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贊迪克
——距離層巖巨淵一戰、黃泉鄉初次顯現,黃泉之主與巖王帝君簽下生死魂契,已是數十年過去。
凡人壽數短暫,數十年的時間一已經足以讓“黃泉冥府八千里”成為一個實際意義上的形容,冥府七司從最初駐留此地的天權星開始,不約而同地選擇由歷任璃月七星繼任,其中有人只是停留幾年便選擇踏入輪回,但是更多的是和懷峰一樣,一開始選擇留下來,便一直留了下來。
“畢竟剛剛下來的時候這里的確什么也沒有嘛。”
被懷峰隔三差五托夢炫耀一番,說一點不服氣的心思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沒了巖王帝君的指引,單純依靠人的意志能做到那一步……我們也很好奇。”
也許正如懷峰最初感慨那般,這種親自開疆拓土建功立業的巨大誘惑,沒有幾個人能拒絕得了。
能坐上璃月七星的位置,哪個不是同時兼具手段和野心的?一點點看著一片荒蕪死域被自己親手建設成與可與塵世諸國并肩的黃泉冥府,哪怕黃泉之主不曾主動邀請,他們也心甘情愿地愿意留下來。
于是無論是黃泉之主還是冥府七司都沒有想到的一個問題出現了。
——黃泉鄉的人口膨脹問題,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嚴重。
……這誰能算得到呦。
為了解決這方面的管理問題,冥府七司一不小心犯了活人的慣性思維錯誤:冥府最初的做法是數次擴大了招錄鬼卒的名額,但是開放的名額越多,想要駐留黃泉鄉的鬼也就越多,留下來的鬼越多,需要用來管理他們的人手也就越多……
直至巖王帝君麾下護法夜叉大將之一、仙眾夜叉中的騰蛇太元帥浮舍,因壽數已盡來到冥府,受冥主冊封后并以雷霆之勢迅速整理出了一支鬼軍,這種混亂的循環狀態才得到了初步的緩解。
于是除了現有依據冥主兩大權能設定下的賞善、罰惡、陰律、司察等部以外,又單獨設了個“小部門”,負責監督不愿往生的亡魂乖乖入輪回。
考慮到冥府沒有摩拉也沒有工錢,所以這個部門的管理手段也很簡單干脆:每年規定具體指標,完成不了的就自己跳下去,下一位頂上來的不要怕,你的前輩就是你第一個完成的指標。
在經歷了一番公平公正的投票選舉后,冥府第一釘子戶伯陽成為了這個部門的第一負責人。
伯陽大怒,頓時就氣急敗壞沖上冥府七司,嚷嚷著要討個說法。
“我為黃泉做過事!我為冥府加過班!”最初的釘子戶怒而拍桌:“讓我見冥主!”
懷峰:“黃泉鄉本來就是鬼地方哈。”
爭奪作為鬼的權益未果——畢竟冥主親口表示她的冥府沒有那種好東西——伯陽左右找了找能和自己同一陣線的對象,并發現自己下來不久的弟弟非但不想幫自己這個親哥哥,反而躍躍欲試的想做自己之后的第一位負責人,這才罵罵咧咧地上任了。
不得不說,伯陽罵歸罵,辦事效率還是非常可以的……只是他辛苦忙碌幾年,發現自己的假期已經被巨大的工作量完全壓榨到不見后,終于也有點坐不住了。
這黃泉鄉的鬼,是不是太多了點?
璃月人有這么多么???
一日忙里偷閑的功夫,伯陽默不作聲找上了黃泉附近的胡老頭。
——昔日的往生堂堂主駐留黃泉鄉不知不覺也有了些年頭,胡一生攬下了黃泉附近的事情,也做得相當不錯。
黃泉早已不是最初隔絕生死邊界的一條無盡長河,按著老堂主的建議,在黃泉之上河建造亡魂渡河的長橋,入口處則設立象征陰司入口的鬼門關,一來震懾誤入此地的生人,一來也是為了同來到此處的亡魂強調:過了鬼門關,踏上生死橋,就與生前世界徹徹底底地再無半點關聯了。
黃泉之主對于此種建議從來都是欣然應允,她的寬容態度不得不說緩和了老爺子之前得知身份時的心理壓力,只是這黃泉生死橋建成后,高高興興檢查自己未來地盤的胡老爺子遠遠瞧見一道人影,說什么也笑不出來了。
——那是個身著玄色長袍的高挑男性,站在岸邊眺望遠方,黃泉生死橋上萬鬼通行,這般貴氣逼人的人物落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頂多也就是感慨一句,引不起太多的關注。
但是胡老堂主盯了一會后,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老人背著手在對方面前站定腳步,和他面面相覷一會后,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我說,鐘離小友啊……”
鐘離很耐心地應了一聲:“許久不見了,老堂主。”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后老頭的表情非但沒有因為故友重逢而放松感慨,反而有些抑郁了。
胡老堂主摸摸胡子,沉吟好一會后才帶著幾分試探,開口又問:“我說,帝君吶……”
鐘離還是很耐心的應了一次,一雙金瞳帶著幾分笑意,明顯是清楚怎么回事:“嗯,老堂主有事?”
胡一生:“……”
老頭看起來愈發憂郁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好聲好氣地問道:“您這毛病,什么時候有的?”
鐘離無奈失笑。
他身上不見巖王帝君的威儀,老人也只是將他當做那位可以隨意閑聊的小友,并未擺出多么誠惶誠恐的架勢。
當然了,這位下來要找誰自然不言而喻,只是胡老頭在黃泉岸邊見過一次這位故人后,說什么也不愿意離開黃泉附近了。
莫要和他提冥主府,那地方無論見到哪位貴人他都覺得心痛,簡直就是老頭見之傷心聞之落淚的傷心地。
……對此,冥主只是將金翎鳥的管理之責轉交給了胡老爺子,這才算是消了火,沒之前剛剛得知真相時那么生氣了。
金翎鳥完成引渡黃泉鄉的第一步后,便由鬼門關的引渡人來完成后續。
冥主的黃泉鄉畢竟尚未覆蓋整個提瓦特,有資格納入生死簿的仍然只是登記在冊的璃月人,而且最近更讓老頭頭疼的是,這項本該早就走入正軌的工作又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現了幺蛾子。
伯陽來找他的時候,胡一生便是一身蓑衣帶著斗笠,撐了條小船在黃泉上晃悠著,他生前便有著觀察人的愛好,死后所見由人變鬼,眾生百態,倒也讓他琢磨出不少額外的樂子。
“老胡!老胡!”
死的日子久了,他們之間的稱呼便也模糊了最初的規矩顯得有些沒大沒小起來,胡老頭懶洋洋在船上等了一會,見伯陽馬上就要真生氣了,這才重新撐起船篙,慢悠悠地晃到了岸邊。
“好端端的,你來找我做什么。”
“就是因為好端端的我才來找你!”伯陽怒道,“這詞兒我現在都說不清是什么意思了,你說璃月生境繁華熱鬧那自然是沒毛病的,黃泉死域這么多鬼留著不走算是怎么回事啊?”
老頭頓時就樂了:“鬼選擇不走那是你輪轉司的事情,和我一個引渡的有什么關系?”
“金翎鳥現在歸你管,我不找你找誰。”伯陽嘖了一聲,嘀咕道:“怎么就這么多鬼,我怎么不知道你往生堂生意這么好過?”
胡一生嘖嘖兩聲,搖了搖頭:“這話要問你們家了,正常的鬼是不少,可不正常的也越來越多了。”
伯陽一臉莫名其妙:“和我們家又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老頭反問一句,“冥主賜以術式,往生堂的儀倌只是負責將常世之物引入黃泉,璃月第一家正兒八經將其當做修煉術法的方士家族不就是你們家?只是按著冥主的說法,陰氣入體仍需萬般小心,萬不可貪功冒進,破壞體內陰陽平衡的正常循環,可這畢竟是無需神之眼便可修煉的術式,你們家管得住,可你們作為最初一家傳了這么多代這么多人,能確定所有人都管得住么?”
伯陽皺皺眉,沒反駁這番話。
目前的術式仍然只是小范圍使用,冥主和冥府七司的意思都沒有將其快速推廣的意思,但是畢竟人心難測,哪怕一百人中只有一兩人存有異心不愿將其用之于民,那也是相當麻煩的事情了。
“生者的事情讓生者自己去處理,沒了這個麻煩也有別的麻煩,帝君與冥主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他老人家應當也明白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胡一生感慨著,只是話音未落便見老人的目光微微一肅,盯著某個岸邊角落,神色微有變化。
“怎么了?”
老人摸摸胡子,沖他一抬下巴。
“看那小子。”
伯陽循聲望去,在岸邊不曾上橋的是個姿容俊俏的年輕人,比起其他亡魂普遍的滿臉憂愁或是麻木平靜,他卻是滿臉好奇興致勃勃,完全不像是個剛剛死去的樣子。
對方的衣著打扮都不像是璃月人,伯陽認真辨認了一會,不太確定地說道:“教令院的袍子……是須彌人?”
胡一生笑了一聲,卻是極少見的冷笑。
“不僅是個須彌人,還是個活人呢。”
伯陽神色倏然一肅。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老人搖搖頭,他與伯陽正準備過去看看情況,卻見那四處亂逛的年輕人一腳踩到黃泉花海的邊緣碰到了一株花苞,立刻不約而同地縮縮脖子,若無其事地轉頭走了。
*
——黃泉冥府八千里,與之一同蔓延開的,是花娘們悉心照料的黃泉花海。
年輕人并不是璃月人,確切來講他也并不是死在了璃月的土地上,作為沒有金翎鳥引路的“非生非死之人”,過不去黃泉生死橋,自然也就談不上進入真正的黃泉鄉。
——但即使如此,這段經歷也足以讓他興奮莫名了。
年輕人漫無目的的四處亂晃,滿眼都是狂熱的好奇和激動——璃月對生死的態度在七國之中都是少見的,人會對死后的世界產生幻想,這樣的傳說在各國都能尋到痕跡,嚴格來說并不算多么奇怪。
只是如同璃月這般,在信奉巖神摩拉克斯的前提下人們還能如此堅定對死后的信仰,這卻又是無比少見的情況。
黃泉鄉在璃月人的心中是確實存在的,不僅存在,而且還形成了如常世的國家政權一般一個明確且完整的政府行政系統,年輕人抱著嘗試的心態來到這個國家,成功收獲了有生以來最絕妙的一次驚喜!
誰能想到,這里的方士居然真的有辦法能引出所謂的“天生死氣”,讓活人前往黃泉鄉!
要知道,他一開始只是看到了往生堂的儀倌做著類似的事情,于是突發奇想生出了類似的猜測——若是物體可以通過他們口中“開光”的儀式送往黃泉鄉,那人是不是也行?
排除生命的概念,誰能說人本身不是血肉和骨骼構成的另類物體?
年輕人的想法太過瘋狂,往生堂堂主拒絕接待這樣的“客人”,并嚴令禁止儀倌們與他接觸,好在他不吝嗇摩拉和好處,璃月這么大,總能找到那么幾個要錢不要命的瘋子。
至于誰來接受這樣的術法,以生者之身前往黃泉鄉,年輕人選擇了自己。
這是瘋狂的決定,但也是偉大的決定。
他想。
“這也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名為贊迪克的年輕人立在花海中,喃喃自語的感慨著。
他漫無目的的晃悠著,腳下忽然踩碎了什么,贊迪克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卻是愣了一下。
被他踩碎的是一截人類的腿骨,旁邊一顆白森森的骷髏腦袋用黑漆漆的空洞眼眶“注視”這上方,花藤纏繞在頭骨之上,莫名有一種詭譎而妖異的美感。
贊迪克下意識拎起地上的白骨骷髏,認真思考著這種黃泉開放的特殊品種是依靠什么生長開放的,只是還沒等他來得及把骨頭轉個圈,身后一道滿含愁怨的女聲已經叫住了他,幽幽道:“這位郎君,能否放下我夫君的骨頭?”
來自須彌的年輕人還沒反應過來,他手中白骨已經喀拉喀拉的開口,也不知曉聲音是從哪傳出的,只是那聲音氣若游絲,滿是絕望的哀求之意:“陌娘……陌娘,你放過我……”
“夫君又記錯啦,”對方柔柔一笑,不等年輕人作出回應,她伸出手徑自捧走了贊迪克手中的頭骨,幽幽道:“這兒只有花娘,沒有‘陌娘’。”
贊迪克的眼中并無恐懼,只滿眼驚奇地看著面前自稱花娘的年輕女子,對方慢慢抬頭覷了一眼,眼中波光流轉似是在想著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她卻也只是柔聲道:“郎君不像是璃月本地人呀。”
贊迪克生了張極好的臉,他舒然一笑,很是討人喜歡:“你們璃月的黃泉鄉,不渡外地的鬼?”
“冥主慈悲,若是未來她愿意去幫幫別人家的姑娘,想必也會有那么一天的。”花娘柔聲細語的應著,她看著贊迪克,卻是忽然輕輕笑了起來:“……但是郎君暫時還不能在這兒呢,你身上氣息與黃泉鄉不合,在這兒容易弄壞了我的花,我為您引條路,還是早些走了吧。”
年輕人的表情愈發好奇起來:“你們這兒還能允許人來去自如?”
花娘摸著手中頭骨,慢條斯理地應著:“您既然能進來,我們自然也有能讓您離開的法子……更何況您不應該在這兒呢。”
“……或者說,還不到時候。”
她微微笑起來。
“順著這條路往下走,你能看到一座名為不歸的小城,”花娘抬手一指,柔聲道:“那兒的人和你一樣,都是用了些手段進來的,城主老默曉得如何讓你回去,只要你拿得出相應的代價。”
這卻是奇了。
“我還以為……”他頓了頓,才以一種極為敬重嚴肅的語氣說了下去:“黃泉冥府,全都歸于黃泉之主的管控。”
花娘仍然只是笑。
“自然是的,冥主娘娘什么都知道,她曉得應該會有這么一個地方存在,所以不歸城出現了,她便允許它出現。”
“對了,遠道而來的小客人。”
花娘忽然換了稱呼,她叫住了即將離開的贊迪克,柔聲問道:“妾身姑且問個小小的問題,如您這樣俊美優秀的外鄉人,想必一定會有許多人喜歡吧?只是不知道璃月之外的人,又是如何看待女兒家為情所苦留下的眼淚?”
年輕人皺皺眉,卻是心平氣和地答道:“自然是要好好珍惜,不能讓她哭。”
花娘定定的看著他,終于笑起來。
“男人呀……”
她輕輕撫著手中蒼白的頭骨,本就風情萬種的一張臉此時笑得愈發美艷妖嬈起來。
“長相思,長相思,”花娘哼唱著不知名的調子,捧著頭骨目送著那俊美的年輕人頭也不回地地走了,她沒有動,也沒有轉開視線,只是繼續唱著她的曲兒,“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隨著腳步聲靠近,花娘也漸漸緩了吟唱的小調,回身看向立在花海邊緣的老人。
她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切,放下頭骨過去,對著老人柔聲笑問:“胡老爺子,您這是有事?”
胡一生摸摸胡子,溫聲問道:“可還好?”
花娘輕聲笑起來:“都這樣子了,哪里還有什么好不好的?不過是和姐妹們一起種種花靜靜心罷了。”
“無需為了那種人動氣。”
老人心平氣和地勸著,“那小子應當是用了些什么法子,把自己當做‘物品’送了下來……”
“——不會看重自己的性命,何談珍視他人的生命?”
罔顧生死倫常,將生命視作可以隨意操控的道具……
那名將黃泉鄉視作游樂場的年輕人,便是這樣的性子。
他還年輕,還有天賦,而且還有著與這份天賦成正比的瘋狂,若是他這一次能從黃泉鄉成功離開的話……
曾經的往生堂堂主重重嘆了口氣。
那可就是個大麻煩了。
第182章 黃泉酒
花娘所指出的一條小路,通往的是一片與黃泉冥府威嚴肅穆的氣氛截然不同的荒蕪死地。
贊迪克對此接受極好,神明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無論是璃月的巖神還是須彌的大慈樹王,不同的力量自然也會造成不同的景象,想來黃泉冥府擁有那樣的景色極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冥主的影響,只是不知道這尚未得到一個完整準確定義的第八元素是否就是這黃泉之主的力量表現……
年輕人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考之中。
如果是的話,那么自己要留在璃月的時間說不定還要再長一些;
可如果不是的話,這位黃泉之主究竟是擁有兩種以上的元素力,還是……可以將某種世界之外的力量轉化為提瓦特本身能夠許可的力量?
如果是后者的話……
如果是創造黃泉死域的這位存在,如果是這位對生者的價值毫不關心,只是單純地出手庇護了死后靈魂的存在……
——如果是她,是否就能理解自己堅持至今卻始終不被世界接受的追求和理想?
在想到這一步時,贊迪克感覺自己肋骨之下的某個器官正在因為過量的興奮而開始痙攣,他的呼吸開始變得不規律的顫抖,但是他很快就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反反復復和自己強調起來。
冷靜些,冷靜些。
年輕人用力吐出一口滾燙的濁氣,壓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想著,還不到時候。
至少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用了些時間讓自己穩定下來,抬腳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神色已經恢復如初,不遠處破敗的荒蕪城池終于映入眼簾,那里與其說是城,不如說是用了些東西堆在這里,旁邊一塊枯木歪歪斜斜支在地上,簡單清理了一下截面后,潦草地刻上了不歸兩個字。
應當就是這里了。
年輕人冷靜了一會,抬腳走了進去。
*
比起黃泉鄉,這里只有孤魂野鬼寥寥幾只,陰氣沉沉風聲寂寂,倒是比黃泉鄉更符合傳統刻板印象中的“鬼地方”這樣的說法,贊迪克知曉自己這一路上被無數煞氣橫生的怨鬼盯著,但他神色自若,對此全不在意。
“……哎呀,新客人。”身形佝僂腳步蹣跚的老鬼慢吞吞地湊了過來,他身上披了件破舊的黑袍子,當著贊迪克的面伸出一雙掛著寸許腐爛皮肉的蒼白手骨,贊迪克的目光釘在那雙手上,許久不曾挪開。
老鬼聲音嘶啞地低笑起來,卻是并未在意年輕人目光的冒犯:“看起來這次的客人膽子比之前的大很多啊……”
他從袍子下面拿出一本破舊的冊子,始終不曾露出真容:“客人叫我一聲老默就好,您既然得了花娘引路,想來也是鉆研術法失敗,一不小心將自己折騰進了黃泉鄉?”
贊迪克沒有直接回答,這和黃泉鄉不同,他可不會對這種地方的鬼抱有多么高的道德要求,于是他思索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
老默笑起來,不以為意。
“謹慎的外鄉人。”
年輕人見他態度還好,便試探著問了一句:“……都說死后入了黃泉鄉就只能進入輪回往生之道,再不能回頭,我當真還能走?”
“前世今生,壽數長短,死后如何自有冥府判定,”老默幽幽答道,“當然,你若是舍得下血本,讓自己這輩子長一些也并非不可。”
也就是……透支自己的未來,延續自己的現在?
贊迪克陷入沉思。
“您若是真心要走,我也能為您琢磨個路子出去,”袍子下隱隱露出一張腐肉橫生的臉,老默伸出五根細長指骨,比劃了一下:“五年陽壽,這是開口錢。”
“……”
年輕人看著袍子下若隱若現的臉,沉默不過一瞬,便點了點頭。
“可以。”
蒼白的指骨微微一蜷,老默攤開冊子一頁,遞過一根筆。
“勞煩客人在這兒簽個字吧。”
見他毫不猶豫落筆簽了字,老鬼慢吞吞收回冊子,又從他那不知藏了多少東西的飄飄蕩蕩的黑袍子下面取出一截淺金色的樹枝,晃了晃:“這是冥主府附近才有的珍貴品種,也是金翎鳥的原材料,拿著這個,您能離開黃泉鄉了。”
贊迪克沒有立刻點頭,他沒聽錯這老鬼之前的介紹,這只是“開口錢”。
“這東西……又值多少?”
他聽見一聲嘶啞低笑,老默將樹枝放在桌上,卻是毫不介意他直接拿走的樣子:“單論東西,不要您的東西。”
“但您真的要用,那就不一樣了。”
指骨伸出三根,晃了晃:“用一次,三十年陽壽。”
年輕人終于沉默了。
若是他的理解沒有錯誤,用這東西出去便也算得上一次,代價是三十年壽命,配合之前扣走的五年,這便是人的小半輩子。
人的壽命哪怕以最長壽的百歲高齡來看,算上自己活著的,扣這么一下子大概也沒幾年活頭了。
“客人也不用想著用別人做測試,替您進來做事情,”老鬼很貼心的補充道,“你在璃月的地盤上簽訂契約,這東西就只能由你來用,別人用自然也行……但是扣的還是你的命,大抵還得加點手續費,添幾年利息。”
贊迪克:“……”
年輕人嘖了一聲,卻是笑了起來:“真不愧是璃月鬼。”
他雖然這么說,可這次思考的時間甚至沒有交出“開口錢”的長,很快便拿起桌上的樹枝,頭也不回地走了。
黑袍的老鬼搖頭晃腦,翻開年輕人簽字的那一頁,拎起來對著字跡打量半天,嘖嘖幾聲。
“看不透啊,看不透……”
凡人壽數不過百年便是極限,可這小子扔出三十年陽壽卻像是隨手扔出了一把摩拉,也不知曉這人間壽命是否對他而言就像這摩拉一般,這個月花掉了,下個月還能想辦法賺回來。
在璃月簽訂契約,在黃泉透支壽數——
……還能覺得自己可以繼續來去自如。
老鬼死了這么多年,膽子大到這個地步他還真沒見過。
就是不知道這小子是覺得自己能活得時間夠長,還是覺得黃泉鄉更適合他呆著了。
老默想了想,將那一頁紙單獨扯了下來,指骨捏著折了又折,這才顫巍巍的遞給了身后的小鬼跟班。
“去,走個后門加個塞,給主子送過去。”
老鬼收回一雙白骨雙手,嘀嘀咕咕地走遠了。
“這玩意不比冥府七司的案子有意思?”
*
——浮舍踏入冥主府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女王捏著個小紙片仔細打量的樣子。
“陛下。”
他習慣性地叫了一聲,見對方擺擺手,這才過去在旁邊坐了下來。
浮舍認得那小紙片,也知道黃泉冥府之外的確存在著所謂的灰色地帶,名義上的三不管,但是這又不是蒙德的雪山,騎士團進也進不去管也不好管;習慣了巖王帝君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冷不丁注意到有這么一個地方存在,騰蛇太元帥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那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伊萊恩頭也不抬,順口安慰了一句:“并不是什么需要解決的,既然存在需求,他們就有必要存在。”
浮舍嘆了口氣。
“用幾十年壽命就能出去,您也真不怕出亂子……”
“亂子?”女王終于抬起頭來,神色莫名:“你猜猜現在冥府七司用來測試各類刑罰的鬼都是哪里來的?”
浮舍:“……不是受審的惡鬼么?”
“那是正常途徑進來的,尚未過輪轉鏡臺哪怕是冥府七司也不會直接定罪,在此之前就確定刑罰或輕或重,之后才方便因材施教嘛。”女王嘆了口氣,“好在不歸城那里時不時總有那么幾個心存僥幸的,他們自己透支壽數愿意在名冊上給自己除名,心甘情愿地做貢獻不留名,冥府七司很感謝他們的辛苦付出。”
浮舍:“……”
騰蛇太元帥一下子就淡定了。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他急得撓心撓肺,先前因為深淵一事他的確主動提過愿意前往黃泉冥府,只是因為帝君的心思他便將自己的安排向后拖了拖,不得不說,陛下毫不猶豫選擇先要夜叉的時候,浮舍心中的確有那么點受寵若驚。
只是隨著冥主重歸冥府開始著手調整黃泉鄉各項事務的時候,好像帝君最初提的某件事情也被她習慣性的徹底拋諸腦后了。
不知不覺間,浮舍的受寵若驚和不可言說的一點小驕傲,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變成了某種微妙的恐懼。
浮舍:“我說,陛下啊……”
女王轉頭看了他一眼,耐心等著他說完。
浮舍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開口:“那個,帝君與您提過的婚事……”
女王:“婚事?什么婚事?”
她在浮舍瞬間變得無比驚恐的目光中認真思考片刻才想起來,恍然大悟:“你說璃月的三書六禮是吧,余對璃月的儀式沒有任何意見,就是太麻煩了,你現在把那份工作量加進來說不定冥府七司都會直接去跳輪回,而且余現在的確沒有空……”女王聲音一頓,又看向了浮舍,“還是說你現在很有空?”
浮舍:“……”
沒有。
黃泉鄉不需要考慮人類身體脆弱和各種忌諱,對比滿大街晃來晃去的骨頭架子,仙眾夜叉天生煞氣和滿身業障實在是算不上什么事情;而且在這里和鬼打架打壞了也沒關系,對比黃泉花海的無名花肥和冥府七司的各類刑罰,掌管冥府鬼軍的夜叉目前最兇也就是把骨頭架子扯壞了,拼拼還能借著湊合用,整體問題不大。
在這里得以放開塵世的道德桎梏,多少有些變得放飛自我的夜叉元帥回憶了一下堆在自己書桌上始終懶得看的文案卷軸,有些心虛的輕咳一聲。
浮舍啊浮舍,你怎么能這么墮落呢?
騰蛇太元帥痛心疾首的對自己開始了自我批評。
帝君對你的期待都完成了嗎,彌怒臨走前的反復叮囑你都忘了嗎?
回去自己府邸的騰蛇太元帥盯著自己桌上的文件,思索片刻,準備去冥府各司溜達一圈,慰問一下同僚,順便交流一下工作經驗。
經過兩個時辰的慰問巡邏后,伴隨著不同程度的雞飛狗跳罵罵咧咧,成功走完一圈的騰蛇太元帥,非常滿意的看到自己先前堆積的文書已經在他的辛勤努力下成功地消失了三分之二。
很好,成果顯著。
如此一來只要工作全部完成,帝君之前交代過卻被迫擱置下來的某件事也就可以多多提醒陛下記得放在心上了。
但是這余下的三分之一嘛……
浮舍摸摸下巴,有了主意。
*
當夜,他趁著夜色出現在了塵世的夜叉隱居之處,仙眾夜叉并非肉體凡胎,得了冥主許可,自然可以來去自如。
只是久別重逢的兄弟臉上并無半分喜悅之情,彌怒面無表情地看著笑瞇瞇的大哥,彬彬有禮將他迎進來的態度無比明顯:他這兄弟分明就還是帶著氣的。
浮舍只是笑笑,拉著彌怒聊了幾句,圍繞仍是夜叉的兄弟姐妹和一些日常瑣事,彌怒漸漸消了氣,也耐心回了幾句。
“帝君與冥主大婚……我雖然也想親眼看看,怕是還得再過幾年才行,”浮舍低聲感慨起來,“冥府已經進入正軌,可各類事情實在是太多,單靠我一人根本忙不過來,我看著陛下在下面得了空閑后又重新研究起若陀龍王的問題,總不能和陛下說先成婚,龍王的問題不著急吧?”
“而且按著陛下的脾氣,做完這件事她肯定還能找到其他事情做,如此反復下去,怕是再過個一百年都等不到大婚的那天。”
彌怒矜持頷首,依舊面無表情。
浮舍殷殷切切的幫忙倒了杯酒遞給彌怒,一臉誠懇:“所以這關鍵就在于,如何提前替那一位解決好其他的麻煩,讓陛下可以早早的騰出時間來研究正事。”
“兄長說的極是,”巖夜叉語氣從容,緩緩回頭:“只是不知為何兄長說歸說,為何在酒中下毒?”
“這不是毒,為兄只是用黃泉水釀酒而已,”浮舍瞬間變得無比嚴肅:“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大家早晚都是要在黃泉團聚的,四舍五入一下你現在喝杯黃泉酒也算是提前懷念,兄長敬你這杯酒,我弟莫要推辭——”
巖夜叉飛速按住兄長手腕,一個試圖端起杯子往嘴邊送一個試圖阻止對方謀殺親弟,巖夜叉拼命掙扎,毫不猶豫地選擇拉另外的姐妹下水:“那你為什么不去給應達和伐難喝……”
“胡說八道!”浮舍做憤怒狀:“黃泉鄉漂著的一半都是骨頭架子,對小姑娘影響太不好了!”
“金鵬……金鵬是男孩子!”
“金鵬還是個孩子!”浮舍一臉的痛心疾首,“天哪彌怒,你居然為了自己不去工作不惜讓金鵬提前進入黃泉鄉,你這個哥哥怎么做的!”
彌怒:“……”
彌怒:“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第183章 傾奇者
對于自己的騰蛇太元帥幾乎是連哄帶騙半綁架意味的帶走了心猿大將,巖王帝君對此也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由得他們去吧。”
他如此說道。
仙眾夜叉自魔神戰爭時期便追隨在他左右,照理來說也算得上彼此知根知底,卻也不知道他們還有如此……活潑的一面。
彌怒若是不愿意,哪怕是浮舍強迫他也不會同意的,再如何血緣親近那也還是仙眾夜叉之一、巖王帝君麾下的心猿大將,巖夜叉固然是一副風度翩翩的謙謙公子形象,但那同樣也只是外表,非要說起來,他心高氣傲的程度并不亞于他的兄長,如今愿意這樣半推半就地前往黃泉鄉,對他來說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鐘離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眼神仍然是帶著幾分笑意的。
前來傳話的魈坐在他的面前,看起來倒是比鐘離想象中淡定許多。
“浮舍和彌怒應該自有打算,”少年神色平靜,乖巧問道:“只是浮舍的意思是讓彌怒去幫幫忙,好盡快騰出時間來,敢問帝君,是否等浮舍那邊的事情結束后就開始著手準備聘書?”
鐘離輕咳一聲,仍是不慌不忙的樣子:“不急。”
魈眨眨眼,沒說話。
“夫人這次返回黃泉鄉主要是為了若陀的事情,我也不好為了一點私心無視先后順序不管若陀的麻煩……所以還是先等她結束手邊的事再說下一步吧。”
之前那次也就罷了,若是依舊這一次選擇無視先若陀,怕是那條巖龍出來后就要大鬧特鬧起來……如今的璃月可禁不起巖龍王引起的地動山搖,何況此事是伊萊恩主動提起,既然是為他考慮,那么自己同樣沒有拒絕的理由。
魈安靜聽著,表情與其說是真正明白了帝君的意思,不如說是“因為是帝君說的所以一定有道理那就遵守命令就好了”。
“……但若陀倒也的確說了些其他的事情。”
鐘離話音一轉,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比如說元素轉化和提瓦特之間的關系,以及伊萊恩自己提起的奧羅巴斯。
“夫人的情況特殊,如今不方便去稻妻,便由你跑一趟如何?若論了解,這里除了我以外應當沒人比你與她更加親近,你若是去了,回來也好直接與她解釋。”
少年聞言一怔。
“既然是帝君吩咐,我去自然沒有任何問題的……”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為難,但的確也不會拒絕帝君的任何安排。
只是由他來提起提起稻妻的話,很難避開一個名字。
——御輿千代。
*
漆黑災厄一戰之后,七國各有不同程度的受損,稻妻身為群島海國,受災范圍更是極為嚴重。
而在這次戰爭之中,出身鬼族的女將以一柄白刃殺穿漆黑的害獸,血染華服而毫發未損,不僅為御輿家立下赫赫功勛,同樣令血脈日益稀薄的鬼族揚眉吐氣,很是風光了一次。
只是戰后的御輿家,并未因為這份榮耀而得到應有的封賞。
因為女將御輿千代在接受將軍召見的那一次,并沒有做出臣下應有的回答,知曉那一次談話內容的除了將軍與御輿千代以外,便只有宮司狐齋宮;對于當時的矛盾,宮司大人只是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千代將軍御前失儀”,其余一律不答。
之后,則以照料新生的神櫻樹為由前往神櫻樹底,親自守護稻妻地脈,白辰血脈自此隱居,再也不曾過問政務。
將軍并未懲罰御輿千代,卻也沒有如同御輿家期待那般繼續重用下去;戰場上的功臣卻因御前失儀而被迫要求軟禁在家,自此足不出戶,不見外客。
御輿家是稻妻的名門望族,想要打聽這些事情并不麻煩。
簡單謝過路人后,魈站在路口中央,在是先去天守閣還是御輿家上犯了難。
少年遲疑許久,最終腳步一轉,還是走向了御輿家的方向。
——而此時的御輿家,已有二十年不見外客的先例。
*
“……見我?”
生赤色鬼角的御輿家主母身著十二單端坐于庭院之中,表情有些空白的茫然。
她會是這樣反應不無道理,將軍漠視了御輿家一段時間后,御輿家的地位也在稻妻名門之中變得有些尷尬,但很快,這份尷尬的地位隨著三奉行勢力的漸漸擴大,反而因為不曾受將軍重用而躲過了幾次無妄之災。
自此,御輿家便也跟著安靜下來,只是清閑度日,不再去主動提起舊日榮光。
面對主母的疑問,御輿家的家仆溫馴的回了,千代一開始只是耐心聽著,直視對方形容清楚那名少年客人的外貌后,她卻是漸漸地睜大了眼睛,露出了怔然慌亂的神色。
“您要見嗎?”
家仆溫聲問道。
而她一貫只是毫不猶豫回答拒絕的主母這次卻有些狼狽的摸了摸頭發,她思索著,遲疑著,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見。”
——片刻之后,被引入御輿家內院的少年,看見了端坐在那里的御輿千代。
她仰起頭,對著少年露出一抹微笑。
“好久不見。”
為稻妻征戰多年,威名赫赫的戰鬼早已褪去了少女時期的青澀稚嫩,只是在一些極特殊的情況下,她的臉上仍會無意識地流露出幾分天真的孩子氣。
……比如現在。
魈安靜地看著千代,終于點了點頭,在她面前準備的蒲團上屈膝坐下,這才溫溫地應了一聲。
“好久不見。”
千代看著他平淡的面容,有些拘謹的抓著自己的衣袖,低聲道:“……我以為你不會來稻妻的。”
“不是不會來,而是沒有機會來。”魈平靜答道,“這一次若非帝君吩咐,我也不會來。”
千代對他笑了笑,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他們曾經雖然也算不上無話不談的親密無間,可卻也從未有過這樣對坐相望卻不知從何處開始講起的情況,她下意識想要提起蒙德舊事,卻忽然想起那已經是一段無人銘記的歷史,而比起被老師送回稻妻的自己,璃月與蒙德近在咫尺。
魈看著她這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來時聽了些有關御輿家的故事,”夜叉的目光一如既往,如夜風般清冷又寂靜,他看著揪著衣袖的千代,心平氣和地問道:“為何要與天守閣吵架?”
千代張張嘴,華麗的十二單裝點出的主母威嚴此時在她身上煙消云散,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某個遙遠的過去,她那張端莊秀麗的臉浮現出幾分不甘,幾分不服,但還是對著金鵬低下頭,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只是想和將軍解釋清楚,老師她……”
仍是少女姿態的鬼將聲音一哽,莫名地說不下去了。
——那場災厄之中,戰鬼終于在一場只能以痛苦來形容的漫長無望的追逐中,一點點拼湊出了黑犬拒絕與她對峙的真相。
災厄背后的故事她無從考證,她沒有證據,也沒有能說服任何人的理由,少女只是固執,只是不愿相信,只是毫不猶豫地相信她的老師,能為黑犬設下禁錮的主人不會是引發災難的源頭,只是她的堅持在另一個偏執的人眼中無異于倒拂逆鱗,見她執意如此,天守閣的那一位便同她訴說了最殘忍的真相——
有關一個國家,一次召喚,一場死亡。
“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不會贊同你的堅持。”與記憶中的溫柔細語不同,雷霆的神明此時的聲音是冰冷徹骨的壓抑,“……這一次,我仍然可以原諒你的逾越。”
對此,如今的御輿千代只能苦笑。
“……將軍大人失去的比我更多。”
她喃喃道。
所以她不能再說,也不敢再勸。
魈靜靜地聽著,許久之后才開口問道:“那你準備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千代一怔,笑容如花般綻開,那抹笑容看起來溫柔又慈愛,讓少年夜叉感到了幾分陌生,卻也隨之生出了幾分奇異的安心感。
“不,”御輿千代搖搖頭,溫聲道:“御輿家雖然已經不能得到將軍的重用,但畢竟也是稻妻的名門,接下來我會好好照顧我的孩子,等到他們長大后足以繼承家業,我會去尋找更多的真相。”
魈眨眨眼,有些遲鈍,慢半拍地重復著:“孩子?”
“我可是御輿家的主母,你該不會以為我連孩子都沒有吧?”千代撲哧一笑,對著仍一臉茫然的魈露出揶揄笑意,“長子是親生的,次子是收養的孩子,至于第三個嘛……那孩子的情況有些特殊。”
“特殊?”
“是的……”千代輕輕嘆了口氣,重復了一遍,“很特殊,因為他并非是我親生,也不是我收養的孩子,而是將軍大人的……作品?”
——作品?
魈眨眨眼,有些理解困難。
“簡單來說,是將軍大人制作的人偶,如此一來不方便直接叫我母親,叫老師的話我又有點擔心我自己會做不好,好在那孩子很聽話,長正作為兄長也很照顧他……”
千代捂著臉感慨起來,只是她眉眼溫和笑容慈愛,倒是也看不出多少真心實意的為難情緒;魈安靜聽著她絮絮叨叨的感慨,忽然間千代眼睛一亮,對著門口的方向擺擺手。
那里立著一名容貌精致的美貌少年,正小心翼翼的從門后探出頭來,看著屋內正談話的兩位。
“我們正說著你呢,正好你就來了。”
少年眼睛一亮,卻是沒敢立刻過去,而是小聲問道:“其實是大哥要我過來附近送些東西……老師,我是打擾到你們了嗎?”
千代溫和一笑,搖搖頭:“并沒有,不過正好,直接過來我旁邊吧。”
身著雪白狩衣的少年腳步輕盈又歡快,只是裸露在外的手腕關節并不是尋常所見的光潔皮肉,而是人偶特有的輪廓和球形關節的痕跡,夜叉的視線并未停留許久,只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便從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少年容貌的精致人偶順著千代的引導來到她的旁邊,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您好。”
他對著夜叉打了一聲招呼,聲音清澈,神色乖巧。
“他沒有名字,目前只是暫時用‘傾奇者’當做臨時稱呼,不過他要如何稱呼你比較合適呢……”千代忽然感慨起來,若有所思道:“這孩子如今叫我一聲老師,既然如此,要叫你叔叔嗎?”
魈:“……”
魈:“無論如何,絕對不要。”
第184章 我刀呢
聽見對方毫不猶豫的迅速拒絕,千代卻只是彎起眼睛輕輕笑起來。
她作為御輿家主母的時間已久,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端莊沉穩的主母姿態,尊貴華麗一如她身上慣穿的十二單,鮮少還會露出這樣甚至稱得上無憂無慮的純粹笑容,但此時鬼女眉眼彎彎,對著蹙眉的魈笑起來:“反應怎么這么大?”
魈抿著嘴,只是搖搖頭。
“好啦,我不是都說了‘身為老師我還是擔心自己會做不好’么?”千代輕輕嘆了口氣,眉眼間又掛上了幾分懷念的惆悵:“……我這個老師,不會做的比我的老師更好,我很清楚。”
人偶不曾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們的交流。
老師的老師又是誰,他問過,可她不說。
可那是個很重要的人,他也很清楚。
無論是對于他現在的老師,還是對于他的母親……那個人,都很重要。
在三奉行逐漸掌控稻妻實權之后,與之出現的各種問題也不在少數,大多數家族的名聲只是對外看著光鮮明亮,內里卻是勾心斗角沆瀣一氣,門閥傾軋斗爭不斷;御輿家能在這場亂流里獨善其身,靠著的不僅僅是御輿家主母的赫赫戰功,也是因為將軍將人偶送到了這里。
對于習慣了將軍的沉默寡言,只能以其他手段揣測神明心意的臣子來說,這種不曾明確表示獎勵和封賞,卻又在奇怪的地方表達出重視心態的反應才是最麻煩的,所以他們對御輿家雖然稱得上排擠,但真的有了什么問題,不少家族卻也都會下意識避開了御輿家的關系。
人偶知道,那不是錯覺。
他的母親的確看重自己的老師……卻也不僅僅只是因為御輿家主母的戰功和迄今為止的忠誠,而是因為她們擁有著一段同樣的回憶,記住了同一個人。
他在還是祂的時候,曾經在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造主的那一瞬間,完全出于本能地叫了一聲母親。
雷霆的神明沒有回應,她只是看著被賦予意識的人偶,很平靜地問了一句。
“為何叫我母親?”
人偶對于這樣冷淡的反應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溫馴的回答道:“因為您創造了我,所以您是我的母親。”
神明張了張嘴,卻是沉默了下來。
是他喊錯了嗎?
人偶不由得慌張起來。
是他太過冒犯了嗎?
祂的胸腔空空如也,并未被造主賦予一顆只屬于自己的心,可人偶卻也能理解什么是忐忑不安的意思……祂怯怯注視著自己的造主,只好保持著和她一樣的安靜。
“……我果然還是不懂。”
神明緩緩開口,比起傲慢無視的冷漠姿態,她的眼中浮現出的更多的是一種無人可以理解的茫然與孤獨。
“我只是制作了你,我并非你真正血緣的母親,為何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只是創造了一件作品,制作了一尊人偶。
我并未對你生出同等的感情,我也只是在拿著看待作品的心態看待你,可你看著我的樣子,卻仿佛是在說我就是你世界里唯一的價值。
……我不懂。
真,我不懂這個,你不曾與我說過。
我只是知道她曾經這樣做過,可你也沒有來得及讓她教我。
神明已經可以理解死亡,理解磨損,理解那場災厄之中,是命運的絲線牽扯著友人尸骨制成的傀儡對著自己唯一的血親揮下刀刃——
她想要去憎恨某個存在,卻又不知從哪里開始;她想要從過往的回憶中去尋找答案,卻發現本該記憶鮮明的歷史早已面目全非。
雷電影注視著面前將自己稱為母親的人偶,腦海中下意識回憶起的卻是數千年那一場無憂無慮的談話會。
——那是一切的開始。
真離開以后,稻妻于漆黑災厄之中被污染的地脈是由新生的神櫻樹所凈化的,那是雷神巴爾留給稻妻最后的祝福,狐齋宮自此專心致力于照料神櫻樹與稻妻地脈,即使是雷電影想要見她也極難成功。
而除了神社的宮司以外,知曉那段遙遠過往,且比她還要了解那個人、能給她一個答案的存在,還有一位。
——御輿千代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見到了如今的將軍,雷電影。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否仍要繼續你之前的堅持?”
神明的聲音依舊冷漠,可女將卻從她的語氣里尋到了幾分舊日的痕跡,御輿千代抬起頭,眼神一如既往,正如她對于這個回答從來都不會變。
雷電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垂下眼,聲音有些不自覺地和緩。
“……你不愿承認她的背叛,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罪,時至今日,你依然在試圖去尋找所謂的真相。”
“是。”
鬼女的聲音不卑不亢,不帶半分遲疑。
高高在上的神明似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卻已經不再如同之前那樣冷硬無情。
“……那便證明給我看吧。”
她如此說道。
去證明我們曾經的信任和選擇,的確存在著意義——即使是時光流逝,歷史不存,唯獨那些共同經歷的回憶不會成為磨損神明意志的殘酷利刃,而是幫助她繼續往前走的堅定路引。
神明為了避免磨損而創造的人偶便是在這個情況下交給了她所信任的鬼將,而在與他之后稱作老師的鬼女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人偶從她眼中看見了一抹與母親極為相似的懷念。
因為這份懷念,母親對他心生猶豫;
同樣也是因為這抹懷念,老師將他留在身邊照顧。
而此刻的傾奇者看見這位從璃月遠道而來的貴客,他的眼中并不見柔軟的懷念,更多的是一種平靜的了然。
“風神巴巴托斯已經陷入沉睡,若是他還在,應當是比任何人都是適合解答的對象。”
魈如此評價著,而千代跟著一臉贊同的點點頭,隨之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我一直沒有問你為什么會來這里?”御輿千代一臉好奇的問道,“可別說是為了見我,我可不信。”
魈想了想,還是挑了最關鍵的部分直接問道:“的確有要事在身,你既然是稻妻本地名門的主母,是否知道魔神奧羅巴斯的事情?”
“唔……”千代微微蹙眉,點點頭答道:“的確知道,不過這要從海祇島的歷史和稻妻之間的關系開始講起了,很長的一段故事,你要聽嗎?”
魈只是從帝君那里得來了幾句話的提醒,還是從若陀龍王那里轉述而來的,他只知道此行重點除了弄懂陛下和奧羅巴斯當年約定的后續之外,還有被稱為“海祇御靈祭”的儀式到底是什么情況。
于是夜叉點點頭,認真道:“你說吧,我從頭開始聽就好。”
御輿千代其實對于海祇島了解也不算太多,但是為魈這個純粹的外鄉人介紹一些基礎情況還是綽綽有余的,她講的口干舌燥,見魈只是神色平靜地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清楚自己說的這些對他的真實目的來說意義不大。
御輿家的主母抿了口茶水潤潤嗓子,一臉好奇:“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問這個?海祇島和稻妻的關系都不算太親密,什么時候和璃月又有關系了?”
魈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與其說是和璃月有關,不如說是和那位有關。”
他抬眼看著千代的眼睛,慢慢問道:“你是否還記得,舊蒙德仍處于神主統治時期,以白玉珊瑚枝作為王冠整體的基座,制作的一頂意義特別的寶冠?”
御輿千代張了張嘴,緩緩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
“珊瑚枝的來源便是海祇島,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確定珊瑚枝是單純的贈送,還是作為契約的交換物。”
白玉珊瑚枝是奧羅巴斯送給當時的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若是要說完成后續的契約那也應該是蒙德或是巴巴托斯來,和璃月又有什么關系?
千代的嘴唇微微一顫,心中倏然生出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想。
除非……
除非是……
她看著魈的眼睛,從對方堅定不移的眼中得到了那個不可說的答案。
啊。
……啊。
……果然。
太多壓抑又復雜的情緒掠過她的眼中,御輿家的主母用盡力氣才保證自己不至于當場失態,她緩緩抬手捂住了臉,似是松了口氣,又像是瞬間抽走了一截骨頭,只能無力地癱坐在那里。
“……這樣就好。”
她喃喃道,顫抖的聲音似哭似笑。
“這樣就很好了……”
有那么一瞬間,金鵬以為自己看到那個亦步亦趨跟在女王的身后,乖巧又固執的小女孩。
但是她的失態并未持續許久,御輿家的主母很快便重新抬起頭恢復了應有的端莊姿態,她輕輕擦過自己微微泛紅的眼尾,再度揚起的微笑卻已經是不曾在主母的臉上出現過的天真歡喜,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現在還好嗎?”
“夫人很好。”魈毫不猶豫地回答,“日常有鐘離大人親自照顧,無需太過擔心。”
“……”
御輿千代仍是維持著先前的微笑。
“……什么夫人?”
她面帶微笑,聲音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正確的答案。
魈眨眨眼,耐心回答:“自然是和御輿家主母一樣的……‘夫人’。”
“……”
千代將手放在胸前,閉上眼做了一個緩慢地深呼吸。
“你稍等一下。”她對著魈矜持地點點頭,這才起身走向門口,抬聲喊道:“長正!長正!”
不消一會,一名青年匆匆趕來,一臉嚴肅:“母親,您叫我?”
“對,”御輿千代抬手壓著胸口,顫聲道:“你去把我的……我的,刀,嗯,拿過來。”
御輿家主母手扶胸口,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隨時都會跌倒的虛弱姿態。
“我需要一點安全感。”
她恍惚道。
御輿長正:“……”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問題需要握刀才能找到安全感,但母親既然都這么說了做兒子的自然也只能乖乖聽命,隨著御輿長正的腳步匆匆離去,屋中的傾奇者看著面前垂眉斂目的俊俏夜叉也跟著反手亮出翠玉長槍,大大方方地放在了自己身側。
夜叉與滿臉驚恐的人偶對視,很是平靜地安慰了一句。
“以防萬一。”
第185章 高標準嚴要求
當御輿千代將冷艷鋸橫于膝上的那一刻,金鵬就知道,她是認真的了。
“來吧,我準備好了。”御輿家的主母和顏悅色地對面前的夜叉說道,“什么夫人,什么成婚,什么和我一樣的類型,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還請從頭到尾說清楚一些。”
魈:“……”
魈:“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說的太清楚。”
“不不不,還是可以的,”千代雙手將刀柄握得越緊,臉上笑容便越發明媚:“若我沒搞錯的話,這幾千年的空白應該是真的吧?那一位的確是不久之前才回來的吧?她為何去了璃月我可以不問,但是為什么這么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就從記憶中的老師變成了某一位的夫人,我還是需要搞明白的。”
以凡人的時間來講,幾十年已經稱得上一生的長度,可對于動輒以百年千年作為時間的計量單位的長生種來說,大概也就是凡人眼中“兩三個月沒見面忽然就知道對方結婚”的感覺吧。
很離譜。
很他媽的離譜。
而且金鵬這小子如果是拿自己的情況做對比的話……
千代的笑容越燦爛,柔聲細語的問道:“御輿家有兩個孩子,長子是我親生,次子便是你剛剛見到的長正,是我收養的孩子……你不要告訴我,連這個也重合了?”
魈明顯一哽,迅速搖頭。
千代手扶胸口,用力閉了閉眼。
“……還好。”
御輿家的主母喃喃道,像是松了口氣“我剛剛還在想,就算只是單純認為需要延續親緣血脈的話,那不是也有溫迪還能湊合用么……”
不過風神巴巴托斯在解決了蒙德的災厄后就陷入了沉睡,老師要是因為這個覺得有必要自己再生個親生的以防萬一,她也并非不能理解。
對于御輿千代剛剛隨口提起用來形容現任風神的關鍵詞,魈決定當自己沒聽到。
但是他看著面前御輿千代的反應,出于自己的身份考慮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多說幾句:“這場婚事,嚴格來說是夫人主動提起的。”
千代:“……”
千代:“你不要覺得我是稻妻人,就真以為我聽不懂你們璃月反話。”
千代:“是反話,對吧!”
魈:“……我何時和你說過反話。”
御輿千代眉頭一豎,分明就還是小時候那蠻不講理的固執樣子:“我不信!老師絕不可能這么做!”
魈沉沉嘆口氣,揉了揉額頭。
理論上陛下的確不會……但如果她的常識認知本來就是扭曲的呢?
……不過現在那兩位應該也算是正確理解夫妻關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降魔大圣輕咳一聲,表示自己只是陳述了最后的事實結果,所以嚴格來說他也不算說錯。
千代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也好。”
見慣了門閥之間政治聯姻的御輿家主母恢復了平靜,心平氣和地問道:“聯姻也是一種可能,那么,對象是誰。”
魈:“……我剛剛說過了,夫人如今是鐘離大人親自照顧。”
千代:“鐘離,哪個鐘離?”
千代:“那個當年在璃月港莫名其妙就把我的玉佩拿走的鐘離嗎?”
魈:……
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細節!
“好的,是他。”御輿千代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鬼女緩緩拎起了手中的長刀,而她對面的魈立刻也跟著握緊和璞鳶,神色肅然。
見狀如此,御輿千代的第一反應卻是眉眼一彎揚起嘴角,她的故作惱怒并未持續太長時間,眼中最后露出的卻是清爽的愉悅:
“……倒也是真的許久沒打了呢。”
“既然如此,”和璞鳶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金鵬眼中也露出幾分笑意,從容不迫地問道:“反正也是許久不見了……來試試?”
御輿千代輕笑一聲,手中白刃向外一擲,花紋繁復的十二單隨著飛舞的腳步便如盛放的妖嬈花朵,她翻身一轉,夜叉的身影已是直接躍出房間,幾乎是他的腳尖點上庭院石板的那一刻,戰鬼的白刃已經沒有絲毫停頓地揮至他的面前——
兵刃碰撞的清脆聲響,瞬間打破了御輿家后宅的夜間寂靜。
*
御輿家的后院叮叮當當響了小半夜,引得家中所有人都不敢睡覺。
好在戰鬼之名足夠響亮,明面上只是暫時以“御輿家家主酒后鬧事”給勉強糊弄過去了,身為長子的御輿道啟忙忙碌碌好一陣子,在確定了對外沒有問題后,這才鼓足勇氣準備去后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幸中的萬幸,當所見卻并非戰鬼與夜叉戰后的廢墟狼藉,御輿道啟發自內心的松了口氣。
損毀不過后院裝飾的石雕和盆景幾處,空地上擺了一堆又一堆的空酒瓶,御輿家的主母正枕著一個空酒瓶毫無形象地趴在那里,身體緩緩起伏著,看著已經徹底睡了過去。
而那位來自璃月的客人正安穩坐在她的旁邊,比起酩酊大醉的母親,他身旁的酒瓶卻也只是下去了不過一杯左右的量。
“只是一次日常的‘友好交流’,”魈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切磋罷了,無需太過在意。”
御輿道啟吶吶點點頭,看著自己醉得迷迷糊糊的母親,還是有些驚訝的。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是出了名的酒豪,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原因讓她此刻放下所有防備,徹徹底底的大醉一場。
“……你今晚就住在這兒。”御輿千代忽然伸手拍拍魈旁邊的地板,咕噥道:“明天我去找將軍。”
她說完這句后,便翻了個身,又嘀咕了一句后才重新睡去。
“海祇島很遠,我陪你一起去。”
老師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御輿家的主母知道,自己應該想想如何往前走了。
*
——出乎不少人的預料,看似冷待御輿家的將軍卻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御輿千代的請求。
她們在天守閣究竟說了什么,答案無人知曉;唯獨令傾奇者不安的是老師這一次把自己也帶了過來,他聽了昨晚的談話,知道老師準備出一趟遠門,卻也不知道這是否代表了她準備扔下自己不管的意思。
但是很快的,他便也無心再去思考這種事情了。
御輿千代從門后走出,神色卻是意料之外的輕松。
她看向傾奇者,先是帶著安撫意味的對他微微一笑,隨即才溫聲道:“將軍要見你。”
……要見我?
傾奇者有些忐忑,有些緊張,他邁開步子走了進去,看見高高在上的生命俯視著自己,人偶思索片刻,還是如同那些會虔誠跪拜神明的臣子一般,乖順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張張嘴,腦中回憶起的是御輿家的兄長認真叮囑過的“不可冒犯將軍大人”,可他看著臺上的神明,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母親”。
“……”糟糕透了。
少年咬著嘴唇,不敢抬頭。
可臺上的神明目光復雜,她長久的注視著臺下戰戰兢兢的人偶,終于輕輕的嗯了一聲。
“!!!”
少年倏地抬頭,眼中比起驚喜,更多的是一種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雷電影見狀如此,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御輿千代至少有一句話是有道理的。
至少和有關那只風精靈的問題上……她的舊友的確是毋庸置疑的正確。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和她一樣培養出一位可以直接接任塵世七執政的完美繼任者……可哪怕只是按著她曾經的做法照葫蘆畫瓢,應該也不會出太大錯誤?
那畢竟是伊萊恩嘛。
但是現在,自己的確用不上這個。
雷電影沉默的注視著眼前的少年,神明踟躕許久,才決定叫來了鳴神大社的現任宮司。
她對著人偶抬手一指,示意他看向那邊一臉懵懂但還是面帶微笑等候命令的八重神子,平靜道:“御輿家主母要出一趟遠門,暫時無暇照顧你,所以你接下來……”
雷電影頓了頓,才道:“先跟著神子一起吧。”
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
即使滿心疑惑不解,八重宮司仍是笑容明媚,不曾露出絲毫破綻。
少年乖乖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是,母親。”
八重神子唇角弧度的真心實意瞬間散了三分。
“……母親?”她喃喃重復一遍,語氣微有不悅。
“只是個稱呼而已,不用這么大驚小怪的,此等小事不會影響對永恒的追求,”雷電影的語氣依舊平靜,“之后我會調整‘將軍’對他的判定,他若是在鳴神大社受你教導,應當也不需要擔心太多。”
“行倒是行,”八重宮司大人輕飄飄嘆了口氣,微微蹙眉道:“不過將軍大人,這帶孩子的差事,你準備扔給我多久啊?”
“等到他達到我的預期目標后自然就可以了,”雷電影平靜回道,“記得好好照顧他。”
“所以說啊,您的預期目標到底是什么?”八重神子一攤手,看起來愈發無奈:“總得給我個具體說法吧?”
雷電影想了想,如實回答:“簡單來說,培養成蒙德的風神巴巴托斯那個狀態差不多就可以了。”
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啊?”
見她瞬間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雷電影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可能的確有些難為人。
嗯,那畢竟是伊萊恩嘛。
只不過她的舊友對風精靈的教導是和舊蒙德的發展同時開始的,烈風之主的統治時間不過四百余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考慮到這只狐貍大概不會有興趣認真插手稻妻的政務,那么自己的要求也可以稍微下調一點,不至于到要她培養出個塵世七執政馬上就能接□□神之位的程度。
“好吧,‘達到風神巴巴托斯這一級別’的要求的確太高了些,”見狐貍為難到快要炸毛,雷神也很體貼地配合調整了自己的要求,認真道:“既然如此,那就以曾經的‘影武者’作為參考,這總能做到了吧?”
八重神子:“……”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第186章 黑犬
天守閣接下來要如何安排,那就不是御輿千代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她沒有把握可以讓雷電將軍放棄她對永恒近乎偏執的追求,但是她好在還知道如何開口說服對方接受一部分“無礙于對永恒的追求”的小事:
比如說,接受傾奇者。
將軍大人不愿意再相信她的老師,這不是她的錯,也不能說是老師的錯;但是至少風神巴巴托斯的存在證明了老師曾經在某一方面的決定是正確的,御輿千代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留在將軍身邊連接起過去與現在的痕跡越多,她未來失去牽引、徹底成為無人理解的神明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御輿千代看向身后稻妻主城的方向,神色莫名。
孤立自己、最后又被子民孤立的神明……她不想再看到第二位了。
但是將軍大人真的能明白么?
和老師當年為了蒙德的孤注一擲不同,將軍大人如今想要追求的永恒,僅僅只是想要讓一切進入靜止,不再產生任何變化而已。
不會變化,也就不會失去;不曾失去,自然也就不會為此產生磨損。
“魈。”
千代停下腳步,看向了身側的夜叉。
“海祇島的問題解決以后,很快就要回去了。”
魈并未多問,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理應如此,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知道。”
她并未提起見面的問題,知道老師一切都好她已經心滿意足,至于其他的問題……嗯,她沒看到,暫時就可以不算數。
“老師如果改了主意也沒有問題的,政治聯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請務必轉告老師不要因為這種事情感到什么壓力,沒有用了該分就分,不要有什么負擔。”御輿千代一臉嚴肅的強調道:“蒙德沒地方,溫迪沒有錢,但是如果老師選擇來稻妻的話,御輿家絕對養得起。”
魈:“……”
魈立刻斂起臉上的所有溫情,面無表情地盯著眼睛亮晶晶的千代。
“只有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千代:“……嘖。”
*
簡單戲謔爭執過后,便是正事了。
金鵬大將此行前來不過兩個目的,一來是因為帝君的叮囑,弄清楚海祇島的白玉珊瑚枝是否還存在其他與烈風之主有關的契約、以及當地的“海祇御靈祭”到底是什么;二來便是借此機會見一次御輿千代。
等一切結束后,他自然就會返回璃月。
對海祇島的調查并沒有需要太多時間,只是千代在離開之前,特意和他提過另外一件事。
“既然你都來了,看看能不能把它們都帶走吧。”
“它們?”
“當年入侵稻妻的各類魔獸和深淵邪祟,大部分已經被殺死了……不過還有一小部分當時拒絕對我動手反而被我追著跑的,最后只能跑到這附近的一處林子里藏了起來,我沒殺它們,好在它們也沒有亂跑,所以也就暫時先維持現狀了。”
御輿千代摸了摸手中白刀,表情也有些無奈。
“就算我私心不愿對它們動手,黑犬的本質也都是污染的魔物,它們只是不會傷我,不代表所有人入侵領地都可以全身而退的。”
魈若有所思。
***
不久以后,終于返程的魈和彌怒面面相覷。
“正如千代所言,它們雖是魔物,但也的確是夫人的眷屬……”魈結巴了一聲,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所以就……都帶回來了。”
彌怒頓時感覺自己額角青筋突得一跳。
“黃泉鄉的確還有地方可以放它們……”彌怒當然知道金鵬沒有撒謊,事實上這黑犬愿意乖乖跟著金鵬遠渡重洋來到璃月、期間一點亂子都沒惹出來已經很說明問題了,所以心猿大將也只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頭答道:“我先去通知冥主此事,等她決定后就帶它們去黃泉鄉。”
正好,冥府七司還在頭疼不愿輪回的鬼愈發得多了,鬼之前畢竟也是人,在黃泉鄉聚集的數量多了,原本看似老老實實的家伙也能被攛掇出不該有的心思……彌怒盯著這些乖巧溫順的黑犬,陷入了沉思。
層巖巨淵之后,認得這種魔獸的其實不在少數,若是陛下在常世光明正大地召喚他們自然是不行的,但是這個問題在黃泉鄉反而不成問題。
死后的世界,就是可以把一切離譜變成區域限定的理所當然。
“他們吃什么?”彌怒忽然問道。
魈一臉茫然:“這個,我并未見過他們進食的樣子……”
彌怒摸了摸下巴。
“他們吃鬼么?”
巖夜叉認認真真打量著黑犬的身體構造,感覺不像是能吃下去的樣子,忍不住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不吃的話,咬著玩當犬類磨牙棒也可以啊。”
“……”
魈看著這第二位前往黃泉鄉的兄長,眼神瞬間就變得不對勁了。
彌怒不曾在意金鵬的目光變化,他在黃泉鄉呆了一陣子,這種不帶腦子沒有道德的純粹快樂很快就感染了巖夜叉,反正黃泉鄉一切行為都是為了讓經過此處的亡魂記得下輩子當個好人。
但是也要理解有部分鬼不愿意學好嘛,作惡之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種例子并不在少數……而除去目前陰律判定的對象,一些只是踩在底線上反復橫跳的人才是最麻煩的,他們不曾犯下真正法律意義上的過錯,有些時候卻比真正逾越底線的惡人更加令人惡心。
活人可能還要考慮一下各種客觀因素的限制,但是人都死了,對他們的態度自然就只剩下了尊重,理解,然后喂狗。
對于巖夜叉如此迅速融入了黃泉鄉的氛圍,并在自己之前就先一步提出如何安排那些黑犬的相關建議,對此,冥主首先對夜叉的努力負責的工作態度表示了應有的贊許,和一份稍顯委婉的疑惑。
“但我記得,黑犬應該是不用飲食的……”
“這件事情請您無需擔心,”彌怒毫不猶豫地表示:“我檢查過了,黑犬的身體內部不存在消化系統,所以就算吃下去了也不會吃壞肚子的。”
伊萊恩:“……”
不,她擔心的不是這個。
到了這一步,伊萊恩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黃泉鄉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點問題,懷峰為首的冥府七司也就算了,姑且可以理解為生前年年為了巖王帝君工作,完全按著神諭決定一年的發展完全沒有自主決策權,到了黃泉后得以大展拳腳這才如此投入;
可夜叉好歹也是經歷了千年的沉淀積累,照理來說性格應該沉穩許多才對,怎么這么快就開始放飛自我了?
但是她也只是有些猶豫,很快就根據彌怒的要求給出了回應:“既然如此的話,便黃泉鄉的下層開辟一處新的領域吧,黑犬擁有穿梭空間腐蝕邊界的能力,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并不難,余會在邊界處設下結界避免黑犬亂跑,屆時要如何做,你們自己決定就是。”
彌怒笑瞇瞇的應了一聲是。
心猿大將自然看得出冥主的疑惑,可他不曾多說,卻也不曾點破。
其實答案很簡單。
說到底,得寸進尺是本能。
沒有人能拒絕這種幾乎稱得上有求必應的主君……包括他在內,也一樣。
自覺又解決了一件事的彌怒神清氣爽地離開了冥主府,正如金鵬所說,黑犬的確安靜又溫順,不得不說,這些魔獸反而比鬼老實多了,他們甚至不需要主人親自出面安撫,只要來到了黃泉鄉之中察覺到了她的氣息,他們便能安靜下來,像是被馴順的幼犬一樣任憑擺布。
只是有些出乎彌怒的預料,這樣一批乖巧的黑犬,最先投來關注的不是冥府七司,而是浮舍。
*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想趁自己不注意抱走幾只塞進自己的軍隊里。
彌怒站在旁邊看著浮舍眼巴巴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想。
“你不懂啊彌怒,”浮舍一臉的痛心疾首:“這玩意是真的很好用啊!當敵人很討厭,但是如果是自己人的話真的好爽啊!”
“這個我的確不懂,”彌怒面無表情的說道,“但是現在一共就這么幾只,現在也不知道在黃泉鄉這地方能不能繼續繁衍生息延續族群,要是讓你帶走了,余下的黑犬牙齒磨損會變的很嚴重。”
黑犬的牙雖然很好用,架不住當做磨牙棒的鬼的確有點太多了,而且想借黑犬的也不是只有浮舍,冥府七司中已經不止一位偷偷摸摸想要借走一只,想要利用黑犬穿越空間的能力嘗試一下逃班的快樂。
雖然彌怒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明明有假期還要想方設法地逃班……反正問就是“逃班比請假好玩多了”,不理解,但是有空可以自己試試。
浮舍噫了一聲。
“可是帝君之前都想帶走一只誒。”
巖夜叉一臉不可思議:“帝君要黑犬做什么?”
“黑犬的能力足夠強大的話,似乎甚至可以劃開玉璋,但是只有王獸級別的水準做得到,”浮舍看著園中那只安安靜靜趴著打盹的黃金王獸,坦然答道:“所以帝君沒有成功,反而被掙扎的王獸傷了手臂。”
彌怒表情瞬間就變得嚴肅起來,他看著仍是一臉淡定的浮舍不由得加快了語速,不滿道:“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說!?那帝君現在……”
浮舍幽幽道:“已經去找陛下了。”
彌怒:“……”
彌怒肉眼可見的一哽。
“……傷勢到底如何?”
“一條口子,但是衣服的確是破了。”雷夜叉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記得帝君當年莫名其妙拍我的一巴掌么。”
彌怒:“……記得。”
浮舍一臉真誠:“比那個輕。”
所以與其擔心帝君的身體,不如擔心那條口子會不會等走到冥主府就已經愈合了。
第187章 回應
走入冥主府的時候,鐘離并未如何認真遮掩手臂上的痕跡。
冥主日常喜好深居簡出,平日里的冥府七司與冥府鬼軍便足矣解決絕大部分的問題了,所以嚴格來說,伊萊恩的確更是喜歡待在摩拉克斯的仙靈洞天之中,這也就導致了冥主府日常空空如也,只在冥府七司和最初幾位和黃泉之主關系不錯的花娘會在確定冥主的確在這里的時候會過來,而這寥寥幾位的訪客,基本上對鐘離的身份也是心照不宣的。
幾位花娘在院中輕聲討論著什么,遠遠瞧著這位難得一臉嚴肅的匆匆進了冥主府,面上微有詫異之色。
最近因為要琢磨若陀的磨損問題,伊萊恩將研究地點轉回了黃泉鄉,對于鐘離時不時就過來看一眼的行為,女王已經從最初下意識的擔心不安變成了現在的滿臉平淡,反正就像他自己說的,下來的是鐘離,和摩拉克斯又有什么關系。
只是今日的摩拉克斯帶著手腕上不曾退散的一抹深淵之力進入房間,還是把已經自詡“余什么場面沒見過”的女王給嚇了一跳。
摩拉克斯倒是一臉淡定,他左手小臂的衣袖被王獸的爪子劃開了一道相當顯眼的口子,破損的布料處掩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只是衣料顏色偏深,衣袖處的布料又多,如此倒也看不出來傷勢如何,見伊萊恩皺著眉湊過來,鐘離便跟著抬起手臂,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傷處亮給她看。
“……余可不記得你是這么容易受傷的類型。”
伊萊恩眉頭緊蹙,他若真的這么容易受傷,舊蒙德時期的迭卡拉庇安也不至于打了那么多次也沒從手頭占到好處,比起諷刺,卻是擔憂更多一些:“你巖王帝君日常玉璋護身,不要和我說你只是單純忘了用。”
“夫人說的是,”鐘離微微頷首,神色確實有些意外的嚴肅:“只是那些曾經在坎瑞亞見過的黑犬讓我有些擔心……”
他見女王滿眼不解,便也跟著取出一塊漆黑隕鐵放在了桌上。
那是巖王帝君的力量凝結之物,只是隕鐵的碎片卻不見常見的明亮鎏金之色,反而是被另一種漆黑無光的黯淡所污染,只余下小小的一角還殘留著黃金的色彩,秩序之外的力量甚至足以污染巖王帝君的神力,如此一來,倒也很好解釋黑犬為什么可以輕而易舉劃開摩拉克斯的手臂。
“黑犬畢竟與深淵有所交流,之前層巖巨淵之中也有人瞧見過這樣的魔獸,你離開坎瑞亞畢竟也已經有了一段時間,總要確定這些黑犬的確還是你的眷屬,而不是深淵勢力的新造物。”
伊萊恩搖搖頭:“黑犬的原型本來就是坎瑞亞曾經的首席煉金術士萊茵多特的實驗失敗產物,他們如今已經是獨立的族群被我收為眷屬,不會再出現其他的了。”
“如此便好。”鐘離輕描淡寫的答了一句,他像是準備垂下手臂,卻見伊萊恩的目光盯著桌上被染黑的漆黑隕鐵,又低低叫了一聲:“夫人?”
“你傷口為什么沒有愈合?”女王抱著手臂,平靜問道。
“既然是秩序之外的力量,又能破開我的玉璋護壁,自然沒那么簡單就能愈合,”摩拉克斯對她笑笑,“回去養一陣子就好了。”
伊萊恩:“……”
她神情微妙的看著面前這口口聲聲說著“回去養養就好”卻連步子也沒動一下的家伙,哽了一會后,只能很認命地嘆口氣:“行了,的確是余的眷屬誤傷導致,過來吧,我看看傷口如何。”
鐘離眉頭一挑,眼中已經染上幾分了然笑意:“那便麻煩夫人了。”
“你曉得麻煩就不要去招惹人家的眷屬。”
她回頭瞪他一眼。
鐘離溫順跟在她的身后,已經解開外套順手掛在一邊,又慢條斯理摘下袖扣和袖帶挽起染血的衣袖,露出一截帶傷的手臂,藏在貴公子端莊優雅的華服之下的仍然是屬于武神的強悍軀體,肌肉線條的起伏弧度恰到好處,只是劃開的傷口血肉猙獰,一縷血色順著凸起的腕骨輪廓,徐徐凝出一滴艷色。
然而伊萊恩看見這手臂的第一反應卻只有蹙眉。
黑犬的本質畢竟是此世不容的扭曲生命,她側頭瞥了一眼桌上的被染黑的隕鐵碎片,直也不敢直接用藥敷上去簡單敷衍就算了事,認真清理過之后,始終注視著妻子動作的鐘離便看著她纖細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傷口旁邊,準備一點點引出附著在傷口上無法被元素循環凈化吸收的深淵污染。
他以為妻子會生氣,會抱怨,按著她過去偶爾暴露出來的惡劣脾氣嘲諷幾句也很有可能,可看著伊萊恩此時的表情,摩拉克斯忽然有些奇異的心虛:“生氣了么?”
“不然呢。”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只是怒氣還未來得及掛在她的眉間便被不自知的憐惜所取代,她試探著伸手碰了碰,看起來倒是比摩拉克斯自己還要怕疼的樣子。
……不太妙。
全部注意力都已經放在了他傷口上的伊萊恩似乎并未注意到頭頂的視線,花娘之中不乏精通織造刺繡一類的好手,她們為冥主準備了不少衣服,她如今穿著的便是一件淺金色的對襟長裙,自高處俯視時看見衣領處遮掩的修長脖頸和鎖骨的輪廓,屋內光線溫和,落下一片柔光的陰影。
鐘離無聲滾動了一下喉結,咽下了那份突兀出現的口干舌燥。
手臂內側的皮膚本就極少被人觸碰,隨著那微涼的指尖輕輕點上去,原本安穩放松的手臂肌肉也是瞬間收緊,掩在端莊衣領之下的喉結又是微微一滾,神明的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只能看見一如既往的溫順耐心。
可在摩拉克斯垂首俯視妻子的時候,碎發遮掩之下的瞳孔已經是在無聲之間轉化為細長的龍瞳。
她觸碰傷口的動作實在是太過仔細,太過小心,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摩拉克斯身為魔神的實力,分明已經注意到他特意來此時藏起的那份小心思……
可此刻她的態度,依舊是十一分的珍而重之。
摩拉克斯手指微微一蜷,先前的試探和游刃有余瞬間煙消云散,忽然只剩下了滿心飽脹的滿足。
……因為她是愛著我的。
——她在還不懂如何認真愛護自己的時候,卻已經在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愛他的一切了。
他的國家,他的子民,他的私心,他的欲念,乃至于他顯而易見的謊言和戲謔隨意的玩笑……她都愿意用雙手捧起,從不曾真正遲疑。
夫人。
摩拉克斯在心里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已經不知叫了多少次的稱呼,可依舊沒有滿足,胸腔的空洞和不滿正在漸漸擴大,于是他猶豫片刻,又換了個叫法。
我妻。
……還是不夠。
他想。
遠遠不夠。
契約締結的關系和隨之誕生的名稱無法滿足他此刻的欲求與渴望,那只是一段契約的關系,一段束縛的關系,執掌萬千契約的神明微微開口卻不曾出聲,某個詞在他舌尖反復流連,被他小心翼翼地含在口中無聲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驚擾了她眼睫垂下時的靜謐弧度。
吾愛。
我無可取代的歡喜,我放在心上的愛人。
……
此時傷口處已經處理完畢,伊萊恩看著已經開始漸漸愈合的傷口松了口氣,她一只手覆在傷口上,另一只手托著摩拉克斯的手腕,她終于抬起頭,眼中還帶著幾分嗔怪的不滿:“你下次就算是想……”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那雙鎏金的龍瞳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摩拉克斯正在看著她,但也只是安靜且專注地看著她,重復過無數的呢喃抵在舌尖,最后也只是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喚名:“伊萊恩。”
她微微一顫,卻是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
他隨之露出微笑。
——所有的稱呼,所有的定義,所有的滿足,最后都將回歸這一個簡單至極的名字而已。
摩拉克斯垂著眼緩緩垂下頭來,讓她看看清自己的眼神,情與欲在金色的柔河中無聲流淌,不自知,不可止。
“伊萊恩。”
他又叫了一次,笑容不自覺地出現在他的唇角,鐘離對著她念了千百次的夫人,妻子,與旁人重復了不知多少次夫妻的契約,卻遠遠不如此刻輕輕叫出這一個純粹的名字來得令她慌張,于是他終于察覺到幾分遲來的滿足——她并非不懂,只是始終不敢去碰。
將吻落在她唇間的那一刻,無聲的偎靠已經說明了她的答案。
她選擇靠近這一條河流,順從他更進一步的牽引和渴求。
摩拉克斯的喉結微微滾動,咽下口中浸滿酸澀的柔軟歡喜。
多好呀。
他想。
——你終究成為了一縷只為我停留的風。
璃月的風格讓神明注定無法如同外鄉人那樣坦然又熱烈的將愛意掛在唇邊,可當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后頸,任由順滑的發絲劃過指縫的那一刻,契約的神明同樣也在想,她不需要得到言語的單薄承諾,他所愛的人應當得到比那更珍貴的存在,正如她的手會落在他的頸側,如同捧起神明的頭顱。
若是神明的頭顱將要垂下,那只有愛人的懷抱才會是唯一的歸宿。
但我仍希望你能在選擇在愛我之前,更多的愛你自己。
契約的神明俯身與他的愛人請求著,他肩頭垂落的長發不曾閃爍起神靈回應契約的光芒,那只是他自己的請求,他私心的心愿,而非締結一場束縛的契約,強制她來滿足此刻的期待。
將我排在你之后吧。
他低聲道。
這樣哪怕你想要愛我,也需要先多愛你自己一點點才行。
第188章 石珀發飾
那條石珀融化的金色柔河正無聲地將她一點點淹沒進去。
交纏的呼吸和混合的香氣在體溫的熨燙中似乎被發酵成了另一種陌生又奇異的氣息,伊萊恩的雙手只是單純地扶在他的肩上想要換取一點支撐的力氣,緩慢覆蓋在后腰的寬大手掌傳遞過比自己的體溫略高的溫度,干燥,穩定,溫暖。
一個擁抱。
一個可以包容一切、允許一切的擁抱。
她輕輕喘了一口氣,并未拒絕那雙手的掌根壓住自己脊背的凹陷處,促使她更進一步放下支撐自己的力氣,徹徹底底的放松下來。
……并不討厭。
她想著。
和預期中的抵觸不同,能被她的理性所理解的是此刻互相傳遞的體溫和被驅散的細微寒意,其余的感覺變反而顯得無關緊要起來。
那些仿佛可以無限壓榨理性的純粹快樂始終不曾侵占她的大腦,更多的是一種滿足,一種仿佛連冰冷的靈魂都被熨燙的溫暖安全感,摩拉克斯注意到那雙一貫清澈的眼睛正在變得濕潤又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層柔軟的霧氣。
我有些看不清楚了。
伊萊恩想。
但是那雙撐起懷抱的手臂依舊安如磐巖,小心翼翼地避免她更進一步的墜落入失去理性的深淵,于是她選擇放棄堅持要去看清什么的執念,任由自己的五感被他更進一步的保護起來。
垂眼的前一秒,她眼尾的余光看見石珀雕琢的華麗發飾從發絲之間滑落,叮叮當當落在了地上,堆起的裙擺上淹沒了最后一點碰撞的聲音。
于是伊萊恩轉過視線想要去看他散發的模樣,她看見失去掌控的金褐色長發自丈夫的肩頭垂落滑下,與她凌亂的長發一同匯成了一條蜿蜒的河。
撐在身側的手臂已經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淺色的痕跡。
她下意識伸出手指,在那條已經愈合的痕跡上輕輕滑了一下。
指尖下的肌肉生出一瞬間的顫抖,他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顫卻并沒有挪開,她仰頭去尋找對方的視線,卻先聽見了頭頂的一聲低沉輕笑。
摩拉克斯俯身親吻她的眉間,最后才將吻落在她的唇角。
“沒事了。”
他輕聲呢喃著。
“已經不疼了。”
伊萊恩沒有從這個答案里找到安全感,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抓住了摩拉克斯的頭發。
“下次……”她看起來似是有些倦了,垂下的眼睫掩住了那雙霧蒙蒙濕漉漉的眼睛,輕聲咕噥著先前未曾說完的話,“你下次若是想來找我,直接來就可以了。”
見她已經是昏昏欲睡的樣子,摩拉克斯便準備抬起手臂解開床幔的系繩,掩去那些驚擾沉夢的搖曳燭光,忽然發絲傳來細微拉扯的痛感,尚未低頭就聽見妻子半夢半醒的咕噥聲,不由得有些失笑。
“好。”
他對她的話,一向有求必應。
比起他手臂上的痕跡,摩拉克斯更在意的是伊萊恩胸口那道曾經慘烈至極且長久不曾愈合的猙獰傷口,好在隨著冥主身份被世界漸漸接受,她胸口的傷痕也已經痊愈如初,第八元素與風元素不同,足以與常世的七大元素共融共存,純粹的巖元素彌補了先前的不足,新生的循環開始在她體內運轉而開,昭示著新神與其權柄的確立與誕生。
摩拉克斯的手指卷過她耳畔的碎發,終于松了口氣。
他抬手撩開床幔一角,桌上的蠟燭已經燃盡,只是當他正準備撿起地上的石珀發飾,門外窸窸窣窣,幾道纖細人影徘徊不定,因為屋內不見燭火光亮,便也猶猶豫豫的不敢開口。
“……娘娘?”
其中一位終于鼓足勇氣開口了,女子聲線溫柔,試探著小聲問道。
“您已經歇了嗎?”
鐘離動作一頓,隨手取了外袍披在身上,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
屋外徘徊的是幾位常來此處幫忙處理日常瑣事的花娘,先前送了衣物后又想著為冥主房間多添幾道刺繡屏風一類的裝飾,只是不久之前瞧見帝君腳步匆匆進來后許久不曾離開,便也不敢如同之前那樣大著膽子直接敲門,幾個姑娘竊竊私語好一會,最后還是其中膽子最大的被攛掇著開口,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沒過一會,屋內有人回應,只是這次并不是冥主溫柔輕喚,而是對方直接過來開了門,露出一道足以談話的縫隙。
鐘離站在門后扶著門,壓低聲音平靜問道:“有事?”
男性沉穩磁性的聲線在這種地方實在是顯得太過突兀,著實讓幾個習慣了冥主的姑娘嚇了一跳,膽子小一些的更是當場花容失色險些尖叫出聲,全靠姐妹們慌慌張張捂住嘴才不至于當場喊出來。
雖然能有資格進入這里的男人大概也就只有一位……
但是真的直面真相,還是讓花娘們神色恍惚,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最后還是那個膽子最大的勉強冷靜下來,強自鎮定地開了口:“先前和娘娘說好想要送她幾面刺繡屏風……剛剛姐妹們才畫好了最后的幾版花樣,想請她看看喜歡哪個。”
“多謝幾位好意了,”門后之人彬彬有禮的回道,花娘們下意識點點頭,只是一想到這位到底是誰就只剩下了一腦子仿佛燒開冒泡的混亂漿糊,該如何回答也忘了,只能聽著門后的鐘離溫聲說道:“不過夫人今日已經倦了,還請幾位改日再來吧。”
……倦了。
什么叫,倦了。
幾乎是這話一出口的瞬間幾位花娘的表情就變得格外微妙起來,只是那位言語溫和態度卻極為明確,絕對沒可能開門讓她們進去,花娘們神色恍惚的應了,又眼睜睜看著那扇門毫不猶豫地迅速重新關上。
“……”
屋內始終不曾重新亮起光亮,等到姑娘們腳步虛浮離開冥主府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正常走出來的。
“要、要勸勸嗎……”
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開口,其他姐妹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勸?
勸誰?
勸什么,怎么勸?
花娘們對冥主會靠近某個男人這件事情有著骨子里的恐懼和抵抗情緒,可那畢竟是……
“比起這個,我倒是更想知道將來我們是不是不能這么經常來找娘娘聊天了?”
幾個年紀輕的小花娘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滿臉失落。
“先、先看看情況。”
最初被推搡著出來叫人的那一位抖著手攏攏鬢發,聲音還帶著顫:“若是之后主子的反應不太明顯,或是那位不常來的話,應該還能過來的。”
“不常來……?”
“畢竟都是神明,時間輕易就能用千年計算,應當不至于如同凡人那樣強求日日相見吧?”花娘強笑道,“哪怕是我和我夫君生前蜜里調油的日子,偶爾也會覺得他瞧著討厭,想要三五日的清凈日子呢。”
不愧是她們的姐妹,總是說的很有道理。
一眾花娘紛紛頷首,瞬間覺得這個說法非常靠譜,人類尚且如此,那么折合成擁有漫長時間的神明的話,那應當就是三五個月見一次就算頻繁了吧?
只是要讓她們再去主動找冥主無論如何都不行了,之前那種尷尬經歷過一次就不想再來第二次,無論是碰到緊閉的房門還是被另一位代為接見都很糟糕……不能確定冥主什么時候有空、亦或是那位什么時候離開,就只能等冥主自己主動露面了。
只是這位日常深居簡出,長久不見人影也是正常的,好在倒也不用擔心那一位會藏著話不說,花娘們耐著性子安靜等待著,這一等,卻又是三五日過去了。
她們日常照料花海,因為先前的尷尬姑娘們最近連冥主府附近都不敢靠近,自然也無從確定冥主什么時候有空,還是黃泉旁邊的胡老頭特意提醒了一句,為首的那位花娘這才知道冥府七司之一的懷峰去找了冥主,似是有件事情需要單獨匯報一下。
負責牽頭做刺繡屏風的花娘鎮定了一下,決定自己去一趟就好了。
……人太多,也容易尷尬。
花娘輕咳一聲,拿了早早就準備好的幾張花樣就去了。
***
她去的時候巧也不巧,說是巧,因為她正好和懷峰走了個對頭,瞧著應該是剛剛聊完的樣子,有個熟人心里也算有個打底的,懷峰是說完話才出來,至少說明她現在進去問題不大;
說是不巧,實在是因為老爺子此刻臉上的恍惚和稍顯踉蹌的腳步實在是非常的眼熟。
花娘心里反射性咯噔一聲。
她努力冷靜一會才抬腳進去,這一次聽見的終于是熟悉到令人心安的溫柔聲線,只是花娘帶著笑剛剛走進去,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怎么了?”伊萊恩抬頭看著這反應和先前懷峰如出一轍的花娘,有些疑惑地問道。
姑娘揉揉額頭,壓了壓恍惚亂顫的心口。
“沒什么,主子。”
都是死人還這么大反應,看起來有些刺激應該是心理上的,和心臟實際上跳不跳關系不大。
真的沒什么。
非要說的話,冥主此刻的樣子和過往區別并不如何大,依舊是寬袍大袖的收腰長裙,玄底金紋,杏葉綴邊,如月光銀輝般美麗的銀白長發亦是被人仔細梳好攏起,用精美發飾裝點后一絲不茍地垂在身后,她坐在這兒,瞧著就是端莊又養眼。
花娘笑容溫柔如水,眼中卻寫滿了疲憊的滄桑。
……如果主子用來束發的裝飾不是某個看起來極為眼熟的石珀發飾,那就更好了。
第189章 冰雪的回響
離開冥主府后,懷峰的表情好一陣子都還是懵的。
帝君與冥主是夫妻關系,早在胡一生下來那次他就被迫知道了,不過當時糊里糊涂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若說是否成了親,按著這兩位的態度應當算是有的;但是用老胡的意思來解釋,那也只是兩位普通凡人的婚約罷了。
但是既然那位都直接在這兒住下了,那是不是也就是說這兩位和真夫妻也沒關系了?
鐘離的妻子是明夫人,這件事兩位都沒怎么遮掩,鐘離先生更是明白表示自己就是有婦之夫,但是換做這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嗯……
懷峰思索一會,想著自己現在是黃泉之主的臣子,各方各面都該從女方角度考慮,但是考慮黃泉鄉的特殊情況,就算真的要著手替主子準備嫁妝那也沒可能往上面抬,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大概就只能帝君過來住,而他能過來住的話應當也不是一直住在這兒,璃月那么多事情都還需要他盯著呢,這一年到頭能下來幾天都不一定……
……
“……那這算不算巖王爺入贅黃泉鄉?”老頭下意識嘀咕了一句。
坐在他對面的彌怒一臉茫然,感覺自己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您說什么?”
懷峰一個機靈回過神,笑瞇瞇答了句沒什么。
這個話題就先到此為止吧,老頭摸摸胡子,覺得這種復雜又費腦子的問題還是扔給巖王爺自己和活著的璃月七星考慮比較好。
“想起些與現在無關的事情罷了,年紀大了不太容易集中注意力,”懷峰換了話題,又問道:“剛剛說什么來著?”
“是說管理黑犬的那些亡魂,”彌怒耐心很好地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冥府七司是單獨設立了一個相關職位,將那些無法送去轉生、現有陰律也無法判定罪責的亡魂單獨收編過來照料黑犬,這其中有個很特殊的情況,需要單獨提出來。”
“是說那個身上帶著冥土金枝的小子吧?”懷峰摸摸胡子,若有所思:“他不是最早一批報名要求去照看黑犬的么?”
那叫做贊迪克的小子并不是跟著金翎鳥來到黃泉鄉,而是強行下來的外鄉人,又是從不歸城那條路用命抵債才出去的,帶著的金樹枝出去一趟三十年,進來一趟又是三十年,就算他是須彌人不曾登記在冥府生死冊上不知道今生壽數還有多少,八九十歲的年紀,死了也稱得上一聲壽終正寢。
“若是旁人的話,也就算了。”
彌怒搖搖頭,表情有些奇異的嚴肅。
“但是他的確還想再用第三次……而且那個態度,不像是覺得自己是在賭,而是覺得哪怕再拿出來三十年壽命,他也沒有問題。”
懷峰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凡人的壽命頂多不過百年,這一百二十多歲的信心,又是從何而來——?
除非……
兩人目光一對,便隨之默契轉開。
彌怒先一步起身,從容道:“我去委托常世的夜叉,除了仙眾夜叉之外,還有不少同族可以幫忙。”
懷峰也跟著頷首迎合,補了一句:“那我去找找老胡吧,往生堂的事情還是他出面最合適。”
——除非,這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類了。
***
璃月生境,夜叉腳步匆匆,而往生堂在數十年的經營之下也與各家修習陰陽術法的方士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以這小小的往生堂作為中心,無聲無息地在璃月鋪開了一張巨大而隱秘的織網,來代替璃月七星和千巖軍去處理那些不應被入侵生者邊界的“小問題”。
在璃月,“生前撒謊騙人,死后就會被冥主娘娘勾了舌頭”這樣的話已經是許多人家用來嚇唬小孩的常見話,璃月人對黃泉鄉的敬畏之心更多是來自一種死后亦有歸處的安穩感,外鄉人已經不會再去貿然嘗試挑戰什么新實驗,他只是相對膽子大了些,不代表是真的愚蠢到不知深淺。
于是在名為贊迪克的個體失敗以后,他便也沒有半分遲疑,迅速登上了返回至冬的商船。
*
“——所以,你現在最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多托雷。”
至冬宮中,愚人眾最初的那位執行官平靜詢問道:“三番五次無視女王的命令,將我對你的要求拋諸腦后,在璃月一直呆到現在……你若是沒有一個可以說服所有人的答案,你知道后果。”
多托雷微微一挑眉。
“還真是毫不留情呀,丑角大人。”
“好吧,”他聳聳肩,語氣平靜地說道:“那我長話短說好了:我去了一趟璃月,以徹底損失了一個‘實驗體切片’的代價,弄清楚了璃月的黃泉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泉鄉很大么?
很大,非常大,黃泉冥府八千里,景色的確令人震撼——但是那只是一個開始,一個雛形。不愿意收納外鄉人便已經說明了一個問題,黃泉鄉目前的確僅限于在璃月境內,也只能收納璃月的亡魂。
但是祂的權能和未來影響的范圍,卻遠遠不止如此。
不得不說,贊迪克一開始也的確被不歸城的那只老鬼唬住了一會,后來才搞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陽壽啊,什么賒賬啊,不過是一場以常識認知造成的信息差:人的壽數不過百年,贊迪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用一次金樹枝離開了黃泉鄉理論上便已經是五十多歲,他若是為了前往黃泉冥府第二次使用金樹枝,那么一個至少八十歲的老頭直接留在黃泉鄉同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任誰也挑不出錯。
至于那些已經可以清楚自己下輩子到底能活多少歲真正意義上用陽壽換些什么的璃月亡魂,則是因為已經登記在冊,不再直接歸于傳統的地脈元素循環之中——這也是整個黃泉冥府得以如同常世之國一般存在的關鍵所在。
當這些愿意相信冥主的亡魂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真正成就了新生與輪回的便不再是執掌死亡的神明,而是這些邁出第一步的靈魂。
這是一個彼此信任的過程,也是無法復刻的奇跡——神明對死亡的引導,人類對神明的信仰,這其中一步步,一環環,缺了一樣都不可以。
所謂的黃泉死氣,也就是真正的第八元素,如同生死邊界一般理論存在卻在實際中并不存在的特殊元素,對于普通人來說,黃泉鄉的存在大概催生他們對死亡的敬畏之心,而對于多托雷這樣瘋狂的研究者來說,他只能理解一件事情——
在此之前的人類的確不被提瓦特的元素力所接納,可一旦這套與提瓦特大陸完美融合的輪回系統擴大到整個大陸的范圍,那么未來的人類將真正意義上擁有屬于自己的第八元素。
——她正在準備改寫整個世界的法則。
并不是想要,而是已經真真正正地踏出了第一步。
多托雷知道自己在笑。
可他為何不笑呢?
對于他來說,單單是知曉這世界上有著這樣一位存在,就足以讓他滿心狂喜了。
如果說他們至冬的女皇陛下真的存有反抗天理的野心的話,那么比起塵世七神,他會更加推薦這一位存在。
“以人人畏懼的‘死’作為自己的權柄和象征,與塵世諸神不同,她為人類帶來的永遠都不可能是期待的繁榮,而是生來恐懼的死亡……不得不說,這樣的形容,讓我想起來另外一位存在。”
多托雷抬眸看著面前神色冷漠的丑角,似笑非笑。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坎瑞亞最后正統繼任的一位女王,的確是被稱為‘死之暴君’沒有錯。”
皮耶羅許久不曾說話。
“這次的談話只有你我,直說你想做什么,多托雷。”
他一攤手,聳聳肩。
“我只是想要告訴您一聲,”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才笑瞇瞇地說道:“我在黃泉鄉看到了‘深淵的黑犬’,非常溫順,溫順地可以任由擺布,隨意一只普通的亡魂都可以輕松靠近。”
博士期待自己可以從統括官的臉上看到那么一點點動搖的表情,但是真可惜,他的眉眼之間門依舊只有與這至冬永不融化的冰雪一樣冰冷的壓迫感,皮耶羅抬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確算是個不錯的消息,只不過你在璃月做到這一步,應該不只是想要同我報告時多說幾句這么簡單吧?”
“當然。”
多托雷原本想要的是璃月的永久駐留權,不過看起來統括官對這件事興趣不大、亦或者說不愿意讓他看出來自己的態度,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另一個要求:“我想要那具‘肅正騎士’的鎧甲。”
皮耶羅眉頭一抬,睨他一眼:“那是真真正正的神造之物,多托雷……女皇陛下允許你借用,但是這不代表可以直接歸屬于你。”
“我知道。”
多托雷語氣平靜,“但是丑角大人,我可是算是璃月死了兩次才換回來了這么多的情報……您該不會覺得黃泉冥府真的誰都可以進去吧?但如果我可以借此機會進一步完善我的研究成果,那么無論是讓我再死十次百次還是千次萬次……都完全沒有問題!”
皮耶羅緩緩合上了手上的文件,神色依舊沒有半分變化。
“我需要請示女皇陛下。”
*
黑犬。
坎瑞亞。
死之暴君。
——最后的女王。
……這些詞,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同時聽到。
離開了會議大廳,皮耶羅的神色依舊是平靜的,至冬的銀白大氅沉沉壓在他的肩上,連帶著邁出的每一步都顯得沉重又緩慢。
至冬的冰之女皇閑暇時間門會待在某個房間門里,那間門房間門里空無一物,只有一頂用寒冰重新拼湊起來的染血寶冠。
當她身處這個房間門的時候,無論她聽到了什么都是習慣性地一言不發,可這一次當她聽完了皮耶羅的描述,冷清的房間門里第一次出現了女皇急促的呼吸聲。
“……是她,對么?”
巴納巴斯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只是她不等皮耶羅的回應,便自顧自地點點頭,輕聲道:“一定是她。”
能悄無聲息做出這么多事情的,也只能是她。
塵世七執政從不知曉這樣一位執掌死亡權柄的神明存在,在此之前就只有坎瑞亞的女王曾經伸手觸碰過生與死的領域,幾乎是皮耶羅開口的那瞬間門她的心中就已經確定,所謂的黃泉之主絕對是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一位……至于為什么使用的不是迭卡拉庇安的名字,巴納巴斯可以理解,卻不愿意接受。
“您準備如何做?”
冰之女皇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識蜷縮起來,在皮耶羅以為她這一次也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冰神卻開口了。
“……我要親自去一趟璃月。”
她輕聲道。
若不是她,那么自然一切如常;
如果她此時的猜測沒有錯,那位璃月的黃泉之主的確是被迫隱瞞神名的迭卡拉庇安的話——
冰之女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頂染血的寶冠,眼前又一次浮現在坎瑞亞所見的漆黑地獄。
王自高塔墜落,而所有人都只是看著,等待著她的死亡。
沒有人理解她的堅持。
沒有人理解她的愿望。
她不敢自詡已經完全理解迭卡拉庇安曾經的理想和堅持……但是至少冰神可以確定一件事,那樣一位王,不該一次又一次的迎接絕望的結局。
摩拉克斯的確騙過了所有人,用一份斷裂的契約作為欺騙世界的道具把她成功藏了起來,但他同時也把所有應當屬于迭卡拉庇安的榮耀藏了起來。
那本應是屬于她的東西,巴納巴斯想。
……本該是迭卡拉庇安的東西,如今卻盡歸璃月,到了摩拉克斯的手里。
亡者的榮耀被生者贊頌,又與死后的世界有什么關系?
黃泉之主保護的畢竟仍然還是璃月的子民,她積累下來的名聲再好,卻也不再屬于迭卡拉庇安。
冰神蜷起手指,目光愈發冷沉。
首先是確定。
“如果真的是她,如果她還愿意去做些什么、愿意回應我的聲音,解答我的疑惑……”
巴納巴斯抬手壓住了自己的胸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那么,至冬會回以和昔日的烈風之主同等的尊重與榮耀。”
“——只要她回應我,我愿與她共享神座。”
第190章 嘁嘁嘁
在魔神戰爭剛剛結束的那段時間門里,以蒙德新生的風作為牽引,最初的七神往往會在璃月相聚。
只是,三千余年的時光對于神明來說也稍顯漫長,塵世七神更迭換代,坎瑞亞之后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的沉睡,有的遺忘,有的更迭換代,大多都因為種種原因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于璃月齊聚的諸神酒宴,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可當他在璃月港看見那一抹冰色的身影時,摩拉克斯的心中生出的卻不是與故友重逢的欣慰,而是另一種稍顯陌生的警惕與抵觸。
巴納巴斯已經變了,徹徹底底的變了。
眼前的冰神,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那位熟悉的神明,她的神色正如至冬不再融化的冰雪般堅硬又冰冷,那種睥睨萬物的冷漠傲慢取代了昔日的溫柔,冰雪的神明看著巖巒的神主,眼中甚至不曾生出片刻對過往友誼的溫情懷念。
“這應該不是想要回憶往昔找我小坐片刻的眼神,朋友。”
摩拉克斯神色淡淡,而巴納巴斯露出微笑,虛虛掛在唇角,不曾浸入眼底:“的確如此。”
“黃泉之主的故事你能欺瞞其他人,但你瞞不過我。”
溫馴的黑犬和死亡的權柄,其實僅這兩點就可以讓巴納巴斯確定對方的身份,她看著面前的巖神,目光是摩拉克斯完全無法理解的冰冷怒火:“你在做什么,摩拉克斯?”
“你把她藏起來,是在做什么?”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很想問她此番莫名其妙的斥責究竟從何而來。
“你應當清楚,‘迭卡拉庇安’是早該死去的魔神。”他微微一頓暫時略過了這個問題,只是著重強調另外一件事情,“無論是在很久之前,還是在坎瑞亞覆滅之后。”
“是啊,是啊……”冰神冷笑一聲,“黃泉之主,如今你們這樣稱呼她了對不對?可你留下她,究竟是想要保護她讓她活下來,還是僅僅是為了你的璃月?”
摩拉克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
“黃泉冥府,第八元素,只屬于你璃月的輪回往生之路……”巴納巴斯的手指漸漸縮緊,目光也愈發冰冷:“聽著多風光啊,是不是?可生者的贊頌與她無關,死后的世界不存神名……黃泉之主所有的心血甚至都是巖神摩拉克斯允許之下才能存在的,如此一來你將她自己的存在至于何地,你將一位王的立場至于何地!?”
“……”
他聽明白了。
“……我以為你清楚情況,巴納巴斯。”摩拉克斯的語氣平靜到了已經完全可以用冷漠來形容的程度,他抬眼看著面前對自己橫眉冷對的老友,緩緩說道:“若我一開始就讓所有人知曉她就是昔日的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無論是璃月還是對她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是‘祂’已經陷入了沉睡。”巴納巴斯冷聲說道,“何況就算祂依舊清醒又能如何?迭卡拉庇安的確已經死去,可她同樣也是提瓦特真實存在過的神明——同樣的情況,同樣的方法,坎瑞亞能做,其他人為何不行?”
摩拉克斯靜靜地看著她。
“因為那沒有好處。”
“那你就把她交給我!”巴納巴斯瞬間門抬高了聲音:“既然你不在意她是否需要留下神名,那么我來帶走她,至冬會做出和她同樣的選擇、我會去走她曾經走過的路,我的國家會真正意義上的接受烈風之主的存在……只要她愿意回應我,我愿與她共享神座!”
幾乎是冰神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門,摩拉克斯倏然抬眼,睨向了神色激動的冰神。
但是那種仿佛足以令骨肉戰栗的恐怖威迫快得仿佛只是冰神的錯覺,下一秒他便緩緩垂下眼睫,神色平靜如常,只是巖巒的神主垂眉斂目,一雙石珀鳳瞳眸色沉沉不怒而威,面容一如碣巖般鋒利又冰冷,隨著冰之女皇的態度愈發明確,他的反應也隨之變得愈發冷漠。
摩拉克斯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可能。”
巴納巴斯一挑眉,嗤笑一聲:“所以呢?您老人家現在是連她的意思都不聽了,直接代替迭卡拉庇安做出決定了是么?”
“黃泉之主與巖王帝君是平等共存的關系,我不插手和黃泉冥府相關的事情,她同樣不會干涉璃月生境的一切,這是契約的一部分,而非我此刻的獨斷專行。”摩拉克斯從容回答道,“至于我反對你的理由和契約無關,單純只是無法理解,我為何要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讓你帶走我的妻子?”
冰神忍不住又是一聲冷笑:“你沒辦法拿著契約壓制我,便只能用這所謂的夫妻關系來搪塞我是吧?”
巴納巴斯:“……”
巴納巴斯:“……等等,什么妻子。”
“你派來調查璃月的人但凡愿意多了解一點璃月的傳說,就該知道黃泉之主和巖王帝君是彼此締結生死魂契的關系,相依相存,彼此共生,而非你口中的她只能依附我存在,”摩拉克斯幾乎是瞬間門就恢復了心平氣和地好耐心,慢悠悠地回答道:“璃月對黃泉鄉的敬畏和依賴之心,并不亞于對巖王帝君的信仰。”
冰神盯著他,狐疑道:“可生死魂契只能說明你們兩個的關系的確親近到無可替代,和對婚姻的理解區別不大,但是相似不代表完全一樣,說到底,生死魂契和夫妻又有什么必然的關系么?”
摩拉克斯:“……”
“需要我把夫人叫過來和你解釋一下么?”
摩拉克斯面無表情地問道。
巴納巴斯冷不丁道:“你剛剛不還不讓我見她?”
冰神忽然短暫回復了他記憶中的模樣,只是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摩拉克斯覺得還是那個一意孤行不會聽人說話的冰之女皇更適合現在的情況。
巴納巴斯瞇起眼睛,若有所思:“……璃月最為重視契約和儀式,若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早就是公認的夫妻,你又何必忽然要她來同我證明?”單單是這一年一度的七星請仙典儀就足夠作為最完美的證據,若是他們真的是事實夫妻——
巴納巴斯迅速收回多余的想象,就算真的是事實夫妻,她還是會來。
夫妻關系只能解釋一部分問題不能解釋全部的問題,她對迭卡拉庇安的了解的確不算多,但是哪怕只是那僅僅一面的機會,她也可以確定,那絕對不是一位會被所謂的婚約關系綁住腳步的存在。
倒不如說,某種意義上,婚約反而是個很礙事的東西。
“……”
冰神定定的看著神情鎮定自若的摩拉克斯,忽然挑起眉,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按著你璃月的規矩,就算你與她的確成了夫妻,但是應當還沒完成最后的必要儀式吧?”
他沒有說話,但是同樣沒有立刻反駁,這就已經證明了女皇的猜測。
“但是我可以,摩拉克斯。”
冰神微笑著說道。
“無論是讓世界見證她存在的儀式還是至高無上的王座,我都可以給她……她值得一片更廣闊的世界,應當被世界見證,她理應得到的是與王相匹配的榮耀與結局,你不愿意去賭,我愿意。”
“你總不可能真的讓風一直為你停留在原地……不再流動的風,與死亡有何區別?”
***
——不得不說,這幾乎是稱得上是挑釁了。
摩拉克斯默不作聲地想著。
冰神沒有和他發生更進一步的爭執,卻也沒有真正離開璃月,她這一次是真的想要帶走伊萊恩,無論璃月人對黃泉鄉的信仰多么虔誠,都不會修改她此刻的態度。
夫妻關系也好,生死魂契也好,說到底那是黃泉之主的東西,和迭卡拉庇安又有什么關系?
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哪怕是冰之女皇也沒辦法自由往來黃泉鄉……摩拉克斯有些頭疼的想,要不然的話他還真不敢保證對方是不是干得出來把人當場搶走的事情。
只是面對巖王帝君此刻的頭疼之事,塵之魔神卻只是雙手撐著臉頰,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少女的眼神太過奇怪,看得摩拉克斯都有些不太習慣:“為何這樣看著我?”
“嗯,”歸終極敷衍地應了一聲,眼睛眨也不眨,陰陰冷笑起來:“我只是在想,當時好像有這么一個人說過:‘如果她想要結束這段關系,我可以接受’。”
摩拉克斯:“……”
歸終眉頭一挑,陰陽怪氣地抬高聲音重復起來:“可以接受呢~”
“如果真的按著你的說法,人家拿出來的條件比你只多不少,至于伊萊恩的脾氣嘛,反正現在黃泉冥府不依靠冥主的力量單獨運轉也完全沒問題的樣子,她直接走了也沒問題。”
歸終瞇起眼睛,嘖嘖感慨道,“這樣一來就更想不到伊萊恩反對的理由了呢……哎呀?你怎么不說話呀帝君?你倒是說句話呀帝君——”
摩拉克斯:“……咳。”
歸終撇撇嘴,終于在對方難得帶了幾分無奈請求的注視中紆尊降貴地轉開了視線。
可以接受呢。
嘁。
嘁嘁嘁。
“……”
看著陰陽怪氣的歸終,摩拉克斯感覺自己的頭疼又嚴重了幾分。
*
找老友商量情況討論解決方法不但不太成功,某方面的磨損好像還被迫加重了不少。
黃泉鄉的冥主府,女王感覺此時壓在自己肩膀上的石頭腦袋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這是終于變實心了嗎?
她嘀咕一句,還是耐著性子抬手拍了拍。
好一會,她才聽到鐘離以一種極為罕見的嚴肅語氣同她開口道:“夫人……”
伊萊恩:“什么?”
鐘離:“因為黃泉鄉是死域與常世許多規矩不合,用這樣的理由要求我簡化其他儀式,我可以允你;但最后的請期和親迎,萬萬不可從簡。”
伊萊恩:“?”
第191章 朋友
話是這么說,可婚姻乃是人生頭等大事,所謂的三書六禮不過是個簡單的概括,從談婚開始各類禮節禮儀,種類之繁瑣要求之嚴苛根本就不是幾句話就能概括得完的;巖王帝君自詡這是私事所以并未通過請仙典儀告知璃月七星,而是選擇以托夢的方式,并著重叮囑,儀式一切從簡,以黃泉鄉的規矩為主。
可從夢中得知帝君吩咐的璃月七星,并沒有感受到神明的體貼。
……怎么說呢。
巖王帝君親自承認了準備通過璃月七星向黃泉鄉納“采擇之禮”,這三書六禮之一的納采,便也代表了準備正式提親訂婚的意思。
要說震撼肯定是有的,但是畢竟黃泉鄉都存在這么多年,眼看著璃月各類話本都快編出花了,所以比起震撼,璃月七星更多的還是“啊,終于到這一天了”之類的麻木感。
帝君特意強調一切從簡,七星一開始還有些不太同意,畢竟這件事不說是璃月建立三千年來的第一等大事也差不多了,一切從簡?哪有這樣的說法!黃泉鄉都是老熟人,下去后他們可丟不起這個臉。
但是沒等他們忙活一陣子,就發現這所謂的從簡可能不僅僅是因為帝君的要求,也是客觀條件就不是很允許。
成親講究的是個喜慶吉利,比如交換庚帖卜吉合八字這才算是常見的正常流程,但是這套璃月流傳了幾千年的習慣到了黃泉之主的身上就好像哪里都不對勁起來——
“一生一死,你說這算不算天生相克……”
“這時辰怎么算啊,按著黃泉鄉的規矩來那不全都是大兇嗎……?”
“帝君若是真的娶了冥主,那這算不算冥婚?”
“迎親怎么算啊,總不能讓冥主離開黃泉鄉來到璃月生境吧?”
“換個思路,讓帝君下去……啊呸,不吉利不吉利,呃,還是該說吉利?……巖王爺保佑我的腦子還能用,我現在都不知道該說是吉利還是不吉利了。”
“……”
于是不等其他反應過來,七星毫不猶豫地選擇掠過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等等一系列理論上的必備流程,至于尋常人家最看重的聘禮,什么聘禮,哪有什么聘禮,理論上整個璃月死了以后都是黃泉鄉的,為了整個璃月還能正常活著不至于在大白天看到百鬼游行,帝君都得親自下去了,還有什么聘禮是比這個更大的嗎!
至于嫁妝……就算黃泉之主真的拿出來良田千畝十里紅妝,璃月哪個敢收?
——面對這種完全無法用正常邏輯來理解的情況,現任的璃月七星逐漸開始放棄思考。
一套流程迅速被推到了最后的請期,好在這件事上倒是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冥主的態度始終不曾變過,只有歸元節當天黃泉冥府才會開啟通往塵世的大門,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否則絕不改變——而在她的概念里,成親明顯不在這個極特殊的范圍里。
***
“——如此一來,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伊萊恩無奈道。
雖然不知道摩拉克斯為什么忽然提起婚事,但是既然提都提了,她現在也不至于忙到不得不一拖再拖的程度,先前他只是單純嫌棄禮儀繁瑣浪費時間,現在既然一切可以從簡,那她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鐘離看上去還算淡定,但是松弛下來的眉眼輪廓已經說明真相:
他的確為此松了口氣。
伊萊恩眨眨眼,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之前不是已經不是很在意這個了么?怎么忽然又提起來了?”
并不是單純的調侃,她是真的有些好奇。
在伊萊恩看來,既然契約已成,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們的確都是真正的夫妻關系。
鐘離低頭輕咳一聲,眼中難得有些罕見的窘迫,他見妻子目光專注地盯著自己,只好將冰神巴納巴斯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女王安靜聽著,臉上的幾分戲謔淺笑也隨之斂起,換做了更加認真的神色。
“可我與冰神并不熟悉,唯一一次見面只有坎瑞亞那次,而且遠遠談不上了解的程度,根本沒可能她開口我就會跟著走,”女王有些疑惑的看向鐘離,不解問道:“而且我的丈夫就在這里,我為何要選擇別人?”
鐘離看著妻子的眼睛,她在說著這些的時候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不是在與他強調,也不是特意的安慰,只是在訴說某個對她而言再正常不過的客觀事實,因為他就在這里,所以她就不會再考慮別人。
他是她的契約者,是她認可的御主,是她存在于世的唯一錨點。
——我是你的丈夫。
鐘離許久不曾言語,只是抬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在某個已經成為過去的遙遠國度里,妖精的女王是否也是因為這雙眼睛,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那樣殘忍的請求?
因為知道她不會拒絕。
因為知道她絕對不會離開。
甚至不需要她開口在說什么,只需要看著這雙眼睛就能確定這個事實。
“我并不是在懷疑你,伊萊恩。”
鐘離輕聲道。
……也許,可能僅僅是因為他在動搖,那瞬間微弱的動搖對于磐巖來說已經是無法忽略的震顫,可伊萊恩忽然抬手扶住了鐘離的臉頰,讓他的眼睛看向自己。
“她讓你想起了摩根?”
女王輕聲詢問著。
鐘離眼睫微顫,他不說話,卻也已經算是承認了答案。
伊萊恩微微蹙起眉頭,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摩根就是摩根,而巴納巴斯也只會是巴納巴斯……她們永遠不會是一個人,永遠也不會走上同樣的路。”
“因為冰之女皇的身邊不會有你么?”
伊萊恩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摩根哪怕沒有我,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的。”她渴求的就是不列顛,那是她的執念,她瘋狂的源泉,妖精王后的存在只是讓她在那片原罪之地找到了一處可以逃離所有聲音的庇護所,哪怕妖精王后從未存在,摩根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但是巴納巴斯只是短暫地被迭卡拉庇安曾經走過的路迷惑了視野,她在走的是自己曾經走過的路,因為迭卡拉庇安在這條路上走的夠遠,所以冰之女皇便無比固執地認為,這就是正確的。
“我應當與她聊聊。”
伊萊恩輕聲道。
鐘離反射性皺起眉頭,她見狀卻是忍不住一笑,抬手按開他的眉間,無奈道:“只是聊聊而已,距離七月還有一個多月呢,你慌什么。”
“所以?”鐘離眉峰舒展,卻是對她輕輕笑起來:“夫人的意思是,承諾的確會在七月十四回來與我成親?——那么,契約已成,還請夫人遵守承諾。”
“……你要不要聽聽你對余的稱呼,還有你現在究竟在說什么。”
“不好么?”
他挑眉反問,在伊萊恩有些不想搭理自己的時候,鐘離卻已經將她拉了回來,他俯身抵著她的額頭,唇角的笑弧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你真心愿意嫁我,還有什么是比這更讓我歡喜的么。”
***
璃月的夜景很美,而從某一天開始,夜市的喧囂似乎隱隱有了些勝過白日的兆頭。
七星再如何壓著消息,總有些細小的流言如指縫劃過的柔風一般吹到了街頭巷尾的各個角落,所有人都在討論一件事情,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確定這就是真的,可那些攤位上顯得有些意味深長的擺設,那些衣襟上不知為何多出來的明艷紅色,那些點到為止卻又心照不宣的笑容……似乎比起神明本身,璃月的子民反而要顯得更加迫不及待一些。
這樣活潑又熱烈的氣氛里,冰雪的神明便顯得有些微妙的格格不入。
“——不打算去看看么?”
迭卡拉庇安的聲音驟然響起,讓本來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巴納巴斯頓時嚇了一跳,她有些慌張的轉過身來,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烈風之主。
她穿著玄色金紋的收腰長裙,手中拎著一盞長明燈,正看著愣在這里的巴納巴斯。
“曾經的名字不太方便用了,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叫我伊萊恩就好。”
巴納巴斯踟躕片刻,點了點頭。
“……你,傷勢如何了?”
女王聞言輕輕一挑眉,隨即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笑容的弧度完美無缺,卻也是疏離又客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掛念。”
冰之女皇看著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話才是合適的。
她可以對著皮耶羅訴說心意,可以對著摩拉克斯表達她的不滿和不甘,可當她看著面前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烈風之主,忽然就覺得,那些話對她來說都顯得有些冒犯。
這畢竟只是她們嚴格意義上的第二次見面。
“……你既然知道我在這里,想必是他也已經全都同你說了。”
巴納巴斯放輕了聲音,她看著對方的眼睛,聲音愈發溫和起來:“我雖不是契約的神明,但說出口的承諾就絕對不會改變……所以,你愿意與我一起走么?”
烈風之主只是看著她,片刻后,她抬腳走到了冰之女皇的身邊,手中長明燈映出地上搖曳剪影,巴納巴斯咬住嘴唇,聽見她只是平靜地問著自己:“你為何偏偏是想要我與你一起走?”
“你的至冬需要一位代替子民決定一切的‘暴君’么?”
冰神一怔,下意識搖了搖頭。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迭……伊萊恩。”
“這樣。”
烈風之主若有所思,她的目光看向前方,不曾看向身邊的神明。
“……我之前的確有些話想要同你講,但你既然只有這樣的想法,那我只能說:至少現在,你并不適合與我見面,我也不會與你走。”
“為什么?”冰神立刻瞪大了眼睛,慌張道:“因為你和摩拉克斯簽訂了契約嗎?還是因為你現在在璃月的積累?如果只是因為這些的話,那么我也完全可——”
“不是因為這個,至冬的女皇陛下。”
伊萊恩溫聲道。
“——我拒絕你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你還沒有想好。”
……什么意思?
冰雪的神明滿眼都是不解。
她明明想得很清楚了,非常清楚,迭卡拉庇安會比任何人都值得這個位置,只是共享神座而已,比起摩拉克斯的千般小心萬般遮掩,她會讓世界再次見證烈風之主的榮光——萬千榮耀將重歸女王,這難道不是最合適她的故事么?
伊萊恩輕輕嘆了口氣。
“您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女皇陛下。”
“我答應摩根,答應摩拉克斯,甚至于是坎瑞亞時期,我會回應皮耶羅的期待、接下了伊爾明的愿望,都是因為他們自己;
他們的愿望屬于他們自己,他們想要爭取的未來也只會屬于他們自己……但你剛剛與我說的話,我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你想要延續的不是你的故事,而是我的。”
冰神睜大眼睛,茫然地看著她。
“我……不是很能理解。”
“因為你只是在強調我曾經的正確——或者說你眼中的正確,巴納巴斯。”她第一次喚出對方的神名,這本該是極為嚴肅的情景,可冰神卻只能從她的聲音里尋到一種柔軟的縱容,昔日的烈風之主看著自己,溫聲解釋著:“你要我去你的至冬,要與我分享你的位置和權力……可這樣一來,走出來的路依舊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應當有自己要走的路,巴納巴斯閣下——你要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冰神微微皺起眉,試探著問道:“……哪怕只是要你陪我走一段路,也不行嗎?”
伊萊恩搖搖頭,她的聲音遠比之前還要平靜,卻莫名地讓巴納巴斯無法再開口反駁。
“不行。”
于是冰神抿起嘴唇,聲音也有些無意識地變冷:“……所以你不會和我走的,對么?”
“在你確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之前,的確如此。”伊萊恩點點頭,卻是在冰神的表情愈發陰沉冷淡的時候,抬手將手中的長明燈塞進了她的手里。
“但是如果你將來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我也許會偶爾過去幫幫忙。”
巴納巴斯聞言一怔。
“這是你將來有可能會答應我的意思?”
“不,”烈風之主袖手而立,輕飄飄地否認道,“契約實在太過麻煩,我大概之后也不會輕易和什么人簽訂契約了……如果你非要問我究竟是因為什么,那么我也只能回答你,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場。”
……朋友。
冰神遲疑著,卻也只是緩緩垂下眼睫。
“……可我不愿意和你僅僅只是朋友。”
她聲音太輕,伊萊恩臉上的茫然一閃而逝:“什么?”
“……不,沒什么。”
冰神看著她的眼睛,她揚起嘴角,笑著搖了搖頭。
“朋友,也很好。”
第192章 青廬
七月十四,歸元節。
璃月七星始終不曾名言大婚是真是假,市井傳聞說聽著一時高興也就罷了,到底也沒幾個真的敢明目張膽地做點什么,可歸元節當夜仍是又不少人家將過往用來引路的燈籠換成了紅色,遠遠瞧著,便是一道金紅交錯的星河自人間蜿蜒流過。
歸元節當日街上要比平日里少上許多,就連做生意的都少了不少,可今夜有人大著膽子上了街,所見依舊是平日里璃月港的夜景并不見太多區別。
出來游逛想碰碰運氣的游人也說不好心中是失落還是慶幸,失落的無非是瞧不見帝君和冥主大婚是否是真;慶幸的則是無需在這人間活著見鬼,哪怕是晚上也有些太過駭人。
只是這璃月港的夜景還未走完一半,耳畔忽有鈴鐺聲輕輕搖蕩,一陣清脆的女子嬉笑聲,伴隨著一縷陌生的繾綣香氣倏然掠過身邊。
游人倏然回頭,恍惚瞧見一片朦朧如霧的朱砂艷色將他與某個世界隔絕而開,那邊亦是月下繁華燈火如晝,只是路上行人卻是鬼魅魍魎,白骨骷髏。
與他擦肩而過的幾位女郎若有所覺地回頭一瞧,卻是眉眼彎彎,將狡黠笑容掩在了手中團扇之后。
其中一位走出一步,手中團扇對著這邊輕輕一搖,那抹朦朧霧色便掩住了他們的身影。
游人神色怔怔,只來得及想起一句話。
——美人如花隔云端。
當那抹霧色散去后,另一個世界的影子便也如同一陣清醒時的夢境般悄然散去了。
***
花娘們興致勃勃,聚在一起討論著剛剛的事情,難得一個個散去了平日里的滿眼愁怨之色,湊在一起討論起來:“我都不知道黃泉鄉原來就在璃月港的下面誒?那下次的歸元節我是不是就可以趁機出來逛逛璃月港?”
小花娘話未說完,就被同伴輕輕拍了拍腦袋,無奈道:“不可以給主子添麻煩。此次純粹是因為情況特殊,所以才暫時以固定住黃泉鄉的邊緣處暫時讓兩個世界重疊起來,明天就不會有啦。”
“但是……”大一些的那位眸光流轉,卻是低低輕笑起來:“未來冥府七司的力量進一步穩定無需冥主出手,亦或是有了其他負責鎮守黃泉鄉的,也說不準呢?”
不過,那就不是她們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在今夜,塵世的生者亦能窺探黃泉的景色,而黃泉的亡魂亦能如生前一般走在璃月港的街道上,花娘們與歸終一行擦肩而過,對方身上氣息實在是太過特殊,她們微微一怔,便隨之行禮回應,見過璃月仙家。
“不用這么煞有其事的啦,”歸終笑嘻嘻地擺擺手,“今天大家沒什么區別,我們反正也就是來湊個熱鬧,蹭杯喜酒。”
花娘們含笑應了。
歸終輕笑一聲,仰頭看向了天空。
——生與死的夜晚第一次重疊,頭頂所見既是璃月港映照萬千燈火的夜色,也是黃泉鄉永恒不變的漫漫長夜,金色的長河自天空流往人間,流向冥府赤紅如血的八千里黃泉花海。
天動萬象,山海化形。
荒地生星,璨如烈陽。
“……不過,今日的畫面也許大概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吧。”
巖王帝君頭頂龍角如金如玉,龍神之尊證勝過人間一切華冠,身著玄色金紋正紅底色的華貴長袍,自流星的盡頭走向冥府的花海,冥主身著同色的喜服,端坐于高臺之上,行卻扇禮。
其后便是對鏡展拜,青廬拜堂。
到了這一步,同樣也是親友家眷聚眾宴飲的時候了,比起關注各類繁瑣復雜的儀式,現在的歸終更好奇黃泉鄉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可惜歌塵浪市真君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她喝黃泉鄉的酒,若不是負責管理儀式的花娘們笑著表示這是夜叉們特意帶來的塵世美酒用來招待仙家貴客,怕不是歸終只能眼巴巴地從頭坐到尾了。
“黑犬真好用。”歸終居然真的嘗到了蒙德的蒲公英酒,感慨起來:“我也想養。”
“不過蒙德人知不知道摩拉克斯特意買了他們最出名的蒲公英酒用在這里?”
她可不信那塊老石頭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存了想讓她嘗嘗家鄉美酒的心思,估計更多的也是在這兒記仇蒙德沒能記住烈風之主存在的痕跡;塵之魔神搖頭晃腦哼哼唧唧,她一開口歌塵浪市就想伸手捂嘴,好在這丫頭現在酒量極淺,喝了兩三杯后就趴在桌子上開始嗚嗷嗚嗷的哭:“許愿之神啊……我的許愿之神啊……”
阿萍順手摸摸腦袋,極為敷衍的安慰了兩下。
“他們兩個成婚,喜極而泣我能理解,但倒也不至于哭成這個樣子吧?”化作人形的若陀龍王此時的興致大概是整場婚宴上最濃厚的一位,他帶著滿臉詫異在另一邊坐了下來,手中的酒壺明顯已經空了。
歸終不理他,忽然拍桌震聲道:“我要鬧洞房!”
“哦哦!”若陀眉開眼笑,跟著附和起來:“我也要!”
歸終:“我要先摩拉克斯一步進去看新娘子!”
若陀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慫恿:“好耶好耶!”
歸終:“我要搶親,我要看他生氣,無聊!我要看血流成河!還有我要飛沙……嗚嗚嗚嗚!”歌塵浪市和留云借風一邊一個捂住了她的嘴,把喝多了的丟臉魔神給拽了下來,
若陀:“……飛,什么玩意?”
坐在旁邊的削月筑陽順手將桌上未開封的遞了過去,無奈笑道:“您聽錯了,歸終是在說別的問題。”
別的問題,今天這日子還要討論什么別的什么問題?
若陀一臉的莫名其妙。
不過喜酒倒是的確喝到嘴了,所以其他的可以暫時忽略,若陀龍王高高興興地拍開另一個壇子,正準備倒一杯嘗嘗,肩上一左一右忽然搭上了手臂,浮舍和彌怒立于龍王兩側,在若陀龍王的頭頂上方不動聲色對視一眼,隨即扶著他的肩膀坐了下來。
浮舍:“今日大家同聚于此——”
彌怒:“乃是為了我等效忠的君主,您獨一無二摯友的大婚之喜。”
浮舍手中端著酒壇,笑得極為燦爛,而不等若陀回答,彌怒已經動作極為流暢自然地端走了他手中酒盞,換成了另外一杯。
若陀笑得很是燦爛,只是當他低頭看向手中杯盞的那一刻,笑容卻有些微妙的僵硬。
……這什么玩意。
“美酒應當痛飲,龍王您說是也不是。”浮舍耐心道,而彌怒已經重新替他斟滿剛剛貌似是一不小心晃出來的小半杯,同樣是笑容恭敬又客氣。
“道理我都懂。”若陀龍王沉吟道,一向坦然豪放的語調里難得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謹慎:“……但是為什么是黃泉酒?”
“大喜的日子,請您不要在意這點細節!”浮舍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彌怒也跟著連連點頭,溫聲補充道:“雖然是黃泉酒,但也是冥府珍藏佳釀,不算怠慢貴客。”
“我允許你們怠慢!”若陀瞬間拔高聲音,一邊一個壓住了兩位夜叉意圖抬起的手臂,掙扎道:“干什么!這是干什么!我才出來多久就不能讓我清閑一陣子?那邊的歸終喝多了肯定給啥喝啥,她都退休多少年了不比我清閑,你們灌她去啊!”
“……”歌塵浪市默不作聲地把歸終的腦袋圈到懷里。
塵之魔神擰著身子趴在她身上昏昏欲睡,冷不丁就打個醉醺醺的酒嗝。
“我簡直不敢相信您居然如此不顧昔日同僚情誼,”彌怒一臉的痛心疾首:“歸終大人身體如何有目共睹,此等重任除了您這位帝君最重要的摯友還能信任誰?天哪龍王,您居然為了多抓幾位陪著自己不惜拖歸終大人下水,您這位龍王是怎么做的?”
若陀龍王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夜叉,很誠懇的問道:“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此時的歸終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帶著滿臉醺然紅暈左右看了一圈,終于在廊下看到了伊萊恩的身影。
她眼睛頓時一亮,蹦蹦跶跶跑了過去。
*
帝君與冥主在結束了儀式后并未入青廬,伊萊恩放下手中刺繡團扇,安安靜靜的坐在廊下,看著這場歡慶的酒宴——同樣是沉浸其中,同樣是真心慶祝,同樣是歡笑連連,同樣是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不需要她真的在場。
……但是不一樣了。
明明看起來全都一樣,卻又那么的不一樣。
此時歸終已經越過人群,精準無比地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背上,換了個地方繼續嗚嗷嗚嗷哭起來:“嗚嗚嗚嗚我的許愿之神,我不到一千歲就嫁人的許愿之神……”
她環過伊萊恩纖細的腰肢,抽泣著摸摸她平坦的小腹,哽咽道:“飛沙走石可以晚點出來,我不著急。”
摩拉克斯嘆了口氣,將這個神志不清的醉鬼拎起來交給了后續追過來的兩位仙家,結果這邊還沒消停下來,那邊就傳來了若陀龍王的掙扎聲。
“——絕交!我現在就和摩拉克斯絕交!”若陀龍王掙扎著嚷嚷起來,宴席各處歡笑聲壓不住此處的混亂,宴會的一角很快便傳來龍王暴怒的咆哮:“摩拉克斯,你負了我——!”
“……”
摩拉克斯眉頭一抬,不動聲色。
可伊萊恩眨眨眼看著眼前這一切,明顯有些發愣。
她看向那邊鬧起來的一桌子,仙家們慌慌張張手忙腳亂的去拉架,若陀龍王一邊一個夜叉壓著胳膊,連哄帶騙地往他杯子里倒酒,若陀罵罵咧咧卻也稱得上來者不拒,這片刻功夫已經灌了小半瓶下去;觥籌交錯之間盡是壓不住的肆意歡笑,她的眼睫微微一顫,忽地眉眼彎彎,撲哧一聲低頭笑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了。
她想。
她專注地看向那片胡鬧的角落,而摩拉克斯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同樣眼中含笑。
不知過了多久,他俯身抓過妻子的手腕,將她牽了起來。
伊萊恩抬頭看著他,卻見摩拉克斯低頭望向自己,笑容難得帶了幾分意味深長:“他們可還要鬧好一陣子呢,由得他們去吧。”
此番良辰美景,哪怕是神明也不該辜負。
第193章 合巹酒
按著花娘的解釋,后續還有不少儀式尚未完成,這些本來都是原定在冥主府,可眼見著一眾仙家風風火火往新房的方向趕了過去,而花娘們也只是意思意思地簡單阻攔了一下便嘻嘻哈哈的跟著一同胡鬧起來,看起來無論是哪一位都比這場婚宴的主角更加興致勃勃迫不及待。
伊萊恩眼中笑意還未來得及散去,就被這群玩得不亦樂乎的家伙們弄得滿眼無奈愁色。
“還是說,夫人想要陪他們一起?”鐘離含笑問道,“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陪你。”
“……”
原本還有些遲疑的女王立刻改了主意。
儀式對比傳統來說的確已經一再簡化,可對于就連蒙德烈風之主的戴冠式都懶得配合太久的女王陛下來說,這一套下來也仍然是實在是有些太折騰人了。
“由得他們自己去玩吧,”伊萊恩迅速搖頭,拎起裙擺走到了鐘離身邊催動術式,風王結界第一次納入了施術者之外的身影,鐘離眨眨眼,看著不遠處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的一眾仙家們,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幾分懷念笑意:“……你當年原來是這種感覺。”
連摩拉克斯的眼睛都能隱瞞成功的術式,想要簡單的用來逃跑自然是綽綽有余的。
好在巖神的仙靈洞天本就與冥府相連,這條路他們早已走了無數次,等到黃泉冥府的鬼氣森森漫漫黑夜被仍在身后,伊萊恩仰頭看著此處清凈世界,看見頭頂明月高懸的靜謐夜景,竹林掠過風聲簌簌,霓裳盛開散開朦朧花香,她的表情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了。
“不過倒是不知道夫人當年為何不愿意以真面目見我?”鐘離忽然好奇問道,伊萊恩眨眨眼,有些疑惑:“怎么,余沒記錯的話這個話題我們應該聊過才對?”
鐘離很認真的配合想了想,然后搖搖頭。
“你只說了是否介意我會因為你是女子就可能留手的問題,”鐘離回答道,“但你沒說為什么用了結界遮掩。”
女王微微蹙眉。
“當年為什么會選擇用風王結界遮掩面目……”
伊萊恩沉思片刻,還是坦然回答道:“溫迪還小的時候曾經因為這件事情和我又哭又鬧的,應當是某個臣子和他說了什么吧?畢竟當時戰時情況特殊,類似于赫烏莉亞這樣的小國家為了求得蒙德庇護又送了不少美貌的奴隸想要討好我……
溫迪當時太小了,又有些被我慣壞了,一直沒怎么認真接觸過蒙德的政務,他那段時間門被嚇得連編寫詩歌都想要繞開有關外表的形容,所以撒潑打滾提出了這么個要求,好在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答應了也就是了。”
摩拉克斯瞇起眼睛,卻是生出幾分微妙的壓抑沉默。
他知曉她的確無比寵愛那只風精靈,但是并不知道在那四百余年的時間門里,他們之間門還有著這樣的細節。
僅僅是因為風精靈又哭又鬧的不高興,所以她便允了這樣在旁人看來甚至算得上無理取鬧的要求?
“夫人。”摩拉克斯沉吟一瞬,平靜說道:“你我婚事,我沒有通知蒙德。”
“所以?”伊萊恩一臉的莫名其妙:“現在的蒙德和余又沒有任何關系,不通知不是很正常么?”
“……為夫的意思是,”
摩拉克斯微微一頓,便耐心解釋起來:“風神巴巴托斯,并不知曉你我如今已經是夫妻了。”
伊萊恩:“……”
女王頓時一愣,臉上難得露出有些空白的表情。
摩拉克斯看著她目光放空,緩緩抬手捂住了臉頰。
伊萊恩:“哎呀……”
她習慣性會以舊蒙德態度對待溫迪,畢竟那個時期從來都是烈風之主的一言堂,完全忘了把溫迪的反應記錄進來。
……換句話說,她忘了。
女王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惆悵。
但下一秒,她的眼神瞬間門就變得無比坦蕩起來:“沒關系,到時候再說。”
就算是現任的風神巴巴托斯也要清楚舊日的烈風之主從來都不會有錯……反正溫迪比誰都習慣這個,問題不大。
摩拉克斯輕輕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只是單純覺得他不會在意。”
伊萊恩:“不,這個的話怎么想都還是會在意的吧?過去的溫迪大概只會嘀咕幾句不會多說什么,不過現在的風神巴巴托斯說不定會有些變化?”
摩拉克斯:“是說他會反對你的意思?”
伊萊恩:“不,是說現在的話大概可以用青金石手杖的意思……或者止境之杖應該也可以。”
摩拉克斯沒有繼續在問。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異,稱不上是欣慰和無奈,也不是對于他們過去的好奇,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安靜地聽著伊萊恩回憶她的過去。
……那不一樣。
和妖精國不同,和坎瑞亞不一樣,甚至于和她現在的黃泉鄉也不屬于同類……唯獨舊蒙德,唯獨那段歷史,唯獨那個國家,始終是她記憶中不曾蒙塵的珍貴過往。
迭卡拉庇安寧可接受自己被抹殺的事實,寧愿將自己的過去稱為舊蒙德,也不愿意將它與如今的蒙德畫上完整的等號。
——不過,他想這個做什么呢?
“……黃泉酒我現在是不敢碰的,準備的是蒙德的蒲公英酒,”摩拉克斯輕輕開口,已經轉移了話題,“我知曉你不愛喝酒,但至少今夜喝完一杯合巹酒?”
——他已經得到了夠多,不該再過多奢求,逾越原本的底線。
伊萊恩彎起眼睛,欣然點頭。
合巹酒,結發禮,沒有冥主府那般喧嘩熱鬧的氛圍,摩拉克斯便領著伊萊恩一步一步完成了最后的儀式,他親手束起長發,看著她的長發與裙擺一同鋪垂在地。
她如今身上穿的是璃月的婚服,契約已成,放在心上的摯愛已是由天地見證的妻子。
……可他仍然感覺到不曾饜足的空洞,正在肋骨之下漸漸地擴大散開。
魔神俯下身去,小心翼翼捧起妻子的面頰,他從對方的唇間門嘗到蒙德的美酒香氣,那本該是提瓦特大陸最著名的美酒之一,可他卻忽然覺得這本該清澈純正的酒香在此時透出了某種莫名的澀,于是魔神只能更進一步,試圖用其他方式忽略掉這種纏在舌尖的微苦。
——他只能用她來填這份心上的空洞。
交纏束起的發絲始終并未解開,在他眼尾的余光中搖搖晃晃,那雙青空一樣的眼望過來的目光早已變得恍惚又混沌,摩拉克斯俯身去叫妻子的名字,一遍遍,一聲聲,不厭其煩地重復著。
伊萊恩,伊萊恩。
他試圖用她的體溫和存在去填補肋骨之下的空洞,卻只覺得那里愈發空空蕩蕩,也愈發無法滿足。
她下意識抬手去撫摸發出聲音的方向,手指碰到的卻不是溫暖細膩的皮膚,而是略帶了幾分堅硬的鱗片一般的奇異質地。
女王眨眨眼,聲音有些嘶啞的模糊不清:“……摩拉克斯?”
她感覺到對方捉住了自己撫摸臉頰的手,摩拉克斯先是側首吻過她的掌心,又輕輕咬了無力的纖細手腕,不疼,只是有些陌生的酥麻感,鋒利的犬齒摩挲過肌膚,仿佛是獸類特有的尖銳。
伊萊恩忽然就想要看他的眼睛。
她想要去找一條河,一條金色的、溫柔的、曾經讓她溺于其中的柔河。
那條在巖巒的神主眼中流淌著的,仿佛黃金融化一般的金色柔河,此刻卻又仿佛凝成了剔透的淺金石珀固定在他的眼底,龍瞳細長顯出一種非人的凜然壓迫,她努力平穩呼吸,抬手撫上他覆著朱砂艷色的眼尾。
那雙金色的龍瞳隨之靠近,更進一步地拉近了距離,滿懷憐愛地低聲叫著她的名字。
“……伊萊恩。”
我的妻子,我的愛人。
他低聲喚著。
——你現在愿意多愛我一些了么?
這是太過奇怪的問題,哪怕是最清醒的時刻,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伊萊恩竭力想要讓自己看得清楚一些,可她無論如何努力,依然只能看見那雙金色的龍瞳懸于身側,不知不覺之間門,她的視野和感知都被一點點的掠奪殆盡,除了紅紗的床幔,那些盤旋在旁邊的金色流光……又是什么?
*
仙人洞府之中日月皆為擬化,與常世的日夜更替有著極大的區別,可為了配合冥主身份,屋內紗帳床幔皆為玄色或是紅紗,窗外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也無從辨別時間門的具體變化。
不對勁。
……很不對勁。
但是這種奇異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她也是茫然地說不清楚。
一只手撩開不知落下多久的床幔,屋內仍是一片安靜,于是一雙纖細的小腿從榻上慢吞吞地挪了下來,只是她的腳尖并未觸及鋪著絨毯的地面,反而踩中了某種奇異的生著鱗片一樣特殊存在。
伊萊恩微微一怔,下意識低頭看了過去。
金紋褐鱗祥云尾,正是巖龍的尾巴。
——這條金褐的龍尾自床尾伸出盤臥在床榻下方,將這一方天地徹徹底底地圈了起來。
伊萊恩倏然一怔。
只是還不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緒,與龍尾同色的褐色長發已經自后面落上她白皙的肩頭,帶起一陣微弱的癢。
玄色金紋的巖臂無聲攬在她的腰間門,龍尾隨之輕輕一抬,將她的雙腳重新送上了鋪著柔軟錦緞的榻上。
女王眼睫輕輕一顫,只覺腰間門手臂多了幾分力氣將她向后拉了拉,耳畔也跟著傳來了摩拉克斯半夢半醒的詢問聲。
“你去哪,伊萊恩?”
第194章 清醒一下
照理來說,這對夫妻新婚大喜無人打擾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巖王帝君一年一次借由七星請仙典儀傳下神諭,而黃泉之主更是幾乎從不過問冥府各類事宜,他們兩位的日常閑暇時間不少,也不至于到了剛剛成婚就要急著回去的程度。
——于是伊萊恩幾乎是被摩拉克斯理所當然地留在了仙人洞府。
要說奇怪,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但要說不奇怪,伊萊恩依舊會覺得哪里不對。
仙人洞府自然是無人打擾的清凈處,若是按著常世的規矩,這幾日正是忙著走親訪友的時候,但是很明顯,婚宴上那群不知道喝了多少、看起來是真的很想鬧洞房鬧到第一天早上的同僚們……暫時沒有被納入考慮范圍之中。
如今的黃泉之主為了配合璃月傳統,衣服首飾和各類用品皆是摩拉克斯親自準備,只是女王養尊處優鮮少親自考慮這種事情,于是鐘離欣然應允,親自為妻子束發。
伊萊恩對此并沒有什么感覺,只是一次看著鏡中倒影和攏起她長發的鐘離,她慢半拍地想起來一件事情:
……她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其他事情了。
她的發呆并沒有錯過鐘離的注意力,聽到了那聲扣住發扣的聲音后,鐘離的詢問聲隨之響起:“怎么,是哪里不舒服么?”
伊萊恩眨眨眼,下意識回道:“不,只是離開的時間好像有些太久了,我在想要不要回去看看……”
“你身為黃泉之主,理應如此,”鐘離溫聲回道,“不過為什么忽然提起這件事?是黃泉鄉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倒不是。
她搖搖頭,單純只是忽然覺得應該回去看看……或者說,純粹出去走走?
鐘離的聲音仍是沉穩至極,“黃泉鄉的情況特別,若是有事也一定是璃月生境先出事,夫人無需太過擔心。”
伊萊恩還想說些什么,忽然覺得頸后微涼,披垂身后的柔順長發被拂開,鐘離已經俯身吻上她的后頸,帶起一片灼燙的溫度。
她指尖一顫,恍惚間只來得及想到一件事:
……頭發又白梳了。
***
忽然提起的想要回去看看的事情就被這么稀里糊涂的糊弄了過去——是的,糊弄,伊萊恩想來想去都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過程,她還是想要尋找那份自洞房花燭開始便始終未曾散去的違和感到底是什么。
她一開始以為是這里的璃月傳統風格太濃偶爾會覺得不習慣,可每每當她提起日常里有些奇怪的地方,鐘離總能立刻放在心上,第一時間換上她更喜歡的東西。
“……”
伊萊恩捧著茶杯,在院中賞花的時候,卻是眉頭緊蹙,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喝不慣璃月的清茶,于是鐘離給她弄來了蒙德風格的精致茶具,看著璃月的巖王帝君親自往茶杯里放了糖和奶,這般幾乎毫無底線的縱容非但不曾讓女王的眉頭舒緩散開,反而看起來更嚴肅了幾分。
“夫人?”
鐘離轉頭看著她,溫聲道:“怎么,不喜歡么?”
“……”
女王打量著手中的茶杯,許久后才松開眉頭,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好像把余‘軟禁’起來了,摩拉克斯。”
鐘離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除了微風吹動他的鬢發,他連眼睫的弧度都沒有半分顫動。
他只是看著伊萊恩,輕輕笑了笑:“夫人說笑了,為夫可沒有限制你的自由,你依然可以來去自如。”
是啊,來去自如。
——他所做的只不過就是提前準備好她想要的一切,于是讓離開這個念頭跟著一退再退,直至徹底不存在于她的思考范圍之間。
女王仰起頭,同樣對著她的丈夫露出微笑。
“契約之神的承諾,自然是可信的。”
王笑著如此回答。
——于是理論上的第一天早上,女王沒有等她的丈夫來叫醒她,而是默不作聲地直接離開仙靈洞天。
鐘離起身時,身側的床榻已經是空空蕩蕩,桌上也只有一枚無人在意的石珀發飾。
“……”
摩拉克斯神色平靜,他只是從容收起那枚發飾,默不作聲地往外走。
*
“……所以,”魈看著眼前這位大清早就找到自己面前來的女王陛下,很艱難地從她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中拼湊出她的意思,好聲好氣地重復著:“您的意思是,只是單純想看看帝君的反應?”
伊萊恩微笑著問道:“不覺得很有意思么?”
少年迅速搖頭。
“但是您出來了,是否應該要通知一句帝君?”伐難端來一盞清茶后順勢坐在旁邊,水夜叉嫻靜美麗的臉上寫滿了憂心忡忡,忍不住開口勸道:“這一聲不說就跑出來,就算是帝君也會擔心吧?”
“這可是璃月境內,”女王極詫異的看著他,“他是璃月的巖王帝君,更是余的丈夫,這次只是離開了洞天,又不是跑出了提瓦特邊界,他有什么好擔心的?”
伐難聞言一呆,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話說,他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陛下必須需要帝君在身邊照顧著才是最合適的?
“而且你以為余出來多久了?”
伐難茫然道:“……應該已經很久了吧?”
對于這個回答,女王只是笑笑。
她抬眼看向不遠處那道愈發清晰的身影,心平氣和地說道:“從余離開到他找過來……還不到半個時辰。”
比起眼神微妙的伐難,金鵬卻是跟著蹙起眉,有些不安的看著神色平靜的女王。
“無妨。”
伊萊恩搖搖頭,抬手摸了摸夜叉的腦袋。
“這也算是契約的一部分,余的確有心理準備。”
只是,忽然就想起了好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我說啊……你這種家伙除了王以外的部分意外的沒什么常識啊……啊,還是說意料之中的沒常識呢?一看就長了一張很容易和人簽訂契約上當受騙的臉……沒關系嗎伊萊恩?
事先說明,不是在擔心你會出問題,主要是如果是你這個級別的搞出來的亂子,我也會很為難啊。
——因為你是抑止力的守護者,所以默認余搞出來的麻煩就是你要處理?自覺過頭了吧衛宮,而且為什么開始就默認余會搞出來亂子?余看起來那么不靠譜嗎?
——隨便你怎么說吧。
白發黑膚的守護者滿眼無奈。
“……只是提醒你一句,對被契約的對象而言,靠譜過頭有時候也是個麻煩哦?”
不得不說,對他人的評價還是一如既往地角度微妙又有些刻薄的精準啊,老友。
女王看著摩拉克斯那雙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綻的石珀金瞳,忽然很想嘖了一聲。
無論是這個被契約者是說他還說自己,似乎都是這個情況。
“這還不到半個時辰,摩拉克斯。”
“但是你也說了,璃月境內皆為巖王帝君的領域,我想找你并不難,”鐘離輕輕嘆口氣,“夫人若是想要出來游歷璃月風光,為何不直接問我?”
女王袖手而立,再度揚起微笑。
“——余偏不。”
***
——冥主大婚后不久,這兩位莫名其妙地直接越過了新婚燕爾蜜里調油的步驟,一步就到了分居狀態。
若是按著過去的經驗,這位下來后沒多久,另外一位肯定就會過來把她帶走,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問題所在,這一次的黃泉之主還不是單純地回來,本來巖王帝君對黃泉鄉也稱得上往來自如,可不知道冥主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堵住了生死邊界的一條路——換句話說,帝君這次下不來了。
冥府七司:……
吵架吵得這么可怕嗎。
璃月七星干涉不到巖王帝君的日常,但是他們可是眼睜睜看著冥主自己一個人就跑回來了——反應最大的莫過于懷峰,日常對著上面長吁短嘆,嘆得其他同僚實在是很想用書卷砸他的腦袋。
對此接受速度最快的反而是花娘們,冥主身后不見帝君的身影在她們看來有一種詭異的合理,比起冥府七司的痛心疾首,這群花娘有一個算一個的化身溫柔體貼的知心人,稱不上嘰嘰喳喳吵人腦袋,但也絕對沒讓冥主府變得冷冷清清起來。
但很快,無論是花娘還是冥府七司,都發現冥主壓根用不著他們的體貼和安慰。
正相反,所有人都以為這對夫妻結婚后就開始吵架分居,其中一方更是只能獨自回到冥府黯然神傷的時候,一連數日不曾露面的女王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拿出了另外一套術式,交給了冥府七司和夜叉的鬼軍讓他們試著運行一下。
“這嚴格來說不能說是提瓦特的常規術式,應該說是‘魔術’比較合適。”
女王解釋道:“其實現在的第八元素也是參考了魔術的存在方式來運行的,通過輪回往生的人體內積累足夠的因果,讓之后的人類體內逐步生出屬于這個世界的魔術回路——也就是人體天然攜帶便可的‘神之眼’,只是比起常見的那個外置寶石,這種天生自帶的自然還是存在個體差異和天賦的差距的。”
對于這個,冥府七司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也并未露出太過驚訝。
但是既然是以元素力為主的提瓦特世界,那么第八元素依然也是元素作為本質,不會被異化到魔術的范圍里。
理論存在,卻又的確不存在——這樣類似于“薛定諤的貓”一樣的特殊元素,她倒是有一個更加合適的參考對象。
——虛數。
只是泛人類史中,擁有虛數魔術才能的魔術師少之又少,她現在也只是自己摸索試探著往前走,畢竟比起煉金術,女王在魔術方面的了解也只是“還可以”的程度。
“目前是以虛數元素作為基礎重構出來的術式,不過原版就是英靈的強度,直接交給人類的話怕是會瞬間抽空生命力,所以讓冥府來測試最合適不過了,”女王環視周遭,并未見到預期的影子,不由得扭頭看著浮舍,茫然道:“若陀呢?他不是已經下來了嗎?”
“喝了三瓶黃泉酒,理論上是可以來的。”騰蛇太元帥的臉上寫滿了不曾掩飾的遺憾,“但是不愧是巖龍王,那點黃泉酒的效用就全都被他自己消化掉了。”
彌怒:“……嘖。”
“那算了,”伊萊恩也有些遺憾,“那就交給你來試試吧,浮舍——這是過去一位老朋友教我的,名為‘覆蓋熾天之七圓環’,理論上是對投擲武器擁有絕對防御力的‘概念武裝’,考慮到黃泉鄉的位置,這樣的防御裝置毫無疑問就是最合適的術式。”
“是,陛下,”浮舍下意識應了一聲,然后他才注意到某個關鍵詞,茫然道:“您這個投擲武器……是準備防誰?”
“哎呀,這不是很清楚嗎?”女王單手托腮,笑瞇瞇的答道:“璃月境內有本事從天上砸東西的還有誰,當然是摩拉克斯啊。”
“……”
“…………”
他倆是成親了,對吧。
是剛剛成親沒多久,哪怕從人類的時間來看也算是新婚燕爾,對吧。
浮舍:“我怎么有一種回到魔神戰爭時期的錯覺……”
彌怒:“不是錯覺,嚴格來說我也有。”
這種一個沒注意到兩位就又打起來的既視感……沒問題嗎?
夫妻吵架到這個程度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真的打起來的話,冥主會動手他毫不意外,畢竟當年的迭卡拉庇安就是極少數能讓摩拉克斯也要千防萬防的對象,憑著這位過去的脾氣,結個婚就改了性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既然都成婚了,眼見著帝君的態度就差恨不得日常都是龍身法相把女王一直圈起來,他能舍得動手?
在所有人略帶了幾分惶恐的疑惑中,帝君以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
——事實證明,他能。
*
——當覆蓋熾天之七圓環的七重結界于冥府上方張開的時候,巖王帝君亦是如期而至。
嚴格來說,這不能算是吵架。
摩拉克斯看著籠罩著黃泉冥府的七重結界,心平氣和地想著。
伊萊恩先前并未與他生氣,也不曾真的動怒失望,在她發現身邊一切全都是摩拉克斯的痕跡之后,他的妻子也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然后很平靜地指出了一件事:“你是不是有些過頭了,摩拉克斯?”
可是摩拉克斯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那么,我想你應該清醒一下。”
她這樣說道。
那也是伊萊恩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王的縱容亦有極限。
可磐石太過固執,巖巒的神主自認只是在傾注他的愛和關懷,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反思或是清醒,金褐色的龍尾垂在身后微微繃緊,甩動的弧度帶著些許無法遮掩的煩躁。
他終于從七重結界里等來了妻子的身影,然而女王仰頭望向他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忽然又有些愣住。
——比起她手中的止境之杖,他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那雙稱得上神采飛揚的眼睛。
“真可惜……你看起來還是不太清醒,摩拉克斯。”
女王看著他如此感慨著,臉上還帶著幾分敷衍的遺憾。
“……”
摩拉克斯沉默一瞬,忽然輕輕笑起來。
——的確。
大概是沉浸在夢魘之中太久了,磨損的痛楚太過強烈,連帶著現實的認知也變得稍微有些不太清醒。
他重新落在地上與她四目相對,巖神握住金玉的長槊,對著黃泉之主微微頷首,輕笑著嘆息道:
“……那么,還請夫人手下留情一些。”
第195章 虛數
巖王帝君與黃泉之主的—戰,不說地動山搖震天撼地,也是差一步就重現了當年險些削掉芬德尼爾山頭的“友好交流”一一
好在打架的地點定在黃泉鄉,璃月生境并未受到太多的影響,也算是另—種程度上的可喜可賀。
若陀龍王剛剛離開黃泉鄉不久,此時懶得變化人形,而是以龍身形態在天遒谷—帶活動,他之前被封在地下,剛剛解除封印后不久就跑去冥府喝喜酒,消化黃泉酒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此時他—個人優哉游哉到處閑逛,看看之前沒發現的景色,清閑得很。
有關這—次的地脈震動,普通人類也許感覺不大,對于若陀來說卻是清晰得很,所以遠遠察覺到摩拉克斯的氣息他也并未有太過驚訝的感覺,頂多就是撇撇嘴,自個兒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大概是想讓他幫幫忙,用所謂的“地龍翻身”作為理由幫忙搪塞過去吧。
只是若陀龍王循著熟悉的氣息一回頭,卻只看見了摩拉克斯—個人。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這位老友身上那種隱秘而深沉的壓抑感忽然煙消云散,像是終于得以拂去—陣黯淡浮灰露出無瑕的金玉本相;他眼中某種毫不自知的郁郁沉色已然散去,像是這三千年的漫長時光也不過是帶走磐石的浮塵,不曾為他造成絲毫的磨損。
此時站在若陀龍王面前的,是塵世閑游的鐘離,也是他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摩拉克斯。
龍王愣了—會。
好在龍身狀態也看不出情緒變化,他左右看看轉移了注意力,大奇道:“伊萊恩呢?”
之前摩拉克斯可是恨不得把她走到哪帶到哪兒,這回怎么就一個人出現了?他想想地脈的震動,不由得幸災樂禍起來:“怎么,你這是怎么惹到她了才打的這么兇殘?”
摩拉克斯意外地搖搖頭,沒有立刻解釋:“只是日常的切磋而已,三千年前不就該習慣了么?”
“三千年前的確習慣了,可她現在不是情況特殊么?”
若陀翻了個白眼。
“被歷史遺忘的神明,被天理判定的失敗者,與其說是復活的魔神,不如說是茍延殘喘被迫延續生命的殘骸……老實說,看你之前的態度,我總覺得迭卡拉庇安是你不仔細盯著點她馬上就能死掉的程度了。”
摩拉克斯許久沒有說話。
他這一次的沉默實在是太久,讓若陀龍王忍不住有些好奇的看了過去,“怎么了,我說錯了?”
“……不。”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才嘆息道,“只是忽然反應過來,之前我對伊萊恩的照顧,與其說是我在照顧她,不如說是她在遷就我。”
因為知曉他親眼目睹了坎瑞亞的過往,因為知道他被妖精國的夢魘侵蝕磨損,所以在他最初需要什么來作為穩定精神的錨點的時候,她便毫不猶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讓他來觸碰自己,確定真實。
一一之后的一切,看似是他在一步—步的入侵她的領地將她圈在自己的保護之下,可本質仍然是她在一退再退,直到他終于踩上了王的底線,立刻就毫不客氣地抓著他在黃泉鄉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次。
她下手不算留情,但是從那刀兵碰撞的震鳴中,摩拉克斯看見的是伊萊恩,是曾經的迭卡拉庇安,是那個曾經張揚肆意,于高塔之上抬手擁抱風與自由的烈風之主。
摩拉克斯似是陷入了回憶,他忽然輕笑一聲,感慨起來:“倒是我魔障了。”
——是他—不小心忽略了一件事:妖精國為她帶來的磨損,甚至已經是魔神戰爭之前的事情了。
在那場夢魘的泥沼中掙扎著走不出來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自己。
只是和妖精國有關的事情和若陀也沒有必要提起太多,摩拉克斯轉頭看著若陀,聲音里帶了幾分調侃的好奇:“我這次過來,也是聽說了你喝了黃泉酒后還能離開那里,怎么回事?”
—提這個,若陀龍王立刻就支棱起來了。
“區區第八元素的凝結物,哼哼,小小夜叉中招也就算了,我可是最純粹最古老的巖元素生物,這種東西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小兒科!”巖龍王得意洋洋地揚起腦袋,沖著摩拉克斯比劃著自己,愉悅道:“看看我現在,能不能看出來什么區別?”
“區別一一”
摩拉克斯摸摸下巴,他仔仔細細的打量過若陀龍王的龍神外表,看見他光潔明亮的龍角和毫無破損的巖甲,—個略顯匪夷所思的念頭漸漸浮上心頭:“你在黃泉鄉究竟做了什么啊……”
“我在黃泉里里游了幾圈松松骨頭罷了,”若陀龍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冥府的黃泉酒說到底就是第八元素的提煉結晶,而這第八元素本質也是提瓦特自身存在卻未被發現的元素之—,夜叉和人類單純是因為太弱了接受不了那么高濃度的元素,和我完全不一樣。”
反正他喝完以后的感覺也就是吃多了不消化,緩緩就好了。
而且黃泉酒很好喝,黃泉也被他發掘出了完全不同的用處!
打磨!拋光!游一圈出來后連龍角都在閃閃發亮!
“黃泉鄉真好玩,有機會還可以去逛逛,”若陀喜滋滋的感慨起來,又想起來什么,轉頭和摩拉克斯叮囑道:“不過你下次要和黃泉之主打架,記得提前通知我,我可不想在黃泉里游了—半被你們兩個誰順手砸—下子……不過這次你們兩個誰贏了?”
摩拉克斯這邊多了三千年的經驗,但是對面是伊萊恩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留手;伊萊恩倒是肯定不會,不過她現在雖然是黃泉之主占據地利,可之前傷勢太重,又缺了那么多的時間積累神力,這結局如何居然還真的有點說不好。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有些為難地回答道:“如果不動用真正殺招的話,我現在可以勉強勝她半招……倒不是說伊萊恩哪里弱過我,只是她如今的身體強度與烈風之主時期差距稍稍大了些,先前體力損耗太多又跟不上持久戰,所以就……”
“……”
若陀龍王眨眨眼,滿臉揶揄的幸災樂禍瞬間變成了面無表情。
他忽然很不想說話,也不想仔細猜測為什么伊萊恩體力損耗太多到會輸了摩拉克斯半招的程度。
該說不說的,若陀現在感覺自己就像那在草坪上自在打滾的幼龍蜥,冷不丁被路過的史萊姆給跳起來彈了—下一—而且那只天殺的史萊姆還是他媽的成對的。
若陀龍王陰森森道:“下次你們兩個打起來的話,我一定會幫她。”
摩拉克斯聽著若陀罵罵咧咧地感慨,忍不住輕笑出聲。
哼唧著罵了一會,若陀龍王嘖嘖兩聲,發現摩拉克斯還站在這里,優哉游哉地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我還以為你就是說著玩的……真不去找她了?”
“她是說過準備去找歸終,不過要說的事情是之前和仙家傳授仙法有關的,與我關系不大,她們討論的事情用不著巖王帝君幫忙,我也沒有什么特意跟著的必要。”
龍王看著他,嘖了一聲:“那你現在準備干什么?”
鐘離側頭看了他一眼,坦坦蕩蕩地笑起來。
“——自然是原來這時候在做什么,現在還做什么。”
***
除了十二分好奇的若陀以外,歸終同樣也對忽然就可以清清靜靜一個人來去自如的伊萊恩產生了強烈的好奇,不過她選擇將問題藏起來,因為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需要她費腦子。
塵之魔神滿臉嚴肅的捧起眼前其中一本書,肅然道:“這是什么,伊萊恩?”
“能和虛數元素融合并使用的一些魔術術式,不過稱作魔術是我個人的習慣,你們璃月準備怎么稱呼隨便你們,”伊萊恩單手托腮,耐心解釋道:“黃泉冥府存在至今,輪回體系的循環也有了百年時間的積累,璃月已經出現了可以依靠自己使用虛數元素的人類了。”
——虛數。
歸終捧著這卷書卷,慢慢重復著這個仍然太過陌生的稱呼。
她斂起臉上有些稍顯夸張的嚴肅,塵之魔神垂下眼睫,慢慢撫摸著紙張的紋路,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的幅度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我與你說一件事吧,迭卡拉庇安。”
塵之魔神哈艮圖斯忽然微笑起來,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像是藏著星星般明亮又耀眼:“……在很久以前,我曾與摩拉克斯許下過一個約定,我想,人類如此脆弱,可他們正是因為這份弱小如微塵般的恐懼,所以總是努力,想變得更聰明。”
“所以我與他聯手建立了歸離集,希望人類可以在神明的庇護下,得到與這份努力相對應的單純幸福。”
她輕聲道。
然后,又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但我從未想過,千年之后的今天,卻是你用這樣的方式完成了我最初的那個的愿望。”
歸終的臉上忽然又恢復了少女輕快又柔軟的笑弧,湊到了伊萊恩的身邊,輕輕蹭了蹭她的肩膀,笑瞇瞇的問道:“所以為了回應我偉大的許愿之神的期待,說吧!需要我做什么?”
“如今讓人類突破極限的東西,無論是咒術還是道具,要么是神之眼的作用,要么就是神代造物或是神明的賜福,”伊萊恩看著手中整理出來的這些東西,也微微笑起來:“首先第一步,應該就是讓人類習慣、相信自己的力量。”
“如果這個階段出現了神之眼呢?”
歸終追問道,而伊萊恩笑了笑,滿臉的漫不經心:“那就一起用啊。”
她輕描淡寫的答道。
“人家白給的東西,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
——璃月境內大小門派眾多,而這其中曾經繁榮壯大卻又因為人才凋零呈現日落西山之勢的門派,同樣不在少數。
在如今的璃月,求仙問道之人從來不在少數,只是絕云間山路陡峭云海朦朧,知難而退的從來不在少數,這些人便退而求其次,試圖從一些曾經的打門派里碰碰運氣,也算是不枉此行。
其中,原本已經走向衰微忽然又呈現出崛起之勢的古華派,便成為了許多人的選擇。
輝煌時期的古華派以槍劍聞名璃月,名曰三絕,至于在此期間祖傳秘術為何會漸漸失傳,本代的掌門也給出了很干脆的答案:因為先代的三絕是基于瞳術所創,換句話說,也就是神之眼的持有者,普通人當然學不了了。
那本代的掌門明明也沒有神之眼,怎么就能重新撿起舊日的不傳之秘?
這時的掌門往往就會開始搖頭晃腦,慢悠悠地講出來那套已經快聽得耳朵長繭子的所謂“仙家賜福傳授秘術”的故事:無非便是偶遇仙人得到點播,閉關許久后終于參悟成功云云……不得不說這類故事在璃月已經算得上老掉牙,但是不管真假,本代的古華派掌門的確成功了是真的。
本代的掌門不曾遮掩門派之前斷絕傳承的秘密,自然也就不會在意門派之中有人想要得到神之眼,然后借此機會徹底繼承古華派三絕、直接接任掌門之位的打算。
畢竟弟子常有,神之眼不常有,掌門一向一視同仁,不會因為這種小事便區別對待。
神之眼獲得的難度有目共睹,大部分存在這樣心思的弟子最終都選擇了放棄,老老實實跟著掌門學習本門術式,一步一步腳踏實地;
而那極少數的在確定神之眼極大概率與自己無緣以后,卻是同時喪氣到了連一點學習的心都沒了,當場生了放棄的心思,只求馬上退出師門,直接下山。
對此,掌門第一時間表達了作為師長應有的關懷。
打包收拾好的弟子首先感謝了掌門的殷切關懷,并明明白白的表示:“做不到啊,師父。”
“怎么就做不到呢?”掌門一臉慈愛地說道,“你現接觸的只是入門級,多簡單啊。”
弟子沉默一瞬,還是冷靜道:“我入古華派是為了學習劍術和槍術,絕對不是為了煉金術來的。”
于是掌門的表情變得更慈愛了:“傻孩子,這怎么能說是煉金術呢?仙家賜福時說得清楚,這還沒到煉金術那一步呢,這就是基礎化學。”
弟子:“……”
……干他娘的基礎化學!!!
他瞬間崩潰道:“所以說,這兩者之間的聯系到底在哪里啊!師父!?”
“如今支撐古華派秘術的乃是虛數魔術,而虛數魔術和煉金術中的元素轉換五行變化又能生出千絲萬縷的關系,若要研究好煉金術,基礎化學必不可少,你不搞懂最初的基礎,如何進一步理解我派秘法?”
掌門莫名道:“這可是凡人唯一能夠突破自身限制的方式,基礎當然要好好打好,現在還是很簡單的,不難呀。”
他這還只是化學,沒牽扯到數學和物理呢。
弟子沉默了。
“弟子明白了。”
他心平氣和地說道。
其他地方頂多就是歧視沒有神之眼的人,但是現在的古華派,正在無意識地平等歧視所有人的腦子。
……不愧是璃月的門派啊,年輕人感慨起來。
娘的,罵人真高級。
第196章 不可名狀
虛數這個概念,本來就是數學中的專有名詞。
而在泛人類史中,所謂的魔術也和提瓦特需要依靠神之眼才能完成的元素轉換不同,是只要擁有供能和術式就能完成的人造的奇跡,“將在常識下即能做到的事情,用另一種非常識的方式使其發生”——
泛人類史的魔術之所以會在近現代漸漸消退,就是因為在近現代的科技高速發展的情況下,原本屬于神秘和魔法才能解釋的很多行為,已經完全可以依靠科技手段來完成。
但是提瓦特的情況卻與泛人類史的科技進步導致的神秘消退完全不同,提瓦特是元素力主導的世界,也是神明與人類共存的世界,提瓦特的特殊性注定了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迎來泛人類史那樣真正由人類主導的未來,神代的消退不會是徹底的消失,但是人類的發展卻可以借由第八元素和虛數魔術的存在而突破原有的封鎖界線。
這種基于泛人類史的“人造奇跡”構成圍繞開發的虛數魔術,截止至目前為止是唯一可以跟隨人類科技發展一同前進的存在。
不過,提瓦特的魔術目前仍然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階段,伊萊恩之所以會選擇以虛數命名,本質上也是因為她需要通過現有人類可以理解的理論知識,讓人類最快速度的搞清楚虛數魔術的相關構造并放入實際運用之中。
……雖然在“現有人類可以理解的理論知識”的這一點上,已經有無數人和她提出了反對意見。
嚴格來說,伊萊恩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為虛數本身便是數學的專有名詞,所以為了理解虛數的基礎概念,數學方面的學習是必要的;
其次,虛數魔術的存在概念離不開“薛定諤的貓”這樣的解釋,可是要進一步理解融會貫通就要搞懂什么是量子疊加原理,這就又是涉及到了物理學的范疇;
最后,提瓦特離不開元素力,第八元素的存在最初便被定義為“死存在的痕跡”,類似于混沌的原初,天然便可轉化為其他已知的明確元素,這牽扯到了煉金術的元素轉化和五行重構,如果拆開理解的話,就是基礎化學。
對于這三者組成的在泛人類史被統稱為“理科”的存在,冥府七司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代知識吧,陛下。”
“這就是真正的神代知識啊,老友。”
伊萊恩:……
不,這是高等數學、量子物理和化學。
“不不不,神代知識不足以解釋這個了,這應該已經是禁忌知識的范疇了……啊!把它拿走!我的眼睛!我的腦子!再看一眼我的腦子要污染得壞掉了嗚嗚嗚嗚嗚……”
伊萊恩:“……”
——沒有和泛人類史重疊的一大遺憾,就是提瓦特的人是直接從她手里得到的這些知識,而不是從人類歷史中的各位偉人手中接過了傳承的接力棒,于是開始肆無忌憚的用類似于“不可名狀”“危險的禁忌”“可怕的精神污染”一類的詞來形容這些東西。
女王想了想,寬容的原諒了他們的冒昧。
沒關系,至少這方面泛人類史的人類沒比你們強到哪里去。
因為虛數魔術極高的入學門檻,除了目前古華派掌門天縱奇才自行參悟并領悟其中無限妙法以外,同時得到“仙人賜福”的其他門派不約而同或輕或重的陷入了混亂的狀態,倒是微妙的符合須彌禁忌知識的污染設定,對此巖王帝君不曾做出任何回應,而璃月七星在簡單了解過情況后,覺得這種禁忌知識……有就有了吧。
對比之下,黃泉之主實在是舍不得古華派掌門這位天才,于是趁著歸終同樣被洛必達法則折磨得意圖跳黃泉的時候,她當機立斷的決定:自己來親自教導這位古華派掌門。
其他的已經廢了,至少這個苗苗她要努力保護好。
——好在這是璃月,幸虧這是璃月。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竹林月下之下,古華派掌門虔誠拜入冥主座下,自此自詡冥主令使,代行神諭。
具體情況和過程,旁人不曾知曉,只是落在本門弟子和不清楚情況的外人看來,便是古華派掌門自此拜入冥主門下成為其虔誠信徒,日常就是思維混亂囈語癲狂,精神狀態極為堪憂;
在古華派的所有人因為數理化頭痛絕望,日常抱著卷子想要跳崖自殺的時候,唯獨他和寥寥數位親傳弟子嚷嚷著所謂的“數學之美”“這道物理題可以套入最新的數學公式”……等等讓人聽起來就細思極恐的恐怖發言。
古華派掌門于暮年自行參悟出古華派原本三絕之外的第四門絕學“術”,只是這第四門絕學雖然威力遠勝前三者,可入學門檻同樣遠比前三者高出太多,用后來的弟子來形容解釋,就是古華派的前三絕你還能指望來個天降奇跡的神之眼迅速學會,可這第四門的“術”……
對不起,和神之眼不挑對象的奇跡不同,理科會平等的歧視所有人。
——于是在其他地方,神之眼的擁有者還是作為旁人艷羨敬畏的對象來說,唯獨古華派的內部鄙視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
唯獨在這里,精通第四門術的古華派弟子,是真的可以歧視神之眼的擁有者。
……哇這位師弟天賦異稟居然如此迅速地理解了我派三絕,如有時間的話不知是否介意詳談一番……啊是神之眼啊,那算了打擾了。
——諸如此類。
但是,不依靠神之眼的誘惑實在太大,自四絕誕生后,為了追求神之眼之外全新突破前往此處拜師學藝的弟子始終絡繹不絕,古華派受冥主庇佑,又有璃月七星幫忙大開方便之門,不過十幾年便隱隱有了勝過巔峰時期“古華堂”的趨勢,成為璃月諸多門派之首,昔日的古華派恢復成了古華堂,又漸漸發展成了古華山,正如他們不曾避開對冥主的信仰和歷代掌門皆為冥主令使的身份。
如此一來,倒也不難推算出來,古華山用來取代原本瞳術支撐的虛數魔術和往生堂傳承至今的術法,的的確確是師出同門。
但是往生堂的儀倌和歷任堂主精通的術式,和虛數魔術又有著相當程度上的不同。
***
“虛數的術,是為了生人準備的術,而往生堂的術,是為了亡者才存在的術。”
第七十五代老堂主對著孫女認真解釋著,女孩懵懵懂懂,追問道:“這就是往生堂歷代堂主皆容易短壽的原因嗎?”
“是,但也不是。”老堂主手扶長須,笑吟吟的說道,“胡桃,黃泉鄉的故事我已經與你講過很多遍了,所以你應當知曉,對于往生堂的堂主來說,死反而是真正的開始。”
女孩抬手問道:“那我現在死了的話,是不是能看到爹娘?”
“胡說八道,”老堂主眉頭一抬,不假思索的拍了一巴掌孫女的頭頂:“你現在就下去算什么事?想要爺爺將來下去后先被歷代祖宗追著罵幾個時辰嗎?”
女孩鼓起臉,一臉的不服不忿。
“小孩子,七歲前是大忌諱,你今年六歲,還有一年。”老堂主嘆息起來:“往生堂歷代皆是黃泉鄉的看門人,體內死氣要比常人強得多,平日里你調皮搗蛋無所謂了,但是記得近期要避開那些陰煞之物,免得被金翎鳥看錯了,提前帶去了黃泉鄉。”
胡桃倒是眼神清亮,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如果真的去了,怎么辦呀?”
老堂主又是一拍小孫女的腦袋,不悅道:“哪里有什么真去假去的,不許亂說話。”
胡桃瞇起眼睛,表情稍顯有些委屈巴巴。
“……沒有就沒有嘛,”她低聲嘀嘀咕咕道,“這么用力打下來好痛啊,爺爺。”
老堂主神色訕訕,有些心疼卻還是瞬間板住了臉,老頭只是用力咳了咳,將孫女從自己腿上抱下來放在地上,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了。
往生堂在璃月名聲特殊,地位也特殊,而比起七十五代堂主老成持重極為靠譜,他的孫女胡桃卻是個活潑過頭的性子:三歲倒立背書,通讀卷藏名篇,六歲擇日逃學,潛進棺材酣睡……
雖說爺爺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靠近陰煞之物,但是架不住胡桃本來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算好儀倌們工作的時間,小丫頭心里就有了新打算。
今日又是一次成功逃學,胡桃趁著儀倌們不注意偷偷溜進后院,還不忘拿上一條毯子,避免睡夢中著涼。
“黃泉鄉,黃泉鄉……”女孩搖頭晃腦,哼著自己先前從課堂上記住的詩詞,東拼西湊的唱了起來,“黃泉冥土八千里,此心安處是吾鄉……”
往生堂長大的孩子,天然對死亡就不存在恐懼的概念。
胡桃裹著毯子睡得正沉,并未察覺到金翎鳥撲簌簌的落到了棺材半掩的蓋子上,好奇的看著棺中沉睡的女童。
*
……
所以,真的下來了誒。
被預期之外的冷風吹醒的女孩揉揉眼睛,撐著手臂迷迷糊糊坐起來的時候,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眼前畫面已經不是往生堂的后院,而是黃泉花海,鬼影重重。
……哇哦。
饒是調皮搗蛋膽大包天如胡桃,此刻也只感覺到滿心的心虛。
咿呀,一不小心就下來了誒……
不過這應該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感覺回去后會被爺爺打屁股了。
胡桃從花海中起身,黃泉冥府的整體組成歷來都是往生堂堂主的必背內容,這里是花海中央,她還未曾過橋,換句話說她還有回去的機會——女孩左右看了一圈,終于在無數花娘之中挑中了一位看起來最清閑的。
玄底金紋,杏葉綴邊,一頭長發以石珀發飾挽起扣住,女孩一溜小跑過去,在其他花娘驚詫的目光中,無比堅定地一把就抱住了這位的小腿。
這個,最好看。
女孩用力點點頭,非常滿意自己的選擇。
對方明顯一怔,也跟著低頭看了過來。
“這是……往生堂的孩子吧?生魂?”她眉頭一抬環視四周,臉上也帶了笑:“這孩子怎么回事,你們清楚么。”
“……”
花娘們面面相覷,又對著冥主搖了搖頭。
“胡家人體內死氣天生便更強一些,日常又是和白事的東西打交道,這一次也許是金翎鳥認錯了也說不準?”
冥主若有所思,覺得這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她便又重新低下頭,笑著問向那名抱著自己不撒手的小姑娘。
“怎么,想要余幫忙?”
女孩仰著頭,看著那雙青空般的眼帶了幾分輕快笑意,表情很是堅定的點點頭。
“這兒有不少花娘呢,為何獨獨想要余帶你出去?”
胡桃眨眨眼,察覺到這有些委婉拒絕的意思,忽然一撇嘴,眼睛頓時就變得濕漉漉的。
女孩抽泣一聲,哽咽道:“您不知道,我自小就沒了爹娘……”
伊萊恩:“……”
這又是什么新套路。
小姑娘繼續抽抽搭搭,眼淚順著一張白凈小臉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這兒這么多陌生人,就您看得最好說話……”
在一眾花娘揶揄的竊笑中,冥府的黃泉之主認命地嘆了口氣,俯身抱起了這個正抱著自己大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幼崽,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行了,別哭了。”
伊萊恩無奈道。
“余的衣服禁不起你這么折騰。”
第197章 明夫人
胡桃年歲尚小,卻也知道自己這次的確是不聽爺爺的話一不小心進了黃泉鄉,其他姑且不提,至少要少說少看少惹事,見自己抱住的這位“花娘”的確是溫文有禮又好脾氣,便乖乖把腦袋埋在她肩上,一個字不曾多說。
而伊萊恩左右看看,沒在這邊看見胡老頭的身影,便直接抱著胡桃找人去了。
往生堂歷代堂主下來的不少,名義上雖然代代都是黃泉鄉的守門人,可駐留于此的時間長短卻不太一樣,有的駐留不過三五年,有的卻長達百年,情況不盡相同。倒是最初那位胡老爺子看起來是個大大咧咧萬事不過心的灑脫性子,卻是真真正正地從最初下來開始便一直守在這里的一位。
雖然他自稱只是因為“和冥主關系不錯,若是將來自家后輩人走錯路下來,一張老臉大抵也能換三分薄面,求個人情”,但單單是看他對引渡人的工作各類各項如數家珍了然于心的樣子,大多數人都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只是說著玩,不過現在嘛……倒也的確是因為這胡老爺子的辛辛苦苦幾百年,不得不給個面子了。
伊萊恩抱著胡桃,忍不住嘆息一聲。
而趴在她肩上的小姑娘這會已經有點昏昏欲睡,眼皮子打架的意思了。
照理來說,小孩子精力旺盛很正常,但是胡桃這一整天先是白日逃學又是避開儀倌,沒睡著多久就被金翎鳥一不小心帶錯了黃泉鄉,注意力始終維持著高度集中,所有行動又需要體力來支撐配合,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她腦子轉得快又足夠小心的結果。
但說到底,胡桃畢竟也只是個堪堪六歲的小崽子,腦子再靈活也敵不過孩子的身體限制,這會被人小心抱著,又是體貼至極地抬手護著腦袋,自然就跟著放緩了原本緊繃的神經,稍稍松了口氣。
小姑娘身心倏然得以放松的結果就是一雙梅花印的剔透紅眸便止不住地被眼睫反復藏起來,眼皮子沉地一秒打架三四次,不知不覺間已經是腦袋一點一點,若不是還存著最后三分警惕,怕是分分鐘就能睡過去。
只是還不等她眼皮粘起來超過一秒,腦門忽然一痛,剛剛還偷偷打瞌睡的小姑娘頓時一個機靈睜開眼睛,像是個受驚貓崽一樣抬起眼滿臉警惕的左右看看。
站在她面前的白胡子老頭笑瞇瞇地對她嘖嘖兩聲,口中更是毫不客氣地發出逗弄小貓一樣的聲音,見胡桃瞇起眼睛盯著自己,臉上看起來也終于清醒了幾分,這才摸摸胡子笑了起來:“小丫頭,這可不是能讓你這么自在睡覺的地方。”
女孩自知理虧,于是只是有些惱怨的鼓起臉頰,沒有回話。
“這一代的胡家孩子,我想想,名字應該是……”
“胡桃,”女孩脆生生的答道,眼中寫滿了驕傲:“我叫胡桃,也是未來的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
“胡桃……”胡一生摸摸胡子,很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
只是這笑容在老頭見女孩伸手勾著冥主的脖子不撒手的時候,變得多多少少有點掛不住,胡一生輕咳一聲,有些悻悻地提醒起來:“行了,你也別總是掛在人家身上,六歲的孩子應該可以自己走了吧?這黃泉鄉忌諱雖多,但也不至于到了踩兩步都不行的程度。”
女孩眨眨眼,她看看眼前白胡子老頭的表情,又看了看伊萊恩的平靜表情,立刻當機立斷地判定自己可以繼續得寸進尺,毫不猶豫地趴在了她肩上,無比堅定地對這老頭搖搖頭:“不要。”
“這個姐姐看起來說了算。”
而且比起這個毫不客氣彈她腦袋的奇怪老頭,她當然是要選擇溫柔又好看還會摸她頭的。
“……”
嚯。
胡一生眉頭一抬,表情也有些哭笑不得。
老頭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夸自家后輩眼神真好使一找就找了最不好惹的一個,還是該拍拍這代幼崽的腦袋告訴她你知不知道自己一伸手究竟把誰給抓住了,掙扎許久后只能對著冥主一拱手,好聲好氣地低頭求道:“……您就不要抱著她了,您這么抱著胡家的后代,老頭子這輩分將來可要怎么算啊。”
“——輩分?”懷峰冷不丁冒出頭,茫然道:“什么輩分?”
胡一生頓時眉頭一豎,聲調也跟著拔高許多:“去去去,哪都有你!”
兩個多年老友習慣性吵架斗嘴的功夫,女王的手指已經覆上女孩的頭頂,剛剛還支棱起來的胡桃只覺得腦袋倏然變得昏昏沉沉,眼睛說什么也睜不開了,她小小打了個哈欠,腦袋一晃一晃,挨上肩膀的瞬間便已經睡了過去。
兩位老人頓時噤聲,恭恭敬敬對她行了一禮。
“冥主。”
“這孩子今年是六歲?”
“算算的話,差不多了。”
“難怪如此。”女王輕輕嘆息一聲,并不如何意外。
七為輪回之數,往生堂既然貼近黃泉冥府,代代負責守護冥府之門,后代的體內陰氣遠勝旁人,這的確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伊萊恩摸摸胡桃的頭頂,又轉頭看向了胡一生:“胡家的孩子在七歲之前的確容易因為陰氣過剩被金翎鳥誤判早夭……細說起來,余的確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單獨和胡老爺子叮囑過什么。”
胡一生頓時低下頭,應了聲不敢勞煩冥主。
“至于這個小丫頭,且先讓她以為自己這一次只是做了個夢吧,”伊萊恩平靜道,“她只是累過頭了,做了個夢,又在夢中見到了黃泉鄉的景色……等到夢醒了,這一切自然就全都結束了。”
這似乎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是這一趟黃泉鄉之行,胡桃體內的陰氣不由得又重了不少,胡一生垂眉斂目安安靜靜,倒是懷峰有些著急,忍不住頻頻轉頭看著自己的老友,最后見他始終不愿說話,索性自己開口道:“冥主,這孩子的身體……”
“曉得你要說什么。”伊萊恩點點頭,“余親自送這孩子回去吧,她體內的陰氣需要有人幫忙引出一部分,就算胡家人代代早逝也不該這么小就下來,黃泉冥府可沒有用童工的打算。”
她眨眨眼,在兩位老人或輕或重松了口氣的功夫里,忽然冷不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不過說起來,余好像又攢了快小一百年的假期?”
懷峰:“……”
伯陽,冥府休假以年為單位的萬惡之源。
冥府七司之一長吁短嘆,還是老老實實點點頭,答了一聲:“的確如此。”
“那余送這孩子回去后就先不回來了,”冥主的聲音滿滿都是即將休假的快樂:“正巧上面也有不少選擇,余看看……是在往生堂當個客卿,還是去古華山掛個名?”
懷峰頭中忽然警鈴大作,不由得震聲喊了起來:“您且先等等!”
在冥主疑惑的目光中,懷峰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古華山也就罷了,您如果去了往生堂當個客卿,這將來又得是個什么說法?”
“怎么,這很奇怪嗎?”伊萊恩愈發疑惑:“余在五百年前就用過‘明夫人’的叫法,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胡一生:……
老人嘆息一聲,神情滿是滄桑。
多謝冥主提醒,他生前死后最不想回憶的東西再次出現了。
不過按著璃月的規矩來算,冥主若是真的去了往生堂做了個客卿,百年為期的休假時間那她大概率會等到胡桃長大,而自己又是胡桃的祖宗,那這個輩分……
胡一生掰掰手指,忽然扭頭看向了身側的老友,臉上寫滿了無比真誠的幸災樂禍:“老友,若主子真的這么做了,那未來太廟的牌子老夫說不定能排在你前面。”
懷峰:“……”
懷峰:“…………”
懷峰頓時大驚失色!
“……不可啊!”
冥府七司之一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就差沒捧著奏折站在柱子前面當場血濺一下給她展示一下自己內心的悲痛之情:“請您務必三思,萬萬不可如此啊!陛下!!!”
伊萊恩:“……余會三思的,你冷靜一下。”
該說不說的,老頭哭起來是真的沒有小女孩討人喜歡。
她有些無奈的感慨起來,看著懷峰以袖掩面抽泣不已,并未注意到自己眼中三分輕松笑意始終未曾褪下。
而小姑娘趴在她的肩頭,小小聲打著呼嚕,睡得正沉。
*
——這會是個從未有過的好夢。
夢中有河,有花,有超脫想象之外的美妙景色,也有花娘們溫柔的安撫聲,當最后那縷夕陽般的金色從夢中褪去后,胡桃揉了揉眼睛,滿臉困倦的從棺材里爬了起來,終于在昏黃天色中反應過來:“睡過頭了!”
本就是自己偷偷逃學犯錯在先,這個點哪怕是說學堂晚下課也糊弄不過去了,小姑娘手忙腳亂地從里面爬了起來,左右未見熟悉的儀倌,心里又是咯噔一聲。
她有些心虛,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頭發,這邊乖乖準備趕往正廳,去和爺爺乖乖認錯。
只是廳中意外的有客人,往生堂的第七十五代堂主坐在下首位置,而首座端坐著一位身著玄色金紋長裙的陌生女性,胡桃眨眨眼,順著爺爺招呼的動作乖乖跑了過去。
在一番例行公事的教導后,老堂主終于切入了正題。
“……與其你日日逃學惹得夫子生氣,不如給你單獨請一位老師在家教你。”老人摸摸孫女的腦袋,無奈道:“這位是明夫人,你便在此行了拜師禮,叫一聲師父吧。”
胡桃眨眨眼,轉頭看著那眉眼溫柔的明夫人,忽然也跟著笑起來。
“……這位師父我見過的。”
女孩笑道。
“雖是在夢中,但也稱得上一聲舊相識,此刻就當久別重逢,也未嘗不可。”
第198章 鍋巴
在璃月,如胡桃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會送到學堂管束,由共同的夫子負責開蒙,不過她天生性子就不適合老派傳統規矩,哪怕是在主掌白事的往生堂,她的脾氣也稱得上一聲離經叛道。
被爺爺邀請來的這位明夫人瞧著倒是漂亮又面熟,但胡桃卻也沒打算乖乖聽話下去,這孩子對知識來者不拒,小到幼童開蒙讀物大到各類傳統典籍,唯獨對這束縛己身的各類禮儀規矩毫無興趣——若說她天性厭惡這些,該會的該知道的也全都知道,年紀輕輕有關傳統葬儀的各種門道也都能講得頭頭是道;可如果說這小丫頭明白規矩,偏偏自己卻又是那個最不守規矩的。
這也是學院夫子對她又愛又恨的關鍵,聰慧又不愛聽話,總是容易惹人頭疼;但是胡桃意外的沒有對爺爺單獨請來的這位明夫人表達出太過明顯的抵觸和反感——
“這話說的冒昧,我也沒有討厭學堂的老夫子啦,”小姑娘笑嘻嘻地解釋起來,“但是那種一板一眼的脾氣、總是想著要把所有人規矩成一個樣子,看起來實在很是無趣。”
未來的小堂主明明也是非常尊師重道的,該學的都學了,自認沒興趣的也都有認真了解,正是因為清楚明白怎么回事所以才知道自己不會喜歡,何況她不喜歡夫子的重重規矩但也只是逃學,又沒有去抓人家的胡子,日常給老師下絆子。
——所以對于爺爺請來的這位新師父,胡桃很是有些驚喜。
別的姑且不說,最讓胡桃高興的就是就是這位明夫人對璃月傳統各類繁瑣規矩不耐煩的性子,她不僅是自己不耐煩,日常課程中也鮮少將這列為單獨一項課程,頂多就是在日常交談間偶爾抬手擺弄一下小姑娘的手腳位置,順便簡單講講此處規矩,再不然就是在她嘴皮子不老實的時候拍拍腦袋,提醒一下不要亂說話。
用明夫人幫忙對外解釋的話來講,規矩是要有的,也是要懂的,但也沒有必要那么刻板到失了活氣。
索性除了這一部分不太符合之前的預想以外,小姑娘其他方面的課業卻也不曾拉下進度,相反,這位明夫人除了對規矩禮儀毫無興趣,其他方面卻是意外的精通,常常讓胡老堂主恍惚以為自己不是在往生堂,而是在古華山或是教令院一類的地方。
……哦不過那兩個地方的弟子或學生精神狀態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正常,對比一下自家的孫女雖然皮猴子了一點,但是好歹精神還是正常的。
于是胡老堂主對此索性也就不再過問太多,樂得將孫女交給明夫人負責。
——其實老人家也有幾分難言之隱,自己雖然是孫女在世至親,可畢竟老人上了年紀,又是爺爺和孫女的關系,很多事情又不方便和小女孩單獨提醒,堂中儀倌守著上下規矩不敢冒犯太過,左思右想,好像真的沒有人比明夫人更合適。
如此一來,胡桃日常便也習慣黏在師父身邊,就連晚上睡覺也都會抱著枕頭,準時準點過來敲門找人。
唯獨這件事,伊萊恩有些無奈,有些頭疼,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拒絕。
胡桃再怎么聰慧靈巧現在也就是個六歲的小姑娘,伊萊恩委婉提醒過幾次,她畢竟還沒有特別適應人類的生活習慣,雖然已經會睡覺了但是三五天不閉眼睛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這樣的事情被胡桃碰上,怕是對孩子的精神教育不太好。
可面對師父的提醒和委婉拒絕,小女孩也只是抱著枕頭揚起腦袋看著她,話超過三句就開始嘴角抿起眼淚汪汪,伊萊恩若是再努力堅持一會,就能看到胡桃怏怏垂下腦袋慢吞吞轉過去,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準備離開。
伊萊恩:“……”
小姑娘走出三步后回頭再看她一眼,撇撇嘴,又是一聲抽泣。
伊萊恩:“……”
于是最后往往都是大的那個無可奈何地側身讓路,允許這只非常擅長撒嬌賣慘的幼崽進來。
胡桃立刻就高興了。
成功一次的結果就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小姑娘日常嘰嘰喳喳,習慣性就會把師父掛在嘴邊,動輒便是“師父說過”或是“師父她老人家”……聽得老堂主連連嘆息,哪怕是親爺爺也忍不住提醒明夫人,莫要對孩子太過嬌慣。
*
不得不說,伊萊恩一開始對這樣的提醒不以為意。
她連妖精國的芭萬希都受得住,舊蒙德時期的風精靈日常惹禍動輒就是招惹海上魔神的級別,胡桃小姑娘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類小姑娘,她還能真的翻上天去不成?
她總想著人類壽數短暫,若有機會能肆意瀟灑度過一生自然是再好不過,于是碰上胡桃這樣的性子大多數惹出來的麻煩她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某一天,往生堂后院傳來一聲爆炸巨響,驚得外面過往路人人心惶惶,就連附近巡邏的千巖軍都神色嚴肅的匆匆趕了過來,準備問問到底怎么回事。
往生堂的儀倌前面幫忙解釋,與此同時,梳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倏然從儀倌們的身后奪門而出,一話不說抬腿就跑,有人眼神好些,瞥見平日里靈動活潑的一張小臉此刻卻是滿滿的肅然沉重,仿佛遇到了什么完全無解的可怕難題;
而在旁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往生堂那位性子出了名寬容好耐心的明夫人,已經拎著一截還帶著翠色嫩葉的桃枝,同樣殺氣騰騰地追了出去——
圍觀人群沉默一瞬,除了還在盡忠職守詢問具體情況的千巖軍,已經紛紛做鳥獸散。
璃月港繁華熱鬧人來人往,胡桃小小一只左躥又跑見縫插針,總能無比精準地就往人群里面躲,有那不知情況的璃月人開始還以為是孩子被拐賣了正在逃跑,正準備伸手幫個忙,遠遠瞧見有人拎著桃木枝殺過來,立刻毫不猶豫地紛紛散開通路,讓對方迅速過去。
——此番形勢嚴峻,前所未有。
胡桃板著臉,眼見著不遠處人群聚集煙火繚繞,立刻當機立斷一個滑鏟,直接沖了進去。
此處人聲擁擠,似乎是在排隊等著什么東西出來,隱約能看見名為“萬民堂”的牌子藏在人群后面,排隊等待的人們忽然冷不丁瞧見一個小姑娘沖進來也沒人說什么,倒是胡桃被這人擠人的地方弄得腳步踉蹌,眼看著馬上就要摔倒了,一團毛茸茸暖融融的東西忽然攔了她一下,幫忙穩定了身形。
“哎呀,鍋巴!”
同齡女孩的聲音脆生生的喊了一聲,胡桃被這只秘之生物扶著站好,又見他晃晃腦袋,已經先一步走到自己身后,對著拎著桃木枝的師父很高興地擺了擺手。
“……”
伊萊恩垂頭俯視著這只毛茸茸的家伙,臉上陰沉怒氣已經散去了七八分。
如今被稱作鍋巴的另外一位老朋友見她已經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殺氣騰騰,很高興地彎起眼睛,很親昵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她此時的目光堪稱冷淡,但是在鍋巴笑瞇瞇的安撫中,還是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行吧,看在連這位也幫忙勸的份上。”
胡桃也跟著站穩腳步,訕訕小步湊了過來,小姑娘眨眨眼睛,看著師父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樣子實在是不像能靠撒嬌糊弄過去的樣子,便扭扭捏捏地背著手乖乖站好,然后仰起頭,對她試探著露出一個十足乖巧的討好笑臉。
“誒嘿~”
“……”
有那么一瞬間,伊萊恩感覺自己額角青筋開始久違地亂跳起來。
但還不等她捏緊手中桃木枝,鍋巴又是已經湊過來拍拍她的手背,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一包打包裝好的甜糕,直接塞進了伊萊恩的手里,跟著過來看看情況的香菱一臉好奇的看著這位夫人仿佛能聽懂鍋巴的意思似的,她的表情緩和下來,接下了鍋巴遞過去的甜糕又支付了對應的摩拉,然后就拎著那個絲毫不敢反抗的小姑娘離開了。
作為回報,鍋巴拿走了那位夫人手中捏著的桃木枝。
“誒,要我種在后院嗎?”
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但是鍋巴說這根桃木枝落地便能生根,而且能種出最好的桃子,那她就相信一次吧。
——這是香菱和胡桃的第一次相遇,自此也奠定了胡桃一旦惹禍有九成概率往萬民堂跑的習慣……同時,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那位明夫人。
比起她稍顯生疏的好奇,明顯鍋巴對她會更親近一些,香菱的父親并不反對鍋巴會鼓搗一些小巧的零食送去往生堂的行為,總歸耗材還沒有香菱的美食實驗用的多,又能和往生堂的貴人拉近關系,何樂而不為。
只是萬民堂生意火爆,就算是鍋巴往往也會有忙不過來的時候,這日正當香菱對著剛剛裝好的食盒頭疼的時候,鍋巴卻牽了位身著玄色長袍的貴公子走進了后廚,對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對此,香菱明顯神色拘謹不知所措,反而是那位貴氣逼人的陌生客人挑眉看著笑瞇瞇的鍋巴,無奈搖頭笑了笑后便伸出手接過了食盒,溫聲笑道:“無妨,就當是散心了。”
第199章 她還是個孩子
胡桃自從被師父追著打了一次后,明顯變得乖巧安靜了不少。
但也只是“變得”,而不是真的已經乖巧起來,伊萊恩是真心認為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不怎么特意管過,胡桃在和萬民堂的香菱認識以后隔三差五就往外跑,她確定了幾次孩子的確只是出去玩而不是闖禍也就任由她去了。
直到胡老堂主從親近的老友那里聽到,孫女在此期間教了不少朋友,而這其中一位乃是飛云商會的二少爺……也是古華山剛剛入門沒多久的弟子。
古華山,往生堂。
旁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胡老堂主心里已經是咯噔一聲,二話不說親自上街把人拎了回來。
本來小姑娘還有些不太樂意被打擾了和小伙伴的交流感想,一抬頭看見爺爺眼神,頓時心虛低頭,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而此時的胡老堂主已經連氣都不想氣了。
“……你師父對你就是太過嬌慣,”胡老堂主看著孫女乖乖垂下聽訓的腦袋,戳又舍不得,不說兩句又順不過氣去,干脆在這里隔空指指點點,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前些日子剛剛炸了后院還沒消停幾天,現在就又開始琢磨想去找古華山的弟子交流‘心得’……你是真不怕你師父繼續追著你打啊?”
“我這不是身為往生堂嫡系傳人,想著適當拓寬一下思路嘛……”胡桃低著腦袋,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小小聲地嘀嘀咕咕,“何況我這頂多只是謹遵冥主律令,不算是惹禍吧?”
“還說不算!還說不算!”
胡老堂主氣得吹胡子瞪眼,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是,的確,往生堂與古華山的確也算得上同源,但是虛數魔術和往生堂的咒術在構成上就有區別,你貿貿然就想把兩者混為一談,想要用直接越過構成的過程以死氣引導魔術術式,要我說你師父之前打你都是輕的!”
胡桃撇嘴,長吁短嘆起來。
“爺爺,要我說你就是有點太墨守成規了,既然存在古華山這種已經進化為虛數魔術的更優選,我們為什么不試試看呢?”胡桃小聲道:“何況您老人家和我提師父會生氣,可師父她手邊的藏書里面也有虛數魔術相關的呀?我頂多就是現在年紀小一些還看不懂,但是早晚都可以學的嘛~往生堂的后人,難道不比古華山的弟子更具備先天優勢?”
她這話可不是隨口亂說,比起她這個已經開始跟隨出入書房閱讀古籍的往生堂嫡系傳人,行秋雖然入了古華派的大門,可不要說古華四絕和核心的虛數魔術了,他現在接觸的連基礎的皮毛都算不上,真真正正差得遠呢。
老頭頓時冷笑一聲:“你連往生堂的東西都沒學完,還想進一步琢磨古華山?”
他的語氣聽起來硬邦邦干巴巴,可胡桃無比敏銳地從老堂主言語間聽到幾分隱藏的回旋余地,立刻揚起十足諂媚笑臉湊了上去,伸出一雙小白爪子在老人家肩頭敲敲打打揉揉捏捏,好聲好氣地哄著她瞬間端起架子,垂眉斂目等著孫女伺候的好爺爺:“聽您這意思,是允許孫女我接下來去旁聽觀摩啦?”
老堂主紆尊降貴抬起眼皮,有些無奈地撇了一眼笑嘻嘻地胡桃。
“你呀……除了這點被慣壞的脾氣,哪里都好,”眼瞧著孫女動作愈發殷切起來,老堂主也只是沒好氣地揮揮手,對她噓噓幾聲:“行了,你也無需用這種眼神和老頭子撒嬌,若是你師父同意,往生堂的客卿們為儀倌們講解堂中規矩的時候,你可以在旁邊聽一會。”
胡桃頓時心花怒放,在老人家故作惱怒的注視中笑嘻嘻地挪開了手,一路蹦蹦噠噠的跑去找師父了。
胡老堂主搖搖頭,手中杯子剛剛端起來準備喝口茶,忽然慢半拍地想起來一件事情。
允許孫女旁聽講學這件事,自然不會是他的心血來潮。
胡桃本就天資極好,讓她提前了解堂中規矩是早晚的事情。
除了那些有資格接觸咒術的人以外,更多的還只是負責日常瑣事的普通人,這些人需要了解的也不少,所以不定期請人過來說書講學也就成了往生堂內部傳統之一。
而這一次邀請的嘛……不說是他的熟人,但一定是明夫人的“熟人”。
小孩子的占有欲本來就純粹又熱烈,負責為她引導啟蒙甚至兼顧日常瑣事的明夫人現在又是的的確確只有她一個弟子,這樣獨一無二的待遇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小姑娘那份輕飄飄的虛榮心,胡桃再怎么聰慧靈巧也不過是個小丫頭,自然也逃不開孩童天性。
想想孫女平日里那副一口一個師父、恨不得成天貼在人家身邊的黏糊樣子,日常習慣性泛酸的老頭,這次臉上卻也不由得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幸災樂禍。
讓那小丫頭片子嘴里全都是師父說師父說,就是沒說過爺爺說爺爺說,哼。
胡老堂主想到這里,不由得神清氣爽的摸摸胡子,他決定:不但自己不提醒,其他的儀倌也不去提醒。
——你可還有得學呢,小崽子。
*
而同一時間,胡桃對爺爺的心思一無所知,依舊在專注尋找著師父的身影。
“師父,師父?師父你在哪里呀師父——”
胡桃的聲音脆生生清亮亮,帶著小姑娘特有的甜蜜活潑,她高高興興地帶著從爺爺那里拿來的好消息過來找人,遠遠瞧見那道熟悉身影,只是臉上笑容剛剛揚起一半,就有些奇怪的疑惑。
——師父平日里與儀倌和堂中客卿并不如何親近,這次她身邊卻站著個陌生的男人,身材頎長,鶴骨松姿,一雙石珀鳳瞳不怒而威,周身上下自然天成一股說不出的風流氣度。
若是平常,小姑娘很不介意欣賞一下這樣氣質卓越的貴公子養養眼睛,可此時他站在師父身邊,雖是負手而立不曾直接動手動腳,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是近得連影子都是交疊的。
“……”
胡桃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她蹭蹭幾步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伊萊恩的腿,很是警惕地仰起頭看著這個和自己師父毫無距離感的陌生人。
“師父,這是誰?”
她毫不掩飾的防備和敵意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炸毛的貓崽兒,伊萊恩只是拍拍胡桃的腦袋,回答道:“你叫他鐘離先生就好,胡桃,倒也不用這種眼神盯著他……這是我丈夫。”
哦,丈夫。
……等等,丈夫???
胡桃:“……?”
胡桃:“???”
女孩眨眨眼,她還維持著那個貼在伊萊恩裙子上的姿勢,仰頭看著師父的眼神寫滿了信息過載的惶然驚恐。
“……不過這一次倒不是為了私事,我的確先有了老堂主的邀請,之后又被萬民堂的一位老朋友委托了跑腿的差事這才過來看看。”鐘離轉頭看向伊萊恩,耐心解釋道:“璃月的歷史實在太久,特別是‘請仙’還是‘送仙’的各類儀式,鮮少有人能完整記錄所有細節,我索性現在也沒什么事情,過來幫幫忙也好。”
胡桃立刻扭頭看著伊萊恩,指著鐘離殷切無比的提醒道:“師父師父,你看他是被我爺爺請來的居然都不是為了你誒……啊痛!”
小姑娘捂著腦袋,眼淚汪汪。
“不要亂說話。”
伊萊恩慢條斯理地抬起手,提醒了一句。
“可是師父你來這里都快一年了,我完全沒聽你提起過這種事嘛……”
面對小姑娘的不服不忿,伊萊恩難得有些心虛的輕咳一聲。
——事實上,自從她在黃泉鄉和摩拉克斯打了一架后就不再如同之前那幾乎病態般形影不離,神明擁有的時間太過漫長,人類眼中長達一生的百年在他們看來也同樣是轉瞬即逝,女王沉浸虛數魔術不可自拔,甚至習慣了十年八年都不出工坊大門,更何況是往生堂這不到一年的時間?
如果不是胡桃冷不丁來這么一句,她可能都反應不過來問題所在。
哎呀……
活得太久,偶爾也會出現這種常識認知上的誤算呢。
“……沒關系,你現在看到了。”
伊萊恩清清嗓子忽略掉三分心虛,神色自若地和胡桃解釋起來,同時也順便低下頭去,不動聲色避開了鐘離望過來的視線。
對方眉眼一彎,卻也只是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胡桃撇嘴,一雙剔透紅瞳滴溜溜盯著這兩人神色變化,勉強接受了師父的回答。
……行吧。
她有點酸酸的想,看起來是師父她老人家更不容易想起來自己還有個丈夫,那算了。
想開之后的女孩心情稍微好了點,她還記著之前爺爺的提醒,很快收斂起過多的個人情緒,規規矩矩叫了聲鐘離先生。
對方從往生堂堂主手中接過的不過是客卿的身份,日常講學也不是為了自己一個人,而若是等將來自己接任堂主一位而他還沒走的話,那自己就是這位客卿的老板——換句話說,未來,仍然是她這個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說了算!
小姑娘自覺想通了,對鐘離的意見也就沒有最初那么大了。
“客卿是接下我爺爺的邀請才留下的吧?”
胡桃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轉頭問道:“所以之后也就是要住在往生堂咯?”
鐘離從容點頭,應了一聲:“正是,若是沒有其他安排,我和夫人住在一起就可以,還是說未來的胡堂主有什么其他安排?”
胡桃哦了一聲。
然后她一把抓緊了師父的裙子,露出一抹乖巧甜笑,脆生生地答:“有,因為我要和師父一起睡,不可以帶著客卿一起。”
鐘離:“……”
這倒是預期之外的發展。
他默不作聲地抬頭看著伊萊恩的眼睛,對方神色一肅,頓時側身把胡桃護在身后。
鐘離張張嘴,有些沉重地喊了一聲:“夫人……”
伊萊恩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完全沒有松手的打算,只是平靜提醒道:“她今年才六歲。”
已經六千歲的摩拉克斯:“……”
……唉。
第200章 磨損
放在胡桃面前的有兩個消息,按著傳統,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和客卿搶人的戰斗獲得了初步勝利,成功保住了她作為師父目前唯一弟子的珍貴待遇;壞消息是這個待遇是有時限的,按著七為一個小輪回的說法,當胡桃過了七歲生日后,她就可以開始學習往生堂代代相傳的術法,正兒八經稱得上一聲入門了。
若是從胡桃一貫期待來看,這自然是意味著成長和進步的大好事,可要換個角度的話,小姑娘或多或少還有些高興不起來。
璃月港自有可俯瞰街道的空中樓閣,最初建立是為了緩解正常街道的人流壓力所以才將亭臺樓閣于空中連通,日子久了倒也成了璃月港一道特殊風景,除了在這里飲茶聊天聽書賞戲的游人,日常也是孩童們喜歡游戲打鬧的地方,自然,也有偏好清凈和不需要太過熱鬧的商販會將店鋪或是攤子開在這里,比如說萬文集舍。
只是今日,萬文集舍的某位熟客卻少見的沒有理會剛剛上架的新書,而是選擇騰出時間來陪同自己的玩伴,兩個小的坐在長廊邊緣,不約而同地將一雙短腿伸出欄桿外面,俯視著下面的人群。
“我聽你這兩個消息,不都是好消息?”行秋先一步開口,語氣略帶幾分疑惑:“完全聽不出來哪里像是壞消息的意思啊?”
“唉,”胡桃搖搖頭,長吁短嘆起來:“這你就不懂了吧?”她見行秋一臉懵懂,抬手指著下方一對夫妻,陰沉沉道:“這個,是我的女人,”她爪子一搖,指著對方身側站著的人,又陰沉沉道:“這個,是搶我女人的男人。”
行秋哽了一會,費了些力氣才找回自己掌控舌頭的能力,有些艱難地評了一句:“你這個說法,還真是……別具一格。”
胡桃長長嘆口氣,眼中郁色更像是一種故作夸張的表演,她晃晃腦袋做痛心疾首狀,幽幽道:“聽爺爺的意思,我七歲之后體內回路就可以穩定下來,只是往生堂的人天生陰氣就比別人重二分,現在還好,未來若是還要一直粘著師父她老人家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過我這邊其實還好啦,”胡桃懶洋洋地說道,“畢竟家里情況特殊,許多術式是按著‘刻印’的方式記錄留存的……但是你的話……”
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瞬間垮下臉的行秋,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幸災樂禍:“你這邊可是真真正正地要從頭學呀,飛云商會的二少爺~”
不過她還是有一點不太明白,“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把你送過去啊?”
行秋原本還稱得上散漫隨意的神色頓時一僵,眼中也多了幾分窘色。
若不是早些時候練字的字帖被父親看見了,說著什么這個字和古華山的鬼畫符也差不多,四舍五入一下,送過去學幾年好歹也算有個對外解釋的說法……
不過字跡再怎么像鬼畫符,和古華山的術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老爹當然也是說個熱鬧,行秋很清楚。
——但事實上,如飛云商會的當家這樣將孩子送入古華山求學,在璃月境內其實絕對不是個例。
自數百年前,某一個小小沒落古華派掌門參悟無上妙法拜入冥主麾下稱其令使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們不會僅僅局限于一個門派,幾座孤峰,自行拘束于絕云山間,以所謂的修仙之人的身份隔絕人間煙火,不問世事。
“最初的古華派的確就只是一個小小的沒落門派,弟子什么的也都是來者不拒有人就行;不過這少說都是四五百年之前的事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行秋博聞強識通讀古書,對于這些山間野史同樣如數家珍,見胡桃有興趣,便順口幫她解釋了幾句:“照理來說,古華山不收十六歲以下的弟子,一來是因為年紀太小的心性不堅性情浮躁偏多,二來則是因為難度上,太小的孩子的確無法理解其中奧妙……”
他撓撓腦袋,無奈道:“至于我為什么這個年紀就能進古華山……”
胡桃瞬間興奮起來:“你給錢了?”
行秋:“……”
行秋:“當然不是。”少年比劃一下,回答道:“因為我可以正常入學,古華派也收的。”
他看著眼前興致盎然但明顯對此毫不了解的伙伴,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往生堂和古華山雖說算得上出自同源,可往生堂主管璃月喪葬白事,術法相對而言只是輔助使用,古華山卻是以此作為主業,也就是日常行俠仗義斬妖除魔……幾乎可以說是壟斷了璃月其他世家方士的傳承。
唔,不過胡桃是往生堂傳人,不了解古華一脈的傳承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據他所知,璃月余下的方士世家已經不多,余下的大多也都是分為了兩種,比如有位名叫夜蘭的前輩同樣出身方士世家,家中走的卻是和往生堂類似的路子,所用雖是虛數元素卻不是更加常見的虛數魔術;而類似重云家傳驅邪一脈不靠冥主不修咒術的,這些年已經因為古華山的影響,日常清閑到想要改行了。
行秋一開始還覺得胡桃大概能對古華山了解的多些,如今一看,她知道的可能還沒有重云多。
“正式的入門弟子規定是十六歲以上,若是天資極好的也可破格錄入,所以我這個年紀的也可以正常入學開蒙,但我現在還不能馬上去,至于我究竟在哪里上學……唔,這么解釋吧,理論上你在璃月絕云間一帶能看到的山峰,都有可能是古華山的地盤。”
胡桃聽得滿眼茫然。
“那么大?”
小姑娘在腦海里比劃了一下,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了。
那么大的一片地方……往生堂得干多少年能勝過人家啊。
“畢竟璃月是巖王帝君的領地嘛,”行秋倒是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坦然解釋道,“所以古華山天然便有護佑璃月百姓的責任,理論上除魔衛道是古華天職,呃……只不過這幾年好像主峰方面的定期測考出了問題,原來的范圍已經不夠用了,所以我們這些小弟子也可以提前休假回家。”
胡桃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個什么很可怕的詞。
“測考。”
她一字一頓的重復著。
“……什么測考。”
行秋定定的看著她,倏然揚起笑臉,耐心答道:“實操筆試以及課堂成績各占二分之一,二月一小測半年一大測,共計九年結業結束且期間沒有掛科或是差項,才可以被選入主峰……而且這據說還只是完成了入門的第一步。”
至于古華山所謂的室外考試題目,當然就是實戰演習了。
——而對于那些筆試不達標課堂不過關的弟子來說,實操,就是他們最后的機會。
于是,小到史萊姆騙騙花一類的元素生物,大到丘丘聚落遺跡機甲和各類莫名其妙出現的深淵法師……總之只要是主峰那邊決定今年算入考試范圍內可以加分的對象,一般都是沒有然后的。
據說在最瘋狂的時期,不要說是被納入考試范圍的魔物,就連單純路過的盜寶團都能被扒得一干二凈。
既然主峰今年將考試范圍拓展到了這里,那就說明……絕云間一帶的魔物,大概已經被專業課成績不夠只能在這里瘋狂刷分的古華弟子給搜刮干凈了吧……
***
“……這件事嘛,我只能說,璃月人民的創造力和進取心,偶爾也會超出神明的想象。”
同樣在幫忙為伊萊恩細心講解的鐘離,最后做出了一個無比委婉的評價。
伊萊恩瞇起眼睛,然而鐘離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容一回頭,坦坦蕩蕩地反問起來:“怎么,夫人為何這樣看著我?”
“六千年的磨損還是太可怕了……”
她喃喃道。
不過這可能也是磨損的一種吧,比如說本來就是喀斯特地貌的石頭腦袋被侵蝕磨損太久,巖溶情況愈發嚴重之類的……
“你要是說我遭受磨損……倒也沒錯,”鐘離想了想,眼中卻是帶上了幾分笑意:“不過我倒是知道另一個比我情況還嚴重的,索性今年古華山測考范圍便在荻花洲附近,鎮守那里的夜叉也能清閑好一陣子……夫人若是有興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伊萊恩仰頭看看優哉游哉晃蕩著一雙小腿正在和行秋聊天的胡桃,想了想,她和摩拉克斯一來一回最多不過兩個時辰,便也就答應了。
*
——主要是她的確有些好奇。
磨損對于摩拉克斯來說從來都不是一個帶有褒義的詞匯,可此刻眼中含笑,揶揄戲謔的意思遠遠多過往日的惆悵感慨,細細盤算一圈,哪怕是黃泉之主也想不到有誰能讓摩拉克斯露出這種幾乎可以稱作幸災樂禍的調侃笑容。
“璃月仙家大多數獨來獨往不愿與人過多接觸,倒還是有一位情況特殊些,從魔神戰爭時期便喜愛親近人類,正巧黃泉之主與她同為好友,盡心協助教導凡人修習魔術,自五百年前至現在,從未有過一日松懈……”
只是鐘離越說,表情便愈發微妙。
伊萊恩滿眼茫然,想著歸終哪怕平日里活潑過頭也不至于會讓摩拉克斯露出這種表情,正準備開口詢問,遠遠卻聽見林中少女素來輕快活潑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殺氣騰騰,她全神貫注的盯著自己面前的人類,連兩位老友已經走到了不遠處都不曾發現:
“……不要和我說什么泰勒公式馬克勞林公式,那是什么玩意有洛必達法則好用嗎!極限不存在難度,洛就完了,一直給我洛到函數祖墳上去……姑奶奶今天就要洛他娘的……所以說這道術式我都講了多少遍了你們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收了神通吧你們這群凡人孽畜!”
歸終忍無可忍地咆哮起來:“——你們是我教過最差的一屆!!!”
伊萊恩:“……”
她抬眼看向林中對著一眾戰戰兢兢的古華弟子展現出魔神猙獰之狀的塵之魔神哈艮圖斯,神色謹慎的指了指,小聲問道:“那是歸終?”
鐘離矜持頷首,也跟著小聲道:“歸終掛名古華大長老時間久了些,磨損的情況的確有些嚴重。”
伊萊恩:“……”
我當魔神的時間短你不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