鵬,金鵬……你老老實實告訴為兄,今夕究竟是何年?”

    第158章 還不到一千歲

    彌怒的精神狀態(tài)肉眼可見的不太好。

    他從問完魈之后就不再說話,和兩位行禮見面打招呼甚至都是出于本能反應做完的,之后就搖搖晃晃走到一邊的樹旁放空視線,徹底一動不動了。

    伊萊恩:“……”

    女王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望向了自己身邊的鐘離。

    對方無奈失笑,但還是溫聲解釋道:“坎瑞亞的情況極為特殊,若不是能依靠英靈契約將你帶出來,我甚至不知要如何和璃月仙家開口說明黃泉之主就是你。”

    伊萊恩想了想天理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的態(tài)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謹慎。

    事實上祂已經(jīng)努力了很多次了,舊蒙德的歷史,后代所有的相關記錄,乃至于她在坎瑞亞剛剛露出一點氣息就直接叫了塵世七執(zhí)政一起打;她之前反復猶豫也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存在本身會牽連璃月,若不是摩拉克斯的態(tài)度距離明示反抗天理就差捅破窗戶紙,她也不會點頭同意與他重新簽訂英靈契約。

    “不過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了,再瞞著也沒什么必要,”伊萊恩輕輕嘆口氣,見彌怒終于算得上勉強收拾好已經(jīng)崩潰過一輪的精神狀態(tài),白著一張臉和她顫巍巍行過禮,這才對著鐘離說道:“璃月人無需知曉黃泉之主究竟是誰,但金鵬和彌怒都已經(jīng)知道了,璃月其余仙家便也一同告知了吧。”

    鐘離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而彌怒剛剛受到的精神沖擊實在過大,現(xiàn)在也沒有緩過勁兒來,剛剛站穩(wěn)腳步,就聽得帝君語氣如常的回了一句:“夫人覺得合適?”

    鐘離話音未落,彌怒又是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沒順著一塊長滿苔蘚的青巖滑下去。

    “扶為兄一把。”巖夜叉看向魈,虛弱道。

    伊萊恩:“……余現(xiàn)在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巖夜叉彌怒在她印象中是少有的同時兼?zhèn)湫挠嬛\略和灑脫心性的夜叉智將,如果連他都是這個反應,那她很難想象璃月其他仙眾的態(tài)度。

    要不……真的就再等等?

    璃月仙人一起發(fā)瘋雖不至于,但哪怕只是一兩個發(fā)瘋受了刺激讓凡人看到,未來風評也是相當危險啊。

    只是她這邊話剛說完,那邊的彌怒就顫巍巍抬起手,恍惚道:“屬下無事,無需兩位擔心。”

    “你在旁人眼中畢竟是死而復生一般的存在,之前黃泉之主的事情我對他們又有諸多隱瞞,現(xiàn)在會有這樣反應也是情理之中,”鐘離輕輕嘆口氣,低聲問道:“夫人接下來準備是如彌怒這般遇到一位便解釋一下,還是索性全部告知?”

    女王若有所思,她順著鐘離的思路想下去,點點頭:“那還是直接全部都說了吧,總是這樣瞞著對你也有影響。”

    彌怒聽著帝君的解釋,總覺得他說的沒錯,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雖然說陛下死而復生這件事的確很震驚,不過造成他現(xiàn)在這種精神狀態(tài)的混亂重點好像也不僅是因為這個……

    是什么呢——

    巖夜叉苦思不得,大腦如同一團漿糊,理不清頭緒。

    *

    ——兩個時辰后,仍然沒能很好控制恍惚之色的彌怒終于從塵之魔神不可名狀的崩潰尖叫中找回了一點清醒的理智。

    很好,發(fā)瘋的不止他一個,平衡了。

    巖夜叉瞬間心平氣和,恢復了正常的表情。

    “黃泉之主?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許愿之神伊萊恩?”歸終神色狂亂囈語不清,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表情管理,陷入了短暫的癲狂恍惚之中:“現(xiàn)在是什么日子?魔神戰(zhàn)爭嗎?世界末日嗎?還是摩拉克斯這老石頭終于瘋了去搶了時間的權柄直接回溯時間了!?”

    老石頭摩拉克斯神態(tài)平和,坦然無視了塵之魔神一不小心說漏嘴的關鍵詞。

    “……為什么只有我反應這么大!”歸終嚎了半天也沒聽到第二個和她一起的,回頭望向自己的一種同僚,怒道:“這么大的事你們不驚訝嗎!?”

    眾仙家姿態(tài)優(yōu)雅神態(tài)矜持,齊刷刷地對她搖搖頭。

    “這個……”理水疊山真君清了清嗓子,不大委婉的說道:“震驚歸震驚,但是和你比起來,我們還是感覺還是保持冷靜比較好——仙家儀態(tài),不能全都丟了啊。”

    歸終頓時大怒。

    對于黃泉之主的真實身份,其余仙眾雖也都極為震驚,但當年的蒙德女王與他們關系并不算是多么親近,客氣親近占據(jù)大部分,比起蒙受大恩的夜叉一族的和算得上有救命之恩的歸終,其余仙家的反應都還勉強算得上是淡定,相對接受“帝君無條件信任的黃泉之主便是當年的蒙德女王”這件事的速度也快上許多——至于帝君為什么要瞞著,看到本尊也就能理解了。

    當年蒙德滅國慘狀和個中緣由他們也不是真的一無所知,黃泉之主是這位的話,那么帝君對此千般小心到連他們也不敢告知,也算是正常情況。

    “……等等,”歸終沒有那么其余仙家樂觀淡定迅速就能接受現(xiàn)實,身為魔神她無比清楚,如迭卡拉庇安這般強大的魔神可以死而復生,絕對不是什么三言兩語就能簡單概括的事情,更何況眼看著復活的是本尊而不是和自己一般以機關術制作傀儡承載意識,眼見著連摩拉克斯都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得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就這樣出來沒關系嗎?身體不會有影響嗎?之前那一次應該很嚴重吧,現(xiàn)在情況還好么?”

    伊萊恩眸光變?nèi)幔龑χ鴿M臉不安的歸終點點頭,溫聲道:“迭卡拉庇安的確已經(jīng)是故去的魔神,如今我算是靠著和摩拉克斯重新簽訂契約,確定了黃泉之主的身份離開了黃泉鄉(xiāng)的,至于身體情況……的確有些問題,不過尚在可控范圍內(nèi),我自有分寸。”

    “我都不知道還有什么契約是能讓一位魔神死而復生的……”歸終喃喃道,“那你現(xiàn)在和摩拉克斯算是什么關系?這種程度的契約,眷屬嗎?不可能吧?”

    “嗯?自然不是眷屬。”伊萊恩搖搖頭,答道:“我和他如今應該是夫妻關系……你們用這個理解比較方便吧?”

    歸終一臉癡呆。

    留云借風真君一個猝不及防就從崖上摔了下去。

    歸終:“……啊?”

    歸終:“……啊!???”

    塵之魔神顫巍巍抬起一只手,然后開始瘋狂搖晃自己身邊的歌塵浪市:“阿萍!阿萍!磨損忘事的是若陀對吧!該記的東西我全都記得住對吧!被關起來不問世事的是若陀不是我對吧!!!”

    歌塵浪市真君被她晃得頭暈腦脹,還是下意識安慰道:“你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沒有……不要再晃了歸終我要吐了……”

    彌怒站在不遠處看著,面帶微笑,心平氣和。

    他終于反應過來之前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

    “只是我們并不是一般凡人那般的夫妻關系,”在所有仙家或是驚恐或是惱怒的目光望過來的那一刻,鐘離仍是面不改色,語氣平穩(wěn)如常:“尋常契約難以解釋她的情況,所以現(xiàn)在這么做更多是為了穩(wěn)定她的狀態(tài)可以在常世正常行走。”

    懂了,眾仙家神色各異的點點頭。

    也就是所謂只有名分的政治聯(lián)姻是吧。

    歸終哆嗦著手自顧自算著什么,明顯關注點和其他仙家不太一樣:“等等,無論你們兩個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成為夫妻的,伊萊恩她現(xiàn)在的年紀如果按著過去烈風魔神的真正存活時間來算的話……”

    舊蒙德繁榮頂多不過幾百年,算上在此之前冰雪籠罩蒙德的高塔孤王時期也沒有很久,哪怕算上她身為黃泉之主的時間,這些滿打滿算加起來……

    塵之魔神一臉恍惚的抬起頭,看著伊萊恩顫抖著問道:“……你今年有過一千歲嗎?”

    話音剛落,四下皆靜。

    伊萊恩:“你其實也可以算上死后的時間的……”

    “她還不到一千歲!!!”歸終沉默一瞬,再次捂著腦袋爆發(fā)出崩潰的尖叫:“我的許愿之神現(xiàn)在甚至都沒有金鵬大!不到一千歲!摩拉克斯!你都快六千歲了!!!”

    猝不及防被提醒了年紀的摩拉克斯:“……”

    “——總而言之,”此時歸終看伊萊恩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她憂心忡忡地湊上前去,明明用的是少女外表的殼子,卻是老氣橫秋地捧起伊萊恩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滿臉不安道:“這什么名義上的夫妻關系有就有了,記得更深層次的就先不要考慮了啊……”

    伊萊恩:“什么是更深層次的?”

    塵之魔神沉默片刻,握緊了伊萊恩的手。

    “……真不知道啊。”

    她顫巍巍的問道。

    “不知道更好。”不等女王回答,歸終便一臉自暴自棄的說道。“你還不到一千歲,不知道也很正常。”

    女王想了想,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真的毫無常識還是重復了一遍之前那個小鳥的比喻,塵之魔神滿臉嚴肅的聽完了,思維卻有些微妙的偏向:“可是我如果養(yǎng)貓咪的話我會戳貓鈴鐺誒。”

    她無比誠懇地說道。

    “都是我養(yǎng)的了我當然怎么摸都可以,才不會只是負責喂食和環(huán)境讓他們自己過日子完全注意不到我呢。”

    歸終歪歪頭,看著伊萊恩的眼睛不解問道:“你難道不會去摸摸嗎?無論是小鳥還是貓咪,既然是你養(yǎng)的那么隨意靠近隨意撫摸不是很正常的嗎?”

    女王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微笑。

    “余看著就好了。”

    無論是妖精王后,還是高塔女王,她都已經(jīng)習慣了只是看著。

    能放在她手中安穩(wěn)存在下去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人類無論是在哪個世界都會顯得太過脆弱的生物,即使可以安穩(wěn)活過幾十年的時間讓自己變得強大又耀眼,最終也難以逃避短生種必然的宿命。

    ——所以只是看著就好了。

    只是遠遠地看著,不去碰,不去聽,不去理解,不去打擾,讓他們安穩(wěn)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完成屬于王的義務就好了。

    *

    “……你在高塔數(shù)百年的時間,從來都沒有去仔細了解過人類的生活么?”

    第一次重逢的聚會散去之后,鐘離這樣問她。

    “余知道他們會如何生活,也知道他們需要什么樣的生活。”女王只是如此回答,“人類太過弱小也太過脆弱,甚至連風吹拂的力度稍微強大一些,他們都會因此無法起身……余哪怕只是伸出手,他們也只能感覺到恐懼。”

    鐘離只是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們?nèi)缃裾驹诹г陆^云間的山峰頂端,眾仙家已經(jīng)各自散去,今日的聚會對他們的精神沖擊已經(jīng)相當大了,應當是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消化完畢;索性已經(jīng)到了這里,鐘離也沒打算馬上回去,而是陪伊萊恩在這附近閑逛至月上枝頭。

    絕云間石峰林立,峰巒之間風起云涌,自高處俯瞰,月色之下別有一番靜謐靈動之美。

    這樣的景色即使對于習慣立于高處的女王來說也算得上新奇,她在那里長久的駐足,連鐘離何時離開也沒有在意。

    她只是看著,也更像是在發(fā)呆,不知不覺間周圍蟬鳴鳥叫都已經(jīng)消失,女王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打擾了原本的出神,剛剛踏出一步,便聽得云海翻騰間忽然響起清越龍吟——

    她看著巖龍從容躍出云海之間,鋼巖般鋒利堅硬的龍爪停在峰頂,女王微微瞪大眼睛,見那巖龍停在自己面前,俯首用一雙石珀龍瞳安靜地凝視著自己,眼神莫名有些熟悉。

    她一怔,種種情緒掠過眼中,最后也只是失笑道:“你這是做什么?”

    巖龍不答,只是對著她微微垂下頭來。

    月光映照之下,古老尊貴的巖龍一身龍鱗如金如玉,月光下顯得流光溢彩,亦是堅不可摧。昔日的烈風之主忽然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她有些沉默,有些遲疑,但還是在對方安靜且無比耐心地的等待中,緩緩地伸出手。

    ——龍鱗如此堅硬,連人所畏懼的烈風也無法造成寸許傷痕。

    巖龍看著她的手輕輕撫摸自己頸側(cè)的龍鱗,終于合上眼,安安靜靜的將龍首搭在了伊萊恩的面前,順著她的位置重新將自己盤了起來。

    第159章 手滑

    聲音一開始是很模糊的。

    也許是因為夢境,也許是因為來自于太過遙遠的位置,那些聲音極難分辨其中的細節(jié):粘稠的,詭異的,像是什么在反復翻攪的奇怪聲音;金紅的宮殿長廊盡頭是尖叫和哭泣的混合,直到遠處的腳步聲漸漸變得真實,伴隨著不遠處的仆從驚慌地呼喊著妖精王后的叫聲,那些聲音才停了下來。

    紅發(fā)的妖精慌慌張張地從房間里跑出來,她有些狼狽地停在那個人的面前,下意識將雙手背在身后,某種黏膩血腥的東西從她指尖落下,滴滴答答落在她身后的陰影處。

    少女低著頭,支支吾吾的叫她:“王、王后殿下……您怎么來了?”

    妖精王后站在她的面前,像是沒有注意到那些濃稠的血腥氣和房間角落里堆砌的鞋子,她的目光落在紅發(fā)妖精的頭頂,平靜地問道。

    “你在做什么,芭萬希?”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絕對沒有想要打擾到您的意思,王后殿下!”少女驚慌地回答道,只是她剛剛抬起頭又像是受到驚嚇一樣重新低了下去,小聲說道:“如果聲音太大了的話我會注意一些的,只是最近太無聊了,所以想要找些游戲來消遣一下……”

    王后看著她,映入少女身影的那眼睛卻像是冰冷的寶石,不帶半點溫度。

    “……如果只是因為無聊的話,那你隨我來吧,”王后低聲說道。“我給你找些事情做,無需擔心不知道怎么做,我會教你的。”

    芭萬希立刻抬起頭,帶了幾分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看著她,“真的可以嗎!?我是說……您好像一直都是很忙的樣子。”

    “妖精國一直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芭萬希,”王后很平靜地回答道,“你既然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繼承人,那么這些事情也是你需要了解的部分。”

    “這樣做的話,母親大人就會高興了嗎?”

    少女仰起頭,滿懷期待的看著她。

    “您會高興嗎?”

    “我需要你去理解什么才是你自己的快樂,芭萬希。”王后看著她,放緩了聲音,“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摩根,你會從這些東西里感覺到快樂嗎?”

    “是的,我很快樂,”少女露出燦爛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只要想到母親大人會夸獎我,我就高興得不得了——!”

    “可是……”

    芭萬希的笑容忽然淡了幾分,她小心打量著王后的表情,又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睫。

    “您為何不笑一笑呢?”

    王后殿下如果不高興的話,母親大人也是不會高興起來的。

    唯獨這件事情,芭萬希非常清楚。

    她不可以失敗,也不可以犯錯。

    “……我會努力的,王后殿下!”少女慌慌張張的喊著,身后的手指絞緊,怯怯的看著她:“如果我乖乖聽話不做這些事情的話,您會高興些嗎?”

    王后依然沒有如她所愿般微笑起來。

    但她抬起手,摸了摸芭萬希的頭頂,溫聲道:“比起思考我要如何高興起來,我更希望你可以理解什么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快樂,芭萬希。”

    少女沒有回答,她低著頭,感受落在頭頂?shù)臏囟取?br />
    她的胸腔深處傳來幸福的顫動,足夠取代一切游戲帶來的歡愉。

    “我知道了,王后殿下。”

    她乖巧的應著。

    妖精國唯一的王后殿下。

    溫柔的王后殿下,

    美麗的王后殿下……

    會認真看著我的王后殿下……

    為了您的目光繼續(xù)停留在我的身上,為了您的笑容,為了母親大人在此之后的夸獎,我會努力的,無論要我去做什么我都會努力的。

    ——此刻流淌在少女心中的,的確是濃稠如蜜的歡喜和難以言喻的滿足。

    被認真關注著的少女,被溫柔注視著的妖精。

    她滿足了,卻也沒有完全的滿足。

    因為王后依然沒有笑起來。

    “這樣完全不夠呀……”

    紅發(fā)的妖精死死咬著嘴唇,苦苦思索著問題的關鍵所在。

    她乖乖聽話了,沒有亂跑,沒有玩鬧,也有在認真感受著只屬于自己的快樂——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您依舊沒有笑起來呢?

    是做的還不夠嗎,是迄今為止的努力還沒有達到標準嗎?

    是現(xiàn)在的我還不足以討您喜歡嗎?

    這樣思考著的妖精,看到了會對人類露出溫柔表情的妖精王后。

    ……啊。

    她緊繃的眉眼松弛了下來,終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什么嘛,王后殿下原來喜歡這樣的東西呀。

    卑賤又弱小,脆弱又無用……但是如果能用來討王后歡心的話,那么就還剩最后一點價值可用了。

    但是就這樣送過去實在是太不合適了,不是么?

    所以她會好好打扮他們的。

    紅發(fā)的妖精露出愉快的笑容,咬住了自己如血般妖艷的指甲。

    像是打扮一束精美的捧花一樣,好好修剪,用心裝飾,然后帶著這束捧花,親自送給她最愛的王后殿下……

    少女滿懷期待,笑容燦爛又嬌艷。

    看到這個禮物的王后殿下,會對她笑一笑嗎?

    *

    ——璃月絕云間的群山之中,毫無預兆地傳來了一聲山崩巨響。

    有那在遠處采藥的山民后來形容,當時云海中一條巖色龍尾倏然甩出掃過擊上一處孤峰,其后山體自中間裂開一道狹長巨縫,凡人自山崖之下經(jīng)過,便見山壁夾峙,一線連通天地的奇絕之景。

    凡人傳的煞有其事,用什么理由傳的都有,但大多都沒繞過巖王帝君的名字,平日里的話本他們說了也就說了,璃月一眾仙家大多只是一笑置之,但這次卻是和過往的憑空捏造的市井雜談截然不同,仙眾夜叉匆匆趕至仔細檢查一番,確定當時大半夜莫名其妙一尾巴把山體砸出來一條縫的的確就是帝君本尊沒有錯。

    “——如果按著過去的習慣來想,這一般代表摩拉克斯正在生氣,”歸終跟著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很誠懇的和仙眾夜叉?zhèn)儽硎荆骸暗乾F(xiàn)在我完全想不到他現(xiàn)在生氣的理由。”

    當時眾仙家散去,唯獨塵之魔神因為某種微妙心理偷偷去而復返,遠遠瞧見巖龍盤臥于山頂之上,腦袋搭在旁邊閉著眼安靜小憩,黃泉之主被巖龍圈在最中央的位置,安安靜靜地一動不動。

    塵之魔神和對方幾千年的交情看的清清楚楚,那條龍當時可不是什么單純地在閉目養(yǎng)神,而是實打?qū)嵉卦谀莾褐苯铀恕?br />
    ……如果說都這樣了摩拉克斯現(xiàn)在還不滿足要因為莫名原因突然發(fā)火的話,那么不管對方現(xiàn)在是真火還是假火,反正她是要發(fā)火了。

    歸終面無表情的想。

    “帝君呢?”伐難與彌怒一同前來,想著左右找不到原因,不如直接問問好了:“而且當時那么大的動靜,陛下應該也是被嚇了一跳吧?”

    “哎呀……”

    伐難捂著臉,憂心忡忡:“這可怎么辦,過去幾千年沒聽說帝君有這習慣啊?”

    “這個嘛……”留云借風真君站在不遠處,總覺得他們好像在誤解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由得開口幫著解釋了一句:“帝君畢竟年事已高……”

    她話音未落,所有仙家齊刷刷的扭頭看著她,表情復雜情緒各異,看得留云借風真君絨羽都跟著微微炸起,下意識抬高了一點聲音,嚴肅道:“為何如此看我?”

    “不,”歸終一臉真誠道,“我們認識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居然這么會說話。”

    “……”

    留云借風真君能感覺到她是在真心夸自己,但是不知為何自己完全開心不起來。

    “不過該說不說的,留云說的很有道理嘛,”歸終笑瞇瞇的說道,“索性都是這么大的動靜了,大家也都很多年沒去他那里坐坐,不如就一起了?正巧我這里有些東西想送給許愿……不是,送給伊萊恩。”

    “帝君那里什么沒有,更何況黃泉之主如今能否用慣璃月的器物都是個問題,貿(mào)然送禮怕是不妥吧,”留云借風真君很是奇怪:“還是你有什么東西是帝君都拿不出來的?”

    “反正不是方杯子。”

    歸終對著留云借風真君做了個鬼臉,興沖沖的就走了。

    *

    伊萊恩會喜歡什么,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并不難猜。

    雪白的團雀,乖巧的金鵬,還有聽說當時差點就沒有回來的瑞獸麒麟——

    那位女王陛下最偏愛的分明就是喜歡毛茸茸的可愛幼崽,硬邦邦冷冰冰又上了年紀的老石頭龍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除此之外,塵之魔神還是有些在意那個有關小鳥的形容,伊萊恩是蒙德的王,未來也許也會是璃月的半身,她分明愛著人類卻堅定又固執(zhí)地選擇離她所愛的東西那么遠,至少在歸終看來,這絕對不是正確的。

    當年被她飼養(yǎng)的靈貓已經(jīng)在璃月山間繁衍出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代,歸終挑選了幾只健康又活潑的,幼貓在竹籃里咪嗚咪嗚地叫著,性子活潑的已經(jīng)開始抓撓起竹籃的底端——

    當塵之魔神帶著一籃子奶貓,氣勢洶洶的一巴掌推開帝君塵世隱居的院門時,摩拉克斯正坐在院中發(fā)呆。

    是的,就是發(fā)呆。

    很難想象不久之前還一口一個夫人,化做原型都要把人家圈起來的家伙現(xiàn)在會一個人做在這里發(fā)呆,歸終想了想,還是覺得另外一件事情比較重要:“伊萊恩呢?”

    “有事?”

    摩拉克斯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有那么一刻歸終都要以為自己面前的這位不是已經(jīng)被千年時光慢慢磨平了脾氣,漸漸更愛用鐘離的名字塵世閑游的巖王帝君,而是魔神戰(zhàn)爭之初那位曾在戰(zhàn)場中展現(xiàn)出無邊殺伐之相的冷心武神。

    “我要給伊萊恩送東西。”

    她話音剛落,只聽得“啪”得一聲,鐘離手中的杯子已經(jīng)被他毫無預兆地捏成了滿手碎片。

    好在杯中茶水不多,即使如此仍是滴滴答答落了一桌子的水漬,他面無表情看了一會,這才拿了帕子慢慢擦干手上的水漬。

    歸終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惱道:“你這是什么反應?”

    “手滑罷了。”

    鐘離神色如常,淡淡答道。

    第160章 我在這里

    世界之外,降臨者,禁忌知識……

    對于塵世執(zhí)政這一級別的神明來說,他們所能知曉的遠比普通存在多得多。

    舊蒙德時期的迭卡拉庇安崛起速度實在太快,借此機會知曉她的確是有過世界之外的經(jīng)歷對摩拉克斯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當時的迭卡拉庇安如果選擇用了什么特殊方式、比如類似于寄托意識與某一存在達成協(xié)議因此得到成長的話,也并非不能理解。

    也許是因為對烈風之主實在是太過放心,所以他對這段因為英靈契約而鏈接起來的記憶并不存任何的警惕心。

    “……”

    鐘離垂下眼睫,拍掉了手套上一塊細小的碎瓷,歸終一臉的莫名其妙,嘀嘀咕咕地說些什么抱怨的話。

    若是過去,他說不定也會跟著附和幾句配合老友的不悅,可是現(xiàn)在的摩拉克斯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他看著歸終神神秘秘帶來的籃子,幾乎是反射性地就跟著聯(lián)想起那紅發(fā)的妖精故意藏在背后的禮物。

    ——鮮血與紅花,血肉與白骨,只是因為她多看了一眼人類而已,所以就像是從花園里摘下一朵花一樣,輕描淡寫的將他們做成了色調(diào)鮮艷的“花束”。

    那紅發(fā)的妖精少女和在坎瑞亞看到的妖精騎士一樣,滿眼虔誠的說著愛她。

    可那真的是愛么?

    如野獸一般貪求她的血肉,肆無忌憚摧毀她目光所有觸及的方向,像是這樣她就能感覺到幸福一樣,像是毀掉所有她會為之溫柔流連駐足的東西就會高興一樣。

    ……何等荒唐。

    鐘離怔怔出神的功夫,耳畔忽又響起歸終惱怒的叫聲。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歸終怒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算了,我不管你了。”

    歸終自顧自說了好一會也沒聽到有人搭理自己終于選擇放棄,幼貓在籃子里瘋狂抓撓嗚嗷嗚嗷的叫著,只是還沒等她邁出一步去找伊萊恩,一只手就已經(jīng)牢牢按在了她手上的竹籃提手上,不許她再走一步。

    歸終一怔,這一次是真的有點惱了:“你做什么嘛!”

    “看看老朋友準備給我夫人送什么禮物罷了,”鐘離的不對勁只維持了片刻功夫,很快就恢復了平日里最常見的樣子,那雙石珀金瞳微微一抬,從容道:“畢竟你先前那副態(tài)度,可不算是站在我這邊的,朋友。”

    歸終一臉悻悻,對方所說確是實話,塵之魔神一時不疑有他,但還是不想讓他看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是什么:“這個不能給你看!”

    她和摩拉克斯拉拉扯扯,因著籃子里的靈貓幼崽也不敢太過用力,至于扯不過摩拉克斯完全是因為他手指一收鮮少有人能扯得過他——當年隨手一巴掌拍在騰蛇太元帥的背上讓第一夜叉齜牙咧嘴疼了好久,此刻的力氣雖收斂許多,卻也不是一個已經(jīng)失去了神性又不敢用力的塵之魔神搶得過的。

    眼見著幼貓在籃子里面晃悠太久,歸終急得快要跺腳,此時別院的黃泉之主終于悠悠然走了出來,伊萊恩袖手而立,一臉莫名的看著院中兩人:“這是在干什么?”

    “伊萊恩!”歸終眼睛一亮,索性摩拉克斯還未松手,她把蓋在上面的薄毯一掀,大袖抄起里面幾只奶貓攏到懷里,高高興興沖到了對方面前,不容分說的就往女王懷里一塞:“吶!”

    對方倏然一愣。

    歸終動作太快,她難得有些手忙腳亂的抱住這些脆弱又嬌小的毛團,只是大抵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所以動作也顯得格外僵硬,見伊萊恩這副小心翼翼手足無措的樣子,歸終插著腰抿平嘴唇,表情有些奇怪的恨鐵不成鋼,可在最后又是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抬手抓起一只眼見著要從伊萊恩的臂彎里掉出去的白色幼貓,捏著對方連指甲都還沒長好的柔軟肉墊,毫不猶豫地貼在了對方的臉上。

    伊萊恩:“……”

    這一次,女王陛下徹底僵住不動了。

    當歸終終于把幼貓從對方臉上拿下來的時候,塵之魔神的臉上還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伊萊恩眨了眨眼睛,那雙青空色的眼睛已經(jīng)成功被奶貓的柔軟肉墊徹底迷惑,少了幾分平日里的冷靜自持,看著歸終的時候甚至多了些從未有過的柔軟溫順,塵之魔神耳朵一紅,有點局促的輕咳一聲:“靈貓成年后大概有兩百年左右的壽命吧,雖然比起神明還是短了些,但是至少比人類好多了。”

    她捏著貓咪的肉墊,笑瞇瞇的和伊萊恩比劃起來:“這幾只送給你養(yǎng)吧,貓的習性很有趣,喜歡的對象怎么樣都可以;可如果他們不喜歡你的話,哪怕你想要追著他們摸都摸不到的。”

    至于他們?nèi)绻窍矚g的話——

    歸終垂下眼,看著那只始終沒有被抱起來的奶貓已經(jīng)急得用幼嫩的爪子勾住了伊萊恩的裙擺站了起來,一疊聲的喵喵叫起來。

    只不過她懷里的幾只攤平的攤平發(fā)呆的發(fā)呆,完全沒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讓她騰出手再把那一只抱起來,眼見著腳邊幼貓的聲音愈發(fā)凄厲委屈,連帶著女王的眼神都跟著變得慌亂起來,笑瞇瞇站在一邊的歸終這才覺得差不多了,只是她正準備伸手幫忙把地上那個拎起來遞給伊萊恩,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直接捏住了貓咪的后頸。

    剛剛還在一通肆無忌憚喵嗚亂叫的幼貓瞬間噤若寒蟬。

    “禮物已經(jīng)收下,只是我與夫人之前都沒有飼養(yǎng)靈貓的經(jīng)驗,接下來還需要仔細研究一下。”鐘離對著歸終點點頭,略帶了幾分疑惑:“老友這是還有事?”

    歸終:“……”

    塵之魔神瞬間面無表情。

    沒見過趕客趕得這么理直氣壯的。

    但是這片刻的惱怒之后,歸終也只是嘆了口氣,她原本還以為這兩個是在吵架,結(jié)果一看氣氛明明和之前也沒什么區(qū)別……想想之前摩拉克斯奇奇怪怪的反應,歸終眨眨眼,最后還是沒有直接問出口。

    他既然不覺得有必要開口,那么應該就還是摩拉克斯自己尚能處理的情況。

    *

    “……這是璃月的待客之道,還是仙家之間的相處方式?”

    女王看著歸終給她送了幾只活潑的奶貓后憤憤不平瞪了一眼摩拉克斯,簡單說了幾句后就離開,不由得有些狐疑的看向那邊正蹙眉思索如何處理這幾只毛絨幼崽的當事人之一。

    “歸終本就性子活潑外向,隨心所欲慣了,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說也不是第一次。”鐘離的目光平和,轉(zhuǎn)頭對她笑道:“夫人想要養(yǎng)這些靈貓?”

    伊萊恩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自然知曉巖龍之前一尾巴砸裂了山體,大致也能猜到原因,只是妖精國六千年經(jīng)歷事情實在太多,一時間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是看到哪一段的經(jīng)歷,他的目光看似冷靜毫無破綻,卻總會在某個無需對視的時刻迅速轉(zhuǎn)開,像是在避開某些不愿觸及的東西。

    靈貓的幼崽已經(jīng)從她懷里跳了出去,開始興致勃勃地四處觀察自己的新住處,唯獨一只烏云蓋白雪的幼貓趴在她的腿上不愿動彈,女王捏起貓咪雪白的腳爪,起身走到了鐘離面前。

    “摩拉克斯。”

    她忽然叫了一聲,鐘離下意識回頭,就見伊萊恩捏著貓咪爪墊直接貼在了他的臉上。

    鐘離:“……”

    那雙石珀金瞳難得生出幾分空白的茫然,只是被伊萊恩抓著的貓咪始終沒有離開,他便也不敢動,只得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了那里。

    等到幼貓爪墊柔軟的觸感終于從臉上離開,鐘離這才眨眨眼,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對方:“夫人這是做什么?”

    “做一下歸終對我做的事情而已。”

    伊萊恩輕飄飄地說道。

    她稍微松開一點手指,看著幼貓迫不及待地從她手里跑掉,這才重新抬頭看著面前的摩拉克斯,問道:“這次又看到了什么了?”

    鐘離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女王的眼中流出幾分無奈之色,此時開口說自己沒有事或是那些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好像都變得沒什么必要,于是她看著那雙正在竭力壓抑著某種情緒的石珀金瞳,對著他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要來確定一下嗎?”

    她平靜至極的問道。

    在那雙寫滿茫然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女王又抬起了一點手臂的位置,耐心地與他強調(diào)了一遍。

    “余現(xiàn)在就在這里,摩拉克斯,你要來確定一下嗎?”

    鐘離靜靜地看著她。

    這并不是個很好的契機,他想。

    摩拉克斯并不會否認自己期待可以有更親近的動作,但在他的構(gòu)想里,第一次觸碰她,不該是這種原因。

    ——但是他還是沉默著抬起手,搭在了她對自己張開的掌心上。

    至少現(xiàn)在,自己的確需要這個。

    屬于男性寬大有力的手掌先是慢慢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度很輕,甚至稱得上小心翼翼;再次張開五指去觸碰她肩膀的時候隱隱有些微妙的顫抖,她的手臂并不如武神那般肌肉流暢強悍有力,被摩拉克斯掌握的地方纖細,單薄,手指纖長白皙,曾經(jīng)會讓人覺得連拎起花剪的動作都顯得格外違和。

    但是她在夢中用這雙手捧起了血肉與白骨的花束,親自將它們重新埋葬。

    伊萊恩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安靜地任由對方按住自己與他相比完全稱得上單薄的肩膀,她沒有閃躲,也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當那雙手撫上自己面頰的時候,女王那雙與青空同色的眼睛也只是坦然回望著對方的眼睛,目光溫和又平靜。

    她感覺到那雙手離開了自己的臉頰,繞過自己的身后,緩慢貼上她的脊背,巖神高挑的身材讓他不得不俯下身才能完成這個名為擁抱的動作,女王的脊背挺直,看上去反而成了支撐這個擁抱存在下去的支柱。

    一個預期之外的擁抱。

    女王的手指在半空停頓片刻,最終還是落上巖神的后背,輕輕拍了拍。

    “我在這里,摩拉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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