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圖窮匕見
巴巴托斯看著伊萊恩的發間新換上的那枚用風龍翎羽和塞西莉亞花所做的發飾,忽然就陷入了沉思。
“我想起一件事情。”
風神看著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沉重。
“什么?”女王看著少年的表情難得也跟著生出幾分好奇,便跟著多問了一句。
“總之,可以理解為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溫迪卻沒有直言告知,而是稍微拐了個彎,女王索性也沒什么事情,便配合他問了下去:“那就先說好的吧。”
溫迪露出個稍顯意味不明的微笑。
“好消息就是,我和那位老爺子的關系其實在過去的幾千年里還算得上不錯。”他的眼中亮起懷念的光彩,笑瞇瞇的和伊萊恩描述著過去的景象,“塵世七執政其實在過去會定期聯系的,我和璃月的巖神,大概就是閑暇時可以坐下來一起喝酒的關系?”
女王微微頷首,神色平和:“的確算得上好消息,有什么問題嗎?”
“這就是我要說的壞消息了,”風神忽然就換上了一臉肅然沉重,“我第一次和那位老爺子一起喝酒的時候,一不小心喝醉了。”
“這不是你的常態么,溫迪。”
“不不不,”溫迪飛速搖頭,“重點不是我喝醉了,重點是我喝醉了以后把酒倒到了那個老爺子的頭上,他也沒和我生氣。”
伊萊恩:“……”
伊萊恩:“余姑且確定一下,你沒有說錯詞,不是不小心潑上去或是弄臟了什么,而是……倒到了他的頭上。”
溫迪斬釘截鐵的回答:“沒說錯,是倒上去的。”
“……”
女王用力閉了閉眼,她這一次胸口起伏的弧度有些大,感覺應該是做了個不太成功的深呼吸試圖平復情緒。
“伊萊恩——”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腰上就跟著掛了個大號的人形掛件,溫迪雙手勾著她的腰掛在上面,見女王沒有把自己拎起來的打算,干脆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拖在地上,帶著相當敷衍的恐懼和不安,毫無形象地拉長了尾音:“怎么辦呀,伊萊恩,伊——萊——恩——”
“你和那個老爺子結婚了那我以后不是和他要天天見面,天哪我睡了這么多年都沒有履行神職毫無疑問就是七神里最弱的一個,六千歲的巖王帝君單單聽著就比我強了好多的感覺,你說他會不會趁機報復我啊我好害怕啊嗚嗚嗚嗚嗚……”
伊萊恩扶著額頭,再度做了個深呼吸。
“……以我對摩拉克斯的了解,他還不至于會因為這種事情就跑到蒙德來打你一頓。”
“那不行!”溫迪忽然一臉嚴肅的抬起頭,鄭重道:“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將來若是因為我的這種小事讓他和你吵架就太不合適了……不如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璃月,至少別的不說,先讓我就這件事情和老爺子道個歉。”
女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少說千年前的事情,按著摩拉克斯的脾氣當時沒解決那就是真的沒生氣,總不至于現在才開始找理由報復……她低頭看著自己腰上哭唧唧的大型掛件,瞇起眼睛平靜反問道:“如果余不同意呢?”
溫迪立刻把臉貼到她身上噫嗚嗚噫地嚎起來:“將來老爺子一個生氣天降隕星把我砸成精靈餅干你一定記得要救我啊伊萊恩嗚嗚嗚嗚嗚……”
女王以手掩面,長長嘆了口氣。
***
……最后,勉強靠著約法三章定下了諸多要求,允許溫迪和自己一起去璃月了。
雖然反復強調了類似“不許搗亂”“不許亂叫人”“不許胡亂喝酒”等諸多要求,溫迪也都是嗯嗯啊啊點頭如搗蒜的應了下來,可伊萊恩還是覺得這小子答應太快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她又不是契約之神,也不至于為了這點小事就讓溫迪簽個契約……總歸神明的底線也還是有的,哪怕是溫迪,也應該折騰不出來什么太大的麻煩。
……吧。
一路有驚無險地過來,女王終于稍微放下了一點緊繃的神經。
不得不說,溫迪這一次很聽話,非常聽話。
沒有亂說話,沒有四處搗亂,也沒有因為聞到了風中酒香氣就停下腳步眼巴巴的看著她,伊萊恩原本懸著的那顆心稍微放下來了一點,她原本是想直接回璃月港的往生堂,但溫迪眼睛一垂,滿眼不舍一步三回頭的看著璃月的野外景色,女王的腳步不由得也跟著慢了幾分。
“你若是想在這附近玩,絕云間古華山一帶你就不要去了,”伊萊恩和他說道,“只是因為古華山弟子在這一帶活動,也有山野的客棧釀些自家的果酒,不會醉人,可以少喝一些。”
溫迪彎著眼睛,剛剛想說一聲好,就見伊萊恩忽然一回頭望向了某個方向。
少年唇角弧度微微變淺幾分,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果然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石珀金瞳。
“夫人。”
那雙眼睛只在吟游詩人的身上停駐了一瞬后便輕描淡寫地挪開,鐘離重新看向伊萊恩,溫聲喚了一句。
妻子的眸光清亮,氣息平靜,像是她真的只是短暫的出去透了透氣,和過去的每一次都沒有任何區別,可鐘離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卻并未感覺到預期之中應有的放松感。
“……蒙德的這趟旅程,夫人玩得開心嗎?”
“嗯,不過那邊的情況有些復雜……”伊萊恩下意識回了一聲,卻是想起來了什么,立刻對著他一蹙眉,飛快道:“不過你之前說的那件事——”
“……且先不急,”鐘離對她搖搖頭,隨即對著她伸過手,微微垂下眸子:“你似乎在那邊有了些變化,我看看。”
“只是英靈受肉而已,”伊萊恩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的走過去,直接把自己的手遞到了他的掌心上,手腕被握住的那一刻其實稍微抓得有些緊,女王眸色平靜,連聲音也不曾有半分變化,“蒙德的情況很特殊,我之后和你細說吧……”
鐘離靜靜聽著,看著她眼神平和與過往無異,這才點了點頭。
“也好。”他溫聲應了一句,終于看向了溫迪的方向,“之后可以找個時間慢慢說,說起來這附近也沒有多少酒家,不太適合招待客人。”
啊,客人。
也行,至少的確沒毛病。
風神維持著之前乖巧微笑的弧度,順便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前后時間。
——雖說這老爺子很快就會找過來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可距離他和伊萊恩踏上璃月的土地,前后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么?
大抵還得算上這位巖神如今人身的束縛和諸多忌諱……巴巴托斯不動聲色,依舊站在那里沒有挪動一步,唇角的笑容清爽又干凈:“恭喜呀老爺子,不過現在才和你說一句新婚之喜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本就情況特殊,這句話無論何時說都不算晚。”鐘離耐心回著,語氣溫和平緩聽不出半分異常,“幾百年的時間對于人類來說已經算得上相當漫長了,我想哪怕是蒙德對你而言估計也會稍顯陌生,如何?你若是想要游歷璃月名勝,我可以給你一些不錯的參考方案。”
“我無所謂呀,”溫迪笑瞇瞇的回答,“只是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提前知會一聲,老爺子還真是不夠意思……何況幾百年的時間對人類來說的確稍顯漫長,對六千歲的巖王帝君來說難道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要我說不如等一等,璃月的嫁衣雖好,但當然是故鄉的新娘裝更加適合蒙德的女王,別擔心~我又不會攔著伊萊恩做什么,總歸她喜歡就好嘛。”
“當真?”
“好端端的我騙你做什么?”吟游詩人的笑容逐漸變得愈發燦爛起來,“你看呀,我可是為了保證夫妻關系和諧,連我千年前不不小心犯的錯誤都想起來啦……話說老爺子你應當還記得吧?當年第一次相約喝酒,我喝多了把酒倒到了你的頭上,哎呀呀……當時看著你的臉色,可真的是把我嚇壞了。”
鐘離微微開口,聲音里已經多了幾分謹慎認真:“……那你也應當記得,我當時說了,沒事。”
“對啊,你說了嘛,我也記得呢~”溫迪很痛快地點點頭,一副陷入回憶的樣子:“當時巖王帝君親自安慰我說‘無妨,下次注意一點,小心些就是’——聽著可真是溫柔體貼又好脾氣呀,你說是不是伊萊恩?”
風神故作感慨:“我都不知道原來摩拉克斯是這么好說話的脾氣誒……你說你當年是怎么和他打了那么久的?”
女王直覺覺得現在不是她適合開口的時機便也沒有回答,而摩拉克斯盯著風神的那雙眼睛,若有所思。
“彼時迭卡拉庇安剛剛離開不久,蒙德和璃月又有舊日神王的契約關系,以當時和迭卡拉庇安的同盟關系角度來說,我對她的繼承者多加照顧,也是理所當然。”
風神看著他,終于露出今天最真誠的一抹微笑。
“可既然同為塵世七執政,本質其實也相差不多,雖然叫你一聲老爺子,但你我四舍五入也算得上半個同僚,大也不必對我這么客氣啦~”
摩拉克斯平靜道:“我年紀大你一些,以長輩身份看待你也算正常。”
溫迪依然在微笑,且笑得愈發燦爛:“這倒是沒什么問題,畢竟璃月歷史三千七百年,巖王帝君也已經六千余歲,會這么看待我這區區風精靈升格而成的弱小魔神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老爺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想的呢?”
摩拉克斯:“……”
巖神罕見的有些哽住的樣子。
“而且還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溫迪笑著,笑容里滿是天真的好奇,同時風的氣息也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幾分細微的改變,吟游詩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興致勃勃地問道:“以伊萊恩的脾氣,她如果那么快就同意嫁給你,那你們兩個之間一定發生了什么感天動地讓無數人震撼到動心落淚的故事,很值得寫成詩歌傳唱吧。”
摩拉克斯:“……”
生平第一次,巖王帝君的眼中生出幾分求助的目光,稍顯無措的看向了身側沉默許久的妻子。
伊萊恩頓了頓,隨即抬袖掩唇,默默轉過頭去。
別看她,她當年可沒想那么多。
第222章 患得患失
現任兩位塵世執政因為往年舊怨在絕云間大打出手……倒也不至于發展到這個地步。
但是風神巴巴托斯無比精準的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得益于璃月對歷史的另類熱衷,大到歷史本紀小到街頭巷尾的說書人,哪怕是剛剛啟蒙的幼童都能講出來一兩個耳熟能詳的神仙故事,想要從其中拼湊出當年的痕跡對塵世間最好的吟游詩人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首先,他可以理解坎瑞亞之后的摩拉克斯偷偷帶走了伊萊恩把她藏在這里,這么多年不曾對外宣告迭卡拉庇安的神名也算得上情有可原,至于什么黃泉之主之類的稱呼對于伊萊恩來說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在這些地方,巴巴托斯只有滿心感激和一份事后才生出的后怕慶幸。
他感激黃泉鄉的存在,也感謝摩拉克斯的選擇,單純從這方面來說,伊萊恩會選擇他也并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問題。
……唯獨這個時間,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不對勁的地方?
從坎瑞亞到巖王帝君與黃泉之主的大婚,這段時間對于人類來說也許不算短了,可若是算上黃泉鄉建立過程的諸多事宜和魔神天然對時間的概念,嗯……
吟游詩人臉上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
“當然,我沒有說伊萊恩不會愛人的意思哦?”吟游詩人笑容清爽,少年整個人掛在女王的手臂上,笑瞇瞇的仰頭看著站在另一側垂眼看著自己的鐘離,卻是有意無意地往伊萊恩的身側縮了縮。
“只不過在我的印象里,她的確對這種事情沒什么執念嘛,所以還是很好奇的,我可是個吟游詩人,會對常識無法推理出來的神秘故事好奇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老爺子怎么這樣看著我……啊,這里的確是璃月,像他這種傳統的性子好像不太習慣蒙德的風格呢,抱歉抱歉。”
溫迪忽然松開了手臂,和伊萊恩擺出來一個稍顯歉疚的表情。
鐘離眉頭一挑,卻是沒說什么,只是略感疲憊地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
他明白了。
這一次的風神巴巴托斯的確是明明白白地來者不善……但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也的確沒辦法反駁。
伊萊恩幽幽瞥他一眼,而溫迪瞬間揚起唇角,笑得很是乖巧。
“別太過分啊?”
“哪有。”少年的委屈摻雜三分戲謔,擺在臉上的程度恰到好處,“我有哪句話是在反對你們、或者直接明說我討厭他的嗎?完全沒有吧?”
雖然他這么煞有其事地解釋一下也和明目張膽地說出來也沒區別了。
“你若是好奇巖王帝君和黃泉之主的故事,璃月有很多地方可以讓你去慢慢了解,只是版本繁多說法各異,不過我想你既然是蒙德的吟游詩人,應當也已經很習慣后世傳說的適當戲劇化和夸張描寫。”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也若無其事地將他先前的疑問給打了回來,溫迪唇角笑弧不由得淡了幾分,可他也的確沒有反對的理由,畢竟就連伊利亞特都曾經在女王的許可下寫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無論他是來自蒙德的吟游詩人還是最初的溫迪,都應該很習慣這個才對了。
可他越不說,溫迪就越覺得不對勁。
……別啊,他就是小心眼又不順心地純粹想給這老爺子添堵的順口一提,該不會真有什么不可言說的微妙內情吧???
“溫迪,”伊萊恩忽然叫了他一聲,又遞給他一袋摩拉,溫聲道:“先去玩吧。”
溫迪:“……”
溫迪:“?”
少年猝不及防被打斷了一下,表情稍顯錯愕,可那只袋子仍然停在他的面前,態度很是明顯。
這的確算得上委婉的回護了。
少年抿起嘴唇,看著她的眼神也不由得帶出幾分遷怒的惱意。
女王安靜回望,只露出一點淺淺笑弧。
兩雙眼睛僵持片刻后,還是他先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是是是,”他有些認命地嘆口氣,無奈接過了伊萊恩遞來的東西,“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去附近逛逛……但是如果我一不小心把摩拉花光了被扣下了你記得要來找我哦。”
伊萊恩看著吟游詩人帶著幾分幽怨的怒氣走遠了,只是當她回頭看著鐘離的時候,卻發現那雙石珀鳳瞳并沒有多少意料之中放松的痕跡,某種壓抑又糾結的東西仍然沉在他的眼底,顯出幾分毫無自覺的惴惴不安。
她毫不懷疑,如果現在的自己沒有回頭看他而是直接就走的話,那他甚至不會伸手過來。
“不回去嗎?”她想了想,“還是說你也想在這附近逛逛?”
鐘離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么,慢了半拍后才頷首同意。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這樣的詞居然也會用在巖王帝君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該說一句荒唐。
可當巴巴托斯提出那個疑問的時候,摩拉克斯卻也錯愕的發現,自己似乎的確沒有開口回答的底氣。
要如何說呢。
要說因為是伊萊恩被妖精扭曲的常識,所以自己在此之后順水推舟,一步一步成為了她真正的丈夫?
這場婚約的開始本就是只能用荒謬來形容的錯誤和在此之后的有意為之,他用了太多的心思和準備,也在最后達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結局,但是忽然當另一個清醒的局外人跑來詢問他最初的原因,摩拉克斯居然也無法給出任何能同時說服自己和旁人的答案。
無論之后發生了什么,最初的原因都是因為她對英靈契約的錯誤認知。
他現在當然可以說服所有人她是他的妻了。
但是,理由呢?
如今英靈契約已斷,縱然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可他看著妻子的背影,心中仍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個令心臟痙攣緊縮的疑惑。
——若是失去了英靈與御主的關系,她是否還愿意如之前那般毫無保留地愛他,真心愿意嫁他為妻?
他并非突如其來的為此患得患失……因為哪怕是相伴六千年的妖精王后,在契約結束之后她也從未提過與她重逢的話。
伊萊恩會懷念那段過往,會回憶記憶中的某個人,但她也會往前走,從不曾真的選擇回頭。
鐘離的沉默一直持續到了回去往生堂,堂主忙碌其他事情暫時不在,伊萊恩便重新收拾了一下先前突兀離開時留下未曾收起的幾本書,她當然注意到了身后傳來的克制目光,但他沒說話,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開口的必要。
在她低頭整理書架的時候,一只手終于伸了過來,小心翼翼碰了碰她頭上已經被換掉的發飾。
的確,風龍的翎羽是比石之心更適合裝點烈風之主的飾品。
女王若有所覺地轉過頭,看著仍然不曾說話的鐘離。
“夫人在蒙德的經歷……的確讓人驚嘆。”無論是英靈的回應還是城市意志的出現,都是連神明也只能驚嘆感慨的存在。
他身為丈夫,應當比任何人都要替她歡喜才對。
她當年的奉獻和心血有了最高級別的回應,城市本身的認可遠比人類更加純粹,也更加令人安心。
可偏偏那份私心和貪欲糾纏原本坦蕩的心神催生出荒唐的嫉妒和愈發強烈的不安,鐘離終于直視著她的眼睛,掠過那許多虛偽和鋪墊的詢問,緩緩開口。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伊萊恩,”他的忐忑太過明顯,比起目光坦蕩的女王,他的喉結在微微滾動,遲疑許久才輕聲問道:“你是否是真心嫁我,從未后悔過?”
女王眨了眨眼睛,比起思索,眼中卻是直白地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疑惑。
……這石頭認真的?
老夫老妻好幾百年,這話若要說的話早該幾百年前就說了,到了現在才冷不丁來上這么一句?
倒也沒必要用什么多余的話這樣的話刺激他,回頭看看這一步一步,她固然是給自己挖了坑又親自跳了下去,但是守在旁邊耐心至極領著她往前走的一直都是這條巖龍,若他沒有私心的話,早在她將英靈契約和夫妻關系畫等號的時候,他就會直接否認了。
可摩拉克斯忽然有此一問,她也并非不能理解。
女王瞇著眼睛,看著鐘離那雙寫滿了壓抑的眼睛,他的眼中有不安,有忐忑,唯獨沒有太久沉默后的自覺應當先退一步的苦澀落寞。
……還行,正好她也沒真的琢磨過離婚的問題。
王思索片刻,干脆伸手捧住對方的臉頰將他的腦袋拉了下來,毫不猶豫地仰頭印上了鐘離有些冰涼的唇角。
“再說一次,你什么時候看過王后悔過自己的選擇?”女王維持著那個捧著他臉頰的姿勢重新拉開距離,看著那雙錯愕過后只余下一片空白的石珀鳳瞳,猝不及防之下,這張臉少見顯出了幾分堪稱溫順的茫然,乖乖的被她捧著,任由她隨意磋磨。
女王很滿意地搓搓這張臉,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犯病結束了沒有?沒有的話余就先回黃泉鄉,你繼續在這兒冷靜。”
那雙石珀金瞳微微一眨,先前的順從立刻煙消云散,在王滿眼意料之中的注視中,另一雙手已經瞬間抓住她的手腕,眨眼間就已經拉開她手指的束縛,再度俯身湊了下來。
女王垂下眼睫,任由自己的丈夫再度拉近了唇齒間的距離,只是沒過一會,她忽然抬手抓住了不知不覺間已經勾住她腰帶的手腕。
只是這一次卻是幾次拉扯都沒能成功,女王的動作微微一頓,立刻有些氣急敗壞的拍打起來。
“撒手……!”
屋子里傳來略顯惱怒的含糊喊聲,“……再不撒手現在就離婚!”
“夫人還是不要亂開玩笑為好。”另一人心平氣和地回道,“只是為夫感覺你的頭飾風格與這一身玄色不大符合,幫忙換件衣服而已。”
第223章 欲與求
伊萊恩,伊萊恩。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英靈,是只能屬于我的獨一無二的珍寶。
啊對了,你還不太理解對不對?所謂妻子呀……在泛人類史上的意思,就是獨屬于某個人絕對不容侵犯的所有物哦?
……對,就是這個意思。
所謂的“桂妮薇爾”也是這樣的。
你自己的愛也好,旁人對你的愛也好,世界的不公平也好……只要你成為了“妻子”,就只能在歷史上永遠作為“妻子”存在了。
“而在妖精國的歷史里,你永遠都是我的王后,我的妻子——是在這不列顛的妖精國里,屬于我的桂妮薇爾。”
***
伊萊恩單手支著下頜,看著銀白與巖褐的發絲在床榻上纏繞一處不分彼此,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漫無目的的撥弄著屬于另一人的頭發,目光微有些放空。
金褐色的祥云龍尾無聲繞了過來,先是試探著壓在她的腰背處,見她沒什么反應,便向著另一個方向稍稍攏了攏,伊萊恩眨眨眼,索性一把抓過龍尾墊在腦袋下面,直接把下巴壓了上去。
巖龍動作微微一僵,但還是很順從放松了尾巴附近的肌肉,還小心調整了一下姿勢,避免部分過分堅硬的龍鱗壓到妻子的胸口和手臂。
“說起來,摩根雖然是從樂園前往妖精國的妖精,但她其實是擁有完整的屬于泛人類史的常識的。”伊萊恩微微歪過頭,平靜問道:“……既然如此,她為什么會那么和我解釋所謂的夫妻?”
因為那就是她的方式了。
摩拉克斯幾乎是毫不遲疑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是妖精的女王所能給出的屬于妖精的愛,是貪婪,是吞并,是只屬于自己的歡愉本身,也是只能順從自我的純粹喜悅——
摩根當然知曉妖精的惡性,卻又不愿意束縛自我的欲望,于是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遮掩本心,將她更進一步地束縛在自己的身邊。
她當然是愛著她的妻子,愛著她的伊萊恩的。
但是妖精女王更多的是愛著作為她所有物的妖精王后,僅此而已。
可鐘離沉吟許久也沒有回答,在伊萊恩耐心等待一個答案的時候,龍尾卻已經默不作聲地將她圈了過來,直到手臂間有了她真實的存在感,才給出了一個稍顯模糊的答案:“因為她認為這就是正確的。”
女王瞇起眼睛,忽然滿眼狐疑地看著他:“那你當時沒仔細拒絕也沒認真解釋,是不是也想到后面了?”
摩拉克斯瞇起眼睛,被她手臂壓住的龍尾有些心虛地想要縮回去卻被伊萊恩一把抓住,她一手掐著龍尾,一邊干脆直接將胳膊支在了他的胸前,單手托腮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雙帶了幾分無奈笑意的鎏金龍瞳,非要這家伙現在就給她一個答案不可。
摩拉克斯輕輕嘆口氣,這一次卻是承認的坦坦蕩蕩,“是。”
他從容道。
“我從一開始便是問心有愧。”
他抬手攏起妻子耳畔滑落的碎發,低聲道:“所以在你最初那么和我說這就是你認為的‘夫妻’的時候,我其實比你想象得更加歡喜。”
倒不如說,他大概從那時開始就沒有打算留下后悔的機會,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她。
……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機會了。
成為盟友、成為朋友、成為對手,他有無數的理由無數的方式,可是大概只有這唯一的機會,他可以去成為她的愛人。
天性貪婪的龍當然會有所行動。
去抓住一陣風,去挽留一個人,去留住他最初也是最后的私心和愿望。
“我也的確和歸終他們解釋說過,你若是在此之后后悔,我可以放手,尊重你的一切決定。”
“哇哦。”女王語氣平平的感慨了一句,捏著龍尾在他眼前搖搖晃晃比比劃劃,“那你松手啊,余現在就可以和你離婚,還能保證不動黃泉鄉和現有的一切,怎么樣,是不是很劃算啊契約之神?”
摩拉克斯只是笑而不語,龍尾卻不動聲色卷上她的腰肢,將她往懷里壓了壓,直至體溫交融,肩頭垂落的發絲落在枕榻上糾纏不清,對他這樣動作,伊萊恩也只是無聲撇下嘴角,看著他的眼神倒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十足嫌棄。
“我偏不。”
巖巒的神主笑得張揚又坦蕩,他再也不用敷衍的態度把這句話搪塞過去,而是明明白白地坦然直說,見伊萊恩瞇著眼睛滿眼嫌棄,便又笑著去重新抓住了她的手,再度與她十指相扣。
“——我費盡心思,做足準備,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讓整個璃月都知道巖王帝君迎娶黃泉之主,塵世七國稍有了解的都知曉你我已經是夫妻關系……我做了這么多努力,可不是為了夫人此時的一兩句惱怒戲言就要答應寫放妻書的。”
“而且夫人不妨猜猜看,為何我現在敢這樣承認了?”
女王神色微惱:“余猜這個做什么。”
摩拉克斯依然在笑。
“因為我知道你會為我留下。”
他低聲道。
直到現在,他才算是終于有了坦然開口的底氣——她會留下,真的會留下。
和摩根、和妖精國的情況不同,她為了自己留下,不僅僅只是因為一段契約,一份承諾。
我是她的丈夫了。
其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摩拉克斯對于這件事還是有些恍惚和不真實的感覺的。
他知曉這是王的選擇,她也愿意一次次不厭其煩的和他承認,確定。
作為昔日的對手,如今的夫妻,摩拉克斯同樣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王的選擇無需質疑。
可他現在只想問另外一件事。
“除了王之外的部分呢,伊萊恩?”
伊萊恩神色茫然,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我心悅你。”
他溫聲道,眼中甚至還有幾分強自鎮定的微微羞赧,分明已是數百年的夫妻,此時卻忽然露出這樣的神態說出這樣的話,連女王那雙清亮又從容的眼睛也跟著升起猝不及防的茫然和詫異。
“——而且是千年之前便已經動心起念,始終未曾放下。”
“我對你的心意,絕非一時意氣用事和單純因憐憫所生的同情,風神巴巴托斯之前的那句疑問不曾說錯,我的確是因為你才對他生出三分偏愛和寬容,他若是真的要因為這個與我計較些什么,我也沒有任何底氣同他說我問心無愧,從來都沒有過那樣的心思。”
其后,便是意難平,心不甘,放不下。
如今我已經知道你愿意留下了。
給我承認身份的底氣,給了我坦然接受的資格。
那你呢?
“你對我究竟是如何的?”
他輕聲詢問著,擺明了一定要得到這個答案的態度。
“你可曾心悅于我,哪怕只是從現在開始?”
——你可曾心悅我,真心愿意愛我,單純因為這份愛才選擇嫁給我,從此心甘情愿地成為我唯一的妻?
伊萊恩張張嘴,有些錯愕,也有些奇怪的惱意。
她本不覺得這是個需要單獨拿出來回答的問題,可當她想要說話的時候卻是忽然覺得一股陌生惱意倏然涌上心口和面頰,燙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于是在摩拉克斯含笑的注視中,她的聲音莫名一哽,忽然就從他懷里掙開滾到床榻另一側,一把抓起被子蒙到了臉上,聲音語氣怎么聽怎么有種惱羞成怒的意思:“夫妻幾百年了……冷不丁說這話你都不覺得肉麻嘛!”
“……夫人。”鐘離維持著那個被掙開手臂的姿勢怔了好一會,才笑著俯身擁住旁邊的一團,抬手想要去撥開她掩面的薄被,“你耳朵好像紅了,夫人。”
“你管我!”被子里傳出含糊的惱怒抱怨,立刻掙扎起來,“把你的尾巴挪開摩拉克斯!從剛剛就想說了它壓得我腰疼!”
金褐色的祥云龍尾很愜意的搖了搖,卻只是抬起一點并沒有真的挪開位置,鐘離的笑容愈發輕快,眼角眉梢間都是饜足的雀躍與歡喜,他反復溫聲誘哄,又從被褥之間剝出她羞惱拒絕的手指重新捉住,只是他看著那雙頻頻閃躲的眼睛和泛紅的耳廓時,龍的齒根微忽然便泛起幾分仿佛饑渴般的微妙癢意。
他唇角依然帶著笑,只是喉結不由自主地微微滾動了一下,咽下一口自喉間蔓延開的干澀渴意。
神明在這一瞬間忽然就有些微妙的理解了,為何人類如此喜歡同神明禱告。
他們祈求恩德,在被滿足愿望的那一刻所謂的還愿也是在與神明分享只有彼此能理解的喜悅;可神明自己便是被人類禱告的對象,一時間龍尾有些煩躁的搖晃起來,認認真真思考起找誰來分享他這份在心口飽脹到散開不知應當放置何處的滿足和歡喜。
好在他唯一可以依賴的對象此時便在他的懷里,被好友戲謔稱為滿足心愿的神明其實已經滿足了他一個又一個堪稱冒犯逾越的貪婪心愿,此時也是唯一一個能理解他、也能幫他接住那些滿溢而出的純粹幸福的存在。
她有些氣惱地選擇背對著他不與他說話,卻也跟著毫無防備的露出自己的后背和喉頸。
一雙鎏金龍瞳亮若星辰,摩拉克斯看起來與過往任何一個時刻都沒有任何的區別,只是自齒根和舌尖蔓延開的欲望開始變本加厲的折磨著他的神經和原本引以為傲的理智,巖龍盯著發絲間那截修長白皙毫無防備的頸子,忽然俯下身去,直接咬住了她的后頸。
伊萊恩頓時一顫,被后頸傳來的刺痛驚得腦子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本能生出幾分陌生又奇異的恐懼,只是手指被對方捉住,原本還顯得游刃有余的方寸之間忽然就變成無處可逃,龍尾無聲之間已經圈住她的腰肢,此時那只捉著她手腕的手忽然松開了,只是還不等她來得及松口氣,就感覺到那只寬大手掌無聲貼上了她的小腹,慢慢摩挲起來。
……生平第一次,伊萊恩生出了一種不敢亂動的感覺。
第224章 那你加油
溫迪在璃月的風中游蕩閑逛著,只是比起喧嘩熱鬧人生熙攘的璃月港,他倒是對古華山的故事生出了幾分興趣。
塵世五百年,雖說對于人類來說的確算得上一段相當不短的時間,可塵世七執政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一件事——天理在上,哪怕是塵世七執政這等級別的神明,也不過是無上法則之下的牽絲傀儡而已,不會有太多的會變化,也不會出現真正意義上脫胎換骨的變革。
哪怕是蒙德已經在迭卡拉庇安的計劃中推動往前走,算得上經歷過神代向人治時代的蛻變重生,可千年的時光中誕生的安穩與對應滋生的麻木與短視,也讓他們遺忘了曾經的祖先是如何踏過荊棘遍布的血與火的試煉,推翻了壓迫的高塔爭取來了如今的生活。
但這件事,早在最初的神王時代就已經有了預告了。
他們并非遺忘,只是無法理解。
一切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無法擺脫的輪回,哪怕是庇佑一方的神明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再度回歸原點。
巴巴托斯很清楚,自己其實稱得上是那個最沒有資格邀請烈風之主回到蒙德的了。
畢竟他要如何回答呢。
他見過她親手創造的自由與理想之城……而現在的蒙德,真的能夠達到王的期待么?
——要知道就連“蒙德”自己都不這么覺得。
來自蒙德的吟游詩人坐在璃月港隨意一處的露天茶館的桌子旁邊,璃月的說書人總是熱衷屬于巖王帝君的故事,不過這種東西大多只需要聽個過場就好了,最讓溫迪感興趣的還是古華山的故事。
他原本以為這追隨冥主修習專心求仙問道的門派應當是和絕云間的仙人一般只存在于傳說之中高高在上不接地氣才對;可結果全然出乎他的預料,吟游詩人只是在這兒坐了一會,就看到了好幾個身著古華山門派服飾的弟子從街上走過。
……且各個面色頹唐神神叨叨,腳步虛浮彷如幽魂一般無聲飄過。
面對這些修仙之人,璃月本地人也不曾露出多少艷羨或是敬畏的神色,倒是有不少人感同身受的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溫迪坐在那里,聽著身后一桌嘀嘀咕咕的感慨起來:“今年的大測快到了吧?”
“沒辦法,璃月現在清閑得連千巖軍的假期都增加了,古華山倒是一年比一年嚴苛,去年我記得是層巖巨淵之下的探索吧?”
“可別提了……古華山現在一共一十三座主峰,當時一次就去了八座,而且還不是全部,就只是臨期補考的弟子!我是沒去哈,但是聽回來的礦工說那層巖巨淵下面被掃蕩幾圈后現在連個蘑菇都敢不長,什么舞劍的刷咒的自稱清理邪祟結果追著史萊姆下了好幾層的……如果不是璃月七星都去了估計和冥府一樣挖個十八層都說不準;而且有那些個差了一兩分過線的到處亂跑,說是差點就順著廢棄礦洞一路跑到須彌去了……”
“嘖嘖嘖,”這人唏噓感慨起來,“這壓力,這氛圍,這競爭,得虧我當時沒上古華山。”
“兄臺……你是沒上啊,還是沒考上啊。”
“……這話不是這么說的,朋友,神之眼你還有可能拿到,但是古華山的入門考試及格線,你拿不到就是拿不到。”
吟游詩人眨眨眼,多多少少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能這么嫌棄神之眼,若無其事地把神賜的饋贈視作可有可無的獎勵玩具,大概也就只有如今的璃月做得到了吧。
……啊,不對。
少年唇角弧度忽然有些變淺,輕輕嘆了口氣。
曾經的高塔騎士也是做到了的。
但是現在的西風騎士團,已經是風神巴巴托斯的忠誠信徒了。
他起身走過,聽見幾名古華弟子絮絮叨叨的嘀咕著類似于“璃月怎么還沒毀滅”“世界怎么還沒毀滅”“我想現在就死,我永遠都是冥主大人最忠誠的追隨者,能不能讓我現在就進黃泉鄉”一類聽起來格外大逆不道的話,而旁邊剛剛還在討論著巖王爺故事的璃月人也只是回以同情的目光,并未做出太多的反應。
溫迪眨眨眼,滿眼好奇。
“璃月……現在是這么個風格么?”
一旁的茶館招待見他外地人的樣子,又回頭看看那幾個有氣無力半死不活癱在一處的古華弟子,很是了然的笑笑:“嗐,您別見怪,年年的古華山大測這群家伙都得來這么一回,沒事的,反正就算璃月沒了他們第二天也得回古華山早起寫報告,我們反正都習慣了,您試著適應適應就行。”
招待話音未落,那幾名古華弟子瞬間打了個寒噤,用仿佛看著惡魔再臨一般的目光驚恐又絕望的看著他們。
“……什么人吶!!!”
“天哪你居然敢說出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千巖軍呢!千巖軍不管管嗎!”
“冥主保佑,冥主在上,我不要和這群虛偽的巖神信徒在一起了金翎鳥在那里啊帶我走吧嗚嗚嗚嗚嗚……”
“朋友,你去了黃泉冥府不是更適合學虛數魔術了么,而且本來就是死下去的也沒辦法死第二次了啊……”
那名嗚嗷嚎叫掩面大哭的古華弟子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茶館招待笑嘻嘻地看了一會,一回頭瞧見溫迪興致勃勃的樣子,便也順口跟著補了一句:“您若是有興趣,要不要去古華山附近看看?”
“誒?”溫迪一怔,“我還以為古華山這樣的地方不會允許外地人進去?”
“哪有哪有~”招待擺擺手,“冥主保佑,古華山素來講究的都是個有教無類,對外也不忌諱的,我小時候還去過呢,不過學了沒兩年就走啦,都別說虛數魔術了,就連最開始的入門基礎都根本學不懂,人和人的腦子都是有區別的,您也別說什么神之眼和神明的偏愛了,唯獨這玩意你不服都不行。”
一名古華弟子抽泣一聲,眼巴巴的看向了茶館招待,試探著問道:“你考試掛科了?”
那茶館招待大大方方齜牙一笑,坦然道:“我上課的時候撿了根筆。”
古華弟子瞬間滿臉了然的同情。
溫迪:“……”
聽不懂,可本能告訴他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聽懂。
幾名古華弟子本來也就是過來買些小吃出來散散心的,見那名蒙德裝扮的吟游詩人聽著他們談話時也是滿臉興致勃勃,便也上前一步主動邀請起來:“您若是想去古華看看,我們也可以陪同幫忙引路的。”
“哎呀,”溫迪受寵若驚:“我還以為就是說說的,原來真的可以?”
“沒事沒事,”那幾人笑著搖搖頭,其中一個看著溫迪身上的神之眼,神情溫順又純良:“有神之眼也沒用,腦子不行的家伙學不會就是學不會啦。”
溫迪:“……”
好像被罵了,但是沒有證據。
“不過,”他們中某一人忽然滿臉期待的看著同伴,眼巴巴的問道:“該說不說的,咱這樣算不算是樂于助人宣揚古華山的精神?回去能不能給算個課外加分?”
“放棄吧我的朋友,”他的同伴很鎮定的回答道,“醫峰的妖孽在這世界上存在一天,古華山的名聲就好不起來的。”
***
正如這幾名弟子所說,古華山其實遠遠沒有旁人想象的那樣遙不可及——雖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樣理解也不算有錯——可單純作為一處風景名勝來說,單純好奇古華山名聲過來看看的學者游商和普通旅人也從來都不在少數。
蒙德的吟游詩人跟在幾位弟子身后,他滿臉好奇的左右逛著,卻在人群中瞧見了愚人眾的身影。
而那其中,一道窈窕身影格外顯眼,那是個姿容妖艷又不掩傲慢的異域美人,分明就是之前還在蒙德的愚人眾執行官的第八席。
……她來這里做什么。
見同行的客人停下了腳步,幾名古華弟子便也跟著停了下來,幫忙解釋了一句:“愚人眾在其他地方的風評的確不太好啦,不過這里的話沒關系,如果還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其他地方逛逛。”
“那倒不用。”
溫迪笑笑,他只思考一瞬,便主動迎了上去。
——她知曉自己是誰,風神很是清楚。
果不其然,女士在看見他的那一刻便是毫不掩飾的滿眼敷衍,她嘖了一聲,卻也沒有什么太明顯的動作。
“怎么,蒙德迎回了最初的尊貴女主人,想來是沒了落魄的吟游詩人的位置,如今便只能在璃月的地盤流浪了?”
“這話可說的不太合適。”溫迪笑瞇瞇的回答,“我身上可是被給了零花錢的,算不上流浪。”
“隨便你這只倉鼠如何說吧……反正我現在的目的不是你,你想去哪里晃悠都隨意。”
女士興趣缺缺的轉過頭,不再看他。
先前她放過了風神的神之心,想要進入風墻之后的理想城去見見傳說中的烈風之主……可不知為何什么,那片純白無垢的城中,似乎有著什么她非常不想見到的東西。
女士咬著指甲,眼中是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煩躁與恐慌。
……不想見到他。
也不想讓他見到自己。
在反應過來后,自己就已經帶著愚人眾離開了蒙德的中心,準備前往璃月了。
不過注定不會成功的事情就不是什么需要重點思考的部分,烈風之主被蒙德保護起來她也沒有辦法接觸,她先前已經放棄了風神神之心、眼下也沒有辦法接觸到巖神摩拉克斯,冰之女皇交代的任務迄今為止可謂毫無進展,讓第八席的心情愈發糟糕起來。
好在璃月的古華山中還有一位她的同事,不知道能不能從這里作為突破口,算算時間,末席也該差不多到了。
女士輕輕嘖了一聲,忍不住又一次催促起有關多托雷的消息。
多托雷……再怎么說他也是愚人眾執行官的第二席,在璃月經營多年,應該也積累了不少底氣。
如此一來,三位執行官同時出手的話,也不是不能將冥主請去至冬國。
溫迪眨眨眼,他打量著對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若有所思,但很快的,他眉眼一彎,在女士不解又有些嫌棄的注視中,毫不在意的對她露出個極燦爛的笑臉。
“那你加油。”
巴巴托斯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同她說道。
第225章 新的助教
提起至冬與璃月之間的關系,倒也不能簡單粗暴的直接用好或是不好來形容概括。
國與國之間涉及到了太多問題,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各類利益糾葛種種牽扯,絕非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女士身為愚人眾的第八席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古華山的主峰依仗也是如此,是的,只要她的那位同為愚人眾執行官的同僚愿意配合她,哪怕只是做出一點小小的暗示——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你對女皇的忠誠,可這里面唯一的一個問題是:我為何要幫你?”
費了不少力氣才見到了多托雷的女士瞬間拉平了嘴角。
“你這話說的有趣,”先前還勉強稱得上有三分真心,聽到對方這樣回答后她的表情立刻就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聽著就像是你對女皇陛下的命令毫無興趣似的,怎么,在古華山呆了這么久,你的信仰終于和你的切片一樣也被你切開了?”
三催四請才得到了與這位“多托雷教授”見面的機會,她接受了;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搭理自己而是弟子那邊多呆了半個多小時才過來,她湊合湊合也忍了;但是見面之后對她的計劃百般挑剔無限刻薄不說,還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這就完全撐不住了!
……他不僅不想干,還很嫌棄自己的計劃!
多托雷:“我不是也說了,你說的很有道理?”
女士冷冷道:“如果你說的是莫名其妙對我上上下下評價了半個多小時才注意到我是你的同事而不是你的那群學生,顯而易見的停頓了半天才一臉為難的勉強擠出來這么一句話也算數的話……那么我還真是謝謝你呀二席,紆尊降貴地愿意抽出幾秒時間來肯定我這個第八席的計劃。”
“不客氣。”多托雷語氣冷淡的答了一句,他甚至連頭都懶得抬起來,無視了女士瞬間氣急敗壞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姑且先說回你的計劃吧,八席,你找我與你合作,卻又不知道你想要我和你合作什么?”
“合作什么……”女士故作詫異:“多托雷,你來璃月都已經多少年了?不要和我說你這個獨占一峰的導師迄今為止連自己的人脈都沒有積累下來,我都說了,我只是需要你的一點小小‘幫助’,找個機會讓我和冥主見上一面而已。”
“往生堂的聯系方式醫峰弟子人手一份,醫峰弟子其他的不擅長這個還是很快地,保證現場直達絕對可以讓你和冥主見面,出門左轉,好走不送。”
“啊?”女士一愣,“治病救人的地方拿往生堂的聯系方式做什么……不對重點不是這個!你為了虛數魔術大老遠跑到這里來,可別告訴我你這么多年連個冥主令使的身份都沒拿到。”
多托雷沉默一瞬,手中的書忽然一合,發出啪的一聲。
女士看著這位第二席倏然抬起頭,隔著那張面具望向自己,若有所思。
“你先前的計劃,是想通過醫峰的一點‘協助’,在璃月的土地上真正意義上打開黃泉鄉的大門是不是?”
女士一挑眉,冷笑反問:“……怎么,不要告訴我你會介意這點小小的‘失誤’。”
“那倒不是。”
多托雷平靜道。
“只是要滿足你的愿望的話,其實也不用我動手去做什么,那群腦子里長得東西比史萊姆凝液都不值錢的蠢貨只需要動腦子就能做到了。”
女士羅莎琳微有沉默。
女士:“為什么是動腦子,而不是不動腦子。”
多托雷:“因為不動腦子給出的答案有的時候反而不會死。”
女士:“……你們這兒不是醫峰嗎。”
“是醫峰,只不過除了生者相關的生物學藥理學病理學以外也有和亡者相關的解剖學法醫學各類臨床等等……冥主保佑,后者的‘素材’總是更容易拿到,所以比起活人,他們更喜歡死的。”
女士:“……”
逐漸,開始聽不懂了。
“這也是虛數魔術的一部分?”她滿臉狐疑,而多托雷終于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不,這是冥主的恩賜,而對與虛數魔術,我費盡心思目前為止也只是剛剛入門而已,遠遠談不到‘一部分’的程度。”
女士并未錯過第二席對黃泉之主的稱呼和顯而易見的尊敬態度,這不會是他的刻意為之,第二席的身份擺在那里,他完全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來迷惑自己視線——
“……如此稱呼異鄉的神明,你‘背叛’了女皇陛下么,多托雷?”
“你這話說得奇怪,像是個任性又自我的孩子因為不愿意和你玩所以在鬧脾氣,第八席。”
多托雷如此回答。
“我永遠忠于真理與智慧本身,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以及你的懷疑和現在沒有半點關系…女士,說到底,你只是想要借著醫峰的手在這里制造大量的‘意外’擾亂璃月的生死秩序,這太簡單了。”多托雷笑容溫和,那抹笑容幾乎稱得上是少見的體貼,卻也讓羅莎琳為此生出幾分詭異的毛骨悚然。
“但是這件事不能由我來做,你應該明白原因。”
“……當然。”女士的聲音生出幾分遲疑,但正如多托雷所說,他這樣的身份若是出了事實在是太不方便了,這個計劃中她只是相對有把握可以打開黃泉鄉的大門,之后是否能見到冥主本尊、三位執行官同時出手是否又能讓冥主點頭同意前往至冬都還是未知數,她必須要考慮后路,無論是自己的,還是至冬的。
自信,不代表自負,更也不代表任何計劃都能一次就能成功,若是失敗的話她還需要考慮如何拿到巖神的神之心,多托雷的存在和他在這里多年積累的名聲也是相當重要的道具,的確不能隨便破壞。
于是她沒再多想,很快就把這點細節拋諸腦后,“行吧,你可以不插手。”
索性年輕的末席很快就來了,按著他那個到了哪里都能翻攪風云的脾氣,這就是一把最合適的刀。
“既然如此,簽字吧。”
多托雷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張契約文書,連帶筆墨一同推了過去。
女士:“……”
女士:“簽什么字,這什么東西,你拿出來什么契約就要給我簽?”
“以我對女皇陛下的忠誠發誓,這上面不會有任何一條對你不利的條款,只是一張臨時的助教合同,你想要在醫峰有個合理行走的身份,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合適。”
羅莎琳神情遲疑,卻沒有立刻提筆簽字:“先說說看,這個所謂的助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無需你授課也無需你學習什么,不過是幫我批改寫卷子和論文報告,日常你依然隨意,對主峰那邊我也可以說只是你出于同為至冬執行官的同事關系,愿意留下來幫我一些小忙。”
多托雷揚起嘴角,笑弧只是虛虛掛在嘴角,依舊是第八席最熟悉不過的那冷漠又傲慢的笑容。
“你需要‘幫手’,可以,但是最頂尖的那一批是冥主最偏愛的對象,輪不到你來碰;那些墊底的廢物用起來也實在是太過刻意,好在醫峰人才濟濟,你可以慢慢篩選合適的。”
女士聽得懵懵懂懂,也有些說不清楚的隱約不安。
按著多托雷給她的建議,這一類從醫峰弟子的報告中篩選最為合適,最頂級的那一批他已經批閱完了,也輪不到女士再開口“借用”;就是這些對學習內容一知半解的差那么幾分便可達到及格線的中流水準,要說他們會,偶爾幾個“致命錯誤”也都是稀松平常;可要說他們不會,這卷子也能寫滿,煞有其事地寫對一多半。
二席的建議單純聽起來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但是為什么是從卷子里面挑???
“你的‘意外’總不能全都是同樣的理由,”多托雷這一次的回答幾乎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氣,“如果所有的意外都是因為類似的原因那就不是意外,你總要有一些不同角度的參考方案,從這里面判斷他們的學習情況和擅長方向,最合適不過了。”
“哦對了。”
他忽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回頭看著她,“如果你實在是沒什么思路也看不懂這些報告的話,你也可以去找醫峰的另一位白術長老,他那里會有很多合適的‘參考對象’。”
“白術主要負責藥理相關,所以他給自己學生的作業之一就是讓他們給自己看病判斷病癥如何,然后給自己開藥……你也可以根據學生的施藥手段和藥效情況來選擇,我想那位白術客卿也不會計較這點小事的。”
女士:“……”
聽起來好像沒什么問題,但是總覺得哪里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
“讓學生給自己開藥,難道不會出事么?”
多托雷:“你這是什么愚蠢的問題,當然會。”
女士:“?”
“……總之,慢慢選吧,八席。”多托雷拿著書起身,語氣堪稱溫和的對她說道:“你挑好了以后我可以單獨批一份課外研習的許可給你,讓你把他們帶走,帶去哪里都行。”
羅莎琳眨眨眼,有些發愣,看著這位高高在上的第二席拿起了那份剛剛簽好字的契約從容不迫地離開了這里,渾然不介意這里滿屋書本卷軸和醫峰相關的各類資料就這么大大方方地攤放在自己的眼前,她禁不住嗤笑一聲,嘲諷一番璃月多年生活也讓這位第二席變得軟弱又可笑起來,居然連這最起碼的警惕心都沒有了。
她滿臉愉快的翻了幾份報告,然后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話說,從剛剛開始這個話題的走向是不是就開始有點不對勁了……?
羅莎琳低頭看著手中的報告,看了看二席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房間。
女士:“……多托雷。”
女士:“……多托雷!!!”
第226章 切片技術
在那位連愚人眾執行官的華麗禮服都未來得及換下的女士小姐殺氣騰騰闖上門的時候,白術正捧著杯子感受著白霧氤氳繞過指尖的感覺,他面前坐著幾個戰戰兢兢的古華弟子,女士自然是不會敲門的,而當她氣勢洶洶破門而入的時候,白術也沒有多少奇怪的表情。
“想來你就是多托雷教授剛剛提醒過的助教,羅莎琳小姐?”白術的語氣溫柔如水,和這屋內的氣氛顯得十二分的格格不入,女士不曾過多糾纏,簡單粗暴的直接說道:“我找多托雷。”
什么助教什么幫忙什么合理身份……她放著自己的愚人眾執行官第八席不做跑這兒來當個鬼的助教!多托雷如果真的愿意幫她就該直接給她現成的名單,而不是趁機給她扔了一堆爛攤子!!!
干得多好呀多托雷,女士咬牙切齒的想著,干的太他媽漂亮了,把她扔在那里對著一屋子的醫峰和古華的核心機密,就連虛數魔術的研究過程和個人筆記都大大方方放在那里隨便她看,但凡換個場景都要覺得愚人眾執行官的第二席已經徹底瘋了連著東西都不知道藏起來,不趁機做點什么都對不起他們這么多年的同事情誼……
“他讓我看垃圾。”
羅莎琳陰沉沉地說道。
“那些東西除了文字本身還認識以外,全都是拼湊起來根本不知道在說什么的垃圾。”
“比起這個,您不妨先消消氣吧。”白術笑容不變,心平氣和地勸著:“沒關系,因為他們寫的我也看不懂。”
“我沒有和你說這個!”羅莎琳怒道:“你們璃月古華山和我有什么關系!這份契約根本不是在契約之神規定的公平前提下簽訂的!完全不能算數!”
“您說的很有道理。”白術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很誠懇的回答道:“可是同為愚人眾執行官和您簽訂的契約,和我璃月的契約規矩又有什么關系呢?”
女士:“……”
她的胸口緩慢且劇烈的起伏了一瞬,艷麗的眉眼強壓怒火,已經多了幾分殺氣。
“……你在挑釁我?”
“怎么會呢。”白術仍是那副溫柔如水的樣子,“不過如果您執意如此,我也可以幫忙讓您見到古華的首席長老,那位同時是冥主和帝君的老友,若她同意,應當是沒什么問題的。”
“但是現在我需要先解決這幾位病人,稍等,”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謙謙君子溫潤有禮的樣子,女士再如何張揚跋扈,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地方挑釁過頭,只得忍了一口氣看著白術轉過頭去,捧著茶杯和顏悅色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弟子:“……來吧,把你剛剛給自己開的方子再重復一遍。”
這名古華弟子肉眼可見的打了個哆嗦,但還是戰戰兢兢地回答道:“琉璃袋三株,曬干碾碎磨粉,新鮮清心一束,輔以烈焰花蕊半斤……”
“說的不錯,”白術卻像是個沒事人似的,柔聲細語地答道:“去藥房抓藥吧。”
“半斤烈焰花蕊,你要燒死誰?”女士卻有些聽不下去了,滿臉嘲諷的看著那名一臉認命的古華弟子:“這就是你們醫峰教出來的學生?”
“沒關系。”白術仍然在微笑:“總歸學生總要有所成長,這樣‘不走心’的小錯誤在醫峰很常見,一般情況下長老不會出手,而且學生本身也能接受,”他抬眸看向后面幾個摩拳擦掌的古華弟子,溫聲道:“和過去一樣,如果能救回來的話可以加學分,只是這樣的病例還是少見,治療過程中需要謹慎些才好。”
“哦哦哦!”
所有人立刻歡呼起來。
“切片!”
“繁育!”
“刷學分!”
女士:“……”
——?
——!???
她滿臉悚然轉頭看向白術,對方笑容不變,耐心轉過頭來和他解釋道:“前些年多托雷教授提出了有關‘切分自我重塑個體,優化人體屬性’的相關構想,不得不說,還是很受很多學生歡迎的。”
女士輕輕倒吸一口冷氣。
多托雷把自己切片分成無數個個體,其他的執行官并非不知道,可他現在就這么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最深處的秘密拿出來,直接擺在了這里?
“他終于瘋了?”羅莎琳看著面前的白術,仿佛在看著什么不可理解的怪物:“……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么,讓他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愿意和你們分享?”
“瘋?我想應該還早。”白術從容道,“冥主不曾修正,那么就說明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不算是錯誤,不過多托雷教授現在已經放棄虛數魔術相關開始專心研究解剖學了,冥主保佑,希望他可以在這屆學生畢業之前完整的學完局解。”
羅莎琳:“……啊?”
白術看她滿臉不可理解的呆愣,沉吟一瞬,還是解釋道:“而且您也不用太過擔心,其實在現在的古華這門技術目前只能讓史萊姆成功切分,而且切分出來的也不能獨立繁育,只能送去食堂加菜。”
羅莎琳:“……啊???”
“古華的食堂菜還是很不錯的,”白術笑瞇瞇的補充道:“希望羅莎琳助教可以早些習慣,不過我口味清淡,就不陪您一起去了。”
女士頓時暴怒:“不要叫我助教!”
“啊抱歉抱歉,險些忘了。”白術放下杯盞,無奈搖了搖頭,“……對了,之前說好的要帶您去找歸終長老,我們這就走吧。”
“其實您也沒必要這么看著我們。”
這名氣質溫潤如玉的醫者微笑著解釋起來。
“至于在您眼中所謂的瘋狂,和多托雷教授的切片技術……也許在提瓦特的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被看做異端,狂徒,邪魔外道……無論是他,還是我,但是在這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畢竟如果要說起瘋狂,誰能比將死亡重新定義的冥主本尊更加瘋狂呢?
女士微微一怔,卻是習慣性嘲諷了一句:“那是你們不了解女皇陛下的理想和愚人眾的使命,我原來以為多托雷是明白的,現在一看他的忠誠卻也不過如此。”
璃月的黃泉之主不過給了些小小的恩惠就讓多托雷變成這副樣子……和背叛女皇還有什么區別?
她可不愿意花費心思去理解第二席現在怎么想的。
“我們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羅莎琳小姐。”
白術回答道。
多托雷的優化人類切分自我的命題,他對長生的追逐和渴求的執念,乃至于古華作為冥主信徒,數百年如一日地瘋狂鉆研著只屬于人類的虛數魔術……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無論拿出來哪一個放在古華山之外的世界,都是大逆不道想要以一己之力違背世界法則的瘋子。
古華是瘋子的天堂。
愿意在這里追逐冥主腳步的,都是一群本該被這個世界拋棄的瘋子。
“但是居然連切片這樣的東西都能接受……”女士冷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滿臉諷刺:“璃月古華山的醫峰我看也別叫冥主信徒了,你們學多托雷的東西不是很高興么?還真是一群合格過頭的‘好學生’啊。”
“這個嘛,我感覺還是有必要和您解釋一下的,羅莎琳助教。”
女士再度咆哮起來:“都說了不要叫我助教!!!”
“一時口誤罷了,還請您不要在意這點小小的細節,”白術溫聲細語的安撫著,“其實現在最反對醫峰弟子為了切片技術而開始系統學習的,不是別人,是多托雷自己。”
“怎么,那瘋子想當好人了?治病救人助人為樂的那一種?”
“倒也不是。”
白術搖頭否認道。
“簡單來說醫峰弟子學習的結果不是很理想,讓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和技術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侮辱。”
*
其實在剛剛在古華提出這一構想、并得到了無數人的高度認可的時候,哪怕是多托雷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心中的確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和激動。
被理解、被認可、被追逐,被期待著……
這樣的滋味太過陌生,也太過美妙,仿佛置身云端的滿足感讓他那段時間的手都是在抖的,他沒有被驅逐,也沒有被排擠,歸終甚至對這個構想表達出了十二分的興趣,只是當多托雷興致勃勃地想要和她交流感想的時候,這位經歷過魔神戰爭和璃月初建的塵之魔神的目標卻是昔日巖王帝君封印在璃月大地各處的魔獸和舊敵。
“……你說魔龍烏薩都可以用來練手,被摩拉克斯鎮壓各處的那些老東西是不是也行?要不然挑幾個放出來當今年的期末測考題吧?”
歸終一臉的如夢似幻,已經自顧自的陷入了妄想之中。
多托雷:“……”
你是愚人眾還是我是愚人眾。
“這樣說起來的話,我記得輕策的惡螭也是有著類似不死屬性的……”古華山的首席長老目光漸漸趨于瘋癲的狂亂之中,她捧著臉頰眼睛冒光地開始念叨起來:
“首先我們放出來以后引到古華山這邊,這樣每年的期末測考就有了合適的對象,螭那種玩意怎么折騰也無所謂……你既然會切片那么我們就給它切片,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多切幾個出來留作未來備用,考試用壞的部分送去醫峰做解剖材料,活下來的部分繼續拿去當練手考題,這樣一來不只是今年的結業率明年后年和大后年的也都不用擔心了……
螭弄壞了還有奧賽爾和跋掣可以繼續用,那個時候說不定古華的虛數魔術可以真正意義上和魔神并肩了,那么我也可以辭職了——!哦呼~完美~”
“切片!”
“繁育!”
“刷學分!”
歸終高舉雙手,歡呼起來。
“贊美許愿之神!”
多托雷:“……”
多托雷:“您冷靜一點,長老。”
第227章 新的決定
歸終沒消停多久就直接跑去往生堂撓門了。
好在她的腦子還沒被“切片”“繁育”“刷學分”洗腦成功,也記得在外貌上稍稍做了幾分修飾并未讓往生堂的儀倌認出來她是誰,往生堂客卿的住處好找得很,只是客卿先生尚未想好今天這一下午應該做些什么比較合適,就聽得院門刺啦刺啦被撓起來,門外更是傳出歸終滿懷幽怨甚至略顯凄厲的調子:
“客卿——”
“客卿不要占著夫人了你把她放出來給我看看啊客卿——”
“這大白天的鎖院門做什么啊你開開門啊客卿——”
鐘離:“……”
他轉頭看了一眼眼中顯出幾分笑意的伊萊恩,面露無奈之色。
只是還不等客卿起身,伊萊恩已經先一步走了過去,把歸終迎了進來。
少女姿態的塵之魔神歡呼一聲,第一時間八爪魚一樣纏了上去給了她一個相當熱情的擁抱,只是擁抱時繞到伊萊恩身后的一雙手窸窸窣窣摸了一圈,總感覺觸感和之前不太一樣,歸終一抬腦袋,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換衣服了?”
區別之前過分端莊沉穩的玄色金紋銀杏葉做裝點的長裙,這次的伊萊恩一身與眼眸同色的溫潤淺青,瞧著也是簡練又清爽,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換了風格,但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鐘離!鐘離!”歸終從伊萊恩身上跳下來,蹦蹦跶跶跑到不遠處靜坐品茶的往生堂客卿面前,興致勃勃的問道:“壓在孤云閣下面那玩意,能不能放出來借我用用?”
鐘離:“?”
鐘離:“你應當知曉孤云閣下面是什么吧,老友。”
“當然知道,所以就是問問,重點是另外一個,”歸終笑瞇瞇的湊過來,表情很是乖巧:“我記得螭身不死,其血凝于地,結之為石……反正放著也是個禍害,不如讓我的學生練練手呢,今年的古華測考我能不能定在輕策莊附近?”
“好端端的,為何忽然提起此事?”鐘離沒說可以,卻也沒說不可以,只轉頭看著一臉眼巴巴等著自己同意的老友,平靜反問道:“如果只是缺少實戰演習的對象,那么為何不直接在門派內部開展比試?”
歸終茫然的表情表示她明顯是從未想過這一點,倒是伊萊恩此時走過來重新坐下,順勢問道:“如果真的放出來,要幫忙嗎?”
“幫忙,什么幫忙?”歸終茫然道:“只是個和往年一樣的測考而已,誰來幫忙,還是我要去幫什么忙?”
女王眸子聞言瞇起,她和鐘離對視一眼,回頭看著歸終的時候卻是笑了起來:“自然是我和鐘離其中一個去幫忙,或者是仙人和夜叉布陣以防萬一之類的?”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歸終想也不想的飛速擺手,搖頭否認道:“不至于不至于,我的學生我知道什么情況,這次考試頂多就是比起前些年的難度稍微高了些,就算真的出了問題也有醫峰兜底,沒事的。”
“我想夫人不是這個意思。”
鐘離放下手中杯盞,認認真真直視著歸終的眼睛,緩聲問道:“她的意思是:你既然有底氣放魔獸出來,是否就是覺得如今的古華山已經可以有了輕松挑戰魔獸、甚至是反復將其鎮壓的底氣?”
這一次,塵之魔神先是反射性的點點頭,隨即慢半拍地一呆,眼神也有些愣怔的茫然。
“……是,吧?”
她答得結結巴巴,心里卻早已有了一個答案。
啊,是的。
——他們已經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若是換成許久之前,她會否認,會擔憂,會恐懼弱小無力的人類需要面對那些強大又危險的惡獸與魔神……可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不但對此毫不擔心,還比任何人都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需要過多思考的問題?
歸終怔怔坐下來,滿臉恍惚,還有些扭曲又復雜的不可置信。
“……那群孽畜原來這么出息么?”
伊萊恩忍不住失笑出聲。
歸終神色微妙,她試圖去尋找一個可以否認這一切的理由,也想要找回一點曾經作為塵之魔神時那份柔軟的愛人之心,可無論她怎么回憶,這數百年的經歷掠過眼前,排除那些一度氣得她眼前發黑腦袋脹痛的天才行為,最后得出的結果都只有一個。
是的,他們做得到。
而且她是那個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做得到的存在。
這一次不再是神明對人類偏愛的判定,也不再是出于一份過分寬容的縱容之心,擺在面前的已經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簡單事實,他們做得到,早就可以做得到了。
太過沉浸其中,以至于首席長老一不小心便也跟著遺忘了自己需要引領人類的神圣職責,魔神走在人間,走入人群之中,成了那個與他們相伴前行的陪同者,被推搡著,簇擁著,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這些人的陪伴下走出了一段很遠很遠的距離。
“當局者迷啊,朋友。”鐘離給她倒了杯茶,笑著感慨起來:“可你既然如此篤定,那么我相信你的判斷——輕策莊的惡螭已經不被古華看在眼中,你有信心的話,這件事就隨你的心意就好了。”
歸終擰著眉頭,還是有些不愿意相信的樣子。
“我還是感覺不太對勁……”
……應該是這樣的感覺么?
她曾經期待的、一度渴求的只屬于人類自己的變革與進步,應該是這么一個毫無自覺的變化過程么?
“何必露出這樣的表情?”
鐘離眉眼含笑,掛在這位往生堂客卿眉眼間的是一種少見的松弛感,“不妨我換個角度問你吧,若我現在說,‘巖王帝君未來將退下神位,也不再庇護璃月’,你會如何想?”
歸終想也不想飛速開口:“留下伊萊恩!”
鐘離:“不行。”
歸終:“那沒有了。”
她說完這句話后不由得撇撇嘴,少女姿態的魔神大袖托腮撐在石桌上,目光對著遠方放空,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塵之魔神幽幽感慨著,神色莫名,有些沉重,有些壓抑,也有些釋然的放松。
巖王帝君作為庇佑璃月三千七百年的神明,便如磐石永恒,不毀不滅。
——包括歸終在內,他們從未想過他會選擇收手離開的可能。
可當他真的親口提出這件事后,歸終心中第一時間浮現的卻不是再也無人庇護的恐懼與不安,而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平淡,她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若是無視摩拉克斯之于璃月的地位,單純以友人的身份來回答他現在的疑問,她大概還能滿臉嫌棄的嘲諷一句“夫人都舍不得留下要你何用”之類的話。
“我的職責已經完成,朋友。”摩拉克斯看向歸終,微笑著說道,“而你現在……我想你現在所做的一切皆是順從自我本心,無關魔神的本能,遠遠談不上一句所謂的‘職責’,不是么?”
歸終明顯一僵,神色略有幾分羞惱。
“那你什么意思?”她索性破罐破摔,干脆利落的直接反問道:“現在你當然有了放手的底氣,但你不會覺得你撒手不管就能解決問題吧?”
“這也是我先前想要與夫人商量的事情。”
鐘離心平氣和地答道,“我當時的想法是讓自己以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退下位置,不過夫人當時有些生氣,這問題便不知不覺間拖到了現在。”
女王笑瞇瞇回望著他,但也并未直言告訴歸終他當時說了什么話,只是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如此一來,倒也不必用太過激進的手段了。”
“古華已經展現出可以輕松鎮壓魔獸的實力,接下來只需要讓他們進一步確定古華擁有可以與魔神級別的抗衡的實力就可以了;之后甚至無需巖王帝君自己主動退位,哪怕他什么也不做,人類自己也會主動推進這個由神治轉向人治的過程。”
“——但是讓他以一個合理合規的方式離開璃月,讓巖王帝君的位置定格在一個不可觸犯的高度上,自然還是有必要的。”
歸終眨眨眼,臉上卻是露出幾分抵觸的情緒。
“這也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歸終,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不知道。”女王耐心安撫著,“摩拉克斯庇護璃月三千七百年,你總不希望他最后的結局和迭卡拉庇安是一樣的吧?”
鐘離瞬間斂去臉上所有溫和笑意,無聲抿平了嘴角。
而歸終臉上惱意更明顯幾分:“我不愛聽這個,伊萊恩。”
“但你必須要聽,你若是接下來依舊要選擇與人類一起走,就必須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王溫聲道,“削弱先代的存在,強化自己統治的痕跡——無論是神代向人治的過渡,還是單純只是新舊政權的交替,這都是要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人類需要,摩拉克斯也需要。”
“你若是做好準備,確定要在璃月面前展現出古華已經擁有了可以輕易對抗魔獸的實力,那么我想古華接下來會很忙。”
歸終瞬間垮下小臉。
然而伊萊恩的目光已經重新轉向了鐘離,平靜問道:“你是不是真的要余幫忙?”
鐘離一挑眉,從容點頭,對她應了一聲是。
“那很好。”
王微微頷首。
“——那么就讓舊日的魔神‘迭卡拉庇安’來解決這個問題吧。”
摩拉克斯預期的退位、阿爾比恩之毒背后隱藏的威脅、與妖精國掛上關系的深淵,還有自五百年前開始便不曾有所行動,因為未知原因而沉寂至今的天理……
魔神皆是天理掌中的牽絲傀儡,若要擺脫天然的束縛和虛假的法則,那么就需要一種絕對的外力來摧毀這一切。
讓摩根放棄她的執念是不可能的。
妖精國的侵蝕既然已經成為了無可逆轉的現實,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借一把刀來用。
王仰起頭,注視著碧藍澄凈的天空。
這是個封閉的世界。
這是個被虛假的安穩包裹的世界。
王首先要做的第一步,是借著妖精國這把刀,把提瓦特變成真正的“異聞帶”。
——然后,尋找一個新的起點,為這個世界錨定新生。
第228章 貓毛過敏
返回古華山的歸終,臉上還有些恍惚的茫然。
古華群峰林立云海綿延,魔神在半途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這片不知不覺間早已習以為常的繁榮景色,有人喪氣頹唐,有人意氣風發,多少人來到這里想要得到一個可以走在這條路上的資格,卻也只是只為了仰望一次這條長階的盡頭。
神明若有所覺,她抬手攏起耳畔滑落的碎發,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欣慰又從容的微笑。
雖是少女姿態,走在路上卻也是眾人矚目敬重對待的師長,身側古華弟子來來往往,對她恭恭敬敬稱一聲長老,親昵,熟稔,比起被敬頌神名只能看到人類匍匐跪拜的脊背的當年,又有些許本質上的不同。
他們知曉我是神明,是曾與巖王帝君摩拉克斯一同創立璃月的神明。
可他們此時敬我,愛我,卻也與那個理由并無太多關系了。
如今只是我是我。
歸終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笑——也許她注意到了,但是她不會在意這點小事——她甚至在想若是這次以惡螭作為期末測考,這群小崽子做的夠好的話,那要不要給學生們短暫放個假呢……?
——師長短暫的寬容和敷衍的愛意,只能延續到了以百無禁忌箓解封惡螭,歸終長老再度親眼目睹了期末測考的群魔亂舞百鬼夜行,瀕臨掛科只能課堂分往回拉的慘痛現狀讓弟子們一個個姿態扭曲掙扎蠕動,在惡螭連殘穢也不留曾留存的地面上哭嚎咆哮發出不可名狀的聲音,有那極少數甚至已經捏著符箓想要琢磨著再放兩個簡單刷刷分——
沒辦法,多托雷教授拒絕幫助,切片技術現在也就是能多養幾只史萊姆,新來的羅莎琳助教據說曾經是須彌教令院的天才,但是教令院那群只啃書本灌水寫論文的老木頭渣滓他們還不懂么?來一個跑兩個來一組跑一堆,絕大多數連騙錢開課題都做不到,嘖。
助教干脆就是一整個純純文科生,沒有用的。
“算不出來啊……嗚嗚嗚嗚我算不出來……”
“別他媽套你那個洛必達了告訴你導函數連續了么你他媽就在那兒洛!!!”
“什么洛必達什么泰勒什么夾逼定理,極限沒有難度蒙就完事了!數學歸納法是什么哪有蒙快準狠,祖傳秘法就是干他娘的給老子蒙!”
……
歸終面帶微笑。
歸終波瀾不驚。
……收回前言,還是孽畜。
***
但是這一次,古華孽畜們的鬼哭狼嚎并沒有讓歸終和過去一樣忽略那個他們所有人似乎早已習以為常的事實。
曾經巖王帝君也只是鎮壓此地鎮壓的輕策惡螭而她甚至只需要說一句“在規定的區域范圍內清理干凈全組測考及格”,這群學生就能把惡螭之身反反復復挫骨揚灰連邪祟殘渣都不留,如果不是她在旁邊攔著,真心說不準他們能不能一路刨地直接追去層巖巨淵就為了看看還有沒有惡螭之血凝化的殘骸。
但是無論過程如何讓她頭疼欲裂一度血壓升高,事實就是,的確就像過往每一次平平無奇的期末測考一樣,古華釋放了惡螭,輕描淡寫的解決了這個絕大多數的璃月人都不曾在意的小問題。
只是作為期末測考的內容放出來了一些鎮壓千年的魔獸殘骸,有什么問題么?
當然沒有問題。
幾乎所有人都這么說。
可大多數人沒有注意到,不代表永遠都沒有人注意到。
當那位璃月七星的天權星以所謂的“私人名義”親自造訪古華的時候,歸終的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
——來了。
*
“……細說起來,這應當也還算是我第一次親自來到古華呢。”
天權星凝光,即使是在歷代璃月七星之中,她也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那一位。古華掌門對她的態度明顯是客套多過真心相待,凝光自己也不曾太過在意,古華掌門是冥主令使,璃月七星卻是歸屬于巖王帝君,二者雖為夫妻,有些東西也不可一概而論。
“……我小時候家境不好,實在是沒有多余的心力來古華求學,等到我有了錢,有了時間,卻又過了最合適的年紀,想要繼續延續童年的夢也都是有心無力。”
凝光的語氣滿是遺憾,她隨口感慨了一句自己的過去,在她刻意為之的情況下,話題中心始終也都只是凝光自己的過往瑣事,倒也很難讓古華掌門繼續揪著她璃月七星的身份不放,而下一秒這位突然造訪的天權星話音一轉,興致勃勃的問道:
“只不過如今古華人才濟濟,單單是看著就令人心生歡喜……不知道掌門是否愿意接受來自我個人的一份小小投資?我是璃月七星不假,但我同時更是個商人,還請掌門不要拒絕我的這份心意,就當是幫我彌補一份兒時遺憾,如何?”
“您倒也不必如此謹慎地提醒你我之間的區別,”古華掌門只是從容笑笑,并沒有露出太多情緒:“您是璃月七星,我為冥主令使,各司其職各為其主,各自立場小心些沒什么問題;但古華同時也有有教無類的規矩,您如果真的想為古華投資,我們自然也不會拒絕。”
“只是不知道……您花了這么大一筆錢,又想做些什么呢?”
凝光注視著古華掌門的眼睛,徐徐笑起來:“我說沒有,您大概也不會信。”
這位姿容明麗的端莊美人只是嫣然一笑,耐心回答道:“恕我冒昧,掌門閣下,要我說的話,如今的古華,真正的核心競爭早已不是被那些極少數的頂尖天才壟斷的虛數魔術了——古華一十三峰,單單是一處醫峰就足以讓整個璃月的地位在提瓦特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何況其他?
在我看來……而這樣的變化與璃月港還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璃月沉淀財富,引領如黃金般璀璨的繁榮,可這些天才和他們的后來者,卻能真正改寫璃月乃至于世界的歷史——”
凝光微微一頓,臉上露出幾分憧憬和艷羨的神色。
但更多的,是一份隱藏在如花笑顏之下的躍躍欲試和野心勃勃。
“我兒時不曾有機會入學,便不想其他有才能的孩子和我一樣,因為家境和個人原因放棄這樣一生僅有一次的珍貴機會。”凝光笑笑,溫聲感慨起來,“所以我準備每年以私人名義給古華一筆投資,如何使用,如何篩選,如何決定,古華可以自己決定,我唯一的要求就只有一個——這些孩子,必須要是知道是用了我的這筆錢、受了我的資助才可以上學的。”
古華掌門眉頭微微一抬,卻也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凝光小姐所圖不小啊。”
天權星這筆錢能資助的孩子,他可不覺得只有簡單的幾個人而已,而這些弟子未來的去處,那么似乎也不必多想了。
凝光神色淡定,卻也擺明了并沒有繼續商量的打算。
但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古華掌門只是和歸終對視一眼,便淡定的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您想求一個破局和蛻變的切口,而我們也需要一個更進一步的契機。”
古華掌門笑吟吟的說道。
“還是那句話——各司其職,各為其主。”
凝光定定看著古華掌門的眼睛,忽然露出一抹淺笑。
“冥主令,生死邊界永不可破——無論人神仙魔,都不可逾越生死禁忌,這條規矩是否如璃月契約一般,永不可破?”
古華掌門看著年輕的天權星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睛,只答了一個字。
“是。”
*
本代的璃月七星會在這個時候展現出隱藏在溫順和忠誠之下的野心,女王并不奇怪。
“事實上每一代的璃月七星都會多多少少有這樣的心思,只不過沒有必要,也沒有這個需求,神治之下的璃月自身不允許他們這么做,擁有巖王帝君的璃月也不需要他們這么做。”
但只需要一點小小的火種,一陣吹開星火的柔風——
“這與神同行的國度,像是蒲公英的種子一樣輕飄飄地掙開,一點點自己主動松開君父的雙手,不再是屬于巖王帝君的璃月了。”
鐘離神色溫和,眼中只有柔軟的笑意。
“這是否也是你當年想看的?”
“也許是?”王笑笑,并未多說什么,“我只是知曉會有這樣的未來,所以想在自己還在的時候親眼看見這樣的景色,事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么做了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但目前來看,還算不錯。”
“接下來會回蒙德一陣子,我會和胡桃好好解釋無需擔心,有溫迪陪我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也不許插手!迭卡拉庇安復活之后應該還會有不少麻煩需要處理,你反正就……嗯?你干嘛?”
鐘離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仙靈洞天搬回來一堆剛出生不久的貓崽子,在院子里爬上爬下探索領域不亦樂乎,在女王滿臉茫然的注視中,鐘離俯身拎起一只幼貓放到了伊萊恩的懷里,她雖然不解,卻也還是反射性地跟著抱住了這一堆軟綿綿喵喵叫的柔弱毛團。
“怎么?”鐘離故作無辜回頭看她:“夫人很久沒有和這群小家伙親近了吧?還是說不喜歡了?”
女王下意識抱住幼貓,反射性答道:“這怎么可能——”
——此時,遠方的風打了個趔趄,送來一連串壓也壓不住的噴嚏聲。
伊萊恩:“……”
伊萊恩:“怎么回事。”
“無事。”鐘離神色自若,“只是我忘了某位蒙德的吟游詩人對貓咪毛發有些過分敏感,倒也難怪,畢竟神王統治時期的蒙德高塔好像也從來都沒有過這種小動物存在過,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風似乎想要反駁一番,但結果是給出了一連串更加激烈的噴嚏聲。
伊萊恩:“……”
“不過如此一來,讓他送你回去是不太方便了,”鐘離坦然無視掉了風中的聲音,從容轉過頭,對她輕輕笑起來:“索性路途不算太遠,還是我送夫人回去吧。”
第229章 討厭你
從風中聽見摩拉克斯的那句回答后,巴巴托斯感覺自己有八百字的蒙德臟話想說,但是一來伊萊恩沒教過他,二來這六千歲的巖龍真要琢磨點什么也不是他受得住的。
哼哼。
哼哼哼。
風神怒極反笑,卻也不得不吞下這口微妙的怨氣。
先前那話里話外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么,高塔暴君雖然任性自我,可個人喜好卻也被束縛在了王的軀殼之下,她從接過最初的梣木枝開始,也就一直都是蒙德的王,也只能作為蒙德的王存在著。
“為何不知道風神的人形化身對貓咪毛發如此敏感?”
因為在她活著的時候,溫迪從來都沒有接觸過貓咪啊。
“——高塔的王,被所有人愛著的王,卻連自己喜歡的小動物也沒有養過。”
迭卡拉庇安對于這個時代來說已經是太過陌生的名字了。
是一意孤行的暴君,也是無人理解的孤王。
她的臣民與國家分割了她的愛和自我,奪走了她原本只該屬于自己的一切。
若他們始終愛她,那么這份名為愛意實為掠奪的行為尚且可以忽略;
可在此時此刻,似乎也沒有任何理由能從她懷里帶走她原本就想要的那些東西了。
正是因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道理,所以溫迪也只是氣沖沖地離開了,而不是和小時候一樣滾上一身的蒲公英,沖上去讓她摸摸自己。
只是幾只伊萊恩過去就想養的小毛團而已,有什么問題么,沒有問題,是的,完全沒有問題——!
*
可王感受著風中的氣息,想了想還是將幾只貓咪放了下來,稍有些戀戀不舍地摸了摸他們柔軟的肚皮和尚未走過多少地方的嬌嫩爪墊,并沒有打算帶著一起走的意思。
“胡桃還是小姑娘脾氣,靈貓不像普通貓咪那樣脆弱,交給她照顧也沒什么問題,正好也能消化掉她一點多余精力免得到處折騰人。”
對于這件事,鐘離并未提出什么反對意見。
明夫人在往生堂呆了許多年,看著胡桃從一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小一點漸漸抽條長大,成了如今這個青春活潑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模樣,期間幾乎從未離開過,這一次她也只說自己要出一趟遠門歸期不定,并未細說去處和時間。
胡桃雖有失落不舍,卻也遠遠不如其他普通人那樣黏黏糊糊死抓著師父不撒手,小胡堂主故作老成殷殷叮囑了一番后,又轉頭看向一旁的鐘離,憂心忡忡地補充了幾句:“客卿,出門在外可要謹記不能再把帳記在往生堂上面了,本堂主倒是不介意,但是在外面的話就算你想要記賬人家也不一定認啊,切記切記。”
鐘離:“堂主……我只是沒有隨身攜帶摩拉的習慣,并非真的沒有錢。”
胡桃很冷靜的點點頭:“本堂主知道,可你的錢不也是往生堂每月撥給客卿的酬金么,本質上不還是往生堂的帳?”
“……”
這個問題,鐘離決定不和她吵。
*
“——不過這樣說起來的話,這么多年我是否也算是被夫人養著的?”
兩人結伴而行的次數不少,可這樣從璃月前往蒙德的感覺對與摩拉克斯來說也稱得上新奇又新鮮,索性這一趟也不是爭分奪秒非要搶這么一點時間,所以哪怕鐘離想要磨蹭時間的意思已經快要明目張膽擺在臉上了,伊萊恩也沒有提出什么反對意見。
“為什么忽然這么說?”
“難道不是么?”鐘離含笑反問,“往生堂是最初的冥主追隨者,往生堂堂主更是算是未來的冥主令使,我不過是個往生堂小小客卿在胡堂主手下謀份差事,怎么不算是被夫人養著的?”
女王一臉茫然:“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么?”
“我去蒙德的次數不算少,可因為迭卡拉庇安前往蒙德的原因卻是屈指可數,”鐘離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表情看上去還真有那么幾分像模像樣的無奈惆悵:“先是蒙德的意志,又是千年前侍奉高塔孤王的英靈……這一次和夫人一起去,總要做好幾分心理準備的。”
伊萊恩眨眨眼,終于反應過來一件事。
“……你還真的要和我一起去?”
鐘離側頭看了她一眼,這一次他的眼中無奈卻有了幾分真心實意。
如果不是幾百年的真正夫妻,單單是這個態度他都想要習慣性懷疑一下她是不是又想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無意識地拒絕承認這段婚姻和他這個丈夫的存在了。
“夫人……”鐘離沉沉嘆了口氣:“璃月之外的地方也是要承認名分的,特別是對我而言。”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女王輕咳一聲,稍有幾分心虛:“只是接下來若要完成異聞帶的話,迭卡拉庇安是一定要針對摩拉克斯的。”
所謂的異聞帶,便是虛假的歷史,錯誤繁榮的歷史,從某個假設的前提下開始的歷史可能。
不曾確立塵世七執政的可能;
天理不曾占據主導地位的可能;
以及女王現在想要做的,迭卡拉庇安不曾真正死去并與蒙德徹底融為一體的可能。
理論上來說,這樣的發展都可以成為異聞帶。
可對于提瓦特這樣數千年發展停滯毫無進步與實際變革的神治世界,就連產生“異聞帶”的可能都是不存在的。
異聞帶是錯誤的歷史,是已經消耗掉了一切發展和突破的可能完全走到了盡頭的歷史,是注定要在繁榮到極致即將迎來衰敗的那一刻被剪切抹殺的歷史,是那株樹木從主干上錯誤生長過分壯大,無休無止掠奪養分的枝條——但是支撐這一切存在的前提,是異聞帶本身是具備可以繼續往前走的可能性的。
提瓦特現在連這個可能性都沒有。
所以王需要這個可能性,她也只需要這個可能性。
不能再故步自封了,也不能再繼續沉浸在安穩又虛假的輪回之夢中,想要真正意義的活下去,就只能不顧一切的突破桎梏,邁出真正走出去的第一步。
在此之后才能有機會注意到什么才是致命的錯誤,將一切注定滅亡的可能抹殺,將世界的未來轉為轉為錯誤可控的特異點——
迭卡拉庇安曾經經歷的一切,讓她比任何人都適合成為異聞帶之王。
冥主不會干擾生境的事情,包括摩拉克斯的問題,如此一來烈風之主將風暴卷向七國的時候摩拉克斯就可以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從璃月之中抽身離開,陪伴璃月二千年的巖王帝君,屬于他最后一戰不應顯得狼狽又倉促,應當是要他推向某個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度,并借著他的手,徹底劃開神代與人類的界線。
至于之后的璃月準備如何做出自己的選擇,那么就是他們自己的故事了。
摩拉克斯對這個安排自然沒有意見。
“只是全都由你來做,是否對你也不算公平?”
他已經不用再去更多地擔心璃月,在這場規模之大堪稱前所未有的謀算布局之中,唯一的執棋者同樣也是這里面最為至關重要的棋子之一。
烈風之主再次代替所有人做出這個決定未來的選擇,也將再一次用自己承擔起所有的過錯和失敗的代價。
若是成功,她將登上至高的王座,為這個世界帶來一場空前絕后的大變革;
若是失敗……
失敗也不用擔心的。
他甚至能想象到妻子和自己說這樣話的時候,會做出什么樣的表情。
一切依舊可以重歸原點,唯一需要付出的代價和舊蒙德一樣。
只是一個魔神,一位王而已。
巖神微微捏住手指,表情和心境都是意料之外的坦然與平靜。
——在思索失敗可能的那一瞬間,瞬間掠過他腦海之中的念頭卻是清晰卻又明確。
至少這一次,他終于可以毫不猶豫地陪她一起,不是么。
千年之后,他終于拿到了那個與她并肩的資格。
好在女王并沒有讓他在失敗的可能上思索太多。
“當然,在這種選擇上余的確已經失敗了兩次,摩拉克斯,你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
王微笑著回答。
“但是不會有第二次了。”
王如此承諾。
巖巒的神主怔怔看著女王的眼睛,最后也只是和她一同笑起來。
他本來想說,失敗的話,我來陪你。
可此時他又覺得,相信她吧,相信她,然后和她一起否定那個失敗的未來。
相信他的王,這就足夠了。
風中傳來塞西莉亞花的香氣,那是蒙德在歡呼著迎接祂唯一的王。
摩拉克斯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六千年的時間太過漫長,足夠他見過許多長生種也無緣得見一次的奇跡;可城市本身誕生自我的意志,這件事對他來說仍然算得上聞所未聞的類型。
而且……
巖神踏上蒙德的土地,第一次清晰感覺到了什么叫“世界不歡迎你”的感覺,無論是元素里的循環流轉還是這種奇異又讓人略感不快的觸感,都明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了這片土地的態度。
“祂討厭你。”
王很干脆地說道。
“夫人倒也不必如此直白,”鐘離輕輕嘆息一聲,“只是討厭我又能如何呢?我還是和迭卡拉庇安做了幾百年的夫妻,否認也不行。”
“祂應該不是在指這個。”眼睜睜看著摩拉克斯面前的一塊土地平白翻開露出一塊可以絆人一個趔趄的小石塊,女王無奈道:“嚴格來說……祂無差別討厭會從地脈之中掠奪東西的存在,無論是魔物、草木,還是人類本身,在‘蒙德’看來都沒有什么區別,不過是形式不同的寄生物,你口中的夫妻在祂看來也只是一段關系定義而已,不會單獨拿出來討厭的。”
“……那為何會如此刻意地單獨針對我?”
“因為迭卡拉庇安是蒙德親自為其進行英靈受肉將其復生的魔神,我是祂的創造者,也是歸屬于這片土地的英靈……”王微微一頓,神色變得有些微妙:“……但是現在在我體內循環的元素力,并不是之前純粹的風元素。”
摩拉克斯沉吟一瞬,在道歉和承認之間,他選擇沉默。
但是這份沉默非但沒有換來緩和的局面,王的頭發安靜垂在身前,而巖神的衣擺和發絲卻被風吹的凌亂不堪,略顯狼狽。
——顯而易見,祂更生氣了。
在提瓦特的土地上,巖巒的神主第一次生出一種寸步難行的局促感。
“……伊萊恩。”
“什么?”
“你說我現在若是跟著你一路走過去,會不會這一路上全都是原因不明的地面塌陷和小型地震?”
“你可以試試,余沒見過,感覺會很有意思。”
第230章 最初的勞倫斯
“蒙德”并不討厭絕大多數的神明。
魔神只是生命的另一種存在形式,從更早之前的狼王安德留斯到現在的風神巴巴托斯,還有那已經被時間與風霜抹去幾乎所有存在痕跡的伊斯塔露在內……在土地本身看來,其本質和這片土地上誕生的任何一棵樹、一塊石頭,一縷風都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區別。
但祂會討厭會將王從自己身邊帶走的神明。
只有王是獨一無二的,只有母親是會真心愛著祂的。
這個世界擁有那么多獨立的城邦與國家,這些地方擁有過那么多的神明,可愿意以血肉哺育國度、以靈基滋養地脈的,就只有祂的王而已。
對于蒙德如此直白又明確的表示出對摩拉克斯的排斥和嫌棄,女王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而且在某種意義上,王對此還有些樂見其成的態度。
“在余成為異聞帶之王之后,‘蒙德’這個孩子又能成長成什么樣的存在……余很期待。”
——要成為新未來的王嗎?
——您想要得到更高位置的王座嗎?
風卷起女王的長發,窸窣聲響像是孩童滿懷眷戀的撒嬌。
我給您呀。
可是現在的蒙德肯定是做不到的。
……這個不屬于這里的異域神明肯定也做不到!!!
摩拉克斯看著她被吹上了滿頭碎瓊落雪般的柔白花瓣,當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拂去的時候卻被風中帶起的小石子打了一下手背,他看看自己停在她發絲旁邊的手,第一反應卻是眉眼一彎,忍不住輕笑出聲。
說不定這樣也不錯。
他微笑著想。
……至少這由千風與繁花匯聚而成的“冠”,要比那白枝與靈玉的沉重冠冕輕盈太多了。
***
——蒙德的風再一次吹入了城中。
祂在挑選具備資格者,準備再一次喚醒更多的英靈,去填補王空蕩的高塔和荒蕪的城。
這一次,蒙德人已經沒有辦法在說什么抱怨的話了,他們被迫理解了城市的意志與他們并不對等的這個概念,這一次不是背離東風的愚獸,也不是背叛人民帶來枷鎖和壓迫的貴族,這是蒙德本身,是明確表現出祂根本不需要人類自以為是的愛和信仰的蒙德本身。
城中陸陸續續出現了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他們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所謂的“蒙德”的那一邊,將如今的蒙德斥責為毫無自知的可悲寄生蟲,將如今的一切看做踐踏昔日神王榮光的背叛者,他們近乎狂熱的追逐尋找舊日的歷史和神代的痕跡,自詡是昔日神王的虔誠信徒。
甚至,在各種場合明確表示,只要烈風之主有意回歸蒙德,那么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為王獻上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邪魔外道……?不不不,那群家伙遠遠稱不上這個程度啦。”
“換一個方便理解的角度……呃,應該就是類似于想要得到神之眼的普通人?不過這一次的神明視線比較具體了,所以他們的反應才顯得這么夸張吧。”
優菈·勞倫斯滿臉疲憊地回答著,“且不說蒙德神代歷史的大事記他們究竟知道多少,就連神代的蒙德城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都不了解,就算說舊日歷史只有三大家系保管,但是可別忘了在此之前蒙德也是有過提瓦特最大的圖書館的。”
狂熱又過激的復辟黨并未掀起太多的水花,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思考方式,西風騎士團驅逐他們的方式和驅散酒館喝醉耍酒瘋的醉鬼也沒什么區別,而他們瘋狂追逐想要請求對方垂下視線的蒙德的城市意志——
祂壓根就沒看上眼過。
但即使如此,和這群人打交道也的確浪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優菈這幾日回家都已經沒力氣和叔叔斗嘴了,回了房間后就是在床上一趴懶洋洋地不想動,想要復辟神王政權的人不算多,卻越來越讓人覺得討厭,琴認為這背后是有人在有規律有秩序的組織安排,她并非不能理解,只是這項工作投入的精力越多,她就越能清晰認知到一件事。
——他們的陛下是不會回來的,也不會愛著現在的蒙德。
蒙德依靠自己迎回了祂的王,迄今為止卻只挑中了最初的騎士,喚醒了最初的詩人。
明面上不說,可蒙德城中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期待著自己成為被選中的對象呢?
“就連我也是啊……”
她用手臂擋住了自己的視線,臥室的窗戶始終開著,夜晚吹進來的風與平日里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這清爽的微涼夜風并未拂去心頭的躁動與日益沉重的失落感。
在多少年后的今天,勞倫斯依舊不是被王選中的對象。
優菈抓起被子蒙住臉開始在床上瘋狂的撲騰打滾起來,反正只有自己一個的房間怎么折騰都無所謂,可風的力度忽然變了,已經習慣了屋中熏香的騎士小姐,忽然就聞到了一縷突兀出現的塞西莉亞花的香氣。
那是最古老的品種,區別于現在溫室中培養繁育的人工品種,曾經只在凜然的烈風中迎風盛綻的花朵,香氣清冷又純粹,優菈愣愣看著空無一物的窗外,忽然一點靈光閃入腦海,她飛快地跳下來沖出房間,第一時間就沖向了與家中藏庫相連的那條懸掛了歷代家主畫像的走廊上——
與騎士小姐同時出現在這里,是她的叔叔羅納·勞倫斯。
他們不約而同地下意識放緩了呼吸,看向了那名站在初代畫像之前的衣著華貴神色端莊的女性。
最后的金獅旗持有者,最后的高塔騎士團團長。
以及——
真正意義上改寫了勞倫斯家族歷史的二代主母,梵尼拉睿·勞倫斯。
但是比起先轉頭看向勞倫斯家族的后代說幾句或是安慰或是諷刺的話,梵尼拉睿卻是在走廊的某張畫之前駐足許久,忽然就面無表情地摘下了初代勞倫斯的畫像。
然后,把畫像中央的位置對準走廊長階扶手的凸起處,狠狠地砸了下去——!!!
——同一時間,被震驚的瞳孔地震的優菈聽見自己叔叔發出了宛如少女般崩潰的尖叫聲。
“主母!!!”羅納沖了上去,也顧不上這是不是什么自家先祖了,手忙腳亂地試圖想要阻止她破壞珍貴遺產的恐怖行為,“您在干什么啊主母!!!”
梵尼拉睿雙手端著這張重擊之下依舊完好無損的畫像,嘖了一聲。
“在這東西上用煉金術強化,有毛病啊。”
“你好,后輩,”她終于很敷衍的搭理了一下自己的后代,然后滿眼嫌棄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這張畫,一轉頭看著尚未熄滅的壁爐,毫不猶豫地就舉著畫走了過去:“不要打擾我,我在為家族清理垃圾。”
“……”
優菈·勞倫斯站在原地,眼神麻木又空洞。
“那不是垃圾啊主母!”羅納再一次發出了宛如少女般的尖叫,“初代的畫像在這里掛了幾千年了,哪怕單純作為個歷史文物也是很值錢的!”
“——會僅僅因為‘值錢’的理由就保留這樣的垃圾,勞倫斯家族居然落魄至此,倒是我從未想過的。”
——那是一道很陌生的聲音。
冰冷,低沉,滿是嘲諷,刻意修飾過的尾音和吐字習慣讓本就冷沉的音調更顯出幾分矜持又傲慢的高高在上,完美符合一切對傳統貴族的刻板印象,梵尼拉睿的動作倏然頓住,優菈神色一肅,她反射性沖到了叔叔的身邊,卻在看著那道從走廊盡頭的陰影里走出的高挑人影時,被叔叔反過來按住了肩膀,又不動聲色推到了他自己身后。
她微微抿起嘴唇,看著叔叔先一步單膝跪下,然后才跟著他一起俯下身,無聲低下了頭。
……那是將自己的名字變作家族榮耀本身的男人,是最初的勞倫斯。
這是真正的冷血無情的怪物。
梵尼拉睿看著那道高大的影子,一如童年窺見的壓抑暗色下意識放緩呼吸收斂存在,勞倫斯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隨意挑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當他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抬眸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二代的主母仿佛又一次變成了童年那個不知所措只能縮在角落里的幼童。
蒙德的風喚醒了勞倫斯最古老的血脈,至于誰才是真正寫下家族歷史記錄一切的存在,似乎歷史本身和家族的記錄有一些小小的不同。
“我知曉蒙德覆滅后的一切,包括你的所作所為,梵尼拉睿。”
勞倫斯輕描淡寫的說著,他像是完全不在意二代剛剛試圖反復摧毀自己畫像的行為似的,已經將目光轉向了現在的優菈·勞倫斯。
“但我的確沒有想到,這一代的勞倫斯居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難以忍受的厭惡和顯而易見的嫌棄,優菈抬頭能看見叔叔平靜的背影,她張張口,想起叔叔之前的態度,很想要主動解釋些什么,可初代家主看向優菈·勞倫斯,緊緊皺著眉,以一種忍無可忍的語氣評價道:“……你甚至都不是個高塔騎士。”
優菈:“……”
優菈:“?”
問題是這個?
“她連高塔騎士都沒得做是因為誰呀,”自始至終都維持著脊背挺直的梵尼拉睿忽然冷笑一聲,在勞倫斯望過來的那一刻更是毫不客氣地咧開嘴角,直接對他豎起了一個無比嘲諷的鄙視手勢。
“——初代里面就你最沒用了老東西!”
第231章 答案
再一次于蒙德的土地上睜開眼睛,勞倫斯不知該說這是甚至都不敢妄想奢求的恩賜,還是另一重意義上滿含嘲諷的詛咒。
作為臣子,他褻瀆了本該無瑕純粹的忠誠;
作為家主,他放棄了自己為之命名的家族;
作為人類,他親口祈求他的神明,他的信仰,他唯一的王,放棄人類。
而今,蒙德卻讓他再一次以英靈的姿態復生,獻上他所能擁有的一切。
……開什么玩笑。
在理解了祂究竟想要同自己索要什么的那一刻,他簡直要冷笑起來了。
勞倫斯的手指抵住額頭,他如今的身體遠比過去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完美——英靈,這同樣也是陛下的賜予,可笑他生前瘋狂渴求的完美和永恒,居然是在死后以這樣荒謬的理由得以實現。
“蒙德想要的是最好的。”
梵尼拉睿看著他興致缺缺的樣子,即使童年時代留下的陰影和恐懼早已被漫長的時間漸漸淡化,她看著這個男人的側臉還是會有些習慣性的抵觸和厭惡。
她不曾有意掩飾自己的態度,而這老怪物自己大概也不會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目光,偏偏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梵尼拉睿感覺自己愈發煩躁起來。
“家主,您應當知曉我們是因為什么樣的原因才得以在死后仍可以英靈的奇跡回應世界的期待,再度重歸于世——召喚我等的絕非旁人,而是‘蒙德’本身,哪怕是這樣,您也要拒絕么?”
勞倫斯終于轉過了目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倒是多虧你提醒我了,小姑娘。”他自然有這個資格用這樣的口吻稱呼勞倫斯家的二代主母,梵尼拉睿只是挑了挑眉毛,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而勞倫斯唇角笑弧愈發顯得輕慢又諷刺,幽幽說道:“若非你這句話,我都要忘了這所謂的‘英靈座’和蒙德的意志皆是陛下的血肉和靈基沉淀千年之后,又被后人輕描淡寫的以所謂的‘奇跡’概括的衍生物——”
他們看到的是奇跡、是復生,是遠古的英靈和最初的榮耀。
可勞倫斯看不到任何值得夸獎的東西,包括自己的復活亦是如此。
有那么一瞬間,梵尼拉睿在那雙眼中看見了一些很熟悉的東西。
“……早該腐朽的蛆蟲,卻以奇跡為名裝點自己。”勞倫斯輕聲說道,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冰冷又壓抑。
“你們在我王的尸骨上重生。”
勞倫斯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被那名義上的二代捕捉了多少,但他確信對方是明白的,他對如今的世界毫無好感,對于自己的復生也同樣是滿懷厭惡之情,梵尼拉睿沒有和初代一起走,對他的敵意和警惕已經快要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臉上。
不算愚蠢透頂。
因為他的確考慮過清理掉這些礙眼的蛆蟲后然后自殺,避免這些所謂的英靈繼續消耗王留存世間的最后一點痕跡。
可在那之前,他還是要搞明白這次的奇跡究竟是怎么回事。
蒙德要最好的,就不可能僅僅只限于勞倫斯自己——他只是足夠瘋狂,不是愚蠢到自負。
至于與他同時代的那幾個老家伙……萊艮芬德姑且不提,王限制了他的家族發展,但也默許了他可以借此機會規避掉許多的麻煩,萊艮芬德永遠狡猾,永遠游刃有余,永遠知曉自己的位置應該在哪里,他是忠誠的臣下,也是合格的家主,從另一重意義上來說,哪怕真的喚醒也無所謂;
但古恩希爾德卻不一樣,他是王親自選定的宰相,在那個年輕又無知的自己還在為了區區財政大臣的位置沾沾自喜的時候,古恩希爾德卻是直接得到了女王右手一樣的信任。
無論是他,還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那一位還是他那兩個孩子,都是相當棘手的對象。
蒙德會喚醒最初的古恩希爾德,勞倫斯無比確定。
他還不知道“需要最好的英靈輔佐成就的新時代”究竟是怎么回事,“蒙德的意志”這樣的名字說出來雖然可怕,可本質上和剛剛開蒙的孩童無異,勞倫斯對祂沒有半點興趣,更生不出一星半點的敬畏,也許古恩希爾德會有一點憐愛的心,但是真可惜,他沒有。
風為他引路,塞西莉亞的香氣久久不散,風中飄蕩的的歌謠低吟淺唱,傳來的方向是他在記憶中描摹了無數次的蒙德的舊城,王的高塔。
……可他的王不在這里。
勞倫斯摩挲腰間的佩劍,忽然開始懷念起那把早已破碎的青金石手杖。
男人的眉眼間終于流露出些許柔軟的神色。
好在他曾經見過她的最后一面。
哪怕這張臉在當時已經丑陋不堪,他的王,他的信仰,他神明,依然會為了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
——勞倫斯唯一愿意追隨并為之奉獻靈魂和血肉的,從來都只有他的王。
這些昔日的同僚,若是他們真的已經遺忘了曾經宣誓效忠的對象,依附您的力量復生,卻要將自己的劍與忠誠獻給另外的存在的話……
***
風的氣息有了些許變化。
但那變化仿佛只是須臾的瞬間,帶走了一些不該存于此處的氣息,塞西莉亞花的香氣依然清澈又純粹,女王的腳步在舊城的入口處停了下來,昔日廢墟的斷壁殘垣早已被青藤和白花覆蓋,銀葉的樹冠遮天蔽日,盡頭處是純白無垢的理想之城。
王站在那里,目光卻落在了小路盡頭處的一道人影身上。
那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他穿著舊蒙德時期隨處可見的刺繡長袍,身上還帶著風雪的寒氣,懷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株小小的幼苗,露出一點支翹的青翠葉片。
它太小了,太脆弱了,像是剛剛從某棵小樹上折下來的枝干,可又是分明已經生出了自己的根系,銀白的纏藤怯生生的纏繞在幼苗的根系上,瞧著已經奄奄一息即將枯萎,而被它保護的幼苗卻依然生機勃勃,葉片的顏色清爽又鮮活。
王認得那株幼苗。
她也認得這個人。
本該有太多的話要說,本該有太多的東西想要講。
但是老人只是捧著那株幼苗,再一次垂下他的頭顱高舉雙手,無比虔誠地為王再一次獻上了自風雪中取回的梣木。
在雪山白樹枯槁的樹干中小心翼翼庇護著的最后的樹苗,如今以這樣的理由重新回歸了王的身邊。
女王垂下眼睫,許久的沉默后,卻也只是揚起一抹極為溫柔的微笑,伸手扶起了跪在她面前的老臣。
“……歡迎回來,余的宰相。”
她的語氣略帶幾分無奈的嗔怪,也是老人記憶中鮮少出現的柔軟溫情。
“只是你這一次的遠游時間稍稍有些長了,若是有下次的話,還是提前知會一聲吧。”
古恩希爾德聽到這預期之外的調侃也只是微微一怔,隨即也跟著一同笑了起來。
“是的,陛下,”
他溫順地點點頭,從容應道。
“離開了這么多年,是臣的失職。”
老宰相的目光終于從女王的身上轉到了她身后不遠處的那個人的身上,一個璃月人,還是個從未見過的璃月人。
客觀角度來說,那也是個姿容俊美氣質矜貴的翩翩貴公子,無論怎么挑剔也挑不出毛病;可偏偏他站著的位置并不是臣下和王之間應有的距離,更多的只是不愿打擾他們的交談所以禮貌地后退幾步,無論是他看著女王的眼神還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完全看不出來他有自己應該是個外人的自覺。
“……陛下。”
老人的語氣很平靜,也很鎮定,雖然他感覺自己大概生前積累的一切都用在了這一刻用以維持他不至于在女王的面前失態,但是至少他現在還是很成功地沒有讓陛下看出來任何破綻:“不知這位是……?”
女王的回答干脆利落,簡單直白:“余的丈夫。”
古恩希爾德:“……”
稍稍有些冒昧,但他現在是真的很想看看勞倫斯知道這個消息的表情。
“不得不說,臣上一次聽到類似的消息時,還是年輕時候猜到了‘伊萊恩小姐’究竟是誰的那一回,”老宰相不大委婉的看著女王,幽幽嘆了口氣:“不過看起來,臣好像也不必多問什么了。”
“哎呀?”女王有些詫異,也有些好奇,不過她還是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始終安靜站在那里乖乖保持沉默的鐘離,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也沒感覺到他哪里長得像是可以直接說服老宰相的樣子,不由得問道:“蒂娜的反應都比你大呢,宰相……而且他可是個璃月人誒?”
“她畢竟也是被您偏愛著長大的孩子,會有些脾氣也不奇怪。”
古恩希爾德的語氣很平靜,也很溫和,他望向女王的目光甚至已經稱得上是一種飽含欣慰的慈愛。
這是他效忠的君主。
這也是他連自己的死亡也不想被她看到,竭力避免為她帶來痛苦和磨損的溫柔神明。
被愛人的本能和王的義務困束高塔的王,被自我逃避的心重新封閉成暴君的王啊——
老臣曾經擔心過自己會看到孤僻冷漠的暴君,亦或是早已對人類失望的神明。
好在都不是。
她會微笑,會有些意料之外的壞心眼,會在興致勃勃期待著臣下聽到震撼消息后的反應,她的眼睛看起來如此柔軟,那絕非是經歷了長久的磨損后還會擁有的安寧與平靜。
老人只是短暫地看了一眼那據說是女王丈夫的男人,便已經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王的身上。
“至于璃月還是蒙德……也許在很久之前臣是考慮過的,不過現在來看,倒也無所謂了。”
“因為您看起來很好,陛下。”
他微笑著說道。
“——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解釋,您的眼睛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第232章 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風暴的盡頭,是如夢的純白理想城。
曾經的廢墟被重新修飾完善,四處皆是銀枝的白樹與欣然盛放的花海,荒蕪的古城被裝點得如夢似幻,細碎的流光藏匿在花蕊和銀芽的深處,倒映出人間的無盡星河爛漫。
這樣奇妙美麗的景象令巖神也不由得緩下腳步駐足流連,他選擇在一個稍遠的位置欣賞這樣的風景,有些東西不該是他該去打擾的,何況對他而言,能看到這樣的畫面,已經足夠讓他的心口充盈起欣慰的滿足和稍顯酸澀的歡喜。
——她依然是被人愛著的王。
而我將她照顧的很好。
忽略神明的身份,忽略巖王帝君的位置,忽略他一切旁人賦予的身份和榮耀,單純回歸愛與伴侶本身的位置,他也有底氣在這片土地面前站穩腳步,從容的看向每一個向著王走來的、曾經愛過她、如今也在愛著她的任何一人。
女王獨自一人已經走向了高塔的方向,風龍盤踞在最高處,它已經無法如同幼年那樣輕盈自在的停留在任何一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可當風龍低下頭安靜地低頭看著她的時候,眼神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詩人的歌謠本就是最為浪漫又空靈的存在,這里映照出的是某位少年最初的幻想,他曾一度與風同行,又在風的國度里度過了安穩又從容的一生,暮年時的詩人終于尋回了少年時代的純粹與天真,他這一生的沉淀最終成就了這唯一的概念寶具,重塑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之城。
屬于風與少年的幻想詩在詩人的筆下永不落幕,當這場夢走入現實,也就永遠尋不到夢的盡頭。
可是只有我也是做不到的。
伊利亞特如此微笑著說道。
可曾看到花海中的星光閃爍,可曾看到這理想之城的純白無垢?
那是四百余年的繁榮沉淀,也是最后一次心血與獻祭的回饋。
那畢竟是一段群魔混戰戰火紛飛的荒蕪歲月里,那畢竟是最混亂的時代里令無數人真心向往的自由與理想的王城,他們在這里的一生是真實的,他們的幸福和感激是真實的,他們對蒙德的忠誠和眷戀,也是真實的。
——展現在女王面前的理想城,就是重歸塵世的詩人與那四百七十年的王國歷史,再度獻給王的禮物。
那些如星的光點沒有像是英靈一般回應蒙德的呼喚,但它們依然比風更加輕盈,滿懷欣慰地繞過女王的指尖,綴上她的裙擺。
騎士站在高塔的長階之前,單膝跪地等候著王的回歸,女王的目光望向兩側虔誠跪下的影子,他們并非因烈風的吹拂而無法起身,而是發自內心地跪在了長階的兩側,沉默又忠誠的神官垂下他們的頭顱,衣袍如塞西莉亞的花瓣一般純白無瑕,一如當年,在王觸手可及的位置上長久的守候著。
阿莫斯站在第一層石階之前,當王再次走向高塔,她也隨之緩緩跪了下來,顫抖著,哽咽著,再一次將額頭抵在了地面上。
……我等的王啊。
為這片土地謀劃了一切,為了這片土地獻出了一切,唯獨遺忘了自己的王啊。
神官的長發順著肩頭滑落到了地面上,她能感覺到女王的裙擺已經停在了她的面前,可阿莫斯依然不愿抬起頭。
“阿莫斯。”
女王輕聲叫著她,聲音和記憶中沒有半分區別。
匍匐在地的神官終于顫抖起來,溫熱的液體早已無聲潤濕了冰冷的地面。
“求您……求您……”
她撐起一點手臂,先是試探著抓住了女王的裙擺一角,像是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一般,神官跪在那里,哆嗦著將臉頰貼在了王的裙袍上,發出了哀戚的抽泣哽咽。
“求您……我請求您,我哀求您……無論如何都不要再丟下我了……哪怕只是帶走我的一處骨頭,哪怕您只是帶走我身體的一部分,只求您不要再扔下我不管……”
王沉默著,只是將手覆上了神官的頭頂,輕輕摸了摸。
阿莫斯怯生生的順著她的手抬起頭,一雙眼睛早已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女王垂下眼睫,另一只手在神官惶惶不安又略顯羞怯的目光中伸過來,平靜擦掉了她的眼淚。
“余有一句話要對你說,阿莫斯。”
為她擦拭眼淚的女王又一次摸了摸她的頭頂,對著她微笑起來。
“在最后的最后,你做得很好;你與其他所有的神官,都不曾辜負過余對你們的期待。”
阿莫斯的嘴唇微微一顫,眼眶又生出幾分莫名的酸澀。
可我做這一切的原因不止是因為神官的忠誠呀,我的陛下。
我信仰您。
我崇拜您。
……我,是愛著您的。
可她最后也只是收斂起那份不合時宜的委屈,將那份過分純粹到狂熱的戀心藏在忠誠的神官殼子之下,溫順的低下頭去。
但是不知為何,看著阿莫斯的這副樣子,女王反而意味莫名地輕輕嘆了口氣。
首席騎士自然知曉她為何嘆息,但阿莫斯懵懵懂懂,仍然沉浸在女王回歸的狂喜之中不可自拔,蒂娜·古恩希爾德的眼尾余光望向了某個更遠的方向,那是純白的理想城中唯一一抹突兀的深沉玄色,但哪怕是他也始終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曾打擾王身邊的氣氛。
騎士忍不住跟著嘖了一聲。
……太過知情知趣會讀空氣的家伙,有時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陛下親自認可的丈夫千里迢迢陪著她一起從璃月跟回了蒙德,若說他沒有只屬于自己的小心思那么蒂娜第一個不同意,可那家伙沒有跟在女王的身邊時時刻刻宣誓主權,反而讓她沒了什么發作的理由。
他越尊重王的自我,也就越容易讓蒂娜的怒氣無處發泄。
可他如果真的明目張膽的打擾陛下,首席騎士說不定還要更生氣一些。
“你已經活得比我還要久了,怎么鬧脾氣的時候和小時候還沒區別?”
宰相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的時候,蒂娜也只是拉下嘴角,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
“有些東西已經是既定事實,那也無需再去思考如何更改。”老人平靜地說道,“相信陛下的選擇吧,蒂娜,如今的王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候都像她自己,這樣難道不好么?”
沒什么不好的。
騎士反射性的回答著。
“也無需在為了過去心有不甘,以英靈的奇跡之身再一次為王獻上劍與忠誠,這就是我等身為臣子在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情。”
“您知道什么,父親?”
“嚴格來說,什么也不知道呢。”老人微笑著回答,“什么未來啊,什么期待啊,我現在和年輕時第一次看到出現在風暴之中的烈風之主時候的心態沒有任何的區別……都是對未來一無所知,但我知道這不會是壞事。”
蒂娜終于安靜了下來。
“只是這一次,不會是我們熟悉的屬于人類的爭斗了,”宰相耐心至極的補充道,“詩人的幻想是構成王城的基礎,那么我們應當也會有各自的位置,來吧孩子,神官大概還需要在王身邊安靜片刻……我們應當去迎接另外一位老朋友了。”
“萊艮芬德要還錢了嗎?”
“什么?當然不是,他是欠賬不還幾乎快要賒了半個國庫不假但是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忽然就掉錢眼里了……”老宰相頓了頓才重新找回了之前的思路,耐著性子說道:“勞倫斯應該回來了。”
蒂娜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立刻彎起了眼睛。
“你這是什么反應。”
“我想起高興的事情。”首席騎士笑瞇瞇的說道,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從地上起身,亦步亦趨跟在女王身后的神官阿莫斯,回頭對著父親豎起兩根手指,很真誠的補充道:“還是兩件。”
老宰相沉默了一會,也跟著很痛快地點點頭。
“其實我也是。”
“畢竟你們兩位年輕時候就經常吵架嘛……雖然是當年的勞倫斯大人單方面嘲諷你更多一些。”蒂娜笑得愈發燦爛起來,她眼尾看見那位遠遠觀望著的“璃月貴客”終于在神官的距離近到幾乎可以說是貼著女王的裙擺后有了些反應,眼中不由得浮現出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轉頭看向了自己的父親。
“走吧。”
老人取出那株梣木的幼苗,對著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
*
種植梣木這件事對于老古恩希爾德來說已經稱得上一回生二回熟了,更何況蒙德對于很多事情表現出了默許的寬容,那株翠嫩也顯得過分纖弱的梣木幼苗被埋入王城入口處的那一瞬間,蒙德就接過了它的根系,讓它在這里進一步的生根發芽。
在老宰相仍然在忙著整理幼苗的枝杈時,騎士已經若有所覺地轉過頭,看向了他們身后的位置。
“王的首席騎士,和王的第一任宰相。”
勞倫斯站在那里,平靜的看著他昔日的同僚。
他的手搭在腰側的佩劍上,自始至終也不曾挪開。
“你們效忠的對象,究竟是我的王,還是這已經被反復洗刷面目全非、連王的記憶也不曾留下半分的蒙德?”
“這難道有什么區別么?”
老人終于起身,回頭看著自己的老朋友,他仍是那副記憶中的樣子,倒也不知道是他選擇以這樣的容貌重歸人間,還是這早已不能稱之為人類的怪物始終保持著這副樣子,直至他徹底死去。
“身為臣子效忠女王的方式,難道不就是為女王和蒙德獻上我等的一切?”
勞倫斯定定的看著他,隨即輕笑起來。
“……那當然不一樣了,老朋友。”
他拔出劍,劍尖抵在地面,風的氣息不再輕盈而純粹,正如那雙陰沉冷漠毫無笑意的眼睛。
“我的王已經承認過我是她最信任的臣子,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他人的忠誠摻雜了多少令人作嘔的東西,不夠純粹,不夠堅定,我無法容忍這樣的渣滓侍奉在王的身側——哪怕只是存在,也不可以。”
老宰相突兀沉默一瞬,忽然道。
“陛下沒說過。”
“她說過,”勞倫斯平靜道,眼中顯出幾分敷衍又夸張的遺憾:“畢竟和選擇了人類短暫又平庸的一生、心甘情愿早早死去的老宰相不同,我活的很久,朋友,久到有機會可以聽到陛下親自對我說這句話。”
……啊。
蒂娜眨眨眼睛,她感覺到忽然僵滯的氣氛和瞬間變得壓抑的氣場,心情忽然變得頗為微妙。
雖然很對不起自家老頭,但是……
有趣的事情增加了。
第233章 對手
結界之外戰火轟鳴,結界之內波瀾不驚。
女王的目光望向了結界之外的位置,蒙德藏起了風中那些太過突兀的氣息,直至女王被兩位英靈的大打出手吸引了注意力跟著看了過去,祂這才不情不愿地像是打開了一個偷偷藏起的盒子一樣,放出了那些并不屬于蒙德的味道。
王微微一怔,然后才反應了過來。
是了。
無論是古恩希爾德還是阿莫斯,無論是蒂娜還是伊利亞特,他們本質上依然是在蒙德的土地上完成了一生的人類,他們生前的心血與死后的一切都歸屬于這片土地,所以他們自來便帶著屬于蒙德的氣息,是屬于蒙德的一部分;
可勞倫斯不同。
那個徹徹底底的瘋子,那個在生前就已經將自己一步一步變成非人怪物的男人,那個將整個家族都污染成罪人血脈的男人……他的氣息已經太過混亂駁雜,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會被看做污染物的存在;可能連祂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喚醒這樣一個扭曲的怪物的。
他的氣息甚至不能用高潔的英靈來簡單概括,更加冰冷,更加污濁,完全可以用骯臟來形容的氣息,在純白的理想之城中等候女王歸來的阿莫斯也跟著皺起眉,可神官只是站在那里并未露出太多的表情。
那個男人會在一切結束之后選擇走上這樣一條路,阿莫斯毫不意外。
但是女王的城中不應該存在這樣的污穢邪靈。
——您可需要我去提前清理一些不必要的垃圾?
只是在神官溫聲詢問之前,另一道太過突兀又陌生的身影已經不知何時側身一步,站在了王的身邊。
“看起來這里不僅僅是只有高潔的騎和忠誠的臣子這一種英靈的存在啊,”英靈座究竟是什么,他可以日后找個機會和她慢慢聊聊仔細了解,但是至少不該是現在,鐘離并未直接拿出自己的長槊,他只是站在了女王的身邊,看著她神色如常,連一點痛惜或是被冒犯的意思都沒有。
“夫人感覺對此并不意外?”
阿莫斯眸光一抬,面無表情地看向了那已經無視了自己的存在若無其事直接站在女王身側的男人。
“勞倫斯本就是那樣的男人……”王垂下眼睫,眼中依然沒有生出半點遺憾的感慨,只是平靜地描述著最簡單的事實本身,“余認可他的忠誠和為此衍生的一切瘋狂行為,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王的義務之一。”
鐘離轉過頭看著她,眼中終于多了幾分嚴肅的認真:“你將這看做王的義務?”
“難道不是么?”
女王一臉奇怪的看著他,“他是余的臣子,而余是蒙德的王,理解與敬畏,愛意與崇拜,這些本該就是人民獻給王的東西,王天然擁有接受這一切的權力,自然也有要承擔‘代價’的義務。”
因為極端崇拜而衍生的貪婪愛意,因為太過喜愛而產生的占有私欲,因為無法理解而滋生的厭棄與憎惡。
這些都是“代價”。
是王享受了人民的愛和崇拜以后必須要支付的代價。
可鐘離微微蹙起眉,他并非不理解,只是不贊同。
“換句話說,你將這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
這一次他沒有再等伊萊恩回答,便先一步轉開了話題,“……且先不急,這件事我們回去后再聊。”
這并不是能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問題,眼下比較急著需要處理的是女王對那名臣子的處理方式,可鐘離尚未來得及開口,聲音就被身后的神官柔聲細語的打斷了。
“請您等一等,這位……大人?”
阿莫斯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在背后響起,她看起來端莊而優雅,依然是謙和又恭敬的樣子,當鐘離轉過頭看著她的時候,女神官的唇角甚至還掛著再完美不過的微笑。
身為神官,身為英靈,她當然不會在判斷身份上出現太多的失誤。
可她哪怕已經大致猜到了對方是誰,卻也并未表現出太多應有的恭敬和謙卑。
“我剛剛若是沒有聽錯的話,您對陛下的稱呼,好像不是我的理性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種。”
摩拉克斯看著阿莫斯微笑的樣子,忽然也想起來一件事情。
在魔神戰爭時期、也就是無數魔神最為活躍的古老時代,為了更進一步貼近神明,追逐魔神的信徒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表達自身的信仰與忠誠。
獻祭,供養,朝拜與圖騰……這些都是常見的手段,而在那個年代里,神官便是公認的最為貼近神明的存在,他們往往作為神明的代言者和在人間行走的代理人活躍著,其中身份的含義有很多,而最廣為人知的一種——
是侍奉神明者。
倏然沉默下來的巖王帝君默不作聲地轉頭看向了女王,女王的反應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一種從容不迫的鎮定:“……你覺得如果是你想象中那種情況的話,我會反應不過來摩根當年的額外心思、一直等到你坐收漁翁之利么?”
摩拉克斯:“……”
作為某種意義上的既得利益者,哪怕是巖王帝君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回答的確完美地難以反駁。
而看著他們兩個如此熟稔自然地相處方式,開口的瞬間便已經跟著營造出旁若無人的親密氣氛,阿莫斯多多少少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沒有叫錯,也不是冒犯。”
真正讓阿莫斯脊背生寒手足無措的是王的親口承認,她的聲音聽上去如此平靜,平靜地令神官的手指都開始隱隱發抖。
“他的確是我的丈夫,阿莫斯。”
阿莫斯張了張嘴,卻只是茫然地問道:“您不要我了嗎,陛下?”
王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可越平靜,也就越殘忍。
“你永遠都是余的神官,阿莫斯。”
為什么呀。
她愣愣的想著。
為什么只是神官呢?
……她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能獨占王的一生。
哪怕的確無數次生出這樣天真的妄想,卻也無比清楚,她做不到。
——但哪怕是她最為自卑怯懦的時候,也從未想過有那么一個人,會輕而易舉的占據女王“丈夫”的位置,與她締結一段婚約,成為她真正意義上的身邊人。
神官垂下眼睫,長久地沉默著。
“……我明白了。”
不知思考了多久后,阿莫斯終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態度冷靜的令伊萊恩都有些預期之外的不適應,“這是您的丈夫,您的婚約者,您的王夫——我已經能理解這件事了。”
“沒有關系,陛下,”神官的聲音聽上去依舊是溫柔又淡定的,聽起來完全沒有任何的破綻和心慌意亂的感覺,她緩緩深吸一口氣后,甚至還能對女王露出和過往絲毫無異的溫順微笑,斬釘截鐵的說道:“丈夫和情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完全可以共存,這并不矛盾。”
伊萊恩:“……”
女王不動聲色的往鐘離身側靠了靠。
伊萊恩:“……你接觸了深淵的污染還是泡了阿爾比恩的毒素?”
阿莫斯茫然道:“那是什么,陛下?骯臟的東西我是不會碰的,神官的身體和靈魂都需要保證絕對的純凈,您完全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伊萊恩:“余不擔心,阿莫斯……而且余也不需要情人。”
“您在說什么呢,陛下?”阿莫斯微笑起來,“這世界上難道真的存在只有一位伴侶的王嗎?可別忘了昔日來自須彌的游商和傭兵還曾帶來三重伴侶的故事,您是蒙德唯一的王,也是我等唯一信仰的神明,您的身邊擁有不止一位的侍奉者,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么?”
摩拉克斯眉眼不動,安如磐石。
“……夫人。”
他的聲音忽然就變得很是疲憊,在女王有些無措的目光中,巖神以手扶額,沉沉嘆了口氣:“磐石固然是一種不變的存在,刻石也可作為一種久遠的‘記錄’存在,但你應該也可以理解……記性太好有時候也是磨損的一種。”
伊萊恩:“?”
“我想說當年的鹽之魔神赫烏莉亞……”他頓了頓,聲音卻更顯沉重,“……不,沒什么。”
從身為神官的阿莫斯到本就有些奇怪傳聞的鹽之魔神赫烏莉亞,之后還有始終看自己不順眼的雷電真,始終沒有放棄邀請冥主與自己共享神座的冰神巴納巴斯,若是再加上妖精國的摩根……
摩拉克斯用力揉了揉額頭,卻也只是發出了一聲意義微妙的沉重嘆息。
“我對你很受歡迎這件事沒有任何的意見,但如果你告訴我我之后需要面對的都是這樣的對手,就算是我也稍微有點……”
然而伊萊恩卻更不理解了。
對手?
什么對手?
除了摩根可能未來需要打一架以外,其他還有什么是需要用“對手”來定義的對象嗎?……而且如果單純是指需要被針對的對象,那對于迭卡拉庇安來說摩拉克斯才是第一個吧?
“……”
摩拉克斯看著伊萊恩滿眼茫然看著自己的樣子,忽然就很想掐一把她的臉。
“……您的意思我能理解了。”
阿莫斯揚起嘴角,以一種完全無法想象的溫柔態度在旁說道:“雖然這樣的要求我簡直聞所未聞,但您既然提起這件事,我也不妨幫忙提醒一句。”
“——如今被理想之城的結界屏蔽在外、和首席騎士大打出手的那位勞倫斯大人,的確是勞倫斯家族的初代家主沒有錯;可現在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之一的勞倫斯家族卻并不是他的血脈后代……事實上,他的確做到了終身不娶,身為勞倫斯的家主,一生中卻連露水情人也不曾擁有一位。”
神官小姐的笑容和語氣看起來是如此的體貼又溫柔,她微笑著回望著那雙石珀金瞳,耐心至極的又跟著問了一句:“還需要我為您提供其他的參考對象嗎?”
摩拉克斯:“……”
“多謝神官好意,倒也不用這么麻煩。”他神色如常毫無變化,心平氣和地回答道:“我夫妻之前在璃月生活太久,對蒙德很多事情不太了解,此次詢問本質也只是想要稍微了解一下夫人之前的故事,這些就足夠了,多謝。”
阿莫斯唇角笑弧一淡,忽然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第234章 只是試試
無論先前拔劍的理由究竟為何,但至少此時的殺意的確是真實的。
與勞倫斯刀劍相對直接大打出手的毫無疑問是女王的首席騎士,可哪怕排除英靈之身的強化和完善,勞倫斯此刻展現出來的實力也讓蒂娜有些預期之外的詫異。
……勞倫斯,有這么強過么?
老古恩希爾德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可老人只是輕輕嘆息一聲,不曾多說什么。
至少此時此地,他們的確沒有資格來評價他的忠誠,他的執念;可想到如今與王一同進入結界之后的那一位,在一開始的幸災樂禍的新鮮勁過去之后,老宰相忍不住又開始頭疼起來了。
“停手吧,勞倫斯。”
他輕輕嘆息一聲,還是主動打斷了這場意料之外的見面儀式。
“蒙德從來都只有一位王,祂也只會為了王獻上這樣純白的理想之城——你的敵意和殺意也應該到此為止了,王已經回來了。”
他沒有聽到回答,也沒有聽到對方的反駁。
他只看見那雙眼睛望了過來,帶著一種熟悉的嘲諷和輕蔑的傲慢。
“證據呢?”
勞倫斯冷笑起來。
“你該不會以為單憑你們的出現和這所謂的‘理想的王城’,就足以證明王的確已經回歸了吧。”
蒂娜收劍入鞘,若有所思。
“你是說坎瑞亞的故事?”
她話音未落,勞倫斯已經轉頭看了過去,他的眼睛終于泛起了些許震怒的波瀾,連聲音也變得冰冷起來:“你知道什么?”
“知道很多。”
她言簡意賅的回答道。
無論是勞倫斯千年的執念,坎瑞亞的污染,以及王留給人類最后的機會……
她全都知道。
那片土地上畢竟曾經揚起屬于人類的金獅旗。
“……你可以放心了,朋友,王并沒有一直留在那里,有人做到了曾經的蒙德沒能做到的事情。”老古恩希爾德輕聲說道,他習慣性對這位老朋友生出的些許嫌棄和惱怒也終于隨著勞倫斯此時的態度煙消云散了,他此刻充斥胸腔的怒火和他們站在這里的理由本質其實是是一樣的。
“王沒有留在坎瑞亞,勞倫斯大人。”
蒂娜·古恩希爾德輕聲說道。
“……她被保護的很好,也被照顧的很好,只是是在璃月,不在我們的身邊,更不在蒙德。”五百年的時光已經比他們所熟知的蒙德存在的時間還要長一些,騎士放下了劍,眼中卻仍然還有幾分稍顯落寞的悵然:“你必須要接受這一點,無論是當年作為與蒙德的盟友,還是現在作為陛下認可的丈夫……”
“……丈夫。”
在某個詞脫口而出的時候,勞倫斯打斷了蒂娜的聲音。
這也算得上意料之中。
蒂娜輕輕嘆了口氣,已經做好了對抗勞倫斯突然發狂的準備,可他只是沉默一瞬,忽然就提著劍走向了王城的大門。
騎士臉色倏然一變,轉身擋在了他的前面。
“你這是什么反應!?”
“我不接受。”
勞倫斯平靜道,他甚至轉頭看向了眉頭緊蹙的蒂娜,反問了一句:“我不信你也能接受。”
“我不接受的理由和你的理由又不一樣,勞倫斯大人。”蒂娜坦然回答。
她承認自己先前的惱怒已經稱得上無理取鬧,無非是孩子一樣仗著王的溺愛和偏寵在那里任性地表達不滿;
可勞倫斯不一樣,他自始至終就不曾放棄過臣子之外的念頭和妄想,首席騎士可以接受舊日同僚任何一人的崩潰發瘋甚至也會幸災樂禍的觀摩現場,但是勞倫斯現在的態度,卻又不是她可以接受的。
“你不接受那一位的理由,和我們也不一樣。”
“……的確如此,就是這樣,”勞倫斯冷笑也顯得如此敷衍,他的聲音漸漸拔高,幾乎快要到了暴怒咆哮的程度:
“所以呢?所以呢!?你們根本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堅持了多久,我為了我的王付出了我所能擁有的一切,如今你輕描淡寫一句話告訴我,有人對她更好,有人愿意保護她,所以王就愿意與他成為夫妻,那我算什么?我的堅持又算什么!?我曾經的付出全都變得毫無意義了是嗎——!?”
他的面容因為憤怒和嫉妒而變得扭曲又可怕,不管不顧地就想要沖進王城之中,親眼見一見他的王。
憑什么。
憑什么——?
什么照顧,什么保護,什么堅持……
他難道做不到么!?
他難道沒有做到過么!???
他的忠誠,他的血肉,他的尊嚴,他的信仰……
明明這一切只要她一句話,甚至只是一個默許的態度——
“只要她愿意多看我一眼,只要她愿意垂憐我哪怕只是一瞬的時間……其他人做得到的事情我也做得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蒂娜·古恩希爾德,你試圖用這樣的理由來說服我,難道你以為我做不到么!?”
可是下一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腳步被迫停下。
首席騎士的劍鋒抵在他的喉嚨上,抬眼便是女騎那雙已經比劍鋒更加冰冷的眼睛。
“勞倫斯家族的后代有一句話,是用來評價你的。”
初代的勞倫斯,是褻瀆了忠誠的罪人。
她原本覺得這句話可能稍顯夸張,可如今一看,卻還真的不一定誰對誰錯。
“你要公平,要結果,要陛下來親自回答你這一句憑什么,你不甘不愿不服不忿,你不承認陛下擁有丈夫,你非要一個合理的答案和自己的位置……”
此時執劍者已經不再是蒂娜·古恩希爾德了,這是女王的利刃,是王親自選中的那把足夠忠誠也足夠鋒利的刀。
“——當然,這符合人心所求,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你是用什么身份來要求這一切的呢?”
她早就清楚,她的王總會不自覺地溺愛太多人,只是這其中有一些可以允許,而有一些,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你憑什么要王必須要回應你?”
騎士似笑非笑,她的劍尖已經蹭出了一點殷紅的血珠,當她與勞倫斯的雙眼對視,卻也只是揚起唇角的弧度,笑吟吟的提醒著。
“……你要逾越過臣子應有的界線了,勞倫斯大人。”
“要我切下你的腦袋放放多余的血,幫你簡單清醒一下嗎?”
***
——我會盯著你的,勞倫斯大人。
王的利刃許下這樣的承諾,于是無論走至何處他的喉頸間始終懸著如刀刃般冰冷的氣息,他可以進入理想的王城,卻也不能直接見到他的王。
畢竟你也不想因為一時情緒失控就在陛下的面前掉腦袋吧?
字面意義上的。
而王也沒有選擇見他。
……是因為騎士說的那樣么?
是因為我的愛已經褻瀆了我身為臣子的忠誠,所以您已經不會見我了么?
于是勞倫斯只能走到高塔之下,仰頭注視著最高處。
他并未感覺到屬于王的風,屬于王的氣息,但是在本該無人的高處卻有一雙眼睛俯視著他。
那雙金色的、屬于神明的眼睛,是冷漠的,平淡的,他俯視自己的眼神和看著這路邊的一草一木沒有任何區別……多荒唐,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的男人卻根本不曾將自己看入眼中,也不曾真的在意過自己的存在本身。
他分明已經看到了自己,卻又根本沒有看到自己。
勞倫斯怔怔看著,他忽然捂住額頭,遏制不住地低笑出聲。
多嘲諷啊,多殘忍啊。
他的王,他的神明,不可言說的愛……
他原本以為只是神愛世人,永遠不會偏愛某一個單獨的對象。
可她會。
——她只是不會愛自己罷了。
*
“你在看什么,摩拉克斯?”
璃月的巖神站在蒙德高塔最高處的露臺上俯瞰著王城的全境,只是他的目光似乎在某個地方停留太久,讓女王忍不住有些好奇,“那里有什么么?”
“沒什么。”
只是點不足掛心的小事罷了。
摩拉克斯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女王換回了蒙德風格的衣服,她坐在那里的時候讓摩拉克斯甚至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數千年前第一次與她在高塔的花園中見面的樣子,可那時的蒙德女王可不會這樣和自己說話,也不會用這樣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看著自己。
巖神將手臂繞過她的腰側,俯身將頭抵在了她的肩上,發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聲滿含疲憊的嘆息。
女王煞有其事摸摸他的頭頂和后頸,笑著問道:“和我回來的也不該是往生堂的小小客卿呀,怎么全程都這么安靜?”
“嗯……”
摩拉克斯稍微收緊了一點手臂,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因為我也想試試?”
“試試?是什么?”
“試試你最初在璃月的感覺,”摩拉克斯溫聲道,“……最開始的時候,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有太多的限制,你是伊萊恩,你是黃泉之主,你是我的妻子,但你唯獨不能是‘王’。”
所以他也忽然很想試一試。
短暫的無視摩拉克斯的身份,忽略巖神的身份和巖王帝君的地位,單純以“王夫”的身份在異國他鄉行走,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女王微微一怔,但也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聲音無自覺地放的愈發溫柔起來:“那嘗試過以后,你的感覺如何?”
他沒有立刻回答,可此時繞在腰間手臂的力度稍微加重了幾分,將她攬向某個寬闊的懷抱之中。
“如果夫人是想要為夫實話實說的話,不太好。”
摩拉克斯老老實實回答道。
無論是巖王帝君還是客卿鐘離,大概都沒有受過這么明顯的嫌棄和排斥,非要說的話,感覺并不如何令人愉快……可自己畢竟是從這里帶走了他們的女王,帶走了蒙德獨一無二的至寶,那么與之相對的,她的舊臣會對自己生出一點小小的幽怨和怒氣也并非不可理解。
至于除此之外的部分嘛……
女王忽然聽見一聲語調柔軟的輕笑,隨即便是一聲意義太過復雜的嘆息聲。
“我想,夫人可能比你自己想象中的更在意我一點。”
在更久之前的時候,在連他也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就已經愿意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了。
除此之外,自己也沒有什么必須要駐留這里的理由了。
蒙德沒什么太大的問題,他也可以暫時先回璃月,配合著伊萊恩處理好這邊的問題,然后等她回家。
這里唯一的問題,依然是他稍顯不合時宜的嫉妒和私心。
“若我知情知趣一些,那現在我應該率先表示夫人事務繁多無需太過著急,說一句‘可緩緩歸矣’才稱得上風雅又不失身為丈夫應有的體貼——”
他說到這里時微微一頓,隨即卻是嘆息一聲,帶著滿眼溫柔地眷戀,垂首抵上了妻子的額頭。
“……可你若真的要‘緩緩歸來’,我大概又會反悔,覺得所需時間太長……所以還請夫人盡快處理好蒙德舊務,早些回家吧。”
第235章 向前走的第一步
蒙德,數千年之前的古城遺址曾經一度被人稱為風龍廢墟,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那里被再度冠以“神王古城”的說法。
風暴與白花的盡頭矗立的如夢的理想之城的確引來了無數人的好奇和窺探的心思,可無人能逾越風暴的高墻和古老英靈的守護,本地人尚且沒有得到被允許進入的資格,更何況只是單純好奇的外鄉人?
好在那里本就不是人類喜愛活動的地方,不曾影響一般普通人的生活,蒙德人自己對神王復生這件事從一開始的排斥反感到現在的下意識忽略無視,這樣的變化已經足以說明他們的態度;
至于更高層面的,蒙德的守護神風神巴巴托斯他早已數百年不曾回歸蒙德,哪怕蒙德如今算得上存在新舊兩位神明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態度,至于現在蒙德實際意義上的管理者,西風騎士團對此的態度——
“琴團長還真是不容易啊,能借著這個功夫趁機和蒙德市民講起神代的歷史,該說是不愧是古恩希爾德呢,還是代理團長居然連這種東西也要管呢……”
金發的異鄉旅人在蒙德城中如火如荼的開展起所謂的科普講座活動后就逃之夭夭了,用優菈小姐的解釋就是當年一把火燒得他們這些后人心有余悸,無論如何也不敢把自家私藏再拿出來捐贈了。
“好在我們這一代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須彌那邊也有不少學者趁機開了課題過來湊熱鬧,琴自然樂見其成,我也無所謂,反正能多講一些就是一些——這里面最完美的一點就是陛下親自坐鎮神王古城,王城是真實的,英靈也是真實的;這樣一來哪怕有很多人自顧自地稱呼什么‘神代的暴君’‘東風的愚獸’,客觀事實就擺在那里,也由不得他們繼續自欺欺人。”
“只不過還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誒……”
派蒙煞有其事地感慨起來。
“你還有什么遺憾,是沒吃夠蜜醬胡蘿卜煎肉還是漁人吐司?”空失笑反問,他的這句話讓小精靈有些微微的氣惱,很快就反駁起來:“才不是啦!……我是想說我們既然接下來的目標是璃月的話,為什么不直接找伊萊恩幫忙呢?”
空一臉奇怪的問道:“找夫人幫忙做什么?”
“嗯?”派蒙眨眨眼,很自然地回答道:“因為她感覺現在和璃月這邊更親近啊?伊萊恩雖然是蒙德曾經的神明,但畢竟她這么多年都不是在蒙德呆著的好多事情都不知道,那么反過來想想,她對這邊的了解肯定比蒙德清楚許多,我們無論是想要找她玩還是什么的,都很方便呀。”
“……我看你是單純想要讓她請你吃好吃的吧。”
“誒嘿嘿~”派蒙彎彎眼睛,露出一點乖巧又討好的笑容,“有什么關系嘛,反正伊萊恩很喜歡我的,你也不要那么小氣嘛!她知道的那么多,在璃月這邊的話老熟人估計也更多,幫忙找你妹妹說不定也很方便。”
“我倒是沒有什么太多的意見……”空的聲音頓了頓,他目光掃視過附近,嚴格來說他們現在已經走到璃月的范圍,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從風暴環繞的神王古城那邊過來,習慣了一路上清凈自在沒人打擾的氛圍,好一會空才反應過來,璃月這邊似乎也有些安靜過頭了。
“不過派蒙,你有自己來過璃月嗎?”
“嗯?我最近一次來就是和你一起誒旅行者,就是現在。”
“好吧……我想說璃月荒郊野外的沒有人很正常,但是怎么連個史萊姆都沒有?”
派蒙左右看看,的確,蒙德野外常見的史萊姆丘丘人之類的,這里卻連個影子都看見。
雖然都說古華附近不存魔物,但是這個程度是不是也有點太夸張了?
這樣的氛圍不止是旅行者,就連派蒙也很茫然。
“——不過按著時間來算,應該也快到了七星請仙典儀的日子了,我們不如直接去璃月港看看情況吧?據說巖王帝君每年都會親自降臨,并且給出指導璃月未來一年方向的神諭,烈風之主這么大的事情,說不定也會有些說法呢?”
空想了想,同意了這個建議。
*
從個人角度來講,旅行者并不希望那位陛下成為所有人針對的對象。
古神再臨,英靈復生,城市本身誕生了自我的意志,這里面無論哪件事放在其他國家都是相當震撼的大新聞,更何況還是同時出現。
偏偏蒙德除了最初的慌亂之后,很快就接受了這樣的客觀現實,甚至還有些和人家井水不犯河水的詭異淡定——與之相對的,塵世七國的其他國家對此的反應都要比蒙德本地人大上不少。
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在魔神戰爭時期活躍的古老魔神,她并非戰爭的敗者,而是天理制衡之下的犧牲品,而且不只是一次,是兩次。
……類似的情況已經在五百年前發生過一次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塵世七國、天理的存在,乃至于提瓦特本身,都有可能被這位復生的暴君視作不死不休的仇敵。
他們不能不忌憚,不能不小心。
現在的人類也許對那段歷史早已淡忘,可不代表無人記得。
距離最近的璃月的守護神是塵世七執政中最古老的巖王帝君,璃月方面的毫無動靜姑且可以理解為是巖神一貫沉穩心性選擇的按兵不動;至冬方面其實也已經有了愚人眾率先行動,并也早早展現出想要拉攏烈風之主的意圖;而這其中反映最為明顯也最為激烈的,莫過于稻妻。
——當蒙德的烈風再度卷起,稻妻天空亦是閃爍雷霆威光,只是這一次并非是對昔日舊友的回應,而是敵對的警告。
只要烈風之主離開她的神王古城,踏上不屬于蒙德的海域,等待她的就只有暴怒的雷暴,和雷電將軍無想的一刀。
好在烈風復生至今,雪山附近的海域依舊是一片風平浪靜波瀾不驚,被雷暴籠罩的稻妻海域也不曾進一步蔓延,烈風與雷霆也稱得上是另一種角度上的相安無事,不曾真的如無數人想象的那樣,再度掀起復現千年之前的魔神戰爭。
不幸中的萬幸。
不少人如此感慨著。
只是雖然不曾復現魔神戰爭,稻妻的海域附近仍然受了不少影響,許多靠海吃飯的船隊不得不修了原定的計劃暫時留在原地,璃月港本就是提瓦特最為繁華且吞吐量最大的第一大港,如此一來,也多了不少被迫駐留于此的水手和海外游商。
空四處看了看,意外注意到璃月港口的人群之中的絕大部分人雖是面帶愁色,卻也沒到了仿佛天塌了一樣的程度。
……就像是,神明一時興起制造的無妄之災似乎并沒給他們制造出太多的影響似的。
旅者看到了不少身著同款衣袍的人在這些商隊中來來往往,衣袍的款式風格大致相同,只在細節處有些小小的區別,且都在腰間佩戴一枚石珀腰牌,上面刻著古華二字。
空有些發愣。
*
“……老實說,古華能做到這一步,我也有些驚訝。”
“你指什么?”
歸終不曾掩飾自己的氣息和樣子,大大方方走在璃月港的街頭,不少古華弟子見到她扭頭就跑的也不在少數,不過今日的首席長老心情不錯,也沒有和過往一樣擼起袖子就去追殺古華孽畜。
“很多呀。”
歌塵浪市真君笑吟吟的說著。
面對烈風之主的復生,稻妻的雷神會有那樣的反應并不意外,真正令一眾仙家稍感驚訝的是這一代的璃月七星的反應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且先不提這突如其來的天災造成的各類影響,單單是天權星凝光第一時間就從古華山上請下來無數弟子走入璃月港這件事,就足以令仙家們感覺到不對勁了。
這一次的璃月不曾求助仙家,更沒有等待巖王帝君的神諭。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又像是只是在不久之前,庇護弱小又無助的人類免于各類天災與群魔混戰帶來的侵擾和威脅,還是他們必須要做的事情。
但是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人類已經開始放開了需要神明攙扶的雙手,靠著自己跌跌撞撞的就已經走出了好遠好遠的一段路了呢?
其他人尚且不提,歸終應當是最為清楚的。
“哪怕是雷神親手卷起的雷暴,對于現在的古華弟子來說,如果只是要‘庇護船隊的正常往來’,也不是做不到。”
“因為人類自己可以做得到”。
“所以哪怕面對的是神明制造的神跡和威脅,也沒什么好可怕的”。
伊萊恩曾經提過的“神代的神秘消退”,歸終多多少少稍微理解了一點其中的含義。
難過么?
倒也沒有。
欣慰么?
好像也不至于。
看著她寫滿冷淡和嫌棄的側臉,歌塵浪市卻跟著露出柔軟的笑弧,她在歸終旁邊蹲了下來,拍拍她的腦袋,笑著問道:
“你的弟子如此出類拔萃,難道不高興么,首席長老?”
“我有什么好高興的。”
歸終雙手托腮,面無表情地說道。
“阿萍,你要知道,如果這一波古華弟子證明了他們已經可以能輕松隨意的穿越雷神的雷暴海域,那么就相當于是借這個機會徹底打響了古華這個牌子……”她的聲音一頓,臉上開始不可遏制地染上了扭曲的痛苦和最深沉的絕望:
“……那么與之相對的,就是古華未來再度激升的入學率和弟子人數,只要想到那群人間孽畜未來可能數量會再度翻倍,甚至是在翻倍的基礎上再翻倍……我就完全高興不起來。”
第236章 飛沙走石
群玉閣中,天權星的近侍忙忙碌碌,近段時間以來事件頻發不斷,先是蒙德的魔神復生引得諸國高層多多少少心生忌憚,隨即又是稻妻海域的雷暴阻斷無數航線,眼見著不久之后又是一年一度的七星請仙典儀……如此強度之下,哪怕是天權星也顯得稍有吃力。
更何況,她這一次還有些別的心思……
舊日的魔神,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好巧不巧地偏偏是在這個時期復生重現于世,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一句天賜良機,不,這樣說的話還是太過冒犯了……
凝光握了握手指,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
可無論如何想,事實都是的確如此。
有關這位魔神,天權星特意找人做過調查資料,雖然蒙德自身歷史因為各種天災人禍損失嚴重,但也并不是一點信息都尋不到,只是看著那比起歷史考據更像是璃月話本的描述,天權星還是有些沉默的。
“但目前大致可以確定的是,這位舊日的烈風之主,在魔神戰爭時期的確和巖王帝君關系微妙,先是敵人后是盟友,之后便是蒙德遭遇神秘天災,神王死去,兩國盟約因此毀于一旦……”
凝光說著說著,聲音便不由得多出幾分遲疑不定,始終留在此處的古華掌門已經隱隱明白了她的意思,溫聲開口:“若是這樣一位對手,今年的七星請仙典儀上,似乎巖王帝君在與不在,都很正常。”
……她明白這位朋友的暗示。
天權星沉默著,緩緩深吸一口氣。
“我原本的準備,不過就只是在帝君賜下神諭之時加入幾分自己的考量,若是成了,自然可以考慮下一步的計劃,若是帝君對此不滿或是有所反對,我也可以有解釋的余地……至于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說。”
無論何種博弈方式,前期最忌諱的便是急功近利一味求快,她如今手上有著古華作為籌碼,卻也不代表就真的能和掌控璃月三千七百年的巖王帝君分庭抗禮。
璃月七星聽著倒是高高在上,可說到底,璃月唯一的君主仍然還是巖王帝君。
“天權星的意思是,后悔了?”
“……不。”
凝光的沉默不等于后悔,她的聲音依然沉穩,依舊從容。
“我等所求,不過是個‘代王攝政’的權臣之位。”
凝光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可以直接來一次徹徹底底的改朝換代,她也沒有必要推翻巖王帝君的位置換上自己去做。
以古華為引,一步一步將原本只屬于神明才能掌控的奇跡和力量納入人類自己的手中……這個過程可能會很慢,會非常非常的慢,可能到她垂垂老矣迎來生命的盡頭也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但她仍然想要這么做。
而此時此刻,天權星唯一可以信任的一位盟友,卻是黃泉之主的令使。
“說起來,掌門大人之前所說的各為其主,是否又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意思?”
“冥主不會干涉璃月生境,這件事您無論問了多少次我都可以和您再重復一遍,”古華掌門耐心極好的回答著,“您所擔心的無非就是冥主身為帝君之妻是否會做些什么……唯獨這一點,您大可放心。”
凝光下意識開口想要說些什么,這一次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我不是放心。
她有些出神的想著。
只是這樣一來,總覺得他們的百般算計小心謀劃,反而是在一種無聲的縱容之下進行的。
這就不像是一場“政變”了。
倒像是孩子自顧自地強調著自己的成熟和獨立,可臨到啟程離開的那一天,行囊里面分明都還是父母留下的滿滿痕跡。
*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現在這樣又算是什么呢?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這個疑問。
請仙典儀的如期而至,天權星遵循吉時上前,只是當她等待著巖王帝君一如過去那般賜下神諭的時候,本該借由意識成功與神明共鳴的靈魂卻沒有聽到來自帝君的聲音。
凝光微微一怔,卻是下意識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天空。
龍還在那里。
帝君就在那里。
可他只是看著,沒有說話。
——恍惚之間,凝光似乎看見了巖龍的眼睛。
溫和的,平靜的,包容而沉默,正如剔透而瑰麗的石之心,靜靜地注視著她。
……您不開口么?
您不打算再為我們說些什么么?
神明知曉一切。
但神明也拒絕告知一切。
他分明已經全都知道……卻還是在等著她的下一步打算。
瞬間的怔愣和慌亂之后,先一步喚回理性強迫她鎮定下來的是天權星的本能。
這可能就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凝光下意識地想道。
她可以做很多事情,無論是之前的構想還是直接借此機會將自己的意思全部冠以“帝君神諭”的行為,只要帝君不曾開口,那么無人知道從她口中“解讀”的神諭究竟是來自巖王帝君還是誰,而只要她堅定如此,那么哪怕之后的計劃出現了錯誤,璃月也只會認為是神明的判斷失誤。
……這是個極具誘惑力的想法。
而且凝光隱隱有著預感:哪怕她真的這么做了,帝君也不會做出任何表示,正如神明以血肉鑄造摩拉,他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為人類—切的汗水、智慧和未來做擔保。
——可我真的要這么做么?
她想要博一個未來,璃月的未來,一個只屬于人類自己的的未來……可是我要為此選擇親手辜負神明的付出和愛么?
凝光沉默的時間太久了,久得臺下議論紛紛,神色莫名。
她看到了玉衡星微微蹙眉的樣子,也看到了靜立臺下換了一身普通打扮的古華掌門,她看見璃月人期待的眼睛,也看見了巖龍自始至終不曾轉開的視線。
哪怕到了這一步,帝君依然沒有說話。
凝光的手指泛起痙攣般的疼痛。
她緩緩做了個深呼吸,轉過頭來看向了在場所有等候著神諭的人民。
“……諸位。”
天權星神色如常,聲音清亮又干凈:“實在是事發突然,可古神復生絕非小事,帝君已經奔赴諸神戰場,如今并不在璃月境內……”
她調整思緒耐心解釋,臺下人群雖目光略有失望遺憾,好在璃月七星的天權星同樣也是商人們競相追逐的大人物,由她開口倒也緩解了不少壓力。
其余的璃月七星或多或少的打量著凝光,神色各異態度不盡相同,天權星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她感覺到龍的目光依然在注視著自己,可隨著她以天權星的身份一點點安排下去,神明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垂下了眼睫,轉開了自己的視線。
談不上松了口氣,凝光注意到自己喉嚨有些隱約的酸脹,但她選擇以一個不被察覺的停頓和吸氣壓住了這點不合時宜的情緒,正巧此時有人開口問她:“您說帝君已經前往只屬于神明的戰場且歸期不定……可是與蒙德那位復生的魔神有關?”
凝光鎮定心神正欲開口,卻聽得極遠處的海面海嘯轟隆,厚沉黑云如滴墨入水轉眼間便讓萬里晴空化作一片壓抑陰影,整個璃月港皆是雷鳴電閃,山雨欲來風滿樓。
——璃月七星倏然變色!
***
“——怎么回事!?”
璃月港口附近還有為數不少的古華弟子與船隊交流,幾乎是遠古魔神的威壓透過海面席卷璃月港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迅速列陣張開結界,歸終反射性沖了過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經出現在璃月港的鐘離,和不知何時出現在這里的若陀,若陀的態度還算正常,而摩拉克斯那張一貫從容自若的臉罕見面沉如水,緊緊盯著海面之上翻滾的海浪巨濤。
“誰動了你的鎮壓之物?……就算是真的想宰了你也完全沒必要弄那玩意吧!?”
歸終壓低聲音,只是當她站穩腳步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的那樣慌亂,古華弟子眾多分類極細,平日里鬼哭狼嚎除了氣的人血壓升高以外完全看不出來他們到底有多少本事,此時事發突然,卻能瞬間暴露出太多的細節。
有太多東西早已刻入他們的身體形成肌肉記憶,無論是張開結界疏散人群,還是醫峰弟子忙忙碌碌檢查是否有人被魔神怨氣污染,都是一派意料之外的井然有序。
“……不對。”
鐘離壓在眉間的怒氣因為那些往來奔走的古華弟子稍有散去,他定定打量許久,才開口回答道:“鎮壓之物并不是被故意解除的……他是被更下面的東西強行‘撞’出來的。”
奧賽爾被壓在巖槍之下,那么在他更下面的又得是什么東西……她心念電轉,卻是瞬間想起了五百年前的那場波及七國的漆黑災難。
歸終的腦子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只是她正準備再問一句的時候,漩渦的魔神已經沖出海面,他的咆哮與其說是不甘的怒吼,不如說是另一種從未聽過的痛苦悲鳴。
正是因為這聲意料之外的聲音,歸終停下了自己的動作,緊緊皺起眉頭。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奧賽爾的動作與其說是舒展身體,不如說是一種無處可躲氣急敗壞的……掙扎?
打破了歸終長老思考的是海底的一聲從未聽過的咆哮,緊跟著便是一道漆黑的身影破除海面,舒展寬闊雙翼,不管不顧地和漩渦魔神當場廝殺起來。
歸終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自己身邊的鐘離好像反應也有那么一點點不對勁。
出于謹慎的角度,歸終還是確定了一下,指著那個從未見過的影子對著在場唯一一位正牌龍王,幽幽說道:“那是條龍,對吧。”
若陀:“……啊,嗯。”
歸終:“……那真的是條龍,對吧。”
若陀:“你沒看錯,我也沒瞎。”
歸終倒吸一口冷氣,聲音開始顫抖起來:“那條龍身上的元素波動,和伊萊恩之前用過的一樣,沒錯吧?”
若陀和歸終對視一眼,不曾說話,只是沉沉地嘆息一聲。
一條龍。
一條擁有著和伊萊恩擁有著一模一樣元素波動的龍。
一條看起來大概五百歲左右的、使用著未曾轉化的原初元素的……龍。
歸終回頭看了看一臉無措看著自己的阿萍,又看看已經僵在那里的鐘離,忽然撇撇嘴,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我不要這個飛沙走石啦——!!!”
第237章 杜林
若陀龍王心情沉重。
若陀龍王痛心疾首。
老實說,當那條黑龍出現和奧賽爾撕咬在一起的時候,雖說璃月港的氣氛依舊無比沉重,可他們幾位之間先前的壓抑感的的確確全都沒了——畢竟對著一條從地下冒出來的、明顯和伊萊恩分不開關系的、目測年紀上還有那么一點點不對勁的黑龍,別人不說,若陀和歸終肯定是嚴肅不起來的。
在鐘離沉默的注視中,歸終抓著阿萍的袖子已經開始毫無顧忌地當場嚎啕大哭;而當若陀龍王一臉肅然走過來將手搭上鐘離肩膀的那一刻,哪怕是摩拉克斯磨礪六千年的好脾氣也忍不住感,總覺得面前老友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欠打。
“我相信你,老友。”
若陀龍王滿眼凝重,他用力拍了拍摩拉克斯的肩膀,沉重道:“雖然你當年脾氣倔嘴巴硬和人家打了那么多年腦子和沒開化的實心石頭也沒區別,這條龍的年紀和元素屬性的確也和你去坎瑞亞的時間完美對得上……但我相信你!你畢竟是個已經有了夫妻名分還要想方設法問我怎么辦的‘傳統’性子,應該做不出來這種……呃,大逆不道的事情。”
鐘離:“……”
摩拉克斯額角青筋倏然一跳。
……他忽然就有那么一點點后悔讓伊萊恩那么早就給他固定神魂免受磨損了。
歸終掩面抽泣一聲,眼淚汪汪地看著若陀龍王:“真的嗎?”
“真的真的,”若陀龍王深深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摩拉克斯,幾乎稱得上是在強顏歡笑地安慰歸終道:“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發乎情止乎禮,他有名分的情況下都要猶豫好多年呢,更何況這坎瑞亞的情況無論怎么看都稱得上名不正言不順,不可能的。”
還是記性太好。
摩拉克斯心平氣和的想著。
歸終泣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我不相信!”
“我可憐的伊萊恩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自己怎么嫁給他的!”歸終抽泣一聲,哽咽起來:“她一向都是很聽話的,人家許什么愿她都聽,誰知道在那個地方的時候又許了什么愿,她一個蒙德出身的就這么乖乖聽話跟著回璃月了……”
摩拉克斯深吸一口氣,緩慢而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歸終的磨損的確也過于嚴重了些。
“我可以和你們保證……”他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和這兩個沉浸在自我情緒中一唱一和不可自拔的家伙一字一頓的強調著,“我與她在那之前,絕對沒有任何逾越之舉。”
“而且……!”巖神微微一頓,忍無可忍地再度強調起來:“何況單純從外形來說,我也很難理解你們會把那條黑龍和我聯想到一起的理由。”
歸終和若陀面面相覷,當著摩拉克斯的面,兩顆腦袋又湊到一處嘀嘀咕咕起來:“他說的也好有道理誒……所以這不是飛沙走石?”
若陀:“倒也不一定啊,提瓦特有幾條龍我還不知道么?”
歸終:“誰說不是呢,坎瑞亞甚至還是個無神之國,長生種都不一定有吧?”
若陀:“總不能是她自己單體繁衍的吧?事先聲明,我是龍種我不了解你們魔神的生理結構。”
歸終:“你別看我,我做不到。”
若陀:“可她不是許愿之神么?”
歸終:“許愿之神如果真的連著這種事情都能做到那她為什么不按著自己的樣子捏個可愛點的?璃月龍夠多了我不想再要第三個……而且這龍太大了一點也不符合我對飛沙走石的預期!”
若陀聞言大怒:“龍怎么了,龍怎么招惹你了!龍種不好看么!?你這是明晃晃的物種歧視我和你講!你們古華的投訴流程怎么走!?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投訴,必須要投訴!”
“……”
摩拉克斯捂著額頭,已經徹底不想說話了。
***
璃月港口吵吵嚷嚷,自有千巖軍和古華弟子布陣護法,玉京臺處同樣是一片混亂,古華掌門配合七星各項工作的同時,不忘往凝光手中塞了一份燙金請帖,忙里抽閑的叮囑了一句:“該說不說的,您這‘言出法隨’的本事我做了這么多年古華掌門也是聞所未聞,您未來若是有心思了請務必來古華詳談一番,無論是弟子還是長老位都可隨您挑選……”
凝光:“……多謝掌門好意,但我這天權星的位置坐的正舒服,雖然對古華向往多年,但是暫時還沒有想要真的另拜古華門下的打算……”
“無妨無妨,我也不愁著一時片刻的時間~”古華掌門含蓄安慰道:“總歸幾十年后大家黃泉鄉都是一家人,不著急的。”
“……”天權星也稱得上一句見多識廣,所以也只是微微一頓便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雖說事實的確如此,可眼下龍災和復生的魔神問題尚未解決,還請等眼下局面稍稍穩定些再來談論這些事情……”
她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碰撞巨響,卻是黑龍被奧賽爾直接摔倒了雪山附近引起山崩震蕩,只是就當所有人以為黑龍自此落入弱勢,無聲而起的風已卷起漫天冰雪形成有跡的雪白風暴,環繞在黑龍身側。
——那是烈風的護佑。
漩渦的魔神瞬間繃起已經放松的身體,帶著和之前完全不是同一概念的警惕,慢慢拉開了自己與雪山的距離。
剛剛還不死不休甚至有可能波及海岸邊境的海上魔神戰場,忽然就陷入了一個僵持的姿勢。
掌門:“……”
凝光:“……”
在一陣詭異的沉默中,天權星忽然感覺自己手中的東西被抽走了,古華掌門一臉嚴肅的換上了另一張更精致的塞進她的手里,他用力握了握凝光的手,眼神中更是充滿了欣慰和期待:“請您絕對不要推辭這個,古華缺您這樣的人才啊!”
凝光:“……”
倒也不必如此。
***
黑龍在雪山的山脊上調整著自己的姿勢,不管不顧地在生死廝殺的敵人面前扭過頭露出自己毫無防備的頸項,它的龍爪扣入雪山之間迫不及待地伸向風雪之中,雙翼收攏著,俯首去挨蹭不知何時站在舊宮高處的影子。
那是舊日的魔神,以烈風為名的暴君。
王的衣袍在雪山的寒風中獵獵作響,她伸出手,滿懷憐愛地撫摸著黑龍杜林的頭顱。
它已經成長為了足以遮天蔽日的樣子,可當他怯生生的看著自己,遲疑著不知道是否該開口也不知該如何叫她的時候,黑龍的眼神分明還是那個在她裙擺上撒嬌打盹的幼龍。
只需要觸碰就可以了解了。
不曾在在繁華的美夢中沉睡的孩子,在漆黑的夢魘和蟲龍的蠱惑中渡過了數百年的孩子,在深淵的盡頭守護樂園的入口,堅守著不屬于自己的使命和義務的孩子……
我親口承認過的,卻沒有悉心呵護過的孩子。
王嘆息著,認可了它的身份。
“你的確是我的孩子。”
黑龍微微一顫,終于輕聲叫出了重逢以來的第一聲呼喚。
“媽媽。”
杜林小心收攏龍翼,垂下頭去想要更進一步拉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分明是成年的龍體,語氣和神態卻和幼崽并無太大的差別。
“媽媽,媽媽……”
杜林的聲音如此清晰,從委屈漸漸轉為柔軟有天真的滿足,本怏怏垂下的尾巴也愉快的搖擺起來,至少對于某些存在來說,哪怕距離如此之遠,也足夠他們聽見龍的聲音了。
*
……所以,聽力這么好做什么呢?
龍和魔神的組合并不陌生,可若是他招惹的是孩子和母親,那么概念又是完全不一樣的。
奧賽爾的感覺和先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仇恨的對象,知道自己最為憎惡的存在就在這里,可他不敢過去,更不敢上前一步,不僅僅是黑龍的威壓,也是被那只莫名其妙的黑龍環繞在身后的一道并不算隱蔽的氣息。
他是如何被強行擠出了摩拉克斯的鎮壓,以完全無法想象的原因離開了封印重歸人世……其他人也許不明白,但是奧賽爾清清楚楚。
那不是魔神,也不是復生的殘骸,更不是什么可以孕育龍種的任何一種已知的種族。
那是【妖精】。
那是連深淵也可污染的、完全無法理解的、絕對且純粹的妖精。
……他想起來了。
在某種意義上,這只黑龍也是被強行“擠上來”的東西。
有什么東西打破了最底層的界線,大量的涌入其中,像是已經滿溢的水碗里被扔進了大塊的石頭,水波蕩漾潑灑而出,于是原本守在某個地方的守護者被迫離開了原來的位置,連帶著地面之上的古老封印也被強行破開——
那像是童話般輕盈又夢幻的影子,第一只,第二只,隨即是第三只,第四只……
無數的飛蛾與蝴蝶自漩渦之下振翅飛出,它們若有所覺,在海面上徘徊不散,終于在捕捉到黑龍的影子時,不約而同地聚集而起飛向了雪山的高處。
站在雪山之巔的女王看著那撲面而來的蟲群,倏然僵住。
*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因為那一聲媽媽背后的信息實在是太多,連帶著若陀龍王也有些不確定了:“但是我好像是聽到了伊萊恩的慘叫聲……?”
“應該不是你的錯覺,”歸終喃喃道,她指指身旁已經空空如也的某個位置,神色也是如出一轍的恍惚。
“因為剛剛她喊出來的時候這里的人就沒影了。”
第238章 三連發
和摩根的情況不同,伊萊恩對蟲子的惡感和極端排斥純粹后天養成的。
只是該說是妖精國的氛圍太過極端還是之后回歸提瓦特遇到的事情太多,除了一開始在尚且年輕的古恩希爾德面前展現出了自己對蟲子的抵觸情緒后,女王幾乎就沒有遇到過那種單純被蟲子本身占據全部理智的情況——
坎瑞亞,哦當然了,坎瑞亞的那一次當然也可以算,但是沒有人會在挖了靈核以后還有閑情逸致對著蟲子尖叫吧。
奧伯龍只是討厭,但也分得清事情本身的輕重緩急……比如現在,沒了坎瑞亞的束縛和其他的規則,這不就已經在注意到伊萊恩身影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直接沖過來了么???
杜林這五百年本就是奧伯龍陪著長大,對他的親密和熟稔在某種角度上其實并不亞于母親,所以黑龍對于蟲群非但沒有絲毫的防備之心甚至很高興地甩了甩尾巴告訴奧伯龍他們就在這里。
……不得不說,在蟲子飛過來的那一刻,伊萊恩想了很多。
醒來時滿眼密密麻麻的復色蟲群,糾纏結網的蟲繭,隨意地一抬手,就能在某個毫無預期的地方碰到輕飄飄的腐爛的蟲尸和散落凋零褪色的磷翅……
以及,因為妖精王后愈發明顯的失態和其后一系列氣急敗壞的反應,罪魁禍首那毫不掩飾明目張膽的囂張狂笑。
……
所以,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尖叫出聲了。
……這是何等的失態!!!
細說起來,其實王的宰相很清楚女王對蟲子的厭惡反感,只是老宰相在此之前就遇到了那么一點點小小的問題——
在杜林喊出“媽媽”的那一刻,老人家就因為精神沖擊太大當場暈了過去。
女王有些惱怒地捂住了嘴,好在風暴和海浪聲遮掩了她的尖叫不至于暴露的太過明顯,蟲群仗著自己毫無殺傷力單獨個體又太過小巧無法被明確針對肆無忌憚的在旁邊繞來繞去,要說奧伯龍不是故意的她第一個就不信!
王的失態之后不過幾個瞬息,金色的流光就已經落到她身邊,摩拉克斯原本滿眼肅殺手執長槊,可他左右看看,除了虎視眈眈警惕無比盯著自己的黑龍之外并沒有什么看起來棘手的對象——如果這些刻意在伊萊恩碰不到的地方變著花樣繞圈飛的蟲子也算的話。
他最后的目光定在女王略帶幾分羞惱的臉上,眼神也漸漸變成了無奈的哭笑不得:“……這倒是意料之外了。”
不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巖王帝君尚且對黏糊糊滑溜溜的海鮮敬謝不敏,更何況是被蟲子騷擾那么久的妖精王后了。
伊萊恩:“……”
王的臉上露出一點相當不符合眼下氣氛的惱羞成怒。
本來她的計劃沒有任何問題,迭卡拉庇安的存在可以牽扯主摩拉克斯在璃月的存在感,之后只需要找個理由就可以了,可黑龍杜林和奧伯龍的出現讓這一切都瞬間變了風格,摩拉克斯仰頭看著那條黑龍,也許是巖神的目光太過鋒利嚴肅,對方甩甩尾巴,第一反應卻是動了動身子,想要把自己藏到母親身后去。
平白無故的,摩拉克斯還真的有那么點類似于一不小心就成功欺負了小孩子的突兀感。
可若是說他一點都不在意……
摩拉克斯的目光看起來實在是太過復雜又略顯沉重,女王額角青筋一跳,在他的思路越跑越偏的時候,雙手一伸啪的一聲拍上了巖神的臉頰。
那雙石珀金瞳的目光微微一垂,從黑龍重新落回女王的身上,滿眼都是溫順的乖巧:“夫人?”
“在想什么?”
摩拉克斯眨了眨眼,溫馴回答道:“在想他如果叫我父親的話我需要花多長時間能接受。”
“——收口!!!”
他話音未落,氣勢洶洶殺過來的風龍抬起雙翼卷起全新的風暴,一道宛如流星般的光點帶起破空聲,轉瞬沖過暴風雪的環繞,無比精準地就沖著摩拉克斯的頭頂砸了下來——!
巖巒的神主身如磐巖,紋絲不動。
風精靈御風而來又有風龍特瓦林在身后加速助陣,小小一團像是個炮彈一樣砸向另一位塵世執政的腦袋,摩拉克斯眉頭微微一抬,輕飄飄地一個擰身就躲過了這一下的攻擊。
風精靈在他身后不遠處緩去高速沖擊帶來的慣性,隨即就迅速飛到了伊萊恩的頸側抓著她的頭發把自己藏在她的發絲后面,氣急敗壞的喊道:
“哪個要叫你爸爸!!!”
摩拉克斯:“……倒也不用你如此稱呼我,塵世執政的身份尚未廢除,按著過去的稱呼就可以了。”
杜林尾巴一甩,也跟著茫然問道:“父親是什么,媽媽?”
他對常世的常識認知除了那四百七十年的夢境以外就是奧伯龍的教導,不過父親究竟是什么,這個奧伯龍的確沒有教過。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轉頭看著妻子,目光略有幾分茫然。
伊萊恩:“你這是什么反應?杜林的本質是煉金術創造出的生命,自然不存在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
巖龍晃晃頭,滿腦子都是先前歸終和若陀一口一個的飛沙走石,不由得恍惚道:“所以這孩子也不打算認我?”
女王:“……”
女王:“杜林是余一個人孵出來的。”
安穩坐在她肩上的風精靈聞言一頓,心情很是復雜的扭頭看著女王的側臉:“所以說你魔神的本相到底是什么啊……該不會真的也有龍的成分吧……”
為什么烈風的魔神能這么熟練又自然地說出來“孵”這個詞啊——!!!
伊萊恩:“嗯?如果你是說本體姿態的話,魔神的靈基已經和另一個完美融合了,所以說是‘妖精’比較合適。”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樂園的妖精。”
只不過,她現在還真的能稱得上是樂園的妖精么?
被一連串的打岔轉移了注意力的女王,終于找回了一點“自己現在應該是在辦正事”的感覺。
但是現在這個正事,大概也沒有辦法和之前預期的一樣了。
女王沉沉嘆息一聲。
她本來想把迭卡拉庇安和黃泉之主分裂對待,可黑龍杜林的元素根本無法掩藏,明目張膽在這兒喊了半天的媽媽……
王的目光望向了海面上飛舞不散的蟲群。
……不過現在,也不是還能慢悠悠思考摩拉克斯如何放手璃月的的時候了。
*
蟲龍自始至終都沒有顯現出自己的本身,倒是漩渦的魔神奧賽爾卡在那里,前有璃月與黑龍,后有蟲龍奧伯龍緊隨其后,看似來勢洶洶殺氣騰騰實際進退不得左右為難,甚至有那么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倒是讓心情大起大落的摩拉克斯生出了幾分唏噓的憐憫之心。
但很快,他連這么一點思索猶豫的余地也沒有了。
——烈風的君主走出了風雪的遮掩,直接站在了他的面前。
風暴之錨的術陣自她身后成型,又瞬間勾連組構成了巨大的法陣,海上的魔神咆哮著卷起海上的螺旋,意圖以海嘯的渦旋卷碎人類的城邦與一切庇護的影子,烈風的呼嘯在海浪的咆吼之中似乎顯得稍有遜色,可下一秒,瑰紫的雷光已經自海岸的另一頭襲來——!!!
那是稻妻的位置。
更是雷神全力以赴的無想一刀。
王的動作只有一瞬的遲疑,隨即便毫不猶豫地結陣拔錨,風暴之錨的槍尖轉眼已經成型,雷光一路風馳電掣不曾生出片刻停留,卻在與風暴之錨相接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毫無保留地融入其中,千年之后,暴風與雷霆在海上交匯,足矣令強行突破封印的魔神再度押回深海的盡頭——!
魔神被強行送回遠處,海面上仍存著漩渦的余威,可無人覺得這就是結束了。
因為蟲群仍未散去,而奧伯龍也沒有出現。
……沒辦法了。
伊萊恩緩緩深吸一口氣,魔術回路高速流轉,緊緊盯著蟲群徘徊的位置,再一次抬起了手。
“——圣槍,拔錨。”
*
被她留在雪山高處的風精靈看著海面上匯聚的流光忽然就顫抖起來。
他見過的。
這樣的光,這樣的光之錨……他見過的……!
“伊萊恩!!!”
他尖叫起來,可那道光柱在眨眼的瞬間就完成了術式的構成,自世界盡頭的發射的光之槍再度展現出它應有的威力,沖破天空與大地,貫穿了深海之下被沖破的裂隙——!
這一槍落下卻沒能直接直沖到底,海面之下暗流涌動,卻是另一道與之相比毫無遜色的光錨同樣穿透海面,兩把圣槍對撞瞬間爆發的威力遠比魔神的威壓更加可怖,無論是璃月還是蒙德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準備抵抗這一次哪怕只是單純余波的沖擊,再也無暇顧忌其他。
如果說風神巴巴托斯的表情是無意識的恐懼和不安,那么巖神摩拉克斯的表情就是堪稱恐怖的可怕。
風暴與海霧散去,無論是蟲龍還是逼迫他們不得不離開深淵的東西都沒有出現。
烈風之主立于海面之上,神色冷淡,完好無損。
王現在只在想一件事。
既然沒有出來,那么就永遠都別出來了。
于是她第三次抬手,聲音依舊平淡如常。
“圣槍,拔錨。”
第239章 打包帶走
深淵之中,蟲龍的軀體存在于肉眼可見的任何一處,明明是漆黑幽邃的無光深淵,可奧伯龍卻比這里天然的生物還要愜意自在。
是蟲龍,也是魔龍。
滿溢深淵的魔力逼迫蟲龍不得不展現出自己的本相盤踞于此,杜林已經因為窒息感被迫離開了這里,而深淵之上的提瓦特常世也為此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影響——鎮壓與深海之下的魔神被強制擠出了原來的位置,而深淵的蟲龍也沒有有幸逃過一劫,在某種意義上,他成了那個用來確定位置的坐標。
當圣槍的光點從妖精國的方向沖向提瓦特的時候,奧伯龍簡直都要笑起來了。
無論看多少次都是真的很想感慨,她是真的不在乎啊……對于那位妖精女王來說,提瓦特不重要,妖精國不重要,甚至于伊萊恩所愛的和她真正堅持的也都不重要,她要屬于自己的不列顛,屬于自己的妖精王后。
所以妖精國的不列顛毀滅多少次都沒關系,所以身為本地魔神的烈風之主死去了也沒關系。
只要她能重新變回自己的妖精王后,摩根甚至可以親手殺了她,無論多少次。
烈風之主的第一發風暴之錨不算完整的術式,但也算是干脆利落地壓制了漩渦的魔神;第二槍和妖精國射來的圣槍對撞,硬生生地把對方給打了回去,不等對方反應過來,第三槍就已經貫穿而下!
——這一次,妖精國的方向終于算是勉強平靜下來了。
可是沒有結束。
奧伯龍很清楚。
蟲龍盤踞于此,幾乎占據了深淵的每一個角落,以如今妖精國和提瓦特的關系,摩根當然可以不管不顧地直接打穿殺上來,可提瓦特經不起她這樣的暴力摧殘——當然,這并不是說妖精女王對其他的世界有什么溫情柔軟的憐愛之心,純粹是因為提瓦特這蛋殼般脆弱的世界壁,并不是泛人類史的地球表面。
一旦她強行打破現有的防護,那么第一個迎接她的也不會是提瓦特不曾被污染過的世界,而是盤踞此處距離最近、在打破障壁的瞬間就會掉回妖精國領地范圍上的蟲龍。
女王的第三發圣槍釘住了被貫穿打破的位置,但本質也只是勉強堵住了這個窟窿而已,不可能讓摩根就這樣心甘情愿地放棄。
奧伯龍緩緩吐出一口氣,哪怕已經感覺到這里屬于妖精國的魔力正在漸漸淡化散去,他也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放松感。
啊,真的是……
他仰頭看著上面的方向,忍不住嘖了一聲。
快一些吧,伊萊恩。
你也知道吧,妖精可不是什么喜歡深思熟慮慢慢謀劃的生物,包括摩根在內。
*
女王當然很清楚。
摩根不管不顧直接一發圣槍砸上來的時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大概率就是什么都沒想。
或者是,“反正已經做到這里了那么就繼續干下去吧,提瓦特什么樣都無所謂,妖精國變得亂七八糟也沒關系,只要王后還在這些麻煩就都不算是麻煩了”
畢竟妖精就是這樣的性子嘛。
摩根說是討厭妖精,可某種意義上她分明才是那個妖精中的妖精。
而且除了摩根之外,她現在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亟待解決。
她抬起眼,看向了稻妻的方向。
雷光的威壓不曾散去,如果說先前與烈風共鳴無想一刀是雷神對昔年舊友與盟約的認可與致意;那么現在執刀而立踏空而來的神明,她的眼中所見,心中所想,手中刀鋒所向,都是對準了坎瑞亞的仇敵。
那里是一道影子。
是一道失去了半身只留下沉默的影子。
象征巖元素的金色流光掠過她的指尖,她知曉對方的暗示,卻也感覺眼下沒有那個必要,如今塵世七執政算上風神巴巴托斯已經到場三位,單純只論魔神戰爭的戰場這里已經完全夠得上資格,風暴第一個攪亂了戰場,雷霆先是與其共鳴隨即又展現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巖巒的神主立在不遠處,始終保持按兵不動。
——誰打誰,打多久,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
現在沒有人敢立刻下這個定論。
伊萊恩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琢磨什么小問題了,風精靈在上方飛來飛去慌亂無比,杜林盤踞在雪山之上等候她的呼喚,王想了想,感覺比起摩根的問題,無論是摩拉克斯還是雷電影都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蒙德的風吹過海面,蹭過她的發間。
女王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說起來,坎瑞亞的那一次英靈召喚,她的首席騎士的確是超額完成了她的要求。
可就在女王沉默的功夫里,雷電影已經緩緩握緊了手中的薙刀,垂眸看著她。
“我在等你轉過來看著我,迭卡拉庇安。”
可烈風之主沒有動,她的手中流淌過風的元素構建起陌生的法陣,影沉默著,也緩緩收攏手指,發尾閃爍起動用神力時特有的柔光。
雪山上的黑龍隨著她提起薙刀,雙翼也隨之調整為一個蓄勢待發的姿勢,隨時都有可能奔赴到母親的身邊;巖神摩拉克斯似乎也在等待一個機會,那雙石珀金瞳似乎停留在她的刀鋒上,又像是落在了迭卡拉庇安的身上,雷電影忽然有些不大確定,這位最古老的塵世執政出現在此,究竟是要站在哪一邊的。
若說他是迭卡拉庇安的盟友,他背后是璃月的位置,手中那把長槊對準的方向卻也是迭卡拉庇安沒有錯;
可若說他同樣選擇與烈風之主為敵,以這位巖王帝君曾經在戰場上展現無邊殺伐之相的過往作為對比,他此刻的態度又顯得有些太過溫吞平淡。
……還有風神。
巴巴托斯,那只喜愛黏在伊萊恩身邊的小小的風精靈……他對伊萊恩的感情,和自己對真的感情,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
區區塵世執政的立場,真的能讓他允許自己就這么在他面前殺死他最重要的存在么?
只是這一瞬的遲疑,烈風之主就已經完成了術式,英靈王座本就是以蒙德的地脈作為最初的基座,溝通幻想與現實的大門迫不及待地為她開啟,那一道絢麗的流光瞬間環繞在王的身側將她吞沒其中,雷電影瞳孔一縮,反射性就沖了過去——!
“站住,你去哪兒——!”
而幾乎是雷神沖過來的同一瞬間,巖神亦是有了動作,雪山之上同時卷起風暴,直沖入雷霆與烈風之間尚未來得及抵達的那段距離中——!
“……誒誒誒?原來所謂的召喚就是這樣的感覺嗎?稍微有點奇怪但是蠻好玩的……誒?啊~影你怎么在這里……誒你在干嘛?”
剛剛完成術式的女王尚未關閉再度強制運轉流通的魔術回路,一次風暴之錨兩次完整的圣槍加一次英靈召喚,實在是沒有太多力氣來配合說話而雷電影在看見那道突然出現在伊萊恩身后的影子是同樣是愕然瞪大了眼睛,她手中薙刀甚至都沒來得及收回,好在一道勁風卷過刀刃硬生生錯開了原來的位置。
風神巴巴托斯抿著嘴唇立在那里,臉色白的嚇人。
雷電真依舊穿著分別時的那身堇色和服,她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一轉頭就先是被伊萊恩的臉色嚇了一跳:“你怎么回事呀!”
女王沒什么力氣解釋,只是指了指那邊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得一臉呆滯甚至顯得有些可憐的雷電影,雷電真看她這副樣子反射性伸手攙住她的胳膊,如果不是環境不對,她看起來還有點想扯開伊萊恩的衣服看看她胸口的窟窿堵沒堵上。
不怪她是這個反應,雷電真滿懷期待的在獅旗的庇護下前往英靈的王座,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能在那里和摯友重逢,可王座之上始終空無一人,戰爭結束,英靈歸位,唯獨王座之上不見王影。
雷電真當時就笑不出來了。
……我摯友呢。
……我那么大一個摯友呢!!!
——她胸口還有個窟窿沒堵上呢!人呢!哪去了啊!!!
此時的現世重逢,雷電真的印象里的摯友還是那個鮮血淋漓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摟著伊萊恩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而雷電影的腦子在無法理順現在的情況后暫時已經放棄了思考,她干脆順著自己的本能開始行動,真和伊萊恩站在那里,狀態如何姑且不說,而另一位出現再次的塵世七執政巖神摩拉克斯的態度……
風神巴巴托斯看著雷電影的表情忽然又了些許變化,她忽然上前一步,迎上了摩拉克斯的目光,然后平靜且堅定地——
將真和伊萊恩擋在了自己的身后。
溫迪:“……”
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淡定了。
巖神的反應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只是從溫迪的視角來看,他先前生不生氣姑且不提,但現在就有點真的說不準了。
伊萊恩低頭看著那只抬起來橫在自己面前的屬于雷電影的手臂,表情看上去居然是在場幾位里最茫然的。
“呃……真?”
她下意識回頭看著雷電真,而前任雷神只是笑瞇瞇的抱住了她的手臂,又伸手戳了戳雷電影的后背。
對方微微側過頭,不動聲色地與姐姐對視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是仍然沒明白到底什么情況的女王感覺自己另一邊的手臂忽然一抬,猝不及防地就被倏然轉身的雷電影牢牢握住,這對姐妹甚至連一個眼神對視交流的時間都不需要,在在場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兩道雷光倏然炸開,已經裹挾烈風之主瞬間奔回了稻妻的方向!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作者有話要說:
摩根……要怎么說呢,妖精的屬性太特別了,沒辦法用正常三觀來評價她也不應該用普世價值評價她,從2.6來說,她如果真的不會愛就不會死抓著妖精國不列顛不放手,因為她能抓到的太少了,所以哪怕島被妖精惡心吐了誕生了奧伯龍,她也不愿意放手。
但是要說她會愛,她最執念的不列顛都被折騰的產生自毀裝置想要毀滅世界了,她也沒打算撒手放棄。
至于女王這邊……只能說妖精國的摩根在救世主時期連自己都不會正常的愛,怎么可能會正常愛別人。
第240章 擴張
被新舊兩位雷神一路帶著進入天守閣的那一刻,伊萊恩的表情還是懵的。
不過沒什么關系,因為雷電影的表情其實也沒有比她冷靜到哪里去,純粹是血親之間的心有靈犀和之前的畫面太過震撼索性放棄思考一味靠本能行動,伊萊恩如何復活的,她究竟在做什么以及姐姐真又是怎么回事……可以說,哪怕到了現在,雷電影也是一個放棄思考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
雷電將軍跪坐在那里,卻并不是和之前那樣端莊筆直的正坐,她微微傾著身子,目光和肢體動作都在向著姐姐和坐在她旁邊的老友靠近,眼巴巴地等著姐姐雷電真可以給她一個合理解釋的答案。
真嘀嘀咕咕絮絮叨叨,索性天守閣眼下并無旁人,她也就大大方方扯開了伊萊恩胸前衣襟,坎瑞亞時期的那一道血肉模糊的血窟窿實在是太嚇人了,伊萊恩乖乖坐在那里任由她隨意擺布,等到雷電真終于確定沒有什么問題了以后,這才松了口氣,笑瞇瞇的替她重新整好衣服。
“……真。”雷電影有些怯怯的叫了一聲,目光黏在姐姐的臉上,動也不敢動一下。
“啊對了對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和你解釋呢~”
雷電真露出些歉疚的表情,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頂,小聲道:“對不起呀,因為在坎瑞亞的那一次實在是太著急了,哪怕是我也沒有時間能和你慢慢解釋……”
影卻是下意識搖了搖頭,“沒有。”
真可以如此清晰又鮮活的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就已經足夠了。
想到這里,雷電影抬眼看著神色平和的伊萊恩,眼中又生出幾分不知所措的慌亂。
只是對方安靜地對自己笑了笑,否認了她想要道歉的意思。
“對嘛對嘛~”真將手放在妹妹乖巧疊放在自己膝上的雙手手背上,又回頭看了一眼眉眼溫和的伊萊恩,忍不住又笑起來:“你看,現在這樣子不是很好嘛?”
要講的東西有很多,好在雷電影對于姐姐來說從來都是那個最合格的聆聽者,有關她們最初那個英靈座的構想,有關坎瑞亞復生的魔神和屬于英靈的奇跡,有關她們地下之國經歷的故事和那一次的心照不宣……
雷電影還有很多無法理解的地方,但是她作為雷電真的半身,最習慣做的就是哪怕某件事情自己暫時無法理解她也可以立刻聽進去并且完美執行,至于什么時候能夠搞明白背后的含義,那就不是雷電影現在需要思考的事情了。
看著妹妹還是和當年一樣沒什么區別,雷電真的表情也不知該說是懷念還是無奈,她伸手拍拍雷電影的頭頂,不由得感慨起來:“你這個脾氣,這么多年都是怎么管理稻妻的呀……”
雷電影眨了眨眼,乖乖回答道:“下面有三奉行負責,平時有‘將軍’統籌安排。”
雷電真笑容不變,摸著妹妹頭頂的手卻已經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心平氣和地問道:“那你呢。”
……在一心凈土進行冥想避免變化帶來的磨損。
雷電影下意識縮縮脖子,對著姐姐的眼神沒敢說話。
“我說啊……影……”雷電真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唇角笑弧明顯變得更加燦爛了幾分:“我剛剛就想問了,你現在這個人偶一樣的身體外殼到底是怎么回事……”
……
伊萊恩見這兩姐妹已經開始進入到了家庭內部的批評教育的流程,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很是清閑,姐妹重逢當然珍惜可貴,自己也并不打算打擾她們的交談。
……所以我究竟是干嘛來的。
女王若有所思。
“——啊!”一臉恨鐵不成鋼戳著雷電影的頭頂的雷電真忽然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她維持著那個手指抵著雷電影額頭的姿勢,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轉頭看向了伊萊恩:“……說起來,我其實有個想法一直都想和你聊聊來著。”
“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如果對比你已經成功的那一部分來說的話,”雷電真神色輕松地笑了笑,她放下手換了個更加愜意的坐姿,笑瞇瞇的說道:“稻妻的地脈如今是由神櫻樹庇護的,它存在著什么樣的問題我很清楚……所以伊萊恩,你要不要試著把稻妻的地脈循環也一并修改一下,把它并入英靈座的范圍內?”
女王聞言愣住。
可雷電真滿臉的輕描淡寫,像是只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而雷電影的神色卻是一如既往地溫順又安靜,對于真這條幾乎可以說是修改了稻妻真正未來的決策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自然而然地就將執掌稻妻的權力重新還回了姐姐的手里。
雷電影注意到老友的目光,思忖片刻還是開口解釋了一句,“其實我現在也沒有搞懂很多問題,英靈座這種東西在我的概念中祂不該屬于提瓦特,也不該屬于元素輪回的世界……只不過你在這里,真也在這里,那么就說明你們當年的確已經成功了,真既然已經再一次證明自己對的,那么我無論出于何種立場,好像都沒有反對的道理。”
伊萊恩張了張嘴,她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感覺沒什么必要。
女王彎起眼睛看著這對姐妹同時望過來的目光,露出同樣溫和又柔軟的笑意:“英靈座的事情,我們可以等等再繼續聊,不過如果要說修改稻妻的地脈循環,我倒是有個更好的提議。”
“黃泉冥府八千里”,懷峰和伯陽他們抱怨了那么久的人口膨脹問題,也是時候該想辦法解決一下了。
至于之前說好的讓這次魔神混戰成為巖王帝君抽身離開的契機……嗯,雖然過程被一些突發情況打得亂七八糟,但現在這個混亂的局面也說不好到底誰站在誰那一邊,巖王帝君還是可以繼續維持“暫時不在璃月”的狀態;
根據古華那邊的消息,天權星也已經順勢修改了原定七星請仙典儀上屬于帝君賜下神諭的流程,改為七星共同研討商議頒布決策,在璃月的巖神本就有意退位歸隱的前提下,璃月七星接下來唯一要做的,就是讓時間一點點淡化璃月與神同行的痕跡,直至璃月徹底迎來人治的時代。
“我沒有意見。”雷電真答得很快,“只不過璃月的冥府啊……我了解不多,影,你覺得信得過么?”
雷電影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說自己其實也不是很了解情況,但是看著姐姐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硬生生吞回了那句“我也不知道”,絞盡腦汁從腦海里翻出來一點細枝末節的相關信息,乖乖回道:“聽說璃月的黃泉之主和巖王帝君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結為夫妻,我想既然是這樣的關系,應該也是可以信賴的。”
“誒……”雷電真感慨一聲,“那位居然成婚了啊,真是意外……不過既然伊萊恩和摩拉克斯都同時認可的話應該還時很值得信賴的,所以我們要找個機會去聊聊嗎?”
“那倒不必。”
伊萊恩平靜道。
“因為我就是黃泉之主。”
雷電真:“嗯……”
雷電真:“嗯……???”
“稍、稍等一下……”雷電真維持著稍顯呆滯的表情,她的手虛虛抬起來在半空中比劃著,又開始掰著手指一步一步捋順思路:“你說你是黃泉之主……”
伊萊恩:“對啊。”
雷電真:“然后影說黃泉之主和摩拉克斯五百年前就是夫妻……”
伊萊恩:“沒錯啊。”
雷電真眼神恍惚,聲音開始漸漸顫抖起來:“換句話說……你當時離開坎瑞亞的原因就是因為是摩拉克斯把你帶走的,然后就那么幾年的功夫你就直接嫁給了那個六千多歲的石頭老蜥蜴……!?”
伊萊恩:“其實我到了現在也不是很能理解為什么要這么稱呼他……不過現在的重點難道不是黃泉冥府和稻妻的地脈么?”
“伊萊恩,你是黃泉之主和你認識黃泉之主,這是徹徹底底的兩個概念,”雷電真強自鎮定地說完這句話后,意識就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歸到了夫妻這個詞上面,她雙手掩面,語氣甚至已經戴上了幾分痛苦的哽咽:“摯友我對不起你啊我不該走的那么早的哪怕我當時多說一句讓影把你帶回稻妻呢嗚嗚嗚嗚嗚……”
雷電影同樣滿臉嚴肅,湊過去拍拍姐姐顫抖的肩膀安慰道:“畢竟那個時候誰也預料不到后面的發展,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真。”
女王嘆息著,面對著這對姐妹突如其來的情緒和刻意營造的沉重氛圍,只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畢竟是我親自選中的丈夫,倒也不必每個人都是這個態度吧。”
雷電真抽搭一聲,從手掌后面抬起頭,一臉期期艾艾地看著她:“那你和他結婚后感覺……算了你還是不要說了。”
她重新把腦袋搭在了雷電影的肩膀上,語氣是十二分的自暴自棄。
她看起來當然過得很好,但是這并不妨礙雷電真心里開始瘋狂冒酸泡泡。
只是當雷電真趴在妹妹的肩膀上噫嗚嗚噫的時候,雷電影卻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有些顫抖著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先前我以為摩拉克斯對迭卡拉庇安有敵意,所以沒說什么,”她眨了眨眼,慢慢說道:“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之前是不是就是當著他的面……呃……”
雷電真:“……”
雷電真:“……問題不大。”
雷電影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了:“可我打不過他。”
“那也沒有問題。”
前雷神一臉冷酷的說道。
“不要慌,阿影,他夫人在我們手里,沒什么好緊張的。”
雷電真心平氣和地一合掌,忽然轉頭對著伊萊恩微笑道:
“——何況若是黃泉之主將自己的領域擴張到了稻妻的地下,那黃泉之主在這里工作也很正常,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