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羽拓海開著車到達醫院時,暮色四合,他的小主人蹲在醫院的大門外,數著地上的螞蟻。
他走近,耐心地等了一會,數著螞蟻的寺崎沒有理他。
“少爺,該回家了!睖\羽蹲下望著地上的螞蟻,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螞蟻很弱的話,你會想保護它嗎?”寺崎輕聲問。
淺羽沉默一會,道:“要看是什么螞蟻,粉鉆做的螞蟻我得供起來。”
“你也是螞蟻,人類都是螞蟻!
仿生人也是,主世界就像蟻后,需要大一點的螞蟻為它工作。寺崎側頭望他,笑了笑。
螞蟻淺羽點著頭,同意道:“對,人類都是螞蟻。所以,可以回家了嗎?”
他可是接到電話,拋下正看到關鍵劇情的電影,匆匆趕過來的。
淺羽是個不合格的臨時管家,寺崎沒有介意。他站起身,走在了前頭。
回家。夏目打完針哭完睡著之前也說要回家……為什么要回那個不負責任的家庭?
仿生人不明白家對于人類的特殊含義,就像他不知道夏目想回的是幼年時和父親居住的那個家。
他只是,用醫院的電話機,通知了優子過來。她是個好面子的人,被“好心”的護士和醫生指責后,羞愧地背起了沉睡的夏目。
寺崎莫名地不想看見不負責任的優子,借口已經通知了管家過來,把他接回去。
他在醫院門口看著他們遠去,看見醒來的夏目轉頭,遠遠的看他。
小尾巴看起來很委屈,但是他明明可以回家了。寺崎想:人類如果無法照顧好夏目,他可以照顧得很好。只要夏目需要,他就可以保護他。
可是夏目沒有呼喚他的姓名,他要跟著優子回家了。
小尾巴現在不需要他。
寺崎回到了自己的家,兩條獵犬一左一右地圍上來,他忽然想給它們重新起個名字。
它們的尾巴顏色不太一樣,所以,一個叫黑尾,另一個叫巴淺。
犬類擁有不多的智慧,而仿生人可以和一切有智生物溝通,只要能聽見。
一個世界是不可能存在完全無法看見的物種的,像虛無一樣到處游蕩的妖怪,一定存在著某種未知的,可以聯系的“鏡子”。
仿佛如同僅憑肉眼無法看見微生物一樣,需要借助顯微鏡之類的道具。
寺崎有藏如此篤定著。
次日,請假歸來的夏目受到了高山姐弟關切的詢問。
夏目淡笑說:“已經差不多好了!
“要多多注意身體啊,夏目看起來有點瘦弱呢!崩锞w撫著臉,上下打量。
彥也深以為然地點頭,“春天的話,是感冒流行的季節呢。尤其是下雨啊,天氣突然就急轉直下了!
里緒笑道:“植物園全部都是不會動的植物,普通到沒什么好玩的。夏目下周要是有空,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動物園玩哦!
彥也:“說起來,昨天我們看見了寺崎的表舅了哦。長得人高馬大的,和寺崎一點也不像!
寺崎的表舅?夏目神色好奇。
“他表舅看起來特別兇,說著好久不見、十分想念侄子就把寺崎帶走了。超可惡的!崩锞w不滿地說。
夏目欲言又止。如果他沒猜錯,那可能不是寺崎的表舅,說不定也是植物園里游玩的人。寺崎可以輕易和大人溝通,達成自己的目的。因為他沒有去春游,所以寺崎擔心他,提前從植物園回來了。
優子阿姨昨天第一次對他道歉,他說他不生氣。優子很忙,沒時間照顧他,他可以理解。然后,沉默的優子忽然對他承諾會照顧好他,夏目有點開心,因為他好像暫時不用擔心會被優子送走了。
夏目想好好地謝謝帶他去醫院的寺崎,他向優子提出了想學做小餅干的請求,優子答應了。所以再過幾天,他就能學會了。
寺崎今天姍姍來遲,走進教室的那一刻,熟練地掛起笑臉和同學打招呼。
夏目彎眼笑著,臉色好了很多。
“早!贝嗳醯娜祟。
夏目笑著回應,“寺崎,早啊!
此時窗外的陽光正好,櫻花迎風飛舞,寺崎有藏感到無比的平靜。
過了兩天,夏目的感冒好了。從此,每天、每天,都在寺崎的嚴厲監督下進行著體能的訓練。
仰臥起坐、長短距離跑、折返跑、單腳跳、下腰、階梯往復……左不過五個方面:力量、速度、耐力、柔韌、協調。
夏目一開始不敢喊累,因為寺崎做得比他多很多,他受了打擊……但是時間一長,他學會了和寺崎小聲地“抱怨”,盡管在寺崎聽來,更像是撒嬌。
累極了的夏目坐在地上不想站起,渾身冒汗。他其實也不是那種特別容易出汗的體質,只是運動量過大,就變成了水人。寺崎問他能不能起來,夏目搖著頭笑,說:“起不來了。”
然后,寺崎就會伸手,拉他起來。寺崎好像不太喜歡濕濕的衣服黏在身上,所以夏目順勢給了他一個熊抱。他給寺崎的理由是:算做小小的“報復”,因為寺崎一直都在打擊他。
真實的理由,大概是他喜歡看真實的寺崎嫌棄著皺眉,又沒有推開他的模樣。他喜歡寺崎牽他,抱他,背他,因為會十分地令人安心。寺崎的力氣很大,聽說當初他生病的時候,寺崎單手就把他抱進了醫院?墒,寺崎說那是假的,他那么重,一只手怎么會抱得起來。
夏目笑瞇瞇地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其實是真的。
有時候,一旦確認他無法走回去,尚有余力的寺崎就會背他。衣服黏嗒嗒地貼在他身上,寺崎就會對他說教,卻不會想著放松一下訓練程度。寺崎總是那么理所當然,他想做的事,很少會有變動的時刻。
不過當夏目笑嘻嘻地蹭他一臉的汗,寺崎就會閉嘴。
他們踩著晚風歸去,一起見過很多次夕陽。
晚上的時候,寺崎會教他學習,一邊教一邊蹙眉,難以理解他為什么不會。寺崎是天才,1+1=2的客觀事實,大家都知道,可是1+1怎么計算出的2?寺崎說不出來。他清楚地知道正確結果,可夏目要的是過程。
每當這時候,寺崎就翻開書,指著客觀事實和公式,讓他記住。哪有這么多為什么?看一眼就能知道的答案,追求繁瑣“解”的過程毫無必要。
大多數時候,寺崎都會牽著他回家,在優子那里蹭一頓飯后,可能會住下來,也可能喊管家來接他回去。
寺崎有父母的,只是在國外沒有回來。夏目相信了這個謊言,因為他的小伙伴揮金如土。
因為夏目總是喊累,寺崎換了一些法子,將運動套上了游玩的皮。比如中午課間,拉上夏目和幾個小伙伴去打球。
凌晨的時候,從被窩里挖出夏目,帶他去爬山。美名其曰,看日出。
教夏目學單車,順利成章地讓他載,繞著福田縣到處看風景,找妖怪。
熱氣給夏天披上一層模糊的鏡頭,夜晚鮮少人出現的森林,寺崎打著手電筒和拿上小網的夏目撿蟬蛻。
“為什么不白天來?”夏目踩上枯枝,聽著妖怪們的竊竊私語,忍不住發問。
寺崎直言:“白天要上課啊!
夏目:“……周末。”
“周末有其它事!彼缕榈托χf,夏目不問了。
到了周末,夏目很忙。上午擠著時間將日常訓練完成,下午寺崎就帶他去大海游泳,往海里一推,拽著他不讓上岸。晚上,寺崎成了他武術的陪練對象。
夏目怨氣十足地沖了上去,最后仰倒在地上,望著笑意吟吟的寺崎,感慨著不公。寺崎長得好、腦子好、體能也好,偏偏無法看見妖怪,靈力也時有時無,一腳踩上小妖怪也不知道。他呢,樣樣不如寺崎,除了靈力高以外,再找不到長處。
“不必和我比較,我超脫于人類之上!彼缕槎紫,一本正經地說出了中二的發言,接著笑道:“小餅干做得很好,也是一個長處吧!
夏目一愣,憨笑起來。
然后,還有攀爬館、鬼屋、蹦極……但是夏目離奇地怕高,寺崎毫不留情地幫了他一把。
勇敢夏目,不怕困難。寺崎虛假地拍上他的背,安慰欲哭無淚的夏目。
夏目會拿各種小甜品和寺崎換糖,寺崎總會給出合格的評價。
紅木鏈模糊了妖怪的面容,夏目好像不太怕它們了。畢竟,如果只是一團色彩,似乎無法令人害怕。他開始學繪畫,用小本本記錄今天遇見的妖怪。
《夏目の妖怪記事》,寺崎用黑色簽字筆在本子的封面寫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但是夏目覺得,不太符合里面的內容。它更像是日記,夏目記載的內容里,有妖怪,也有寺崎和他。
寺崎拿起剪刀和布料,給它套上了書皮,再次寫下《金魚の日記》。
“金魚?”夏目疑惑地問。
寺崎伸手從他抽屜里精準地掏出一張藏在角落的數學試卷,大大的紅字寫著:82分。
他指著扣了5分的大題,認真地說:“這種的題,我和你講過有三遍了。記憶七秒的金魚,我教它三遍,它和你一樣,也學不會!
夏目看著那張試卷,不滿地哼氣。“我的記憶比七秒長的,金魚比我菜!
寺崎就金魚和人類的相似性開始了長篇大論,夏目捂住了耳朵。
掩耳盜鈴,嘖。寺崎諷刺著,臉上的笑意卻明顯。
夏目似乎五音不全,在音樂課上演練校慶合唱曲目時,聲音很是突出。
老師無奈地讓他壓低聲音,做好口型。
大課間,寺崎不出意外地在天臺找到了獨自吹冷風的夏目。
冰涼的汽水冷不丁貼上夏目的臉頰,他急忙退開,嚷道:“哇,很冷的啊。”
夏目接過汽水,抬手擦掉臉上沾染的涼意。
寺崎笑了笑,“怎么?被老師批評了所以不開心?”
夏目嘆道:“不,只是不明白,我跟著他們唱的?”
五音不全的人可能都沒有這個意識。寺崎好笑地灌了一口橘子味的汽水,清了清嗓子,緩緩唱起來。
每一句,都不在調子上。
夏目從雙眼睜大逐漸變得兩眼無神,不可置信道:“我的嗎?我有唱成這樣嗎?”
寺崎視線游弋,輕道:“誰知道呢?可能是哪個五音不全的人吧!
夏目忍不住嘆氣,承認了事實。
“多加練習的話,還是能唱好的!彼缕榘参。
“我一個人可能找不到調子。”夏目眼巴巴地望著寺崎,意思不言而喻。
寺崎就教他,教他收起腹部呼吸,教他從第一句開始,一句句地矯正。
“春之花盛放,遠方的風吹。”
“在陽光下,跑啊,跳吧!
“做一根小草,不懼風雨。做一棵大樹,等待蟬鳴!
悠揚的曲調,輕輕地響起,間雜著斷斷續續的氣音,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
夏目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下去,他和寺崎可以一直待在一起,可是他的生命里似乎總是充滿意外。
七月三日,寺崎昏迷不醒,他的父母將他帶走了。
七月五日,武藤一家搬走了,他跟著他們,離開了福田縣。
此后多年,再無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