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會見面的重逢
昔日的古華派,如今的古華山,自五百年前掌門成為冥主令使開始,便已經算是與璃月的巖王帝君定下了交易的契約。
巖巒的神主以璃月群山作為契約的憑依,允許古華山的發展壯大;而古華山則將以除魔衛道庇佑蒼生為己任,成為千巖軍之外另一道的無形壁障。
塵之魔神便是在此時選擇入世,和其他隱姓埋名的仙人不同,她從一開始便不曾遮掩自己的仙家身份,更是坦然承認自己為冥主好友,明明白白地告訴當時的古華掌門:自己此番前來,一是為神明愛護人類本心,回應人之祈愿,二則是為好友心血而來,愿親自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古華山將她尊為本門首位長老,雖不是掌門之位,卻也有著萬人之上的超然地位。
塵之魔神滿心喜悅,認為這便是另一段人神和諧共存的全新歷史,便欣然允諾了掌門的邀請,在璃月的土地上再度簽下了自己與人類的契約。
*
“……我真傻,真的。”
歸終終于瞧見了伊萊恩的身影,面無表情一揮手后與她出來的眾多古華弟子頓時做鳥獸散飛速逃之夭夭,她腳步虛浮晃到了伊萊恩的面前,垮著一張小臉直接就把自己掛在了伊萊恩的身上。
“我單想到你的虛數魔術適應人類,魔神也不是不能學,但我忘了就連我學會各類公式法則都花了那么久的時間,哪怕到了現在也遠遠稱不上融會貫通……何況是人類?”
她神情麻木,眼神空白,伊萊恩抬手搓搓歸終臉蛋,最終還是沒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愛人的魔神呦……
伊萊恩想起剛剛她脫口而出的某個稱呼,有些憂心忡忡地望著她:“真的沒關系嗎?”
“什么?”歸終神色如常,剛剛那副仿佛被抽干靈魂一樣的麻木絕望仿佛只是女王太久未曾與她見面的恍惚錯覺,從伊萊恩懷里抬起頭的少女仍是和顏悅色笑靨如花,很大方的回答道:“我很奇怪嗎?我精神狀態很正常啊!”
伊萊恩沉默一瞬。
她忽然指了指不遠處的山路行人,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歸終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正巧路過附近的樵夫,手中斧子的邊緣處有些磨損,但整體色澤光亮保管完好,應該是個勤快又踏實的好人。”
伊萊恩又是一指另一側身著古華弟子袍的幾名術士,問道:“那又是什么?”
歸終想也不想的說道:“腦子被摻了雜質代謝不掉的廢物史萊姆入侵成功的人間孽畜。”
伊萊恩:“……”
伊萊恩:“那是人類哦,歸終。”你是愛人的魔神哦,歸終。
“什么?”歸終仍是笑容滿面,和顏悅色地答:“不,那是孽畜。”
話音未落,遠處一群術師忽然陷入了新的混亂中,還不等伊萊恩做出反應,歸終已經是無比嫻熟地沖了出去,面目猙獰地咆哮起來:“孽障!說了八百遍實戰演習不要現場臨時構成術式!你以為之前的筆試就是為了讓你空白題寫解的嗎!?用你現成的,現成的!你現在告訴我,什么他媽的、叫她媽的現成的!!!……”
“……”
女王蹙起眉頭,有些惆悵的捂住了臉。
“磨損,比想象中嚴重啊……”
她憂心忡忡地感慨起來,而一旁的鐘離也跟著心有戚戚地點點頭,笑著說道:“……之前還喊過‘摩拉克斯,我再也再也不做神了’這樣的話呢。”
“誒?”
“因為魔神被賦予了愛人的本能吧?”他揚起嘴角,這一次的笑容有些惆悵,也有些奇異的釋然,“魔神天生愛人,所以天然便認為自己應當去引導人類,庇護人類,從當年的歸離集到如今的璃月,從我最初熟知的爐灶之魔神、塵之魔神,后來的塵世七執政,乃至于我和你,似乎始終都只是在遵循這種本能;只是這種本能究竟是好還是壞……”
他聲音一頓,垂頭看向妻子清亮澄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軟了聲音。
“可我想對夫人來說,這種事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了。”
是好是壞,判定出一個結果又能如何?
王已許可一切,王已承諾一切。
“——至少在‘愛人’這條路上,你已經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位走的都要遠。”
但是比起已經經歷過無數血與火淬煉的女王,提瓦特大部分的神明仍然只是走在自己既定的軌道上——包括摩拉克斯自己在內,也是一樣。
要讓他來說的話,摩拉克斯不覺得歸終現在的樣子是壞事。
如果說現在的塵之魔神哈艮圖斯先是因為魔神戰爭之后放棄神位隱居世外、無形避開了引導人類的本能職責,如今又開始借由古華山的影響和牽連,開始認認真真思考究竟何為真正入世的話;那么巖王帝君摩拉克斯就是真的認為自己已經到了需要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究竟是選擇天性的本能,還是更加純粹的本我。
究竟是遵循引導人類的神圣職責,還是任由一切回歸原處,讓神明重歸神位,人類引導自我。
作為巖王帝君,作為摩拉克斯。
以及,作為他自己。
在王已經為人類開辟出一條開闊新路的今時今日,在人類已經開始自己往前走、神明已經肆無忌憚地可以和人類一同嬉笑怒罵沉浸其中,不再時刻思考自己背負“引領人類”的神圣職責的此時此刻。
——我的職責又是否已經完成?
神明捫心自問。
其他的神明也許還需要很久才能達到需要自行思考這個問題的那一步,而塵世七執政更迭換代,繼位的新神不要說是思考自己的本能與本我的差異,他們可能連自己需要履行的義務都已經徹底遺忘。
……不過,那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麻煩。
摩拉克斯想。
“在很久之前我就想過,如果當時的蒙德旁邊不是摩拉克斯、不是最初的歸離集,當年的蒙德女王會不會在那個時代就真正做到統一提瓦特,以一人之力終結那場漫長的戰爭。”
雖然如果算上三國聯盟的影響范圍,這個目標她至少已經算是完成了一半。
倏然舊事重提,女王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提這個?”
“沒什么,忽然有感而發罷了。”
鐘離搖搖頭,笑著回了一聲。
他只是隱隱有些感覺,如今的璃月,在某種意義上仿佛正在和最初那個千風庇佑的自由與理想之城漸漸重疊。
只是這是終歸還是璃月,是巖巒與契約的國度。
——所以她絕對不會重蹈舊蒙德的覆轍。
執掌契約的神明已經如此承諾,縱使蒼天隕落,契約必須完成。
契約誕生出秩序,秩序升華為法則,這里將會作為顛覆一切的起點,徹底改寫世界的命定輪回。
——王終將引領屬于人類的未來。
“去看看吧,”鐘離忽然如此建議道,“黃泉之主和古華山之間的交流嚴格來說與‘巖王帝君會在七星請仙典儀上親自降臨’的感覺也差不多;只不過我平日里還能在璃月港轉換心情四處走走,你的情況略有不同,趁此機會了解一番也是好事。”
女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然后點點頭,放緩聲音叮囑了一句:“他的脾氣若是沒變的話,你和他應當不至于到了打起來的程度,若是沒什么必要的話,放他離開吧。”
鐘離笑問:“不知夫人這話是在和誰說的?”
伊萊恩很無奈地看著他,“是和余的丈夫,怎么,不行?”
“夫人難得開口,為夫自然是要聽的。”
他感覺到妻子帶著幾分安撫意味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便轉身走向歸終的方向。
鐘離看著她過去,并未注意到自己隱隱松了口氣。
很好。
她一直往前走,始終沒有回頭。
于是他斂起臉上溫柔笑意,抬腳走向了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在遠處一片寂靜荒林之中,身著黑色騎士裝的金發騎士幾乎快要與林中陰影融為一體,他似乎并不意外對方會以這樣一個仿佛普通人類一樣的姿態一步一步走進這里,正如他們都不曾驚訝對方的身份,其中一位更是微微頷首,語氣疏離又客氣:“坎瑞亞的貴客,遠道而來,我等卻未曾接待,失禮了。”
“……從塵世神明的口中聽到了這樣的叫法,總覺得有些奇怪的諷刺。”
戴因斯雷布微微垂眼,他表情寡淡,哪怕清楚對面究竟是誰也未露出太多的情緒,無論是憤怒還是驚恐,全都看不到。
“常世七國之中,唯獨璃月境內深淵的勢力幾乎為零……對外來看是古華山經營多年的影響,但如今看到您這樣的存在居然會紆尊降貴地親自與我這亡國之臣見面,又特意避開了那一位……那么,想來您應當才是最清楚其中緣由的吧。”
巖神仍然只是以一雙波瀾不驚的石珀金瞳定定的看著他,平靜承認道:“是。”
戴因斯雷布低低苦笑一聲。
“……果然如此。”
深淵的勢力已經入侵塵世各國,唯獨在璃月,他們早已在第一時間里就被連根拔起,于無聲無息間徹底抹殺。
在這漫長的五百年里,無論深淵做出多少次的嘗試,最后都會被迫歸于寂靜,連璃月港港口海面上的一片漣漪也不曾驚起。
巖神與冥主的婚約在前,虛數元素與古華崛起在后,這一步步走過來,已經是完美錯開了深淵的判斷和曾經的懷疑,至少在冥主成為巖君之妻后,不會人再去明目張膽地猜測璃月的黃泉之主和坎瑞亞最后的女王之間是否真的存在必然的聯系;而隨著古華山的崛起和冥主令使身份的確定,這把初露鋒芒的刀便也跟著遞到了巖王帝君的手中。
——在某種意義上,古華山是一把太過稱心如意的刀。
名為古華的刀本就是用來庇佑蒼生除魔衛道,那么順便清理深淵的污染便也成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其中無論是冥主的默許、巖王帝君的立場,還是古華山自身需要的磨礪的特性讓這一切都顯得水到渠成。
摩拉克斯唯一要做的,就只是讓這把刀出鞘而已。
末光之劍太過清楚,比起戰場上的廝殺,不見血腥卻仍被完整掌控的戰爭局面才最為恐怖,他直至此刻才能確定,巖巒的神主始終未曾真正卸下無邊殺伐之相,這如碣巖般冰冷的面目仍然是巖神的本相之一,正如此刻他看著自己的目光。
戴因毫不懷疑,如果他在這里流露出哪怕只是半分想要帶走王的意思,哪怕女王親自求情,摩拉克斯仍然會讓他再也無法開口。
……但是王是不會回頭的。
戴因很清楚。
她從來都不是坎瑞亞的王,她也不該是被坎瑞亞束縛的王。
“我無意打擾,”戴因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雖是坎瑞亞的遺民,但是也不算是歸入深淵的那一批,陛……那位大人應當擁有自己的自由,不應被任何人打擾。”
她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想要為誰留下,就可以為誰留下。
摩拉克斯的眼神并未回溫,但是至少那種無形之間幾乎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已經稍微散了幾分,戴因斯雷布輕咳幾聲,卻是開口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深淵的確在這幾百年里不曾真正侵入到璃月境內,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就已經放棄了,黃泉之主和虛數元素無論對哪一方勢力來說都是不可忽略的變數……”
戴因斯雷布遲疑一瞬,還是直接說道:“特別是不久之前,我了解到深淵也同樣遭到了類似于異域的侵蝕……在某些我暫時無法進去的地方,據說已經被‘海’所淹沒。”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
“海?”
戴因斯雷布點點頭。
是的。
海。
不存一切生命痕跡的、空白的虛無之海。
——最初只是某個角落里一點洇濕的痕跡,是輕而易舉便可踩碎的柔弱浪花,是洗刷碎石的潮漲潮落,因為本該咆哮的浪濤無聲無息,因為本該兇猛的海洋顯得太過溫順,于是沒有人在意,也不曾有人太過好奇——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深淵已知的盡頭已經被空白之海吞沒沉下,不曾被深淵暗色污染的無垢之海依舊在重復著潮漲潮落的循環,反復洗刷著深淵的角落,直至那些堅硬鋒利的痕跡被打磨成陌生的光滑弧度。
與此同時,深淵中的一部分存在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海的盡頭,似乎存在著另一個小小的、不曾被打擾過的、純粹又無知的世界。
“……于是他們有一部分存在認為,那是新的機會。”
第202章 虛無之海
從深淵公主正式成為深淵教團的領袖的那一刻開始,戴因斯雷布就已經成為了被拒絕的對象。
他是曾經的伙伴,是一段漫長旅途上唯一可以彼此理解的友人,卻也是如今走上與深淵公主截然相反路途的背叛者,是不會再見面的敵人。
對于很多事情,他無力阻止,也不知要如何阻止。
深淵教團并不是深淵的主宰,哪怕熒已經被那虛假的王冠束縛在了謊言的王座上,哪怕她已經被尊為所謂的公主看似已掌握了一切,她也沒有真正抓住過深淵的核心;在戴因斯雷布看來,深淵教團的存在和當年沉迷深淵力量的坎瑞亞并沒有太多區別,不過是延伸出去的爪牙和心甘情愿墮落其中的傀儡道具罷了。
戴因斯雷布不會否認遺民對王狂熱的信仰和純粹的崇拜,可他同樣清楚,哪怕那些曾經的坎瑞亞人成功在深淵的盡頭迎回了他們真心敬愛的女王,王也不會成為深淵的主宰重新帶領他們回歸星與夜的樂園,她只會被再次束縛,成為填補深淵野心的祭品。
想到樂園的入口,末光之劍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嘆息。
樂園被風暴之林,深淵教團不是沒有嘗試過讓公主開啟入口,可無論是沉眠此地的獸群還是等待著女主人歸來的萬千星辰都不曾回應他們的呼喚,戴因斯雷布的腳步可以來到風暴之林的盡頭,便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若說先前只是星光黯淡的話,那么此時,他已經被無名的黑暗所徹底籠罩了。
“……”
戴因斯雷布若有所思的抬起頭。
一片足以遮天蔽日的陰影掠過金發騎士的頭頂,在光之錨構成的風暴之林中,一只冰冷的眼睛仿佛被驚擾一般徐徐抬起眼皮,冷冷地睨向冒犯此地的入侵者,于是真相終于清晰可見——阻止他們靠近樂園入口的那并非是一片未知的黑暗,而是某個龐然大物的頭頂一側,先前窺見的隱約光亮也絕非是樂園星光的引導,而是對方的眼睛。
而當金發的騎士想要更進一步,深淵的黑龍隨之也跟著做出回應,沉默地注視著站在那里的戴因斯雷布。
“——杜林。”
“不必擔心,他不會過來的。”
青年仿佛毫無陰霾和壓抑的輕柔聲線讓戴因斯雷布幾乎是反射性地皺起眉頭,這反應落在對方眼中卻反而讓他笑了起來,奧伯龍從杜林身后的影子里走出來,對著戴因斯雷布露出堪稱清爽的笑容:“好久不見呀,坎瑞亞的隊長大人。”
而戴因定定的看著他,好一會才開口道:“……王的命令在前,我以為你不能出來。”
“不要那么死板嘛。”
奧伯龍笑瞇瞇的回答道,“伊萊恩當時和我們說的很清楚:第一是不可逾越風暴之林,第二則是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線,第三是不可跨過風起之處,將常世之風染成同類的氣息。既然如此的話,只要我不走出風暴之林的范圍,就不算是違反王的命令。”
……擅長文字游戲的詭辯者。
“我清楚你做過什么,無需在這里對我繼續油嘴滑舌。”戴因斯雷布神色冷淡,“單憑深淵教團的腦子和坎瑞亞遺民對王的尊重,我不覺得他們會想到通過‘摧毀風暴之林’這樣的方式,強行開啟樂園的入口。”
“哎呀呀……那么生氣做什么?”奧伯龍聳聳肩膀,臉上仍然在笑:“反正也不會成功的,既然如此,讓他們更進一步確定‘王的強大毋庸置疑’不是更好么?哪怕她已經死去,在此之前留下的痕跡同樣也是深淵教團拼盡全力都無法撼動的,至少對與深淵這樣的存在來說,絕對的武力壓制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奧伯龍的聲音驀地一頓,他看著戴因斯雷布的眼睛,唇角笑弧有些奇怪的變化。
“……你沒有贊同我的意思,也沒有對我的話做出反應呀,隊長大人。”
——因為他已經知曉,王并沒有死去。
……但是也沒有說出來呀,坎瑞亞的宮廷隊長大人。
“妖精的眼睛的確有效,無所謂,我本來也沒打算能在你面前真正隱瞞什么。”戴因輕描淡寫的回答著,“但你能看見是你的本事,你出不去,也無法告訴其他人這件事,而我,就沒打算對任何一個人說出這件事。”
奧伯龍臉上笑意漸濃。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奧伯龍笑吟吟的說道,忽然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忽然道:“不過如果你有機會的話,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伊利亞特’到底是誰?”
這話題內容跳的實在太快,以至于連戴因斯雷布的反射弧都有些沒能反應過來,只下意識答道:“若我沒記錯的話,應當是神代統治的舊蒙德時期最著名的戲劇家之一,只不過手稿和文本在兩度圖書館失火后多有流失,目前已知的所有手稿都被蒙德的西風大教堂保管著……你忽然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
奧伯龍單手托腮,哼哼唧唧的回答著。
“只是忽然想起來,伊萊恩的確完成了某件事情,說不定將來有機會能和這位戲劇家見見面呢?”他笑瞇瞇的,輕飄飄地感慨起來:“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很——尊重這種文學創作者的呢,啊不過這一位的話,我只想問他為什么寫完了那么多的好作品,卻唯獨沒有完成‘風與少年的幻想詩’這一部呢?”
戴因斯雷布:“……”
他長久地凝視著笑容滿面卻也難掩殺氣四溢的奧伯龍,心平氣和地回答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這位偉大的戲劇家也只是人類,而這部作品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單純只是沒來得及完成?”
“沒有關系。”奧伯龍不假思索地反駁道,“可以以后讓伊萊恩把他叫下來寫完,反正英靈座就是為了這個才存在的!”
戴因斯雷布:“……”
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是基本上可以確定陛下的本義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與此同時,宮廷隊長也并未忽略對方的言外之意。
“……你覺得,你能出去?”
奧伯龍終于抬起頭,直視著戴因那雙星星一樣的眼睛。
“差不多吧,”他答道,“畢竟你看啊,我在這里本來就是為了阻止更深層的污染透過深淵污染這個世界,但如果這個‘威脅’本身已經不僅僅只是‘威脅’了呢?”
伊萊恩把他放在這里本來就是為了阻止摩根和妖精國。
而妖精國本身便是空想的國度,注定剪切的世界。
——既然如此,只要摩根將其“縫”在某個穩定存在的世界上,她夢想的不列顛就可以一直存在。
從空想的異聞帶變成歷史扭曲的特異點,再從扭曲的歷史一步步入侵至正確的歷史之中,這是妖精女王曾經做過的事情,也是讓妖精國得以強制存續下去的關鍵原因,泛人類史不允許就另外尋找可以憑依的對象,既然王后不再回應那自己就親自來到她的面前——
摩根可以通過靈子轉移將泛人類史的知識和記憶傳遞給身為樂園妖精的自己,那么她也可以將這份絕望的痛苦和不甘的瘋狂傳遞給一切尚未發生的最初。
只要將時間點穩定在一切即將開始的那一刻就可以了。
在妖精的尸山血海還未成為妖精國的土地之前;
在名為梣的救世主尚未開啟她的巡禮、成功召喚她的英靈之前。
既然妖精的女王嘗試了成千上萬次也無法喚回她的王后,那么就讓一切回歸起點,讓這一切都全部重新開始吧。
避開世界本身的詛咒、無視妖精原罪衍生而出的災厄,妖精的女王既然無法真正突破蟲龍的鎮壓,那么就從歷史的意義上去徹底否認這一毀滅裝置存在的痕跡,從根源上解決奧伯龍對妖精國天然的克制和威脅——
“……簡單來說,現在的那邊,我不存在,災厄不存在,惡心的垃圾雖然還在,但對于世界本身來說也尚且處于可以容忍的范圍,如此一來,原本只能我去才能壓制的麻煩,反而可以像是無視一只蟲子一樣把我隨隨便便地忽略掉了呢。”
妖精女王摩根無法阻止不列顛自毀的惡意和對妖精的憤怒,但救世主梣卻無需考慮這樣的麻煩,奧伯龍不會是梣需要面對的威脅,而如今作為妖精立身之處的地方,也不再是原罪鋪成的血肉舞臺。
“你為何如此確定自己的判斷?”戴因卻反問道:“難道不是你的擅離職守才造成了這樣的過錯?”
“嗯?”奧伯龍抬起眉,笑容瞬間變得虛假又敷衍:“能請您不要把這種形容詞來放在我身上嗎?聽起來就像是若無其事地把腐爛的蟲子尸體堆在身上一樣惡心……不過你要問我為什么確定的話,嗯,你們沒有看到島嶼一類的存在吧?”
“小小的、不曾被打擾過的、純粹又無知的世界”……在戴因的調查中,深淵教團的確是這樣形容虛無之海對面的存在的。
“看吧。”
奧伯龍又一次笑了起來。
“因為這一次的起始點完全不一樣嘛,從南方的島嶼轉成了北方的森林……啊不過你應該聽不懂我在說什么,抱歉抱歉。”
奧伯龍聳聳肩,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簡單來說,那是龍的殘骸所化身的無罪者的棲身之地,也是‘最合適的起始之地’,不過不要以為這就是極限了,也不要以為那邊的世界真的就是無知又好騙可以讓深淵作為新的領地備選,雖然騙人成功率這一點來說深淵目前還算是前輩……
如果我的判斷不出錯的話,那片小小的森林,很快就會被某個家伙急速擴張到可以直接填平虛無之海,能夠親自踏上提瓦特的程度了吧。”
第203章 梣木手杖
有關虛無之海的另一側,教團最初也并非毫無防備之意。
正如深淵與常世之間的關系,哪怕單純只是以己度人,他們也不至于會馬上就覺得那邊軟弱可欺純然無害,但是明顯比起他們這邊的小心翼翼,那邊卻是毫無警惕性。
隔絕雙方的虛無之海便也只是字面意義上的虛無之海,不存在風浪,也不存在生命,這單純就只是一片寂靜而沉默的廣袤海洋,就連那些反復沖刷巖石的潮漲潮落也只是因為兩個世界觸碰時帶起的碰撞——觸碰,是的,深淵教團在經過無數次的調查之后,終于選擇用了這個看起來格外柔軟又無害的詞來形容這個過程。
毫無威脅,也毫無威懾性,單純只是兩個世界邊緣處的觸碰,而且其中一方,似乎還未察覺到發生了什么的樣子。
深淵開始漸漸放下了警惕,甚至開始有些好奇那邊到底是什么。
——畢竟比起提瓦特的發展程度,那邊的生命不要說是被神明庇護,亦或是存在更高維度存在的制約和引導,事實上她們就連自己的文明雛形也不曾誕生,像是一無所知的懵懂幼童,純粹依靠本能在行動。
順著虛無之海漂流而來的,是以極為粗糙劣質的手段綁起的木筏……抑或說只是幾塊木頭的拼湊。
那是自稱為妖精、完全不屬于提瓦特的陌生種族,在深淵還在思考如何獲得更多情報的時候,卻發現這名為妖精的種族是真正意義上地對外界毫無防備,對于提出的一切問題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至于他們為什么會過來?
因為好奇,所以就試著看能不能飄過來了。
……
面對這樣的回答,哪怕是最善言語者也不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回答才算是合適的。
——深淵從未見過這樣的種族。
太過純粹了,純粹的仿佛連基礎的善惡觀也不存在,純粹的連謊言是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沒有離開家鄉誤入異域的恐懼和茫然,只要給它一點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立刻就能高高興興地沉浸其中。
但是這只妖精并沒有在深淵存活太久……他似乎是遺忘了自己的目的,而且“飼養”的過程也出現了一點問題。
“……就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他們所使用的力量和提瓦特常見的元素力并不相同,而且鐵對于他們來說似乎是一種完全無法抵抗的劇毒,這應當可以作為一種以防萬一的手段,公主殿下。”
比起教團手下們的躍躍欲試,公主卻不贊同他們與虛無之海的另一側接觸過多。
“你們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么……怎么能確定所有的妖精都是一樣的?”
對于公主的警告,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并未放在心上。
只要知曉“鐵對妖精來說是劇毒”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們安心許多了——畢竟要說對鐵的運用,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坎瑞亞人更擅長此道么?
何況只是稍微聯系幾句而已……對于“如果不是自己生來被賦予的‘目的’,就完全學不會其他技能”的妖精來說,深淵甚至不需要擔心他們的技術會被對方搶走。
妖精對于目的的理解與其說是分工,不如說是就像是過家家酒的孩子被分配了不同的職能,不會研究,不會突破,只會日復一日重復已知的技巧并從中獲得滿足感,但他們還是遵從了公主的警告,并未大張旗鼓地去做些什么。
——只是試探性的讓深淵的法師與使徒前往海的另一側,看看情況。
因為已經事先做過測試和了解,所以只要哄好那些好奇靠近的妖精就可以了。
于林中生存的妖精非常弱小,非常單純,他們發現那種幾乎可用無垢來形容的性格并非是單獨的個體擁有的特性,而是這一種族的天然本能——妖精可以純粹的享受善,也可以純粹的享受惡,只要覺得高興,只要覺得快樂,那么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
深淵的探索并未太過深入,僅僅只是徘徊在最外圍的位置。
他們開始為了妖精這種特性感覺到一種脫離掌控的恐懼,只依靠本能來行動的種族往往是比野獸更加難以預估的存在,擁有與人類同等的智力與知性,卻不受道德和社會觀念的束縛……
這種抵觸和不安,在他們來到湖區后達到了頂峰。
森林的妖精據說是以湖區的巨大龍骸為核心,一點點開辟出了可以生存的區域和陸地,而龍種在提瓦特并不是多么陌生罕見的存在,深淵之中的一部分知曉更加古老的歷史,自然也清楚有關龍王的傳說,他們抵觸的絕非湖區盤踞的巨龍骸骨,而是有的妖精在注意到他們對湖區的劇毒和污染有興趣后,明確表達出了愿意幫忙的態度。
為什么呢?
沒有為什么。
——單純只是因為“覺得這樣做很有意思”罷了。
“……自此,有關妖精的所有研究將到此為止,能因為這樣的理由贈予我們龍神的猛毒,也能因為同樣的理由成為深淵的威脅,妖精單獨的個體可以接觸,但不可以太過深入。”
深淵的探訪者留下了這樣的記錄。
——妖精。
妖精。
他們中有人開始輕輕念起這個稱呼來。
“女王曾經看透人心的那雙眼睛……我沒記錯的話,就是被稱為‘妖精眼’。”
妖精的國度,妖精的騎士,妖精的女王。
……同時也是君臨坎瑞亞的最后的女王。
這些詞對他們來說本該毫不陌生……畢竟在最后的那段時間里,王的身邊全都是這樣的存在。
換句話說,那極有可能就是她曾經存在過的世界。
他們之中的一部分注意到自己的手腳開始因為久違的興奮和狂喜而開始顫抖,但是現在,沒有人會去注意這個了。
——這就是新的媒介了。
他們想。
王終將回歸,她將登上深淵至高的王座,帶領他們前往星與夜的樂園,完成屬于人類的救贖和永恒。
*
——這一次,將地點選定在最初的起始之地吧。
他們如此說著。
——前往蒙德的舊城,高塔的遺址只是無人駐守的廢墟,那里就是最合適的地方。
有人發出嘲諷的嗤笑。
“不要提王的舊都了……哪怕是供奉現任風神巴巴托斯的四風守護的廟宇,不也已經被荒蕪的雜草遮掩了入口的通路么?”
王一定是失望的吧?
被遺忘的東西越來越多,被拋棄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但是深淵仍然記得。
坎瑞亞永遠不會遺忘這一切。
如今守護舊城就只有巴巴托斯的眷屬,風龍特瓦林。
對于那只沉睡的巨龍,只需要用從妖精的森林那里得來的阿爾比恩之毒便可處理,只要女主人回歸深淵坐上唯一的王座,那么那條龍會得到新的成長、被引導著成為更加強大的存在……
即使醒來想要回歸蒙德也無需太過擔憂,四風守護的廟宇已經生滿雜草,如此說來,它也是被蒙德遺忘的對象之一。
而人類會對未知的強大存在做出什么樣的回應,他們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
深淵的使徒發出低沉的笑音。
“……多么可憐呀。”
他們發出詠嘆調般夸張又輕浮的嘆息聲,毫不掩飾地輕輕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就來與我等一同侍奉偉大的女主人吧。”
***
——用作英靈召喚的儀式和咒文并不難找。
深淵之中,有不少本就是坎瑞亞遺民轉化而來的存在,帶上面具之前的名字和身份已經被他們拋棄,但是偶爾也能從一些細節中判斷出他們曾經的尊貴,昔日的宮廷法師帶走了所有與女王有關的東西,可是無論什么事情,只要他曾經做過,必然就會留下相應的痕跡。
至于對應的用來作為媒介的圣遺物……
深淵的法師緩步上前,祂的懷中是用深色的軟緞包裹的一件細長的物事,當祂將其放在石臺上的那一刻,柔風拂開綢緞的一角,露出包裹其中的木質手杖。
“按著我等自寶石魔術中破解翻譯出的相關記錄,這應當就是王在仍為蒙德的烈風之主時持有的第一把手杖。”
三千余年的時光,連舊城的遺址都已經被時間與風沙侵蝕的面目全非,唯獨這柄在地下沉睡的梣木手杖仍然保持著與當年無異的溫潤光澤。
“當年的烈風之主將這把手杖賜給她的第一位首席騎士,同時也是如今的蒙德三大家系之一古恩希爾德的先祖之一,與烈風之主關系密切的遺物已經所剩無幾,若論這里還有什么是和烈風之主的關系最為親密的圣遺物,那么莫過于這把梣木手杖了……”
“——換句話說,你們是在明確知曉那是古恩希爾德先祖的陵墓、從其中帶走的寶物更是烈風之主親自賜下的珍寶,在這樣的前提下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冒犯英靈的沉眠之地,帶走了梣木手杖的……是么。”
于靜謐的夜色中,青年高挑身影不知何時立于高處,俯瞰著下方的深淵魔物。
他戴著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只有一頭長發隨風肆意飛舞,像是冰冷的月光下一抹熾烈又純粹的紅火。
深淵教團中有人認得那頭紅發,那個影子,但是還不等他喊出對方的名字,冰雪的寒意已經自地面蜿蜒而上,凍住了地面上以水銀勾畫而成的法陣。
在他們的另一側,另一把巨劍輕描淡寫的戳上了地面,與凍結了地面的冰元素一起攔住了另外一條路。
“……事先聲明,我對‘暗夜英雄’的行為沒有任何意見,也完全沒有打擾你‘工作’的意思。”
暗夜英雄不曾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西風騎士團游擊小隊隊長,優菈·勞倫斯,向諸位問好……哦,請不用回應我,這只是勞倫斯家族的例行公事,畢竟家族傳承太久,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無聊規矩。”
優菈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梣木手杖上,某種復雜的情緒自眼底一閃而過,但很快她就收起所有的情緒變化,很矜持的清了清嗓子,平靜道:“今夜的事情我可以隱藏有關暗夜英雄的報告……但是舊蒙德時期屬于神主的遺物,我身為西風騎士團的隊長之一,有權提前代為回收。”
上方的青年被短暫轉移了注意力,他的神色略顯微妙,很誠懇的問道:“……恕我冒昧,優菈隊長,勞倫斯家族的扭曲收集癖到了你這一代都還沒好嗎?”
優菈:“……”
蒙德蟬聯三屆“最受歡迎獎”的騎士小姐深吸一口氣,然后仰起頭,露出她標志性的社交專用完美微笑。
決定了,清理掉這群深淵垃圾后,順便把那個紅毛一起砸下來吧。
第204章 克利普斯
——梣木手杖。
這件東西、乃至于這種木材,也許對于如今的蒙德來說都是陌生的,個中緣由,萊艮芬德和勞倫斯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在漫長的歷史中,他們的先祖可能有過惆悵,有過憤怒,有過悲哀……但是,無論如何那也是蒙德自己的事情,也絕對輪不到深淵教團對蒙德的歷史來指手畫腳。
“……通常來說,這類從深淵教團中繳獲的特殊物品由西風騎士團代為回收,這件事沒有任何問題。”迪盧克收起長劍,卻是倏地側身一步,擋住了蠢蠢欲動想要去拿梣木手杖的優菈。
此時四下無人,他也跟著摘下了自己遮掩面容的面具,騎士小姐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但是?”
迪盧克:“但是,如果是你拿回去的話,大概率是不會還給琴的。”
優菈瞬間漲紅了臉:“……代、代為保管不算是不還!同為西風騎士團的事情,怎么能說是不還呢!”接下來便是些常見的狡辯,比如“琴團長日理萬機管不過來”、“同為騎士有義務幫忙分擔”一類,迪盧克也同樣只是抱著手臂看著她,正準備說些什么,與他相伴多年的那只鷹倏然落下,迪盧克抬起手臂,從它的腳爪上取下了一卷字條。
優菈聲音一頓,看著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迪盧克,“怎么了?”
“凱亞送來的,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迪盧克干巴巴地說道,“好消息是琴已經知道了梣木手杖的去向,現在正在趕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忙;壞消息是她不是往這邊走,而是直接去的晨曦酒莊。”
優菈:“……你爸在家么。”
迪盧克:“凱亞送信了,你覺得呢。”
兩人瞬間噤聲,彼此對視一眼,二話不說同時扭頭拔腿就跑——!
***
——不幸中的萬幸。
蒙德城到晨曦酒莊的距離不算遠,他們得以提前趕回酒莊后院,躲在迪盧克身后的優菈嘀嘀咕咕抱怨起來為什么自己也要這么鬼鬼祟祟,還不等迪盧克回答,二樓已經有人偷偷摸摸開了窗戶,熟門熟路地扔了條繩子下來。
優菈眉頭緊蹙,盯著那條繩子不是很想動:“為什么勞倫斯家族的后人一定要放棄優雅和你一起爬窗戶!”
迪盧克也沒客氣,已經先一步抓起繩子,腰間發力,雙腳已經穩穩地登上了墻面,“你也可以留在這兒,等我父親或者琴發現你一起過去了,到時候你自己解釋。”
優菈瞬間瞪大眼睛,只是還不等她把這個討人厭的紅毛從墻上拽下來,二樓窗戶已經探出了另一個腦袋,笑嘻嘻地對她擺了擺手:“這位看起來非常需要幫助的騎士小姐,要不要我拉你上來?”
“……”
騎士小姐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手中寶藍色華麗巨劍,劍鋒精準對準了凱亞的臉,幽幽道:“行啊,你把我拽上去吧。”
凱亞:“啊哈哈哈……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等到一位英雄一位騎士終于從后院灌木叢爬進二樓,又開始在凱亞壓低聲音的“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這是我的房間”的警告中手忙腳亂地準備藏起帶回來的梣木手杖和深淵教團的筆記,凱亞看了半天這兩個毫不客氣正在拼命禍害自己房間降低整體整潔度的家伙,終于忍無可忍的沖上去準備一起幫忙——
只是還不等他們找好一個足夠妥帖的地點,愛德琳女仆長已經敲了敲門,瞬間打斷了屋內二人的所有動作。
愛德琳站在門外,一貫溫柔的聲音里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了然從容:“凱亞少爺……希望您‘收拾’的速度可以快一點,因為客人已經到了。”
“……”
迪盧克神色冷靜,看也不看地從趴在旁邊的優菈手中抽走了被她抓著的梣木手杖的尾端,轉手遞給站在旁邊的凱亞。
走了嗎?
二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走了吧?
倒是凱亞低頭看看手里的手杖,又看看拒絕和自己目光交流的義兄。
……你確定要把這玩意放在我這里?
“交給勞倫斯保管和直接白送有區別么?”迪盧克壓低聲音,他回頭看著一臉不滿的優菈,低聲道:“琴在這里的話就代表她暫時沒空回蒙德城,總之你快點從小路趕回去,應該不會被發現這件事情你也跟著攙和進來……”
“……對了,迪盧克少爺。”本來以為已經離開的女仆長忽然去而復返,她仿佛可以預知一般,隔著門板溫溫柔柔的說道:“克利普斯老爺交代了,萊艮芬德沒有怠慢客人的習慣,給優菈小姐的茶已經準備好了,”
屋內二人:“……”
哦豁,完蛋。
騎士小姐抓掉了頭上的一縷草葉,很矜持地清了清嗓子。
“看起來來不及了啊。”她輕飄飄地嘖了一聲,馬上又幸災樂禍起來:“不過反正我是正常工作,和某個背著老爹偷偷跑出去執行正義的暗~夜~英~雄~完全不一樣呢~”
迪盧克面無表情。
凱亞倒是若有所思地扭過頭,很真誠的看著她:“但是恕我直言優菈隊長,按著琴團長給你的安排,你現在應該是在鷹翔海灘,而不是幾乎橫跨了整個蒙德的廢墟遺址……比起嘲諷迪盧克,你有沒有想好今天回家怎么和你的叔叔交代?”
優菈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
但是說到底,這是誰的問題呢……
等到二個年輕人欲蓋彌彰地一前一后的走下來,已經在客廳中端坐的琴感覺到兩道幽幽往來的目光,不由得下意識捏緊了杯盞,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抬頭看過去。
“優菈小姐。”萊艮芬德的當代家主克利普斯·萊艮芬德坐在輪椅上,他抬起頭看著和自己的兩個兒子一起過來的另外一位優秀的年輕人,眼中不由得也露出幾分欣慰的笑意:“這一次的敵人我已經從琴團長那里聽到了,你們能這么快就趕回來還沒有受傷,說明你的實力又精進不少,真不錯。”
有那么一瞬間,琴感覺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幽怨的成分加深了。
叛徒。
優菈·勞倫斯試圖以最冰冷的目光給琴處刑,對方輕咳一聲,借著手中杯盞的遮掩偷偷對著優菈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微笑。
她又不知道他們兩個偷偷行動是背著克利普斯家主來的……
“我代家主同您問好,克利普斯叔叔,”下一秒轉頭的時候優菈的臉上又掛上了如沐春風的完美微笑,“以及他托我問您,您打算什么時候把東西還回來?”
克利普斯和顏悅色地反問:“什么東西?”
優菈不答,只是目光一轉,望向了被懸掛在萊艮芬德主宅大廳中最顯眼位置上的一面旗幟。
——那是由勞倫斯家族的第二代主母,梵尼拉睿·勞倫斯親手收起的、此世存在的最后一面金獅旗。
……在現在的蒙德,沒人理解這面旗幟的價值,正如沒人理解勞倫斯如今的家訓:“秉持沉默”。
沉默是必要的。
無論是當年,過去,還是現在。
為了在神明的視線下保護人類最后的榮耀,為了避免金獅旗的榮光在歷史中被人類的貪欲和政客的手段所污染……勞倫斯選擇在歷史中沉默下去,他們拒絕交流,拒絕信仰,拒絕與其他家族交好,他們只存于夜晚,只行走在蒙德的邊緣處。
所以,無人理解為何在那個混亂的雨夜里,比西風騎士團先一步趕到受災之地的偏偏是與萊艮芬德家關系最為冷淡的勞倫斯家的人;
所以,無人明白為何克利普斯只需要對方的一句話就可以放棄原本的堅持,轉而用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與侵擾蒙德的魔龍正面交鋒。
其實沒有那么多的為什么。
克利普斯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他的雙腿在那個雨夜徹底廢去,每個陰天下雨的時候都會酸痛難耐,需要用各類藥草和熱水反復熱敷才能稍稍緩解幾分。
……但是,沒有后悔。
那個雨夜,勞倫斯的當代家主羅納·勞倫斯沒有和他說任何虛假的勸誡或是惡毒的諷刺,他只是打開了一個梣木盒子,將一面旗幟和一把長劍扔到了他的身上,轉身拿起另一把站在他的旁邊,居高臨下地說了一句話。
“如果今夜你讓金獅旗染血……我就扒了你的皮換上去。”
于是克利普斯將金獅旗披在了肩上,握住了勞倫斯遞來的劍,重新站了起來。
金獅旗的價值的確已經無人理解,但是好在他們依然記得。
——雨夜以后,重傷的克利普斯·萊艮芬德得到了最后的金獅旗,代價只是一雙不再能長久站立的腿,一份被自己親自回絕的西風騎士團的邀請,和一個氣急敗壞的邁爾斯·勞倫斯自此以后見面就拔劍的“嶄新見面禮”而已。
“……有關金獅旗這件事情,且先不著急。”克利普斯笑瞇瞇的敷衍過去,他的目光終于轉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有些無奈的嘆口氣:“倒是你……”
迪盧克頓時一僵。
“暗夜英雄……雖然這傳說剛出來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不過居然真的是你,”克利普斯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倒不是反對你的理想,只是與其自己一個人堅持這個,為什么不按著我的建議先去璃月古華進修一段時間呢?”
迪盧克:“……相較而言,我感覺凱亞的腦袋更加好用,父親。”
凱亞神色不變:“我是養子,克利普斯老爺。”
迪盧克:“凱亞自小和我們一起長大,與我的親生兄弟并無區別,父親。”
凱亞:“我不僅是個養子,我還是個亞爾伯里奇,老爺。”
克利普斯心平氣和地補充道:“你們兩個再這么‘謙讓’下去,我多花點錢讓你們兩個一起過去也不是不行。”
兩人瞬間噤聲。
第205章 結業率
看著萊艮芬德家的父子對話,坐在沙發另一側的琴明顯愈發坐立不安起來。
她上門是想要帶走被深淵教團偷走后又被迪盧克和優菈找回來的家族至寶,也就是那柄烈風之主賜給首席騎士的梣木手杖,可優菈開口詢問金獅旗在前,克利普斯家主三言兩語略過了這個話題在后,琴一不小心就錯過了最合適的開口時間。
與此同時,她又注意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破了幾人之間的默認隱瞞的小秘密……正當她忐忑不安的功夫,克利普斯老爺已經直接無視她的存在,開始轉頭教訓起自己的兩個兒子了。
我應該在家里,不應該在這里。
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垂眉斂目面帶微笑,努力保持著社交應有的端莊姿態。
“……哎呀,”像是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客人還在,已經單方面教育兩個兒子好一會的克利普斯忽然頓了頓,滿眼歉意的轉頭看向了那兩位安靜過頭的年輕人客人:“倒是又一不小心把你們當做小孩子看了……正好這會你們這些年輕人忙了一整天,要不要留下來吃點什么墊墊肚子?廚房做了蜂蜜烤餅,如果口味不合的話也可做些別的。”
“多謝克利普斯家主的好意,但還是不用麻煩了,”婉拒的話琴幾乎是反射性的脫口而出,只是她話音未落,一旁的優菈已經僵著脖子一點點轉過來看著她。
琴眨眨眼,稍微有些許不解。
此時又聽得克利普斯笑起來,以一種長者特有的寬容語氣回答道:“也不用這么客氣,畢竟你是這一代年輕人里負擔最重的,倒也不必在我面前也跟著端起架子,適當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不不,這還是太麻煩了,”琴神情已經帶了幾分嚴肅,她拿出了代理團長應有的矜持姿態,再一次謝過了對方的邀請:“騎士團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既然已經到了這個時間我也就不打擾了……以及,招待的茶很好喝,非常感謝,克利普斯叔叔。”
“……”優菈的眼神已經從震驚的不可置信轉為了恨鐵不成鋼,但她沒說什么,只是看著琴客客氣氣的道過謝,然后扯扯自己的衣袖,一同離開了萊艮芬德的晨曦酒莊。
離開的這一路上,優菈的沉默讓琴有些奇怪,不由地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優菈仰頭看著天空,幽幽道:“只是想問問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這個自然,”琴下意識回答道,“因為梣木手杖被你們兩個找到了,所以我……”
……所以我準備過來把它帶回去。
琴張張嘴,聲音戛然而止。
優菈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反應過來了?”
琴愣愣的點點頭。
“……克利普斯叔叔的態度太自然了,而且他又是值得信任的長輩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琴的聲音細弱蚊吶,她在優菈的注視中漸漸低下頭去,直至最后終于忍不住用雙手捂住臉,發出一點小動物一樣的細弱悲鳴:“我愧對古恩希爾德歷代先祖啊……”
優菈想了想,還是很敷衍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給了一點虛假的安慰。
沒關系,至少勞倫斯家的金獅旗是她叔叔送出去的,和自己關系不大。
***
與此同時,晨曦酒莊中的克利普斯·萊艮芬德也松了一口氣。
“好了。”
他若無其事地轉過輪椅,對著兩個兒子擺擺手,“我去把梣木手杖收好……你們兩個肚子餓了就去吃點東西,還有幫我把愛德琳叫過來。”
迪盧克腦袋還有些發懵,忽然聽見父親這樣說立刻反應過來:“您的腿又開始痛了?”
“老毛病罷了。”克利普斯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腿,笑了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不覺得么?”
“我先去準備東西吧。”
迪盧克的眉頭依然皺著。
父親的腿是當年留下來的舊傷,與現在普遍使用的西風騎士團的西風劍術不同,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萊艮芬德并不是以武技和戰功歷史留名的,縱使在家族傳承的歷史上的確出現過驍勇善戰的強者,但是克利普斯很明顯不在此列。
“能用一雙腿的代價支撐到援兵到來,我還是很驕傲的。”
克利普斯如此安慰著自己的兒子,可對方看起來卻并沒有聽進去。
“您的腿當真不打算去看看嗎?”迪盧克將藥膏在手上化開,一點點的幫忙按摩父親肌肉無力的小腿,輕聲問道。
“看看?找誰?”克利普斯的反應卻是坦然的多,“蒙德的醫生已經竭盡全力,璃月的不卜廬也只是能用藥幫忙鎮痛緩解,不過說起來古華山似乎已經開始出現了藥理學的相關分支,未來也許可以試試他們的‘魔藥’。”
迪盧克的眼神變得有些無奈。
“父親……”
“您為何如此執著想讓我和凱亞去古華山?”
這一次,年長者沉默了一會。
“……我不知曉是不是我的錯覺,兒子,”克利普斯垂下眼睫,沉思道:“我只是覺得古華山在某方面堅持的東西,和金獅旗的象征意義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
不知道他的話那里刺激到了迪盧克,年輕人的表情瞬間就扭曲了。
啊,不過這也不奇怪。
克利普斯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表示自己非常理解。
畢竟親眼目睹過古華山弟子發瘋的樣子,不要說聯想高塔騎士,單單是把他們看成正常人都很難。
“我只想說他們對神之眼微妙排斥的態度讓我想起了勞倫斯……”于是克利普斯提起了另一件事:“你還記得優菈那孩子剛剛拿到神之眼的時候吧?”
迪盧克點點頭。
“很難記不住,”他有些委婉的回答:“……因為,實在是印象深刻。”
克利普斯搖搖頭,無奈失笑。
一般人家的家長知道孩子得到了神之眼應該是什么樣呢?
通常應該是欣喜若狂、為孩子感到無比驕傲?
最差也不過就是平靜接受,然后一切如常。
但是勞倫斯家的反應卻不太一樣。
優菈得到神之眼的那一天,羅納·勞倫斯非但沒覺得高興,反而氣急敗壞得追著她打出了半個蒙德廣場的距離,若不是克利普斯恰好路過,那丫頭會被她叔叔當場打哭了也說不定。
提起舊事,克利普斯的眼中也露出幾分懷念的笑意:“……不過這就是勞倫斯了,自詡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永遠不會信仰新神,永遠不會交付忠誠,而作為最后金獅旗的保管者,勞倫斯家的可是連家族內部出現了神之眼都會視作是對人類榮耀的侮辱。”
對神之眼的態度尚且如此,對“邪眼”更不用提。
“……所以您的意思是,羅納叔叔知道您的一個秘密,”迪盧克垂下眼,輕聲道:“而這個秘密您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有告知。”
“你未來也會同樣有著要瞞著我的重要秘密,孩子。”克利普斯溫聲回答,“因為蒙德歷史上的三度斷絕,所以最初的三家彼此約定:我們將是最后的底線,我們將是最后的籌碼,唯獨三家的記憶不會斷絕,無論何時,我們都會是最完整的記錄者。”
“構成歷史的不僅僅是故事,也是人……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三家的家主必須要對彼此坦誠相見,這是最真誠的信任,也是會是在某個以防萬一的時刻讓我們手中的籌碼可以成為彼此制約的手段。”
羅納會先一步趕過來不是意外。
正因為這重重桎梏,正因為他們彼此了解更勝過對自己,所以羅納能猜到克利普斯會在某個看似無力的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使用邪眼——
“……不過對于那個家伙來說,哪怕我當場力竭戰死,也比因為用了那個東西耗盡生命力也好的多吧。”
“——金獅旗對它的守護者來說,是連神明也不可玷污的無垢榮耀,孩子;若非那一戰,我不會如此坦然的面對你:你的父親沒有選擇詛咒的力量,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你的面前,用我自己的力量擋住了入侵的魔物……哪怕只是一瞬,我也是驕傲的,滿足的。”
所以,他感覺自己已經無需再得到任何人的認可了。
——他擁有的已經夠多,何必要如此絕望的奢求屬于神明的奇跡呢?
“至于為什么我會讓你們去古華山……答案其實也很簡單,不過我的答案暫時不太重要,因為現在的我無論怎么說,你們兩個應該都還是不愿意去。”
迪盧克瞬間收斂起臉上所有表情。
其實也難怪他的兩個兒子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克利普斯有些無奈的想著,事實上當時的羅納也只是想著一起戰斗拖到蒙德西風騎士團的援兵感到,無論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估計哪怕是設計了那場災難的罪魁禍首,也沒能料到居然還有這么一群家伙冷不丁地跑出來,把整個局面攪得一團亂糟糟。
——通常情況下,一般人看到張牙舞爪的魔龍,會是什么反應呢。
對于那群好巧不巧就在這條路附近的古華弟子來說,應該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興奮狂喜。
原本一個個仙風道骨溫文爾雅的古華弟子在看見魔龍的那一刻瞬間一個個眼睛發亮歡呼雀躍,像是終于遇到了夢中情人一樣加快速度跑了過來,其中幾個眼睛冒光的程度讓人毫不懷疑只要條件允許,他甚至能抱著魔龍烏薩親兩口。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沒辦法,璃月境內已經沒有什么可以用作考試的地方了,境外修習的申請流程很麻煩,好在還來得及。”
出于純粹的感謝之情,主動走到對方旁邊的克利普斯卻在看清對方的第一眼就停下了腳步。
對方只是簡單披著古華派的外袍,內里卻是至冬的裝束,他藍發束起,臉上佩戴奇異的鳥嘴面具,只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頜線條,對于這個姿態,這個人,克利普斯本該覺得熟悉,卻又從他的身上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陌生和違和感。
——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地點,換一種打扮的話,也許克利普斯就能直接叫出他是誰。
愚人眾執行官之一,博士多托雷。
但他不能后退,也不能聲張。
因為在他身后的是同樣負傷的老友,和他對此仍然一無所知的兒子。
“你無需這樣看著我,萊艮芬德的老爺。”
那個先是看著他,又轉過頭去看著古華弟子圍攻魔龍烏薩卻始終不曾上前幫忙的男人緩緩轉過頭來,語氣毫無起伏:“你可能認得‘我’,但是現在的‘我’并不認識你;至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剛剛也說了。”
在克利普斯握緊劍柄,以為對方要說什么一些暗藏玄機的話時,對方卻已經轉過頭去,聲音無比冷漠:“我需要來這里……因為古華山的客卿和長老每年是有固定的結業率的。”
克利普斯:“……”
克利普斯:“?”
“為什么這么驚訝?”這一個多托雷故作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就像那個更加年輕的‘切片’代表至冬與蒙德合作,‘我’也不過是作為至冬的代表受至冬女皇的直接命令與璃月簽訂契約……不過比起其他的東西,我對古華山更有興趣而已,既然已經合作了,自然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你這一次又想做什么,多托雷?”克利普斯明明知道這不是合適的交談地點,卻也還是忍不住詢問著,“在璃月的古華繼續挑選試驗品然后發放你的邪眼嗎?”
“我為何要在那群沒長腦子的東西身上浪費我的研究?”多托雷的聲音里瞬間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迷惑,“看他們浪費我的心血和為此消耗的材料,然后利用我的研究作品配合虛數魔術當著我的面考場作弊、在我眼皮子下面變著花樣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嗎?”
克利普斯:“……”
他又一次感覺自己聽不懂對方說什么,但是這一次他感覺應該不是自己的問題。
“我來這里也只是因為這里有個合適的對象而已。”多托雷轉過目光,盯著那只已經氣息奄奄的魔龍,不知是否是克利普斯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的聲音里仿佛多了幾分釋然的解脫:“我對蒙德和你們毫無興趣,只要這只魔龍就夠了。”
與此同時,古華派弟子眼見著魔龍已經奄奄一息不由得大驚失色,陷入了全新一輪的混亂,有人哭喊著撲上去求對方不要死,有人立在一側神色空茫,更有甚者想要扒開龍嘴直接往里面塞什么東西進去——
迪盧克便是在這時過去的,想要告訴他們這只魔龍需要小心對待,卻聽得哭喊的古華派弟子抽噎喊道:“龍兄你不要死啊我的分還沒刷夠啊就差最后零點五我就能過及格線了啊,絕云間已經連史萊姆都沒有了啊嗚嗚嗚嗚嗚……”
克利普斯一臉麻木的看著,無論如何,哪怕知道身邊這位是愚人眾執行官之一的博士多托雷,他也很難生出太多警惕防備的心思了。
“所以這只魔龍的價值是……”
多托雷沉默了一瞬。
“——讓我今年的結業率達標。”
第206章 多托雷教授
——嚴格說起來,多托雷會來到璃月,不算是個意外。
且先不說他之前已經有過名為“贊迪克”的個體死于黃泉冥府的黑犬利齒之下,單單是這已成完整體系的虛數魔術就足以讓他為之狂熱到獻出自己的一切……有了這個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考慮如何進入黃泉鄉進一步研究她的輪回系統,有虛數魔術在前,誰還會在意那個!?
更不用提在自己簡單說過黃泉鄉的所見所聞后,就連冰之女皇本人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
看吧。
他早就知道,她們稱得上是同類。
多托雷以為冰之女皇只是不在意璃月的事情,而在此之后的事實也說明她并非不在意——事實上她簡直在意的要命——親自前往璃月的態度已經證明了一切,只是不知為何女皇陛下空手而歸,皮耶羅看起來想要問問卻沒有得到答案。
但是那和自己就沒有關系了。
多托雷想。
因為女皇陛下已經給了他最想要的東西——至冬外交使節的身份,這讓他可以直接前往璃月,光明正大地留在那里。
至于其他需要對接的各類手續,索性北國銀行在璃月也有,想來璃月七星應該也已經習慣了至冬人在璃月港走來走去了吧。
這里面唯一讓多托雷覺得有些超自己預期的就是他前往古華山后,當代掌門和首席長老以及一眾客卿們對他的態度。
沒有抵觸,沒有懷疑,也沒有虛偽的恭敬和無知的熱情,他們聚在一起看著那份由愚人眾的另外一位執行官潘塔羅涅親自擬定的合同,非但沒有提出任何的質疑和反對,反而是頻頻抬頭看著他,時不時就是幾顆腦袋腦袋湊在一起,神色莫名的竊竊私語。
“合同上有關酬金、項目、課題、未來的開展方向和合作內容……這些我們都沒有問題,”掌門抬起頭,神色微妙的看著這位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加入古華山的至冬愚人眾,眼神是當時的多托雷完全無法理解的真誠勸誡:“但我們最后確定一次,你確定你要在古華山掛名?璃月可是契約的國度,違反契約現在也不只是食巖之罰了,黃泉冥府都要掛名的。”
“我從至冬大老遠的跑過來總不可能是為了拿著幾張紙和你們開玩笑,”多托雷奇怪的是他們居然會對這些東西毫無反對之意,潘塔羅涅擬訂的合同自然不需要擔心對自己沒好處,只是那上面不少已經涉及到虛數魔術的真正核心,如果多托雷在這里呆的時間夠長,徹底掌握虛數魔術核心原理并直接帶走也不是沒可能。
“只是你們確定要就這么直接簽字了么?”
考慮到他接下來也算是冥主的半個信徒,出于一點虛假的同情心,多托雷還是多問了一句。
按著他在至冬愚人眾的技術發展水平來看,允許他單獨研究、開發各種合作項目……那么未來把古華山當做至冬愚人眾的技術傀儡也不是沒有可能,可就算愚人眾的野心已經明目張膽到了這個地步,古華山居然也像是沒看到一樣的就答應了?
“哦哦,課題嘛,研究項目嗎,新的發展方向嘛,很正常啊!完全沒有問題啊。”掌門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古華山目前接收弟子雖然絕大多數都還是璃月人,因為需要從小孩子開始教嘛……但客觀條件擺在這里,也不是所有的父母會帶著五六歲的孩子從國外遷居璃月就是為了送孩子上學的;
但是諸位客卿長老和講師教授就沒那么仔細了,事實上我們之前也有過和教令院共同合作的項目,只不過那邊堅持不下來跟不住進度,所以只能放棄了。”
古華山的資金來源本來也不只是單純依靠玉京臺的支持和定期撥款,雖然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的關系在前,但是同為冥主麾下,人家往生堂直接壟斷了璃月和周邊地帶的喪葬一條龍,不說財富堪比天權也絕對不容小覷,對比之下,古華山如果一直需要別人幫忙也不是那么回事……
好在冥主很快就給出了新的指示:在現有的理科基礎上,可以開始著手研究醫藥類了。
反正煉金術弱化版本就是基礎化學,化學的一個發展方向就是醫藥研究,雖然距離多托雷真正夢寐以求的神代煉金術仍然偏出去了十萬八千里,但好在也是人類可以理解的范圍。
醫藥掙不掙錢,當然掙錢。
看看璃月的不卜廬就相當于是一個人撐起一座山……何況還有當年祖師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廣告打基礎,完全不缺錢。
問題不是掙不掙錢,而是誰來干。
他們本來還在愁靠誰來撐起這個新的分支,現有的客卿和長老們單單是撐起現在的科目和研究已經日常頭禿到想要跳絕云間,古華山給的研究經費倒是比教令院大方許多,但是架不住項目本身難得堪比精神凌遲,能撐下去的還得負責帶學生,再好的精神狀態也會被折磨到想要開啟現代的魔神戰爭。
然后這個時候,多托雷,他來了。
他帶著他跨世代的技術和超越普世常識的認知、帶著對人體的全新理解和一往無前的研究精神,來到了古華山。
“自帶技術和研究精神還愿意在這兒一直干到最后,如果完成不了自己開展的項目研究就會離開,在這個基礎上除了規定酬金之外我們只需要提供技術指導和材料支持?”歸終看了看手里的合同反復確定的確沒寫錯后,轉頭又和掌門嘀嘀咕咕:“……說真的這種要求我這輩子都沒聽到過。”
*
……說真的,他當年提出來的要求他現在自己也開始懷疑是不是沒帶腦子或者是潘塔羅涅故意坑人了。
曾經被教令院否認的一切、曾經被世界本身拒絕的探索,曾經無人理解的理想和堅持……在某種意義上,他的確在這里得到了全部的認同。
并不是至冬愚人眾那樣本身明確就存在著利用心里的接納,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理解和尊重;當然這也許和古華山信奉的冥主本身執掌黃泉冥府有關系——
當他想拆分人體研究具體細節的時候,古華山拿出了一比一的人體構造模型,據說是冥府那邊閑著沒事拓過來的;
當他想要嘗試優化某個部位的時候,古華山拿出了一些廢棄的魔術刻印的記錄廢稿,讓他看看能不能優化成功直接套用……哦請不要誤會,這些理論上本該可以直接使用量產為魔術禮裝的魔術刻印,本質只是因為里面有的地方沒算對又沒有人愿意從頭開始再算一遍而已。
至于新來的教授對于許多運行原理還沒搞懂,問題不大,首先先讓我們簡單學一個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教授表示他是為了煉金術來的,沒毛病,可是煉金術的化學項目也要分出來有機化學無機化學生物化學物理化學……哦說到這個還得順便去隔壁物理簡單補個課,問題不大,數學公式也可套用在物理上面,理科內部都是共通的,學起來很方便的!
——而這個時候,想要辭職已經來不及了。
*
“虛數魔術的核心從來都不是秘密,所有東西都放在這里,任由人類隨意取用。”
古華山掌門笑吟吟的和多托雷解釋道,“在這一方面,冥主從不會以所謂‘神代的神秘’隱瞞真正的秘密,愚人眾想要窺探虛數魔術的秘密,你們若是學得會,就請隨意來。”
他們并非不知曉鄰國的野心和貪婪,只是對比冥主早已準備好的慷慨饋贈,這份野心也顯得如此的不值一提。
想要拿走,想要掠奪,想要納為己用?
當然可以。
——只要你們做得到。
“……那看起來我的某位同事非但沒有算計到你們,反而一不小心把我坑在了這里?”
“白紙黑字的明面約定,怎么能說是坑呢?”古華掌門好嚴肅的否認道,“至于虛數魔術的未來能走到這一步,其實就連我等信仰之主也并不知曉,她本質也只是給人類指出了一條登天成神之路,這條路能走得多遠,又能堅持多久……那便是我們要同她證明的事情了。”
“只不過多托雷教授……”他是須彌人,古華山平日里也跟著尊重了他的習慣換了稱呼,掌門搓搓手,若有所思的問道:“其他的項目姑且不提,你之前的研究課題……這怎么還沒開始呢?”
多托雷的動作肉眼可見的一僵。
他以一種極為緩慢地動作轉過頭,看著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古華掌門,一字一頓的問道:“其他人呢?”
掌門:“哎呀……畢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學會這么多東西的人實在是很少……”
多托雷:“……”
長腦子是我的錯?
“既然冥主如此慷慨,為何不直接詢問下一步要如何才合適?已經給出了諸多定理法則,古華山既然想要在這些基礎上進一步研究藥理,順手給出更多的指示對她來說應該也不是什么難題。”
掌門:“……”
掌門:“其實也不是沒問過。”
但是對于自帶高速神言能力的冥主而言,遷就他們的思考速度實在是太痛苦了。
所以,現身回應的頻率從一開始的常常出現到了和巖王帝君差不多的一年一次,到現在她基本上就是干脆不怎么搭理人了。
多托雷:“……”
也不是不能理解。
第207章 勸人學醫
璃月人對大夫這一職業,天然就有一份敬畏心。
但是要說多托雷是個多么仁心濟世擅長教人的好大夫,不說別人,他自己估計就要嗤笑一聲,看看那個人是不是瞎了眼或是干脆就是瘋了,可偏偏事實就是他的確是這一系列項目的領頭人,成效姑且不說,報名的人倒是不少。
大夫好啊,治病救人懸壺濟世,說出去不但名聲好,出去行醫掙得也多,這又有著古華山的名頭,將來哪怕在外地行醫也靠譜不是?
不知為何,璃月老一輩人總是會對某些職業有著奇特的執念,從過去的千巖軍到現在的古華山,像是這一個名字的前綴便能給他們支撐起下半輩子的指望似的;對于如此強烈的請求,冥主自是欣然應允。
多托雷知道她很喜歡答應人類。
但是他希望這次她先不要急著答應。
特別是看著掌門推著一車據說是已經篩選過的書卷過來時,多托雷希望神明無視自己的祈愿的心從未如此強烈過。
“這是我主的恩賜,名為‘生物’,你看到的這是第一批。”
古華掌門滿臉欣慰的將一個令牌塞進多托雷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璃月七星已經批下了你的永久駐留權,多托雷教授,接下來你已經可以單獨立峰了!”
多托雷:“……”
完全開心不起來,怎么回事。
古華山的歷史已有數百年,最早的古華派留下來的古華三絕為槍法“刺明法”、劍法“裁雨法”,以及槍劍雙絕的“生克法”,而隨著虛數魔術的發展演變,最初三絕已經被歸入“術”的分支之下,四絕重歸三絕,定下來的卻是全新的“術”,“理”,“醫”。
術,自然是古華引以為傲的虛數魔術,哪怕是古華山人才濟濟也只有極少數的一部分頂尖天才有資格觸碰了解,但也是這一批當之無愧的天才,奠定了改寫人類未來的最初一步;
而理則是指代純粹的理論學堂,如果說術指代古華的巔峰,那么理則是古華的立身之本,理之三門,取之于人用之于人,即使不運用于虛數魔術上也可以廣泛使用,只為學理而非修仙之人,在古華亦是大有人在;
醫,雖是新立,卻非新創,在得到了冥主許可得以單獨立峰,并在正式確定下來后,迅速無數衍生的分支學科里最受歡迎報名最多的一項。
對此,多托雷表示十二分的不理解。
但是既然這群崽子如此迫不及待……
來都來了,是吧。
古華山畢竟以武立派,其中中那么多研究槍劍魔術的武斗派,日常受傷半死不活也很正常,好在能到這一步的要么是有神之眼,要么就是虛數魔術已經成功入門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簡單折騰一下也是問題不大。
正巧,他這里還有很多無法理解的地方需要實際操作,兩廂情愿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尺度和分寸自然還是要有的,他畢竟是愚人眾的執行官,又是親自簽過契約的第一負責人,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做的太過分,何況在“素材”夠多到有些煩人的前提下,多托雷也無需考慮去哪里尋找嶄新素體和研究對象,所以下手比起過去不但克制許多,偶爾也會生出來“重復勞動太多實在懶得做”的敷衍心態。
于是,這些工作扔給學生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重金聘請的至冬教授教的東西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學生自認為他們學的也是沒有問題的……唯一覺得有問題的大概只有被迫躺在同僚手術刀下瑟瑟發抖的其他古華山弟子們。
——那段時間里,歸終發現自己手下的孽畜們,日常實戰受傷的幾率正在飛速減少。
首席長老對此非常欣慰,難得騰出一點時間來慰問這群稍微長回來一點人類腦子的人間孽畜,卻聽得他們提起這件事卻是痛哭流涕哀嚎不已,個別陰影較重的更是抱在一起瑟瑟發抖,蠕動,扭曲,爬行,口中跟著發出不可名狀的崩潰尖叫。
絕大部分的古華弟子表示,寧可掛科重修被長老們罵的狗血噴頭,也不愿意和過去一樣一腦子莽過去,然后半死不活地被送去醫峰做手術。
“太可怕,長老,太可怕了!”
弟子們瑟瑟發抖,嗚咽啜泣的狼狽姿態如野外失去了父母和洞穴庇護的驚慌幼獸,“醫峰真的太可怕了……”
“誰懂啊兄弟們,我眼睜睜看著我師兄去了醫峰……他之前的基礎化學還沒我分高!我他媽感覺這輩子都不敢受傷了……”
“生物,什么是生物,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有元素生命之外的存在,人類這種動物活著到底是做什么的!就不能純粹一點只有史萊姆存在嗎!”
“別的不說醫峰考試那就是多托雷教授自己出題啊……醫峰的結業率全古華最低啊誰懂啊!你都不知道給你治病的是掛科幾次的天才……他媽的我這邊跳崖還有往生堂買一送一的一條龍服務,我去醫峰那邊跳崖回頭就得被那群不孝師弟妹們當成標本扛回去!”
歸終:“……”
收回前言,還是一群無可救藥的人間孽畜。
不管長老們如何看待,人間孽畜們對古華山的醫峰徹底失去了信心。
好消息,古華山有了醫峰;
壞消息,是他們認識的那群孽畜去了醫峰。
*
“為何不去其他地方尋醫?”
“嚴格來說,并不是沒有,擅長化學的學生可以進一步接觸煉金術的范疇,一般他們都可以煉制簡單有效的藥劑,古華大部分需要治療的都只是外傷,元素類傷害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治療方法,這也是一種促進自我進步和優化的手段之一。”
“至于其他的嘛……古華和不卜廬有長期合作項目的。”
數百年前,曾有醫者留下“但愿世間無人病,何惜架上藥生塵”的感慨,數百年后的今天,同樣有無數醫者以身踐行此道,濟世救人,其中璃月不卜廬的白術大夫更是醫者仁心,頗受璃月人的敬仰和愛戴。
對于這一位,古華不是沒有遞過橄欖枝,只是對方多次都以不方便和不合適為由委婉拒絕了古華的邀請,不少弟子曾經覺得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但很快他們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
——不卜廬忽然就開始門庭若市。
倒不是說平日里求醫之人很少的意思,只是用不卜廬的藥師阿桂的話來回答的話,就是:“……在下從醫多年也算得上見過幾分世面,就是從未見過有如此多的人,病癥狀態與醫術上的描述一模一樣。”
如此折騰了幾日后,從未主動回應過古華的不卜廬的白術大夫,極為罕見的親自登上了山門,準備找古華掌門簡單聊聊近期的古華是否毒疫蔓延、或是開啟了什么血腥慘烈的內部暗戰,不然為何會有如此多的弟子越過本門師長的幫助和常規手段,不辭辛苦跑到了不卜廬去求醫問藥?
“……”
掌門笑容端莊,一眾長老神色微妙。
真是個好問題。
于是古華山推出了大概是唯一一位知道情況的對象,那位從至冬遠道而來的多托雷教授本來被迫叫到這里來身上還是顯而易見的敷衍和不愿意,但當他看見這位傳說中的白術大夫的那一刻,忽然所有的不滿都跟著瞬間煙消云散了。
白術卻是被他看得笑容一僵,背后汗毛倏然豎起。
“我覺得我們應該聊聊,如果你好奇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學生去不卜廬,你也可以直接去醫峰看看。”
這是多托雷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醫峰尚不完善,我對所謂的醫者仁心更是毫無興趣,但如果有另外一位天才愿意幫忙的話,我想情況應該可以好很多。”
這是多托雷對他說的第二句話。
“……至于報酬嘛,說起來我在這兒時間不短,也聽了不少有關不卜廬和白術大夫的故事,正巧我這里有一門極為特別的技術,感覺說不定你會有興趣?”
這是多托雷對他說的第三句話。
至冬的執行官并未給這門技術起一個足夠驕傲的名字,但是在了解過對方給出的籌碼后,白術不否認,自己心動了。
***
“……等等,你的意思是,因為那勞什子的至冬執行官的三言兩語,你就覺得沒有問題,就這么毫不猶豫地準備答應古華的邀請了?”
被白術特意叫來不卜廬的胡桃一臉不可思議,少女插著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笑容溫和的白術,嘖嘖道:“白術啊白術,我單單知道你是個瘋的,沒料到你居然真的能做到這一步……”
“所以才請了往生堂的胡堂主親自過來呀?”白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親自抬手倒了杯清茶推了過去:“那位執行官自稱是從神代造物上解構出來的特殊技術……不過我對這種和古代術式有關的東西一向不大擅長,就只能麻煩你幫個忙,問問明夫人的意見。”
“我倒是可以幫你問問,不過師父她老人家有沒有時間回答你就不是我說了算的了。”
胡桃倏地瞇起眼睛,忽然對著白術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
“不過說來還真是太巧了,白術大夫所求之物我倒是知曉如何解決,”她忽然極為熱情的握住了白術的雙手,欣然道:“不妨就讓我簡單打擾你幾分鐘的時間,和你介紹一下我們偉大的救主和死界的慈母,所謂‘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冥主的黃泉鄉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永生……”
白術笑瞇瞇的看著胡桃滔滔不絕地講著,故作好奇地打斷道:“這些又是哪里得來的新說法?”
“嗯?是我現編的。”胡桃飛快回答,“所以說白術大夫與其考慮其他的邪門歪道,不如先看看我往生堂最近推出的買一送一活動……”
白術又一次的打斷了她:“……胡堂主。”
胡桃:“什么,我們的促銷活動還沒說完你不要這么著急……”
白術:“我的意思是,明夫人好像來了。”
胡桃:“……”
少女迅速收回手,轉頭看向門外的那一刻,她已經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第208章 想死的心
白術對長生不老的執念,胡桃并非一無所知。
但是往生堂的信念大抵和不卜廬天性犯沖,雖然數百年前的確有醫者妙手回春勸走了黃泉引魂的金翎鳥的傳說,但是這也不是現在的普通醫者自認可以逆轉生死違逆天地定理的原因,要知道哪怕重塑輪回再造往生的冥主也沒說過要死人復活的說法,怎么就到了白術大夫這里,一下子就全都可以改了呢?
但是人勸該勸,真的師父來了自然還是有優先次序的,胡桃耷拉著腦袋乖乖任由師父把自己拽到身后,然后看著她先是客客氣氣和白術大夫打了招呼后就準備把自己拎回去,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的同時不忘回頭和白術揮揮手告別。
白術也跟著笑瞇瞇揮揮手,一副再習慣不過的樣子。
“師父。”在回去的路上,胡桃低著頭跟在伊萊恩的后面,一步一步追著她的影子走,小小聲嘀咕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想要追求長生啊……”
如果只是為了親人團聚的話,每年的七月十四也可以做得到;
如果只是想要延續自我的意識繼續體會這個世界的話,黃泉冥府已經可以做到了。
死后的世界沒有那么可怕,七月十四的歸元節不就是最好的證據么?
說到底,生與死的區別,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大概只能回答你,生與死的區別,就是告別時間的長短。”
胡桃笑嘻嘻地跳過去幾步,攬住了師父的手臂:“這天底下居然還有師父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呀?”
伊萊恩一挑眉,低頭看著她:“你覺得這不算是回答嗎?”
“不算不算,”胡桃連連搖頭,“比起師父其他的回答,這一次的回答顯得特別模棱兩可,感覺可以理解這個答案但是又有些被您糊弄過去的意思……”
但伊萊恩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頭頂。
胡桃不理解師父此時的回答,正如她不理解白術對長生的執念。
*
往生堂的嫡系傳人,自幼接觸生死,對于生離死別的故事自由耳濡目染,稱不上多么陌生。
——少女對師父口中對生與死的解答有了一個相對清晰地體悟,是她繼任往生堂主的第二年。
十三歲那年,她從第七十五代堂主手中接過了乾坤泰卦帽,也接過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我經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替爺爺辦葬禮。”
按著七十五代堂主的遺囑,葬禮的各類事宜全部由胡桃一手操辦,沒有讓任何人插手代勞,各項事務皆是親自打理,也能做到事事考究處處規矩,撐得住這第七十七代往生堂堂主的名號。
葬禮過后,仿佛一切也跟著重歸如常,接任堂主之位的胡桃開始接手往生堂的各類工作,并未讓師父為其代勞負責,她本就靈巧聰慧,在這位置上做了一段時間后也能做到服眾,似模似樣有了堂主應有的樣子,只在晚上的時候粘著師父不撒手,才能恍惚想起來,這也還是個孩子。
少女眸光清亮笑意狡黠,瞧著與沒當上堂主之前也沒有什么不同,可在第二年的七月十四歸元節當日,她卻是罕見地將所有工作扔給了儀倌和堂中客卿,自己一個人忙忙碌碌一整天,桌上吃食和庭院擺設,就連身上衣服都是七十五代堂主生前最愛看她穿的一套。
明夫人自始至終也只是安靜看著并陪同在側,只是在胡桃風風火火跑過來交給她一些瑣事幫忙的時候她才會短暫離開一陣子,如此忙忙碌碌一整天,胡桃終于等到了黃昏日落,月上柳梢頭。
此時家家戶戶也已經跟著點起了金翎鳥的引路燈,胡桃身上的衣裳不適合這個季節她卻也不愿意去換,夜深露重,街上隱隱可見幽魂微光飄飄蕩蕩,少女坐在后院小門的臺階上看著燈火點亮整個璃月港,曲著膝蓋眼巴巴地等著,時不時搓搓自己發涼的膝蓋和手腳,目光左右飄蕩,也不知曉該具體落在那一處。
七月十四,本該是能見到爺爺的日子。
爺爺會回來嗎?
應當會的。
可她等啊等啊……等著師父帶著毯子過來,等著月上中空,等到膝蓋僵硬,等到師父坐在自己旁邊將毯子蓋在自己身上,等到第一縷晨曦的微光從天邊亮起,她也沒有看到爺爺的身影。
“爺爺是迷路了嗎,師父?”
女孩將腦袋靠在師父的肩膀上,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
伊萊恩攤開毯子把吹了一整夜寒風的女孩給裹起來,溫聲道:“你是如何看待生死區別的,胡桃?”
“生前璃月境,死后黃泉鄉,歸元節百鬼歸鄉了卻生前殘念……除此之外,死后世界與生前似乎也沒什么不同。”
“但也是需要劃分開的,胡桃……黃泉鄉的確是死者的去處,也是生者祈求來世公平的地方,可是黃泉并沒有改變生與死的變化。”
少女感覺自己的頭頂被摸了又摸,她抬起一雙有些酸脹的眼睛看著師父,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咬住了嘴唇,整個人看起來都木呆呆的。
“所謂的死別,本質仍然是一場對生者來說長達一生的漫長告別。”
胡桃懵懵懂懂。
她能理解生與死的區別,但還沒有真正明白理解死亡帶給人類、帶給生命本身的意義。
對比曾經撕心裂肺再也無法挽回半分的生離死別,黃泉鄉的存在甚至顯得像是夢一樣的美好;可所有人都能沉浸在這場彌補遺憾的夢境中,唯獨往生堂的人不可以。
……爺爺是不會回來見她的。
胡桃隱隱約約明白了。
也許他還會在黃泉鄉等著自己,但是他絕對不會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見自己——這是往生堂堂主必須要理解的最后一課,正像是爺爺生前會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一樣:“生于生時,亡于亡刻。遵從自心,盡人之事。”
勞累了一整天又繃緊精神熬了一個大夜,胡桃耷拉著腦袋思考著,沒過一會就把腦袋靠在了師父的肩膀上,伊萊恩就感覺肩膀上的腦袋一點一點,緊跟著從她肩上滑了下來,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
這一覺胡桃睡得很沉,許是吹了一整夜的陰風,被抱去房間睡覺的時候伊萊恩順手摸摸她的額頭感覺也有些微微的燒,這一病就又是一天一夜,白術來了一趟簡單檢查了一番,好在只是先前憂思抑郁又被她自己給壓成了心病,如今靠著一場熱給引了出來,等到燒退了自然也就好了。
鐘離陪她去小廚房熬了碗安神驅寒的湯用作準備,只是熱了幾次胡桃都沒醒,倒是燒終于退了下去,讓伊萊恩稍微松了口氣。
胡桃就這樣昏頭昏腦睡了一天快一夜,期間迷迷糊糊地起來被喂著喝了點水便又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直至第二天黃昏之際,路過房間門口的鐘離聽見屋子里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想著夫人剛剛被他哄著去休息也沒有去叫她,自己直接屈指敲了敲門,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回應:“門沒鎖,進來就行。”
客卿先生稍等片刻,這才推開門,就看著胡桃裹著毯子趴在桌子旁邊,頭也不抬地呼嚕嚕喝完了一整碗的湯。許是嫌熱,圍在身上的毯子被她隨手扯起來,一聲異物的清脆落地聲響,兩道目光同時看了過去,看清了地上那枚火紅色的寶石。
胡桃頓了頓,也只是把這枚神之眼拿起來,很隨意地扔在了一邊,并未多看一眼。
“哦哦,客卿來得正好~”往生堂堂主轉過頭,把空碗往鐘離面前一推,理直氣壯地說道:“餓了,還要,客卿若是閑來無事能去萬民堂幫我帶份水煮魚回來就更好啦~”
鐘離沒應聲,只是抬手摸摸胡桃的額頭,觸手微涼微有汗意,應當是沒什么事情了,胡桃乖乖任由他檢查了一番,還不忘眼巴巴的瞧著他又主動推推碗,再次無聲地強調自己的要求。
“這個時辰不適合吃太多東西,”鐘離終于開口了,頂著胡桃垮下去的一張小臉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大病初愈,也不應該馬上就吃水煮魚這等辛辣刺激的食物。”
“沒事沒事,我現在餓的感覺能吃下去一頭馱獸,反正也睡了這么久了,現在精神得很,一點都不困……你不去也沒事,我看看廚房有沒有什么吃得簡單墊墊肚子好了。”
胡桃搖搖頭,答得很是痛快。
“先前折騰了這么久,堂中估計積累了不少工作,等一下我會去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本堂主親力親為的地方,對了,師父陪著我兩天沒休息,客卿與其在這兒盯著我,不如去看看師父吧?我剛好一點就不過去了,免得把病氣傳過去。”
鐘離聞言挑眉:“你自己不去看看?”
“這話說的奇怪,”胡桃故作詫異的回頭看他一眼,“客卿,你和師父本來就是夫妻,你照顧她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非要天天粘著師父不撒手,倒顯得我多么不懂事、不知道體貼師父似的……”
女孩扔下這句話,肚子又是咕嚕一聲響,鐘離看著小堂主摸摸肚子,自己端起空碗風風火火的又跑出去了。
他怔然片刻,反應過來后卻是有些無奈失笑。
需要在意的,需要擔心的,似乎都像是這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看似需要小心翼翼的百般呵護,實際上已經可以自己撐起來一片天地,坦坦蕩蕩地往前走了。
胡桃如此,璃月似乎也應如此。
*
“……所以我在想,我是否也到了該學著放手的時候?”
對于這個問題,伊萊恩表示無比詫異:“你身為客卿除了每日賞花遛鳥喝茶聽戲還干過別的?”
“夫人玩笑話,”鐘離面不改色,耐心解釋道:“我是說,巖王帝君引領璃月職責是否已經算是完成,古華山,往生堂,璃月七星……這些年璃月的變化你我有目共睹,也許也是時候到了該把選擇未來的權力交還璃月的時候了。”
伊萊恩沉默一瞬,總覺得這番對話里的某些關鍵部分好像幾千年前就有過一次,她心平氣和地點點頭,耐心問道:“然后呢?”
“常規手段自然不可,巖王帝君身為塵世七執政,除非特殊原因否則是不可能退位的。”鐘離居然真的在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只是隱居避世的話,未來估計還可能像是當年的迭卡拉庇安一般,因為一些人類無法解決的問題就再一次將神明請出來也說不定……那時巖王帝君若是沒有回應,人類會做出什么反應卻也都不奇怪。”
伊萊恩嗯了一聲,又問:“所以?”
“所以,巖王帝君必須要死一次才行。”
鐘離轉頭看著妻子,很誠懇的問道:“畢竟對象是摩拉克斯,尋常手段不太行,就是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幫個忙?”
伊萊恩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微笑,和顏悅色地問道:“你給余再說一遍?”
第209章 龍災
胡桃日常是不怎么打擾伊萊恩的,往生堂事務繁雜,明夫人看似只負責教導胡桃,自己的私事也不算少,胡桃也不止一次看過她和古華山有書信聯系,做得和往生堂的客卿也差不多,都是幫著答疑解惑處理一些無解難題區別不過是客卿直接面對儀倌,而師父她更喜歡隔開一段距離用紙筆回復而已。
少女一直也沒有多問、也從來都不會去浪費師父的私人時間,但是一些傳統禮儀的規矩她倒是很喜歡去找鐘離幫忙給儀倌們講學,而客卿平日里閑來無事倒是很喜歡和夫人待在一處,一壺茶都能讓他安安穩穩坐上一天,書房里兩人各自占據一處,氣氛和諧也互不打擾,看得胡桃嘖嘖稱奇。
日子久了,胡桃也習慣了在找到客卿的時候總能找到師父,順便打個招呼上去蹭蹭抱抱,從她身上摸出來幾枚摩拉當零花,摩拉多少不是重點,單純是喜歡這種有人可以讓她不帶腦子放松骨頭當一會掛件的感覺。
而且這種方式拿到的摩拉和往生堂的正常收入一樣嗎!那必然是不一樣的!
只不過這次胡桃在門口探頭探腦好一會,卻沒看到師父的身影。
倒是客卿神色自若地坐在他慣常坐著的那把椅子上,手中茶盞霧氣氤氳,明顯是剛剛泡好沒多久,少女一瞇眼睛,狐疑道:“師父呢?”
鐘離抬眼,眼中罕見帶了幾分揶揄笑意:“先前聊了些事情,你師父她生了我的氣……簡單來說,她現在的狀態應該可以稱作‘離家出走’了。”
胡桃又眨眨眼:“你不追?”
鐘離卻是搖搖頭,那滿眼笑意看得胡桃愈發不滿起來:“這時候馬上追上去,反而會讓夫人動了真火,怕不是馬上就要打起來。”
“這個時辰她應當也就是到了荻花洲的望舒客棧……可能會在那里小住幾日,無需擔心。”
*
某種意義上,鐘離猜測沒錯。
先前三言兩語勾起某些糟糕至極的回憶,伊萊恩不算暴怒卻也是有些真心實意的不高興,但是當場把摩拉克斯送進冥府說不過去,就這么單純打兩下鐘離也不解氣,索性直接跑去了荻花洲,求的就是個眼不見心不煩。
她在望舒客棧開了間客房,特意選了無人打擾的最高位置,果然,沒過多久她的窗戶便被輕輕敲了敲。
能在大白天悄無聲息來到這個位置敲她窗戶的倒也不必多想,夜叉少年等了片刻沒等到回應,小心翼翼推開窗戶探頭看了一眼,伊萊恩垂眸坐在不遠處閉目養神,不曾對開窗聲做出任何反應。
魈眨眨眼,輕手輕腳地跳了進去。
“夫人……”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只是下一個字音還沒出口,就聽得伊萊恩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若是要給你的鐘離大人求情,你現在就可以出去了。”
魈瞬間噤聲。
伊萊恩微微抬眼,見他那副認真過頭的小心樣子,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不是在因為你生氣。”
算了,自己現在跑到這里來,明明知道魈肯定會過來還用這副表情對著他,何嘗不是一種無理取鬧的遷怒?
“可是鐘離大人和您說了什么?”魈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他順勢在伊萊恩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溫聲問道:“若是有什么難以解決的事情,請您盡管開口就是。”
若說難解決也的確難解決,畢竟一個能把摩拉克斯合理正當送入冥府的理由可不是那么簡單就能想到的,何況黃泉鄉雖然是生死交界處,但是誰能保證未來的璃月人會不會像是招魂一樣試圖把摩拉克斯再從冥府里面叫出來?
如果摩拉克斯單純只是想死就太好了,沒有什么是一發圣槍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的話就再補一發……女王面無表情殺氣騰騰,看得一旁的魈戰戰兢兢滿臉無措。
但很快她又想,兩發圣槍下去她倒是痛快了,但是璃月這邊自己辛苦經營五百年的黃泉鄉很有可能要因為這種事情徹底廢掉……得不償失啊。
魈試探著問了一句:“您在想什么?”
伊萊恩幽幽道:“在想一個合理合法宰了摩拉克斯的理由。”
魈:“……”
少年沉吟片刻,在伊萊恩震驚的目光中居然給了個答案:“黃泉酒?”
伊萊恩:“……”
伊萊恩:“記得以后不要和浮舍他們一起玩。”
少年乖乖答好。
只是他還是不懂,為何好端端的要讓帝君去冥府,在此之前不是已經往來自如了嗎?還是說這一次的冥主想要帝君常住黃泉鄉,不再返回璃月生境?
雖說用這樣的說法來強調想要讓帝君去黃泉鄉有些……奇怪,可既然是夫人這樣說了,那一定有她的理由吧。
魈的眼神清澈又坦然,完全不覺得這里面有哪里不對,倒不如說伊萊恩隨口一句“宰了摩拉克斯”在如今的璃月人看來頂多也就是讓巖王帝君換了個地方待著,根本不算是什么問題……說不定死后去了黃泉鄉還能看到巖王爺,那不就還是沒差嘛!
……這讓伊萊恩不由得有些微妙的頭疼。
她敢確定,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是摩拉克斯和她開這個口肯定不僅僅只是想要換個地方呆著的。
“我會在這里小住幾日,不必告知別人。”頂著少年倏然亮起的眼睛,伊萊恩也跟著放棄思考這種頭疼的問題,大不了過兩天冷靜下來回去讓摩拉克斯自己琢磨怎么辦。
“那我去樓下要些東西,”魈立刻補充道:“這里的杏仁豆腐味道還算不錯,只是和璃月港萬民堂的味道不太一樣……還是說夫人沒有胃口?我對其他食物了解不多,您若是有什么想嘗試的,盡管和我說就是。”
“也不用這么麻煩。”伊萊恩笑笑,“索性也沒什么事情,我和你一起去吧。”
古華山弟子人才濟濟,百年之后的荻花洲已經無需夜叉鎮壓清理魔物,魈會在這里更多是一種習慣使然,好在璃月本就是與神同行的國度,如說某一處有仙人鎮守,也算是個值得宣傳的好兆頭。
魈左右無事,自然也是欣然應允,只是他跟在女王身后還未走出客棧的露臺,便聽得那里的外地人嘀嘀咕咕的討論起來,瞧著像普通游商卻不得不駐留此地,正滿眼無奈的抱怨著什么。
他們距離較遠,架不住這邊兩人聽力極好,伊萊恩只聽了“蒙德”和“風魔龍”幾個詞便不愿動了,魈心中已經有了判斷,于是也只是站在一邊,不曾開口打擾。
果不其然,在那邊幾個游商仍在抱怨的時候,她已經抬腳走了過去,揚起一抹溫柔淺笑,插口問道:“打擾一下幾位,這蒙德的風魔龍……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幾個游商本就是走南闖北的人,也不吝嗇這點情報消息,見開口詢問的是位容貌極好的年輕夫人,更是連帶著開口解釋的語氣都軟了幾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所謂的“蒙德龍災”解釋的清清楚楚,伊萊恩臉上笑意不變,只是不知是否是錯覺,這幾人總覺得身側的風似乎有些隱隱發冷,莫名生出幾分透骨的寒。
“我要去一趟蒙德。”
聽見她的這句話,魈則是一臉的意料之中。
“請您多加小心。”
***
……風魔龍。
亦或者說,風龍特瓦林。
暴君之名是王的許可,可這魔龍的稱呼,又是從何而來?
——荒唐至極。
——千年之后,千風的君主終于再次踏上了風起之地。
千風欣然回應她的氣息,空氣中彌漫著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王壓下風中所有歡喜雀躍的痕跡,蒙德的風似乎有些變化,卻又仿佛不曾發生變化,于是伊萊恩像是個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一樣走過了她曾經的領土,一步一步走向了現在的蒙德城。
風與蒲公英的牧歌之城,自由之都——
女王站在城門之下,仰頭打量著如今的蒙德。
很陌生了。
除了建筑風格以外,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變得如此的陌生。
她在那里站得太久,目光在西風騎士團的徽記上駐留許久,這樣一個人物站在蒙德大橋上無人陪伴本就是件相當奇怪的事情,很快便有騎士匆匆趕到,神色嚴肅的勸告道:“這位夫人,蒙德如今受龍災侵擾,還請您盡快進入城中避難!”
“避難?”女王側頭看了一眼一臉緊張的年輕人,輕飄飄地反問道:“你們把那條龍視作災難?”
“也許其他的地方的龍種與人類相處和諧,但蒙德的這條風魔龍絕對不是……”這位西風騎士的語速漸漸加快了幾分:“還請您快一些吧,誰也不知道魔龍的風暴會蔓延到哪里,這附近還有不少魔物徘徊,您若是繼續在這里駐留,很容易受傷的!”
女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視線。
用那些游商的話來說,就是“現在這個時間不算太好”。
不巧,她可是覺得這個時間簡直太好了。
“城墻上面應該能看到風龍的影子吧?”她忽然像是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等這名騎士反應過來,伊萊恩就已經自顧自走進了蒙德城中,又無比自然的繞過了一眾西風騎士的巡邏和城墻樓梯的防守,拎著裙擺直接走上了最高處。
她這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原本應該擋在她面前的那些騎士莫名其妙就跟著側身讓開了路,等到得到報告的凱亞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一眾西風騎士僵硬的站在那里彼此面面相覷,神情微妙又尷尬。
“……”
“沒、沒攔住。”有人干巴巴的解釋著,見隊長表情愈發嚴肅,只能心虛氣弱的補充道:“……也沒敢攔。”
凱亞深吸一口氣,雖然他的確很想問為什么一群年輕的西風騎士居然連一位手無寸鐵的貴夫人都攔不住,但是現在也不是什么適合開口訓人的場合,他飛快登上了城樓,一眼便瞥見了那位站在城墻邊上的夫人。
比起他的疑惑,現在他更著急的是這里已經能聽見的暴怒龍吼,風魔龍卷起的風暴已經到了肉眼可見的距離,城墻上也已經能夠感受到強烈的風壓,凱亞心臟一緊,下意識就想直接把那位夫人從城墻上拽下去再說——
龍的身影遠在天邊,可以它的速度來說,也已經稱得上近在咫尺。
王望著那個方向,依然沒有動。
一陣突兀的柔風卷起她的長發,也隨之緩解了仿佛壓在胸腔上的窒息感,凱亞抬眼,看見對方銀白的發絲隨風飄舞,那雙青空般的眼睛望向遠方的風龍,肆意張開雙翼的風龍重整姿勢,咆哮著對著蒙德城的方向直沖而來——!
龍的氣勢一往無前,卻在看清城樓上站著的身影的那一刻,以一個極為高難且扭曲的動作強行調轉了自己的姿勢和前進方向……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氣勢洶洶的飛走了。
凱亞:“……”
凱亞:“?”
“……運氣不錯,看起來暫時沒有什么‘龍災’了。”那位夫人輕描淡寫地感慨了一句,又抬手攏攏自己的長發頭發,像是剛剛不過是暫時被風吹亂了頭發,而不是直面了一只殺氣騰騰的成年龍種。
她轉頭看向凱亞的那一刻青年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瞬間站直了身子,只是那雙眼睛與他對視片刻,若有所思:“……你不是蒙德人。”
這句話說得是個毫無疑問的肯定句,凱亞心里倏然一緊,臉上卻還是勉強掛著如常的笑弧,溫聲解釋道:“打擾了,我是西風騎士團的騎兵隊長,凱亞·亞爾伯里奇。”
對方看著他,神色平淡的點點頭。
“一個亞爾伯里奇。”
她說的很隨意,卻讓青年愈發緊張起來。
一個光明正大地站在蒙德城里,成為了西風騎士團隊長的亞爾伯里奇。
被這雙眼睛盯著,凱亞莫名有些笑不出來的手足無措。
“稱我為伊萊恩吧。”王興致缺缺的收回了視線,對于剛剛的龍災,該說是預期之外還是意料之中?總歸凱亞并不奇怪她對這件事情一個字都沒有問。
他老老實實跟在這位伊萊恩夫人的身后,看著她如何走上城樓就是如何走下去的,開口找不到機會,直接離開莫名沒有這膽子,凱亞仰頭看天,未如此渴望過義兄的出現。
拜托了,隨便來個誰救救他都行,哪怕是優菈呢。
第210章 優菈·勞倫斯
由于龍災的風暴影響了多處的商路和田地,迪盧克要忙碌酒莊的工作遠在天邊,而同樣在為了龍災四處奔波的優菈·勞倫斯小姐,很不巧的是正在家中被家長教訓。
原因無他,無非便是因為這身西風騎士團的衣服和所謂的家族傳統,優菈聽了一會后就轉身開始忙碌其他的事情,羅納·勞倫斯原本正在她旁邊絮絮叨叨,見自家孩子這個反應頓時氣得猛拍桌子:“優菈·勞倫斯!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是是是,在聽在聽,‘勞倫斯家族是流淌罪人之血的后代,不可信仰風神,不可遺忘過去,不可為現在的蒙德獻上我們的喜悅與忠誠’……”優菈轉身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無奈道:“叔叔,這些話你一天少說能重復十七八遍,我記得住。”
“記得住就不許去幫現在的蒙德人!”羅納·勞倫斯的語調瞬間拔高:“遺忘了過去的蒙德人不應該得到勞倫斯的回應,你現在要做的遵從先祖的意志隱匿鋒芒,讓勞倫斯的名字繼續藏在歷史之中,而不是帶著這什么西風騎士團的名字到處亂跑!”
……先祖。
優菈頓了頓,她自然知道叔叔口中的先祖到底是誰,不是那個賦予了家族名字的男人,而是勞倫斯家族的第二代主母,也是奠定了數千年來勞倫斯家族傳統的存在。
最后一位高塔騎士團團長,金獅旗的最后一任持有者,梵尼拉睿·勞倫斯。
——秉持沉默。
所有的勞倫斯都將銘記這條家訓,并將其貫徹始終。
在如今的勞倫斯家族里,成為了西風騎士團一員的優菈·勞倫斯無異家中的異類,可叔叔的反應嘛……看他現在一邊罵著自己一邊氣呼呼的去幫她找幫忙救災的材料,就已經能說明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長輩心里究竟如何想了。
優菈走向那條懸掛了家族歷代家主畫像的長廊,樓梯最高處的那副畫像便是奠定了家族名字的男人,最初的勞倫斯;排在下面的便是主母梵尼拉睿·勞倫斯的繪像,她停在了第一張畫的面前,無論多少次,她的心中都會生出無數復雜的感慨。
第一位,褻瀆了對王的忠誠;
第二位,無視了對神的信仰。
勞倫斯將是永遠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哪怕如今的蒙德已經無人記得他們的原罪,唯獨勞倫斯還會記得。
只是繼續這樣傳承下去,勞倫斯又還能記住多少呢。
她有些茫然地想著。
在風龍的名聲也成為了風魔龍的今日,哪怕是那位王親自降臨蒙德,和如今的西風騎士團,如今的勞倫斯……還有多少關系呢?
“蒙德最初的血脈已經被污染了,”羅納陰沉沉地說道,優菈早習慣了叔叔這副樣子,安安靜靜聽著他的嘀咕聲:“遺忘了王所賦予的使命,遺忘了本應堅持至今的榮耀,特別是萊艮芬德家那個不要臉的老紅毛……”
優菈瞬間垮下眼神,變得一臉敷衍。
“金獅旗!勞倫斯家族傳承千年的金獅旗!”果不其然,說了那么多話本質還是勞倫斯和萊艮芬德的私人恩怨,羅納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優菈,拔高調門嚷嚷起來:“金獅旗!梣木手杖,多么好的機會啊優菈·勞倫斯!是個多么好的向王宣誓證明勞倫斯家族不忘本心的機會,你居然就這么給略過去了!”
按著經驗,接下來的時間就該是叔叔對克利普斯叔叔的單方面辱罵和長達半小時以上的惡毒詛咒,優菈迅速抱起叔叔準備好的東西就沖出門去,頭也不回地喊道:“騎士團那邊還有事情等我去辦,我先走了叔叔——!”
羅納·勞倫斯聞言暴怒,瞬間跳著腳要去打自家不孝子孫,優菈腿長速度快又有神之眼,三兩下跳出自家花園,遠遠瞧見西風騎士就在附近,看他們的方向似乎就像是沖著勞倫斯的莊園來的,騎士小姐飛快跑了過去,第一時間就把手里的包裹塞了過去:“這是代理團長之前讓我準備的東西,你們直接拿去用就行了……怎么,還有其他的事情找我嗎?”
幾個騎士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尷尬,也有些為難。
“那個,優菈隊長……”其中一位結結巴巴地開口,小聲道:“其實是凱亞隊長要我們過來找你幫忙的……”
“凱亞?找我幫忙?”優菈很詫異地一挑眉,“那小子又怎么了?……不對,我憑什么幫他啊。”
開口的那位西風騎士聞言輕咳一聲,他換了個表情,“凱亞隊長是這么說的,如果您沒有馬上答應,他也有句話準備給您。”
優菈哼了一聲,讓他說說看。
“凱亞隊長說,‘求你了’。”
優菈:“……”
優菈:“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
萊艮芬德家的次子扔給她的麻煩其實也沒什么,負責傳話的西風騎士并未細說,只說龍災影響范圍很大,有一位初來乍到的陌生夫人孤身一人,也沒有什么人能接待照顧,他一個年輕男性也不知如何是好,琴現在忙得團團轉也沒空過來,所以只能請優菈隊長過來幫忙了。
這理由勉強也算是說得過去……優菈簡單解決了一下自己手邊雜事后就按著凱亞給出的方向快步去了天使的饋贈——事實上她也沒想明白凱亞怎么就什么不確定情況的都往天使的饋贈里面塞……就算自家產業也禁不起他這么折騰吧?
至于那位伊萊恩夫人具體長得什么樣子,對方卻沒有細說。
“該說是不會說呢,還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才是最合適不顯得冒犯的呢……”傳話的年輕人撓撓腦袋,神色有些奇異:“總之這方面我和凱亞隊長是一個意思,您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誰了。”
——奇怪的說法。
優菈這樣想著,可當她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立刻就明白了凱亞為什么會說那樣一句話。
天使的饋贈一向是人聲喧嘩吵吵嚷嚷,這一次卻是罕見的清凈,并非沒有人,而是所有人都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就連酒保手上的動作也無意識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所有人有意無意望向的位置甚至只是這里的一處角落,那位夫人身著玄色收腰長裙,一頭長發以璃月風格的石珀發飾束起,神色平淡又寧靜。
是她。
……也只能是她。
這個世界上,有些存在本身便是生而尊貴的代名詞,天生便該是世人矚目的焦點,她無需多說什么,無需去做什么,她只需要坐在那里,便合該是最為耀眼奪目的人間星辰。
——而這里面最關鍵的地方,是優菈認得她的樣子。
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之一,唯獨勞倫斯是留下了褻瀆忠誠的惡名,他的狂熱,他的信仰,他的靈魂,他不可言說的愛和他所能擁有的一切身份……全都獻給了同一位。
舊蒙德的神王,烈風之主,蒙德女王,烈風之魔神——迭卡拉庇安。
所以,梵尼拉睿才會評價初代是褻瀆了忠誠的罪人。
她否認了初代的一切,卻也肯定了他的那份瘋狂……初代私下保留的畫像和與王有關的珍藏,梵尼拉睿并沒有全部銷毀或是送人。
當那位若有所覺地轉頭看過來的那一刻,優菈感覺自己的雙手正在發抖。
勞倫斯之所以是流淌著罪人之血的家族,就是因為他們始終堅信,唯一有資格寬恕這份原罪的存在已經不在了。
越忠誠,越悲哀,越沉默。
她慢慢做了個深呼吸,緩步走上前去。
“坐吧。”
王示意了她旁邊的一個位置,優菈頓了頓,還是小心地坐了下來,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拘謹矜持,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著對方平淡的側臉,一時間居然也不知道從何處開口比較合適。
“勞倫斯家族的孩子?”
王轉頭看著她,眼神是一種柔軟的溫和,優菈感覺自己心跳頓時停了一拍,反射性地回答道:“是的!……夫人,我的名字是優菈·勞倫斯,本代的家主是我的叔叔,羅納·勞倫斯,請恕他身體不好,不能來見您。”
“無需如此緊張,”她像是早已了然自己的樣子會被勞倫斯認出來一樣,很溫和的笑了笑:“你身上穿著的是西風騎士團的衣服,想來現在是位西風騎士了?”
“……是的,夫人。”優菈吶吶答著,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緊張:她會生氣嗎,會不悅嗎?會因為勞倫斯家族遺忘了最初的執著選擇了現任風神的西風騎士團而對他們徹底失望嗎?
正當她忐忑不安的時候,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拍了拍騎士小姐因為失落和慌張而無意識低下的頭頂。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勞倫斯家的孩子。”
王如此說道,她的聲音帶著寬容而憐愛的笑意,輕輕摸騎士的頭頂,這才收回了手。
“能夠在這樣的年紀里成為一名騎士,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優菈怔怔地仰起頭,看見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
“若是沒什么事情的話,來陪我說說這段時間的故事吧。”
騎士小姐怔愣著,她忽然緩緩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眨掉了眼睛里的酸澀濕潤,僵著嗓子說道:“……請您稍等片刻。”
王含笑應允。
于是優菈慢慢起身,直接走出后門。
一分鐘后,天使饋贈內的酒客便聽得一陣暴力損壞物品的崩裂聲和努力壓抑在喉嚨里的瘋狂尖叫,大概十幾分鐘之后,優菈·勞倫斯徐徐推門返回,從容掩住門后一片狼藉,她扔給目瞪口呆的查爾斯一袋子摩拉,然后重新走回那張桌子旁邊,很矜持的清了清嗓子,重新坐了下來。
“失禮了,夫人。”
騎士小姐顴骨微帶幾分紅暈,神色如常地說道。
“您想聽那段故事?我可以從頭開始給您講。”
第211章 老人家
實話實說的話,龍災的確給蒙德周邊附近的許多地方造成了相當規模的損毀,但是要說晨曦酒莊的損失已經到了需要兩位萊艮芬德都不能脫身離開的程度,這可就實在是太夸張了。
克利普斯自從雙腿受損不便行動后,便始終專注于經營酒莊的事業,萊艮芬德的兩位少爺一位選擇回家照顧父親繼承家業;而另一位則是仍然待在西風騎士團中,接過了騎士隊長的位置。
但是要說萊艮芬德家兩位旁人看起來無比優秀的年輕人有多么讓人省心,那么克利普斯大概也只會回以完美的社交專用微笑。
就拿晨曦酒莊的生意來說,大的這個是會因為個人愛好要求酒莊每年保留最好一批葡萄汁不許釀酒、強制要求天使饋贈這家老牌酒館上架無酒精果汁的脾氣;而小的那個干脆就直接無視家里的生意,一旦有什么事情要他幫忙,馬上就是“西風騎士團有事找他”五分鐘內就能跑得沒影子。
……換句話說,要說迪盧克會因為幫忙父親而抽不出時間來幫忙自己的義弟,那克利普斯第一個就不會相信。
平日里若是有人來說蒙德那邊有事要他幫忙,這小子不是第一個跑沒影子都算是慢的;克利普斯看著自己兒子義正詞嚴的拒絕樣子,不由得有些狐疑的瞇起眼睛:“你小子又搞什么?”
“什么?”年輕人一臉嚴肅,飛快地搖搖頭,“當然沒有,父親。”
克利普斯還是一臉的半信半疑:“事先聲明,酒莊這邊的問題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麻煩,風暴之類的天災過去也有過很多類似的經驗,你不需要在這里守著,想去可以直接去。”
“我相信凱亞可以解決得了他所謂的‘麻煩,’父親。”迪盧克依舊是一臉淡定,“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您若是沒什么別的安排,那我先上樓了。”
克利普斯有些猶豫地同意了。
從他養了兩個兒子的經驗來說,這些小崽子如果忽然表現出反常到詭異的安靜,不能說明他們已經明白了什么才是讓人省心的乖巧懂事,而是往往代表他們正在準備玩個大的。
但是現在凱亞不在,就算迪盧克一個人想要干點什么應該也玩不出什么花……吧?
克利普斯想了想,除了這暗夜英雄是幾個小輩背著長輩們偷偷摸摸搞起來的,其他時候的迪盧克叛逆頂多也就展現在要讓天使的饋贈上架蘋果釀、保留最好的一批葡萄汁留給自己喝……整體無傷大雅,問題不大。
說不定這小子的確已經沉穩了一點呢?
于是自覺自己也已經上了年紀不該想太多的萊艮芬德家主搖搖頭,選擇任由兒子隨意去了。
*
躲回樓上的迪盧克確定這一次沒有愛德琳過來,稍微松了口氣。
要說他想干點什么,嚴格來說也不算是想干點什么……年輕人有些心虛地想,他的手邊放著之前從深淵教團取回的那份手札,記錄著當時他們正準備進行卻未能完成的儀式。
首先,他不會完全模仿對方的全部行為,比如說準備祭品用水銀勾畫召喚陣;其次,無意真的打擾蒙德地脈之中無數英靈的沉眠;最后,他只是單純覺得這份召喚詞交給深淵教團實在是太浪費了……
年輕人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在只有自己的房間中他換上了父親多年前為了慶祝他成為西風騎士的赤紅禮服,雖然只是一次私下里的嘗試,但是迪盧克無比確定,自己的心中只有肅然虔誠的敬畏之心,絕對沒有半分的戲謔褻瀆英靈意志的心思。
“滿盈吧,滿盈吧,滿盈吧,滿盈吧,滿盈吧……”
——汝之身托吾麾下;吾之命運附汝劍上。
青年神情莊重,手扶胸口,他閉合雙眼,垂頭喃喃念誦起召喚的禱詞。
他并未注意到窗外樹枝簌簌搖動,寂靜的莊園倏然被流動的風吹動起無數聲響,鳥雀驚動,千風流淌,在超脫人類感知的世界之中,蒙德的風已經欣然奏起回應的音律。
某種沉默已久的意志、某種壓抑自我的存在正在輕聲歡呼著,祂無比歡喜地在腳下流淌,盈滿所需的力量,地脈的輪廓交錯,循環,勾勒出彼岸與現世之間唯一正確的通路。
——王已經回歸。
于是她曾以血肉和靈基哺育并賦予重生的這片土地,將為她獻上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
祂將為王獻上至高的頌歌,為王獻上最初的騎士——
“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者,吾乃集世間萬惡之總成者——”
在青年凜然的語調中,整座晨曦酒莊已經被回應召喚的華麗輝光倏然籠罩,克利普斯·萊艮芬德臉上帶著愜意欣賞酒莊風景的松弛微笑,他看著窗外的光柱,聽著自己身后仿佛地震一樣的劇烈聲響,終于發出了一聲中氣十足的暴怒咆哮:
“……迪盧克·萊艮芬德!!!”
*
在一片因地脈共鳴引發的劇烈震蕩造成的狼藉廢墟之中,一只手伸了出去,先是輕輕接住了飄揚落下的金獅旗,隨即她俯下身來,撿起一把色澤溫潤的梣木手杖。
——那是一位身著輕甲的白發女騎,身姿筆挺,眼眸亮如晨星,蒙德最為耀眼驕傲的金獅也將在時光的磨損中沉寂,她的發色呈現出一種如月般冷寂的霜白,但是當那雙眼睛望過來的一剎那,就會發現時光對她仍然太過偏愛。
時間為人類帶來的磨損仿佛只是帶走了她劍鋒上的浮塵和多余的鋒芒,劍與心一樣是如風般肆意的自由,那雙眼光華內斂,呈現出一種返璞歸真的瀟灑與從容。
“初代女王首席騎士,高塔騎士團團長,蒂娜·古恩希爾德——”
女騎從容站穩腳步,笑著微微頷首。
“應從‘蒙德’的召請,故此回應現世的召喚。”
當克利普斯滿臉怔愣的功夫,蒂娜已經重新換了一種更加隨意自在的笑容,那種端莊肅然的姿態只在她的臉上存在須臾時間,很快,她就露出了一種年長者看待小輩時特有的戲謔笑意,笑吟吟的說道:“不過這一次回應召喚時決定的年紀不小心大了些,所以老人家的手腳耳朵都不太利索了呢,若是不介意的話,能否請幫忙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這位萊艮芬德家的……呃,后輩?”
“……好的,前輩。”
生平第一次,克利普斯·萊艮芬德對自家先祖過于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以至于明明同為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卻除了這酒莊的家族產業以外什么也沒給他留下這件事,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幽怨之情。
這種感情出現的太過突兀又顯得強烈,以至于當他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看著酒莊管理人遞上來的近期報告,都只有一個非常不能見人但是對萊艮芬德來說的確算得上自暴自棄的消極念頭。
走開吧,你們這群無用的摩拉。
——但是現在,克利普斯也只是神色如常地叫下來了罪魁禍首,讓他全權負責這件事情,并以“萊艮芬德家的嫡系血脈居然叫出來了古恩希爾德先祖”為由,決定先去和自家先祖簡單謝個罪。
但是能怪他兒子么,大概率還是不能的。
畢竟金獅旗是人家的,梣木手杖也是人家的,酒莊倒是自家的,但是召喚一次就砸了半個莊園,想來也是沒什么實際用處的……
克利普斯長吁短嘆的叫來了愛德琳推著輪椅走了,其他女仆已經開始忙忙碌碌地打掃起來,蒂娜看著不遠處的年輕人渾身僵硬不知所措的樣子,隨即笑著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在這里發呆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和活在過去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老人家介紹你們的蒙德,不打算一起走走么,后輩?”
迪盧克被拍了拍后背,感覺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也跟著被迫放松下來,他看著這位白發女騎帶著幾分鼓勵笑意的眼睛,也跟著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鎮定地點了點頭:“如果您不覺得冒犯的話,愿意為您效勞,前輩。”
他并沒有忽略對方口中的形容。
不是現在的蒙德,而是你們的蒙德。
但是對于這件事,年輕人知道尚且輪不到他來解釋些什么。
也許換做琴站在這里的話,她也許會為了現在的蒙德她堅持至今的驕傲去努力爭取些什么;但是在他看來,至少對于這些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古老英靈來說,現在的蒙德的確是與他們無關的陌生存在。
于是有關蒙德的介紹,迪盧克竭力不去帶上太多的主觀色彩的描述,他只是單純地介紹那些建筑、那些他從小看到大的東西,那些由現在的蒙德人努力守護至今的一切……
只是在有過往的行人提起風魔龍的時候,他注意到女騎的唇角笑弧有些變淺。
“前輩……”迪盧克有些不安地看著她,可蒂娜只是搖搖頭,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這其實也應該算是預期之中的事情,沒什么……老人家耳朵不好用了,聽不到無關人士的閑言碎語。”
迪盧克只能滿懷歉疚的笑了笑。
“其他的也許變化太大您會覺得陌生,但我想萊艮芬德的蒲公英酒,您應該還是喝得慣的。”面對年輕人的邀請,蒂娜也只是欣然應約,只是他們進去之后酒館的空氣似乎有些微妙,迪盧克左右看看,并未察覺到哪里不對勁。
……倒是吧臺上好像多了一道優菈·勞倫斯那把巨劍砍過的痕跡,新鮮,深刻,且刺眼。
迪盧克:“……怎么回事?”
這是又喝多了?
查爾斯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種迪盧克說不出來的奇怪,酒保先生低頭看著那道砍痕,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后門的方向,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優菈小姐的砸了后院的很多箱子……然后她現在離開了,并且威脅我不許說出去。”
迪盧克的眼神寫滿了莫名其妙。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之前喝多了哪次鬧得不比這次大……不過算了,總歸不算是太大的損失,吧臺之后記得換一下吧。”
白發的女騎靠在門邊,神色若有所思。
“前輩?”
迪盧克拿了一瓶最好的蒲公英酒,叫了她一聲。
“有什么問題嗎?”
“嗯……”女騎彎著眼睛,神情與其說是揶揄,不如說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她摸了摸腰間掛著的梣木手杖,眼中笑意漸濃:“沒什么。”
“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第212章 吟游詩人
萊艮芬德的酒一向都是值得信賴的。
蒂娜·古恩希爾德接過了后輩遞來的蒲公英酒,卻是簡單謝絕了對方繼續陪同的意愿,想要自己隨意走走。迪盧克只是稍稍遲疑片刻,便同意了這個要求。
“那么,我就在天使的饋贈這里等您,”年輕人手扶胸口行了個簡單的騎士禮,彬彬有禮地回答道,“有什么看中的東西請您不必客氣,盡管記載萊艮芬德的賬上就可以,如果物件太多或是不方便拿的話,找人來這里說一聲就可以了。”
“哎呀,不錯不錯~”
蒂娜彎起眼睛,笑容明快:“那我就不客氣了。”
*
說要四處逛逛,其實也沒有想要走出多遠的意思。
白發的女騎穿著她那個時代的輕甲走在蒙德的街道上,意外地也沒有太多的違和感,她的腳步輕快又迅捷,目標也是意外地清楚直白——
在蒙德的噴泉廣場附近,一道淺綠色的身影坐在那里,少年姿態的吟游詩人屈膝靠在花壇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手中的琴弦。
蒂娜笑笑,走了過去。
“吟游詩人不在酒館和觀眾之間唱歌,怎么跑到這里來靠著發呆來打發時間?”
少年的目光在她遞出的酒瓶上停駐許久,然后才抬起頭,看著她。
——于是她有些遺憾地發現,這雙眼睛已經習慣了斂起太多不必要的鮮活色彩,他彎起眼睛,因為故人的出現露出歡喜雀躍的驚喜笑容亦是不會驚擾蒙德路人的程度,如此小心翼翼,習以為常。
“許久不見了,蒂娜。”
女騎輕輕應了一聲,她想了想,還是伸手摸了摸溫迪的頭頂。
“很久不見了,小殿下。”
聽見那個久違稱呼的瞬間,溫迪那雙清亮的眼睛仿佛也因失神怔愣的片刻而生出某種太過柔軟的內核,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也沒有人記得還有人這樣叫過他,神明孤獨熬過的時間如此漫長,對比現在,仿佛那四百余年的過往也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理想之夢。
但是到了最后,風神也只是張了張嘴,便又重新彎起眼睛,露出一個稍顯酸澀的笑弧。
“……在這兒這么叫我總覺得不太合適呀,”他的聲音里有些沙啞,但很快就恢復成了若無其事地樣子,“我現在就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吟游詩人,蒂娜叫我溫迪就好了。”
女騎微微垂眼,溫聲應道:“好。”
于是吟游詩人垂下眼睫,不知是放松還是失落的松了口氣。
他的目光望向蒙德大門的方向,有些無法掩藏也不愿再藏起的悵然若失。
“我感覺到蒙德的風有些變化……但是很快,快得仿佛只是我的錯覺。”溫迪輕輕說著,“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她回來了,還在想要怎么說才好呢……四處躲躲藏藏,連蒙德附近都不敢靠近。”
“真稀奇呀。”
蒂娜屈膝坐在他的旁邊,在所有人都因為龍災而匆忙奔走、整個蒙德城都顯得人心惶惶的功夫,他們兩個卻意外地顯出了一種格格不入的輕松氛圍,白發的女騎側頭看了一眼神色悵然的少年,低聲笑道:“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個呢。”
溫迪張張嘴,也只是露出一個有些羞赧的笑弧。
“我和她上一次見面的場合……不是很好,也沒有好好說句話的機會。”
所以她如果這一次真的出現了,至少——他想說至少,不要讓她看到這樣一個蒙德。
什么時候都好呀……為什么偏偏是蒙德人最為恐懼“風魔龍”的時候呢?
“我是真的以為她愿意回來了,蒂娜。”溫迪轉過頭,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清亮的眼睛里多了幾分柔軟的無助,這讓女騎終于從如今的風神身上找回了幾分屬于那個小小的風精靈的影子,“因為風的氣息有所變化,蒙德是風起之地,除了我以外有誰能讓蒙德的風生出這樣的變化呢?我想只有她了……”
然后風神又想,哪怕她在生氣也是好的,至少她還愿意這么做不是么?
可風的變化快得仿佛只是錯覺,正當他以為是伊萊恩不愿意見自己所以壓下了千風的回應后,吟游詩人卻在城中看到了女騎從容走過的身影,她的腰間懸掛著那把梣木的手杖,便如先前從風中感受到的氣息一樣熟悉。
——不是她。
不是他的伊萊恩。
是她依然沒有回來,還是她已經徹底放棄了全部的蒙德、也選擇放棄了他?
……無論哪一種猜測,都足以讓風的胸腔中生出巨大的空洞。
“蒂娜當然也很好啦……”溫迪低著頭,小小聲地感慨起來,面對自己的故人,他知道可以稍微暴露出一點真實的內在,無需擔心對方會生氣,也不用考慮自己偶爾的任性是否會傷害對方的心:“但是就是……沒有她那么好,你明白嗎?”
蒂娜看著他,然后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頂。
“我當然明白,小殿下。”
“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起來吧。”蒂娜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俯身對著仍坐在那里的吟游詩人伸出手,微笑著邀請道:“無論王是否在看著你,至少別讓她真的失望。”
“這已經是你的蒙德了,小殿下。”
溫迪仰頭看著她,好一會才重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極為燦爛的笑容。
“說的也是。”
他拍拍衣擺,借著蒂娜伸出的手重新起身,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后才重新撓了撓下巴,陷入了思考:“特瓦林的情況很特殊,我一開始以為是深淵的污染和影響,但是他身上的毒是我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單純只是觸碰都會造成這種程度的侵蝕,我不敢想象之后的特瓦林會變成什么樣子……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之前還能試探著接觸一下,現在根本找都找不到了。”
蒂娜眨眨眼,“找不到?”
某種極為心虛的情緒在溫迪臉上一閃而過,他輕咳一聲,低聲道:“其實也不是找不到,特瓦林把舊城的遺址作為自己現在的住處,只不過那里……呃……現在被稱為‘風龍廢墟’。”
“舊城遺址,”初代的首席騎士笑瞇瞇的重復著,“……風龍廢墟?”
“但是別擔心,這里有一位預期之外的人物,說不定能成為破局的關鍵。”吟游詩人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的嚴肅又莊重:“相信我,這一次一定沒問題!”
“恕我冒犯,小殿下,我現在更在意那個所謂的風龍廢墟到底是怎么回事……”
溫迪:“……”
溫迪:“都說了,那是風龍廢墟,風龍,風龍!風龍的事情和我一個小小的吟游詩人又有什么關系!”
首席騎士依然只是回以意味深長的微笑。
說到這里,溫迪忽然想起來什么事情,猛地扭過頭看著蒂娜,奇怪道:“說起來……英靈現身的具體原因我雖然還不懂,但是你應該是被什么人召喚出來的吧?”
“我知道您在猜測的對象和真正期待的答案,但是真遺憾,不是那一位,”蒂娜笑瞇瞇的回答,“萊艮芬德的家中存有金獅旗和梣木手杖,嚴格來說,是‘蒙德’回應了召喚的禱詞,所以我才會出現。”
蒙德的……回應?
這是個風神從未想過的答案。
“世界擁有‘天理’,那么城市與國家理論上也可以擁有。”
首席騎士微笑著說道。
“不要忘了,小殿下——我們腳下的這片地脈,是唯一一片得到了神明的靈基與血肉滋養的土地……這可是王的蒙德,在這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歷史可以改寫,人類會選擇遺忘,最穩定的記憶也會被時間磨損。
可提瓦特的地脈本就是記錄一切的存在。
蒙德會記住為祂帶來繁榮與理想的女王,正如蒙德會永遠愛著賦予祂新生與自由的母親。
“別急著失望,也不要現在就考慮放棄,至少蒙德永遠不會遺忘千風的君主,你還遠遠不到需要考慮這一步的地步呢,小殿下。”
與首席騎士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是西風大教堂的方向傳出的陌生又熟悉的曲調。
蒙德城中的柔風帶出了陌生的歌聲,像是順從神明的指引傳向蒙德城的每個角落,無數人為之駐足流連,聽著這與過往的唱詩截然不同的美妙音樂。
那是什么?
這一次的歌聲傳的好遠……是風神的指引嗎?
……沒聽過的調子,雖然教堂唱詩班的確有些老掉牙的調子,但是這一次的意外很好聽啊!
最好的劍已經站在了這里,接下來便是最初的詩歌。
“‘蒙德’會為了那一位準備好祂所能擁有的最好的一切……她會來的,小殿下,雖然不是現在。”
蒂娜微笑著,她看向已經僵在那里的溫迪,故作疑惑的詢問道:“說起來這調子還真是熟悉,小殿下記得叫什么嗎?”
溫迪:“……風與龍的敘事詩。”
溫迪:“……啊。”
溫迪:“……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少年瞬間崩潰暴走馬上就要跳起來沖向西風大教堂的時候,首席騎士的手臂已經無比精準的勾過了吟游詩人的胳膊,蒂娜·古恩希爾德面帶微笑地拖著拼命掙扎的溫迪強行帶著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一邊走還不忘溫聲細語的安慰著已經炸毛的吟游詩人:
“沒關系沒關系,伊利亞特又沒什么殺傷力,你讓他簡單唱幾句問題不大,我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別急著跑題呀小殿下~”
第213章 染色手段有很多
風在西風大教堂的內部倏然卷起,流動的柔風仿佛被賦予了各自的意識,卷起那些在書架上塵封的古老書稿,修女們驚慌失措追逐著飛揚的紙張,并未注意到風流入了西風大教堂的沉睡的管風琴中,自顧自地奏起古老悠揚的奇妙樂律。
這是風神的賜福。
修女們聽著被風吹向蒙德各個角落的音樂,不由得這樣說道。
她們說,這是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在回應蒙德的呼喚。
于是她們之中的紛紛跑去禱告,唯獨寥寥幾人還在努力追逐著在空中飛揚的詩稿,舊日的詩篇肆意飄灑,修女與前來禱告的信眾們怔怔仰頭,輕輕驚呼起來,看見泛黃的紙張與風于同舞,形成風的漩渦——
在管風琴悠揚華麗的樂音里,在風卷起的流光之間,是獨屬于詩歌與風的自由回旋曲。
——有什么正在出現。
是與風同行的頌歌,也是英靈的腳步輕盈如風,古老的英靈走過無數詩文與歌謠鋪就而成的過往與現世的長梯,在風聲的呼喚中,只存于幻想與夢中的詩人再度踏上塵世的土地,帶著最初的心,最初的夢,最初的詩歌,和那位最初的少年。
“……回應蒙德的召請,將為此刻的觀眾們獻上塵世間最初的詩文與夢想,生前的榮耀與此世已經無關,吟游詩人伊利亞特,還請這樣稱呼我吧。”
那是衣著樸素的清秀少年,他笑容如此溫柔,帶著年長者特有的寬容與慈愛,又有屬于少年人的純粹與干凈。
——伊利亞特。
沒有人會陌生這個名字。
蒙德詩歌的奠基者,與最古老的三大家系齊名的天才詩人、蒙德時期最著名的戲劇家之一,幾乎只要是對蒙德的歷史稍稍有所了解的人,都無法忽略這個名字之于蒙德歷史本身的價值和重量。
修女們驚慌無措,芭芭拉更是需要用盡力氣才能捂住嘴,這樣才不至于發出太過失禮的崩潰尖叫。
這不是他們所設想的風神巴巴托斯的降臨,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出現卻遠比風神本尊更讓她們激動狂喜。
那些原本追逐著詩文慌張奔走的修女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驚得愣在了原地,泛黃的舊紙失去了風的管束此時紛紛揚揚如落雪般灑下,此時一只手伸向空中,接住了其中一張飄落的詩稿。
“……啊。”
同樣被這樣的景象震撼到失神的優菈·勞倫斯迅速反應過來,下意識就像接走被伊萊恩捏在手中的詩稿,慌張道:“陛……夫人!這都是好多年前的東西了,上面也不知道落了多少灰還請您小心一些,不要弄臟了衣服。”
正巧站在一邊的羅莎莉亞俯身收攏起一摞詩稿,聞言神色微妙的看了一眼優菈,忍不住用力咳了一聲,提醒她剛剛的發言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合適。
優菈卻是莫名其妙地側頭看了她一眼,滿臉茫然。
“……”
羅莎莉亞和優菈面面相覷,確定對方的確沒明白自己的暗示,便也面無表情地扭頭走開了。
“這位騎士小姐的話也說得不錯,”一陣柔風漸起輕輕擦過她的指尖,伊萊恩松開手指,任由那張詩稿與其他重新卷起的紙張被風收攏起來,落在了少年攤開的手上堆成了不太規整的一摞。
伊利亞特懷抱舊日的詩稿,他對著王露出微笑,笑容一如春日的微風,帶著令人心生舒暢的溫柔。
“雖然我對璃月風格的衣服有那么一點小小的審美上的理解差異和接受困難,但是既然是您選中的衣服,那一定就是最好的。”
少年仰起頭看著這輝煌壯麗的西風教堂,眼中有些欣慰,有些好奇,也有些悵然若失的懷念。
“不過既然是吟游詩人,那么回來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回應我的觀眾,”少年揚起笑容,他看向面前的伊萊恩,微笑著問道:“不知道這位尊貴的客人想要聽聽什么樣的曲子呢?無論您想聽什么,我都會為您彈奏的。”
終于緩過來一點力氣、正想要去邀請這位古老尊貴的英靈去更適合他的地方的修女聽到伊利亞特的這句話,險些沒當場就暈過去。
讓這位……讓這位幾乎是蒙德創始人之一的偉大存在,就在這里,就像是普通的吟游詩人一樣,隨隨便便就在這里開始彈唱?
修女驚恐地快要窒息。
“既然是最初的詩人,最符合此時情景的當然也就是最初的詩歌,”伊萊恩微笑起來,很是自然地接過了對方的邀請,“蒙德遺忘了很多不該遺忘的東西……那么就由你再度奏響‘風與龍的幻想詩’吧。”
伊利亞特笑著欣然應允。
“夫人。”在少年重新轉過身去,并將懷中的詩稿交還給修女的時候,優菈看著那些一個個平日里端莊矜持滿臉冷淡傲慢、此刻卻是一副受寵若驚、還有幾個已經直接現場暈厥的興奮修女們,便也跟著俯身湊過去,偷偷壓低聲音問道:“我們要在這里聽完嗎?”
“嗯?”伊萊恩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余總歸是聽過很多次了所以無所謂,但是你應該沒有聽過吧?可以陪你聽完后再走哦,伊利亞特在音樂方面的成就只是沒有他的詩歌那么出名,但是在當時來看同樣是頂尖水平,蒙德劇院的初代劇院長的親自演出,就連宰相都不一定有機會能聽到現場。”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優菈小小聲的說道,她的眼睛因為女王的那個毫無自覺的自稱變得亮晶晶的,“……我是想說,您之前不是要避開什么人嗎?需不需要我去外面幫您盯著一些?”
伊萊恩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笑著搖了搖頭。
“倒也不必。”
“好了,西風大教堂的‘觀光體驗’到此為止,我們換下一個地方吧。”
反正伊利亞特已經在這里,估計沒過多久溫迪就會偷偷摸摸的摸過來找人了。
現在還不是個可以合理和溫迪見面的好機會,正巧這所謂的“龍災”還未解決,她也準備看看蒙德的現任風神和他所守護的這個國家準備怎么處理這個問題。
“既然這樣的話……”優菈想了好一會,還是沒敢直接說“那您要不要直接和我回勞倫斯家”,但是現在的西風騎士團也不方便用來招待,騎士小姐左思右想也沒得出來一個合適的答案。
“如果沒什么目的地的話,那么就陪著我隨便走走吧。”
優菈小心問道:“不會遇到您之前想要避開的人嗎?”
“自然不會。”
王微笑著回答。
“蒙德的風會比他的腳步更快,無需擔心這種小事。”
*
優菈自然是很愿意陪著這位四處走走逛逛的。
只是最近龍災影響頗大,很多店鋪都關了門,她身為西風騎士團的隊長之一,好像也不適合這么優哉游哉地隨意逛街……在接連被打斷了幾次不得不扔下夫人轉身去處理西風騎士團的工作后,騎士小姐的表情也有些變了。
只是她看起來比起被打擾的不滿,更多的是一種喪氣失落的幽怨。
“這么忙的話,余也可以自己走走的,或者換一個人來陪著?”
優菈聞言大驚失色。
“那怎么行!無論把您交給誰都是對勞倫斯忠誠的侮辱!”她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請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完成工作趕回來的!”
伊萊恩:……
女王有些少見的哭笑不得。
“你有你的職責,自然要以工作為主,”王笑著拍拍優菈的頭頂,無奈笑道:“余也不至于到你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唔,如果單純是引領的工作,那小子不也行么?”
那小子?
優菈一回頭,瞬間垮下了臉。
剛剛才注意到這對相當惹眼的組合、卻發現自己此時再跑已經有些來不及的凱亞·亞爾伯里奇不得不以一個無比僵硬的姿勢轉過身來重新站穩腳步,露出一個無比尷尬又心虛的微笑。
“你們居然都逛到這里來了啊,優菈,還有這位……伊萊恩夫人?”
“……”
青年話音剛落,伊萊恩就聽見了一聲無比清晰且響亮的冷淡咋舌聲。
女王眨眨眼,神色有些微妙。
……這孩子還真是個勞倫斯啊。
“……啊。”優菈的聲音里寫滿了控訴的幽怨,滿眼都是顯而易見的嫌棄:“又是萊艮芬德家的……”
凱亞淡定且迅速地接道:“是養子。”
“萊艮芬德家的?”伊萊恩生出幾分好奇:“養子?”
“克利普斯叔叔收養的孩子,也是萊艮芬德家的次子,名字倒是沒有改,他如今的名字是凱亞·亞爾伯里奇。”和女王對話的時候優菈的聲音迅速軟化下來,很溫順地回答道:“但是請您無需擔心,萊艮芬德家的紅毛……啊不是,紅發血統,還是很純粹的。”
凱亞:……
這丫頭好像一句話罵了兩邊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萊艮芬德,收養了一個亞爾伯里奇。”
伊萊恩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她虛虛覷了一眼不遠處的青年,直看得凱亞毛骨悚然脊背發毛,如果不是身為騎兵隊長的理智和多年磨練出來的心性,怕不是這會已經隨意找個理由撒腿就跑了。
……其實他現在也不是不能跑,但是就是總覺得現在跑了以后需要面對的后續會變得更可怕。
“你去忙吧,優菈,”王的話音未落,騎士小姐已經瞬間像是被踢了一腳后還沒被安撫的可憐幼犬一樣,滿眼慌張無措的同時還要小心翼翼藏著失落和委屈,伊萊恩哭笑不得,只好伸手摸摸騎士小姐的腦袋,溫聲安慰道:“這不是還有個萊艮芬德的次子?無需擔心,總歸蒙德就這么大,你會找到我的。”
優菈被摸了摸頭,神色稍有幾分被安撫的意思,只是她一轉頭看向凱亞,又是倏地表情一變,騎士小姐三兩步沖上去,一把扯起他的領子陰沉沉地提醒道:
“……賭上勞倫斯的榮耀與忠誠,你若是敢在這期間對這位夫人稍有不敬,我就讓你這亞爾伯里奇的小藍毛變成和萊艮芬德一樣的紅色。”
凱亞:……
他一臉虔誠的許愿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個答案是用日落果。”
優菈只是回以微笑。
凱亞:“……”
凱亞:“以亞爾伯里奇之名向你保證!”
第214章 異鄉人
先是坎瑞亞人的身份,之后又是單獨強調了亞爾伯里奇這個姓氏。
……這位夫人現在說她就是坎瑞亞的末代女王、馬上就要帶著坎瑞亞末裔攻打蒙德重塑舊國榮光他都不會驚訝了。
凱亞微笑著想著,只是騎兵隊長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幾分說不出的疲憊和滄桑,雖然憑他現在稍顯僵滯的大腦還不足以讓他想明白,這位夫人到底是靠著什么讓優菈·勞倫斯小姐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迅速倒戈成了一位忠誠到近乎狂熱的守護騎士的;但是正如她隨口就能提起了坎瑞亞卻沒有明說原因一樣,有些東西最好一直都只是個秘密,永遠都不要知道。
“不過還真是抱歉呀,夫人,蒙德現在的情況您也看到了……并不是個適合旅游觀光的日子。”
凱亞算了算時間,索性也不能再把這位伊萊恩夫人送去天使的饋贈,第一次姑且還能說得過去,第二次想要脫手麻煩的感覺就太明顯了,于是蒙德最受歡迎的騎兵隊長笑著建議道:“不如就由我來請客,您借此機會試試蒙德的蜜醬胡蘿卜煎肉如何?”
“蜜醬胡蘿卜煎肉啊……”伊萊恩沉吟片刻,正當凱亞因為她的沉默而開始無意識緊張起來的時候,女王忽然轉過目光,微笑著問道:“說起來,你知道蒙德哪里的烤松餅味道最好嗎?”
聽見這個意料之外的要求,青年卻是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自然是知道的,”他的笑容里終于找回了幾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從容,凱亞微微頷首,笑著回答:“我為您引路。”
*
蒙德雖然許多地方受了災,但城中有西風騎士團第一時間處理情況,整體來看還算得上平靜,雖然凱亞依舊有些擔心獵鹿人這樣的平民餐館是否能讓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伊萊恩夫人滿意,可已經到了這一步,他總不能把她往晨曦酒莊帶吧。
好在這位夫人雖然衣著華貴卻是意外地非常平易近人,反倒是獵鹿人的莎拉小姐動作多多少少有些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原因的戰戰兢兢,端上來的烤松餅上淋撒的蜂蜜都明顯比其他時候多了三分之一的量。
啊,真的是夠了。
凱亞依舊維持著完美無缺的微笑。
總而言之,他需要什么東西來打破現在不可言說的恐怖氛圍,這不是尷尬,但是可比尷尬可怕多了——所以迪盧克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酒莊的賬本真的有那么好看嗎!!!
在騎兵隊長因為伊萊恩只是看著烤松餅卻沒有動而愈發坐立不安的時候,一道仿佛天籟般的聲音終于響起:“凱亞!你在這里!”
好消息,是火屬性的神之眼。
壞消息,不是他想要一起拖下水要死一起死的那個火屬性紅毛。
但是四舍五入這也是個紅的……凱亞想了想,先是下意識地和伊萊恩說了一聲,這才起身過去,攔住了熱情如火性子單純的偵察騎士想要過來的腳步。
“有什么事情就在這兒說吧,不要打擾這位夫人。”
打擾?
安柏眨眨眼睛,側過身子看著被起身站在那里的凱亞有意無意擋在身后的身影,眼睛頓時一亮:“這位是哪位呀?是萊艮芬德的哪位遠房親戚嗎?”
“細說的話就太冒昧了,這個問題我感覺你去問優菈比較合適,”凱亞淡定的轉移話題,“不過你這里有什么事情嗎?”
“哦,”安柏這才慢半拍地轉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金發旅人和他身畔飄著的小精靈,先是給彼此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后,這才和凱亞解釋起來:“情況是這樣的……”
*
在幫忙帶路的偵察騎士安柏和凱亞解釋情況的功夫,跟在他身后的金發旅人也在好奇打量著附近的一切;只是附近除了站在這里的騎兵隊長凱亞也沒有什么能吸引注意力的存在,在兩位蒙德人不算短的交流過程中,少年的目光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坐在那張桌子旁邊的夫人。
單純看一眼倒是不要緊,可猝不及防之下發現自己與她正四目相對,卻是著實讓空嚇了一跳。
只是那雙青空一樣的眼睛并沒有貴族看向陌生平民時常見的傲慢和輕視的敵意,少年稍微松了口氣。
至于那雙眼睛為什么看起來這么平靜又寬容,空并未多想,只單純猜測也許是因為家中有和自己外表年紀差不多的小輩吧。
“……旅行者,我們要不要也過去打個招呼?”在少年思索的功夫,派蒙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提出了一個稍顯突兀的建議,這個建議不能說很好但也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所以空沒有馬上行動,而那位騎兵隊長也跟著看了過來,眼神不說警惕,卻也沒有多少寬容的贊同。
“如果是騎士團的其他熟人我為你們引薦當然沒問題啦……”安柏也有些為難的樣子,“不過這位我的確也不認識,還是不要這么冒昧比較好哦?”
“誒……”派蒙很失望的拉長尾音,耷拉著腦袋正準備飛回旅行者旁邊,卻忽然聽得一聲輕笑:“這種程度倒也算不上冒昧……倒是兩位遠道而來,就是不知道凱亞隊長介不介意我借你的好處做個順水人情,一起招待一下?”
凱亞一愣,很快就搖搖頭:“自然是不介意的,您請隨意就好,夫人。”
“好耶!”比旅行者的反應更快一步的是白發的小精靈,派蒙興高采烈地飛到了伊萊恩的面前,很熟練地做起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派蒙,這位是旅行者空……那個,那個,總之,謝謝你招待我們!”
伊萊恩輕笑一聲,點點頭:“稱呼我伊萊恩就好。”
“好的,伊萊恩!”派蒙高高興興,剛剛點頭喊了一次,金發的少年便跟著走過來小聲提醒道:“派蒙,還是稱呼‘伊萊恩夫人’比較好吧?”
“誒?”派蒙一回頭看見那雙笑吟吟的眼睛,立刻理直氣壯地轉過頭去,煞有其事地對著旅行者點頭道:“沒關系沒關系,反正伊萊恩也不在意,你說是不是呀伊萊恩?”
女王溫和應道:“的確不是什么大事,稱呼隨意就好。”
嘰嘰喳喳地小精靈打破了原本的氛圍,見異鄉的旅人已經被派蒙引著入座,性子單純的安柏也毫無防備的坐在了另一張椅子上,感覺自己在這里站著顯得異常格格不入的凱亞索性也跟著放棄了思考,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
派蒙左右看看,沒有自己的位置,小精靈下意識飄到了伊萊恩的旁邊,眨巴眨巴眼睛問道:“我能坐在這兒嗎?”
旅行者:“……派蒙。”
伊萊恩點點頭:“自然可以。”
“那我可以吃這個嗎?”
派蒙指著淋滿蜂蜜卻還沒沒動一下的烤松餅,臉上寫滿了期待。
旅行者:“……派蒙啊!”
伊萊恩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又點點頭:“自然也可以。”
在旅行者寫滿了痛惜與失望的注視中,派蒙已經毫不客氣地飛快地塞進去了半盤烤松餅,同時也不忘和伊萊恩又解釋了一遍他們來到蒙德的原因。
在派蒙的聲音里,空有些奇妙的忐忑不安,他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笑起來:“若是更早之前,也許我會給你一個答案,但是現在的話……時間已經過去太久,連我也不能確定故事究竟進行到了那一步。”
空一怔,立刻反應過來:“您見過我妹妹嗎?”
“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并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說的更多,“蒙德有一句老話,‘風帶來故事,時間使之發芽’,我只知曉故事的開頭,卻不知道這株幼芽究竟成長成了何等的姿態……所以,是的,我所知道的那一位應該的確就是你的血親,但是很可惜,時間過去了太久,至少現在,我的確還給不出你更多的提示。”
空沉默了許久,搖搖頭。
“沒關系,”少年的笑容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們兩個的情況很特殊,所以只需要知道有她的消息就夠了,哪怕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也是很有價值的,非常感謝您,夫人。”
安柏同時側過身子,壓低聲音問道:“我怎么不知道蒙德有這句老話啊?而且這位夫人明明穿的是璃月風格的衣服,為什么感覺比琴團長還像個老派又傳統的蒙德人?”
凱亞也跟著側過身子回答道:“我怎么知道,我甚至連蒙德人都算不上。”
“我知道我知道!”派蒙很驕傲的舉起手,“因為在很早之前,蒙德的先民其實是會把時間的主人與風的主人一同祭拜的,并且為此專門修建了千風神殿,不過那是好早好早之前的故事了……應該比確立塵世七執政之前的時間還要早好多吧;
但是因為蒙德是風起之地,又因為比起時間,人更容易感覺到風的存在,所以后來的許多人會將兩者混同,認為千風神殿的主人就只有最初的風的主人,再加上時間實在太久,所以連帶著知道這句古話的人也就顯得特別少了。”
安柏聽得一臉怔愣,忍不住哇了一聲。
“我還以為蒙德的神明就只有風神巴巴托斯一位呢……”
凱亞:“……稍微補點歷史吧偵察騎士小姐,這話如果讓琴團長聽到了你可能又要進行額外補課了。”
“但是你居然連這種東西也知道啊……”空也忍不住感慨起來,“真意外啊,派蒙。”
出乎意料的,派蒙聽見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洋洋得意的自我滿足,而是先愣了愣,隨即罕見地有些生氣的跺了跺腳,氣呼呼地強調起來:
“我就是……我就是知道嘛!”
小精靈撇著嘴,心里有種完全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伊萊恩看看垂頭喪氣怏怏不樂的小精靈,忽然道:“再給你點一份蜜醬胡蘿卜煎肉?”
派蒙瞬間被轉移了所有的注意力:“誒?真的嗎!好耶好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伊萊恩~”
空:“……”
啊。
哄好了。
第215章 野史
雖然得到了親人的消息,但是正如這位伊萊恩夫人所言是發生在許多年前的事情,所以如果現在要找人的話還是需要西風騎士團的幫助才行,只不過旅行者初來乍到,就算安柏愿意引薦,他們也無法馬上行動。
“這樣一來就還是回歸原點啊了……”安柏嘖嘖兩聲,很快就重新振奮起來轉頭安慰道:“不過別擔心旅行者,等到風魔龍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琴團長一定會抽出時間來幫忙的!”
“很遺憾,代理團長現在大概騰不出時間,”凱亞聳聳肩,“聽到西風大教堂那邊傳來的音樂了嗎?”
看安柏點點頭,凱亞這才繼續說道:“目前初步猜測是混亂的地脈喚醒了千年之前沉睡的英靈,這件事情在蒙德的歷史上并非沒有先例,事關重大,琴現在趕過去調查情況了,這位客人的事情怕是要緩一陣子才行。”
上一次出現類似的情況,是五百年前席卷了整個提瓦特的漆黑災厄,“并非神明,而是‘蒙德’本身在回應了我們的聲音”。
——在后世的記錄中,一般會這樣描述當年的景象。
風神巴巴托斯的確喚醒了雪山上沉睡的古老圣槍,但是真正賜下許可的卻非神明本身,而是這座城,這片地脈,是來自蒙德最初構成者,守護蒙德的終究是蒙德本身——這成了無數詩人靈感迸發的源泉,寫成了無數傳唱至今的經典詩文。
對于蒙德的許多人來說,他們是相信英靈的存在的。
“倒也不必如此磨磨蹭蹭事事小心,”伊萊恩忽然道,“西風大教堂的那一位并不是什么傲慢又清高的性子,敬畏和尊重當然是必要的,但若是將英靈捧到與神同等的高度卻也大可不必;
他們曾經是人,如今也只是人的英靈,你們的前輩可以幫助你們,有些事情仍然需要你們自己去做,而不是將過去的人類一意孤行地捧上神座,像是信奉神明一樣,將所有的問題全部交給他們處理。”
“——你們的前輩既然能做到,那么你們自然也能做到。”
凱亞的表情有些怔愣,在其他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青年已經輕笑出聲。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轉頭看向了金發的異鄉人,微笑著說道:“正巧最近騎士團人手短缺,若是這位客人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幫忙的話,按著琴團長的性子,等到問題解決后肯定也會多多委派人手的,畢竟單純只靠貼尋人啟事的話,效率的確太低了些。”
“好說,”空的表情也很淡定,“只是事后的報酬……”少年忽然停了停,將目光轉向了安靜坐在那里的伊萊恩,露出一點淺淺的笑弧:“不知道能不能請這位伊萊恩夫人說說您知道的故事?”
伊萊恩有些詫異的挑了下眉,她看著金發少年的眼睛,臉上神色卻并沒有太多變化:“哎呀,繞了一圈子居然說到我這里來了嗎?”
“畢竟西風騎士團不一定真的能成功,但是您的手中的確是有這一部分的線索的;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必要舍近求遠不是么?您若是同意的話,我就算是幫您這個忙,報酬只需要您事后和我講講您知道的事情就好。”
空彎著眼睛,笑得乖巧又溫順:“剛剛不也說了,您是位老派的蒙德人?對家鄉有好處的事情,您應該不會拒絕吧。”
“真正老派傳統的蒙德人是不會穿著璃月的衣服的。”伊萊恩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何況我丈夫是璃月人,也已經在璃月生活了許多年,如果要說起我對現在的蒙德的了解程度,也許不會比你們兩位更多。”
“我說呢……您這樣的人物若是在蒙德的話,我絕對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的,”提起璃月,安柏的眼中也有些柔軟的懷念,“祖父在我小時候也會和我講許多璃月的故事,但是這畢竟是蒙德,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和我說過那些了……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和您聊聊天,可以嗎?”
“小姑娘,你這是直接默認我會留下了啊……”伊萊恩有些無奈的看著笑嘻嘻看著自己的安柏,但也只是輕輕嘆口氣,“好吧,索性也不是什么太費神的事情,先看看你們做得如何吧,如果合格的話,可以陪你們講講故事。”
“好耶,聽故事聽故事~”安柏歡呼著拍了拍凱亞的肩膀,青年哭笑不得,他看向了伊萊恩,對方安靜的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先忙正事,無須在意自己。
但是凱亞沒說話也沒走,只是眼巴巴的看著她。
伊萊恩:“……不會讓優菈把你的頭發染紅的,放心吧。”
凱亞瞬間松了口氣。
*
不得不說,他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夸張,至少在他手上吃過不少次虧的安柏實在是沒辦法忽略這個小細節,于是在前往西風大教堂的時候,偵察騎士瞇起眼睛,一臉揶揄的湊了過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剛剛為什么忽然提起了優菈?”
“其中細節我也很難和你說清楚……”凱亞嘆口氣,“總而言之,就是優菈委托我幫忙照顧這位夫人,稍有差池,后果自負。”
“沒有關系吧……”安柏有些疑惑,“那位夫人看起來很好說話也沒什么架子,應該問題不大的吧?”
“感謝你的安慰,偵察騎士小姐,”凱亞平靜地回答道:“如果最后判斷這個‘是否有所怠慢’的不是那位優菈·勞倫斯小姐而是伊萊恩夫人本人的話,我會贊同你的話的。”
安柏哦了一聲。
“那我站優菈那邊。”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功夫,已經來到了西風大教堂的入口,只是附近多了西風騎士的巡邏守衛,安柏稍微知道了一點情況,若是在此之前她可能也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問題,畢竟人家是多少年前名字成為歷史本身的大人物,多加重視些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聽了那位夫人之前的話,少女想了又想,又隱隱約約的覺得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如果她忽然可以幾千年后復活恢復意識,肯定不想在一個地方被供起來,哪里也去不了。
——只是很可惜的是,西風教堂的修女們并不是這么想的。
“……看起來我們來的不太巧呢。”凱亞剛剛仰起頭,已經對上了無功而返的代理團長。“怎么,交涉失敗?”
琴走下臺階,對他搖了搖頭。
“修女們的信仰太過虔誠,剛剛甚至說出了‘背離東風的愚獸’這樣的話……”
琴頓了頓,還是皺著眉嘆了一口氣,“其實那位大人就在不遠處站著,但是他擺明了兩邊都不想理會,只是單純在聽我們如何交流而已……我不想在他面前說出更多不該說的,所以只能先離開了。”
代理團長很快就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抬眼看著金發的異鄉人,凱亞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而這位代理團長答應的也很痛快。
“至于相關的報酬……也不好就這樣讓騎士團之外的人全部承擔,”琴溫聲說道,“請不用擔心,旅行者,服務民眾本就是騎士的本職工作,你作為外地人主動幫助騎士團的部分我們會提供相應的酬勞,至于那位夫人與你們的約定我們不會干涉,只是之后還請幫忙引薦一下。
你既然是因為她才愿意幫忙,那么我身為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也有義務向她致謝。”
空點點頭,沒有拒絕琴的建議。
“好耶!”安柏拍拍手,看起來意外的很高興,“不過那位伊萊恩夫人說自己嫁去璃月已經很多年了,你如果真的要去找她的話,最好還是先考慮一下璃月那邊的習慣比較好吧?唔……比如說帶璃月的茶葉而不是咖啡,璃月那邊喝茶不放奶和糖呢,差距還是很大的。”
“嫁去了璃月多年不曾回來,但是對蒙德最古老的神代歷史還那么了解?我這個圖書管理員都不敢說自己對那段歷史了如指掌呢。”和琴一同出來的麗莎輕笑起來,“這位夫人難不成也是教令院的學者?那我要不要也和琴團長一起去看看呢……”
安柏一臉茫然:“這和須彌教令院又有什么關系?”
“因為歷史實在是太久了呀?”麗莎很體貼的解釋道,“蒙德現在的藏書其實只有鼎盛時期六分之一的容量,神代的記錄和傳承流逝最為嚴重,但是哪怕這樣,蒙德的神王統治期間保留下來的極少數一部分煉金造物也還是提瓦特公認的頂尖水準,目前來說,教令院的確是保管最多也是最全面的,所以教令院內也有許多有關蒙德神主的記錄文獻,也有‘蒙德神代煉金術的正統傳承在教令院’這樣的說法……”
琴:“是野史。”
麗莎眼睛一彎,卻只是笑而不語。
琴也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奇怪,不由得輕咳一聲,飛快轉移了話題:“……總之,情況大致已經了解了,這里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先回騎士團的總部吧,我們商量一下具體的作戰計劃。”
“反應真大,”安柏側過身子,偷偷摸摸的和旅行者嘀咕起來:“怎么辦呀,我有點擔心琴之后會和伊萊恩夫人說不到一起去……”
空疑惑道:“應該不至于?”
“可是伊萊恩夫人知道的歷史都是很早之前的呀?蒙德歷史只有二大家系保留最為完整,如果夫人說的和古恩希爾德家的現存記錄不合,按著她的性子是一定是要拿出來各種文獻記錄努力解釋前因后果,直到徹底說明白為止……”
安柏摸摸下巴,一臉苦惱的樣子。
……啊不過這種完全屬于學術方面的爭執就不是她能想明白要怎么處理的了,麗莎都不會和琴強調教令院的記錄是正史還是野史,何況她一個聽課五分鐘睡覺兩小時的呢。
偵察騎士飛快放棄了思考,決定聽憑風引,到時候再說。
第216章 命運的后頸皮
伊利亞特在教堂發了很久的呆。
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也不是他習慣的環境,修女們的誠惶誠恐小心翼翼非但沒有讓他感覺到被敬畏的尊重,反而讓他開始有些不舒服,他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學生們,那些年輕人尊重他,愛戴他,卻也時時刻刻地想要超越他;在詩人的記憶中,蒙德的風本該是自由又隨心的存在,可教堂的空氣卻只能聞到壓抑的氣味。
他關上了房間的大門,煞有其事地不允許允許修女們貿然進入,隨即伊利亞特解開了自己的頭發,重新換了一種束發的方式。
但是不得不說,英靈還真方便呀。
除了靈基無法修改,其他一切都可以用名為“最初的幻想詩”的技能來修改肉眼觀測的外形,畢竟詩歌本就是無形無跡的幻想起源,局限它的只會是觀眾的想象力,從來不會拘泥于某種特定的外形,衣著樸素的少年越過人群的追逐,自廊后走出的卻是身形修長氣質如沐春風的優雅青年,他就像是個誤入此地卻又沒來得及出去的觀光客,很快就被人匆匆忙忙的請出去了。
將意志禁錮在有限的自我的認知中,可是寫不出能與風同行的詩文的。
只是青年被神色嚴肅的修女們請出去的時候,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他看見一雙冷淡的眼睛,皮膚蒼白的修女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在與伊利亞特的雙眸對視的那一刻,對方也只是輕描淡寫的揮揮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羅莎莉亞修女!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逃過唱詩了!”她沖著這個方向站著,看起來只是在發呆出神,立刻被其他的修女圍了上去,羅莎莉亞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隨手碾碎了手中燃起一縷柔白細煙的煙卷,將殘屑扔進了角落的花盆里。
伊利亞特微微一怔,卻是對她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
羅莎莉亞看到了,但她并沒有很在意。
規矩呀,要求呀,虔誠的信仰呀……說到底也就只有是在重視的人眼中才有價值,風神幾百年不曾出現,而要求更早之前的英靈遵守現在的規矩,怎么想怎么不靠譜。
只是因為“在尊貴而古老的英靈面前失儀”,所以羅莎莉亞也不得不擔任起眼下教堂附近的巡邏工作,巡邏也就巡邏吧,總比讓她去唱詩或者背誦禱詞來得好,西風騎士團的警戒并未撤離,羅莎莉亞在附近清理了幾個手腳不老實的愚人眾后,終于等到了久違的下班時間。
……然后,她就看到了大大方方從正門走進來的一位綠色衣袍的清秀少年。
當真是,毫無防備、毫不猶豫,大大方方堂堂正正,除了換了身衣服以外完全沒有區別啊。
在羅莎莉亞的沉默中,歌特琳德修女率先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伊利亞特大人!您為什么會在這里!”
羅莎莉亞眼睜睜看著跟著那位綠色的吟游詩人一同前來的金發少年立刻無聲且迅速地后退了一大步。
她沉吟一會,決定也閉上嘴。
誰也不能打擾她下班,巴托巴斯來了也不行。
就這一瞬驚詫愣神的功夫,無數修女已經瞬間沖了上去,在對方從茫然轉為驚恐的“我不是伊利亞特我就是個路過的吟游詩人你們認錯人了”的爭辯中,不容分說地把他重新請回了先前的房間,一個個苦口婆心神情肅重,極少數甚至已經是哽咽啜泣小心詢問著是否是她們的信仰還不夠虔誠……始終在努力強調自己是溫迪不是伊利亞特的吟游詩人終于轉頭看向了同伴的方向,然而金發的旅行者已經帶著派蒙直接站在了陰影里,正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溫迪:“……”
溫迪:“?”
溫迪:“???”
顯然,柔弱且無力的吟游詩人是無法阻止修女們的動作的,被恭恭敬敬送回房間里供著的溫迪目瞪口呆,而房間里甚至還有一條熟悉的淺綠色發帶……有那么一瞬間他都想要重新變回風精靈的樣子,再把某個變得愈發心機深沉的家伙的頭發弄得一腦袋蒲公英,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悻悻收起那條發帶后,溫迪開始左右尋找可以出去的方向。
此時天色漸晚,沒良心的旅行者大概率不可能在這附近等他,溫迪感受了一下外面的修女,知曉伊利亞特跑了一次后自己再想大搖大擺這么走出去也不太方便,正當他琢磨著怎么才能在離開的同時還能拿走此行的關鍵天空之琴的時候,窗戶已經被人從外面輕輕敲了敲,首席騎士站在窗外的露臺上,還維持著屈指敲窗的動作。
溫迪頓時眼睛一亮。
“蒂娜!”
首席騎士敲開窗戶,對著溫迪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臉:“人類的姿態多多少少沒有風精靈那樣方便,對吧?”她將一直垂在旁邊的手抬起來,手上還拎著薔薇木的天空之琴:“東西已經拿回來了,小殿下,接下來準備怎么安排?”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把伊利亞特找出來請他去貓尾酒館喝一杯,”溫迪笑容燦爛,很快就跟上了蒂娜,“……但是現在,我們還有其他更著急的事情。”
天空之琴的力量已經干涸,需要新的風元素注入其中,好在這件事在目前來看也不算是什么太麻煩的事情,溫迪本來有意讓旅行者幫忙尋找風龍淚滴,但蒂娜·古恩希爾德卻表示她接下來就不打算跟隨他一起過去,附近有不少討厭的客人,她準備先去慰問一下這些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
溫迪欣然同意,只是在首席騎士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叫住了對方的腳步。
“蒂娜!”見她耐心回身看著自己,溫迪猶猶豫豫,結結巴巴:“伊利亞特……你如果能見到伊利亞特……”
“哦,你說他,”蒂娜·古恩希爾德表情有些微妙,但絕對不是讓人下意識心生不安的那一種,“不必擔心小殿下,你們應該很快就能見面的。”
*
蒂娜的表情很奇怪,也很難說明白,但是從溫迪對她的了解來說,應該不是讓人心生不安的那一種。
……吧。
按著原定計劃收集了風龍淚滴,修好了天空之琴,準備前往摘星崖召喚特瓦林,這一次同行的除了旅行者外也有迪盧克和琴,而在蒙德城外還有最強的首席騎士做好準備以防萬一,伊利亞特身為英靈也不可忽略——無論怎么看,都是完美開局。
溫迪走在通往摘星崖最高處的小路上,崖邊的塞西莉亞花欣然盛放,清冽的香氣陌生又熟悉。
琴先一步感覺到了不對:“……塞西莉亞花的香氣,有這么濃郁過么?”
塞西莉亞本就是在清冷風急的高處盛開的花朵,一路上星星點點如點綴星辰,直至越走越高,這里便像是倒映星光的無盡雪白花海,琴的目光變得恍惚又驚喜,而迪盧克更先一步反應過來,他看向高處,最先映入眼簾的英靈的身影。
少年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他怔怔地仰著頭,看著站在最高處俯瞰整個蒙德的王。
千風的君主,蒙德的女王。
她手中撐著最初的梣木手杖,忠誠的首席騎士手扶劍柄守在她的身后,神態和姿勢一如當年,總有些東西,是時光的磨損也帶不走的純粹。
……伊萊恩。
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酸脹麻木的疼痛瞬間脹滿了他的喉嚨和眼眶,那種綿密卻鮮活的刺痛瞬間喚醒了他僵住的神經和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腦。
……是伊萊恩。
伊萊恩、伊萊恩、伊萊恩……是他的伊萊恩——!
他甚至來不及開口叫她,先一步支配了大腦和身體的是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便向她飛奔而去的本能,在這一刻的少年眼中只能看見那雙青空一樣的眼,那個他已經刻入骨髓的笑容。
——而這一次已經不再是坎瑞亞的對立雙方不得不與她不死不休的情況,王就站在那里,對著他抬起手,向他敞開了懷抱。
那只手再次落上他的頭頂,蒙德的風與塞西莉亞花的香氣再一次環繞在他的身側,少年幾乎是沒有絲毫遲疑地收攏了手臂,再也不想從這個懷抱里抬起頭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溫迪。”
伊萊恩撫摸著他的頭頂,溫聲說著。
“無論是五百年前的那一次,還是你為蒙德所做的一切,你現在的努力,你為特瓦林的付出……”
溫迪摟著她的腰,聽著伊萊恩的聲音,始終都只是在她懷里小幅度點著頭,黏糊糊得不愿意拉開半點距離。
王依然在微笑,心平氣和地微笑。
“但是偉大的巴巴托斯閣下,能否告訴余,為何舊城遺址會在結界未散的前提下……變成現在這個根本沒有多少落腳處的風龍廢墟呢?”
溫迪:“……”
少年偷偷摸摸松開了一點手臂,猛然驚覺那只撫摸自己頭頂的手已經不知不覺間滑了下去,穩穩地捏住了他的后頸衣服。
女王目光落下,笑容慈愛又溫柔,甚至很體貼的補充詢問道:“你有沒有什么話可以解釋呢,巴巴托斯閣下?”
溫迪:“…………”
少年放松所有掙扎的力度,對她露出個十足討好的乖巧微笑。
……啊,拎著后頸衣服的力度變重了。
他絞盡腦汁左思右想,之前跑得太快琴和迪盧克他們都沒來得及跟上來,至于近在咫尺的蒂娜,她的笑容也是同樣的那么熟悉。
溫迪看向女王手中已經捏緊的梣木手杖,揚起腦袋可憐巴巴的看著她。
“……我現在可是塵世七執政誒伊萊恩。”
給點面子啊,伊萊恩。
女王單手拎起梣木手杖,和顏悅色地看著他:“那你也該知道,余連天理都打過,塵世七執政的巴巴托斯閣下。”
第217章 承受亦有極限
——蒂娜·古恩希爾德。
現任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也許還不認識另外一位究竟是誰,但是她至少知曉那位騎士,那位英靈。
在看見那位白發女騎的瞬間,琴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都要停跳了。
……以及最關鍵的一點,這位蒙德最初也是最強的首席騎士,能讓她心甘情愿立于身后位置隨時等候召喚的,又是能誰?
只能是那一位。
也只可能是那一位。
舊蒙德的創造者,千風的君主,烈風之魔神,歷史上最初也是最后的唯一一位王,在群魔混戰的魔神戰爭時期一手締造了唯一屬于人類的奇跡。
風起之地,自由與理想之城,是風的女王親手鑄造的如夢的理想鄉。
直至漆黑的天火焚毀一切繁華,直至歷史被迫掩埋在時光的塵埃一角,記憶磨損,世人遺忘。
確定了其中一位,那么吟游詩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其實在吟游詩人提起天空之琴、又知曉要如何提升力量的那一刻,琴就已經對他的身份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而迪盧克應當也是有的,只是原因大抵和她不太一樣就是了。
琴愣愣看著站在摘星崖高處的那幾個人,英姿颯爽的白發女騎站在一個不會被牽扯到的位置,笑吟吟的抱著手臂看著那兩位和過往一般無異的動作;被拎著后領的少年早在梣木手杖揮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無比熟練地從她手里掙開了衣領,頭也不回地撒開腿就往另一邊跑。
片刻的沉默后,風中傳來一聲陰沉的冷笑。
女王反手握住手杖的姿勢讓在不遠處看著的幾位年輕人都隨之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奇異幻痛,迪盧克在看見白發女騎的那一刻神色已經變得相當古怪了,而旅行者和派蒙專注看著狼狽逃竄的吟游詩人,也不曾注意到琴略顯恍惚的表情。
“……是那一位,對么?”
琴還維持著那個愣怔的表情,下意識地問向迪盧克想要一個安心的答案,而紅發的青年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回答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初代首席騎士的樣子,不是么?”
琴愣愣的點點頭。
當然是了。
當然只會是那一位神王,怎么可能還會有其他的答案。
……可風之神與風之王,還是不一樣的。
唯獨這件事情,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無比清楚。
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無論他們私心再如何敬重,那畢竟已經是只屬于過去的傳說,是屬于魔神戰爭時期的神明——
琴咬住了嘴唇,感覺自己的口腔中彌漫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琴的臉色隱隱發白的功夫,迪盧克的聲音淡淡響起,平靜道:“……如今的蒙德,沒有留給那一位的位置。”
……是啊。
他們的蒙德,沒有留下屬于王的位置。
蒙德連屬于四風守護的記憶都已經相當模糊,更何況是更加古老、記錄磨損更加嚴重的魔神戰爭時期的神王?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承擔起屬于西風騎士團代理團長的職責,作為古恩希爾德未來的家主,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應盡的義務。”
如今的蒙德是風神巴巴托斯所庇護的國度。
西風騎士團誓約效忠的神明,也同樣是現任的風神巴巴托斯。
他們說的含糊又奇怪,派蒙和旅行者聽得一頭霧水,不由得茫然問道:“什么叫沒有位置呀?是說蒙德的旅館已經住滿了嗎?”
“自然不是。”面對著懵懵懂懂的派蒙,琴的表情變得緩和了許多,“我們是在說些別的事情,考慮到要招待那位夫人的話,也許會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
“是說伊萊恩嗎?”派蒙愈發奇怪了:“伊萊恩應該也不會在蒙德呆很久吧,她畢竟已經嫁去璃月了,不出意外的話,和旅行者說完有關他親人的事情就要回去了。”
迪盧克猛地一抬頭,瞬間扭頭看了過來。
琴:“……?”
琴:“請容我再確定一下,小派蒙,我們說的是同一位么?”
小精靈被問得猝不及防,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莫名其妙。
“當然是啊?”派蒙一指伊萊恩的方向,茫然道:“之前和你說過的那位很好很好的伊萊恩夫人就是她,我還以為這名字很少見,一般不會重名呢……”
琴:“然后?你說她嫁去了璃月?”
代理團長看派蒙點點頭,她先是閉了閉眼精,做了個深呼吸,然后才一臉平靜地解釋道:“……縱觀蒙德三大家系的全部記錄,并未有相關提及,哪怕是勞倫斯初代家主的手記都不敢這么寫,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荒謬野史?”
“好夸張啊琴團長……這種程度遠遠談不上是野史的程度吧?”不過代理團長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嚴肅,連帶著派蒙的聲音也跟著變小了許多:“本來就是伊萊恩自己說的呀?她丈夫是璃月人,已經嫁去了璃月很多年……
琴團長?琴團長!?旅行者幫幫忙啊琴團長她忽然暈過去了——”
在一通手忙腳亂的幫助下,一口氣沒上來堵得眼前一片空白的琴顫巍巍的扶住了地面,撐住了身體。
……不得不說,在知道那一位是誰后,她有各種方面的心理準備,但是絕對沒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
丈夫是璃月人。
琴雙手撐著地面,在心里很平靜地重復著。
她當然不止于那么天真,會覺得那一位會隨隨便便找個人就嫁了……至于配得上蒙德的神主,縱觀整個提瓦特也沒有幾位。
已經嫁去璃月很多年的意思……好像也能從璃月的大事記找到一點隱約的苗頭。
以及,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不就是那一位其實已經蘇醒了很多年,但是從來都沒有回過蒙德?
琴:“……”
琴:“…………”
代理團長顫抖著做了一個緩慢的深呼吸。
但是很明顯,效果幾乎等同于零。
蒙德的女王復活多年。
在璃月成婚了。
而蒙德對此一無所知。
……風神在上。
自己身為一個古恩希爾德,和璃月近在咫尺,甚至騎士團的安柏就能算得上小半個璃月人……這么大的事情,這么大的一件事情!!!
自己這么多年甚至都沒有任何感覺——!!!
琴顫抖著深吸一口氣,滿臉哀慟,聲音之中的痛苦和絕望甚至都已經到了徹底藏不住的地步:“我愧對古恩希爾德歷代先祖啊……”
迪盧克:“你家先祖就在那里站著呢。”
琴恍若未覺,喃喃自語:“古恩希爾德家守護至今的榮耀啊……明明王最初選中的臣子、最初決定的誓約騎士全都是古恩希爾德,難道這份第一臣子的無上榮耀難道就要在我手中葬送了嗎……”
迪盧克:“我對古恩希爾德的榮耀沒有任何質疑的意思,但是如果沒記錯的話烈風之主最初認可的臣子應該是第一位勞倫斯……”
琴依舊像是沒有聽到,低著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抽泣。
迪盧克不說話了。
派蒙已經被琴的反應嚇得手足無措到處亂飛,最后干脆躲在了旅行者的身后怯生生的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
小精靈期期艾艾,壓低聲音小聲問道:“旅行者,我是不是不小心說錯話了呀……”
“與其說是說錯話,不如說本地人的認知差異吧?”空嘆口氣,安慰了一下自己的旅伴:“總之,我們看起來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本地人的眼中可能就是什么難以想象的東西。”
也許是這邊的動靜太過奇怪,原本將注意力放在女王那邊的白發女騎終于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怎么了?”
伊萊恩神色溫和走了過來,拎著手杖的動作已經恢復了正常,身后跟著一臉苦哈哈把手伸到身后時不時偷偷揉一下的溫迪,琴已經從之前顫巍巍撐著地面的動作變成了跪坐在原地雙手掩面的樣子,看得女王很是茫然。
“簡單來說,我們一不小心知道了一點超過了現有承受極限的東西……”
其實迪盧克也有些想捂額頭,但是因為先是被發現了暗夜英雄的身份、自己私下嘗試結果直接召喚出了最初的首席騎士、親自砸了半個晨曦酒莊、在酒館遇到了稍稍有些不太靠譜的現任風神巴巴托斯……這一連串下來他已經放棄了思考,琴已經這個反應了他不能再繼續跟著一起垮,于是對比之下,紅發的年輕人反而表現出一副接受良好的平靜姿態。
女王對此倒是不太意外,只是年輕的古恩希爾德是這個反應多多少少讓她有些理解不了,但她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看向了乖乖站在自己身后的溫迪:“總而言之,先把特瓦林叫過來吧,風龍廢墟這個詞怎么來的,余也是有些話想要好好問問他。”
溫迪:“嗯……”
溫迪:“嗯嗯……”
溫迪沒有馬上回答,哼唧著敷衍了兩聲,目光卻是始終都沒有從她的頭上挪開。
其實從剛剛開始他就有些在意了。
少年盯著伊萊恩的腦后束發的石珀發飾,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
老實說,這身璃月風格的衣服因為整體設計還是按著她過去的習慣來的,所以試著接受一下也不是不行。
但是這個頭飾,這個風格看起來真的是非常、非常眼熟,甚至眼熟到有些礙眼的石珀雕琢的璃月頭飾……
——他怎么就看著那么不順眼呢???
“伊萊恩,伊萊恩~”溫迪忽然笑瞇瞇的湊了過去,“等一下我們去把這身璃月風格的衣服換掉吧?石頭的發飾也就是看著還行,戴在頭上一定又重又不舒服,等等我用蒲公英和特瓦林的翎羽給你做個新的?”
琴倏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女王的方向:“這件事情請您務必交給古恩希爾德來做,陛……夫人,我向您保證,無論什么時候,古恩希爾德的選擇一定是最能符合您的期待的。”
“哎呀,聽著真不錯。”伊萊恩笑吟吟的應了一聲,卻沒直接點頭,“不過余解決完這些小麻煩后就要回去璃月了,倒也不必特意換一身衣服,這樣就很好。”
琴:“……”
年輕的代理團長堪堪站穩身子,她絞著手指,看看自己只是保持沉默的先祖,又看了看面前的女王,張了張嘴,卻只是稍顯失落的低下頭,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白發的女騎忽然開口,聲音稍顯悵然:“哎呀呀……看著她就感覺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呢,您說是不是呀陛下?”她聲音一頓,又笑吟吟的說道:“其實我也很懷念您當年的樣子,就算是滿足老人家的心愿?上了年紀總是喜歡懷念過去的嘛,成了英靈也不例外。”
伊萊恩:“……”
女王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第218章 我很他媽在乎
溫迪幾乎可以說是心不在焉的撥動了琴弦。
塵世間最好的吟游詩人為了喚醒自己昔日的舊友彈奏而出的本該是悠揚輕快的音調,卻被思維發散根本管不住手的吟游詩人彈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聽得在場眾人神色各異不知如何評價,女王若有所思地摸摸手杖,驚得溫迪一不小心又彈錯了幾個音。
此時崖下卷起颶風,風龍倏然飛起,一雙龍翼卷碎空中屬于塞西莉亞的清冽花香,帶起一股陌生的陰冷氣息,伊萊恩原本舒展的眉頭微微蹙起,盯著那龍鱗異變染色的風之龍。
深淵的侵蝕只有一點,更多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屬于阿爾比恩的怨念凝結提煉的毒素,好在提瓦特本身對魔力就有排斥性,這種毒在經過深淵的轉化淬煉后,除了對特瓦林的意志有著侵擾的威脅以外,還不至于發展到把它轉化為災厄的程度。
但是……為什么偏偏是阿爾比恩?
稍稍出乎幾位年輕人的預期之外,風龍特瓦林并不是完全無法對話的對立狀態,幾人眼看著風龍小心翼翼停在崖邊,收著爪子以一個相當高難度的姿勢在崖邊站穩,同時還不忘用翅膀推了推一旁站著的溫迪,讓他給自己騰騰地方。
“……”
王微微挑眉,感覺阿爾比恩的問題也許可以稍等片刻再說,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梣木手杖平靜問道:“所以,風魔龍、龍災,還有風龍廢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特瓦林很淡定的回答:“我是風神眷屬,陛下。”
溫迪迅速扭頭,一臉驚恐的看著風龍特瓦林。
你認真的嗎我的朋友?
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認真的嗎???
不遠處的幾人神色很是復雜,琴更是雙手掩面發出了一點絕望的嗚咽。
代理團長很不想在這種氛圍下聽到這樣的對話和這樣的稱呼,哪怕是東風之龍親口說的也不太行。
“我睡了好多年,伊萊恩。”溫迪立刻補充道,“你知道的,比特瓦林晚醒很多年的。”
“你彈奏這首曲子,就是在回憶和我的過去,”特瓦林的聲音滿是鄭重和虔誠:“我永遠都會回應您的呼喚,巴巴托斯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我沒有名為風魔龍這樣的眷屬,”溫迪一臉麻木:“我來騙你上鉤的,你已經是蒙德敵人,再也無法回頭了。”
“不!”特瓦林深情款款的搖頭,斬釘截鐵地否認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巴巴托斯大人!”
“啊啊啊啊——!!!”溫迪崩潰的抓亂了頭發,最后還是吟游詩人忍無可忍,直接卷起風場舉起天空之琴就往特瓦林的身上砸,風龍不甘示弱張開翅膀卷起颶風以示回應,風場碰撞之間夾雜著“你吹的風都臭死了多少年沒洗澡了特瓦林!”“總比你這個恨不得泡酒桶的酒鬼詩人來得好!”……以及其他一系列整體之上年紀不會超過八歲的吵架內容,女王攏攏頭發,回頭看著幾個神色已經變得無比麻木的年輕人,感覺蒙德的風龍和神明的丟臉現場也該到此為止了。
蒂娜的目光望向崖底,低聲說了句:“我下去看看,陛下。”
王點點頭,微微抬起一點手杖,輕輕敲了敲地面。
那一聲細微敲動讓風龍和風神的爭斗瞬間停止眨眼功夫便重歸原位,特瓦林偷偷摸摸地在溫迪身后張開翅膀,把他往王的手杖前面推了一下。
沉默一瞬后,溫迪以一個極為緩慢的速度緩緩回頭看了一眼特瓦林,然后才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聲音含在嗓子里提醒道:“……你往我的蘋果釀里放熱奶酪的事情我們還沒算呢。”
“彼此彼此,”特瓦林頭都沒動一下:“你不也在我罰站的地方涂過油膏,還是味道最濃的那一種。”
“看起來阿爾比恩之毒尚未影響龍的神智啊,不但對舊事記得如此清晰,思維邏輯也完全沒有影響。”
王的雙手疊放在梣木手杖上,對他們微笑起來:“也許余該說一句可喜可賀?”
風龍和風神齊刷刷低下腦袋,瞬間噤若寒蟬。
女王看著這兩個乖巧低頭認錯的崽子,最后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這樣也好。
她有些難掩悵然,但也并未生出太多不甘的執念。
本來就是為了龍災才回來的,阿爾比恩之毒對她來說并不難解,而這種毒究竟從何而來也無需讓蒙德去調查,她自有安排。
王上前一步,特瓦林溫順地垂下頭顱,讓她撫摸自己的頭頂。
“阿爾比恩之毒并非對你毫無益處,那畢竟是異世的純血古龍,將它看做一次對自己的試煉吧,特瓦林。”
溫迪倏然轉頭,茫然道:“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伊萊恩?”
他的聲音忽然染上了幾分惶惶驚恐的不安,下意識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袖:“特瓦林自己努力當然是沒問題的……但你不打算一起看著嗎?你不打算看他如何成功的嗎?還是說你,你又要……”
少年的聲音哽住,一雙眼寫滿了不知所措和一份掩藏極好的恐懼。
——你又要扔下我不管了嗎?
女王微微張口,她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有些心軟,有些舍不得。
可是,溫迪……
在王想要說出拒絕的話的那一刻,有風卷起她的長發,為她帶來塞西莉亞的花香,和早已被遺忘的古老歌謠。
所有人都微微怔住,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迭卡拉庇安。
風的聲音如此清晰,清晰的足以讓蒙德城的所有人都能聽清風中滿懷依戀的呼喚。
——那是這座城的意志在呼喚她。
祂在呼喚,喚著迭卡拉庇安的神名。
*
在這片土地上,還有另外一位被喚醒的英靈。
并非因為回應人類的期待,也并不是人所以為的風神的呼喚,而是因為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這片地脈本身。
——祂即為“蒙德”。
所以,比起人類的愿望,英靈會率先回應祂的意志。
現在,祂再一次表達出了自己的心愿。
讓最古老的塞西莉亞花為了千風的君主再次開放吧,讓最美好的歌聲再度為王唱響吧。
祂如此要求。
于是繁花盛開,星河璀璨,人間的土地開出純白無瑕的無垢花海,這條繁花鋪就的長路以千風做引,引向了沉寂千年的舊城,引向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請您歸來吧。
蒙德對她說道。
我的王,我的母親。
由我來送您回歸唯一的王座。
人類更迭換代,正如其他的生命一般在祂的身上成長、繁衍、傳承,那不過是生命的一環,世界本身的組成部分,他們想要譜寫什么樣的故事,與祂本身并無太多關系。
但唯獨母親是不同的。
祂是被風的女王所守護的孩子,祂是被妖精的血肉所哺育的孩子。
所以祂會記住她,愛著她,等待她。
人類筆下的故事總會有不同程度的改寫,只有無時無刻都在循環流淌的地脈會記錄最為真實的一切。
王踏上花海的第一步,忽然愣住。
地脈回應給她最純粹的歡喜與柔軟的愛意,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咿咿呀呀地跑向母親的身邊向她炫耀,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流淌在她的回路之中,讓她的血肉與靈基再度被填滿、充盈。
這是英靈的受肉,也是魔神的復生。
蒙德以千風做引,一步一步地,喚醒了在這片地脈上沉睡千年的風的君王。
將由蒙德來親自告訴這個世界。
——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將在蒙德的土地上再度蘇醒。
這是蒙德的女王,卻也是與屬于人類的蒙德全然無關的神王。
喚醒她的是蒙德的意志,而祂將為祂唯一的王獻上最好的騎士、最初的詩歌、以及只屬于她的如夢的理想之城。
祂不會在意天空與深淵。
祂不去在意人類與歷史。
祂只知道,祂要將王重新送回至高的王座——祂要再一次的讓世界見證、讓天空見證,讓一切的一切見證只屬于蒙德的奇跡,只屬于蒙德的王。
——愿萬千榮耀盡歸女王。
當溫柔的流風試圖以柔軟的白花裝飾女王的裙擺時,王也只是垂下眼,滿眼溫柔。
“看起來,‘蒙德’的態度也很明確了。”
女王站在那里,任由流風纏繞她的手指和發絲,微笑著說道。
如今人類的蒙德并未留下屬于舊日神明的位置,好在蒙德本身也并不愿意和人類分享祂的神王。
神明回歸屬于她的位置,留下只屬于人類的城與國。
這似乎的確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琴看著特瓦林,忽然轉頭望向了伊萊恩,恭聲問道:“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陛下,‘蒙德’自身的意志已經足夠明確,既然如此,不妨就讓所謂的龍災變成一場蒙德人民的考驗如何?比如說東風之龍并非是帶來災厄的愚獸,而是作為蒙德遺忘了歷史、遺忘過去的一次懲戒和警告。”
這將是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那些不該遺忘的歷史,那些被傲慢和無知封印的認知,蒙德已經安穩了太久,人民需要一次新生的蛻變,蒙德本身也需要一次改革的契機。
王看著她,揚起了一點嘴角。
“那就是你們現在的西風騎士團要做的事情了。”
琴的目光微微一顫,也跟著露出一個靦腆又羞澀的微笑,年輕的金發騎士的眼眸亮如星辰,她手扶胸口,對著女王微微頷首。
“以古恩希爾德之名發誓,這一次……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陛下。”
“而事實上,余從未對蒙德真的失望過,年輕人。”
烈風之主笑著如此回答。
此時的風依舊流連在她的裙擺上,女王微微垂眸,對著鍥而不舍想要驅散她身上巖元素編織結界的柔風感到了幾分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排斥吧?”
“該討厭還是要討厭的,”溫迪很平靜地說道,他依然抓著伊萊恩的手腕,有些不滿的嘀咕起來:“而且你在璃月究竟住了多久了啊……感覺你各方各面都要被那個老爺子給同化了,璃月的審美我雖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放在你身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啊。”
“只是換了衣服而已,很奇怪么?”王有些無奈的回答,“而且我都已經和他結婚了,摩拉克斯的審美我完全可以接受啊,何況一起生活這么多年,就算是余,生活習慣上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影響吧?”
她話音剛落,千風靜寂,風神沉默。
臉上剛剛恢復幾分血色的琴團長再度變得搖搖欲墜滿臉空白,還是旅行者嘆著氣上前扶了一把才勉強站住了身子,而迪盧克捂著臉,完全不想說話了。
放棄思考的大腦也是會被過量的信息塞到腦袋痛的。
年輕人很絕望的想。
巴巴托斯倒是神色如常,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伊萊恩,然后緩緩微笑起來。
“我大概是睡的時間有些長,腦子不清醒聽錯了什么話……”巴巴托斯和顏悅色,笑容可謂如沐春風,“你說什么了伊萊恩?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你說你嫁給了某個六千多歲的石頭老蜥蜴?”
伊萊恩:“……摩拉克斯是巖龍,溫迪。”
她不記得有把這孩子教成這么不懂禮貌的樣子。
所以沒有否認六千歲老石頭和結婚的事情是吧。
在巴巴托斯倏然沉默的功夫里,眾人背后忽然傳出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響,幾個年輕人若有所覺地回頭一看立刻大驚失色,七手八腳的沖上去攔住了面沉如水轉頭走向璃月方向的白發女騎。
“前輩!前輩冷靜一點啊前輩!這件事還請從長計議不要因為這種事情就去暗殺鄰國的神明啊前輩……!家主手記上不是經常寫嗎,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啊對了‘王不在乎’!”
蒂娜·古恩希爾德的腳步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首席騎士拖著一身滿臉絕望的后輩,微笑著回答:“王不在乎,我在乎。”
她頓了頓,殺氣騰騰、斬釘截鐵的補了一句。
“我很他媽在乎!!!”
第219章 沒有問題了
在這片風起之地生活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屬于風的聲音。
在東風之龍卷起憤怒的風暴,在所有人將其視作災厄和威脅的時候,在所有人祈禱著風神的庇佑和守護的時候,祂卻選擇喚起昔日神主的神名,將王重新迎回最初的高塔。
這是風神對我們的懲罰嗎?
自詡虔誠的信徒們戰戰兢兢地祈求著一個答案。
不。
有人如此回答。
這一次的回答與神明無關。
是蒙德的子民先遺忘了四風守護,遺忘了千年之前的初心,遺忘了更久之前的神主。
這是屬于蒙德的悲哀,蒙德的痛苦,和祂再不去掩飾的憤怒。
雪山的白樹再度得到了地脈的滋養,古老的塞西莉亞花開滿了蒙德的土地,新生的幼苗隨著風聲的指引一點點破土而出,銀與木的根系糾纏共生,梣木的枝干生著如銀的葉芽,從雪山的方向一路鋪向舊城的高塔。
在人類不被許可進入的風暴之后,是如夢的理想鄉。
這就是蒙德的意志,蒙德的選擇。
對于祂而言,人類的虔誠,人類的期待,人類所謂的信仰和堅守,本質上和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所有生物都沒有任何區別,他們自詡主人,要求土地做出回應,可創造城池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是取自蒙德的土地;哺育喂養人類的全部都來自這片土地的饋贈,說到底,人類也只是循環的一部分,并不值得被祂單獨對待。
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以此為引,向人民重新解釋了有關四風守護的事情……只是蒙德在安穩的環境中生活了太久,哪怕是代理團長的親自解釋,城中仍有太多的人選擇提出了反對和質疑。
過分虔誠的信仰反而會創造出故步自封的傲慢,他們對西風騎士的信任、對風神巴巴托斯的信仰,對現在安穩生活的習慣和放松,全部都成為了禁錮他們引領這個國家進一步前進的枷鎖。
在推進這項工作的過程中,琴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和滯澀感。
“……蒙德最初的王,我們的先祖,當年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喃喃自語著,卻也并不需要誰來回答她,給她一個完美的答案。
她畢竟也是個古恩希爾德。
所以她是知道的。
答案其實非常簡單:破而后立,僅此而已。
……正因為知道,所以也知道自己做不到,現在的西風騎士團做不到,現任的風神巴巴托斯大人也做不到。
——在如今的蒙德,沒有任何一個人擁有那位王曾經展現出來的魄力。
“很抱歉打擾了您的休息時間,”辦公室的門常年只是半掩,凱亞腳步匆忙走進來的時候,琴也只是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騎兵隊長的表情是少見的嚴肅,極為認真的說道:“愚人眾的執行官‘女士’想要見您,代理團長。”
琴倏然一怔。
*
“……無須這樣看著我,蒙德的代理團長。”
印象中妖艷又傲慢的美人卻拿出來彬彬有禮的謙和態度,只是那份笑意只是虛虛掛在她的唇角上,并未讓琴感覺到任何的誠意。
女士本來也不需要蒙德的代理團長來認可自己,她抬手卷過自己的鬢發,慢條斯理地說道:“愚人眾在此之前的確提出了一些在貴方看來可能稍顯冒犯的要求,但是那都是在不了解情況的前提下才做的,若是哪里讓代理團長不舒服了,我也可以代為道歉。”
琴抿起嘴唇,并不覺得這就是示弱的意思。
“當然,”女士微笑著補充道,“愚人眾所行所做,皆為踐行冰之女皇的意志。”
“雖然很遺憾,迄今為止雙方也只是‘坦誠地交換了建設性的意見,增進了彼此的了解’,但這一趟的收獲頗豐,還是要感謝蒙德的招待了。”
琴的目光反而變得愈發嚴肅起來。
“別擔心,代理團長小姐。”
女士笑著說道。
“——至少到了現在,至冬對蒙德的確是沒有半點興趣了,我可以以愚人眾執行官的驕傲向你保證。”
所有在外執行任務的愚人眾執行官都謹記著來自冰之女皇和統括官的那道命令。
蒙德的烈風之主,璃月的黃泉之主。
“……在冰之女皇的心中,這兩位的優先權甚至在‘奪取神之心’之上,哪怕只是其中一位愿意回應她的聲音,她也愿意放棄對塵世七執政所有神之心的執念。”
尋找一位神明,還是收集其余塵世執政的神之心,這似乎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可偏偏也是這看似簡單的要求,為難住了所有的執行官。
其中,璃月的黃泉鄉存在太多生死禁忌,而且第一執行官多托雷自從去了璃月就再也沒出來過,成功打消了不少人在璃月執行任務的積極性,目前為止除了某個沒腦子的年輕戰斗狂不知死活接了任務以外,好像也沒有其他的執行官敢去璃月做嘗試;
至于蒙德的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故事,大多數都是感覺無從下手,首先蒙德自身歷史損失嚴重,教令院的記錄被反復改寫已經面目全非,女士對蒙德過往的歷史稍有知曉,但也遠遠不到覺得自己能直接一步登天,完成女皇陛下最高期待的程度。
可是世事難料,又有誰能猜到如今的這一步?
女士望向高塔的方向,臉上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
只能說,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
被蒙德人稱作風龍廢墟的地方,其實也是蒙德最初的城。
特瓦林帶起的龍災如今雖有西風騎士團在調整輿論和加以解釋,可人的意識有的時候同樣也是無比固執的;女士原本以為自己還能在這條路上看到朝圣的信徒,可該說蒙德人不愿意接受事實還是對風神巴巴托斯的信仰太過虔誠呢……
這條路空空蕩蕩,只有生著銀葉的奇異樹木和古老種的塞西莉亞花,如銀的白樹,純白的花海,矗立此處隔絕一切的風之壁障,讓這里越走越像是與世隔絕的世外之境,正如蒙德對此的稱呼——真正如夢的理想鄉。
只是隔絕了人與神明之間距離的,遠遠不只是新生的銀樹與一望無際的花海。
至冬的執行官仰起頭,從風中辨認出劍刃出鞘的聲響,和如風般迅捷又輕盈的純粹殺意。
“退下吧,外來的客人。”
蒙德的金獅,王的騎士發出警告。
“此處為英靈沉眠之地,王不曾許可,便不容任何人冒犯——你當止步于王座之前。”
“我是奉了至冬冰之女皇的命令而來,”女士仰起頭,朗聲道,“我是來自至冬的使節,只是想要向烈風之主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可首席騎士仍然只是雙手疊放在劍柄之上,平靜地看著她。
“塵世的執政,異國的神明、他國的女王——”
首席騎士微微挑眉,冷淡至極地反問道。
“……你所強調的這些東西,與我和我的王又有什么關系?”
***
“……伊萊恩。”
溫迪小小聲叫著她,女王的手從特瓦林剛剛褪去污染的一處龍鱗上挪開,轉頭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年:“怎么了?”
“你不擔心蒂娜嗎?”
“余想不到有任何需要擔心首席騎士的理由。”
“不,我的意思是……”溫迪看著她身上始終未曾換掉的那件玄色金紋的長裙,忍不住抿了抿嘴唇:“你若是要回璃月,不擔心蒂娜嗎?”
“迭卡拉庇安是舊日的神王,蒂娜·古恩希爾德也是屬于舊蒙德的騎士,英靈召喚只是奇跡的顯現,是屬于過去的影子,除了彌補遺憾以外,不該對現在的世界和時間產生過多的影響。”
王的聲音實在是太過平淡,冷靜的讓少年心中的那點悵然和不甘顯得愈發突兀又孤獨。
“至于蒂娜……她會比你想象得更清楚如何劃分開兩個蒙德,找好自己如今的位置。”
“當然,她會討厭摩拉克斯和余已經成婚這件事在所難免,余并不意外。”王的首席騎士總要有些額外的偏愛,何況比起所謂的抵觸她的婚姻和丈夫,不如說是騎士對現在的蒙德生出的失望。
對如今的王一無所知,對過去的王毫無記憶——
虛偽的敬畏比真實的背叛更讓騎士感到厭惡。
“哪怕她拿著劍沖到摩拉克斯面前也不必擔心,跑完這段距離的是蒂娜·古恩希爾德,但是最后決定是否揮劍的永遠都是余的首席騎士。”伊萊恩平靜地補充道,“余不曾允許,她就不會揮劍。”
“當然,余也會在這里待一段時間,至少要等到‘迭卡拉庇安被蒙德的意志喚醒復活’的消息傳播得夠遠。”
溫迪眨眨眼,有些疑惑:“這又是為什么?”
王冷笑一聲,轉開了視線:“因為摩拉克斯最近正在急著找死,而我之前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冥主倒是能直接把摩拉克斯弄去黃泉鄉,但是璃月人的眼中他們本就是夫妻,巖王帝君去了黃泉鄉大概也就是從一開始住在絕云間現在改成了歸離原一樣的感覺,距離鐘離想要的假死退隱差了十萬八千里;
想要簡單粗暴些直接“弄死”他也不行,黃泉之主如果真的殺了巖王帝君,那么對璃月生境和黃泉死域都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影響。
“但是迭卡拉庇安就不同啦,身份方便得很呢。”王微笑著,殺氣騰騰,笑容燦爛。
在魔神戰爭時期活躍的烈風魔神,同時還有著一段被坎瑞亞強行召喚又被塵世七執政圍攻的經驗,某種角度上來說她想要弄死誰都沒有問題。
“當然也可以包括你的,巴巴托斯閣下。”
溫迪:“……”
現任的蒙德風神打了個小小的寒噤。
“不過這期間我需要先回一趟璃月,”伊萊恩輕描淡寫的說道,“來自蒙德的受肉補充了迭卡拉庇安的靈基,連帶著英靈契約也被切斷了,需要先回去說一聲。”
“是很嚴重的問題?”
伊萊恩微微一頓,卻是有些無奈的嘆口氣,認認真真的琢磨著如何回答才是最合適的:“要怎么說呢……摩拉克斯在這方面的確是有點麻煩……”
比起溫迪預期的想象中嘲諷之類的態度,伊萊恩的聲音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柔軟。
少年有些意外,也有些酸澀的意料之中。
她比他想象中更愿意接受那個人。
他想。
記憶里驕傲又孤高的王,一意孤行從不回頭的王,終于在某個地方停下了腳步。
她思考的內容里多了某個人的痕跡,她顧忌的方向不再是那些更加冷酷更加理性的東西,她被染上了鮮活的溫度,會回頭看一看,甚至會轉頭往回走,只是為了提醒某個人她還在。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他反問自己。
伊萊恩在提起這件事時候的眉眼間也只是染了幾分他再熟悉不過的縱容,她沒有諷刺,也沒有說任何拉低印象的話,是因為她在下意識回護那個人,還是只是單純希望自己不要失望太多?
也許他早就知曉答案了。
不懂人心的暴君終于走下高塔,走入人間,染上了塵世的氣息和鮮活的溫度,她會活得更好,會得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而不僅僅只是作為王存在著,作為王座上永恒不變的象征。
……這當然是好事情。
他回答自己。
少年專注地看著伊萊恩挑挑揀揀的描述和無意識蹙起的眉峰,他聽著,看著,唇角始終是上揚的,只是眼中盛滿了酸澀的喜悅和無可言說的惆悵,被他好好裹在了與過往無異的期待眼神之中,不曾流露出半分破綻。
她過得真的很好。
在她失去了曾經的一切,被她所愛的全部徹底拋棄以后,有人將她破損崩裂磨損殆盡的靈魂一片片捧起來,小心翼翼的攏在了一起。
——只是,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反而成了那個被排斥在她故事之外的存在了?
需要從她口中得知她的故事,了解她的過去,去從她的聲音里去摸索她心的痕跡。
溫迪靜靜地看著她,忽然走到了她身邊,將頭靠在了伊萊恩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的去勾她的手,最后也只是輕輕牽住了女王的手腕。
“……我是真的很生氣,很難過,也很失落。”
少年垂下眼,滿眼的倦怠和疲憊。
“因為好像就只是我睡了一覺的功夫,伊萊恩就不只是屬于我的了。”
多不公平呀。
他在心里喃喃自語。
摩拉克斯可能甚至都不理解他從自己身邊搶走了什么。
我有無數個理由可以阻止,可以拒絕,可以否認這一切。
可你看起來很好,真的很好。
……那么就沒有問題了。
我那一千萬個拒絕的理由,全都可以忽略。
第220章 新的起點
風龍回歸了最初的位置,龍災似乎已經告一段落——至少從現在來說,余下的故事便和單純只是路過的旅人關系不大了。
在風中彌漫的塞西莉亞的清冽花香中,派蒙伸了個十足放松的懶腰。
“感覺蒙德這邊的本來應該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但是一下子就變得輕輕松松了呢~”小精靈嘀嘀咕咕的總結著,而一旁的空只是笑笑,轉頭看向了蒙德城的方向:“其實龍災并不是問題的關鍵,現在才是真正的麻煩呢。”
“誒?”派蒙停下了伸懶腰的動作,茫然道:“為什么?特瓦林不是已經被伊萊恩領走了了嗎?龍災已經結束了,原本讓琴團長最為難的愚人眾也因為烈風之主的存在不再繼續糾纏,還有什么問題?”
當然還有很多。
遺忘過去,否定事實,沉浸在過往的安穩之中故步自封。
“現在的蒙德,距離一千多年前那個貴族黑暗統治時期的舊蒙德,區別也不過就是尚未誕生出高高在上的貴族——正如當年的貴族沉浸在重建蒙德的喜悅和榮耀之中不可自拔,現在的蒙德也同樣如此,太多的人將自己視作自由與抗爭的后代,但是他們與當年那些舊貴族的區別,也不過就是尚未來得及碰到權力的邊緣而已。”
有關對于蒙德的疑問,迪盧克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萊艮芬德的后裔毫不掩飾自己對西風騎士團的好感幾近為零的冷淡態度,而對于這件事,哪怕是代理團長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也許,這就是時間對人類的磨損吧。”
代理團長的笑容有些難以理解的愧疚和遺憾,她耐心回答著旅者的疑惑,目光卻不自覺地望向了窗邊,望向了舊城的方向。
“不親自體驗這樣的感覺,不親自來感受這樣的過程,便無法真正理解那位王當年究竟做出了一個何等正確到殘酷的選擇。”
“我很害怕被人否定的感覺,旅行者。”琴很平靜地承認道,“身為騎士,身為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身為一個古恩希爾德,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回應人民的期盼和家族的榮耀,所以哪怕從這一點來說,我永遠無法跟上王的腳步。”
“那怎么辦呀?”派蒙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安,“總不能找伊萊恩回來幫忙吧?……事先說明,我喜歡她多過蒙德一點點,不多哦就一點點!絕對不是因為她會給我零花錢讓我買好吃的……所以如果你要找旅行者幫忙的話,我是不會說話的!”
琴無奈失笑。
“我當然不會這么做的,小派蒙。”
蒙德的城市意志已經表現出了祂的態度,比如說原本堅定的地面會在某個人踩上去的時候突然崩裂,好端端的噴泉會冷不丁把路過的人澆得渾身透濕,教堂的禱告總會被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強行打斷……蒙德的抱怨更像是小孩子惡作劇一樣的鬧脾氣,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夠讓不少人收斂自己,不再去多說些不該說的話了。
至少現在,蒙德只想自己保護祂的王。
而對于琴自己來說,她跟不上王的腳步,也無法做到先代那樣,毫無保留地獻上自己最為純粹的忠誠。
說到底,琴·古恩希爾德的靈魂屬于這個時代,她不能再去走舊日的路了,她沒有接受過王的教導,也沒有向蒙德最初的女王獻上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所以無論是選擇追隨還是放棄,如今的蒙德其實都已經沒有那個資格。
“……我,不會去打擾陛下,”琴輕聲說道,“無論她現在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哪怕是因為蒙德人遺忘了她而選擇拔刀相向,我也只會尊重王的所有決定,但與此同時,我也會選擇繼續站在這里,守護我現在需要守護的一切。”
“說起來,旅行者你是可以進入風暴之墻后面的吧?”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微微一笑,手扶胸口,神色溫柔又虔誠:“有機會的話,代我向陛下問好吧,蒙德既然已經選擇了遺忘過去才能繼續往前走,那么我們就已經失去了回頭的資格……至少古恩希爾德不會再去打擾王,未來等待我們的無論是繁榮還是毀滅,那都是我們自己要走的路。”
“以及,有機會的話幫我看看優菈的情況……”提到這里,琴的臉上也禁不住露出半是心虛半是羞赧的樣子,她輕咳一聲,目光微有幾分游移不定:“她最近和我鬧脾氣鬧得很嚴重……特別是她和安柏本來就關系很好,從她那里知道了一些……呃,刺激比較大的事情。”
老實說,她一開始也以為優菈會在知曉陛下早已成婚的消息直接拎著松籟響起之時殺去璃月,但騎士小姐在消沉了好幾天后選擇把這件事寫了幾百張紙條,并在安柏的一知半解的指導下在初代勞倫斯的掛畫前把幾百張紙條全部燒掉了,還是一張一張燒的。
“聽說是璃月那邊與亡者通信的手段?”琴有些不確定的說,“因為燒和‘捎’同音,所以璃月人會覺得焚燒物品可以將東西送去亡者的世界……”
旅行者:“……”
派蒙:“且不說這個方法靠不靠譜,璃月的法子能不能在蒙德成功,那是勞倫斯的先祖吧,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倒是真的沒有什么問題,因為初代的勞倫斯本就是家族的罪人,‘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琴的表情瞬間就平靜下來了,“初代的勞倫斯的確……對王有著超越臣子身份之外的妄想,也是因為這份多余的妄念,才會有了之后自稱流淌罪人之血的勞倫斯家族,在陛下放棄蒙德選擇與其他人成婚后優菈會這么做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從我個人角度來說,單純這件事本身其實沒什么問題。”
旅行者看著代理團長理所當然的表情,瞳孔地震。
……居然問題不大嗎!?
所以你的重點其實只有優菈在和你發脾氣這件事嗎!!!
“當然了,”琴一臉茫然,“因為優菈畢竟是也是西風騎士團的隊長之一,而且每年的對外招募也都是多虧了優菈的出席才保證了基礎達標率……”
派蒙一臉呆滯。
“原來是這樣解決的嗎……”
代理團長再度揚起滿懷歉意的微笑:“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們幫幫忙?哪怕只是去舊城那邊摘幾朵塞西莉亞花送過去,說不定優菈的心情能稍微好一些。”
*
金發的旅行者終于開始了他的冒險之旅。
只是蒙德的排外屬性不僅僅是針對人類本身,沒有引導者允許哪怕是異世的旅人也進不去,好在首席騎士并不介意幫忙摘幾朵塞西莉亞花送過去,以及不知道是有意還是不小心,白發女騎用來裝點花朵的裝飾物偏偏是某個極為顯眼的璃月風格的石珀發扣。
空沉默地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了看笑容清爽的蒂娜·古恩希爾德,女騎毫不掩飾滿眼的幸災樂禍,興致勃勃地攛掇著:“祭拜先祖怎么能沒有花呢,這可是蒙德為了王開出來的花,送給勞倫斯那個老東……老朋友最合適不過了。”
空:……
金發的少年手捧花束,腳步無比沉重地離開了。
*
——而在風暴之后的高塔,王始終注視著這一切。
在溫迪跑去找伊利亞特、此時的高塔正好左右無人的時候,她終于轉過頭,看向了某個隱蔽的方向。
“……你是自己出來,還是余去把你拎出來?”
一小段沉默的僵持后,一道淺金色的影子從石柱后面探出了頭,少女背負雙手,扭扭捏捏,磨蹭著腳步走到了王的面前,很是心虛的低著腦袋。
她早在自己能夠成功進入風暴之墻的那一刻就已經知曉了王的意思,只是真的被她直接叫破,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微妙的心虛。
女王看著她淺金色的毛茸茸的頭頂,許久不曾說話。
少女微微一顫,忍不住先一步抬起頭,對著她露出一個十足討好的乖巧微笑。
“誒嘿~”
下一秒,梣木手杖抬了起來,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熒捂住腦袋,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王對此無動于衷。
“余之前還在想,有誰能讓坎瑞亞的遺民認可身份,被深淵尊為正統的繼承人……”伊萊恩的眼中并沒有任何斥責和惱怒的意思,她看著稍顯心虛的熒,只是有些無奈的問道:“余以為你能理解,將你看做公主,絕非是要你代替王來承擔起坎瑞亞之后的事情。”
熒輕輕眨了眨眼,乖乖地重新低下了頭。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公平,陛下。”
少女輕聲喃喃。
好不公平啊。
無論是對于王來說,還是對坎瑞亞來說。
“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小公主,”女王溫聲說道,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頭頂,聲音愈發溫柔,“這本來就不是屬于你的責任和義務,你的兄長就在這里,去找他吧,熒。”
熒聞言一怔:“可深淵那邊……”
“余來處理就好,你無需擔心。”
少女仰起頭,看著王的眼睛。
……啊。
果然。
“……您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少女遲疑著,最后也只是對她露出一個稍顯無奈的微笑,“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五百年其實真的是個好長好長的時間了。
長到足夠她知曉某些曾經被隱藏的真相,長到她可以去注意到那些刻意隱瞞的骯臟秘密。
但她仍然覺得,自己需要繼續做這個深淵的公主。
不只是為了王,不只是為了旅途最初的起點帶給她的記憶,不只是為了坎瑞亞的遺民放交給她的信任與期待……也是因為這是屬于她的景色,屬于她的故事。
遠度重天、跨越星海之人,從來都不是會一時任性的孩子。
她知曉自己的選擇,也清楚自己可能要為此付出的代價。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沉淀和積累,但是我的哥哥還沒有,”熒帶著乖巧又溫順的微笑,卻對著女王無比堅定地搖搖頭,“所以我暫時還不能答應您,他需要完成屬于他的旅程,而我作為深淵的公主,同樣也有著屬于我的義務;無論這其中藏了多少謊言和欺瞞……可至少五百年的時間是真實的,那些真心信任我的坎瑞亞子民也是真實的。”
這不僅僅是屬于王的故事,也是屬于她的。
“您說這不是我的義務,可這也不該是屬于您的呀?”
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她甚至都不是坎瑞亞的王。
“所以,至少讓我做完我想做和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吧,陛下。”金色的孩子如此說道,聲音里也帶出了一點撒嬌的請求,“而且我也相信,如果真的到了我解決不了的時候,您還是會幫我的,對不對?”
女王看著少女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最后也只是垂下眼睫,對她輕輕嘆了口氣。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王溫聲道,“你并非此世之人,無論是坎瑞亞還是深淵與你本質都沒有太多的關系,記得不要讓自己牽扯太深……好在總歸深淵也就那點底氣,阿爾比恩之毒也好,深淵的侵蝕和野心也好,就目前來說,還不到根本收拾不了的地步。”
于是熒心滿意足地彎起眼睛,對著女王露出了她最燦爛的笑容。
“我會定期給您送消息的~”少女擺擺手,她的心中意外的沒有什么放下巨石一樣的解脫感,但是很輕松,很滿足,也很高興。
若是走到這一步才說后悔,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她從踏入深淵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拿出了自己的覺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至少現在還沒走到最壞的一步,不是么?
少女在高處注視著兄長的身影,笑瞇瞇的欣賞空為了委托忙忙碌碌的樣子。
只是看著看著,她有點笑不出來了。
雖然現在有了陛下的允諾,她可以暫時不用費心凝神地去處理很多事情,不帶腦子的在陛下的領地里四處走走逛逛放松心情,但是看著兄長這么優哉游哉地只需要摘摘花跑跑腿……再想想自己當年的旅行,感覺果然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不爽的。
熒瞇起眼睛,忽然抬手拍了拍身邊侍奉在側的深淵使徒,一指兄長所在的方向。
“去,”深淵公主心平氣和地命令道:“給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