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錯了
幾只幼貓暫時沒有人搭理,咪咪喵喵叫著四處溜達,靈貓的體質(zhì)本就要比一般凡間普通品種強悍許多,沒人管的這么一會就已經(jīng)順著門檻爬了出去。
那只背上烏黑四爪雪白的奶貓最為活潑,此處作為神明隱居之所,地脈流暢循環(huán)暢通,巖神氣息自帶威懾不生魔物,幼貓左右探索一圈并未嗅聞到除了主人之外的氣息,自然是放開手腳,開始認認真真地探索起來。
只是林間小路以青石鋪就又以巖元素設下諸多屏障,并不多么適合幼貓尚且嬌嫩的爪墊,毛團有些難受的在路邊停了下來舔了舔爪子,正準備回去休息的時候,抬頭一看,下來的山路已經(jīng)隱入林間薄霧之中若有似無,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了。
“……”
一不小心跑得太遠的幼崽在原地坐穩(wěn)耷拉著耳朵,咪嗚咪嗚地叫起來。
彌怒此時正與應達準備上山,遠遠瞧見四爪雪白的靈貓幼崽在路邊堆成一團毛球,不由得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這是歸終大人已經(jīng)來過了吧……?”
應達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不過沒有她的氣息,是已經(jīng)走了么?”
仙眾夜叉因為有些私事要處理所以并未與塵之魔神同行,只是前后差距時間其實也不會太大,不過這才多久?有半個時辰么歸終大人就走了?
彌怒思索片刻,還是俯身撈起可憐兮兮嗚嗚叫喚的幼貓,無奈道:“總之,先把這個一起帶過去吧。”
應達點點頭,表情仍有幾分忐忑不安,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眼見著已經(jīng)快到了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拽了拽巖夜叉的衣服:“彌怒,你說這樣行么……?”
她絞著衣擺,低聲道:“雖然浮舍是我們大哥,但是這次和之前那回不一樣呀?陛下也不是那么好過的……她現(xiàn)在的處境好像比大哥還要困難,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去自己再找找法子吧?”
千年之前的那一次出手相助,陛下仍是蒙德女王,烈風之主,巖王帝君最初也是最為信任的盟友;今日的陛下卻是死而復生的魔神,被帝君不得不藏在生死邊界,連昔日魔神之名也不可承認。
她并沒有不相信那位陛下的意思,正相反,應達比任何人都愿意相信對方的實力,可仙眾夜叉同樣有著自己的堅持和驕傲,雖然浮舍大哥的情況糟糕至極,卻也不至于需要讓另一位深受尊重的對象用自己的命來續(xù)兄長的命。
……更何況他們這一次過來,本就是瞞著大哥的。
“我曉得你的意思,”彌怒也跟著放輕語氣,低聲道:“只是我所想與你不太相同,那位陛下無論今日的名字是什么,過去都是蒙德的女王,帝君雖有意讓黃泉之主的名字在璃月擴大影響,可這第一步,總還是需要那位自己親自邁出來才行。”
舊蒙德的歷史已經(jīng)幾近消亡,對于現(xiàn)在的蒙德人來說,所謂的“舊蒙德”更多是指代黑暗貴族統(tǒng)治時期,至于魔神戰(zhàn)爭時期的神王統(tǒng)治已經(jīng)遙遠到難以考證。
在帝君離開的這期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有帝君和陛下自己知道……但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番之后,那位最后卻沒有選擇蒙德而是和帝君一起,不說是對如今的蒙德徹底失望,至少也是已經(jīng)在強制自己選擇放下過去了。
“如今的璃月其實與那位陛下有關(guān)的東西不多,再如何強調(diào)昔日的盟國至交,那都已經(jīng)是千年之前的事情,”彌怒的語氣也有幾分無奈:“更何況蒙德是蒙德,璃月是璃月,千年的時間變化太大了,蒙德女王想要在巖王帝君的璃月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屬感,還是有些困難的吧?”
應達眨眨眼,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這是個契機,應達。”
彌怒低聲道,他走上前去,輕輕敲響了那扇只是半掩的院門。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婚契,一份承諾就能做到的。
巖王帝君亦非萬能的神明,他同樣有許多做不到的事情,好在這件事上,仙眾夜叉仍能幫得上忙。
好在他們還有機會,去幫助他們另一位同樣重要的恩人。
*
彌怒聽見里面?zhèn)鱽砺曇簦c應達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帝君,陛下。”
他恭恭敬敬行過禮,并未將伊萊恩稱作其他,而是遵循舊日的習慣稱她為陛下,也許金鵬會用另一種更加親近的叫法,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哎呀,”伊萊恩眉眼一柔,第一眼看見了被應達抱在懷里的毛團,笑瞇瞇的伸手接了過來:“我剛剛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這是自己跑遠從山上掉下去了?”
“您要養(yǎng)他們嗎?”應達準備了一肚子的開場白,各式各樣的,可當真與她重逢以后,看見那雙眼睛的第一眼就莫名覺得什么話都不用說了,火夜叉順著幼貓的話題接了下去,對著伊萊恩揚起她最燦爛的笑容,溫聲建議道:“帝君應該不擅長這樣的事情,您若是不介意的話,這些小家伙的住處和日后的飼喂就由我來幫忙吧?”
彌怒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偷偷瞥向帝君,對方同樣沒有看著自己,那雙石珀金瞳只是專注地注視著女王的身影,帶著一點柔軟且松弛的笑意,看著她懷抱靈貓幼崽和應達輕聲談笑。
“帝君。”
巖夜叉低低叫了一聲,對方并未轉(zhuǎn)頭看著自己,只是眼中笑意稍稍淡了幾分:“你若是有什么想說的就與她直說吧,我不會替她做決定……只是如果代價太大,我同樣會替她叫停。”
彌怒垂了眼,恭聲道:“理應如此。”
他上前一步,應達注意到他的動作,臉上原本輕快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幾分憂心不安的意味,彌怒做了個緩慢的深呼吸,撩起衣擺,對著女王跪了下去。
“……陛下。”
巖夜叉聲音干澀沙啞,一字一頓地說道:“屬下有事相求。”
伊萊恩眨眨眼,放下了手里的靈貓。
***
——仙眾夜叉的隱居之處,傳來幾聲熟悉的咳嗽聲。
浮舍輕咳幾聲,卻沒見到說好不久之后會來找自己的彌怒。
他左右看看仔細聽了好久都沒聽到巖夜叉的聲音,又不敢出門去親自看看,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了唯一留下來照顧自己的伐難身上,見一貫沉穩(wěn)乖巧的水夜叉不知為何總是心不在焉,目光更是頻頻望向門外,不由得開口道:“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問題不大,睡一覺就好。”
“誒?”水夜叉嚇了一跳,一句反射性地否認卡在喉嚨里說了一半,又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沒事的,浮舍大哥。”
見她這副樣子浮舍反而生出幾分疑心,蹙眉道:“你這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他這話說完,伐難并未馬上回答,反而又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外的方向,就這一個小動作浮舍立刻確定對方不僅有事情瞞著自己,而且這一次可能還連帶著另外幾個一起瞞著自己——
豈有此理!
浮舍眉頭一挑正準備說點什么,就聽得門外金鵬怒沖沖的聲音倏然響起,少年清越聲音一向給人以矜持冷靜的印象,此次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銳怒氣:“浮舍!!!”
“……”
巖王帝君麾下第一夜叉,昔年縱橫疆場的騰蛇太元帥剛剛撐出來的滿身威嚴氣勢頓時散了八九分。
在魈一把推開門沖進來后,更是捂著胸口連連咳嗽,神色怏怏的直接倒回了床上。
他這副重病難愈的憔弱樣子讓魈滿腔怒氣不知何處發(fā)泄,一雙金瞳又是惱怒又是心疼,看得浮舍愈發(fā)心虛,跟著輕咳幾聲,故作堅強道:“無事無事,這不是還活著嘛?”
“……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也快差不多了,”魈抿著嘴唇沉默好一會才干巴巴的補了一句,見他情緒稍有緩和,浮舍這才重新松了口氣,正準備重新起身又被少年壓著肩膀按了回去,魈蹙眉看著他,好一會才垮下肩膀,低聲道:“總之,你的情況誰說了都不算,讓夫人幫你看看過之后再說吧。”
……夫人?
什么夫人?
他之前的確暗示過彌怒,能讓帝君十二分信賴的對象說不定就是什么他們?nèi)贾赖墓嗜耍皇球v蛇太元帥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么一個稱呼,他接得住黃泉之主接得住冥主娘娘,哪怕喊一句坎瑞亞女王他都能受得住。
但是夫人?
浮舍一呆,正準備仔細問問情況,一道人影已經(jīng)與彌怒一同走了進來,女王眸光一轉(zhuǎn)對上已經(jīng)呆愣在那里的浮舍,露出一點愉快的笑容。
“身體狀況真不錯,這么重的業(yè)障應是瞞了好多年啊,騰蛇太元帥?”
浮舍:“……”
浮舍:“臥……!”
他第二個字音尚未出口,已經(jīng)被面無表情的魈無比精準地一把捂住了嘴。
但是金鵬捂住了嘴,卻沒能捂住浮舍那顆瞬間崩碎理智當場就要尖叫的本能,在一連串夾雜璃月粗口意味不明的含糊驚叫中,彌怒站在女王身側(cè),一臉憂愁的嘆了口氣:“您也看到了,在隱瞞不報這件事上雖然我們反復勸告,可兄長執(zhí)意如此,我等也無力反駁,只好……”
浮舍瞬間僵住喉嚨,他緩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巖夜叉。
此時此刻,他再想解釋什么也有點來不及了,金鵬還維持著那個捂嘴的動作,但是已經(jīng)是眉頭緊蹙神情凝重,騰蛇太元帥脊背一涼,只見少年緩緩轉(zhuǎn)過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浮舍:“……”
他顫抖著抬眼看向其他兄弟姐妹,彌怒自不必說,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活像是他已經(jīng)背叛帝君跳了深淵一般嚴重;應達守在門口笑容乖巧看不出具體情緒,偏偏就連最順心聽話的伐難的目光也是寫滿心虛游移不定,與他對視一眼后更是直接捂住了臉,拒絕與大哥對視。
“……”
金鵬大將隨著浮舍看了一圈同族兄姐,并對著自己一貫尊重的兄長投來了不贊同的目光。
浮舍:“……”
浮舍:“我錯了。”
*
屋內(nèi)仙眾夜叉嘰嘰喳喳吵吵鬧鬧,鐘離自始至終也只是聽著未曾進去打擾,不消片刻,伊萊恩已經(jīng)從里面走了出來,只是這一次身后并沒有夜叉陪同,魈亦步亦趨跟出來幾步,又被她重新推了回去。
他站在那里,看著伊萊恩走向自己,也聽著五夜叉在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嬉笑閑聊,時不時伴隨著金鵬對浮舍不滿的叮囑聲。
“如何?”
伊萊恩對他搖搖頭,神色很是輕松:“一點小問題罷了,不過浮舍性子執(zhí)拗非要靠自己硬挺了這么久,用藥調(diào)理一陣子后重新種一次術(shù)式就行……魈那副樣子也是少見,讓他們同族相聚好好聊聊,發(fā)泄一下十幾年的脾氣,我就不留著打擾了。”
“這件事說到底也有我的過失,”鐘離與她并肩而行,直到離開了仙眾夜叉的隱居之處,這才緩緩松了口氣,難得有些疲憊地與她低聲道:“層巖巨淵的情況終究還是我低估了,若我當時多關(guān)注幾分,浮舍不至于如此。”
“你若是真覺得自己有愧,那接下來的一些材料就全都交給你了,”女王瞥他一眼,并未開口安撫,“深淵的污染問題不大,只是與夜叉體內(nèi)業(yè)障結(jié)合較為麻煩,需要的材料也難找……”
她開口念出一串材料名單,鐘離靜靜聽著,不曾開口打擾。
他們的距離很近,行走之間感覺到伊萊恩的衣擺擦過自己綴嵌玉石的衣袖,不由得便有些微妙的出神。
他的耳畔掠過林間的風聲,聽見樹葉的摩挲細響,兩人的腳步一輕一重,始終不曾錯開,在下一個步伐落下的瞬間,男人修長的手指忽然抬起,輕輕點上另一人隨意垂在身側(cè)的掌心。
伊萊恩計算材料的聲音隨之一頓,手卻并沒有挪開。
她感覺到自己冰冷的手指貼上了另一個干燥溫暖的觸感,握住自己的力度不輕不重,只是男性的手掌寬大指骨修長,輕而易舉就能將自己的手藏入他的掌心。
她有些不大習慣,下意識蜷縮了一下被陌生溫度包裹的手指,對方的手指微微收攏,這一次依舊不曾弄痛她,卻也沒有松開的打算。
女王沉默一瞬,只是抬眼看著他。
鐘離側(cè)過頭看著她,唇角笑意溫和:“山路崎嶇復雜,我為夫人引路。”
第162章 這次帶錢了
仙眾夜叉隱居之處位于天衡山附近,索性左右時間尚早,見伊萊恩并沒有拒絕或是馬上回去的意思,兩人便決定順便走一趟璃月港,也算是另類的故地重游了。
在女王最后有關(guān)璃月的記憶里,這里還是歸離集洪水之后剛剛著手準備重建的小小港口,可如今的璃月港早已是千帆匯聚的繁榮海港,人群熙攘摩肩擦踵,萬千契約奠定貿(mào)易穩(wěn)定的基礎,商鋪林立,百貨迭出、寶饗七國。
女王站在長橋之上,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生出幾分遲疑不決的猶豫。
她對這樣的繁榮之景并不抵觸,亦不會生出什么嫉妒艷羨之心,只是有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而已,她想起了曾經(jīng)那個只屬于自己的蒙德。
若我的蒙德還在……
伊萊恩的手指生出一瞬的痙攣顫抖,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轉(zhuǎn)身離開,但手指馬上就被另一個人牢牢握緊。
也許是因為巖元素的影響,摩拉克斯的掌心永遠溫暖干燥,提供著一份恒定的安穩(wěn)。
鐘離陪她安靜地站在人來人往的長橋上,屬于璃月之主的那雙眼睛在帶著她前來璃月港的時候并沒有生出驕傲或是炫耀的情緒,他只是垂眸看著她,看著她眺望著這片人間美景,陪她在這里站定腳步不再上前,卻也沒有贊同她想要立刻轉(zhuǎn)身就走的打算。
“……余的蒙德如果還在,”不知過了多久,女王終于重新開口:“你的璃月港就不會是最好的。”
鐘離握住她的手,對她露出微笑。
“我知道。”
唯獨這一點,他們都不會懷疑。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一陣只是短暫經(jīng)過的柔風,直到掌心試圖抽離的手掌終于愿意重新安定下來,這才讓他不自覺地緩了口氣。
璃月繁華,外來旅者,游行商人,本地的船工,忙忙碌碌活力十足,無人會關(guān)注有人會在長橋之上停留許久,也沒人會額外關(guān)注他們的談話是不是聽起來奇奇怪怪,千年之后鐘離重新為她擔起向?qū)б宦殻瑑扇嗽诹г陆诸^慢慢走著,時不時停下來,就著某樣東西隨口交談幾句。
只是能有資格同時進入這兩位眼中的東西實在是寥寥無幾,伊萊恩左右繞了一圈,最后讓她最感興趣的卻是吃虎巖市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她手上拎著兩個用水晶和石珀裝飾的精巧流蘇,款式一樣,只是顏色略有不同。
商人機敏,吃虎巖的商戶雖大多只是平民小戶,但日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反應極快,見這位貴客臉上雖未曾流露出戀戀不舍的喜愛之態(tài),可她這一路過來幾乎都沒看什么東西,唯獨在自己攤子旁邊停了好一會又拿起了這兩樣。
立刻無比熱絡的和她身后的那位打招呼道:“客人若是喜歡,為何不直接買下來?兒子在城東開了鐵鋪,平日里零零碎碎攢些水晶石珀之類的邊角料回家自個兒打了絡子拿出來賣罷了,東西都是自家做的,不過是賺些手上辛苦錢,兩個一起還能給您再便宜些,索性也花不了幾個摩拉,買回去討夫人喜歡不也是件好事?”
鐘離聞言眉頭一挑,也跟著上前一步,順著伊萊恩拎起的兩串看了看,嵌著的石珀和水晶成色并不算是多好,只能說是打磨光滑后看著晶瑩剔透,瞧著討人喜歡而已,但他并未多說什么,笑笑掏了錢,買下了這兩串流蘇。
“……”
伊萊恩舉著流蘇,眼神莫名的看著他。
鐘離被她那種復雜又沉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哭笑不得,無奈笑道:“夫人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居然帶錢了。”她幽幽道,“上次來的時候可還是我拿的錢。”
鐘離:“……”
鐘離輕咳一聲,卻并沒有露出赧色,大大方方回答道:“只是知道夫人還沒有帶摩拉的習慣,這才以防萬一備了一些。”
“但不瞞夫人,我?guī)У哪拇_不多,”他也沒有露出什么羞恥神色,笑吟吟的補充道:“現(xiàn)在買兩個流蘇討人歡心尚且可以,若夫人要買更貴的東西怕就不太成了。”
伊萊恩滿眼狐疑不解。
“夫人莫不是忘了,如今‘家中經(jīng)濟來源’已經(jīng)全權(quán)交于你負責,我現(xiàn)在手中這點摩拉也不過是之前存下的,之后若是再想買些什么,怕不是就是需要夫人付錢了。”
女王一愣。
他好像的確說過神之心是制作摩拉的關(guān)鍵……
伊萊恩眨眨眼,誠懇問道:“你居然沒拿回去?”
鐘離神色坦然的點點頭:“既然已經(jīng)交給你了,除非必要,現(xiàn)在自然是夫人全權(quán)處置。”
伊萊恩瞇起眼睛。
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女王忽然抬起手,直接按在他的胸口。
鐘離肉眼可見動作一僵。
璃月風格的玄色長袍下傳來令人安心的厚實觸感,只是女王對璃月武神藏在袍子下面的好身材不感興趣,她只感覺到自己掌心之下元素循環(huán)流暢順滑毫無阻滯之處,就連心跳也是一貫的穩(wěn)健有力,片刻后她眉頭一抬,若有所思的問道:“……你不是離開那東西以后就身體不適虛弱得很么?”
鐘離:“……”
……他忘了。
“夫人這就不懂了吧,”賣流蘇的攤主笑瞇瞇的順口補了一句:“男人沒了錢肯定是要失魂落魄一陣子的,說身體不適也很正常,您既然管了家里的錢包,這點小事情習慣就好啦~”
“那也不必。”伊萊恩面無表情,“管錢也是個麻煩事,回去后就把那玩意扔回去,讓他自己管。”
她說完后也沒等鐘離反應過來,毫不猶豫扭頭就走,留著鐘離站在攤子旁邊也不知道要不要追,攤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又從手邊拎起來一個天青色的流蘇,試探著問道:“要不,您再買一個去哄哄?”
鐘離:“……”
他神色微妙,也有幾分哭笑不得:“……店家還真是會做生意啊。”
“客氣,客氣,”攤主一臉謙虛:“所以您買不?”
“——小友這是在做什么?”在鐘離認真猶豫起來是不是真的要買的功夫,往生堂老堂主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慢慢走過來,笑瞇瞇的看著他:“人都走了不去追,反而在這兒琢磨要不要買流蘇?”
他望望遠處,又看看鐘離,笑問道:“那位是不是就是……?”
那雙石珀金瞳微微一彎,頷首道:“是我妻子。”
老人簡單說了句恭喜,又一臉好奇的問道:“尊夫人看起來也不是個無理取鬧的樣子,為何不追?”
鐘離輕輕嘆了口氣:“主要這一次的確是我有錯在先……”
老堂主:“哦?”
鐘離:“先前因為一些事情,讓她誤以為我真的身體不適……”
老堂主:“嚯!”
鐘離:“不過剛剛被她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
老堂主:“好家伙。”
“……”
鐘離滿眼無奈看著老堂主,忽然就不是很想說話了。
“小友怎么這么禁不起玩笑?”老頭笑瞇瞇的擺擺手,倒是比他坦蕩多了:“行了行了,我這行見多了安靜不說話的,偶爾過來看看年輕人的樂子也很正常嘛,索性閑著也是閑著,看在過去也喝過幾杯茶聽過幾次書的份上,幫幫你好了。”
*
……從普遍理性而論,鐘離覺得這不是個很好的建議。
但是眼見著往生堂老堂主看起來比他還要興致勃勃,巖神的目力看得清楚,伊萊恩轉(zhuǎn)頭就走了卻沒走得太遠,她現(xiàn)在正站在臨港附近的一處涼亭里,而且他很確定,如果再不過去的話,估計這點細微的火氣馬上就要燒成真火了。
老堂主倒是心平氣和,他這輩子見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人,那位夫人說是自顧自地走遠了,卻也絕對不是什么蠻不講理的性子;果不其然,她看見自己的第一眼后火氣自行散了七八分,只是眼中也沒有多少璃月人對老人家常見的敬重,她依舊只是安靜地端坐在那里,對他頷首致意。
老人笑瞇瞇的點頭回應,要他說啊,就是自己這位鐘離小友關(guān)心則亂,若她真的生氣,哪里還能耐著性子等他這慢悠悠地腿腳走過來,瞧見他這老頭的第一眼就先沒了火的?
“在下往生堂堂主,胡一生,和這位鐘離小友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一時興起多管閑事,還請夫人不要見怪。”
老人態(tài)度隨和,見對方只是對自己搖搖頭,眼中笑意更濃幾分。
“倒是不知道夫人該如何稱呼?”
伊萊恩不曾馬上回答,她抬眼看著鐘離,對方也安安靜靜看著自己,等著她先開口。
她原本蹙起的眉頭微微松開,對著老堂主搖搖頭:“……用‘冥’字稱呼我就好。”
“明夫人?”老人側(cè)頭看了一眼鐘離,對方點點頭,順勢回答道:“夫人不曾隨我姓氏。”
“原來如此,”老人摸摸胡子,感慨道:“難怪小友沒錢。”
鐘離又有點想咳嗽了,只是剛剛握拳抵在唇邊,就覺對面目光涼涼一掃,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頭去。
伊萊恩這才收回視線,看向了笑瞇瞇的老堂主。
“胡堂主這是來給他當說客來了?”
“那倒不是。”
老人眨眨眼,很痛快地回答。
“我只是想看看年輕人的樂子。”
第163章 新的構(gòu)想
說是看樂子,老頭也不可能做的真的那么過分。
且不說這兩位瞧著就是金尊玉貴的人物,單純這事情本身就不是他好插手的,他的這位鐘離小友再怎么滿眼為難,說白了為難的是夫妻之間的事情,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哪里有他這么個半截入土的老頭不知情趣貿(mào)然打擾的說法。
但是他的貿(mào)然出現(xiàn)也的確打斷了兩人之間略顯僵滯的氣氛,這位明夫人一眼看著就不是本地人,老堂主摸摸胡子,給出一個新的建議:“我與鐘離小友本來也算是有幾分忘年交的情分在,索性我也沒喝上兩位喜酒,不妨借此機會,請上一杯?”
伊萊恩眨眨眼,還在思考喜酒到底是什么,那邊鐘離已經(jīng)先一步搖搖頭,對老堂主笑了笑:“夫人不善飲酒,不過若是只是坐下來聊幾句,倒是沒問題的。”
“這倒是老頭子冒昧了,”老人抬頭看了眼天色,琢磨著這時候喝茶的話怕是要睡不著覺,便笑瞇瞇道:“那索性折中一下好了,兩位不介意的話,一碗桂花酒釀圓子如何?”
酒釀圓子。
伊萊恩轉(zhuǎn)過目光,眼中有幾分少見的好奇。
沒記錯的話,黃泉鄉(xiāng)那位上了年紀的婦人也說過,她做的酒釀圓子很好吃。
“夫人在想什么?”仔細想想,也許是因為馬科修斯的原因,哪怕是現(xiàn)在的鐘離依舊會會和仙眾們討論璃月美食,也養(yǎng)成了他挑剔又講究過頭的飲食習慣;可昔日的烈風之主不要說是一般的凡間食物了,她就連蒙德自己的酒都沒碰過。
“唔,”伊萊恩捻著湯匙輕輕攪動幾下,若有所思:“想起來過去有位白家的婦人,說自己很會做這東西……”
“白家大娘?”老堂主反應極快,“我還以為夫人是位徹徹底底的外地人,沒想到居然還認得那位……不過她的手藝的確不錯,老頭子虛活這么多年,竟是沒吃過比她更好的酒釀。”
老人放下湯匙,笑容之中也帶了幾分無奈的惆悵:“活得久了就是這點不好,眼瞧著一位又一位的從自己身邊走了,明明有些甚至都算不上故交朋友,卻也還是會有些放不下。”
“倒也不一定。”
他隨口一句感慨,忽然聽得那位夫人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接了一句:“等你下去后說不定還能看到那位白家大娘,重新吃到她做的酒釀圓子。”
這話說得擺攤的老板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一眼,倒是老堂主完全不以為意的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個想法很是不錯:“人大抵是能見到的,只不過那黃泉鄉(xiāng)也不曉得是用什么做酒釀,若是那位黃泉之主愿意讓活人送些東西下去,那黃泉的酒釀我也是吃得的。”
“……”
女王陷入了沉思。
往生堂老堂主的三言兩語旁人看來不過是隨口調(diào)笑,可她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尚未被開發(fā)的全新市場,這一次和蒙德的蘋果酒完全不一樣,只要她還是黃泉之主,那么這份生意就是被她獨家壟斷的市場,絕對不會有第二位競爭對手——
好耶。
七月十四的日子漸漸確定,越來越多的璃月人知曉親人朋友在黃泉鄉(xiāng)執(zhí)念未散便不得往生,雖說生死邊界隔絕兩界,可人類判定生死的概念卻也沒有那么死板,鬼在黃泉鄉(xiāng)雖然無需飲食休息,可架不住親人朋友掛念,自己也有幾分執(zhí)念未散,若是有機會能將生前慣用物品送下去,兩邊都是有好處的。
簡而言之,很有賺頭。
鐘離:“……”
鐘離:“夫人……”
經(jīng)手璃月萬千契約的契約之神反應速度何其之快,幾乎是伊萊恩陷入沉默的那一瞬間他就反應過來對方想要做什么了。
溝通生死兩界,若單純只以商業(yè)角度來看這的確是筆天大的生意,只是這件事情可不是開通港口與鄰國做交易這么簡單的事情,而且以迭卡拉庇安過去走一步看三步的習慣,他可不覺得她若是邁出這一步后就會老老實實只做這么多。
*
“余曉得你要說什么,”伊萊恩心中有事,璃月港辭別往生堂老堂主后,她耐著性子返回林間小院,這才對鐘離開口道:“‘除了七月十四之外,進一步連同生死兩界的聯(lián)系,允許生人將常世之物送入黃泉鄉(xiāng)’,余的確是在想這件事情。”
“你既然有能力以金翎鳥掌控亡魂,我不擔心你會做不到這件事,”鐘離搖搖頭,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伊萊恩,平靜問道:“我所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若是真的做到了這一步,下一步你又打算做什么?”
女王挑起眉。
“這些人類亡魂的力量本質(zhì)是什么,摩拉克斯?”
“若你是說常世的亡魂,那么一般是因為地脈的異變和淤積,極少數(shù)是受了業(yè)障和殘穢的影響才得以具現(xiàn)化,怎么了?”
“那么,提瓦特的核心力量是什么?”
“自然是元素力……”
鐘離聲音一滯,忽然不說話了。
“提瓦特是元素力主導的世界,而高天之上則是掌握元素的核心所在,除了魔神一類的長生種與地脈孕育的元素生命,單純地人類若是想要得到自身力量,那么就需要神明的認可,也就是所謂的‘神之眼’。”
摩拉克斯看著女王的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可神之眼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擁有,哪怕以神明漫長的時間來看,有資格擁有神之眼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女王單手托腮,也跟著揚起嘴角。
“……但是比起可遇而不可求、堪稱奇跡的神之眼,所有人都會死的。”
在這個世界里,人類與元素力其實并不親近。
需要導出,需要輔助,需要神明矜持又吝嗇的恩賜才能得到鏈接世界的方式,神之眼被稱為外置器官并不是沒有理由的;可若是要將這樣的存在稱為“器官”,那么是否也證明了,在相當一部分人的眼中,沒有得到神之眼的人便是缺失了這一部分器官的殘缺者?
但比起不可預測的神之眼的歸宿,所有人都會迎接命定的死亡。
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死”的資格,拋棄神之眼與元素力的歸屬,百年之后都會回歸同樣的起點。
——如果常世之物可以通過某種手段通過生與死的邊界,那么人是否也可以,或者說,也可以得到一種除了依靠神之眼之外的成長形式?
若是跳出元素力便是力量本源的常識束縛,誰能否認亡靈不是一種另類的存在形式?
無論是英靈還是怨靈,同樣都是一種力量的具現(xiàn)化。
“可如果這樣一來的話,這是否會成為一種新的‘禁忌’?”
女王沉默許久,唇角卻是蕩開一抹輕笑。
“……不再是了,摩拉克斯。”
她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那片自由之地的地脈誕生于烈風之主的血肉與靈基,高天的神罰是完成計劃的最后一步——天理被迫認可了那片地脈的合理性,除非祂愿意切割提瓦特的地脈,不然哪怕是天理也要承認,那就是世界本身的一部分。
她的理想,她的堅持,她的信念,最終成就了匯聚一切理想與信仰的英靈王座。
“你有看到坎瑞亞的金獅旗嗎?”
她笑著問道。
千年之后的英靈回應了她的聲音,在亡國的廢墟上飄揚的金獅旗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的騎士永遠會第一時間為她證明,王永遠正確。
“……我看到了。”
巖神微微頷首,輕聲道。
“……余可是把迭卡拉庇安一側(cè)的靈基都給燒干了。”女王嗤笑一聲,也不只是在和誰感慨:“難道你以為當時就是捅了天理一槍就算結(jié)束了么?”
摩拉克斯看著她那副少見得意洋洋的樣子,只是抿著嘴角,沒有說話。
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么?
她從不后悔,從不回頭,他看著那雙青空般的眼睛在描述她曾經(jīng)做過的一切時煥發(fā)出的光彩,卻也會忍不住去想,她曾經(jīng)在那場焚毀她全部心血和所愛之物的赤紅地獄里,對著否認她全部理想的世界展現(xiàn)出什么樣的姿態(tài)——?
他沒看到,他不知道。
但是不難猜測,那依然是王應有的姿態(tài)。
她拼盡一切去搶來了一個無人知曉的未來,一份被迫掩埋在廢墟之下的希望。
舊蒙德如此,坎瑞亞亦是如此。
而現(xiàn)在,她在璃月了。
你要怎么做,摩拉克斯?
在聽到她描述的這些,在聽到她那些若是以常理來判斷堪稱荒謬、幾乎是要逆反整個提瓦特延續(xù)數(shù)千年法則的構(gòu)想之后,你準備怎么做?
他甚至能確定,只要自己現(xiàn)在搖頭,那么她哪怕仍然堅持如此,也會想盡辦法把自己和璃月獨立分出去,他仍是提瓦特最古老的巖神,璃月的巖王帝君,這個國家仍然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
巖神垂下眼睫,不曾說話。
他想,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
——王的確永遠正確。
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璃月之主的聲音依然是平靜的,他沒有過多追問那段歷史的細節(jié),只是順著最初的話題、順著她的意思繼續(xù)說道:“璃月仙人傳說眾多,凡人慣愛尋仙問道,若你需要,便由眾仙家負責傳授相關(guān)術(shù)法,如此也能培養(yǎng)出第一批可以溝通生死兩界的弟子,你看如何?”
“這么痛快嗎?”女王的詫異不過一瞬,很快就繼續(xù)想了下去,“不過這樣一來的確很多事情就會變得方便許多,接下來的話,除了浮舍那邊的藥物就是調(diào)整相關(guān)術(shù)式了,還有人類承受的極限也不能太過隨意,無論是仙人還是人類,長時間與黃泉死氣接觸都不是好事,術(shù)式的話肯定……”
一雙手臂自身后伸出,默不作聲勾過她腰間的那一刻,女王的聲音戛然而止。
伊萊恩眨了眨眼,感覺到手臂緩慢收緊的力度,她有些不解地準備回頭,卻察覺到對方已經(jīng)先一步低下頭,將腦袋抵在了自己的肩上。
“……摩拉克斯?”
女王見他沒有反應,沉吟片刻后試探著換了個稱呼:“……鐘離?”
“沒什么。”
他低聲道。
只是那兩條巖臂再度收緊幾分力氣,像是想要借著這樣的機會把她勒入自己的骨血深處。
“……我只是忽然想要確定一些事情。”
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確定一下她的確還在這里,僅此而已。
第164章 尾巴
赤紅的火光之中,響起無數(shù)妖精與人類混合的凄厲哭嚎。
倉惶的腳步,烈火焚燒的倫蒂尼恩,鮮血與死亡的悲鳴取代了歡聲的酒宴,眾望所歸的新王死于妖精獻上的毒酒,為此付出無數(shù)努力的救世主淪為煽動者和背叛者,那些滿懷期待的笑容和太過純粹的喜愛瞬間便可轉(zhuǎn)化成最極致的惡意和怨毒的詛咒——
因為已經(jīng)沒有用了啊。
妖精如此說道。
無論是作為可以幫助他們的救世主,還是單純作為可以帶來快樂和滿足的存在概念,她都已經(jīng)沒有用了啊。
沒有任何遲疑的揮下刀刃。
沒有任何壓力的施加詛咒。
即使她是救世主,即使她為了不列顛的新生已經(jīng)努力到這一步——對于妖精來說,“無聊”、“無用”、“稍微有點不喜歡”這樣的概念,就已經(jīng)可以作為全部的理由了。
在那片赤紅扭曲的地獄之中,最后的救世主手上染滿新王的血,眼中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和明亮的光彩。
又失敗了,又失敗了,這一次又失敗了……
但是她沒有聽見怨毒的詛咒和自己早已習以為常的痛苦,風聲取代了一切。
呼嘯的烈風卷碎了詛咒和刀刃劈砍的聲音,所有執(zhí)起刀刃的妖精被暴風壓迫四肢被迫匍匐原地,仍無力跪坐在新王尸體旁邊的救世主連眼淚都來不及流下,她循著陌生的風聲望了過去,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走。”
她看見那個人抓住自己無力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對自己說道。
救世主茫然的抬起眼,對上了一片烈火地獄中突兀出現(xiàn)的溫柔青空。
她被風帶去安靜的庇護所,耳畔聽不到風之外的聲音,倉皇逃跑的腳步聲,筋疲力竭的破碎喘息聲,隨著那片被拋在身后的赤紅地獄漸漸遠去,終于一點點摻雜了救世主崩潰破碎的哭聲。
“嗚……嗚……嗚嗚……”
她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腳步漸漸也開始變得踉蹌又沉重,肺腔的空氣被反復擠壓出去,在尚未來得及注入新鮮空氣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壓抑不住的哽咽嗆咳打斷了呼吸的節(jié)奏,梣死死抓著那個人的手臂,她跑得跌跌撞撞,感覺到領(lǐng)著自己往前走的那個人立刻停下來轉(zhuǎn)回身,用另一只手撐住自己。
在救世主無力支撐自己的前一秒,她已經(jīng)被對方牢牢地接住了。
“我在這里,摩根。”
救世主感覺到那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聽不見風聲之外的詛咒和惡意,神明的手臂庇護她毫無防備的后背,允許她在這里宣泄一切的憤怒和絕望。
于是……她知道了,只有這里是安全的。
在這個不被允許存在的世界里、在這個無人存在拯救價值的世界里,唯獨這個人的懷抱是安全的。
“嗚……嗚……”
筋疲力竭的救世主,只剩下啜泣著去反復念著她名字的力氣。
“伊萊恩……伊萊恩……”
泛人類史的不列顛屬于人類,異聞帶的不列顛被妖精的惡所掌控,她的同伴擁有各自的立場,唯獨她的伊萊恩,她機緣巧合之下召喚而來的英靈,與她一樣不屬于這個不列顛的樂園的妖精,這是唯一徹徹底底只屬于她的存在。
這是我的。
這是我的血親,我的姐妹,我的神明——
……
其余的一切,全都拿去吧。
放棄拯救了,放棄希望了,救世主也好、正確的選擇也好,所謂理想的國度也好,全都無所謂了。
她只要她所能掌控的一切。
……
倫蒂尼恩被毀之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其余的伙伴在混亂中失散,瑪修最先找到了她們,只是比起看似已經(jīng)再次振作起來甚至還能獨立處理問題的救世主梣,性格溫柔的妖精騎士明顯還未來得及從那場絕望的災難中走出來。
“沒關(guān)系的,”伊萊恩溫聲安慰道,“梣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我們這一次只是去把其他同伴找回來,不用擔心太多,瑪修。”
是這樣嗎?
少女習慣性地想要相信她的聲音,可這一次不知為何,心中的不安并未因此減少半分。
“還有就是,伊萊恩小姐……”少女猶豫著,無比遲疑的看著伊萊恩,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您沒有沒有看到,在倫蒂尼恩附近的‘牧場’……”
“牧場?”對方的臉上卻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倫蒂尼恩附近有牧場嗎?上一次我和梣去的時候那里什么也沒有啊。”
……誒?
少女瞪大了眼睛。
而在她找到自己心中那片漆黑不安的源頭所在的上一秒,救世主梣已經(jīng)開口了,“是你記錯了吧,瑪修?”
梣微笑著,像是看著總是容易記錯事情的另外一位同伴一樣,滿眼無奈的看著她。
“倫蒂尼恩附近什么也沒有哦?”
“可是梣小姐……”那里分明的確是有——
“不要這種表情看著我啊,好像是我記錯了什么故意在騙伊萊恩一樣。”梣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綻,就連聲音也與過往沒有任何的區(qū)別。
“還是說,你要再去看看親眼確定一下嗎?”
她平靜地反問道。
“——我可以和你保證,倫蒂尼恩附近的確是什么也沒有的。”
……
*
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后,摩拉克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甚至開始可以能勉強習慣夢中的一部分故事,忍耐那些原本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的東西了,他依舊不知道那樣的世界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因為一時興起就摧毀無數(shù)人用無數(shù)犧牲和努力積累而成的心血,這種事情……
摩拉克斯揉了揉額頭,感覺自己的大腦仍在因為夢中的某些東西隱隱作痛。
他已經(jīng)完全可以確定伊萊恩在魔神戰(zhàn)爭之前的確是有了一段異世的游歷,那段時間說不定要比她身為蒙德之主的時間還要長上許多,只是迄今為止他還沒有找到任何她會愿意留在那種鬼地方的理由,在那樣一切皆可化身為純粹惡意的世界里,她的神性和力量都不會有任何的成長。
璃月的神明緩緩吐出一口氣,強制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好在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
異世的故事已經(jīng)與她再無瓜葛,至于那段過去……就讓它以夢的形式存在,并到此為止吧。
仔細換好常服的鐘離推開臥室的門,慣常先去后院的工坊看了一眼,沒見人影,也算是意料之中。
與塵世大部分神明都不一樣,伊萊恩無論是身為蒙德女王的當年還是作為黃泉之主的現(xiàn)在,對于飲食和睡眠的需求都是幾乎為零的程度,這段時間鐘離已經(jīng)習慣了早上起來除了她自己的房間以外哪里都有可能找到她的情況,伊萊恩不在工坊的情況雖然少見,但是也算是正常。
只是今天早上他里里外外繞了幾圈,就連不遠處的山頂都走了一遍,哪里都沒看到人。
“……”
摩拉克斯最后站在空空蕩蕩的工坊門口,抱著手臂面無表情。
她的房間一如既往毫無變化,說好聽點是整潔干凈一塵不染,說直白點就是準備了以后伊萊恩幾乎就沒用過,而這間本該最受主人關(guān)注的工坊此時也是空空如也,巖神的神之心放在那里,孤單,寂寞,且沒人管。
……
…………
……所以說,他夫人呢。
神之心下面壓了張紙條,是伊萊恩的字跡。
紙條上只說她暫時回一趟黃泉鄉(xiāng),神之心這玩意她暫時用不上所以先還給他,至于去做了什么、要去多久什么時候回來之類的,對方一概沒提。
“……”
巖神心平氣和地收回了自己的神之心,倏然充盈的元素力讓那雙石珀金瞳隱隱顯出龍種的細長瞳孔,神明無心控制稍顯混亂的元素力,便任由龍尾從長袍下伸出,以本相加快恢復的速度。
尚未恢復正常循環(huán)的巖元素在鱗片上鍍了一層如金流光,只是金尊玉貴的龍尾這次并未矜持抬起懸在身側(cè),而是帶著幾分不耐煩地直接砸在了地上。
巖巒的神主再如何控制也壓不住自身天然的威懾,龍尾砸在地上的動靜并不小,正準備在院外敲門的魈跟著嚇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從門口看看里面,地上盤著的東西讓院中靈貓都躲到了樹上,仔細一看,金紋褐鱗祥云尾,正是帝君的龍身法相。
魈:“……”
少年迅速收回視線,神情嚴肅的站在門口,陷入了沉思。
夫人之前讓他來這里取給浮舍準備好的藥……只不過這個畫面,好像自己不是很適合進去啊。
“怎么在這兒愣著不進去?”
伊萊恩的聲音響得猝不及防,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夫人?您不是……”
“想起來有些東西沒拿所以先回來一趟,怎么了?”她看著少年神色猶豫,順著目光方向看了過去,摩拉克斯抱著手臂站在院中,在他們交談的功夫里他的目光跟著看了過來,眼神平淡,神色如常。
伊萊恩一臉莫名。
她先是在院子里繞了一圈,除了在樹上下不來在那里炸毛喵喵叫的靈貓以外,并未察覺到任何違和的地方。
這不是挺正常的?
“不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把尾巴放出來了?”
“剛剛收回神之心,體內(nèi)元素力的運轉(zhuǎn)尚且有些滯澀所以顯露本相,問題不大。”
這個理由聽起來沒有問題,女王點點頭,只是她進了院子后沒走幾步就不得不被迫停了下來,反復幾次之后,她終于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著一臉無辜的鐘離。
“把你的尾巴抬起來,摩拉克斯!”她怒道,“不要再壓我裙子了!”
第165章 她有什么好生氣的
在女王憤怒的注視中,巖龍的尾巴終于慢吞吞地抬了起來,她立刻拎起裙擺快步走入工坊之內(nèi),魈礙于帝君顯露出了龍身法相不敢貿(mào)然進去,便只是乖乖守在門口,安靜等候。
浮舍的情況的確很嚴重,畢竟是巖王帝君麾下第一夜叉,所以當鐘離跟著一同進來的時候伊萊恩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她被盤在腳邊的龍尾絆了第三次后,女王的表情終于有些變了。
“……此間狹窄,絕非故意。”
她面無表情盯著鐘離,龍尾在她的注視中終于小心翼翼縮回身后安靜蜷起,鐘離的表情還算淡定,只是配合他那條在腳邊繞了兩圈才勉強放下的祥云龍尾,說這話的時候怎么看怎么透出點無奈的乖巧。
女王盯著他一臉無辜的樣子,又看看他垂在身后怏怏無力的尾巴尖,不由得蹙眉問道:“……真的不能收起來?”
鐘離搖搖頭,神色不似作偽:“神之心乃是塵世七執(zhí)政最關(guān)鍵的證明之一,無論在此之前如何,我畢竟也都用了幾千年的時間,取出神之心就如河水截流,減少分流的影響并不明顯,只要適應后也并無太大區(qū)別;但拿走后再突然放回,便和上流河堤開閘一般,不好管控。”
伊萊恩盯著那怏怏耷拉著的龍尾巴尖,猶猶豫豫,遲疑不決。
鐘離看著她的表情猶豫盯著自己的尾巴,一雙石珀金瞳忽然一彎,無奈笑起來:“……夫人未免也太過容易心軟。”他再度邁開腳步,巖龍龍尾隨之自身側(cè)繞開,雖仍是垂在地上,卻也沒有之前看起來那樣有氣無力。
他走到伊萊恩的身邊,龍尾小心抬起不再去壓她的裙擺,并順便轉(zhuǎn)手遞給她正準備拿的一份藥劑,這才道:“夢中所見名為梣的少女……你也經(jīng)常會對她心軟。”
伊萊恩微微皺了皺眉。
梣。
……摩根。
她有些愣怔,琢磨著為何忽然提起了這位,便聽得鐘離忽然又問:“是因為她是你的御主,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若是從靈基構(gòu)成來看,她應該算的是我的血親,類似于姐妹一樣的關(guān)系吧。”女王有些無奈的嘆口氣,“相性來說的確是最好,至于其他的……余其實并未太過認真考慮過原因,想做就做了,想太多為什么只是浪費時間。”
“如此。”
鐘離眼睫微垂,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從夫人的角度來看,迄今為止的御主一職,是那名為梣的少女較為合適,還是我做的更好一些?”
……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究竟從何而來啊。
女王神色微妙。
而且就這么自發(fā)自覺地把皮耶羅排除掉了嗎……啊不過那家伙的契約的確不算完整,如果要論完整的契約關(guān)系,把他排除掉也沒什么問題。
“御主對我而言的意義啊……倒也稱不上什么做得好不好?畢竟從英靈契約來說我只是回應愿望的對象,而對于皮耶羅最開始對英靈的認知,被他叫起來的迭卡拉庇安大概是連‘對象’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具有知性的道具’一樣的存在。”
鐘離眉頭微蹙,卻沒有打斷她的話。
“愿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許下的,”提起舊事,女王的反應仍然很從容,心平氣和地回答道:“妖精國的情況,更多是那里的摩根我認為不能扔下她不管……坎瑞亞,那是王最初已經(jīng)做好的承諾,余許諾可以再幫助人類一次,所以只要他們達到了要求,無論是什么愿望我都會竭力去完成。”
這無關(guān)御主的定義和應盡的職責,只是王已經(jīng)許諾,所以她自然會做到。
“不過這一次的話,嚴格來說余還沒有作為英靈回應過你的愿望?”女王說到這里也跟著陷入沉思,“好像除了和你解釋了一下英靈契約的定義,余其他的也沒做什么……?”
最初的黃泉鄉(xiāng)只是順手,具體搞起來的還是璃月自己,她并未插手太多;至于其他的,她現(xiàn)在在做的更多是她自己的愿望,不算回應御主的期待。
“也許我們需要重新定義一下這個‘沒做什么’的具體范圍了。”鐘離無奈失笑,“璃月不是坎瑞亞,更不是妖精的國度,就算有了什么問題,這里同樣一切有我。”
而伊萊恩詢問的那份有關(guān)御主的權(quán)力、由英靈回應的愿望……
摩拉克斯沒有馬上回答。
一定要說的話,自然也是有的。
但是他不需要她來費盡心血去為了璃月做什么,犧牲什么,他不希望這是所謂王的承諾,即使那同樣是她的心甘情愿絕不后悔也不可以。
若她要做,若她愿意為了璃月點頭,必須要是像是之前那樣,討論起未來是眼眸閃閃發(fā)光燦若群星的樣子——須得是她自身理想的延續(xù),無關(guān)契約的影響和御主對她許下的愿望,僅僅只是她想要這么做,于是她便要去這么做。
想到這兒,摩拉克斯卻也跟著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夫人。”
他低低叫了一聲,這一次的語氣與過往略有幾分不同,像是多了幾分慎重,幾分認真,伊萊恩眨了眨眼,應了一聲。
她看見對方忽然抬起手,攏起自己耳畔一縷滑落的發(fā)絲,這才低聲道:“若是可以的話,我只希望夫人可以偶爾停下腳步,璃月不同你過去經(jīng)歷的國家,這里凡事有我,無需太過擔心。”
那雙石珀金瞳凝視著她的眼睛,無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溫柔流光,他的目光有些不安,也有些恍惚,他似是無意識地嘆息起來,低聲道:“……若是夫人愿意稍微放松一點,停下來歇息片刻,那就最好不過了。”
伊萊恩一怔。
“……這樣的愿望也能算么?”
她沒聽過這么虛無縹緲的愿望,感覺上很好做到,但是好像又不是那么適合用計劃規(guī)定一步一步親眼看著如何完成的感覺。
可摩拉克斯卻認認真真的反問道:“為何不算?”
“你我既為夫妻,希望妻子疲憊時愿意回到自己身邊休息片刻本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若要以你概念中的契約關(guān)系來理解,那我也可以說這是我身為御主的希望,也是我作為丈夫的義務。”
說到這里,他又是一聲無奈嘆息:“只是夫人行事作風一貫雷厲風行,雖為夫妻,卻似乎從未給過我這樣的資格。”
伊萊恩:“……”
為什么這話說的好像是她做錯了?
“還是說,那位梣小姐對契約的定義不包括這一部分?”
女王抬眼看了一眼鐘離俊美無瑕的側(cè)臉,無奈笑道:“先不說契約在妖精國是怎么定義的,如果摩根真的知道了我在這里簽訂了新的契約,比起和我計較細節(jié)區(qū)別,怕不是會先嘲笑我好一會吧。”
類似于“新的契約居然是選擇了這樣的家伙作為丈夫,你的品味實在是令人擔憂”之類的……
鐘離原本是站在她身邊的,聽到這里便跟著微微傾下身子看著她,笑問了一句:“那,為夫可是給夫人丟臉了?”
女王聞言挑眉,卻是毫不客氣地直接伸出雙手捧住了鐘離的臉頰,認認真真打量起來。
巖神仍維持著那個微微俯下身的姿勢,為了遷就女王伸手的高度,他的肩膀和頭頸也隨之垂得更低,神明俯首垂眸,一雙石珀金瞳微微彎著,安靜地任由妻子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好一會,看著她眼中從一開始的三分挑剔變成了十分滿意,這才矜持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對他點點頭:“不會。”
伊萊恩很流暢的回答:“至少從王的審美來看,你的臉絕對沒有問題。”
所以從這一點反駁摩根的話,她還是可以勝利的。
鐘離這才重新站直身子,龍尾在身后微微彎起,笑著問道:“這樣回答,夫人不覺得那位梣小姐會生氣?”
“生氣?她可能會因為我在這里沒有等她而是直接簽了新的契約生氣吧,不過其他的有什么好生氣的?”
伊萊恩莫名問道,“妖精的倫理觀很奇怪的,且不說會有家伙說得出‘妻子和戀人是完全不同的品種完全可以共存’,就連芭萬希那孩子都說過‘希望在和母親大人結(jié)婚后還可以和我結(jié)婚’,而且余可是認認真真結(jié)束了和摩根的契約后才回來的,完全想不到她有什么生氣的理由。”
啊,不過非要說的話其實也有的。
女王有些心虛的想。
比如說離開妖精國以后的確是再也沒想回去什么的……按著摩根的脾氣,氣瘋了也很正常。
但是她在坎瑞亞那次召喚不成功也不算是她的問題,雖說同為樂園妖精的靈基共鳴極高,可握著她靈核的是奧伯龍,摩根那邊只是有著極高的共鳴和相似度,奧伯龍則是直接捏著她的一部分,提瓦特之外的英靈座又不是她管的想叫誰就叫誰,當然是按著基礎優(yōu)先度來嘛。
她說到這里忽然一呆,不由得警惕道:“還是說璃月這邊的情況……”
“璃月絕對是一夫一妻制,夫人。”鐘離答得很是流暢,“所以哪怕你的那位舊相識找過來了,她和你之前的關(guān)系也不能算數(shù)的。”
伊萊恩瞬間松了口氣。
然后她一愣,自己為了這種事情松口氣做什么。
女王苦苦思索許久沒有得出一個結(jié)論。
于是她選擇將這件事拋諸腦后。
算了那不重要。
第166章 第八元素
黃泉鄉(xiāng),抱著名冊匆匆忙忙經(jīng)過的伯陽在看到那道熟悉無比的身影一頭沖進冥主府的時候,他是沉默的。
在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精心設計并努力推行的上三休四和自己積累至今還沒來得及用的假期;想到了冥府日益增高的工作量和他現(xiàn)在也沒死下來的老弟,想到了一位明明有著三年多的假期結(jié)果這才剛過了一年就沖回來重新開始兢兢業(yè)業(yè)的新老板……
要不,我還是去跳了輪回吧。
伯陽心平氣和的想。
但是這樣的想法只是在他腦子里繞了一圈后就暫時放在角落里落灰了,再怎么想跳輪回他也得休完自己的假再去跳,于是伯陽拍拍腦袋,認命地去敲了冥主府的大門。
當下最要緊的事情是必須要提醒黃泉之主:有些假期雖然合規(guī)合法,但是領(lǐng)導不休息,他們是不可能有膽子休息的!
*
“這話說的奇怪,余又沒有攔著你們?nèi)バ菹ⅰ!秉S泉之主一臉莫名其妙,在伯陽上門后,很快懷峰也跟著來了,她看著這兩位自己在黃泉鄉(xiāng)最熟悉的屬下,耐著性子聽完了兩位的對她類似“假期沒休完提前跑回來上班不利于員工心理健康”的委婉控訴后,女王眨眨眼睛,也覺得自己可以解釋一下原因。
“只是在上面的時候想起來一些事情,索性在上面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先回來了,余自己想做而已,不耽誤你們的正常休假。”
懷峰摸摸胡子沒多做評價,只是一臉惆悵的嘆口氣,幽幽道:“這璃月的巖王爺也就是一年一次神諭啊……”
不過話雖然這么說,主子都回來了他們總不能再往外趕一次,一次可以說是君臣和睦親密無間不會計較這種小細節(jié),兩次三次就是有那么點目無尊上的的意思了,他簡單和女王匯報了一下這段時間冥府的狀態(tài),并等著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按著伯陽兄的說法,黃泉之主一開始并沒有太多出手干涉璃月生死界的想法,但是眼看著這位一步一步走過來,老頭的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
作為前任天權(quán)星,懷峰說不好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是從目前的冥府規(guī)格來看,這位能做的絕對不止于此——這不單純是說她抬手便可落下冥府隨手可做輪轉(zhuǎn)鏡臺的強悍能力,也是說她的心境眼界,以及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那份溫柔本心。
伯陽在這里嘀嘀咕咕抱怨假期卻始終沒有離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
果不其然,女王開口了。
“余的確有個構(gòu)想,”她思忖著如何開口才最合適,難得帶了幾分謹慎慢慢道:“簡單來說,第一步,是許可生者將常世之物送入黃泉冥府。”
伯陽與懷峰面面相覷。
他們兩位一個是前任璃月七星之一的天權(quán)星,另一位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天才術(shù)士,自然不會說這種事情乃是小事一樁無需太過謹慎,在黃泉之主出現(xiàn)之前,璃月生死兩界涇渭分明互不干擾,往生堂既是生者的引導者,也是死界的看門人,冥界之主七月十四開啟鬼門關(guān),本質(zhì)上回歸塵世的仍是亡魂,而且時間一到,他們?nèi)匀皇切枰貋淼摹?br />
可一旦要是突破七月十四這個限制,將常世之物送入黃泉冥府……
伯陽若有所思:“那么這第一步嚴格來說并不是冥府的許可,而是誰來送,怎么送,以及用什么方法送。”
女王眉頭一挑,眼中已經(jīng)帶了笑意。
“反應真快。”
“以及,就算我們選中了合適的對象,要如何將常世之物包裹黃泉死氣送入冥府?是如同擁有了神之眼的人一般可以將元素力引入其他構(gòu)造里形成動力源之類的么?可黃泉鄉(xiāng)這地方的陰氣又不是七大元素之一,這第一步要如何邁出去……恕屬下無知,暫時想不到要如何去做。”
“看開些,伯陽,”黃泉之主笑瞇瞇的答道,“元素力的循環(huán)是提瓦特的一部分,可這亡者陰氣如何又不是了?用些方法,提前在塵世選定合適的對象,便如你的術(shù)法一般,為常世之物鍍上陰氣引入黃泉冥府,人類雖天然不可與元素力共鳴,可天然卻是要死的……元素力沒有,但是人人生來便有‘死的資格’。”
“……”
伯陽聽得一臉癡呆。
黃泉之主說的輕描淡寫,仿佛這不過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他完全沒辦法這么想。
死的資格?黃泉死氣?
和需要神之眼共鳴導向的元素力不同,是人人天生都可擁有的東西?
這位主子輕飄飄幾句話,隨口扯出來的是提瓦特數(shù)千年不變的元素循環(huán)法則之外的另一套力量體系!!!
伯陽已經(jīng)不需要呼吸,可他仍然想要倒吸一口冷氣,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因為某種壓抑到極致的高昂情緒而開始痙攣顫抖,他用力握了握拳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可、可是這如何管理……如何調(diào)整……”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神之眼才擁有溝通元素力的資格,將這種小小的石頭稱作外置器官并不是沒有理由的,神之眼的擁有者寥寥無幾,可一旦黃泉之主的構(gòu)想是成立的,可行的,那么不止是璃月,可能連提瓦特本身的規(guī)則都要被徹底推翻改寫。
“所以這也是余接下來要說的,為何要提前挑選術(shù)士作為最初的一批人?”女王沉思片刻,開口道:“他們得到了資格的同時生前一言一行也會被冥府記錄在冊,自然,這些凡人仍然歸于提瓦特的循環(huán)輪回之中,但是他們的往生和記錄將由冥府掌控調(diào)整而不是直接進入,若是按著常世凡人的善惡觀念來看,便是‘善者進輪回,惡者入地獄’;
最初的限制可以以生前陽壽為限,你們可以可以根據(jù)生前所作所為,進行相關(guān)調(diào)整……若是提前透支了,那么就也不用考慮所謂的輪回往生,直接去砌墻或者當花肥吧。”
伯陽聽的糊涂,下意識問道:“可冥府才初初建立,如何追溯前世,記錄來生?”
“璃月是契約與商業(yè)的國度,”女王豎起一根手指,笑吟吟的問道:“你是璃月本地人,難道不曉得‘賒賬’的道理?”
“……”
伯陽愣愣聽著,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將黃泉死氣以人為載體,借由黃泉輪回一點點開啟擴大,并在最后納入整個提瓦特的元素循環(huán)體系之中……
這不就是……人類天生便能擁有的……第八種元素?
他冷汗涔涔,四肢肌肉因為強壓情緒而隱隱有些痙攣,伯陽這邊的腦子還一團漿糊,那邊的懷峰已經(jīng)一臉肅然的起身在屋子里迅速繞了一圈又一圈,捏著胡子的手背繃起青筋,老人思索片刻,忽然道:“……可行!”
他腳步一頓,又喊了一遍:“可行啊!”
伯陽被他嚇了一跳。
“什么就可行了!”
“這一構(gòu)想的確可行,”懷峰沉聲道,“無論是由冥府負責這些人的輪回記錄還是凡人對此的接受程度,都可慢慢推行成功——冥府為何亡魂眾多徘徊不散?黃泉花海綿延百里為何常年不敗?難道不就是因為生前怨恨無法散去,只能祈求冥府最后一次公正評判?若冥府重罰能與常世形成共鳴,對常世亦是大功德。”
只是要做到這一步的話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就目前來說,果然還是先從黃泉之主口中所說的“常世之物”開始吧。
“那么……”老人沉思一瞬,忽然對著黃泉之主笑道:“第一步便按著陛下說的去做吧。”
伯陽瞬間瞪大眼睛。
女王眨了眨眼,只是笑著默許了他的稱呼。
“你們來挑人吧。”
她笑著說道。
“術(shù)法的運用和相關(guān)禁忌余會親自負責的,至于其他的……余可以相信你,是吧,懷峰?”
老人神色肅重,對著躬身一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此時伯陽仍是腦袋一團亂麻一般,等到老頭把自己拽出了冥主府,走出好長一段路后他才反應過來,驚恐道:“怎么就陛下了?怎么忽然就喊陛下了?”
“怎么就不能了?”
懷峰看著比他還理直氣壯:“你是術(shù)士,比我更清楚這第八元素究竟代表了什么,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此之后凡人將迎接一場堪稱脫胎換骨的新變革,此等大造化,如何稱不上一句‘君’?”
“那也不是你先喊啊!”伯陽大怒:“此等大事難道不該事先祭天……哦不對咱用不著這個,但是黃泉之主的封禪大典各類儀式典儀總不能少啊?你就這么輕描淡寫的喊了算怎么回事啊?”
“那不是老夫要管的了,不過你可以等之后看看主子的意思,反正第一家資格肯定有你的份,等你忙完再說吧!雖然我不覺得這位會和巖王爺一樣對各類儀式感興趣……”
懷峰絮絮叨叨念叨完后一扭頭,一張老臉此刻神采飛揚,興奮不已:“老夫現(xiàn)在要休假!休假七天!”
伯陽:“……你一下子要那么多干什么!”
“去給上面那群不下來的老東西們托夢!”
老頭不假思索地說道。
“黃泉冥土八千里只是個開始,和巖王爺干一輩子也就是個璃月七星了!看看老夫!冥主身側(cè)第一臣子,老夫配享太廟!!!”
第167章 黃泉引渡人
自之前夢中一別又過許久,也許是這期間又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再度于夢境中兄長重逢時,做弟弟的表情已經(jīng)可以很淡定了。
知兄莫若弟,當年的感傷痛悔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流逝和他不靠譜的親哥態(tài)度一同漸漸淡去,只是也許是當年層巖巨淵一戰(zhàn)消耗太大身心俱疲,雖說這些年稍微養(yǎng)回來一些,可畢竟年紀和底子擺在那里,哪怕金翎鳥沒有出現(xiàn),他也總覺得應當就是這一陣子。
伯陽的身影再次于夢中出現(xiàn)時,做弟弟的雖然知道自己這位在黃泉鄉(xiāng)呆久了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的親哥這趟過來大概也沒準備什么正常人愿意聽的話,但還是絮絮叨叨和他說了些家里最近的近況,兄弟倆就著些瑣碎小事細細聊了許久后,弟弟這才摸了摸膝蓋,低聲感慨道:“兄長倒也不必這樣反復催我,想著應當再過不久,我就能前往黃泉鄉(xiāng)與兄長重逢了。”
伯陽一怔,那副猶豫遲疑的樣子讓對方只以為兄長終究是還有些兄弟情誼,舍不得讓自己早早離開,便笑著安慰道:“兄長不必難過,從世間常理來看我雖然算是死去,可去了黃泉鄉(xiāng)依舊可以兄弟團聚,仍然是好事情。”
伯陽:“哎呀……”
伯陽:“那個,其實……弟呀……”
他這么一開口,做弟弟的額頭就是反射性青筋一跳。
“下面政策變了,弟。”伯陽拍拍弟弟的膝蓋,猶豫道:“你還得堅持多活幾年,不怕,這次不找大夫哥哥也能幫你,總歸還需要你再多活個……呃,十幾年差不多應該能夠?”
弟弟:“……”
*
那日清晨,家中許多人聽到某位老祖暴怒的咆哮聲。
一眾小輩聞聲趕來,就見這位老祖拎著個上吊繩四處尋找合適的房梁,旁人慌慌張張上前阻攔反而引得他怒火更勝:“莫要攔我!!!”
對方不知為何一大清早就是怒火沖天的樣子,在一眾小輩無比頭疼的勸告中拼命掙扎,一個不注意就是搖著繩子準備掛到家中那棵老松的樹枝上,一邊掙扎一邊張牙舞爪的咆哮道:“都說了不要攔我!撒手!我今日就要下黃泉鄉(xiāng)去看看伯陽那個老東西到底怎么想的!!!”
……亡者托夢在璃月已經(jīng)不算是什么大事了,但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這位戰(zhàn)場功臣家中老祖一言不合就上吊去黃泉鄉(xiāng)就是為了找他那位同胞兄長理論的。
一大家子雞飛狗跳手忙腳亂陪著這位鬧脾氣的老祖折騰了一個上午,勉強也算是安撫成功。
事實上,這樣情況在璃月不算少見,只是不知為何,在那之后,這戶人家常常緊閉院門拒絕訪客,昔日親友也是聯(lián)系寥寥,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直至某日,家仆持了一份拜帖,卻是送去了往生堂。
往生堂的老堂主在接下拜帖并與其見過面后,一改往日老頑童的散漫姿態(tài),閉門七日不見外客,至于堂中白事典儀主持悉數(shù)交于兒子處理,七日后,老人將長子叫入屋中,同他解釋了一些事情,囑咐了一些事情,也決定了一些事情。
“擅自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兒可會怪我?”
“兒子自然是聽爹的意思。”
老人搖搖頭,無奈失笑:“我想聽的絕非這樣的回答,若你僅僅是因為我是你父親才愿意點頭同意,那么我們現(xiàn)在改了主意也還來得及。”
“爹說笑了。”老父親滿眼憂心忡忡,對方卻是搖搖頭,坦然笑道:“比起那些身外之物,兒子只是想起來您老人家很久之前說的一句話,‘有的事情總要有人去做,也始終有人愿意去做’……兒子同意的原因和你我父子無關(guān),哪怕您現(xiàn)在不點頭,兒子未來也會去做出差不多的決定吧。”
老堂主愣了愣,只是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
*
再過兩月,便是璃月一年一度的請仙典儀。
每年的這一日,巖王帝君都會賜下神諭指導未來一年璃月的經(jīng)營方向,只是今年除了按著過往慣例七星傳達的帝君神諭,在儀式的最后,須發(fā)皆白的往生堂老堂主卻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從容踏入了七星的視線之中。
再往前一步,便是儀式的祭臺,在那之后是只有璃月七星與其溝通的巖王帝君,只是老人看不見帝君的龍身法相,但他的目光坦然又平靜,哪怕是凝視著璃月七星或是不悅或是不贊同的目光,他的神態(tài)也是溫和的。
在這磐巖的國度,人民習慣于神明慷慨的引導,璃月是黃金的國度,是繁榮的國度,是與神同行的國度,所有人都能從神明的指引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安穩(wěn)方向,唯獨這一點,無人會去懷疑。
可老堂主站在那里,他背對著所有人站直了身體,像是透過璃月七星的身影,透過他們身后的那片璀璨華光凝視著什么,這是璃月的神明,亦是璃月的君父,他做了一個緩慢地深呼吸,緩緩躬身,沉聲道。
“往生堂第四十七代堂主,胡一生,請辭‘璃月’往生堂堂主一職。”
“老堂主不要鬧了……”聞聽一片竊竊私語聲,臺上玉衡星不由得低聲道,“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回去商量就是,怎么好拿到請仙典儀上來說……”
“玉衡星誤會了,”老人直起身子,不卑不亢的答道:“此次請辭的關(guān)鍵,不在于往生堂堂主,而在于‘璃月’的往生堂。”
眾皆嘩然。
不再是璃月的往生堂……難不成這位老堂主的意思是要自此脫離璃月,自認不再信奉巖神,不再歸于巖王帝君的意思?
七星神色各異,只是巖王帝君不曾做出任何反應,他們也不便多言,玉衡星與老堂主平日私交還算不錯,此刻見他越說越夸張不由得面露急切之色,正準備再低聲提醒一句卻被另一人按住了手,玉衡星滿眼不解,順著同僚眼神示意跟著一看,卻又是一愣。
老人神色清明,分明是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的。
——他當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今日所作所為,在璃月人看來已經(jīng)完全稱得上大逆不道。
脫離璃月,背棄帝君,放棄對巖神的信仰——無論哪一種都是荒謬絕倫難以想象的叛逆之舉;但是這件事情他必須要去做,正如他長子所言,哪怕他現(xiàn)在不做,未來的某一天,他的兒子也會做出和今天的自己同樣的選擇。
往生堂所為如何?
維護生死邊界,引渡不知歸處的亡魂再入輪回往生。
他們這樣做了數(shù)千年,也這樣堅持了數(shù)千年,以渺小又脆弱的人類軀體重新劃開生與死的邊界,親自完成了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老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為:這就是他們的使命了。
這就是他們能做到的一切了。
直到他在不久之前接觸了一家方士世家,從他們那里拿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術(shù)式,一種幾乎可以說是逆天改命自此徹底改寫凡人生死規(guī)則的的術(shù)式。
老人閉關(guān)沉思的七天,想了很多很多。
黃泉鄉(xiāng),金翎鳥,
七月十四,鬼門關(guān)開。
這并不是他們的先祖為之膽寒畏怯的生死模糊,死的邊界反過來入侵生的世界——黃泉之主徹底改寫了生與死的規(guī)則與相關(guān)的界線,死不再是絕望的,未知的,恐懼的,會有更多的人得到真正的救贖,而這也僅僅是那一位踏出的第一步。
那么他們呢,他們能做些什么?
老人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了。
——為生者護生,為亡者渡魂。
若黃泉需生者引渡,再造凡人生死輪轉(zhuǎn)大道,那么往生堂愿為其一。
璃月七星不曾回答老人的聲音,而在那片象征著巖王帝君的金色流光之中,巖神的龍身法相現(xiàn)身于結(jié)界之外,那條威嚴莊肅的古老巖龍垂首俯視凡人的老者,答曰:
“善。”
***
“……那之后,璃月七星便解釋了這最后一條、也是此次請仙典儀中最重要的一條神諭:巖王帝君與黃泉之主簽訂生死魂契,一者護持璃月生境,一者掌管黃泉死域;此后璃月凡人死后入黃泉,生前一切是非功過皆有冥府記錄在冊,可謂是,‘陽間三世,傷天害理皆由你;黃泉冥府,古往今來放過誰’……”
老堂主于最外面的位置聽了片刻,見說書人仍是滔滔不絕,卻也沒了后續(xù)再多聽幾句的意思。
“老堂主不聽了么?”身側(cè)友人問了一句,老人笑著搖搖頭,說道:“這說書人的故事雖好,只是后續(xù)的故事應當屬于璃月,不再屬于我了。”
見對方神色似是有些不解,老人笑道:“昨晚院中見到了金翎鳥,今日索性閑來無事,便請鐘離小友最后喝杯茶,與你說聲道別話。”
鐘離一怔,臉上卻不見死別的苦澀和悲傷,只是微笑著對他點點頭:“如此,也算是了了你的一件心愿。”
“果然,老頭子還是喜歡和小友聊天,”老人大笑起來,“那些個小輩看到金翎鳥就哭喪著臉,明明小雀可愛得很!當真是不知風趣。”
“好了,不與你聊了。”
老堂主拍拍鐘離的肩膀,最后叮囑一句:“你日子還長,未來記得好好和尊夫人過日子,莫要總是惹她生氣,老頭子下去后可就沒空再幫你鋪臺階了。”
鐘離神色有些微妙,但還是很認真的點點頭:“……多謝老堂主好意,我記下了。”
在他這里滿足了一番老人家特有的嘮叨習慣,老頭終于心滿意足,點點頭地離開了。
*
他對生死一事早已看開,金翎鳥引渡黃泉鄉(xiāng),對他來說也是新奇更多:冥府鬼城,黃泉花海,萬鬼齊聚此處,若是不看這滿眼的骷髏白骨死后慘狀,某種意義上倒也與常世的城鎮(zhèn)并沒有太多區(qū)別。
老堂主看得興致勃勃,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回頭又是一樂。
“懷峰兄!”
“曉得你今日下來,特意過來接你。”懷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七星請仙典儀上當著巖王爺?shù)拿婀徽f要轉(zhuǎn)到冥主這里來,也就是你做得出來這種事情了。”
“過獎過獎,”老堂主摸摸胡子,一臉得意洋洋:“不過是此前有些猜測,想著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的關(guān)系說不定還算不錯罷了。”
“那看起來我應當也無需勸你入輪回了?”懷峰見老友理直氣壯地對自己點點頭,便跟著笑笑,同他示意道:“既然如此,我為你引見黃泉之主吧。”
老堂主笑瞇瞇:“嗯嗯,在哪兒呢?”
懷峰:“……這不就在這兒站著呢么。”
胡一生:“嗯嗯,我說我已經(jīng)看到夫人了所以我問你黃泉之……”
胡一生:“……”
胡一生:“?”
第168章 他什么場面沒見過
老堂主僵住了。
老堂主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以一種罕見的嚴肅謹慎調(diào)整好自己的表情,轉(zhuǎn)頭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懷峰,肅然道:“我是死了對吧?你也的確是死了好久對吧?”
懷峰:“……我是不是還得確定一下你死了以后會帶著腦子一起下來。”
胡老堂主一臉沉痛,他快走幾步來到了伊萊恩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神色看起來愈發(fā)悲傷了:“夫人吶……您怎么現(xiàn)在就下來了?”
比起某個近在咫尺的事實真相,還是下意識選擇了自己更能接受的說法么。
女王沉默一瞬,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微妙的同情,但是為了避免這個誤會在未來造成更大的困擾,她還是干脆利落的回答道:“余一直在這里,只是休假的時候會上去逛逛。”
胡老堂主的表情看起來更加悲傷了。
“哎呀……”
老頭摸摸胡子,幽幽道:“不得不說,哪怕您現(xiàn)在說一句您剛下來不久,老頭都不至于這么難過,說句實在話,老夫下來之前不久還特意去見了一次那位‘鐘離小友’,都想著您下來了他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提前在花娘那里給他個預約個空位也算是圓了這段忘年交的情誼了。”
女王聞言失笑。
不過如此一來,之前的明夫人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也很清楚了,胡老堂主幽幽嘆息,卻也說不好是什么感覺:他以為的明夫人實際是冥夫人,好家伙,他還琢磨著眼看著那位鐘離小友也是位一眼看著金尊玉貴的貴公子,夫人怎么就連聲“鐘離夫人”都叫不得,他娘的誰膽子這么大敢直接給黃泉之主冠夫姓……
胡一生:……
胡一生:…………
等會。
在來到黃泉鄉(xiāng)之前,往生堂老堂主總是告訴所有人,他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他娘的這次的架勢他真沒見過。
胡一生:“夫人吶……”
現(xiàn)在也別怪他沒改口了,老人家叫習慣了以后也很難改過來,不過比起接下來他想問的這些都不算是重點了,老頭顫巍巍的問道:“一般來講,也不是誰都有資格成為您夫君的,對吧?”
“這是自然,”懷峰沒有任何遲疑,比起女王的慢半拍,他先一步不假思索搶著回答道,“這位可是黃泉之主、冥府之君,怎么可能……”
懷峰:“……”
懷峰:“……等會。”
懷峰:“什么夫君,什么夫人???”
前任璃月七星之一天權(quán)星,現(xiàn)任冥府七司之一,瞬間瞪大眼睛轉(zhuǎn)頭看向了黃泉之主,悚然道:“您成親了!???”
胡一生瞬間就冷靜下來了。
之前他還在頭疼,什么帝君允諾,什么關(guān)系較好,什么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的生死魂契,他還說自己都相當于放棄璃月籍當著巖神的面說要改拜黃泉之主,巖王爺他老人家怎么還能答應得那么痛快——
你們兩口子……玩的挺大啊。
不過現(xiàn)在老頭看著老友這副瞳孔地震的樣子,瞬間就平衡了。
很好,他又快樂了。
“自然是老夫還活著的時候知道的事情,”胡一生摸摸胡子,笑瞇瞇地說道:“嗯,不過現(xiàn)在一看應該是這個‘冥夫人’了……”冥夫人的身份已經(jīng)揭曉,那么他那位“鐘離小友”究竟是誰好像也并不難猜測——
能有資格和冥府之君并肩的世間寥寥無幾,但是胡老堂主面對著只差一層窗戶紙的真相干脆利落地選擇放棄思考,畢竟想透對方身份對現(xiàn)在的老人家來說還是精神沖擊太大了。
他現(xiàn)在的確已經(jīng)死了,不用像是活人那樣擔心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厥過去,但是不代表老人家的精神就可以變得隨意摧殘。
胡一生冷靜下來了,但是懷峰又不行了,崩潰道:“我都不知道您是成過親的!!!”
女王眨眨眼,而胡老堂主摸摸胡子,一臉欣慰的看著自己活力充沛的老友。
他剛死沒多久,懷峰老頭就不一樣了,前些日子據(jù)說才在璃月七星的夢里挨個嘚瑟過一圈,現(xiàn)在讓他的腦子從冥府瑣事里掙脫一下,稍微活躍一下大腦也不錯。
“余的情況有些特殊,若要離開黃泉鄉(xiāng)就只能通過簽訂契約這一種方式,摩拉克斯又是唯一清楚余身體情況的存在,所以才——”
懷峰:“您等等。”
老頭聽著這種類似于“為了出門通行證順便和人家結(jié)了個婚”的發(fā)言表情明顯有些發(fā)懵,不由得遲疑道:“說到底也就是簽訂契約而已,居然還需要您去成個親?”
女王眨眨眼,表情也很疑惑:“英靈契約乃是最高規(guī)格的契約之一,不過提瓦特目前對英靈一無所知,換算理解的話,難道不就是人類社會里的夫妻關(guān)系?”
懷峰:“……”
胡一生:“……”
“……來,老胡,扶我一把。”懷峰對著身側(cè)老友淡定伸手,“老夫大概是上了年紀,不但耳朵聽不清楚了就連腿腳都有些站不穩(wěn)了。”
胡一生反射道:“那你要是實在老得不行了就去跳輪回吧。”
“胡說八道!”懷峰大怒:“老夫腦子還清醒著!若按生前年計算你比我還老了十幾歲,要是真的要憑年紀跳輪回的話那也應該是你先過去!”
這對老友順著岔開的話題隨口吵了幾句,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跑題,但是不得不說和老友一同扯皮也幫懷峰稍微帶回來一點清醒,懷峰緩過神來有點發(fā)顫地清清嗓子,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這個,陛下……您理解的夫妻關(guān)系,和我們這些真正的凡人理解的夫妻關(guān)系,他是一個意思么?”
女王眨眨眼睛,也很誠懇的反問道:“余需要理解凡人的夫妻關(guān)系做什么?”
“……”
懷峰揉了揉臉。
親娘啊,怎么在這兒出了問題。
“這個,所謂凡人的夫妻關(guān)系呢,若是以璃月的傳統(tǒng)來解釋,講究的是‘赤繩早系,白首永偕’;絕非輕描淡寫一兩句便算數(shù)的。”
兩姓聯(lián)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jié),匹配同稱。
這才稱得上是璃月傳統(tǒng)中最理想的夫妻嘛。
女王思索片刻,仍是滿眼疑惑:“璃月凡人夫妻的定義余大致理解了,可是除了說法不同,具體要求和英靈契約有任何區(qū)別么?”
御主擁有支撐英靈存在的義務,而英靈同樣有著回應御主心愿的義務;神明壽數(shù)漫長,所謂的“白首永偕”大抵做不到和凡人那樣共度一生一世,但是只要契約不曾斷絕,那么這段關(guān)系就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懷峰:……
懷峰:咿呀——!
……頭疼。
老頭咂摸半天沒想出破解之法,于是開始無能狂怒。
他總覺得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照理來說黃泉之主對夫妻概念的理論認知沒有任何毛病,但是最關(guān)鍵也是最不好直說的那一部分就是同時被忽略過去了。
“臣冒昧多問一句,”懷峰摸摸胡子,謹慎道:“您的夫君可是……”
女王答得毫不猶豫:“摩拉克斯。”
“……”
一個已經(jīng)猜到但是同時不敢確認的答案。
但是比起其他聽都沒聽過的,這位至少聽著靠譜,是吧。
看著兩位的疑惑終于停了下來,女王終于開口道:“兩位聊完了,輪到我了?”
懷峰與胡一生同時神色一肅,道了聲不敢。
“無妨,這趟過來更多也只是好奇老友團聚時會說些什么,不得不說蠻有意思的,”女王笑笑,眼中并沒有多少被冒犯的意思,“只是老堂主既然有意留下,那么我想您自己應該有想做的事情才對?”
“哎呦,黃泉鄉(xiāng)這么自由,還能允許老頭子自己挑挑揀揀?”
懷峰嗤笑一聲:“也就是現(xiàn)在了,一切都在開始,你是往生堂堂主,有些事情反而比死了多年的鬼要有經(jīng)驗,你現(xiàn)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胡一生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坦然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客氣了,那黃泉隔絕生死邊界,卻是無人看顧的樣子,您若是不覺得老頭子腿腳慢,麻煩在那里設個差事給老頭子做做吧。”
“如此也好。”
黃泉之主語氣溫和,便順著老堂主的建議說了下去:“之前懷峰也曾提過,金翎鳥太過分散,不如直接在黃泉之上建橋,生死邊界入口處設立界門威懾誤入此地的生者,之后的金翎鳥在常世的作用不變,往生堂既然自詡引渡之人,那么這項工作便交給你了。”
老堂主思索片刻,俯身行禮道:“遵命,陛下。”
*
最后簡單閑聊幾句后,伊萊恩無意打擾兩位老友的重逢談話,很快便離開了,兩人目送黃泉之主離開,臉上松弛表情也跟著不約而同地收了起來。
懷峰沉默片刻,回頭看著身側(cè)老友。
“你說我要不要放心?”
胡老堂主:“……我剛下來,你問我?”
“我怎么就不能問你,我又不知道陛下上去一趟就成了個親,你好歹還看到他們兩個怎么相處的,老夫可是什么都沒看到!”
兩個老頭面面相覷,神色各異。
“關(guān)系還行?”
“如果從我的角度來看,也許還能說一句蠻不錯?”
懷峰思路一跳,忽然問道:“那這將來的少主,接的是巖王帝君的位置,還是黃泉之主的位置?”
哦不對,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大概不用和凡人一樣考慮繁衍子嗣……
那就是純名聲上的,神明之間的婚姻關(guān)系說不定就是純粹精神狀態(tài)的聯(lián)姻?
懷峰思索片刻,滿眼狐疑。
但是若是未來真的有個小少主的話……
懷峰摸摸胡子,想象了一下未來穿著玄色華服的小少主,可能是男孩子,也可能是長相肖似陛下的可愛女娃娃,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家伙跌跌撞撞從冥主的御座高臺上跑下來,一疊聲喊著“懷峰爺爺,抱”……
而他作為冥主麾下第一臣子,這小少主的教育一事自然也是當仁不讓,未來可為太子老師,輔佐下任冥主繼承大位……
懷峰:……
老頭清清嗓子,目光游移。
也、也不是不行。
第169章 他應該可以
塵世璃月一年一度的七星請仙典儀之后,街頭巷尾慣常討論最多的,依舊是帝君此次賜下的神諭。
其中,黃泉之主的生死魂契引起了不小的反應,但是普遍接受度卻超過了璃月七星對此的預估,就連看似最為離經(jīng)叛道的往生堂也沒引起太大的浪花,比起預期中所謂背棄璃月背叛帝君一類的說法,大部分人倒是覺得,往生堂本就是負責送凡人最后一程的地方,這種主管喪葬白事的特殊機構(gòu)不信巖王爺轉(zhuǎn)而選擇信奉黃泉的冥主娘娘,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且怎么說呢……
不但不覺得奇怪,還微妙地有一種“求神拜仙這么多年終于找對主家”的感覺?
不過這件事情,反而輪到璃月的普通人反過來覺得璃月七星有些大驚小怪:七月十四在璃月這么多年都成了默認慣例了,便如海燈節(jié)一般,以霄燈為引,夜海明燈是璃月人對歷史上護佑璃月的英雄的信仰和一切美好祈愿;
而在七月十四的夜晚,不知何時開始,家家戶戶也跟著將金翎鳥繪在燈籠上懸在自家門口,哪怕自己的家中今夜沒有親人要回來,他們也愿意用這一盞燈作為這一晚的路引,引那些不知歸途的亡魂回家再看最后一眼。
金翎鳥圖案的燈籠在七月十四的晚上亮了一個又一個的晚上,延續(xù)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對這一天有了個默認的叫法。
——七月十四,百鬼歸鄉(xiāng)。
其為歸元節(jié)。
有歸元節(jié)先被璃月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前例在,之后這往生堂的事情對比一下自然也就是風聲大雨點小的典型;不僅如此,在帝君于七星請仙典儀上承認了與黃泉的契約,親自認可了黃泉冥府的意義和概念后,先是璃月七星以官方名義認可了歸元節(jié)的定義,其后便是一種全新的產(chǎn)業(yè)如雨后春筍一般迅速冒出,快得甚至超乎了自詡對此已有準備一眾仙家的想象。
新任往生堂的堂主倒是不覺得奇怪,短生種的壽命限制注定了他們的易變屬性,人類接受新鮮事物的速度往往要比神明想象的還要快,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黃泉冥府既然真實存在,那么人死后在很長一段時間也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繼續(xù)過日子罷了;既然如此,那么常世的生活理論自然也是可以套過去的。
人既然要過日子,總得有東西支撐著過日子才可以吧?
除去那些以各類夸張噱頭賣出去的,更多人其實只是需要想辦法如何把這些東西送過去而已:幾件慣穿的衣物,生前喜愛的糕點,寫著心思的書信……旁人眼中零零碎碎的不值錢,在某些人眼中卻也是千金難換的寶物。
亡者的確無需飲食睡眠辛苦工作,可常世之物比起實際用途,這種時候更多意義上往往是作為思念的載體所存在的,親人朋友身處常世的異鄉(xiāng)尚且會百般掛念,黃泉鄉(xiāng)——誰能說不是一種另類的異鄉(xiāng)呢?
往生堂的部分儀倌表示他們有辦法,接下了這些“將東西送去黃泉鄉(xiāng)”的工作,璃月人一開始也就是存?zhèn)念想并未太過認真,直至他們之中在第二年的歸元節(jié)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的確能送到那邊去,明面上沒有爆發(fā),但是往生堂的生意的確突然就好了不少。
能連通陰陽溝通生死兩界之人少之又少,大多數(shù)做著類似白事生意的都沒那本事把東西真的送過去,這連帶著也讓不少商人惱得頭疼:大家都是借個名頭最后賺點辛苦錢罷了,怎么就你們家真的能送過去啊?
巖王爺同意了還不夠,底下那位也點頭了是吧,兩邊通吃了不起是吧——
除了部分商人恨得牙根發(fā)酸腦殼疼,極少數(shù)人也注意到了一些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細節(jié):說到底這黃泉鄉(xiāng)再如何被認可,那也是徹徹底底的亡者死域,往生堂的儀倌能將東西送過去,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普通,卻也不普通。
說是普通,因為這種事情就像是擁有了神之眼的人類一樣,普通人無法利用自然的元素力,但是對于神之眼的擁有者來說,使用元素力不過是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的事情。
說是不普通,答案也很簡單。
——這些負責溝通陰陽兩界的人,他們的身上沒有神之眼。
這是信仰黃泉冥主的回應,還是璃月本地特有的仙人術(shù)法?
越來越多的人渴求這個答案,璃月絕云間求仙問道的影子也越來越多,只是絕云間孤峰林立山勢險峻,大多數(shù)人只是湊個熱鬧的一時興起,中途打了退堂鼓的也不在少數(shù),即使如此,習慣了清凈的一眾仙家們也覺得最近明顯煩了很多。
于是他們認為,這種時候就應該推出去一個脾氣最好最喜歡人類也最不介意被打擾的家伙出去。
被集中投票滿票當選第一名的歸終表示,你們選了我,我可以理解。
畢竟她現(xiàn)在再怎么清閑,當年那也是歸離集的締造者之一、本性天然愛人的魔神,比起一眾連同事社交都常常拒絕參加的仙家們,她怎么看都是最合適的。
“但是為什么你們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不帶上我呢?”
塵之魔神心平氣和地反問道。
眾仙家:“……”
……咳!
“我倒是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歸終,”在一眾仙家尷尬沉默的功夫,歌塵浪市真君淡定開口了:“你很久之前不是就很想研究烈風之主的術(shù)法?如今她給出的是針對人類的體質(zhì)設計的,遠比風暴之錨簡單多了,若是能借此機會研究透徹,說不定和她的關(guān)系也能順便再拉近幾分,這樣一來你無論是單純想要找她聊天、還是想要問當年那些沒搞懂的問題不都方便多了?”
阿萍!偉大的阿萍!
下次去璃月港玩的時候肯定請你吃飯啊阿萍!
眾仙家紛紛附和,歸終瞇起眼睛,她面無表情插著腰環(huán)視一眾同僚,輕飄飄地哼了一聲。
“看在阿萍和許愿之神的份上,好吧。”
都是多年知己老友,倒也不至于真的會因為這點心領(lǐng)神會的小玩笑生氣。
不過,他倒是的確有些問題想要現(xiàn)在就問個清楚。
無關(guān)術(shù)式,亦是無關(guān)璃月——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摩拉克斯?”
“老友說這種話,是信不過伊萊恩,還是信不過我?”
歸終撇撇嘴,沒跟著他的思路走:“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摩拉克斯。”少女姿態(tài)的魔神單手托腮,幽幽嘆息:“當時眾仙家全都在,很多問題我沒有細問下去,但我又不是真的不問世事對人間常識一無所知,伊萊恩的認知很多地方不太對勁……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吧。”
鐘離沒有回答她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歸終嘆了口氣,眼中并無怒意,她平靜的注視著自己面前的老友,溫聲道:“你們兩個這所謂的夫妻關(guān)系,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掛了名字的假夫妻,當然了,日常如何相處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何況我始終信得過巖王帝君的品性,也清楚無論是當年還是現(xiàn)在,伊萊恩都不會是會先一步背棄契約的那一個……但是在此之后呢,摩拉克斯?”
她不去關(guān)心更深層次的東西。
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清楚。
“你有沒有想過所有的契約都有結(jié)束的時候?”她問,“這段所謂的‘夫妻契約’如果真的也要在未來的某一天迎來結(jié)束,你能接受么?”
摩拉克斯沒有立刻回答她,這便是歸終最擔心的地方。
但是她沒有追問,也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她只是安靜地盯著對方沉默的側(cè)臉,他那雙石珀金瞳望向這絕云山間的縹緲霧海,眼中映不出任何實質(zhì)的存在。
“……我不否認我的確存有私心。”
他能語氣平靜地承認了這件事,歸終反而松了口氣。
“若未來的某一天她真的選擇與我斷開這段契約,終止這段關(guān)系,我可以接受。”
歸終單手托腮,眨了眨眼。
“一口一個夫人叫著,真的假的……不過也難怪,畢竟你是摩拉克斯嘛。”她哼哼兩聲,卻也沒繼續(xù)刨根問底。
“……將來你若是真的能點這個頭,那我不說什么了。”
而摩拉克斯看著老友瀟灑離去的背影,仍然坐在那里思考著她的話。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話,他能接受么?
巖巒的神主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睜開一雙恢復平靜的石珀金瞳,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他想,他應該可以。
……他只是動心起念,尚未用情至深。
如今一切走上正軌,她如今所做皆為她心中真正所求所想,這便已經(jīng)算是滿足了他最初對她的期待。
這已經(jīng)夠了。
神明對自己強調(diào)著。
哪怕未來某一天需要配合她放棄這段徒有虛名的夫妻關(guān)系,以她的一貫行事作風,哪怕不再是夫妻,也絕對不會影響璃月大局。
摩拉克斯從來都不會去懷疑她的心,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存在歸終所說的契約結(jié)束、且是由她親自和自己開口的那一天的話……
只要她開口,那么他就會點頭。
第170章 地上涼
歸終在告別了摩拉克斯后,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的大搖大擺的進了巖神塵世的隱居之所。
她太了解那個老石頭了,這種話說完后他一般不會亂動或是再找一個人陪他一起聊清楚,非得是安如磐石在原地穩(wěn)穩(wěn)坐到想明白了——或者說自認為已經(jīng)想明白了——琢磨出接下來的各種可能性和相關(guān)準備,這才會恢復如常。
但哪怕這一次是巖王帝君也沒可能那么快的想明白,就算想明白了,這種事情之后應該也應當是克制幾分不會這么快回來,換句話說,她的時間可是非常充分的!
歸終滿意地點點頭,在附近繞了一圈,果然在院中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新的術(shù)式尚在開發(fā)研究階段,如今往生堂儀倌們用作儀式的術(shù)法不過是些最簡單基礎的小技巧,能讓摩拉克斯那家伙開口讓仙人插手的事情怎可能就只到這種程度?歸終做好了伊萊恩可能會在黃泉鄉(xiāng)的準備,這么順利就能找到她完全稱得上意外之喜了。
不過看到她身邊的應達和伐難倒也不難猜測原因:應該是浮舍的情況尚未完全穩(wěn)定下來,仙眾夜叉的兩位便在這里一邊幫忙一邊陪她。她們站在院中聊著什么,看女王的表情不像是有什么大事,更像是被強行從工坊里拽出來透透氣的,雖然仍是一臉頭疼的樣子,但也沒有立刻轉(zhuǎn)身回去。
塵之魔神的臉上立刻掛了笑。
“伊——萊——恩——”
歸終和歌塵浪市平日里親近慣了,之前剛剛在摩拉克斯那里討了幾分嘴皮子的好處,一時間也忘了某種角度上這也是位不能隨便胡鬧的對象,拉長尾音叫著名字張開手臂撲過去的時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不對勁。
……哎呀。
她看見詫異之色在伊萊恩的眼中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想著要遭。
但是昔日的蒙德女王如今的黃泉之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接了她一把,歸終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在伊萊恩的胳膊上僵了一會,干脆放棄思考,直接撲了進去。
贊美許愿之神——!
歸終干脆卸去身上大部分力氣,仗著自己如今只是輕巧的人偶殼子,外貌年紀比魔神戰(zhàn)爭時期還要小上幾分,她迅速把自己掛在了對方身上,抬手一環(huán)腰,腦袋順勢埋在對方胸口時的表情可謂是十二分的理直氣壯。
伊萊恩自然是沒說什么,而身邊傳來仙眾夜叉帶著幾分親近調(diào)侃的輕笑聲,歸終從她懷里抬起頭,對著那兩個做了個簡單的鬼臉。
女王有些無奈的嘆口氣:“歸終,你這樣我沒辦法繼續(xù)工作……”
“有什么關(guān)系嘛,”在一邊準備好接人卻發(fā)現(xiàn)不需要,很自然地跟著收回手站在一邊看著的伐難笑瞇瞇的說道,“歸終大人興致這么好,您順便休息一會也好呀?”
“就是就是。”應達也跟著湊熱鬧一樣的附和起來:“反正浮舍大哥最近情況好了不少,最后這一點小毛病就先讓他自己忍著吧,先前瞞了金鵬那么久那孩子可還生著氣呢,您這邊的進度慢些,也讓金鵬多熬些偏方苦藥去給他喝~”
歸終眨眨眼,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嬉笑談話。
本來她想和伊萊恩聊聊摩拉克斯和契約的事情,伊萊恩對契約和夫妻的認知太過奇怪,摩拉克斯那邊看似已經(jīng)松了口退了一步,可關(guān)鍵還是在于她這里。
可她此時聽著仙眾夜叉?zhèn)兒退喈斒祜赜懻撈痱v蛇太元帥的事情,語氣口吻比起和摩拉克斯相處時還多了三分親近隨意,心里又有些不確定了。
和看似一直都在遷就著伊萊恩的摩拉克斯不同,她始終覺得說清楚真相對伊萊恩才是最公平的。
……可是在那之后呢?
看清楚了所謂的真相,斷開和摩拉克斯的契約,一切從頭開始嗎?
舊蒙德已經(jīng)成為漫長歷史中不被人所熟知的落灰一角,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早在千年之前的魔神戰(zhàn)爭就已經(jīng)死去,哪怕璃月仍然愿意接納認可她的存在,也只能承認“黃泉之主伊萊恩”而已。
沒了這段契約的認可,沒了這段關(guān)系的牽絆……她要去哪里?她還能去哪里?
歸終得不到答案,便嘆口氣,不說話了。
女王并未注意到歸終的變換的心思,只是看著那兩個嘻嘻哈哈的仙眾夜叉,無奈道:“黃泉鄉(xiāng)那邊也還有許多事情……”
“那就更不用急了呀,”應達放軟聲音,好聲好氣地安撫著:“反正黃泉鄉(xiāng)都是一群鬼了,無需考慮凡人壽數(shù),您也無需搶這一時片刻的功夫。”
“就是就是!”歸終忽然也跟著支棱起來,她從伊萊恩的懷里跳了出來,高高興興跑到一邊抱起了一只趴在那里曬太陽的靈貓塞到了女王懷里,笑瞇瞇的附和起來:“來休息吧,伊萊恩。”
女王下意識抱住了塞進懷里的軟綿綿一團,她手臂環(huán)繞的動作并不是常見的摟緊貓咪的動作,這種柔軟又靈巧地生物總是會自發(fā)自覺地尋找最舒服的角度,若是抱著不舒服他們自己就會自發(fā)跑走,可被塞進懷里的貓咪的確有些不滿,但也沒順勢從她臂彎里跳出去,正相反,他抬起腦袋對著主人嬌滴滴喵了一聲,在這雙纖細手臂里擰著身子,努力尋找自己最滿意的姿勢。
歸終托著下巴蹲在一邊,看著女王難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看得很是快樂:“明明那么喜歡毛絨絨的小東西,怎么好像是從來都沒怎么認真抱過的感覺啊?”
伊萊恩坐在了院中石凳上,靈貓終于在她腿上找到了安穩(wěn)感覺,愜意瞇起眼睛直接打盹,她摸了摸貓咪頭頂?shù)能浢皇切χ鴮w終搖了搖頭。
舊蒙德時期的高塔是由神官阿莫斯負責的,對身為長生種的神官們來說,人類的壽命尚且顯得短暫易變,更何況是壽命最多只有十幾年的動物?
初代對比其他普通人已經(jīng)算得上長壽,可他們的離去依舊對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磨損和太過真實的痛苦——對阿莫斯來說,沒有什么是比這個更可怕的。
“高塔之中,從來都是只有神官。”
歸終怔了怔,卻是感覺不到任何感動的情緒。
——舊蒙德愛她,比任何存在都要愛她,這毋庸置疑。
但是他們同樣把自由又溫柔的風困束成了高塔的孤王,不被歷史認可的暴君。
這還能說是對的么?
這還能算是正確的愛么?
女王的手指始終只是矜持又小心地撫摸著靈貓的頭頂和脊背,歸終安靜地看著,忽然俯身上前一步,捉住了伊萊恩的手,塞到了貓咪柔軟溫暖的肚腹之下。
靈貓軟綿綿的叫了一聲,跟著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也順勢壓住了她的手腕,很溫柔地把主人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肚子下面。
伊萊恩一下子就僵住不動了。
“你看。”歸終對她笑笑,溫聲道:“你那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其實區(qū)別也只是從摸摸頭到揉揉肚子而已,他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的;不止是你在喜歡他們,他們也很喜歡你呀。”
伐難跟著抬頭看了看頭頂,輕笑起來。
“今天的天氣很好呢,陛下,”仙眾夜叉中的水夜叉對著女王溫溫柔柔地笑起來,“我們過去隨軍遠征的時候最喜歡這樣的天氣,隨意找個地方躺平曬著太陽小憩一會,類似這種邀請就連金鵬都很少能拒絕。”
“您的房間是哪個,這個嘛?”應達左右繞了一圈,確定后直接走了進去,火夜叉的溫度將始終無人用過的冰冷被褥變得干燥又溫暖,歸終瞬間心領(lǐng)神會,跟著歡呼一聲跑過去,和火夜叉一起將被子鋪在院中一棵老松之下。
這里的角度正好,有著頭頂樹蔭半遮半掩,陽關(guān)溫暖卻不會太過刺眼,伊萊恩被兩位夜叉有點半強迫意思的領(lǐng)著按在了那里,素來習慣姿態(tài)端莊脊背挺直的女王陛下難得沒什么形象地按著肩膀靠在仙眾夜叉為她臨時準備的位置,她曲起膝蓋坐在那里,仰頭和笑瞇瞇的夜叉?zhèn)兠婷嫦嘤U。
懷里的靈貓喵嗚一聲,只是用兩只爪子的肉墊壓住了主人的纖細手腕。
伊萊恩還是覺得不太合適想要起來,其他的靈貓已經(jīng)輕輕巧巧的跳了下來,兩只直接臥在了她的裙擺上,那只被她摸的最多的白爪黑貓直接跳上了她肩膀,在她胸口躺了下來,腦袋偎在主人頸側(cè),有些委屈的嬌嬌喵了一聲。
伊萊恩眨了眨眼。
歸終看著這群開始群聚在此瘋狂吸人的貓,不由得嘖嘖稱奇:“他們這么粘你你居然都沒感覺?”
“這個……”女王的表情也有些遲疑,“因為他們比起我,好像更不想靠近摩拉克斯的樣子……”
而基本上她在這個院子里的時候,鐘離都不會和她拉開太遠的距離,所以……
歸終的表情瞬間變得微妙起來了。
但是她并沒有多說什么,蹲在旁邊和伊萊恩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大多是些不需要思考的日常瑣事,兩位仙眾夜叉不約而同地放輕手腳,笑瞇瞇的看著被貓咪團團圍起來在樹下休息的伊萊恩。
也許是貓咪的觸感太過柔軟,也許是因為今日的陽光足夠溫和,女王原本有些僵硬的脊椎不知不覺間卸去了力氣,她開始放松自己沉重的軀體,清空自己的大腦,任由自己更進一步陷入身下柔軟的包裹之中。
歸終早已不知何時不再說話了,她單手托腮,看著伊萊恩的眼睫緩緩垂下,并且不再繼續(xù)抬起,勉強自己繼續(xù)注視著眼前的世界。
少女輕輕松了口氣。
——她終于睡著了。
腳步聲打斷了院中靜謐安詳?shù)姆諊察o欣賞對方睡顏的歸終忽然覺得脊背一陣陌生涼意,應達和伐難原本欣慰的表情也瞬間變得慌慌張張,但是無論是來者還是歸終與仙眾夜叉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了一份默契的沉默,仍蹲在那里的歸終眨眨眼睛,仰頭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鐘離。
歸終感覺哪里好像不太對勁。
這次想通的速度居然這么快嗎?
但是那不是現(xiàn)在需要計較的事情,塵之魔神壓低聲音,虛聲警告道:“她剛剛睡著哦?”
鐘離有些無奈地瞥她一眼,壓在伊萊恩裙擺上的靈貓早早驚醒跳到了一邊,唯獨一開始就膩在主人懷里抱著她手腕和貼在她頸側(cè)的兩只靈貓只是抖了抖耳朵沒有動彈,鐘離安靜地看了一會便慢慢地俯下身,無比自然地伸手勾過她的頸側(cè)和腿彎,穩(wěn)穩(wěn)地把睡在樹旁的伊萊恩從地上抱了起來。
巖神的手臂足夠穩(wěn)健有力,被貓咪和歸終成功哄睡著的女王并沒有因此被他吵醒。
見歸終依舊盯著自己,他思索一瞬,還是壓低聲音解釋了一句:“地上冷硬,我送她回房間休息。”
在這兒蹲了一會就已經(jīng)被太陽曬得有些想找涼糕吃的歸終:“……”
塵之魔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忽然冷笑一聲。
呵。
第171章 霓裳花
伊萊恩,伊萊恩……
現(xiàn)在的話,能夠【看】得非常清楚了吧,伊萊恩?
奧伯龍總是這樣問她。
你指什么,奧伯龍?
“醒來之后的世界是最真實的,”蟲龍對她微笑,“你現(xiàn)在醒來后,是不是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王后從來都沒有回答。
——比起絕大多數(shù)妖精的猜測和想象、以及迄今為止妖精國的女王對王后展現(xiàn)出的那份堪稱毫無底線的偏愛,妖精的王后與女王的相處模式卻并不算是親密無間的風格。
她們并不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很多時候日常相處的時間還不如侍奉在側(cè)的妖精騎士來得多,只是除了那些繁瑣的公務之外,王后在晚上也并不與妖精女王同處一室。
開始,是因為她的確有很多事情要做。
后來,是她的眼睛看到了太多的東西,必須要保持獨處才能維持從容不迫的冷靜。
“王后殿下的睡眠時間正在減少……”
“是的,雖然理論上來說的確不需要,但是王后殿下畢竟不是一開始就沒有這種習慣的類型……”
忠誠的騎士憂心忡忡,換著花樣來詢問王后是否身體有所不適。
“我很好。”
王后總是這樣回答。
獨自一個房間總是很方便的,又一個清晨醒來后,王后安靜地坐在床邊,她抬頭看著這冰冷的宮殿,神色如常。
在其他妖精的眼中,這里究竟是什么樣子呢?
想來應當是華麗的,莊嚴的,令無數(shù)妖精心生向往的。
可王后的眼中映出的卻是腐爛發(fā)白的尸骨堆積而成的世界,密密麻麻的蟲群在上面蠕動,祂們編織出灰白的蟲網(wǎng),一層又一層的遮住了那些腐爛的血肉。
……沒有關(guān)系。
她想。
她在那里安靜地坐著,直到重新掌握眼睛附近的魔術(shù)回路修正視覺,眼前的蟲網(wǎng)覆蓋的血肉地獄畫面漸漸消散,重新變回了華麗的宮殿墻壁,在確定自己的視野再也沒有任何變化后,她這才站了起來,腳步如常地向外走去。
睡眠并不是必要的東西。
王后面無表情地想著。
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一切存在如非必要,便可直接舍棄。
無論是妖精國的,還是她的。
***
——所以,從那以后,她究竟有多久沒有放下防備的睡過一次呢?
舊蒙德時期的女王合上眼睛的次數(shù)依舊是寥寥無幾,一來是因為早已沒有這方面需求,二來則是因為她的時間似乎總是不那么夠用。
……但是來到這里后,似乎一切的節(jié)奏都開始變慢了。
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這些事情她可以不用去做,有太多的人按住她的手對她說,不用那么著急也可以。
慢慢來吧,伊萊恩。
去休息吧,伊萊恩。
睡醒以后依舊可以一切如常,無需擔心會有什么失去掌控。
貓咪的呼嚕聲打斷了她的淺眠,伊萊恩難得有些倦怠地睜開眼睛,維持著睡著的姿勢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靈貓將腦袋枕在她的頸子上瞇著眼睛打盹,發(fā)出一陣陣愜意的呼嚕聲,另外一只盤成一團守在她的枕頭旁邊,一雙圓溜溜的貓眼睛安靜看著她,見主人醒來,又是嬌滴滴的喵嗚一聲,撒嬌地上去蹭了蹭她的額頭。
伊萊恩抓了抓撒嬌的這只的下巴,又捏住這只壓著自己脖子的靈貓后頸把它拎了起來,身心都有些過分放松的貓咪并沒有因此醒過來,而是順勢直接在床上攤成一團軟趴趴的貓餅繼續(xù)睡了過去,伊萊恩摸了摸它毫無防備的柔軟肚子,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之前的確是在院子里被歸終哄睡著的。
……所以她什么時候回的房間。
璃月傳統(tǒng)風格的房間格式布局對她來說仍然有些不太習慣,女王伸手撩開垂下的素色床幔,只是腳尖還未來得及落地,便被眼前畫面驚得一怔。
——霓裳花。
——這一次自夢中醒來睜開雙眼,她看見了滿屋欣然盛放的霓裳花。
并非璃月市井見最常見的妖艷香雅的山陰錦簇,而是只生長在山野林間名為飄緲仙緣的野生品種,花色寡淡,香味清淺卻極為持久;這滿屋的花枝并不是雜亂無章的隨意堆砌,而是以花瓶和各類不同裝具錯落有致的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里,非但不顯得混亂不堪,反而額外增添了幾分鮮活靈動的自然風雅。
女王下意識放輕腳步,走到桌邊時動作一頓,她若有所思的掀開茶壺蓋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果然,連這點小地方也沒放過。
茶壺里倒是沒繼續(xù)泡著霓裳花,而是撒了一把清心花瓣,花茶的氣息清冽微苦,倒也能中和幾分霓裳花特有的甜香。
好吧。
伊萊恩注意到自己的唇角正在上揚。
御主可以看到英靈過往的記憶,伊萊恩的確不覺得這有什么為難或是羞恥的地方,但是要要說她對此有多么贊同卻也不盡然;她并不希望摩拉克斯太過沉浸其中,如果可以的話,她同樣希望他能看到的東西越少越好。
這是第一次。
她想。
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讓他看到那些東西,也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伊萊恩的手指撫過柔軟的花瓣,它們甚至還帶著山林霧海之間的一絲潮濕涼意,她在一只細瓷花瓶前駐足良久,有些出神地想著,也許她將來再想試著小睡一會的話,可以用霓裳花的香膏作為替代。
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始終沒有散去,但是這份好心情的確少見,所以女王也并不吝嗇帶著笑意開門,院中立著一道高挑人影,難得是在俯身逗弄幾只靈貓,只是貓咪對他的試圖親近敬謝不敏,見另一扇門后的主人終于走了出來,立刻喵喵叫著飛快湊了過去,迅速躲到了她的身后。
鐘離這才撐著膝蓋起身,轉(zhuǎn)過頭來。
他看見一雙含笑的眼睛,踩著滿園碎光向著自己輕快走來。
矜持內(nèi)斂的神明臉上恍惚之色一閃而逝,但他下意識轉(zhuǎn)過身來,在原地站定腳步。
他們相處時間也不算短,稍顯親近的肢體接觸也的確有過,只是這種眉眼溫和唇角帶笑的柔軟樣子對鐘離來說仍是少之又少,像是終于愿意卸下一層疏離優(yōu)雅的防備,為他稍微露出了一點更加真實的本相。
但是她這樣的表情,說不定在舊蒙德時期能見到的也是寥寥無幾。
石珀金瞳微微一眨,看著伊萊恩走到自己身邊來,仰頭對自己直接問道:“那些霓裳花是哪里來的?”
鐘離乖乖答道:“塵之魔神素來喜愛擺弄花草,仙府洞天也有自己培育的花圃養(yǎng)著一些琉璃百合之類,正巧之前她也在這里,便從她那里拿了一些過來。”
伊萊恩有些詫異:“歸終居然同意了?”
“只是簡單折了幾枝霓裳花而已,沒什么不同意的。”鐘離淡淡道。
事實上這次的歸終給的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聽摩拉克斯和自己討要霓裳花的時候更是沒有絲毫遲疑,只是摩拉克斯感覺當時的歸終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哪里不太對勁,有點嫌棄,有點期待,又有點恨鐵不成鋼,嘴里還嘀嘀咕咕的說著什么“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在摩拉克斯的院子里埋上百八十個星螺全給錄下來”……
對此鐘離只能表示,如果未來某一日歸終真的要那么干的話,他大概就只能先做好另一處禁止隨意出入的仙府洞天搬進去以防萬一了。
伊萊恩眉頭一挑,不予評論。
“其實……用霓裳花裝飾房間的想法很久之前我便有過,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罷了。”
鐘離抬手拂去伊萊恩發(fā)絲間粘上的一片花瓣,溫聲道。
女王眨眨眼,疑惑問道:“那你為什么不直接送給我?單純送花余也會很高興的。”
鐘離只是笑笑。
“那并非我的本意,伊萊恩。”
單純送花自然是很簡單的。
可那沒什么用處。
以花香清雅的霓裳花作為睜眼醒來的第一個小小驚喜,這份微小的喜悅他不知曉是否能夠取代那一個個夢魘的絕望清晨,但是至少可以讓她從此以后的夢境變得不那么糟糕。
她真的已經(jīng)做了太久的噩夢了。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她被那一場漫長的夢魘提前奪走了太多的東西,可是她偏偏清楚要如何忽略那些疼痛,她形容那些過往的態(tài)度總是太過輕描淡寫,仿佛連她自己都已經(jīng)從那場夢境之中真正地走了出來。
可他不希望她只是單純地遺忘他們。
當然,他也不需要她再去直視他們。
那些碎掉的部分、磨損的部分、殘缺的部分,被她的靈魂血肉包裹著被迫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它們并未來得及重新拼湊在一起,只是囫圇堆在一起藏在了某個角落,稍稍觸碰便是尖刺橫生的鮮血淋漓,他要做的絕對不是去切開她的血肉、剝開她曾經(jīng)的傷口,而是一場等待,一場需要無限耐心的漫長等待。
等到新的習慣取代舊日的磨損,等到霓裳花鮮活的香氣換走記憶中腐爛的血肉地獄。
無論未來如何變化,至少此刻他能看到她醒來第一眼是滿眼雀躍的歡喜,這便已經(jīng)讓他感到心滿意足。
伊萊恩看著那雙石珀金瞳,她張了張嘴,最后也只是露出一抹溫柔淺笑:“只是每次都用霓裳花的話就太浪費了,我想要睡覺的時候不多,不需要你這么麻煩。”她輕聲感慨起來,眉眼放松,笑意溫和:“我記得璃月港還有會做香膏的地方,以后我若是不在璃月生境,用香膏代替霓裳花,應該也能睡個好覺。”
如此。
鐘離安靜聽著,只是默不作聲地將手背在身后。
香膏的確是個不錯的代替,無需仔細尋找新鮮的霓裳花,省去了許多麻煩,如此一來,未來他若是真的結(jié)束契約后需要抽身離開,至少這件事也可以無需太過擔心……
他的沉默太過突兀,伊萊恩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疑惑問道:“怎么了?”
“無事。”
摩拉克斯握了握有些莫名僵硬發(fā)緊的手指,若無其事地回道。
第172章 若陀龍王
伊萊恩的磨損與若陀截然相反。
前者的記憶是磨損的本源,她記得越清楚,她的痛苦也就越清晰;而后者的磨損則是來自他一點點被迫失去的記憶,若陀龍王對過往美好遺忘的越多,他的恨意和絕望也就愈發(fā)明顯。
“若是能兩相中和一下就最好了,你說是不是?”許是被霓裳花的香氣熏染太久,不自覺地放松了一貫緊繃的神經(jīng),伊萊恩隨口開了個玩笑,感慨道:“若是余將這不能遺忘的固執(zhí)轉(zhuǎn)走一部分送給若陀,說不定他也會輕松一些吧。”
鐘離張了張嘴,許久后也只是輕聲提醒著:“……那同樣也是對你的磨損,夫人。”
無論那份記憶多么糟糕,那也是只屬于她的東西,選擇放棄自己的一部分去填補其他人的遺憾,這根本就稱不上是什么“兩全其美”。
女王唇角的笑弧淡了幾分,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固執(zhí)的石頭腦袋……我還以為你會同意我忘掉那里的故事呢。”
鐘離沉默了許久。
“……你不會愿意的。”
若她真的會覺得那份記憶痛苦到不愿忍耐,認為忘掉才是最好結(jié)果,那么以她的心性就不會愿意一直待在那里,早早地放棄才是更好的結(jié)局。
兩人此刻在院中靜坐,不約而同地不想去打擾這份難得的清凈,伊萊恩的手肘撐在石桌上單手托腮,微微垂著眼感受著微風拂過面頰的清爽,而鐘離看著她,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歸終的疑問。
他還不知道是什么讓她終于放棄了妖精國……但是那樣的世界里,無論什么原因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奇怪,她已經(jīng)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無人應該再去苛責一位將自己磨損至極致的神明;
但是在提瓦特,若是伊萊恩選擇結(jié)束契約,他好像也只能想到兩種理由。
一種,是她自認自己已經(jīng)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便如同當年的舊蒙德一般,王選擇將一切交付給人類,自己退居幕后,而當年的高塔孤王尚可走下王座去想想其他更加自由的生活,如今的黃泉之主在結(jié)束這段契約后,可能只會前往某個他再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另一種,則是她在未來某一天心有所屬,終于明白了何謂真正的夫妻,于是選擇和他結(jié)束這段玩笑一般的約定去選擇另外一人的懷抱,只是英靈的契約并未結(jié)束,那時她應該還會是黃泉之主,他們還會是朋友,盟友,知己,唯獨不是夫妻。
比起前者,這應該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最完美的結(jié)局——所有的一切將回歸最初的“正確”,正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樣,正如他和歸終承認的那樣。
……
伊萊恩注意到了鐘離罕見的心不在焉,但她并未多想,也沒有多問,只當是先前的霓裳花帶起了他一點不好的記憶,不過索性正巧聊到了若陀龍王,她也跟著重新提起了這件事:“說起來,我們之前不就是要去看看若陀的情況?只是后續(xù)各種事情,陰差陽錯也都錯過去了。”
鐘離緩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的確,當時他本來就是想帶著伊萊恩去看看若陀的情況,因為她當年為夜叉種下穩(wěn)定情況的碎片,若陀的情況正在變壞,但是她能讓他的情況變得不至于太壞;之后便是彌怒突然出現(xiàn)岔開了話題,之后她又開始忙碌黃泉鄉(xiāng)的事情,這件事情好像就被同時拋諸腦后了。
“……”
對于自己一不小心將老友拋諸腦后這件事,巖王帝君有些心虛的輕咳一聲,很快就跟著點點頭:“那便一起去吧。”
他本來想順便感慨一聲若陀還不知道他們已為夫妻,可莫名想起歸終那句提醒,下意識地將這句話壓在舌尖下面,沒有多說什么。
摩拉克斯的表情并不如同平日里那樣輕松愜意,正相反,他的眉峰微微蹙起,顯出幾分巖巒神主的凜然肅重之色。
……他是否真的要一直對旁人承認這段虛假的夫妻關(guān)系?
他將自己的私心放在名為鐘離的凡人身份之下,一切只是淺嘗輒止點到即可的程度,好像這樣做的話所有便都尚且可控,鐘離自然不會吝嗇這一點小小的好處,可隨著他想要說的人越來越多,好像原本自認清晰不可逾越的底線也跟著一次又一次的拉平放低。
我還能控制多久?
摩拉克斯默不作聲地想著。
先是鐘離的身份,隨后是璃月的一眾仙家,現(xiàn)在又是被封印在地下的若陀龍王——
他反反復復的告訴自己,因為這些人他可以信賴,因為在這個范圍里,他仍能守好最后的底線。
但是,若陀龍王之后呢?
契約之神見多了自詡理智之人在契約底線的反復試探,能夠真的在最后一步之前停下來的人寥寥無幾,更多的都只是一種不愿直面真相的自欺欺人。
***
對于巖王帝君的造訪,已經(jīng)被封印在此處的若陀龍王并未做出太多的反應。
他的狀態(tài)并不算太穩(wěn)定,偶爾因為一時恍惚暴怒引起附近山巒震動,更多時候他會選擇以沉睡對抗精神的磨損,摩拉克斯前往此處的次數(shù)漸漸減少,一來是因為他不想打擾老友的休息,一來也是若陀龍王能夠不把他當做敵人對待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不幸中的萬幸,伊萊恩出現(xiàn)的這一次是若陀龍王少見的真正清醒狀態(tài),他若無其事地和摩拉克斯打了招呼,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他記憶中的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若陀龍王死死盯著她好一會,才抬起爪子指了指,平靜地說道:“我都不知道我發(fā)起瘋這么可怕,原以為遺忘已經(jīng)是極限了,但我居然都看到迭卡拉庇安了,摩拉克斯。”
“不過說起來是不是你看到她比較合情合理?”若陀龍王疑惑道,“畢竟我和迭卡拉庇安可沒什么交情,頂多就是認識。”
摩拉克斯聞言失笑。
“是她本尊在這里,若陀。”他看了一眼神色溫和的伊萊恩,這一次卻是遲疑了許久,才轉(zhuǎn)過頭來輕聲道:“她現(xiàn)在……是我妻子。”
若陀龍王:“……”
結(jié)界之中的龍王沉思許久,然后他有點僵硬地轉(zhuǎn)了半個圈過去,伸出爪子開始對著四周巖柱封印左撓撓右抓抓,然后開始嘀嘀咕咕的計算著什么。
他這副樣子看得摩拉克斯一臉無奈:“你在干什么,若陀?”
“看看我的封印時間到底是多久,是不是睡得太久腦袋糊涂了,過去的年頭一不小心少記了一個零,”若陀龍王幽幽道:“不但看到了迭卡拉庇安的幻影,甚至聽到了你和烈風之主成親的消息……我的磨損實在是太嚴重了,我當年對你們兩個也沒太大信心啊……說不好,有可能再過個幾百年我都能看到你帶著孩子過來看我,小號的摩拉克斯,太可怕了,想想都覺得自己正在磨損。”
女王站在原地,有些不太確定地看著摩拉克斯:“需要余來做些什么證明的確真實存在嗎?”
“摩拉克斯!我的情況好像越來越可怕了!”若陀驚悚道:“我的天哪!我都聽到她說話了!!!”
伊萊恩:“……”
伊萊恩:“余能確定他的磨損的確很嚴重了,這個精神狀態(tài)真的還有挽救的必要嗎。”
巖神輕咳一聲,努力試圖替老友挽回一點已經(jīng)不多的清白名聲:“畢竟若陀磨損掉的乃是記憶,他很多時候連我都會視作敵人……他一時恍惚,將你看做昔日幻影也很正常。”
“我沒有恍惚!”若陀不滿道,“我還聽到你說你們兩個已經(jīng)是夫妻……唉等會誒我——!”
伊萊恩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忽然被捂住了,她若有所思的抬起頭,看著若陀龍王罵罵咧咧的在結(jié)界里繞來繞去,倒是看不出來也聽不清楚究竟說了什么,只不過從摩拉克斯此刻反應來看,應該不是什么很適合聽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捂在她耳朵旁邊的寬大手掌才有些遲疑地挪開,若陀龍王的情緒終于穩(wěn)定了一點,而站在她身后的摩拉克斯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但是該說不說的,女王現(xiàn)在并不是很想動手了。
“你確定我現(xiàn)在動手的話,幫他固定住的精神狀態(tài)是正常的……?”
伊萊恩有些狐疑地問道。
“……我不太確定。”若陀先一步開口,龍身狀態(tài)下的若陀龍王無法從外表上辨認情緒的起伏變化,他重新盤臥在那里,無比滄桑的嘆口氣:“烈風之主的好意我能理解,不過從各種角度上,我都建議閣下等我緩緩后再來。”
該說不說的,伊萊恩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建議。
“夫人可以先走一步,”摩拉克斯放緩語氣,對她道:“我與若陀還有些話想聊。”
若陀龍王趴在那里,看著烈風之主的身影離開了地下封印之地,跟著冷哼一聲。
“夫妻……”若陀又是哼哼一聲,陰陽怪氣的感慨起來:“你要說這里面沒什么別的貓膩,我第一個不信。”
摩拉克斯難得苦笑一聲。
面對清醒狀態(tài)的若陀,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具體情況和前因后果,龍王安安靜靜地聽著,最后也只是懶洋洋地晃了晃尾巴。
“……總而言之,就是歸終的話你聽進去了,但是烈風之主的契約同樣也是真實的,你和不少老朋友承認了這段所謂的‘夫妻關(guān)系’,但是擔心知道的人越多情況越難控制,所以又開始在這兒擔心將來有一天她若是真的轉(zhuǎn)身要走,要如何解釋之前的情況是吧?”
“這有什么問題?”若陀龍王打了個哈欠,感慨起來:“你摩拉克斯既然自認已經(jīng)守住了底線,哪怕那一天真的來了又怎么樣?能配得上她的人世間本就寥寥無幾,且不說那一天是否真的會出現(xiàn),哪怕是現(xiàn)在你們這所謂的夫妻也不過是配合烈風之主的錯誤認知,你自己問心無愧不就行了?”
可摩拉克斯卻選擇了沉默作為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開口,不知是在回答若陀,還是在答他自己之前的質(zhì)問。
“——若我問心有愧呢?”
摩拉克斯緩緩抬起頭,平靜至極的反問道。
他沒有那么清白,也沒有那么坦蕩。
他在最初點頭叫出第一聲“夫人”的那一刻,分明就已經(jīng)全是私心。
“……”
若陀龍王靜靜看著他,忽然嗤笑一聲。
“你自己的夫人,你問我怎么辦?”
他換了個姿勢,重新趴了下來。
“你帶她回去吧,摩拉克斯。”
龍王幽幽道。
“——我與烈風之主非親非故,受不得她這么大的恩惠;但是若是友人之妻愿意看在往日情誼上出手相助,看在的確欠了杯喜酒的份上,這還是使得的。”
第173章 余燼
不知過了多久,鐘離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了。
伊萊恩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靜坐等待著,見他過來了也不曾起來,只是仰頭看著他,問了一句:“不用我?guī)兔幔俊?br />
鐘離搖了搖頭。
“若陀的情況較比夜叉來說更加特別,他會盡力將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調(diào)整好,在此之前無需擔心他。”
“不過,我與他說了些其他的事情,他也能給我一些塵世執(zhí)政視角之外的建議。”
黃泉之主提出的第八元素并非不能推行,這不僅僅是指迭卡拉庇安曾經(jīng)以自身血肉靈基鑄造英靈基座重塑蒙德地脈、開創(chuàng)了這一全新循環(huán)的可能,也是因為提瓦特本身就具備這樣的漏洞……亦或者說,可能性。
身為元素孕生的龍王,若陀天然就比身為魔神的摩拉克斯知曉更多的東西。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迭卡拉庇安在戴冠式上的那頂寶冠,”若陀說道,“當然,我說的不是你送她的靈玉,而是作為寶冠基座的珊瑚枝。”
那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若陀龍王含糊說道。
在提瓦特用特殊方式轉(zhuǎn)化元素的并不只有黃泉之主一人,換句話說,她現(xiàn)在的做法哪怕沒有新地脈作為支撐也不會有太大問題……這是被世界的法則本身允許的行為,你們?nèi)羰怯信d趣,可以去看看那邊的人類。
女王眼睫微垂,陷入沉思。
“寶冠的白玉珊瑚枝是我在第一次準備去稻妻的時候,奧羅巴斯送我的。”
那個時候的奧羅巴斯說的含糊不清,應該也是觸碰到了同樣的禁忌吧……天理未曾降下懲罰,但是祂需要奧羅巴斯去死。
蛇神最后看似毫無理由的瘋狂,同樣也是他最后能搶來的東西了。
鐘離看見她在發(fā)呆,不由得輕聲問道:“夫人不想去么?”
女王沉默著。
“我不知道我怎么去,摩拉克斯。”
她很平靜地回答著,“所有的塵世執(zhí)政都知道,坎瑞亞召喚出的神明殘骸是名為迭卡拉庇安的魔神,而對于稻妻來說,坎瑞亞毋庸置疑就是殺死真的真正兇手。”
坎瑞亞召喚出了她們昔日的友人;
而為了阻止這一切,她的姐姐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影的心中,我只是被坎瑞亞強行召喚出的殘骸,真更是因我而死……你覺得我若是出現(xiàn)在到了稻妻,她會對我留手么?”
而當暴怒的雷神做出反應,天理難道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么?
蒙德沒有留給舊王的位置。
稻妻將昔日的摯友視作殺死血親的仇人。
璃月愿意留給她一席之地,卻也只能立于生死罅隙,必須藏起舊日神名。
“……伊萊恩。”
鐘離的聲音有些發(fā)啞,忽然很輕地叫了她一聲。
“什么?”女王溫順的回應著,仰頭看著他的眼睛,而鐘離在她面前緩緩蹲了下來,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聲問道:“我在坎瑞亞的那一次若是沒有抓住你,你會怎么樣?”
女王看著他的眼睛,微微笑起來。
“若是按著我最初的構(gòu)想,在最后一次完成坎瑞亞的愿望后,我就會真正離開了。”
在那場同時代表著毀滅和新生的大火之后,迭卡拉庇安的靈基已經(jīng)等同于英靈座的基座,王在寶冠中寄存的不止是她最后一次對人類的許諾,也是她最后的魂靈所在,新生的英靈王座即為她本身,當她回歸王座的那一刻,她將會成為祂。
以英靈座發(fā)展的穩(wěn)定性和目前的發(fā)展速度來看……她最后的意志應該會被基座本身同化吸收,新的法則已經(jīng)生成,天理留下的殘缺需要去填補完善,這個世界本身也需要新的力量去壓制深淵與妖精國的入侵,不出意外的話,她會隨著英靈座的成長一同成長,最終讓自己的意識與其同化,成為這個世界里類似抑止力一般的存在。
王不覺得這樣的結(jié)局有哪里不對。
在不去準備任何替代品的前提下,這是最合適的、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她會為自己的理想和堅持支付全部的籌碼,無需他人來為她代勞。
摩拉克斯的喉結(jié)微微滾動著,他抓住她的手,低聲問道。
“……你沒有給自己留下后路嗎,伊萊恩?”
寶冠的力量根本不是她留給自己的東西,她已經(jīng)將自己能擁有的全部獻給她所深愛的一切,唯獨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她什么也沒有留下。
可女王輕笑起來,眼中只有寬和的無奈:“但是我本來就是在千年之前死去的魔神啊,摩拉克斯。”
于是巖的魔神終于從那雙眼中得到了答案。
她的眼中映出世界的未來,但是唯獨不曾包括自己。
坎瑞亞并沒有讓她復活。
自己也沒有讓她復活。
他在那片漆黑的廢墟中只是捧起一捧安靜的余燼,只是因為如風一般輕盈讓他誤以為自己的確攏住了那一縷千年之前的流風,可事實上她的血與骨早已在千年前的烈火之中焚燒殆盡,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下一次機會了,摩拉克斯。
他現(xiàn)在松開手,她就會真正地、徹底地死去……而她甚至不會因此感到遺憾或是憤怒,因為她早已經(jīng)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她所構(gòu)想的未來里既然不包括自己,自然也不會包括他與她的故事。
歸終毫不留情地問他,若是她選擇契約結(jié)束,你要怎么辦?
而若陀也反問他,你既然問心無愧,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他現(xiàn)在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我意難平,心不甘,問心有愧,從她愿意對我點頭的那一刻已經(jīng)滿心滿眼全是私心。
我不去主動開口,不去主動提醒……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僅僅只是因為我不希望一切就只是到此為止罷了。
伊萊恩感覺自己的手被對方抓得有些緊,她有些疑惑,看著鐘離忽然起身,且不忘抓住自己的手,她有些茫然地跟著一同站了起來,下意識問道:“怎么了?”
鐘離轉(zhuǎn)過頭,石珀金瞳是一貫的沉穩(wěn)內(nèi)斂不動聲色,只是男人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垂下扣入她的指縫,并讓她的手臂貼入自己的手臂內(nèi)側(cè)。
他看著妻子順從地站在自己身邊,這才低聲道:“我們回家。”
*
……他還需要弄清楚一個真相。
伊萊恩這樣的性子,她不會主動放棄妖精國,也不會放棄她的御主。
即使那個世界已經(jīng)為她展現(xiàn)出了最殘忍最惡劣的本質(zhì)。
妖精國不僅僅是空想的世界,也是原罪鋪就的世界;一切都是為了妖精的存續(xù),一切都是為了妖精的歡愉。
他們當然明白什么是重要的,珍貴的,絕無僅有的。
因為神明很重要,所以他們會很愛護神明骸骨做成的土地;
因為人類僅此一只,所以要很珍惜的使用。
最初的妖精把最初的人類分得很細很細,從肢體,骨肉,血液,細胞,因為只是從最初的一只上得到的碎片,所以只能用魔術(shù)來強行制造全新的人類個體,不完整,不健全,但是可以使用。
救世主比她的同伴更早一步注意到人類的本質(zhì),所以在她們的旅途中,她的同伴從未真正接觸過人類。
在這一路上,梣將那雙眼睛保護的很好。
伊萊恩看不到的地方,她會把那些東西清理得干干凈凈不留痕跡,這樣就可以了。
神明正在對這個世界漸漸失望,但是她在注視著自己的時候眼中仍然會有溫暖的光,救世主無比清楚,同伴終會離去,妖精只會背叛,正確的世界不曾留下屬于她的位置,而在這空想的妖精國里,這就是最后的珍寶,也是獨屬于她的神明——
但是有一天,救世主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因為這里的人類,因為這里的妖精,因為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
——因為她。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救世主匍匐在她的膝上,啜泣著,嗚咽著,請求著,在身為救世主的最后,在作為妖精女王的最初,她最大的愿望僅僅只是想要讓那雙眼睛重新亮起來。
不要這樣看著我啊,伊萊恩。
……對我笑一笑吧,伊萊恩。
王后的眼睛冰冷無光,但她仍會回應摩根的聲音,她代王攝政的千年之間無數(shù)次推翻了自己的嘗試,妖精是善變的,是純粹的,用一切常規(guī)的方法去管理他們最后都只會失敗,但是如果摩根僅僅只是需要這個國家的延續(xù),那么她會選擇最簡單直白的方式來滿足她的愿望。
——從圣槍倫戈米尼亞德解構(gòu)得出的一種變化術(shù)式,足以遏制妖精摩斯化的關(guān)鍵一步。
如此一來的話,哪怕是妖精們也會真心愛著你一段時間了吧?
——這樣天真的話,是摩根對她說的。
說是安慰也好,說是想象也好,妖精女王抓住她的手,對她露出微笑。
“沒有關(guān)系的,伊萊恩……”她將王后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旁邊,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會讓他們愛著你的,我們一同支配的這個國家,只要不會變化,他們就會愛著你。”
的確。
在那之后,王后聽到了許多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頌。
贊美女王,贊美王后,贊美不會迎來摩斯化的未來。
但是——
這·并·不·是·全·部。
“……王后啊,會不會太顯眼了一點?”
“摩根陛下把她捧得太高了,這樣一來本該作為陪襯品的王后不就比女王更加耀眼了嗎?”
——那就殺掉吧。
面對妖精的質(zhì)疑和詢問,影子這樣回答著。
可妖精的臉上卻露出了拒絕的神色。
“你在說什么啊奧伯龍……那可是妖精王后呀……”
“王后不代表一切就可以結(jié)束,說到底,阻止妖精們摩斯化的術(shù)式也只是阻止,在此之前積累的痛苦不會有任何變化,對于接受了術(shù)式的妖精來說,在不久之后也會因為這份無法解脫的痛苦而開始詛咒王后的吧?”
陰影之中的人影緩緩走出,那是一張很熟悉的臉,曾在坎瑞亞與坎瑞亞最后的女王并肩同行,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哎呀呀……這樣一看的話,王后難道不就是妖精國未來的災厄之源嗎?”
奧伯龍感慨著,嘆息著。
他的眼神如此真誠,眼底寫滿了感同身受的悲哀。
“但是妖精國失去了最美的王后也沒關(guān)系啊,這并不是妖精國的損失,而是賜福才對。”
他看著眼前的妖精,微笑著感慨起來。
“——畢竟我們還有最美的妖精,不是么?”
不曾因為災厄動搖的妖精,不曾因為妖精們的摩斯化動容的妖精,終于在奧伯龍的聲音中有了反應。
“但是……王后畢竟也是做了這么多呢。”
她語氣柔柔的感慨起來,在奧伯龍的注視中,這名妖艷華麗的妖精忽然彎起眼睛,露出一抹極為燦爛的笑容。
“——啊,不如這樣吧?”
“我們來為王后殿下舉辦一場盛大的慶祝宴會,如何?”
第174章 最后一課
王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哪怕她親手交出了那樣的術(shù)式,也是基于在她無比了解妖精本性的前提下交出去的。
“沒什么好后悔的。”
王后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著唯一的訪客這樣說道。
明早就是妖精們準備的盛大酒宴,為了歌頌王后,歌頌偉大的術(shù)式,歌頌他們不會再迎接摩斯化的未來,但是僅僅一門之隔的房間內(nèi)仍是一片冷漠的死寂,那些歡聲笑語唯獨與她無關(guān),因為妖精們關(guān)注的不是“王后”,而是“慶祝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所以無論是她還是他,都很清楚一件事:
哪怕他現(xiàn)在就殺了她,妖精也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奧伯龍沉默地挖走了她的靈核,任由王后的身體摔落在了地上。
她在這樣一個冰冷又安靜的地方感受著時間的流逝,神色冷漠的注視著頭頂?shù)奶旎ò澹鹾鬀]有掙扎,也沒有抵抗,只是任由自己的體溫漸漸散去,任由自己胸腔內(nèi)的血漸漸流干——
還有事情要做。
在晨曦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她想起來今天的安排。
這就是最后一課了,摩根。
這是我最后還能幫你的一件事。
沒有人能拯救這個國家,沒有人能正確的延續(xù)這個國家,無論是你還是我,無論我們做了什么,答案都是一樣的。
你如果還要延續(xù)這個世界,就不能有任何的弱點。
于是王后撐著身體慢慢從地上起來,神色如常的換下染血的華服,花露可以遮掩血腥,術(shù)式可以藏起空洞,妖精眼的確可以看透一切,但是只要她真心實意不覺得痛苦,那么哪怕摩根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綻。
——更何況她清楚摩根想要什么。
所以耐心等候在門外的妖精女王終于等到了王后推門走出,在清晨的陽光中,她驚喜地看到伊萊恩正在對自己微笑,于是在那個瞬間,女王認為自己可以為了這個容忍一切的骯臟之物。
只要她還愿意對自己微笑,那么一切都還有挽救的余地。
只要她還留在自己身邊,那么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她的血親,她的姐妹,她的妻子,她的王后。
只屬于她的桂妮薇爾。
女王與王后共同前往歡慶的酒宴,妖精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接受并認可了女王應與王后共享王座的事實,他們?nèi)绱思兇猓踔吝B謊言的遮掩都不會;所以哪怕是妖精女王也清楚,至少此刻的妖精,他們的崇拜與期待,以及那份對王后的喜愛的確發(fā)自真心。
于是女王允許他們滿懷欣喜地獻上如蜜的美酒,并由自己親手端起酒盞,遞到了王后的唇邊。
妖精們開始了宴會的狂歡,在一片忘情投入的歡聲笑語之中,唯獨只有手捧酒盞的女王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扶上了王后蒼白的面頰,試圖抹去她唇角那一縷蜿蜒的血痕。
“……伊萊恩?”
摩根看見自己的王后張口想要回應,卻是吐出了一口腥濃的毒血。
她的王后躺在自己的懷里,從口中涌出的赤色血污瞬間染紅了伊萊恩的臉頰和自己的雙手,摩根顫抖著雙手想要去抹掉她臉上的血色,可是為什么這么多,為什么一個人能吐出的血會這么多?
女王試圖重新恢復呼吸,試圖去叫她的名字,可是卻只能感覺到瘋狂痙攣的喉管和收縮到極致的肺腔——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歡宴高漲的氣氛迎來的高|潮的時刻,響起了女王凄厲絕望的崩潰悲鳴。
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不是已經(jīng)滿足了你們嗎!?不是已經(jīng)給了你們不會變化的未來了嗎!?不是真心實意的送給你們珍貴的術(shù)式了嗎!???
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容忍你們,最后的最后卻連唯一的寶物也不愿意留給我嗎!!???
妖精們的歡笑被宴會主人的絕望強行打破,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但是他們只是看著,一動不動的看著。
有人下毒?
這是反叛嗎……可女王還在這里啊?
……接下來要怎么做啊,過去看看嗎?
不要啊,全都是血,臟死了。
感覺王后已經(jīng)活不下去了啊。
等一下直接從露臺上面扔下去就好了,反正王宮后面那么大的一個洞呢。
“哎呀,哎呀,這可不行啊摩根陛下,”妖精們湊上去,慌慌張張地試圖觸碰被女王緊緊抱在懷中的王后,“還請您快些救好她,術(shù)式尚未完善,此等偉業(yè)只有王后才能完成……”
然而風中傳來了妖精肅然的低語聲,攔住了他們的腳步。
——同為妖精的同胞,以及我等最為尊貴的女王啊,請您放棄妖精國王后吧。
那不是我等妖精的同胞,甚至不是屬于不列顛的妖精,那是此世之外的魔神,以虛假的靈基迷惑了妖精們的眼睛,她是不列顛之外的敵人,手中的術(shù)式并不是真正扼殺摩斯化的救贖,而是意圖覆滅這個國家的災厄之源……
“——她并不是妖精王后伊萊恩,而是‘魔神迭卡拉庇安’。”
……好吵啊。
他們好吵啊,伊萊恩。
魔女抬起空洞無光的雙眼,注視著想要走上臺前的妖精們。
他們知道你是誰了,怎么辦?
沒有辦法了,看起來只能把聽到聲音的全部殺一遍讓他們忘掉這件事了。
不要擔心,不要擔心伊萊恩……沒有事的,他們?nèi)垦h(huán)一次就不會記得你是誰,不要害怕,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為他們做什么了,你只要作為我的妻子存在就好了,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存住了你的靈核,所以沒有關(guān)系,無論需要我再去嘗試百次、千次、萬次……我都會努力的,只要一次成功,我們就可以重逢——
滿身血污的魔女俯下身子,她扯開王后胸前的衣服,卻只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冰冷空洞。
【蟲】在她胸前編織起灰白的網(wǎng),將她最后的靈基作為滋養(yǎng)的養(yǎng)分,一點點蠶食掉她留存世界最后的痕跡。
……靈核不在了。
魔女怔怔地想著。
她跪坐在妻子的身邊,不知過了多久,魔女終于小心翼翼的俯下身,摸了摸她仿佛只是沉睡的冰冷面容。
在彌漫血腥味的死寂大殿之中,摩根小心搖了搖她的手臂,怯生生的叫著。
伊萊恩?
***
“……伊萊恩?”
夢中與現(xiàn)實的聲音恍惚重疊,伴隨著靈貓撒嬌的呼嚕聲,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璃月風格的裝飾映入眼簾,霓裳花的香氣久久不散,伊萊恩維持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姿勢,午后的陽光正好,讓她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失溫的胸腔記憶太過深刻仿佛已經(jīng)刻入靈基,可偎依在胸口的靈貓體溫驅(qū)散了那種夢中的冰冷,此時門外又是一聲輕輕的敲門聲,她撩開床幔循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了在門口映出的高挑人影。
“夫人?”
鐘離又叫了一聲。
她起身過去開門,鐘離神色如常,比起上一次,他這次的反應淡定地讓女王有些微妙的不太習慣。
而且不知是陽光太過明媚還是她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仔細地打量他的眼睛,她總覺得此刻注視著自己的這雙石珀金瞳更加像是龍的眼睛,不像之前那般認認真真不露出任何魔神本相的細節(jié)……是哪里不舒服了?
“怎么了?”
比起她的疑惑,鐘離反而是神色平靜的反問著,女王一怔,搖搖頭:“沒什么……不過忽然找我是有事嗎?”
“之前我記得夫人曾經(jīng)提過工坊的地方太小施展不開,只是常世的院落多少還是有所限制,不太方便。”鐘離溫聲答道,表情語氣平穩(wěn)如常,“所以我另造了一處仙人洞府,現(xiàn)在正是來請夫人一起過去。”
這種小事伊萊恩自然不會有任何意見,只是她看著鐘離的眼睛,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來:“要做點什么嗎?”
鐘離注視她許久后才緩緩垂眼,點了點頭。
只是這一次,當繞過身后的手臂再次收攏時總覺得力氣比上次大了許多,扣在腰間的手臂也讓她無法靠自己用力只能順從貼上對方的胸口,這種仿佛全身心都依靠進來的感覺對她來說稍顯陌生,但是伊萊恩眨眨眼,并沒有拒絕。
啊,這種事情果然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呢。
女王有些感慨的想著,很熟練地抬起手臂拍拍他的后背,鐘離在此時松開了手臂,她跟著向后拉開一點距離,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石珀般剔透純粹的金眸。
莫名地,她感覺這個距離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鐘離?”
女王的手指撐在他的手臂上,聲音有些少見的拘謹不安。
“嗯,我在。”
他只是從喉間發(fā)出一聲低沉回應,女王的眼睫微微一顫,看見鐘離低下頭,那雙石珀金瞳也跟著再次拉近距離——
然后,她感覺自己的額頭碰上了另一個微涼的溫度。
摩拉克斯抬手捧住了她的臉頰,距離近得可以聽清呼吸的頻率,可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垂著眼,與她額間相抵。
這樣就好。
他低聲道,聲音有些無助的顫抖。
“……至少現(xiàn)在,讓我這樣確定一下你還在就好。”
第175章 我來教你
在住處方面,伊萊恩從來都沒有太多的要求。
因著她的特殊情況,很多事情不能大張旗鼓的對外宣布,而且哪怕是鐘離如今的住處也算得上是塵世隱居,日常所求更多是無人打擾的清凈悠閑,夜叉雖然算得上往來頻繁,但也還是矜持守著規(guī)矩,通常在見到帝君后就不會再強求見到另一位。
最初察覺到不對的是歸終。
她身上還帶著所謂的任務要求,一開始歸終并未把這點小事情放在心上,這世上求仙問道的人雖多,但是能有心性毅力越過絕云間的云山霧海并成功完成仙家考驗的寥寥無幾,反正摩拉克斯要仙眾們幫這個忙,應該也不是指望他們開壇講學一次收上幾百幾千個,更多也就是幫著冥主多留下些許痕跡罷了——
歸終是仙家之中最樂意往璃月港跑的人,要說璃月港的千年變化她的了解程度可能不亞于璃月之主巖王帝君本尊,閑暇時她也樂意在茶館路口聽一會說書,許是因為之前七星請仙典儀上巖王帝君的那句“生死魂契”,最近璃月港的各個話本故事,明顯多了些不同的類型。
比如說,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的關(guān)系。
再比如說,這兩位之中莫須有的愛恨情仇,和不約而同的大團圓結(jié)局。
……
在聽了不知道第多少個版本的冥主傳說后,歸終有點控制不住表情了。
私下她找了相熟的說書人,偷偷摸摸打聽了一番最近璃月港流行話本的風格變化問題。
“嗐,我還以為您說什么大事呢,”對方倒是大大咧咧,不以為意:“說白了,璃月經(jīng)典故事就那么些個,巖王爺老人家的故事再經(jīng)典再怎么愛聽,那也得要有個頭吧?
冥主娘娘就不同啦,這故事和主角都新鮮,而且又和巖王爺不一樣,人家可是管著下面的,黃泉冥府那地方除了死人誰說的清楚怎么回事?終歸這‘生死魂契’是七星請仙典儀上巖王爺親自承認的,冥主娘娘不熟,但是巖王爺大家熟啊!繞著這個說再加點巖王帝君的故事,問題不大。”
……懂了。
歸終神色微妙的點點頭,這就是想著知道黃泉之主的故事理論上都死了,所以仗著自己是活人就開始放飛自我胡亂編故事了對吧?
但是璃月人說歸說,她還是轉(zhuǎn)而跑去找了當事人想要再仔細問問。
*
可惜不太巧。
人不在。
塵之魔神在院中里里外外繞了幾圈,最后只能和抱著手臂看著自己在這里繞來繞去的摩拉克斯面面相覷。
歸終:……
她許愿之神呢。
她那么大一個許愿之神呢——!
摩拉克斯看著歸終叉著腰瞪著自己的樣子,只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以為你們能明白什么是隱居的意思,歸終。”
巖神的眼中多了幾分莫名地沉重。
“我明白啊,”歸終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所以我又不是找你,我找伊萊恩。”
“她現(xiàn)在不在這里,”摩拉克斯搖搖頭,淡然解釋道:“黃泉鄉(xiāng)前往人間的過程有些麻煩,她畢竟身份特殊不好隨便亂走,所以我另造一處仙靈洞天直接與黃泉冥府連接,如今她住在那里,不在這。”
“……”
歸終沉默著,有些遲疑地放下了抵在腰間的雙手。
好像哪里不太對的樣子。
摩拉克斯神色平靜,沒有絲毫變化:“還有事?”
當然有。
歸終用力瞪他一眼。
沒有找到許愿之神,但是找到了契約之神也能湊合用,摩拉克斯聽完了歸終有關(guān)璃月話本的疑問,神色仍有些疑惑:“這有什么問題么?”
“什么問題……”歸終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像前一陣子表示不會把這件事情說的太多,夫妻關(guān)系僅限于仙眾了解的不是他一樣,愕然道:“你不是之前還……”
鐘離看著她,嘆了口氣。
“七星請仙典儀上我只是說了事實而已,”他神色平和,像只是聽到什么意料之中的玩笑,對著歸終搖搖頭,耐心解釋:“至于璃月流行的話本里所構(gòu)想的那些我與她的關(guān)系……我假設你還記得迭卡拉庇安執(zhí)政時期的舊蒙德,千年之前蒙德劇院上演那些和王有關(guān)的故事,可遠比這奇怪的多得多。”
歸終:“……”
這倒是沒辦法反駁。
歸終垮下一張氣勢洶洶準備質(zhì)疑的小臉,悻悻轉(zhuǎn)開了視線。
這算什么,千年前伊萊恩做過的事情在千年之后形成回旋鏢打到我身上來了?
不過伊萊恩的確也是這樣的性子……當年寫迭卡拉庇安的故事多離譜的都有,她連那個時期直接用了自己魔神本名的故事都是十二分的寬容態(tài)度,更何況現(xiàn)在璃月這些只是含糊提及幾句“冥主娘娘”的小故事了。
而且在她看來需要提醒的地方也只是說書人口中反復提及的冥主娘娘和巖王帝君的生死魂契,畢竟巖王帝君每年一次降下神諭,巖王爺眼皮子下面不好說的太過直白,所以大多數(shù)故事里也只是含糊提起兩人之中有那么些曖昧情愫,歸終會直接找過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若是任由璃月繼續(xù)這么傳下去,那將來若是伊萊恩真的想走了,到時候又要如何解釋?
單純勸摩拉克斯,歸終還有那么幾分底氣,可如果要說伊萊恩不在乎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為別的,因為她真不在乎。
“……那,”歸終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你也不能讓伊萊恩一直在仙人洞府里面不出來啊?”
仙人洞府和這種塵世隱居經(jīng)常用作聚會閑談的小院不同,對仙家來說那是真正的隱秘禁忌之地,哪怕是千年交情也沒說過可以隨意闖入對方洞府的說法,歸終想了又想,還是只能從伊萊恩身上尋找突破口。
“我怎么可能讓夫人不出來。”摩拉克斯眼中露出幾分詫異之色,“不過她畢竟是風屬性的魔神,黃泉冥府雖好但也是千里黑夜死氣沉沉,你應該記得當年舊蒙德風景,比起黃泉冥府的景色,她當然會更喜歡待在仙人洞府里。”
……這倒是。
“哪怕如今換了居所,夫人依舊是出入自由的,”摩拉克斯耐心解釋起來:“但是她的脾氣,……無論是仙家聚會還是去璃月港,都是我?guī)ニ磐馊サ摹!?br />
當然了,高塔孤王嘛。
凡人看起來就是不懂人心的行為,換長生種的角度理解,就是給她一個工坊,伊萊恩就能輕輕松松自己過到地老天荒。
塵之魔神毫不懷疑,如果不是摩拉克斯把她從黃泉冥府拽出來,她再過幾百年都不一定不知道黃泉冥主是誰。
歸終:……
你媽的,為什么。
塵之魔神感覺自己好像掉到了什么死循環(huán)里面。
歸終嘖了一聲:“我感覺你在準備做點什么,但我找不到證據(jù)。”
摩拉克斯神色如常。
“我不曾違逆她的任何意愿。”
他如此說道。
“不過你若是不信,也可以一同來看看。”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開口歸終便只覺得毛骨悚然——換做之前那樣樣子她還能找些他不愿承認的細節(jié),若是摩拉克斯坦坦蕩蕩示意他們可以尋找破綻,那往往就說明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完善的準備。
但歸終想了想,硬著頭皮答應了。
*
巖王帝君親自準備的洞府天地自然是極好的,云山霧海,山巒起伏,晴空萬里溫度宜人,的確是很符合昔日烈風之主在舊蒙德時期表現(xiàn)出的喜好。
歸終看見小路兩側(cè)錯落盛開的霓裳花,若有所思。
她終于找到了另外一處違和之處:“這里難道不全都是按著你的喜好來的么?”
但是這次,摩拉克斯沒有回應她。
他快走幾步越過歸終身邊,聲音也跟著放緩許多:“夫人。”
歸終循聲望去,又是一呆。
——嚯。
好家伙。
女王慣穿各類繁復華麗的長裙,無論是蒙德還是后期,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的黃泉冥府也不曾更改過對衣服風格的習慣,只是今天這一身雖然仍是長裙大袖的款式,卻是璃月常見的裁剪模式,玄底金紋,杏葉綴邊,稍微靠近些,甚至能聞到她的身上飄渺仙緣的特殊香氣。
伊萊恩有些疑惑地看著呆站在那里的歸終,茫然道:“怎么了?……的確換了身衣服,看起來很奇怪么?”
歸終:“……”
少女滿臉痛苦。
她快走幾步來到伊萊恩的面前,一臉鄭重地捧住她的手,嗚咽道:“我叫你許愿之神是夸你厲害……但是不要真的變成摩拉克斯的許愿之神啊。”
女王聞言失笑。
“只是換身衣服而已,倒也不至于這樣吧?”
歸終迅速搖頭:“不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這身衣服一看就是他的品味啊!不要太順著他啊!衣服風格都被管了將來其他的可怎么辦哦……”
伊萊恩眨眨眼,還是沒能明白歸終的意思。
“可我在高塔時候的衣食住行同樣也是由阿莫斯負責,如今既然算是璃月境內(nèi)的黃泉之主,著裝風格也應該向著璃月靠近一些?”女王有些不太確定,“但是我過去無論哪一段經(jīng)歷都不是特別了解璃月的風格,所以這件事由摩拉克斯來做,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還以為歸終會埋怨她讓璃月的巖王帝君去做這種小事,但是現(xiàn)在一看好像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歸終:“……”
果然還是有哪里不太對勁!
“不要太順著他啊,伊萊恩,”塵之魔神一臉的憂心忡忡,“你不是王嘛?王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品味和喜好吧?全讓他來選擇算是怎么回事啊?”
她當然是王。
女王一臉的莫名其妙。
但是王的選擇從來都是直接選擇最好的,所以——
“璃月境內(nèi)還有誰是比鐘離更會講究的么?”
伊萊恩一臉誠懇地問道。
歸終:“……”
你媽的,沒有。
少女一臉憤憤不平。
……她琢磨明白了。
無論是現(xiàn)在看到的一切,還是她之前問過的那句話。
伊萊恩只要點頭他就會同意……契約之神的親口承諾,當然無需擔心毀約的問題。
但是,就像是這璃月近期流行的話本、此處的仙人洞府、伊萊恩身上的這件嶄新裙袍一般,誰能說這不是順著伊萊恩的意思來的?
哪怕是歸終來答,這一樁樁一件件,也實在是挑不出任何伊萊恩會反對或是討厭的地方。
……但是,的的確確全都是摩拉克斯的意思。
“只要她開口,他就會點頭”。
——只要她永遠不會主動開這個口,他自然也就不需要點頭了。
想透這一層的塵之魔神控訴的眼刀瞬間殺向了摩拉克斯,然而巖神神色如常,全然無視對方的滿眼控訴,只是俯身和妻子說著什么。
伊萊恩正蹙眉和他抱怨著璃月的方杯子好奇怪,摩拉克斯順口答了一句等一下?lián)Q一種就好,感覺到歸終望過來的微妙目光,那雙石珀金瞳便也跟著轉(zhuǎn)了過來。
與那雙眼對視的剎那,塵之魔神沉默一瞬。
然后,她當著摩拉克斯的面,選擇堅定且堅決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伊萊恩。
你再看!
少女一臉憤憤。
見對方頓時只余下滿眼無奈,歸終卻一點也沒有放松的感覺。
太悲傷了。
歸終幽幽想道。
她的許愿之神要變成這個老石頭的許愿之神了。
但是她能怎么樣呢,打又打不過,搶又搶不走。
嚶。
她拉開一點距離,摸了摸伊萊恩纖細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
“……將來如果有小龍崽子,我說什么都要給他起小名叫‘飛沙走石’。”
歸終憤憤道。
伊萊恩:“?”
摩拉克斯:“……”
*
又閑聊了一會后,塵之魔神終于一臉悲傷的走了,留著伊萊恩一臉問號,轉(zhuǎn)頭問向摩拉克斯:“什么飛沙走石?”
對方聞言失笑。
“只是一點過去的小玩笑而已,夫人不用在意。”
鐘離說完這句后便提起另一件事,又問了一句:“不過,過些日子便是海燈節(jié)了,夫人有興趣去看看么?”
“海燈節(jié)……”
伊萊恩的臉上有些不解,“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么?”
她倒是知道常世將七月十四這一天命名為歸元節(jié),可海燈節(jié)本就是璃月自己的節(jié)日與她毫無關(guān)系,鐘離見她遲疑不決,便握了握她的手,隨之俯下身,輕輕蹭了一下她的額頭。
“不需要有關(guān)系也可以去的,我們只是去逛逛,看看風景。”
女王眨了眨眼。
似乎從某個時刻開始,他開始熱衷于一些類似十指交握或是額頭相抵的親密動作,這種感染另一個人溫度的小細節(jié),王其實并不討厭。
風本就是容易被外物侵染的存在,無論是霓裳花的香氣還是摩拉克斯手指的溫度,對她來說都還算得上新奇。
既然是新奇又陌生的存在,自然就不會連帶著想起她的過去。
于是王只是有所遲疑,但是沒有拒絕。
“好。”
她答應的很快,手上卻傳來一些緊握的力氣,伊萊恩微有怔愣,卻也只是笑笑,無奈問道:“怎么啦?”
鐘離沉默著,再一次俯下身,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上。
“……你若是不想去,我們也可以不去。”
“不是你剛剛才說要去的么?”伊萊恩眨眨眼,輕笑起來:“我沒有那么脆弱,摩拉克斯,你以為我連一次凡人慶祝的節(jié)日都扛不住么,這太夸張了。”
那雙眼睛只是長久地凝視著她,不知過了多久,鐘離才緩緩笑起來。
“是我有些扛不住了……”
他嘆息著,感慨著,伸手扶住妻子的腰肢,有些倦怠地低聲道:“所以還要夫人幫忙撐住我才好,雖說現(xiàn)在只是凡人鐘離,可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分寸,也還是會給夫人丟臉的。”
他想要引她來到正常的世界里來,可臨到那一步,卻反而是自己開始心生怯意。
鐘離的手覆上妻子的后背,隔著布料仍能感覺到那里完整且溫暖,可他總是會在某一個瞬間生出滿眼恍惚,仿佛是她剛剛換上了熏香的華服,神色如常的走在妖精國的金紅長廊之上,準備去奔赴一場盛大的歡宴;
又好像是她坦然無視自己的胸腔空洞鮮血淋漓,慢慢走上坎瑞亞最后的王座,回首等待塵世執(zhí)政的誅殺與判罰,等到一把橫在她面前的金玉長槊。
是我么?
是我在某個毫不自知的時刻,親手重復你的噩夢么?
在他垂下眼睫的時候,女王卻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是余親自認可并選定的丈夫,摩拉克斯。”
這應當是她第一次這樣直白的說出這個詞,比起繾綣愛語和甜蜜的承諾,這更像是一份溺愛,一份只為他而存在的、幾近毫無底線的溺愛。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那么就來相信王的選擇吧。”
她如此說道。
——王從來都是正確。
所以,她所選擇的丈夫做出的判斷,也一定是毋庸置疑的正確。
摩拉克斯感覺到對方的雙手輕輕撫上自己的面頰,那雙青空般的眼含著柔軟的笑意,同他反問道:
“這難道不是你最驕傲的璃月么?”
“證明給我看吧,摩拉克斯。”
王笑著對他說道。
“你所信賴的璃月,你讓我相信的這個國家……”
證明給我看,她的選擇從來都不是錯的。
摩拉克斯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揚起嘴角,輕笑一聲。
“好。”
他聲音有些微妙的低啞,隱隱含笑。
“不過在那之前,夫人,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堅硬的石珀仿佛瞬間融化成流淌的金河,他詢問的聲音近乎虔誠,滿眼都是小心翼翼。
“我可以吻你么?”
伊萊恩猝不及防,瞬間瞪大眼睛。
“什——”女王被這句疑問打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識壓住了對方的手臂,又羞又惱:“余又不會……”
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輕輕捧住。
“無妨。”
龍尾不知何時已經(jīng)卷住了她的小腿,她的丈夫眼中含笑,扶住了她有些慌張的身體。
在某個剎那,她被那石珀融化而成的溫柔金河蠱惑了心神,下意識遺忘了拒絕的反應。
于是她聽到對方的低語聲,近在咫尺,與纏綿的呼吸同調(diào)。
“我來教你。”
第176章 海燈節(jié)
妖精是純粹的、只會享受快樂的存在。
即使不愿意接受,但是樂園妖精的這一靈基的確也已經(jīng)成為了伊萊恩無法分割的一部分——她既是提瓦特自由的風的魔神,也是早已失去歸處的樂園的妖精。
鐘離當然不會認為自己的妻子和那些妖精是同類的存在,但是在某些方面上,他們本該一樣。
比如說,能夠坦然接受快樂這件事上。
不僅僅是指心上的歡喜,也是天然就該接受的屬于本能的快樂。
她本該是純粹又直白,比任何人都理直氣壯地接受著一切,可當他俯下身的那一刻,卻的確察覺到了她的抵觸和不安。
好消息是她的抵觸不是針對他的觸碰。
壞消息,是她所厭惡的東西是自己的本能。
六千年的磨損,甚至讓她開始無意識地排斥自己身為樂園妖精帶來的本能,一切能讓她聯(lián)想到妖精的她都厭惡,一切讓她感到歡喜的她都會選擇排斥。
伊萊恩身為王的一面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完美,她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對王的供奉,小到日常精細的各類奢華器物,大到他人的愛意和子民的崇拜,這些她都會認可。
因為這些對于王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昔日神官的戀慕之情便也是如此被她輕描淡寫歸到“王應該接受這些”的范圍之中,但是一旦將這個范圍圈定成伊萊恩這個單獨的個體上,她又是在拒絕的。
……微妙的,摩拉克斯能夠理解她的意思。
她從不吝嗇自己的寬容與呵護,讓風精靈在王的溺愛中自由自在地成長,王只是從風精靈的快樂之中得到屬于自己的滿足,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與旁人的相處模式都是如此。哪怕是在舊蒙德最和平安穩(wěn)的那段時間里,和風精靈的相處之中,她更多的也是施與者的身份。
是王,也是神明。
神愛世人,于是便僅僅只是從他人的歡喜之中便可得到屬于自己的滿足。
但是你自己呢?
伊萊恩聽見自己的丈夫如此低聲詢問道。
只屬于你自己的快樂在哪里?
因為他此刻得以親手去觸碰她,所以才發(fā)現(xiàn)她掩藏在重重平靜面紗之下的千瘡百孔。
愛人之間的親近和觸碰,本該是令人感到無比滿足和歡喜的一件事。
如果她愿意接受,那么他有太多種方法可以讓她遺忘這些不安和慌張……可那六千年的磨損讓她甚至對自己樂園妖精的本性產(chǎn)生了強烈的厭惡。
觸碰,擁抱,親吻……她不會抵抗這樣的行為,可她會下意識拒絕自己為此感到歡愉,拒絕自己追隨本能沉溺其中。
于是身為引導者的那一方便溫順地停了下來,無奈且滿懷縱容的,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交纏的呼吸不知何時染上了霓裳花的香氣,是精心煉制的香膏,也是院中肆意盛放的鮮花,這個擁抱已經(jīng)維持了太久的時間,四周的溫度仿佛也在漸漸上升,熟悉的朦朧花香暈開一種對她來說太過陌生的曖昧,讓那雙青空一樣的眼中生出少見的不知所措。
第一次唇齒間的觸碰只是淺嘗輒止,并未持續(xù)下去。
伊萊恩的手指仍有些顫抖,卻還要強自鎮(zhèn)定地開口詢問:“……這就是常世夫妻需要做的事情?”
她聽見一陣低沉的笑音。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她的丈夫如此回答。
“這的確是常世的夫妻會做的事情,”鐘離輕輕蹭過她的額間,低聲道:“……但是這也是我想對你做的,無論你我此時是否是夫妻,我都想做這樣的事情。”
她面色一怔,少見慌亂的試圖閃躲,于是困束她臉頰的雙手便隨之松開。
不要驚動我愛的人。
神明心想。
等她自己情愿。
但他沒有放開自己的懷抱,而是希望她可以繼續(xù)習慣自己的體溫和手臂之間的力度。
若是可以,巖巒的神主也可以讓磐巖風化流沙,去填補風中呼嘯的空洞。
那雙抵在他手臂上的纖細手指遲疑著,有些無自覺的顫抖,伊萊恩看著那雙仿佛石珀融化成金河一般滿是溫柔的眼,并沒有強迫自己從他手臂之間逃離。
“不要因為義務和責任就要求自己遷就我的欲望,伊萊恩。”
他低聲又道。
“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想愛的人。
“我清楚這個詞的含義,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僅僅只是出于妻子的義務才回應我,我要你是你,我想聽到的是你的聲音。”
她安靜地聽著,眼中仍然是一片懵懂無措的茫然。
可他能怎么辦呢?
鐘離滿眼無奈,又忍不住去心生憐惜。
這又不是她的錯,他總不能真的埋怨他什么也不懂。
于是他想,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身為御主需要同英靈許下什么樣的愿望了。
“……先學會如何愛著自己吧,伊萊恩。”
他俯下身,抵著她的額頭。
摩拉克斯的聲音帶著嘆息,有些無奈,有些感慨,更多的仍是溫柔的縱容。
等你學會如何愛自己,再來試著愛我吧。
龍是貪婪且狡猾的生物。
契約的神明手握流通大地的一切銀錢,他已經(jīng)掌控了這個世界的契約和黃金的權(quán)柄,所以他只會貪要那份價值更在其上的寶物。
——我想要的,是那份除了王和神明之外的、未來只屬于我的愛意。
*
歡愉不是愛。
快樂不是愛。
愛可包容兩者,但絕對不僅僅局限于此。
早已習慣在疼痛與磨損中挺直脊背的女王對此手足無措,愛與歡愉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她擅長以王的身份去愛護她所擁有的一切,也能以神明的慈悲呵護她所深愛的一切。
“丈夫”這個詞,對她仍然顯得太過陌生。
她仿佛在一瞬間被剝離了施與者的身份,被置于一個被愛者的位置上。
但是討厭么?
伊萊恩反復思索,得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了。
王輕輕嘆了口氣。
特別是摩拉克斯的那句話……讓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對的。
*
“倒是沒想到夫人居然真的這么認真地思考了這么久……很難理解么?”
海燈節(jié)的當天,惱得她好一陣子都是一腦子漿糊的罪魁禍首卻對她笑吟吟的問道。
每年第一個月圓之夜,就是璃月的海燈節(jié),在這一天,夜間亦是燈火如晝,人群熙攘,歡笑不絕,他們并肩走在海港旁,今年除了慣例的霄燈和明霄燈,不少攤位上還多了花樣繁多的水蓮燈。
“海燈節(jié)是璃月人辭舊迎新的重要節(jié)日,”鐘離慢慢為她解釋著,“而往年的霄燈是為了紀念英靈所放,璃月人相信夜海明燈會護佑英魂歸鄉(xiāng),但是因為冥主庇佑,海燈節(jié)也加了些新的說法。”
他示意她去看海港中飄蕩的無數(shù)明亮燈火,眼中含笑:“生人去不了黃泉鄉(xiāng),但是既然同為水流,終有一條是可以通往冥府的黃泉吧?”
伊萊恩神色遲疑:“可是這些水蓮燈并未經(jīng)過術(shù)法加持……”
“只是祈愿而已,夫人。”鐘離溫聲道,“凡人比神明更清楚自身的價值,神明的賜福是吝嗇的,所以今日萬盞燈火也不過是求一份心安的祝愿,同時也是對‘冥主娘娘’的禱告和信仰,你無需為他們做什么,只需要你存在,他們便安心。”
在他們的不遠處,一位婦人在水蓮燈上寫了幾句話,她與其他人一樣將燈盞送入水中,婦人滿眼虔誠,雙手合十目送著水蓮燈隨著波紋飄蕩而走,口中仍是念念有詞:“巖王爺保佑,冥主娘娘保佑,愿我兒無災無憂,無病無害……”
余可沒有那樣的權(quán)能。
她若有所思。
摩拉克斯是契約之神,也管不到災病上面,同神明禱告,難道不該是以神明擁有的權(quán)能為基礎么?
但鐘離已經(jīng)上前一步,買下了另一盞精致的水蓮燈。
伊萊恩見狀挑眉。
“你也要放水蓮燈?”
鐘離從容解釋道:“為夫一介凡人,不過是順著海燈節(jié)這個名頭順便求冥主娘娘庇佑罷了。”
伊萊恩聞言一呆,臉上微有些無奈之色:“你在鬧什么啊……”
“若是我的水蓮燈真的能飄去黃泉鄉(xiāng)呢?”鐘離卻是一臉煞有其事認認真真,他接過攤主順手遞來的筆,只是沉思片刻,便落筆寫下了第一句。
伊萊恩有些無奈,也有些好奇,不由得跟著湊過去,嘀咕道:“你有什么好求的……”
“自然是有的。”
鐘離低聲道。
海燈節(jié)的漫天燈火將他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他注視著自己筆下的字跡,輕聲道:“愿冥主娘娘庇佑我妻,此后無災無難。”
她倏然怔住。
鐘離的字極好,但這一次捧著小小的水蓮燈,卻是如稚童初次落筆般小心翼翼,滿眼嚴肅,他的每一筆都落得緩慢而鄭重,伊萊恩屈膝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邊寫字,一邊輕聲念著心中所愿:
“一愿無恨無憂。”
“二愿身心常健。”
“三愿……”
他將最后半句藏于舌尖之下,并未直接說明。
但是當那盞水蓮燈順著水流飄飄蕩蕩地流向遠方,她還是看清了那句祝詞的后半句。
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第177章 暗流涌動
緋云坡商業(yè)發(fā)達,不少亭館樓臺都可俯瞰璃月港全景,只是今日今日其中視角最好的一間卻早早被貴客包了去,讓不少客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其他的位置。
對此,留云借風倒是有些小小的意見。
“這里好是好,但是價格上多少還是有些虛高了,是否有些太過鋪張浪費了些?”她環(huán)視一眾同僚,答應了歸終邀請的比她想象得多,只是仙眾夜叉另有任務安排,他們一走便顯得這房間空空蕩蕩。
在留云借風真君看來,反正這地方最多也就是個視野絕佳的好處,但是仙家自然無需考慮凡人的限制,想要俯瞰璃月港全景,他們有的是比這合適的免費好位置。
“有什么關(guān)系?”歸終趴在窗戶邊上心不在焉的看著什么,懶洋洋地答道:“反正仙家用不著凡人那樣為了銀錢日日奔波,這些摩拉放著也是放著,海燈節(jié)拿出來不是正好?”
留云借風仍有幾分不贊同:“既然如此,大家去街上走一走不是更好?普通店家也有普通的好處,這里的視野雖然不錯,但是我們又用不著這個。”
“哎呀,你不懂……”歸終對她噓了一聲,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飛快湊了過去,眼中滿是興奮:“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你就找到了……”
留云借風隨口感慨一句,順著她視線方向跟著看了過去,頓時一噎。
“你……”
遠處并肩走在璃月港街頭的其中一位腳步忽然一頓,鐘離側(cè)身擋在妻子旁邊,默不作聲地回頭看了一眼。
“!!!”
削月筑陽與理水疊山真君兩位本來正對坐閑聊,忽然見原本趴在窗戶旁邊的歸終和留云冷不丁一個蹲下去一個迅速躲在窗戶后面,不由得一臉莫名其妙:“怎么了?”
“……沒什么。”
留云借風一臉若無其事,仍蹲在窗戶下面的塵之魔神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咕咕噥噥地應著。
老石頭的熱鬧不能亂看啊。
她煞有其事地感慨著,忽然眨眨眼,疑惑問道:“阿萍不是說去幫我們買烤吃虎魚了么?怎么還沒回來?”
眾仙家面面相覷,留云借風摸摸下巴,沉思道:“說起來,今年還真的可以說是誰都不在呢……”
類似海燈節(jié)這樣的聚會,對于眾仙來說也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今年帝君情況特殊姑且不提,但是夜叉?zhèn)円晃灰膊辉霈F(xiàn),這其實是有點不對勁的。
雖然往年也鮮少能見仙眾夜叉齊聚赴約的樣子,但是其實自從有了歸元節(jié)后,原本需要夜叉鎮(zhèn)壓的業(yè)障冤魂已經(jīng)少了不少,所以一般至少也會有彌怒或是伐難過來先陪著坐一會,不至于出現(xiàn)全員缺席的情況。
留云借風沉思片刻,卻按住了想要起身的歸終:“你平日里經(jīng)常在璃月港閑逛,有不少熟人,多多少少會有些不方便,還是我去吧。”
歸終頷首同意,一眾同僚們并未說太多,只是目送著留云借風下了樓,四處尋找阿萍的身影。
*
今年的海燈節(jié),他們格外不希望被打擾。
留云四處繞了一圈,并未瞧見熟悉的身姿窈窕的妙齡女郎,反而看見身材佝僂頭發(fā)花白的老婆婆,阿萍站著的位置較為僻靜,身著黑袍的陌生人帶著某種奇異的興奮與她低聲說著什么,老人煞有其事跟著用力點頭,又嗯嗯啊啊的附和著,把對方哄得愈發(fā)高興了。
留云有些無語地在原地站了一會,還是清了清嗓子,板正表情走了過去。
“……阿萍。”
“哦,我家來人了。”
老人笑瞇瞇的忽然說了這么一句,只是那黑袍之人見到另外的陌生人靠近后,明顯有些慌張過頭,他匆匆忙忙與老人說了幾句話后,便一扭頭順著小巷的陰影處離開了。
留云抱著手臂不曾追上去,只是轉(zhuǎn)頭看著不知為何變成這副樣子的歌塵浪市:“怎么回事?”
可歌塵浪市沒急著回答,反而幽幽道:“老身這個樣子的話,我還是建議你尊重一下老人家,叫一聲萍姥姥。”
留云一臉無語。
老人一臉笑瞇瞇,玩笑過后很快就將外袍重新披在身上,在與留云重新踏入房間的瞬間她已經(jīng)恢復了那副同僚們更加熟悉的清麗樣貌,歌塵浪市回頭看了一眼,見一眾仙家隨之看了過來,簡單解釋了幾句后,這才重新接上留云先前的疑問:“冥主的傳說最近算得上璃月話本的熱門題材,應該知道吧?”
“這又不是最近才出現(xiàn)的事了,”留云一臉的莫名其妙:“怎么了?”
“剛剛我之所以變成老人家的形象,就是因為在許多人眼中老人更加容易被說動,換個角度來說,就是更容易得到情報,”歌塵浪市沉吟片刻,沉聲道:“剛剛與我談話的人并不是璃月本地人……他的服飾很奇怪,氣息的感覺也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他對冥主的稱呼,你想想,我們一般若是稱呼那位的話,怎么叫的比較多?”
“普通人的話,稱巖王爺和冥主娘娘,規(guī)矩些叫黃泉之主的也有,至于我們嘛,”留云掃視一圈,答道:“歸終直呼其名或是許愿之神,削月筑陽他們還是習慣稱呼烈風之主,最初的魔神之名應該沒人會叫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么?”
歌塵浪市猶豫片刻,還是答道:“他的稱呼是‘死亡的暴君’。”
幾位仙家瞬間皺起眉頭。
“這什么意思?”
黃泉之主如今在璃月人心中是掌控生死邊界輪回往生的神明,這樣的定義和理解在外地人聽來多多少少是有些奇怪的,畏懼死亡乃是人類的本能,璃月人對黃泉之主談不上多么信仰,但也絕對稱得上一聲尊重。
但是那個身著黑袍的外鄉(xiāng)人在了解黃泉之主的傳說后態(tài)度卻很奇怪,他好像很不理解為什么璃月人會尊敬這樣一位神明,反反復復和他人強調(diào)著“那是帶來死亡的災厄,掠奪人類生命的暴君”“為何要信仰那樣的暴君,她不會為你們帶來任何好處”……
留云臉上的表情從嚴肅漸漸變?yōu)闊o語,無奈問道:“那璃月這邊的反應呢。”
歌塵浪市只是聳聳肩。
這么多年了,所有璃月人都堅信一個道理:冥主要你三更死,哪個敢留過五更;再加上往生堂辛辛苦苦解釋多年,璃月人堅信生前功過死后冥府悉數(shù)記錄在冊,死后自有冥府七司公平論斷,所以面對這種一看就不懂本地情況的外地人發(fā)言,絕大多數(shù)人的反應都是差不多的:
哥們,你一個外地人……這是犯了多大的事才讓咱璃月的冥主娘娘給盯上了?
璃月人對黃泉冥府和執(zhí)掌死亡的神明印象先入為主,很難代入理解這種外鄉(xiāng)人的話,但是大多數(shù)璃月人也知道外地人不能理解冥主娘娘的好,那種看似寬容聆聽實則左耳進右耳出的敷衍反應,反而更能讓人氣厥過去。
歌塵浪市特意化作老人姿態(tài)與他聊天,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套出些別的話來。
留云聽了一會,琢磨明白了。
但她仍有幾分不解:“若是順了他們的意思,璃月認為冥主乃是象征死亡的暴君,放棄了對她的信仰……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么?”
“有啊。”
歸終冷不丁的說道。
她還維持著那個蹲在墻角的姿勢,不過已經(jīng)改成了屈膝坐在地上,塵之魔神單手托腮目光放空,面無表情地感慨道:“魔神若是失去信仰,那么與死亡無異,伊萊恩如今是靠著和摩拉克斯的契約強行延續(xù)存在的復生魔神,迭卡拉庇安的歷史已經(jīng)被徹底抹殺殆盡,若是連璃月人放棄了對黃泉之主的信仰,那么她可能真的就沒辦法存在了。”
眾仙家面面相覷。
“可是那一位如今是璃月的冥主,行事又不曾牽扯他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搞這種骯臟的小動作?”
“非也,非也~”
歸終煞有其事地搖搖頭,肅然道:“不是都說了,黃泉之主和‘死之暴君’有著極為相似的側(cè)面?同樣都是不容拒絕帶走人的生命的行為,如果要勉強聯(lián)想的話,也不是不能湊到一起去。”
“他們想讓璃月放棄黃泉之主?”
歌塵浪市沉思一瞬,搖搖頭:“與其說是放棄,不如說是‘否認’……他們不希望璃月接受這樣一位神明,最好是從未存在過這樣的程度才好。”
“具體原因暫且不知,”歸終拍拍裙擺站了起來,輕笑道:“但是看起來,至少‘和死之暴君極為相似的黃泉之主根本不存在’這件事,對他們很重要。”
至于單純只是出于憎恨,所以連帶著存在相似面的陌生神明都不希望存在;
還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死之暴君的手中,比任何人都迫切期待對方盡快消失,這就不是她現(xiàn)在就能琢磨明白的了。
“看起來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什么仙眾夜叉今年不在了,”歸終笑瞇瞇地說道,“這兒也吃不到烤吃虎魚,準備出去逛逛,就是不知諸位……?”
削月筑陽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去:“我想起來我的花還沒澆,先告辭了。”
*
璃月港小聚之處,眾仙家紛紛告辭離去,而比起港口繁華燈火如晝,郊外便顯得格外安靜,夜間風聲簌簌,無人驚擾的草叢中蟲鳴此起彼伏,聽著莫名聒噪,又有幾分遠離人煙的寂寞冷清——
這樣的地方,獵物的掙扎和嗚咽也就顯得格外清晰。
和璞鳶劃過利落的弧線,釘住了地上一截殘破的黑袍。
隔著夜叉儺面,那雙鎏金瞳眸凝視著地上再也無力掙扎的獵物,眼底只有冰冷的殺意。
“……金鵬。”
彌怒遠遠走來,神色平靜。
他拍拍少年肩膀,放緩聲音:“我來吧。”
少年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于是彌怒按著他的肩膀上前一步,他掀開來者遮掩面容的黑袍,露出深淵訪客的奇異面容,面上的微笑甚至還是溫和的:“你好呀,遠道而來的客人。”
“今日是璃月的海燈節(jié),照理來說,遠來皆是客,所以無論是誰我們都要好好接待,這才是璃月的待客之道。”
彌怒心平氣和地笑著,稍微揉了揉手腕。
“只不過我們實在是很好奇閣下口中有關(guān)‘死之暴君’的情報……不知道能否看在我家小弟認真招待過諸位的份上,稍微多說一些?”
“哦……看起來諸位不太愿意。”
心猿大將的臉上露出幾分遺憾之色,他嘆了口氣,很快就重新?lián)P起一抹溫潤淺笑。
“無妨。”
他笑吟吟地說道。
“……我們今天晚上,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客人’。”
第178章 先不死了
璃月一年一度的海燈佳節(jié),此番良辰美景若是被外物打擾,未免太過不解風情。
好在今夜的聒噪源泉不過是不成氣候的魍魎兩三只,以夜叉的速度來說一夜便可清理干凈,且時間上尚且綽綽有余;彌怒取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后四處又檢查一番,遇上郊外賞月、外出消食、在荻花洲尋找花種等等不同理由,但是據(jù)說都是正巧路過的仙家?guī)孜弧?br />
挺好,都挺巧的。
彌怒客客氣氣和幾位告辭后,天也差不多已經(jīng)大亮了。
*
“——所能尋到的情報便只有這些了,帝君。”
彌怒俯身一禮,沉聲道:“屬下失職,并未探聽到更多有用的東西。”
座上那位許久不語,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白玉扳指,只是搖了搖頭。
“我知曉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時間上不得不說……比我最初預想的要晚,但現(xiàn)在來看,我卻忽然又覺得來得有些早了。”
他說的有些自相矛盾,但彌怒卻也并非不能理解:“冥主情況最近才剛剛穩(wěn)定下來,從夜叉私心來講,的確太早了些。”
鐘離輕輕嘆口氣:“在你們之前,歸終也來找過我了。”
璃月港內(nèi)能得到一些消息,歸終靠自己也能推測出七七八八,的確,那些人不過是不成器的一群烏合之眾,但是正因為他們這些人的慌不擇路,反而更能凸顯出其后影子有多么難纏。
“我前往坎瑞亞的那一次,應當沒有與你們詳細說過。”
彌怒張張嘴,卻沒說什么。
事實上,他們其實已經(jīng)從昨晚的“客人”嘴里撬出來了一部分的真相,昨夜一整晚,降魔大圣連殺氣也極難控制的原因也正是為此。
黃泉之主,死之暴君,的確是存有一些共同之處的。
“他們其實并不知曉璃月今日的黃泉之主到底是誰,”鐘離平靜道,“但是正如歸終猜測的那般,若是他們是以‘死之暴君’的消失作為前提才得到了今日的位置,自然是要比任何人都恐懼她的回歸的。”
深淵的勢力并不是塵世七執(zhí)政可以隨意了解探聽的對象,當年的坎瑞亞開啟了深淵的大門,而對于那個國家最后的無辜牽連者來說,塵世七執(zhí)政與天理的判罰的確來得太早。
摩拉克斯不知道那樣一個早該死去的國家是靠著誰在繼續(xù)茍延殘喘,但是答案似乎顯而易見:除了至冬那邊以外,的確有這么一位正在延續(xù)著女王意志、并的確是被已經(jīng)被深淵同化的坎瑞亞人認可的繼承者存在著。
選擇為了女王尚未做完的那些事情,尚未來得及庇護的那些人,義無反顧地留在了深淵。
但是摩拉克斯同樣記得清楚,在塵世七執(zhí)政降臨坎瑞亞的那一天,王的身邊并沒有這樣一位存在。
若是有,她不會不去為對方安排后路——便如舊蒙德時期的末期,新任的風神保留了蒙德的火種并在那之后接任神主之位,成為了如今的塵世七執(zhí)政之一,風神巴巴托斯;如果坎瑞亞也有這樣的存在,坎瑞亞不會走到絕望到只能墮入深淵這一步。
所以說,這位繼承者的確存在,也的確被墜入深淵的坎瑞亞遺民認可接納……但是對方并不知曉坎瑞亞滅亡的全部真相,所以他會選擇接納坎瑞亞留下的全部,包括早該修正、卻還沒來得及被女王修正的那一部分。
“……”
巖神微微垂眼,不動聲色。
如此一來,這些試圖污染璃月港的穢物到底是什么,摩拉克斯也已經(jīng)很清楚了。
他們是坎瑞亞最后的女王未曾來得及修正的錯誤,也是在滅國的陰影下茍延殘喘的螻蟻,新任的繼承者并不知曉他們背后的真相,將他們視作遺民一視同仁;為此,他們恐懼著女王真正存在,卻又需要她的影響繼續(xù)存在。
國家已經(jīng)毀滅,女王也已經(jīng)死去,為了自己還能繼續(xù)保持現(xiàn)狀,他們必須要確定已經(jīng)死去的王永遠不會回來。
“……黃泉之主哪怕只是和死之暴君存在相似的側(cè)面,也不行。”
摩拉克斯撫摸著指間的扳指,慢慢地說道。
“只是這些人的話,靠這種不入流的小手段很難想象他們會成功,”彌怒皺起眉一同分析起來,他忽然一怔,想起來一件事情:“除非——”
“除非背后之人,亦或是深淵的其他勢力的確正在默許這樣的行為,”鐘離慢慢道,那雙金瞳不知何時早已變得冰冷又堅硬。
“畢竟對于深淵來說,常世的神明與他們毫無關(guān)系,若是只是權(quán)能相似的神明,那么消失了也無所謂。”
可如果從他們口中確定璃月的黃泉之主真的是坎瑞亞最后的女王,那么今日在璃月港游走的就不是這么幾個不成器的東西了。
不難想象,若是黃泉之主被璃月厭惡抵觸,并因此導致女王放棄黃泉鄉(xiāng),與璃月成功割裂開——
彌怒恍惚道:“……到時候他們就可以用這些螻蟻作為‘清君側(cè)’的踏腳石,借名將他們清理干凈的同時,也可將那一位迎入深淵之中。”
說到底這些人只是一次試探,是不值錢的探路石,王本就比任何人了解這個國家的骯臟和丑陋之處,絕對做不出遷怒的行為;
而一位能得到遺民認可堅守女王意志至今的繼承者,那一定是一位在很久之前便被坎瑞亞人知曉的“被王所愛著的孩子”。
不難想象,如果這一步挑唆成功后,哪怕只是為了那個被深淵蒙蔽的孩子,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前往深淵。
如此一來,唯獨深淵坐收漁翁之利。
如果璃月不是被牽扯入局的對象,那么心猿大將說不定真的要感慨一句漂亮。
“……帝君。”
彌怒眉頭緊皺,低低叫了一聲。
昨夜的清理還遠遠稱不上打草驚蛇的地步,可黃泉之主的傳說存在一日,深淵的窺視就一日不可能停止,黃泉之主就是坎瑞亞最后的女王,他們遲早會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
這次的敵人可是真正毫無底線的存在……深淵又不會在乎常世之國會被折騰成什么樣子,受損又如何?毀滅又如何?
——他們只要女王。
心猿大將注視著巖王帝君的表情,心中泛起些許壓抑的不安。
“帝君。”浮舍忽然開口打斷了僵硬的氣氛,神明微微抬眼,看向最近氣色明顯已經(jīng)緩和許多的騰蛇太元帥,只是以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浮舍笑笑,大大方方的說道:“深淵所能探聽的消息范圍有限,他們有什么手段我們暫且不知,但是若是只說黃泉之主相關(guān)的故事,那么至少在情報方面現(xiàn)在我們?nèi)蕴幱谥鲃臃健!?br />
“既然他們是以兩者相似之處入手,那么我們只需要竭力擴大這不同點就好了?”
浮舍看了一眼彌怒,平靜道:“所以屬下的意思是,我身上第二次的術(shù)式碎片無需陛下再費力種入,而是直接借此機會與冥主前往黃泉鄉(xiāng)。”
他說的輕描淡寫,同時引得其余夜叉與巖王帝君看了過來。
“浮舍……”彌怒微微蹙眉,臉上不贊同的神色卻意外的沒有太多,浮舍對此亦是一臉的意料之中,他轉(zhuǎn)頭看向帝君,沉聲道:“深淵試圖割裂冥主與璃月,明面上依仗無非就是璃月百姓對死的恐懼和本能的抵觸情緒,另一層也是覺得冥主與黃泉鄉(xiāng)的關(guān)系并不緊密,哪怕陛下真的走了,黃泉鄉(xiāng)也不會對深淵造成威脅,可若是仙眾夜叉成為冥府之將,這情況卻又是有所不同了。”
說到底這也是陛下過去經(jīng)歷留下的壞印象,無論是遺忘了神代歷史的蒙德,還是只是將她召喚出來的坎瑞亞,王都早已不是國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是可以隨意離開的單獨個體。
可如果仙眾夜叉這一級別會直接轉(zhuǎn)化為冥府之將,那么無異于直接證明了黃泉死域與璃月生境的密不可分,畢竟黃泉冥主的傳說是近幾年流行的,可仙眾夜叉卻是流傳千年的仙家故事,在此基礎上是否還要繼續(xù)招惹冥主,深淵可能就要重新琢磨琢磨了。
不知從那句話開始,摩拉克斯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他耐心聽著自己的騰蛇太元帥認真分析現(xiàn)在的情況,并未開口打斷。
“你若是要去黃泉鄉(xiāng),該問的不是我,而是我夫人。”
鐘離慢條斯理地開口回了一句,話音未落浮舍已是愁眉苦臉:“別呀,您幫忙定一下不行么?”
“不可,這是契約的一部分,”鐘離氣定神閑,語氣亦是不緊不慢:“提瓦特大陸你要去哪里我都可點頭應允,唯獨這黃泉死域不是說去就去的,若要去,去找夫人。”
浮舍撓撓腦袋,想了想還是沒膽子開口真的去和陛下說我不活了您直接帶我走吧。
別的姑且不說,這會金鵬可還陪著陛下一起呢……他可不想腦袋上頂著和璞鳶走來走去,怪丟臉的。
見帝君兩手一推完全不打算攙和進來的清閑樣子,浮舍還是忍不住嘖了一聲:“那我若是不開這個口,帝君準備怎么做?”
鐘離這會卻又不著急說話了,他端著茶盞輕飄飄抿了一口,見兩位夜叉還眼巴巴等著自己,這才放下杯子,慢悠悠地說道:
“七月十四,遞送三書。”
浮舍:“……”
浮舍:“恕屬下愚鈍,敢問帝君,這三書,是哪三書?”
摩拉克斯耐心回答:“自然是三書六禮的三書。”
浮舍:“……”
浮舍:“?”
他這是又不小心睡過去了?
進度一下子怎么改了這么多???
騰蛇太元帥再一次感覺自己跟不上帝君的腦回路。
見自己最得意的部下此時滿臉茫然,摩拉克斯眼中流露幾分笑意,開口道:“若是按著騰蛇太元帥的分析,最能直接證明兩者區(qū)別的便是我的態(tài)度;坎瑞亞的死之暴君和塵世七執(zhí)政,兩者之間難道不該是水火不容的關(guān)系?”
浮舍:“……”
懂了。
巖王帝君會娶黃泉之主,但是絕對沒可能和坎瑞亞最后的女王成婚對吧。
若要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那么無論是兩者的共同性還是深淵肆無忌憚的依仗,全都不存在了。
浮舍呆滯了一會,忽然扭頭看著已經(jīng)面無表情的彌怒:“……我之前說什么來著?”
彌怒冷冷道:“你說你要死。”
浮舍哦了一聲,悻悻縮回了腦袋:“那我先不死了。”
第179章 余選擇夜叉
浮舍他們與帝君談論正事的時候,伊萊恩在后院里優(yōu)哉游哉地坐在樹下曬太陽。
她并非對璃月港的小麻煩一無所知,可她莫名沒有一點想要跟著動手攙和的打算——只是這一次不去過問的原因與坎瑞亞時期卻還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她不覺得自己有插手的必要,也不覺得如今的璃月需要她來擔心這種小事。
比起那些只是徒增煩擾浪費時間的小麻煩,她現(xiàn)在更想放空大腦在這里休息一會。
伊萊恩靠在樹上垂眼小憩,此刻院中微風徐徐溫度絕佳,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漸漸變得放松起來,一種松弛慵懶的倦怠感開始出現(xiàn)在她的眼角眉梢之間。
她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只是在單純地閉目養(yǎng)神。
是否要去打擾呢?
守在不遠處的少年滿心遲疑,一貫輕盈的腳步也有些猶猶豫豫,只是在他徘徊不定的時候,昔日的風的君主已經(jīng)先一步感知到了細微的變化,睜開眼看了過來。
魈怔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夫人。”
他小小聲叫著,拘謹?shù)谋砬榭吹靡寥R恩有些無奈,“不和浮舍他們一起去找摩拉克斯,來找我是有什么問題想問么?”
少年先是反射性搖了搖頭,但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又點了點頭。
女王無奈失笑。
“說吧,想問什么?”
魈的嘴唇被他自己抿得有些發(fā)白,他看著女王的眼睛,這雙眼被璃月的風水細細溫養(yǎng)呵護著,過了這么久才被養(yǎng)回一點溫潤的光彩,本就寡言的少年這一次更是沉默許久。
他還在猶豫是否真的要問,是否真的要在這種時候重新提起那些舊事。
有關(guān)深淵,有關(guān)毀滅,有關(guān)注定死去的王國和他們作為祭品被召喚出來的最后的女王。
神明的殘骸。
人類的傀儡。
——僅僅只是作為祭品而存在著的王,連最起碼的尊重也不曾得到。
“……沒什么,夫人。”魈放緩自己的表情,一雙金瞳剔透清澈干干凈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無需擔心,我完全可以處理。”
伊萊恩眨了眨眼,她沒有多問,只是直接靠在樹上很愜意地放松自己的身體,輕輕感慨起來:“真可靠啊,降魔大圣。”
少年顴骨微紅,卻還要強自鎮(zhèn)定地站直身子,女王笑瞇瞇的看著,又忍不住笑道:“其實完全不用這么緊張的,摩拉克斯既然單獨叫了浮舍他們?nèi)チ模蔷蜎]什么問題。”
“您知道?”
“余畢竟也算得上坎瑞亞正統(tǒng)繼任的女王,有些事情比你們要更加清楚,”對于那些魈連提也不想提的事情,王卻答得漫不經(jīng)心,“坎瑞亞是深淵看中的踏板,會盯上和死之暴君權(quán)能相似的黃泉之主,余并不意外。”
少年眨眨眼。
“您不擔心?”
“這種事發(fā)生在璃月生境,那自然就是你們的巖王帝君要管的,和余又有什么關(guān)系?”伊萊恩一臉的理直氣壯:“那是摩拉克斯的事情,不要來問余。”
魈見她眼中光彩的確不曾因此變化,這才發(fā)自內(nèi)心地松了口氣。
女王彎起眼睛,笑道:“怎么,擔心我會因為這種舊事生氣嗎?”
魈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女王眼中笑意更深,她下意識抬手想要像過去那般去摸摸他的頭頂,忽然想起來這孩子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以戰(zhàn)俘身份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夜叉,而是如今璃月備受尊重的降魔大圣,伊萊恩的手指不由得向后縮了縮,只是還沒等她來得及收回手,少年已經(jīng)溫順地垂下頭,將自己的頭頂送到了她的手掌之下。
她的瞳孔微微一顫,隨即輕笑起來。
在徐徐清風中,魈聽見了她的一聲太過輕柔地嘆息聲。
“也已經(jīng)長大了啊……”
少年忽就喉中一哽,說不出什么話來。
夜叉大將雖仍是維持著少年姿態(tài),但千年時光畢竟哪怕對長生種來說也仍是顯得太過漫長,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里,讓她恍惚察覺到,的確已經(jīng)有太多的東西與她擦肩而過。
王的手指拂過少年的頭頂柔軟的發(fā)絲,最后也只輕輕拍了拍。
“的確,已經(jīng)是值得依靠的護法夜叉大將了。”
她如此笑道。
伊萊恩收回手的那一刻少年的眼睫有些細微的顫抖,但他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看著女王那雙含笑凝視自己的眼睛。
“既然魈都這么說了,那么我接下來就不會再多問了。”
魈點點頭。
“那我去了,夫人,”他認認真真的說道,面上卻不見對巖王帝君的恭敬姿態(tài),反而是在反過來叮囑她的嚴肅樣子:“若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就是坎瑞亞與深淵相關(guān)自有夜叉負責,您無需擔心。”
伊萊恩被那雙煞有其事的眼睛看得有些發(fā)愣,無奈笑起來,點了點頭。
“好。”
*
鐘離踏入院中的時候,所見便是夫人滿眼無奈含笑的樣子。
那是太過柔軟的笑意,少見的在她眼中駐留不散,鐘離感覺到此處仍留存風元素的氣息,也不難猜測發(fā)生了什么:“難得見你心情這么好,魈與你說了什么?”
“也沒什么,”伊萊恩笑瞇瞇的回答,“只是感覺他留在璃月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千年時間雖然漫長,但留下的也不是全都是遺憾。
“倒是你,和浮舍他們聊了這么久是在說些什么?”女王是真的有些好奇,在她看來既然護法夜叉都已經(jīng)親口承諾,那深淵的一些小動作接下來無視就行了,巖王帝君和騰蛇太元帥煞有其事研究了這么久,也不知道是在討論什么。
鐘離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輕輕摩挲過她腕間肌膚時尋回幾分久違的安心,這才答道:“簡單來說,就是昏禮上的一些細節(jié)。”
伊萊恩:“……”
伊萊恩:“?”
“婚禮?”女王滿眼茫然,“什么婚禮?”
鐘離只當她不理解璃月風俗,耐心解釋道:“昏禮所需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有許多細節(jié)需要補充,大概還需要認真商量一陣子。”
女王眨眨眼,她的腦子有些亂,好在感覺自己的表情仍能保持冷靜。
“說的挺熱鬧,”舊蒙德的女王一臉鎮(zhèn)定,仗著自己對璃月風俗了解不多,理直氣壯地反問道:“不過我還是不懂婚禮是什么意思?”
鐘離并未隱瞞,和她簡單解釋了一下前因后果和這場昏禮的重要性,女王沉思片刻,感覺這個邏輯的確沒有問題,單從事實來看,這個方法的確是最簡單有效的一種。
“……可是,”她仰起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從容反問:“既然目的都是一樣的,那我為什么不能要夜叉呢?”
鐘離:“……”
巖王帝君的那雙金瞳微微瞇起,與妻子四目相對。
王神色淡定,毫不退讓。
于是鐘離只能心平氣和地回答:“在璃月,夫妻成親需要的不止是一份契約而已,昏禮同樣是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合二姓之好,故君子重之’,你我即為夫妻,早晚也要有這一步完成。”
“余可以接受,”女王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滿臉誠懇:“但是比起你口中的婚禮,余還是更想要夜叉。”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我還以為你早就放下對夜叉一族的執(zhí)念了,迭卡拉庇安。”
“怎么會呢。”
王平靜道,忽然從他口中聽到舊日神名,女王的眼中卻滿是揶揄笑意:“余當年可是在你手中吃了大虧的,摩拉克斯;如今你的夜叉元帥主動要到余這邊來,哪里還有不許的道理?”
巖神滿眼無奈地看著她,好一會才沉沉嘆了口氣。
“那看起來應當是不用心猿大將繼續(xù)忙活了。”
千年之后女王終于拿到了夜叉,自是毫不掩飾的一臉心滿意足,而巖神卻松開她的手,默不作聲地轉(zhuǎn)到一邊去了。
“……”
伊萊恩眼睛一瞇,跟著走了一步繞到他的面前。
只是平日里幾乎稱得上對她有求必應的鐘離此刻垂眉斂目神色肅然,并未順勢轉(zhuǎn)頭與她對視,溫聲問一聲夫人。
習慣了那雙溫柔的石珀金瞳的存在感,見他側(cè)過頭避開視線相對,女王不由得輕咳一聲,小心問道:“生氣了?”
“你應該仔細了解一下璃月的傳統(tǒng)了,夫人。”
鐘離仍未抬眼看她,但聲音還算平和:“你我夫妻契約已成,可在璃月境內(nèi),無媒無聘,不算成婚。”
“……”她一個蒙德出身的,哪里知道璃月規(guī)矩那么麻煩。
伊萊恩有些微妙的心虛。
她拍了拍這個老派傳統(tǒng)璃月人的胳膊,很好,沒有反應;于是再接再厲轉(zhuǎn)身來到他的面前,倒是沒有不給面子的轉(zhuǎn)身就走,鐘離的眼睫微微垂著不去看她,女王略一沉吟,選擇上前一步,走入他的視線之中。
她這一步后站得實在太近,甚至沒給自己多少安穩(wěn)立足的余地,鐘離下意識伸手扶住妻子的腰肢。
這樣親近的距離,這樣親密的姿勢,女王看起來卻完全沒有后退的打算。
鐘離垂下目光,看見那雙青空一樣的眼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距離近得令他心顫。
……太近了。
掩在衣領(lǐng)下的喉結(jié)微微一滾,那雙石珀雕琢般的眼仍是安如磐石的不動聲色。
可伊萊恩的眼睫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在他想要開口提醒的時候,她的手忽然扶住他的手臂,在那雙金瞳愕然睜大的同時,毫不猶豫地仰頭湊了上去。
那雙覆在她腰上的手背倏然繃起筋骨分明的清晰輪廓。
錯愕只是一瞬,屬于男性筋骨繃緊的寬大手掌最終也只是弄亂了修長手指下的寸許衣料,克制地捏出凌亂皺褶,他仍穩(wěn)穩(wěn)扶著她的腰肢,直到那雙撐在他手臂上的屬于女性的纖細手指開始顫抖起來,從單純扶住他手臂的姿勢變成有些惱怒的推搡,最后更是氣急敗壞地用力拍了起來——
龍尾不知何時徐徐舒展放開,有些討好的卷上妻子的小腿。
……然后就被女王毫不客氣地踢了一腳。
第180章 可以休息了
飄渺仙緣的香氣被漸漸升高的體溫熨燙出陌生的味道,鐘離垂眸看著重新站穩(wěn)的妻子,雙手也不再箍住她的腰肢而是松松扶在旁邊,伊萊恩側(cè)過頭去,用手背掩著嘴唇,呼吸仍有幾分凌亂急促,她的眼尾暈開一點淺淡的紅,臉上亦是從未有過的狼狽羞惱。
他抬手撫過妻子面頰攏起她耳畔滑落的凌亂碎發(fā),低頭去蹭她額頭時,滿眼都是溫柔的歡喜。
“我很高興,伊萊恩。”
被蹭著額頭的伊萊恩仍是用手背掩著嘴唇,向后縮了一下卻沒拉開太遠的距離,便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鐘離只是笑,好聲好氣地回著:“是我的錯。”
他無比流暢地開口道歉,手指勾過發(fā)絲時下意識流連過她的眼尾,女王抬眼看了過來,便瞧見了鐘離眼尾暈開的一抹丹砂赤紅。
她瞇起眼睛,眼中略有幾分不滿。
鐘離若有所覺,他跟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比起她完全無從掩飾的狼狽,自己的確顯得太過游刃有余了些——雖然想說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尚且還好,但是夫人既然已經(jīng)將注意力放在了這里,他自然也沒有不配合的道理。
“夫人好像沒有上妝的習慣。”
他已經(jīng)愈發(fā)習慣伊萊恩嘴硬的脾氣,那一眼覷來的暗示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明顯:她還不習慣這樣的反應,下意識想要將眼尾紅暈掩在妝后的丹砂赤紅之下,雖然有些小小的遺憾,但若是能讓妻子重新鎮(zhèn)定下來,他自然也不介意配合她完成這一點小小的隱藏要求。
伊萊恩干巴巴的答道:“……沒有。”
鐘離又是一聲輕笑。
*
魔神的軀體生來便是完美無瑕,蒙德女王更是擁有被無數(shù)吟游詩人吟唱傳頌過的美貌,對這樣一張臉來說,任何裝點和修飾都顯得太過多余;所以鐘離也只是取了上等的玫瑰膏微微挑取一點,于鏡前小心捧住她的臉頰,細細打量起來。
他目光掠過妻子溫順垂下的眼睫和仍然艷色未褪的嘴唇,抬手正準備落筆替她掩住唇上艷色,素來平穩(wěn)的手腕莫名一抖,染在唇上的紅便越過了界線。
鐘離難得有些局促的輕咳一聲,下意識地想用拇指抹去了她唇間暈開的紅。
可隨著這一點艷色在他手下散開染上她的臉頰,這雙穩(wěn)穩(wěn)捧著妻子臉頰的雙手忽然一顫。
……伊萊恩?
那不是他的聲音。
他的耳畔忽然響起夢中某個人無措又慌怯的呼喊,他的手,妖精女王的手,仿佛在這一瞬間忽然重疊起來——
精心挑選的胭脂在她唇間暈開的玫瑰色,又在她的臉頰上被自己用手指蹭開……
只是染紅她臉頰的這抹紅,究竟是胭脂帶來的紅艷麗暈,還是她痛苦嗆咳時口中不斷涌出的毒血?
……摩拉克斯死死盯著她唇間被自己親手抹開的紅色,呼吸頻率幾乎是瞬間就亂了。
伊萊恩對此毫無所覺,而他的手慢慢從她的臉頰上滑到她修長的脖頸之上,那里的溫度清晰又鮮活,于是摩拉克斯試圖用這個來安慰自己——
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
他如此想著,反反復復的和自己強調(diào)著。
那是提瓦特之外的故事,她如今已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里了。
她就在這里,就在自己身邊。
幾次重復后似乎真的起了些作用,鐘離強自鎮(zhèn)定的收回握筆的手,只是合起胭脂盒時細微顫抖的磕碰聲還是暴露了些許破綻。
女王抬起眼,看見鐘離已經(jīng)錯開了眼神,只是他的目光不曾盯著自己,卻也不曾認真看著任何東西。
女王側(cè)頭看向鏡中,瞥見唇角暈開的胭脂紅后,若有所思的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邊。
摩拉克斯挑選的胭脂顏色很純。
只是落在她唇間的一點并未完整化開,于是便染開了如血一樣的紅。
巖神側(cè)過頭去,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無意識地繃緊了下頜的線條,卻還要若無其事地同她說道:“……這次的胭脂不太好,下次吧,夫人。”
女王的手指擦過唇邊溢出的紅色,牽住了鐘離的手腕。
“你給我涂得太多了,”她輕聲道,語氣不再是如同之前那般惱怒,只是仍然帶了幾分柔軟嗔怪的不滿,伊萊恩引著鐘離的手重新覆在自己臉上,平靜地對他說道:“我自己看不清楚,你來幫我擦干凈吧。”
“沒關(guān)系的。”
她輕聲安慰著。
這一次的話,可以擦干凈的。
鐘離靜靜看著她,許久才用有些微妙發(fā)啞的聲音回了一聲。
“……好。”
先前繾綣纏繞的溫情曖昧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煙消云散,再度俯身時鐘離認認真真擦去了妻子臉頰上的胭脂,此時伊萊恩的神態(tài)也已經(jīng)安靜下來,先前滿臉的羞惱紅暈早已淡去,唇色恢復如初,無需再用胭脂色加以遮掩。
在擦干凈的那一刻,他認認真真松了口氣。
但是擦干凈胭脂后,鐘離明顯對這樣的東西產(chǎn)生了一種本能地抵觸情緒,見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那幾盒精挑細選的胭脂盒扔了出去,伊萊恩想了想,起身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扶住丈夫有些冰冷的臉頰,便如同他常常低頭與自己表達親近一般,輕輕蹭了蹭他的額頭。
“還好嗎?”
她輕聲問著,對方溫順又安靜的任由她捧住自己的臉貼著額頭,感受著她的氣息和溫度環(huán)繞在自己身側(cè),許久才輕聲道:“不太好,夫人。”
她在自己懷中愈歡喜,愈放松,那染血的歡宴帶給他的磨損和痛苦就會愈重。
但是神明知曉自己應當承受這樣的痛苦,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可以說自己對此甘之如飴……可越能感受痛苦,他也就抑制不住的愈發(fā)懷疑起來。
——那位妖精女王若真的愛她,怎么可能舍得讓她留在那樣的世界,承受一場長達六千年的絕望噩夢,直至死亡才能得到解脫?
“……大概永遠也好不了了。”
他喃喃道。
于是伊萊恩對他張開手臂。
巖神思索片刻后便伸手攬過妻子的腰肢,他在房間的最里面坐下來,也讓伊萊恩坐在自己的懷里,女王若有所思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巖神優(yōu)越的肩膀線條,金褐的龍尾垂在地上微微蜷著,也壓住了她垂在地上的裙擺,將她嚴嚴實實的圈了在了自己觸手可及的范圍里。
那雙青空一樣的眼始終溫和又耐心的看著他,默許他在此時做出任何的事情,巖龍沉思許久,便稍微調(diào)換了一下姿勢,將自己的頭枕在她的胸口。
坎瑞亞那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空洞胸腔留給摩拉克斯太過糟糕的印象,即使已經(jīng)過去多年,他現(xiàn)在也仍然不敢去直接確定她的傷勢是否已經(jīng)痊愈。
女王只是帶著安撫意味的拍拍丈夫的頭頂,沒有說話。
“你之前的意思我會去和浮舍說的。”
不知過了多久,鐘離才低聲開口,無論他的心境如何,至少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魔神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夜叉天性好戰(zhàn),如今的璃月生境并不太適合他們,長久拘束的安穩(wěn)生活對他們也不是好事,去了黃泉鄉(xiāng),以你的脾氣他們應該也能過的自在些。”
伊萊恩拍拍他的后背,輕笑道:“這又不擔心我會過度溺愛了?”
鐘離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終于從妻子懷里抬起頭,與那雙眼對視片刻后,鐘離極自然地俯身碰過她的唇角,這才繼續(xù)說道:“仙眾夜叉隨我征戰(zhàn)多年勞苦功高,若是他們都不值得被你溺愛,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對象了。”
女王沉默著,許久才輕聲道:“……等夜叉和冥府的事情穩(wěn)定下來后,和我講講璃月的三書六禮到底怎么回事吧?”
鐘離一怔,下意識轉(zhuǎn)頭看著她。
“夫人?”他此時反而不急了,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剛剛不還說不想要么?你若是只是為了哄我,倒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女王拍拍他的肩膀,順勢在他懷里調(diào)整一個更加愜意的姿勢,靠在他的肩上感受著磐巖穩(wěn)定的存在感,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她的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松弛狀態(tài),懶洋洋地靠在他的懷里,一點力氣也不想用。
“余現(xiàn)在只是感覺有些累了,摩拉克斯。”
她喃喃道。
“英靈的時間是停止的,在所有人看來,從舊蒙德到坎瑞亞已經(jīng)度過了幾千年的時間,可對于我來說,妖精國,舊蒙德,坎瑞亞……他們發(fā)生在同一個瞬間。”
她不在乎,因為王習慣了自己往前走,不管不顧地往前走,習慣了沒有人跟得上她的腳步,也習慣了去代替所有人去做最后的選擇。
事實上,她在璃月也不曾真的停下來過。
讓她往前走的是人,而如今讓她不知不覺間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可以停下來的,同樣也是人。
“璃月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王輕聲說著,眼中有著安然的歡喜,那并不是與舊蒙德一般滿懷欣慰的驕傲,更多的是一種放松,一種信任。
他們正在做出自己的選擇、正在認認真真的同神明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無論是冥府七司還是往生堂,是人類自己選擇站在她的身邊,不止是為了追逐王的腳步,更多的,是他們選擇為了他們的同胞駐留原地。
王已經(jīng)可以放手,在這里真正的松一口氣。
在這個基礎上,她愿意去做一些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
因為清楚自己真的可以停下來,所以才遲鈍地感覺到久違的疲憊和倦怠,在這里,她休息一會也沒關(guān)系,停下腳步也沒關(guān)系,因為人失去了她的攙扶和引導,也可以繼續(xù)堅定地走下去——
而這一次,她不需要擔心自己會與他們拉開太遠的距離。
“你的確做到了,摩拉克斯。”
無論是相信璃月,還是相信你。
“所以你現(xiàn)在可以和王討要應有的獎勵了,我的丈夫。”
對此,鐘離只是微微垂下眼,將一個太過輕柔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上。
女王感覺到他調(diào)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勢,然后將下頜抵在自己的頭頂,低聲說道:
“不是累了么?先休息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