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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自殺

    新聞的聲音不停,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之下,竟然起到了緩解的作用。

    可能是聽到了聲音,楚迎將目光投向了這邊,郁鍍眉心一跳,他本以為自己會躲 ,沒想到還沒等自己有什么動作,楚迎倒是很快移開了。

    管家一瞅這架勢,大概在場之人也就是他最緊張吧。

    “愣著干什么?過來坐。”

    雖是這樣說,楚迎卻并沒有直接看向郁鍍,而是眼神示意小李將郁鍍推到近前。

    等真到了旁邊,兩人一時都無話。

    許久,還是楚迎先開了口:“你可以和楚陵一起一起喊我一聲姐姐。”

    郁鍍略微震驚,抿抿唇一下不敢說話。

    管家在一旁大氣不敢喘,大小姐還是如往常一樣讓人一眼就沒有拒絕的能力,純粹是被震懾到了。至于喊姐姐,別說是郁鍍,就是楚陵,他記得少爺從七歲開始就沒有正經喊過“姐姐”二字了。

    “不上飲料嗎?”

    仔細一聽,語氣竟然也是有區別的。

    管家表情變化很快但是控制也很好,馬上低聲吩咐身旁的傭人。

    “聽醫生的說能喝什么就上什么。”楚迎的聲音很低,這點倒是和楚陵很有相同。

    “是。”管家一時摸不清這種情況,一下不敢輕舉妄動。

    “你是叫郁鍍?”楚迎突然出聲道。

    一旁被點到名的郁鍍恍然抬頭,這下才真正看清楚楚迎的面容。英氣非常的五官配上淡妝很好顯出了不少溫柔,不用細看就能發現楚陵與她能有五分像,只是楚陵好看得認真,楚迎卻能從臉上感覺到磅礴的氣勢。

    郁鍍一瞬間竟然覺得害怕。

    “是。”他低低回了聲。

    楚迎語氣挺隨意:“聽說你是楚陵男朋友?”

    郁鍍的嘴唇無意識地動了動,求助的眼光放在管家身上。

    對方一秒接受:“大小姐,您要留下來吃晚飯嗎,不知道廚房做什么菜色會比較合您胃口。”

    楚迎也是個人精,當下便清楚是自己的話讓郁鍍為難了,說:“不用了,我等會兒見著了楚陵就走。”

    管家倒是沒有任何驚訝,雖說并沒有刻意告知楚迎,但是這種動靜不可能瞞過這位掌握了楚家幾乎一半權勢的女人,可以說,就算是楚陵在她面前,也毫不意外需要收斂鋒芒。

    楚迎低了低頭,眼神很輕地往郁鍍的身上過了一下,“不用緊張,我和楚陵不一樣,我手段沒他那么低劣。”

    郁鍍愣了一下,隨后很給面子地笑了一聲:“楚小姐說笑了。”

    得到這樣的回答,楚迎繼續道:“不過,楚陵在你身上花了挺多心思倒是真的。”

    郁鍍心下一驚,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管家,我想和郁鍍聊會兒楚陵的事情,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小心眼得很,要是知道了,估計會連帶著看你們也不爽,你們先下去準備點吃的吧。”

    管家看了看郁鍍,察覺到對方毫不掩飾挽留的眼神,心下一瞬不舍,還是不敢拒絕,只在臨走時拍了拍郁鍍的肩膀。

    等人全部走后,新聞的聲音過于明顯,卻是改變不了任何。

    仍舊是楚迎剛開口,她很淡定地給郁鍍喝到只有三分之一的飲料續杯,微微直了身子,做這些動作太過自然,完全沒有任何不一樣的不自然。

    “你不用太緊張我,我對你和楚陵之間的事情沒有多大關系,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另一件事。”

    郁鍍很小聲地深呼吸了一下,很平靜地開口:“楚小姐有話可以細說。”

    楚迎淡淡一笑,卻沒有任何笑意:“你和趙原別做的事情,說實話,不夠漂亮。”

    衣角瞬間被捏緊,郁鍍眉目凜冽,“楚小姐說的話我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楚迎轉而正向看著他,“你知道楚陵為你都做了些什么嗎?”

    郁鍍眼神警惕:“你想說什么?”

    清茶的苦香味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楚迎的態度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冷靜,或者說溫柔。

    “外面有很多人想找你,至于找到了你想做什么,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吧?”

    像是在房間里塞滿了冰塊,呼吸時都帶了冷味。

    郁鍍沒說話。

    “你們害死了趙新璀,同樣的,也放出了你們。如果不是楚陵,你早就會在某個犄角旮旯里死得很難看了。”楚迎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一雙眼睛看人時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郁鍍不可避免地有些害怕:“我不在乎。”

    對方好像被他的回答驚到了,楚迎遲疑了片刻,“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郁鍍嘆了口氣,略顯病氣的面容恍了一瞬,道:“楚小姐今天過來不是想單純幫我了解情況吧。”

    楚迎挑挑眉:“哦?那郁先生不妨說說你的想法是什么?”

    她眸中帶著些許若有似無的笑意,全然不是剛剛氣勢逼人的樣子。

    “我想請楚小姐幫我一個忙,幫我離開這兒。”

    郁鍍看向對方的眼神十分堅定。

    楚迎忽覺熱茶燙手,冷靜地問:“為什么?現在對你來說,沒有比棠院更加安全的地方。如果是把你送出去,且不說我們兩個非親非故我不會保護你,就算是我給你找好去處,也未必能讓你高枕無憂。”

    郁鍍聽出了她話語中嘲諷的意思,臉上的表情暗了暗,眉目是低著的。

    “我的事情不能牽扯到別人,我會想辦法解決。”

    楚迎笑了一聲:“你?趙原別現在尚且沒有任何消息,一旦你出去了就是眾矢之的,不論是趙家,涉事之人都不會放過你。”

    郁鍍的心麻木不已,話語也冷:“您今天這一趟,不就是這個目的嗎?”

    楚迎微微怔愣,臉上本就沒有笑意,不可否認,她的來意絕對不夠清白,這里的消息被她壓下去了一半,長久以往,如果郁鍍的事情不解決的話,趙家不會善罷甘休。趙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家族,楚陵必須忌憚,日后想必會受到頗多掣肘。

    “你誤會我了,我一向不喜歡越過旁人做決定。”

    郁鍍驚愕,抬眼看他,對方臉上的笑意極溫。

    “你是我弟弟用手段得到的人,雖然我挺看不起這種方式的,但不可承認,我暫時不想看到他不開心的樣子。”

    楚迎溫柔一笑,“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但是我建議你還是先好好待著吧,別做太多無用功。”

    郁鍍的眼睛頻率很高地眨著,似乎內心有許多不解。

    “所以,你大概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楚迎說著,十分優雅地起身,低頭道:“祝你和我弟弟百年好合。”

    又暗聲道:“他脾氣不好,以后辛苦你了。”

    當下楚迎的內心是無比高興的,她和楚陵從小互相看不順眼至長大,但相處了這么多年,對方的性格她別太清楚。能夠大張旗鼓做出這么些事情,怕是別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是因為放不了手。

    至于趙家,楚迎想,反正針對的不是她。

    不過,她多少是有一些擔心,強扭的瓜可不大甜,這個郁先生貌似不是很愿意和他這個好弟弟待在一起。

    郁鍍的手捏上輪椅的把手,不死心地開口道:“楚小姐,事情沒有解決,如果放任下去,未免您或者楚家不會受到影響。”

    楚迎停步,緩慢地轉過身去看他,明明也是低眼看人的景象,卻毫無楚陵時常的高高在上。楚迎此人,是真的從未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只要您愿意幫我離開,我能夠保證楚家包括楚陵都不受到任何傷害。”

    楚迎意味不明地低頭看他,像來了興趣,走上前問道:“說實話,你在找死嗎?”

    郁鍍抿唇,又道:“楚小姐,請您相信我,我有苦衷。”

    楚迎淡笑著打斷他:“抱歉郁先生,我對你的私事不感興趣。不過,我倒是有些疑惑,你怎么會這么不待見楚陵。”

    楚迎一只手還拎著個包,灰色的皮質包十分淡雅低調。

    “楚陵雖然說行為處事偏激了一些,但是對你還是不錯的吧,要不然你就從了吧?”

    郁鍍呆呆地看著她,眼睫毛撲閃著顯示出幾分無措來,聲音干澀:“我一直是在利用他。”

    楚迎仍舊是笑著的,仿若心情還不錯:“你對我就不用這么藏著掖著了,我又不是楚陵那個瘋子。剛開始就是楚陵先招惹的你,你就是打斷他的一條腿也算不了什么懲罰。”

    “算起來,你們也挺有緣分的。”

    靜了片刻,楚迎微微低頭:“當然我也理解你,感情這種事情不是一廂情愿就可以的,但是對于楚陵這個人來說,就是可以。”

    她想的不多,反正現在壓力給到的都是楚陵,哪怕是鬧到家里,也沒人會給他收拾爛攤子,既然是他要保的人,楚陵也不會依靠別人。

    但是,楚迎低頭看向郁鍍,對方清純的臉上眉目完全沒有情意,楚迎不是很擅長窺探人心,這點她倒是有自知之明比不過楚陵那廝。

    “楚小姐,”郁鍍眼神真誠:“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楚陵畢竟是您的弟弟,我們的開始就非我所愿,我有非完成不可的事情。”

    楚迎眼神變了變,語調微揚:“你還想做什么?”

    在郁鍍的眼神示意之下,楚迎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坐下。

    “七年前,英德七中死了三個學生,瘋了兩個,還有兩個至今都沒有找到。”他聲調顫抖:“是趙新璀那群人害死的。”

    楚迎擰眉,語氣霎時嚴肅:“郁先生,你需要保證你的言辭正當。”

    郁鍍低著頭,并未去注意楚迎的神色,自顧自說到:“當年很多證據都被銷毀了,但是趙原別是見證的人之一,他留下了很多的東西,也把所有信息都和我共享了。我買了一個黑客去報警,雖然本身就沒抱太大希望,但是,消息石沉大海。”

    楚迎見他的神色不對,情不自禁提出心中的疑惑:“那趙原別為什么要出手,他暴露了身份,現在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郁鍍很用力地松開了握成拳的手,道:“因為他就是受害者之一。”

    楚迎驚極。

    “他們永遠不會找到趙原別了,他已經死了。”

    楚迎從座位上起身,失態道:“什么?”

    郁鍍閉了閉眼,仍舊是低著頭的,“那三個人就死在他面前,趙原別患上了很嚴重的精神疾病,但是又在三天后奇跡般地自愈,之后,他就變成了所有人眼中一枝獨秀能夠上位的私生子。”

    這三個字咬字十分的輕,飄飄忽忽的,好像一秒鐘不到就要完全散在空氣之中。

    “他自殺了,在我們聽到趙新璀死訊的那天晚上,就死在我面前,他的血好臭好臭,但是還好沒有沾到我身上。”

    郁鍍現在已經無法分清自己在做什么了,記憶中的許多臉重合。趙原別說過,他早就該死了,死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這之后的時間對他來說沒有一刻不是煎熬。

    所以,對于他的死亡,郁鍍第一刻感受到的并不是傷心。

    楚迎轉了好幾個圈,眼里的驚愕完全藏不住,感覺呼吸都要不通暢了。

    郁鍍說的是真的,她能感覺出來,最近的風聲源源不斷傳到她耳中,這一次過來也是想要給楚陵一個警告,沒有想到事情背后竟然能有這個原因。

    靜了好久,她才說:“既然事情都要解決了,你現在也受著傷,為什么不能留在棠院,留在楚陵身邊,至少他能護住你。”

    這確實是楚迎所想不通的。

    郁鍍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還沒去見他。”

    他的聲音很低,低到讓人聽著覺得模糊不清。

    楚迎問:“誰?”

    一滴很涼的液體砸在了手背上,冷冷的,郁鍍說:“秦不喜,七年前就死了的秦不喜,已經被所有人都忘記的秦不喜,他很喜歡花,我卻從來沒送過。”

    郁鍍比所有人都無助,分明以前秦不喜的境遇比他好太多,為什么死后七年連骨灰都要被人掘出來,如果不是接到了墓地的續費電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世界上最好的秦不喜已經變成了一捧粉末。

    雖然知道這是趙原別的有意為之,但郁鍍仍舊想的只有秦不喜。

    談不上是慶幸的情緒,因為這個事實對于郁鍍來說太過殘酷。

    第八十二章 專業術語

    楚迎并不對這個名字感興趣,但是看郁鍍的狀態不對,問道:“你可以讓楚陵帶你去見他。”

    她看見對方很輕很慢地搖頭,動作緩很堅定,這個角度能清晰看見對方俊秀的側臉,哪怕仍在病中,也是不可掩飾的美麗。

    “我只想一個人去見他,秦不喜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沒有他,我會比他死得更早。”

    楚迎將這話的意思當成了郁鍍也是當年的事情的受害人之一,“你是因為你自己才和趙原別聯手對付趙新璀?”

    郁鍍安靜了下來,眼睫毛沾上淚珠直往下壓去,眼圈紅紅的樣子十分可憐。

    楚迎沒有催促他,一雙好看的眸子里都是心疼與悲戚。她和趙新璀包括其余幾個紈绔玩不在一起去,但是也聽說過那群人會憑借家里的勢力做不少事,沒想到能這樣喪心病狂。

    “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早就死了,沒道理他最后一面都不能允許我見到。”

    楚迎被震撼到,皺眉說:“可能你不清楚外面的局勢,你和趙原別當初把趙新璀那群人送到了黑老大手上,想必也是清楚黑老大和他們也有私仇。趙家以前有事情做的不對,和黑老大結了仇。”

    頓了頓,楚迎喝了口茶,涼涼的清苦味在唇舌間蔓延,她沒管。

    “但是,黑老大也說明了,人送到他們手上之前,就已經沒進氣兒了。”楚迎略帶審視地看著郁鍍。

    對方的表情絲毫未變,連續不斷的眼淚卻收斂了一些,郁鍍現在的說話聲調總是很輕,大概是為了不泄露哭腔。

    “不是自己親手做的事情,怎么能夠放心呢?”

    楚迎驚詫,第一時間就問:“既然你們已經沒打算給對方留活路,也是你們出手了,那何必再對讓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呢。”

    相比于楚迎的激動,郁鍍的態度冷靜得太平常了。

    “因為……還不夠啊。既然人是我動作的手,那么趙家人要對付的人只有我,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或許還會選擇去對付黑老大。但是對手只是我,”郁鍍頓了很久,說:“聽說趙新璀被攪成肉泥的時候還沒死透,身體都在抖,有點興奮了,可惜沒有看到。”

    楚迎沒聽清他后面說的那段話,但前面的話她已經明白了什么意思,“你想折磨他們,但是能力有限,而且槍口對準的是你們,黑老大也會毫無顧忌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郁鍍,你很聰明。”楚迎的聲音和她本人十分適配,低沉深邃。

    “謝謝,一般吧。”郁鍍回道。

    楚迎繼續說:“我不在乎你們究竟是做了些什么,但是我不可能幫你出這個門。外面不止趙家的人在找你。”

    郁鍍打斷他,“當然,我弄死的又不只是趙新璀一個人。”

    這語氣聽著,莫名十分驕傲。

    楚迎輕嘖一聲,一時不知道回什么。

    郁鍍抬起頭,神色自然:“您是楚陵的姐姐,他們找不到趙原別,所有的怒火當然只能在我身上。楚陵現在能護我最多是封鎖了消息,哪怕不是這樣也要頂住極強的壓力。”

    郁鍍眼神真誠:“事情演變到最后,楚陵勢必需要做出很多努力,甚至于要付出很多東西,我并不值得。”

    楚迎很冷靜地看著他,隨即彎腰:“放在別人身上或許就答應你了,但是我不行哦,楚陵那小子叛逆得很,就算是他為了你變賣財產還是什么的我都不能管,我只是他姐姐而已,不是他媽。”

    郁鍍一時啞口無言。

    兩人這番坦誠相見,心中各有起伏。

    楚迎緩緩起身,最后留了一句:“但是不論你要做什么,我祝你成功。”

    女人美麗端莊的面容上浮現很淡的笑容,仿佛是在鼓勵面前這個還坐在輪椅上的少年。

    郁鍍的眼神緊緊地跟隨著她,面上流露出不甘,但沒有說話。他本來以為只是楚陵的家里人過來警告甚至趕走他的,本可以順水推舟,沒想到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幾乎是一轉身,楚迎臉上的神情變了個徹底,楚陵現在面臨的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嚴重,如若發生意外,爸媽那邊估計很快能得到消息。

    看起來事情貌似是因郁鍍而起,但那群人做的事情真是豬狗不如,雖然她沒有全信郁鍍,不過也是自己多查一步的結果罷了-

    管家到到來的時候,只見郁鍍的眼神緊緊盯著一處,劇烈地呼吸著,卻仍舊如同將要溺亡之人一般眼中爆發猛烈的情緒。

    一驚,管家選擇停留在原地,沒有上前去打擾。

    直到郁鍍有了動作,杯子被他輕輕扔在地上,發出劇烈的聲響,但郁鍍的表情又無比平靜,全然看不出是故意做的這種事情。

    管家大駭,上前沖了幾步,飛起的碎片有不少彈射在郁鍍腿上。

    郁鍍并未看見管家從哪處出來沖出來的,但他也不在乎了,玻璃裂開在一刻裂開的景象真的十分好看。

    “郁先生,您沒事吧?”

    管家連忙指揮傭人上前,自己也很快將郁鍍推開原來的地方。

    “我沒事。”

    來來往往的人在面前,郁鍍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不少,主動問起:“楚陵現在要回來嗎?”

    管家忙擋住了他的視線,道:“少爺已經在路上了,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郁先生,您是要等少爺嗎?”

    郁鍍搖搖頭,青白色的手指整了整衣角,說:“他現在不會回來了,麻煩小李把我推去棠院的花園看看吧。”

    “好。”管家眼中顯示出幾分疑惑來,揮手讓小李過來。

    看著郁鍍坐著輪椅的背影消失在面前,管家眼中都是思考,也讓人去聯系少爺那邊。

    電視沒關,新聞剛好放到了最近又有不少企業家非正當斂財而帶走調查,受之牽連的幾位不高不低職位的官員落馬-

    已是晚秋的時候,花園沒多少顏色了,但是有一片特意栽種了秋天也能開花的植物,故而小李將郁鍍推到了那邊。

    郁鍍的表情淡淡的,是很厭煩的平靜。

    他突然出聲問:“現在是幾號了?”

    “十一月五號。”

    郁鍍的眼神仍舊停留在遠處,陽光投射在蕩漾的湖水之中,起波的漣漪好像一絲一絲劃在了心上。

    “醫生有說我大概什么時候能好嗎?”

    小李停頓了很久,說:“大概十天左右能夠不借助輪椅自由行走。”

    小李總是話很少,郁鍍會問出這些問題并非是隨意說的,偶然得知了負責倚樓照顧病人的傭人都是具有一定醫護知識基礎的人,并且專門負責的人也會實時跟進了解相關病人的病情。

    郁鍍回頭,看到的只不過是偌大的棠院的一角,很無奈地想笑。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轉轉。”郁鍍操控著輪椅,抬起頭對小李說道。

    小李也是個十分實誠的:“我不能在除倚樓之外的地方離您太遠。”

    郁鍍的笑僵在臉上,“我坐著輪椅,又不會跑,輪椅上也有按鈴,這里更是有這么多巡邏的人員。”

    小李不卑不亢地低頭,說:“請您尊重我的職責。”

    說完,他后退了兩步,仍舊是沒有徹底離開。

    郁鍍深嘆了一口氣,差點被氣笑了。

    花園過于大了,郁鍍操控著輪椅逛了許久,偷偷回頭觀察小李,瞅見的是對方毫不大喘氣的樣子。

    他眉頭一跳,回頭喊人:“過來一下。”

    小李應聲而來,表情和動作都與之前毫無變化。

    郁鍍歪歪頭,問他:“楚陵吩咐過你要監視我嗎?”

    問的太直接了,郁鍍清楚看見對方的肩膀抖了一下,臉上帶著很難察覺的遲疑。

    “不是。”

    郁鍍成功捕捉到他的回答,又問:“那是誰派你要監視我?”

    本想混一個答案的小李莫名無措,糾結了許久,還是答道:“管家讓我保護好您,不要讓您受到傷害。”

    郁鍍沒什么意外的想法,不論是楚陵直接授意,還是通過管家,終歸都是他的意思。

    “辛苦了。”

    沒什么情意的一句話,甚至郁鍍的表情看起來也是不大開心的,小李卻頗為驚訝地抬眼看向郁鍍,不過沒有給出回應。

    “我想回去了。”

    輪椅的輪子在地上劃動發出清亮連綿的聲音,輪椅上的青年臉色蒼白,仿若是從身體內部透出的無力-

    回到倚樓,果然管家上前告知楚陵現在不回來了,郁鍍沒有任何意外。

    他所透露出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楚迎所不知的,隨便一個還有親情的姐姐發現事情可能會超出掌控,一定不會按兵不動。

    故而,楚迎絕對不會不參與這件事情,也是及此,楚陵最近大概會更忙。

    雖然楚陵沒到,但醫生圍坐在一起的場景嚇了郁鍍一跳。

    “至于嗎?”他喃喃自語。

    數十個醫生端坐在一條長桌兩側,面前都擺放著記錄的本子,衣著白大褂的模樣讓人第一眼就能發覺出這是群精英。

    “郁先生,您回來了。醫生們現在都到了,我們現在開始嗎?”有人上前問道。

    郁鍍很震驚地抬眼抬頭看他,回道:“開始?”

    那人應了聲,接過在小李手上的郁鍍,將人往那群人正面前推。

    郁鍍遲緩地感覺到了恐懼,他欲哭無淚地想要止住前進的輪椅,卻發現徒勞無功,后面索性將手舉在面前,勉強擋住半張臉。

    分明是一群衣冠楚楚的儒雅精英,走到近前才發現他們吵得飛起,手邊放著的也只是礦泉水瓶,郁鍍第一眼見到時還疑惑了為什么要用這個。

    他們的語速很快,說的也大都是一些專業術語,加上你一言他一語的,郁鍍不僅聽不懂也聽不清。

    過了大概很久,徐醫生抬手勉強止住這群人的吵嚷,不過還有一些人臉上還帶著不服氣,大概是對討論出的結果不滿意。

    徐醫生將一疊厚厚的報告遞過去給郁鍍,態度很好地說:“郁先生你看看,這是你這段時間身體的數據。”

    郁鍍裝模作樣接過翻了幾下,看得他狠狠皺了幾下眉。

    徐醫生繼續說:“我們現在是能有兩個方案,一個是保守治療,您需要很長的一段恢復時間之后開始做復健。第二個是激進一點,可以從國外調來特效藥和精密機器將您身體里的骨頭用架子重新連接在一起。”

    這些話已經是解釋的十分直白了。

    郁鍍眉心狠狠跳了幾下,說:“用架子連起來?以后要取出來嗎?”

    徐醫生表情嚴肅了一些,“不取,這個東西會和你的肉和骨頭組合纏繞在一起,不能取的。”

    郁鍍抬頭深呼了口氣,現在是真切感受到了內傷的沖擊力。

    “那這兩種治療方式的區別呢?”

    徐醫生低頭看報告,像是在確認,然后很很是詳細地對郁鍍解釋了一段話,中間夾雜了不少專業術語,但十多分鐘下來,郁鍍也算是聽懂了不少。

    他緩了緩呼吸,又問道:“哪種恢復得更好?”

    徐醫生看了看他的輪椅,答道:“你當時是受了很嚴重的傷,留下的隱患很多,不論是哪種治療方式,后期都需要很長一段的療養時間。”

    頓了一會兒,接著說:“常規方式見效肯定會更慢一些,但是要是選擇特效方式,確實能讓你看起來更快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但那些是會伴隨著極多的變化,包括會向你體內注射極多的激素。”

    他總結道:“所以我們會更加推薦你選擇溫和的方式恢復。”

    郁鍍沉默了片刻,問道:“溫和的方式能夠恢復如初嗎?”

    徐醫生頗有些躲著對方強烈的目光,說:“不可能,溫和的方式只是說減少死亡的幾率,但是后果也就是你有可能幾十年之后都不能恢復好。”

    郁鍍眉頭微皺,道:“特效方式能恢復?”

    徐醫生很鄭重地點了點頭,“短期內能看見的最大效益,也是唯一能有幾率恢復到最接近原來狀態的方式,不過,傷害遠大于效益。”

    “我不論選擇哪種方式也是十天之后就能不用輪椅吧?”

    徐醫生糾正他的說法:“十天左右,但是不能跑不能跳。”

    第八十三章 好印象

    郁鍍能夠成功抓住話中重點:“吃特效藥能讓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接近原來的狀態?”

    徐醫生皺了下眉,手里的報告被他翻得作響,道:“是,但不要想著當下就進行長時間負荷的運動,至少不能支撐你長時間保持行走的狀態。”

    飲料遁入口中傳來的是清香甜適的味道,郁鍍微垂的眉尾是較淺的墨色,他的眼皮顫了顫,說:“選特效方式。”

    徐醫生很驚訝地抬頭看他,眼睛中的色彩表露出他心中的不解,但是剛剛兩種方式的利弊他也完全講清楚了,現下對于對方的選擇,他沒有置喙的立場。

    “你確定嗎?”他還是在希望對方能夠回心轉意。

    郁鍍的眼神堅定,卻并未直視徐醫生,道:“嗯,我已經確定了。”

    徐醫生回頭給了眾人一個眼神,又很快朝著郁鍍說:“現在只是初定方案,回頭我們再做出一個PPT來,你這段時間先考慮一下。”

    郁鍍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眉目略有不善:“我什么時候能做手術?”

    徐醫生愣了一下,回看向后方,發現大部分人眼神都刻意避了點他,嘴角抖了抖,態度遲疑。

    郁鍍一看就能猜到其中關竅,出聲道:“楚陵讓你們給我用溫和的方式。”

    徐醫生咳了兩聲,解釋道:“也不是這樣,只是現在國內的案例普遍都是溫和的方式,成功率更高很多。”

    “后續投入都是一樣的,特效藥的話對身體傷害很大,太多激素射入身體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

    郁鍍低頭,沒有說話。

    管家將一群人往外引,去倚樓的主樓待著,那里有他們的辦公室。

    有人留了下來。

    許物生的手打上郁鍍輪椅的把手,隨意地問:“去吹風還是看電影?”

    郁鍍有些驚訝地抬眼看他:“你博士畢業了嗎?”

    許物生十分受傷心地扶著心口往后退了好幾步,垂眸欲泣地對郁鍍說道:“殺人誅心啊。”

    “你是要勸我選擇常規方式。”郁鍍道。

    許物生走得離他更近一些,搖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倒是都尊重你的選擇。只不過,我只是比較好奇你那段時間都發生了什么?”

    遲疑了一會兒,他補充道:“不說也沒事,我就一點點好奇而已。”

    郁鍍很直接地看著他,眼神清冷但是不容忽視,青年不可忽視的病氣中和了原來過于艷麗的面容,更加奪人眼球。

    許物生避了避對方的目光。

    “解決了以前的一些事。”

    許物生眼皮抖了抖,仍舊沒有抬起眼皮。

    “去看電影?”郁鍍突然轉換了話題。

    許物生好似全然不奇怪,將人一個方向推,兩人都很默契地并沒有說話-

    電影的聲音很大,是一部科技感很重的科幻片,評分很高,特效也確實精良。

    郁鍍窩在寬大的沙發上,微微側著一邊,剛好是背對墻角上那個監控的方向。

    兩人低低的說話聲能被影片中的聲音蓋住大半,剩下的都揉碎在了房內黑暗的空氣之中,聽不清任何字眼。

    郁鍍很隱秘地打量著面前的許物生,眼角帶著絲許懷疑,卻低著頭,莫名展示出了幾分脆弱。

    “你為什么要幫我?”

    對方一愣,道:“世界上總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善意,你以前不是也遇到過嗎?”

    郁鍍的眼神中展現出幾許迷茫來,又很快轉移成了悲傷,這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我不認識你口中的秦不喜,但是,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郁鍍,你能遇到很好的人,也證明你值得更好的人生,而非只是一直躲在這里不能得到真心的歡笑。”

    郁鍍的手指抖了抖,他的眼睛現在十分濕潤,于是乎他只能連續不斷地快速眨著眼。

    “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嗎?”

    “無所謂了,”許物生是笑著的,“再說,我也不一定會被發現。”

    郁鍍很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神,良久,終于說:“謝謝。”

    在兩人看來,這都是一件再匪夷所思不過又足夠水到渠成的事情。

    許物生很溫柔地注視著他,眼神中有擔心與一絲探尋,郁鍍卻渾然不覺,因為他并未對視上他的眼睛。

    “你如果想盡快好的話,我會給你多開一些藥,劑量有些大,你記得按時吃。”

    郁鍍絲毫沒有懷疑這個,很感謝地應好。

    只有許物生,眼神仍舊停留在對方身上,隱含著難以忽視的溫柔與擔心。

    他能站在郁鍍的角度上看問題,也能發覺出對方身上猛烈的不對勁,這次的郁鍍太不同了。

    遭受過重創的人本不應該是這樣,郁鍍的神情太平靜了,渾身上下散發著傷病都掩飾不住的死氣,不是瀕死之人應該有的強烈的求生欲望,而是精神上遭受劇烈打擊的求死之心。

    許物生清楚地想到,郁鍍完完全全就是生病了,心理疾病,并且看起來不輕。他觀察了對方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借著職務便利能夠觀測到對方的心肺數據,無一不昭示著他的想法。

    更讓他能夠確定的其實是在某一天,他借著閑聊的方式引導性地問出了幾個心理學上極其標準的問題,答案一個個都讓他心驚。

    他有預感,照郁鍍這種狀況下去,隨便有一天他都會選擇跳湖或者跳樓,如果真有這樣一天,許物生想,他也會毫不意外。

    只有抓住問題的關鍵癥結,才能尋找到一絲機會,這是許物生想做的。對方心里唯一的那點希望不就是那個叫秦不喜的人嗎,能感受到來自外界的刺激,就極大可能激發他的求生欲望。

    但是,這些所有,都不能夠和棠院的其他任何人商量。

    所有人,都只是聽命于楚陵。

    他和楚陵相處過,對方溫俊的皮囊下是太過于自大的內心,楚陵很看重郁鍍,會選擇不擇手段治好對方的病。

    但是,現在對郁鍍最為特別的兩個人就是秦不喜和楚陵,許物生沒有把握兩個人在郁鍍心中的地位,故而不能出現任何差池。

    況且,他不敢保證以楚陵的性格,是否能夠允許郁鍍因為一個人甚至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雖然郁鍍已經這樣做過了。但是,至少目前來說,楚陵是覺得,郁鍍是屬于他的。

    真是難解,許物生這樣想。

    “我會幫你安排好這些事情,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郁鍍微微驚訝,只是問:“什么事?”

    許物生看著對方微微上挑的眼角,道:“我得跟著你。”

    沒等郁鍍的疑問問出聲,許物生率先解釋道:“你的情況不好,哪怕是十天之后,行動也會受限,我必須跟著你確保你的安全。”

    郁鍍沒說話,看神情大概是在思考。

    “不論是哪種治療方式,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手術,你無須擔心術后的恢復問題。”

    “我只是確保你的安全,如果你需要我的離開的話,我也能夠做到。”許物生率先緩了語氣。

    郁鍍點點頭,“你這樣幫我很可能引火燒身。”

    是很擔心的眼神。

    許物生卻奇異地笑了下,“不必在意這些,郁鍍,你需要離開,這里不是你的歸宿,去見你想見的人,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

    郁鍍不能明白對方的好意是為什么,和記憶里那個傻乎乎的人一樣,明明知道不該觸碰他,卻還是義無反顧。

    對方的面容在他的記憶中已經不夠清晰了,只是,那一束光,在某個時刻,真真切切照到他身上而已。

    “謝謝。”

    很沉重的一聲道謝。

    許物生卻顯得毫不在乎,“放心,現在是法治社會,我本來早就想辭職了,我拿到了國外一所大學的教師offer,以后,說不定我們就見不到了。”

    “這算是我臨別時送你的禮物好了。”

    郁鍍清楚對方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只是他目前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東西,面對突如其來的龐大善意,他不僅無措也因為未能給出回報而覺得愧疚。

    許物生看著他的眼睛,只有還有情感上的聯系羈絆,才是精神上挽留一個人的有效方式。

    無恥但可貴-

    夜晚,餐桌旁。

    郁鍍等到楚陵人回來才和對方一起吃晚飯。

    長長的桌子擺放了很多菜,但都只是清淡的食物,都是郁鍍能吃的。

    楚陵顯然對于郁鍍特意等他回家吃飯這件事情十分開心,勾起的嘴角完全壓不下去。

    郁鍍冷睨了他一眼,“你吃飽了?”

    剛端起碗的某人有點無奈,輕嘖了兩聲,眼里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聽醫生說你已經想好了治療方式,我方便聽聽原因嗎?”楚陵認真地看向對方。

    郁鍍回望他:“他們是你的醫生。”

    楚陵嘴角的笑僵了一下,又很快歪了歪頭:“怎么了?誰給我們郁寶氣受了?”

    郁鍍偏頭躲過對方伸過來的手,耳根處緩慢浮起一片不易察覺的潮紅來。

    語氣很兇:“別這么叫我,難聽死了。”

    楚陵低低的笑聲響在耳邊,郁鍍冷眼看過去,但因為最近在棠院養得太好,面容都變得溫和許多,故而現在都沒有什么殺傷力。

    楚陵握住他的手,輕輕揉搓了幾下,“怎么這么冰?”

    郁鍍很煩躁地往回伸手,對方并沒有用重力,也讓他很輕易地奪回了對手部的控制權,但是白皙的手背上,還是止不住出現了不少紅紅的痕跡。

    郁鍍看了下,微微皺了眉。

    “過幾天讓醫生再來一遍,不急著做決定,你最近先養好身體。我調了個國外的營養師過來,過幾天就能到了,你太瘦了。”

    楚陵不懷好意地笑笑,湊到郁鍍耳邊說話,“手感都不夠好。”

    郁鍍冷臉,脖子根往上卻竄上一大片粉紅來,濃濃的大片暈開,十分引人欣喜,至少楚陵是被這些欣賞了,連即將到來的危險也毫無察覺。

    溫冷的手掌觸碰到微微凸起的背上骨頭,略帶引誘地往下按按,清瘦的身體隨之一顫,是難以忍受的酥麻。

    “嘶。”楚陵突兀感受到壓迫,忍不住出聲。

    郁鍍將他的頭狠狠往下壓去,雖然克制了力量,但仍舊保持著一種對方無法抗拒的重量。

    楚陵賣乖似的往旁偏頭,朝郁鍍出聲:“寶寶,不要傷到了你的手。”

    每天下班回到家都能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楚陵早就意識到了對方對于自己的不一般,能夠日日看到對方安心待在身邊,就是以前有再多桎梏都無關緊要了。更何況,郁鍍現在包括以后,都不能離開他。

    郁鍍哼了一聲,放開了手,本不欲再和這人搞上這種無恥的事情。對方卻急不可耐地湊了過去,發絲觸碰到耳朵產生癢意,郁鍍想避,但又不覺得這是自己示弱的表現,就不愿意動作,除了眼神幽怨了不少。

    “寶寶,晚上和你睡好不好,我忍不住了。”

    說完,他暗示性地摸上了郁鍍的大腿,意思再明顯不過。

    郁鍍如同受驚的鵪鶉一樣身體往外挪了許多,眼中驚訝直直逼向楚陵。

    楚陵被迫接受目光審判,解釋:“寶寶,我保證先伺候好你。不能用那里,別的地方也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郁鍍本身不是一個重視身體欲望的人,但是可能也是和對方待久了,長久沒有解決過,他確實也產生了一些需要,但是不論如何,楚陵的人品他根本信不過,答應是一點不可能的。

    “不行。”

    兩人磨了好一陣,也就是楚陵單方面軟磨硬泡,郁鍍只有全程冷臉拒絕。后面實在是看著面色不對了,楚陵才堪堪止住話。

    但郁鍍沒有看見,某個厚顏無恥的人在暗處勾起的唇,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楚陵心中早有計劃,不過是提前給男朋友一個小期待而已。

    “你姐姐知道我們的事情了。”郁鍍的語氣帶著微妙的擔心。

    楚陵的眉心跳了幾下,略微揚起的嘴唇現在是很好看的弧度,“怎么,第一次見家長緊張?真是傷心,她來之前沒告訴我,要不然我一定讓你好好收拾,爭取留個最好印象。”

    第八十四章 身體靈活

    郁鍍忍住想摔筷子的沖動,他現在情緒已經收斂很多了,自從受到管家暗戳戳的暗示之后,他已經戒掉了生氣就摔東西的不良習慣。

    他很煩地嘆了一口氣:“你打算什么時候讓我走?”

    不提這個還好,一聽到這句話,楚陵的表情危險了不少,緩緩對郁鍍笑了出來。

    “你再說一遍。”

    郁鍍看著他的樣子,內心不可抑制有一些害怕,他嘴唇顫了顫,仍舊是要說話。唇上卻傳來一股莫名的力氣,他眼睛蹬了蹬,掙扎了幾下。

    正欲扒開對方壓在他唇上的手,郁鍍感受到羞恥,楚陵卻很直接地閉上眼將溫軟的唇遞了上來。

    郁鍍的唇比他本人更加溫和柔軟,纏綿交繞之間,是縈縈散不去的情絲。

    幾乎是能感覺到差點就會有口水順著二人交匯之處流下,楚陵緩緩退開一些距離,但微微低頭很輕地舔上了對方的唇角,一下一下,直到對方最性感的地方都沾染上自己的痕跡。

    郁鍍手上用力,狠狠抓住了椅子把手。

    “你是我的,永遠待在我身邊。”

    說完,楚陵并不看對方的眼睛,仍舊是繼續吻了上去。這次的吻更加纏綿,更加多情,熱氣不斷噴灑在唇邊,兩個人都在不斷占有彼此。

    接吻,是嘴唇在zuoai。

    氣息交融,唇舌之間充盈著情欲,兩人之間好像有股吸力緊緊吸引住彼此,渡過去的氣息都被吞噬殆盡,盡數淹沒。

    等到好不容易分開,兩人都抑制不住有些氣喘。郁鍍更是劇烈地呼吸著,緩解胸腔中原來空氣不充足的不適。

    “下次別再說這種話了,沒有人能夠分開我們。”說完,楚陵依依不舍地在他唇角輕輕點了一下,繾綣留情。

    郁鍍還在喘著氣,眼角被逼出了一些生理性的淚水,眼眶微微發紅,就這樣注視著人,更覺得與他本人不一樣。

    “這次沒做好準備,盡量讓你們安排個時間見面,我陪著你。”楚陵輕聲哄他,模樣是說不出來的溫柔。

    郁鍍有些變了眼神,嘴唇動了動,但是良久,只輕輕嗯了一聲。

    只這一聲,楚陵卻是抑制不住地欣喜,眸中的亮光一下十分刺人眼,郁鍍抿唇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楚陵卻很盡力抑制高揚的唇角,輕輕微蹲下身,靠在郁鍍的頸側,熱氣噴灑在他赤裸的鎖骨連帶著一小塊胸膛之上的地方,溫情旖旎。

    郁鍍躲避之下的眼神卻緩緩變了情緒,他的眼中變成了含有迷茫的思考,卻在最后成為了帶著一絲痛苦的堅定。

    這些痛苦,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楚陵,對他來說,究竟是什么呢?-

    機會很快來到,最近的天氣變得很快,出外面已經可以穿上圍巾配大衣了。

    楚陵需要去出差,時間是一周。

    郁鍍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唇角第一時間有了弧度,但是不知為何,心里卻多了許多莫名的情緒。

    是在一個很溫和的早晨,自從晚秋入冬以來,已經很久沒有太陽與風都這么溫柔的早晨了。

    郁鍍這段時間睡眠不怎么樣,楚陵成功和他睡在了一張床上,兩人早上都在差不多的時候起床。

    郁鍍已經勉強能夠堅持自己走路了,雖然每過不長時間,都會被管家派傭人禁止,但總是能看出來的恢復的不錯。

    楚陵半跪在地上,厚重的地毯踩上去厚實柔軟,郁鍍的腳踝被人抓在手里,腳踝處紅紅的一片被人特意捏揉過,郁鍍有些不耐煩地想要縮回去,卻被人用不容拒絕的力氣握住。

    楚陵給人穿好襪子,親自把郁鍍扶了起來,微微含笑著問:“真不再睡一會兒了?”

    郁鍍推了他一把,說:“不困。”

    也是,兩人晚上大多時候都只是攬著一起睡覺,或者是楚陵顧念著對方的身體,極溫柔地做幾下,并不是像以前一樣郁鍍承受不住的強度。

    兩人下去吃早餐,管家早早就候在了一邊,笑得滿臉褶子。

    倚樓這幾天氣氛很是不錯,兩位主人都心情不錯,大概是管家從最近已經沒有花瓶或杯子傷亡的情況下看出來的。

    “少爺、郁先生,早上好。”

    兩人同時回應。

    楚陵就是從今天開始出差,傭人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只差人去就行。

    吃完早餐,在楚陵的威逼脅迫之下,郁鍍被迫去了門口送人。

    “你要好好吃飯,在外面逛的時候記得多加衣服,別老是長時間走路,累了就用輪椅,身體有哪里不舒服就叫醫生。”

    郁鍍推了推他,很不耐煩地揮手再見。

    可憐話沒說完的某人只好無奈地看著對方,要不是男朋友身體不好,楚陵是真想把人一起帶走,要一直在身邊。

    很無恥地奪得了一個離別吻之后,楚陵帶著笑以及不舍勉強離開了。

    黑色的幾輛車接連駛出,引起一陣風聲。

    郁鍍的眼神瞬間黯淡許多,分明張揚的眉眼現下也十分沉靜,可能是因為營養師的到來,他的食譜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以至于臉色都紅潤了一些,少了許多病氣。

    這樣好的生活,真是難能可貴。郁鍍抬頭望了望天邊的太陽,微黃的陽光一圈圈灑落下來,是觸手可及的美妙。

    “若是伸出手去,能攏住你想要的光嗎?”

    不知何時,許物生已經走到了郁鍍身側,此刻也隨著他頭抬起的方向,一同望去。

    “……”

    郁鍍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先回去了。

    兩人最近的交流頻繁了一些,不過大多時候都會避著人,也盡量是偶遇,不至于讓人見了奇怪或者覺得他們關系有多好。

    許物生裝模作樣找借口,說是檢查儀器和郁鍍的身體狀況包括吃藥的情況,這些倒都是很好的借口,因為這本身就是許物生負責的。

    因此,棠院之內,并無人覺得兩人關系甚好。

    房內只剩下兩人,小李被支出去在外邊拿藥,倒是堂堂正正給了二人時機。

    一套傭人的衣服被收進了旁邊的抽屜里,兩人的目光交匯之間,展現鋒芒。

    “我已經聯系好了人,偷偷逃出去的話不會暴露身份,而且你仇家就是知道了大概率也不會輕舉妄動。”

    郁鍍不解地望向他,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些,最多就是怕會連累許物生,但是他不能不走。別說是現在依靠對方的幫助,就是沒有人在身邊,他也絕對不會真的甘心能被楚陵完全困在這里。

    華貴的囚籠哪里能比得上自由的身軀。

    “為什么?”郁鍍早就做好了大不了魚死網破的決心。

    許物生聲音壓得很低,也時刻注意門口的動靜,為了不顯得刻意,他們并沒有關門。

    他有些擔憂地看著郁鍍,道:“傳言是楚陵給出了將近一半的產業,這群人才收斂許多,現在能喊得上名號的人都清楚你對楚陵很重要了。但是我們還是要小心,就怕更加瘋狂的人。”

    郁鍍瞳孔劇張,眼角的肌肉隨之瘋狂抽動,一張口,才發現說不出話來,他緩了好久才勉強平復了呼吸。

    許物生擔心地看著他,對方最忌諱情緒上的長時間低落和突然的大喜大悲。

    棠院也不過是楚陵名下的一處房產,他的一半財產,包括動產與不動產,郁鍍不敢想象那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數字,也不敢想象對方是花費了多少心力,卻在他面前只字不提。

    郁鍍的心抽了抽。

    “你動搖了嗎?”許物生伸手扶了他一把,說:“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或許和楚陵好好說說也能行。”

    許物生現在也看不清自己的想法了,他清楚郁鍍對于楚陵的重要,也知道對方的付出,楚陵的性格他一個局外人都再清楚不過。兩人若是長久地湊對,怕是也容易心生怨懟。

    對方的真心已經無需再懷疑,但是郁鍍現在的狀態真的能夠接受這么多嗎,他不敢想。

    郁鍍抿唇,卻道:“不用,就按原先規劃的來。”

    許物生臉色稍復雜一些,但終究未對郁鍍發表什么看法,講清楚了二人之后的計劃,再就是聽郁鍍的想法。

    計劃縝密,一看就是費了許多心思,郁鍍并未提出異議,兩人第一步算是定下來了。

    許物生又說:“楚少這次出差倒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時間可以提前到明天晚上,這將是一個絕佳的時機。”

    倚樓的安保不比主院,但是他們要出去也同樣難上加難。

    許物生因為身份特殊,在棠院有自由出入的車,只需要讓郁鍍晚上趁著睡覺的名義不許旁人打擾,躲避好監控和巡邏的安保逃到許物生的車上,再有一個合適的時機,兩人的計劃就能成功實施。

    看起來確實是天衣無縫。

    郁鍍尋不到任何邏輯上的不對。

    兩人相視,都明白了對方所想-

    分明只是個出差,楚陵卻日日都要打上幾通電話來,不過每天的最后一通電話都結束在入睡前,此后便不會再打擾。

    郁鍍勉強也算是安心。

    屏幕上是另一方好看的臉,能看出來幾分憔悴,郁鍍愣了下神,卻沒說話。

    幾分鐘后,總算是掛斷了電話,郁鍍呼出了口氣,卻覺得心中有些異樣,他來不及思索,感受到緊貼著他的一套傭人服,眼神瞬間多了些許冷靜。

    他趕忙換上傭人服,又很快關了燈,太久沒有剪頭發,現下放下來,能夠遮掩他大半面容,這樣在黑燈瞎火一看,也真瞧不出來他究竟是誰。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針落地可聞,無比的靜謐之中,郁鍍突覺一股恍惚,好像迷迷蒙蒙之中卻聽到了不屬于他的呼吸聲,這個房間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但很奇怪的是,郁鍍竟然沒有一絲害怕,甚至因為這個聲音感到了很奇妙的安全感,仿佛知道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一樣。

    當下陷入了這種狀態,整個人像是被纏繞在了絲絲密密的繭絲之中,無限地沉迷。

    驟然,郁鍍的眼神猛地清明了。他倒在床上,像是被抽去了通身的力氣,現下更是纏繞在一個詭譎的狀態。

    手機的屏幕無預兆地亮起,成功吸引了他的目光。這是管家給他的新手機,里面只有寥寥幾個人的聯系方式,楚陵毫無意外是置頂。

    郁鍍抽開手機卡,逃亡路上帶著這個手機,這樣對方就不會憑借這個而知曉他的藏身之處。

    他穩了穩心神,臉色在黑暗之中是莫名的蒼白,唇色卻足夠艷紅,顯出一種鬼魅般的狀態。

    郁鍍起身,快步到了衛生間,從上往外看去,許物生已經和他說清楚了發現的安保巡邏的時間,他要避開他們行動并不難。

    不會有任何的差錯。

    半個小時后,郁鍍在墻角又撞了一下,為了避開上方的那個攝像頭,他已經盡量把自己縮成最小了,也難免磕磕碰碰,加上原來的舊傷,現在更是忍不住咳,但根本不敢發出聲音。

    所幸現在來看,并沒有人知道他已經跑了。

    逃跑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既要避開巡邏人員,又要躲避監控,真不是簡單的事情,更何況也是身心都在極大的壓力之下。

    所幸,半道上,有人拉了他一把。

    現在離倚樓的地下停車場還有一段距離,郁鍍驚異,抬頭又很快放下了心。

    他用口型問:“許醫生,你怎么來了?”

    兩人的原定計劃是許物生待在房間里,到了合適的時間才下停車場開車離開,這樣事后被發現的可能大大減少。

    許物生表情嚴肅,拉著郁鍍快步離開,郁鍍穿著傭人服,只需稍稍擋住身形,確實看起來不像他本人了。

    “先走。”-

    還算順利地到了車上。

    許物生扯過安全帶,沒有一絲廢話地帶人離開,抬手對副座上的郁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郁鍍眼神一頓,雖然不解,但是確實沒有出聲。

    隨后,車內緩緩流淌出了優美的純音樂聲,蓋住了車內所有聲響。

    路上暫時沒看見人,郁鍍按照原來說清楚的慢慢往后座上爬,索性他身體還算靈活,很快就倒在了后座那邊的腳踏上。

    第八十五章 胃口不錯

    這也是他們原來說好的,棠院進出都有多道關卡,哪怕是內部人員諸如許物生,從此離開也需要面臨幾次檢查,不過不會直接查車,只是從外面看上幾眼,郁鍍根本不能坐在副座上。

    兩人十分安靜,車內完完全全只余下音樂的聲音,這與許物生平時離開再無別樣。

    許物生入職棠院也有一年有余了,和各位時常都要打交道的人都算是熟識,也能聊上幾句。

    郁鍍滾進車座下,大概是剛洗過車,現下還能聞到一些消毒水的味道,車上本身放了很淡很淡的綠茶味車載香水,兩者偶然交匯,同樣清淺。

    靜謐、逼仄、黑暗,郁鍍明明睜大了雙眼,卻看不清任何東西,詭異的呼吸聲又在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卻是美妙的心安,好像清晨第一株破土的小草,帶來的是令人舒適的水汽。

    分不清過了多久,只知道聲音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突然,車輛猛然停住。許物生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剎車的力讓他狠狠往前倒去,卻被安全帶順了回來,后座的郁鍍更是滾出了一截,卻仍是瑟縮身子的樣子,還好并沒有發出磕碰到哪里的聲音。

    許物生朝后方吼了好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霎時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迅速扯開安全帶下車,郁鍍整個人完全暴露在面前。對方本就瘦弱的身軀現下蜷縮在了一塊兒更顯得可憐,許物生蹲下身去,湊近對方的臉。

    只是借助路邊的燈光,許物生卻清晰地看清了對方的全貌。

    郁鍍的眼神空茫一片,嘴角偶爾一抽動,看起來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不時地抖動了兩下。

    許物生心中一陣懊悔,又喊了幾聲,伸手去拍對方的臉,卻毫無反應。許物生急得想原地轉圈圈。

    才意識到對方還縮在地上,許物生將人橫抱起放在后座上,又怕對方滾下去,只能讓他坐好。

    心一橫,許物生從旁邊撈了瓶礦泉水。

    清清涼涼的感覺突兀地刺激到郁鍍的感官,他恍然間搖了下頭,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秒鐘回到了熟悉的區域,一下沒有回過神。

    許物生見到對方表情勉強有一些松動,尚且來不及欣喜,又多喚了幾聲,還好是得到了回應。

    “許、醫生,我們到了嗎?抱歉,我剛剛好像睡著了。”

    許物生勉強猜測,郁鍍現在根本就分不清楚他自己想說什么。

    許物生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嗓子還有些啞:“沒事,我們現在已經出來了。”

    他又多說了幾句,但看到郁鍍的狀態,并不覺得對方能聽進去多少,也就省了一些力氣。

    車輛繼續行駛,速度快了不少,車內卻依然還是只剩音樂的聲音。

    黑夜與樹叢像是最親密的搭檔,緊密相依、連綿不絕,最是契合-

    郁鍍單方面被安頓了下來,許物生將人帶到了朋友家里,離市區不怎么近的地方,但是勝在安靜,旁邊多是老年人,半夜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許物生給他準備了衣服,“我朋友已經出國了,這個房子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說來也巧,他剛好大學本科也是經濟類專業的,不過沒像你一樣在一棵樹上吊死,他碩士學的就是法律。”

    郁鍍點了點頭,他看起來很累,最近哪怕是睡了很久的覺也偶爾總是覺得不清醒。

    他頓了頓,說:“給你添麻煩了。”

    許物生一臉不見怪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還怪有禮貌的。”

    “這邊離棠院已經繞了大半個城市,你不用太擔心。”

    郁鍍說不出多么感謝的話,許物生也表示理解。

    床頭柜里塞滿了藥物,都是許物生吩咐要吃的,郁鍍莫名有一些懷疑。

    對方卻毫不在意,更顯自信不疑:“你走了,棠院估計又能翻個天,我可能要過幾天再來看你。你要是要出門的話記得給我報備一下,盡量別太顯眼。外面我也拜托人打聽過了,他們大多安生了,應該是沒有人手還在外面。”

    大段的話,隱隱顯露的是許物生對于什么的不安。

    “好。”

    將門關上,許物生的心中還是沒有徹底平靜,郁鍍今天晚上的狀態實在是太嚇人了,是不用懷疑地患上了心理疾病,并且程度愈發重,甚至都影響到了日常生活。

    郁鍍躺在床上,耳邊的聲音依舊不散,他卻并未睜開眼,既是不在意,也是心中比誰都清楚這并不真實-

    天蒙蒙亮時起來,原來昨天晚上睡覺之前忘記把窗簾拉上了,以至于現下入目一片灰色的白。

    還是清晨,暫時沒有太陽的清晨。

    樓外已經漸漸有了人聲。

    昨天晚上到這兒時已經是半夜了,郁鍍只是隨意收拾了一下便睡了,本該是很疲倦的,現在哪怕這么早起來了也沒很困的意思。

    手機昨天晚上已經被許物生丟在了棠院,郁鍍并沒有阻止,兩人想法差不多。

    起身到了床邊,窗外灰白色的一片,但能看見很少幾個在散步的老人。

    郁鍍挑眉,有些驚訝。

    他轉了個身,微微靠在了窗臺上,目光在房間內隨意變換著地方。房間不大,但物品擺放得很有秩序,日用的東西卻幾乎沒有,只桌子上光禿禿擺了一些昨天晚上許物生拿出來的幾樣物品。

    等到走進浴室,東西卻更全了一些。可能是本身空間較小,所以看起來沒那么空。

    鏡子上沒有一絲水汽,郁鍍在其中看見了自己驟然驚慌的眼睛。里面的人像他,但又不像他,眼下一片駭人的青黑,唇上泛起不好看的白色。

    郁鍍不大敢相信這是他,但又實實在在是他的臉。

    明明感覺只是恍惚了一會兒,但郁鍍走出來,卻發現已然天光大亮,他站在通過窗戶投射進來的光亮之中,莫名愣了神。

    好久,他才突然張嘴呼出了氣,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竟然就屏住了氣。

    郁鍍眨著眼睛,終究還是沒有再管。小步到了客廳,光線比臥室還要更好一些,不過也沒多大,最前方的一個不怎么大的電視就已經占據了很大的位置。

    旁邊竟然還擺上了盆栽,郁鍍一下被那一抹綠色晃了眼,忍不住上前碰觸了幾下,是意料之外的滑。

    唇角略微往上勾了一些。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個變化,雖然沒人,但郁鍍還是無端將嘴角放平,欲蓋彌彰。

    樓外的人聲更大了,不至于吵鬧,但很吸引人。

    茶幾上放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郁鍍怔愣了一下,緩慢蹲了下去,旁邊壓著一張紙條,落筆是許物生。

    分明郁鍍經歷這幾段時間的調養,身體好了許多,但面上總是有一些揮之不散的萎靡之氣,連身體都顯得瘦弱。

    記得聯系。

    字跡龍飛鳳舞,郁鍍足足在原地認了好幾分鐘,不過,想到對方的職業,他還覺得是對方手下留情了。

    剛剛經過水潤的唇微微抿著,紅中顯示出一絲很好看的粉來,郁鍍抬手拆掉了手機盒,里面不出意料是一個新的手機,紙條上面也放著一個電話卡,意思不言而喻。

    郁鍍神色有些許復雜-

    半小時后,早餐攤面前。

    桌上附著著一層看不見摸得著的油漬,郁鍍簡單擦了一下,隨后就坐下安心等待自己的早餐。

    放眼望去,周圍幾乎是見不到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早餐攤上是不斷的吆喝聲,蒸騰的熱氣掩蓋住來來往往的人一半的面容,欲抱琵琶半遮面。

    晨間最好的陽光傾灑在郁鍍的臉上,休養多日,皮膚愈加白皙,更是透過陽光能看見一些白色的小絨毛。

    原來可怖的臉色,經歷了這樣的浸潤,看起來也是好了不少。

    點了不少東西,用的是許物生留下的錢,郁鍍還有些心理負擔。

    早餐的味道比想象中更好,本來被棠院養刁的胃接受這些也是毫無問題,也不是那個入口即化的豆花,唇齒間還能留下絲許的甜味,淡淡的,剛好不膩。

    往外邊一走有個不大的公園,正好是快冬的天氣,早上十分適合在這種地方散散步。

    郁鍍這段時間都是這種閑適的狀態,棠院的花園極大,接連逛了許多天都只逛了差不多一半,郁鍍不敢想象維護的人員是需要多少。

    想起棠院,正在撥弄樹枝的手指緩緩僵了一下,隨后又恢復自然。

    大概,現在也生出了一些亂子吧,郁鍍卻沒有精力去想了。

    他本以為出來的第一時間就會想到去見秦不喜,沒有想到,原來根本就邁不出去這一步。

    對方忍受了這許多年的冰冷,他卻連相見的這一步都不愿意主動。

    郁鍍平白有一些唾棄這樣的自己。

    估計是不愿意讓棠院的人起疑,許物生發消息過來這幾天都不會見面,讓他暫時自己玩玩,不要忘記吃藥。

    又是這個叮囑。

    小區內的長椅上,郁鍍盯著手機發呆,在認識楚陵之前,他空閑時間就喜歡待在家里打打游戲看看番,今天卻一天都在外面。

    明明是閑逛,是寧愿在小區長椅上發呆,都沒想過回去。

    腦內是放空的,卻很平白無故能出現許多聲音,并且不是在耳邊,而是聲音直接傳入腦海之中,郁鍍的表情變差了很多。

    草叢邊傳來聲響,郁鍍起初還沒有聽見,不過聽見了他大概也是不想管。

    直到——

    察覺到癢意,郁鍍朝下方看去。

    一只小貓往他腳上爬,看對方動作,好像是打算從他腳上開始往上攀爬。

    郁鍍皺了皺眉,微微發了力,卻沒將小貓甩下去,反倒是引起了對方幾聲嬌嬌的叫聲。

    聽著也讓人心里發軟。

    郁鍍朝下彎了彎身,十分冷酷地道:“我們不熟,別對我撒嬌,這樣不禮貌。”

    小貓通身灰色,但是間雜幾縷另顏色的毛,看得出來不是什么有品種的小貓,但是一雙眼睛往圓睜著,略顯可愛,但也有鋒芒。

    可能是因為這個小區人并不多,加上多是老人,并沒有多少愛喂流浪貓的人,哪怕渾身都有毛,但小貓看起來還是很瘦弱,也就少了一些可愛。

    瞧見對方仍然沒有被他嚇退,郁鍍低頭定睛一看,小貓渾身臟臟的,眼眸是很淡很淡的綠金色,與它渾身的毛本是不適配的,可郁鍍覺得好看。

    流浪貓,身上有一塊地方還沾著顯而易見的已經干涸了的泥。

    郁鍍有些嫌棄地往后仰了仰,眼神卻仍未離開面前這物。

    他聲音好聽,但不夠有耐心:“你好臭,離我遠點。”

    剛湊得近了,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

    小貓明明剛才還是沒什么反應的,現下卻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滿是哀怨地叫了好幾聲。

    許是察覺到了這樣的行為不是很善良,郁鍍掩飾性地摸了摸鼻尖,腳上又動了動,只是動作輕了許多。

    果不其然,對方仍舊未按照他的預想而動,甚至動作愈發明顯,就要往上爬到他膝上。

    半分鐘后,一人一貓無聲對視。

    郁鍍黑色的褲子倒是看不出來臟,只是也多了一些劃痕,罪魁禍首就在前方。

    小貓的頭往后一仰,它發出齜牙的聲響,卻沒有后續的動作。

    郁鍍收回指點對方貓頭的手指,順勢往后一帶,彎身將貓放在了地上。

    “脾氣比我都大。”

    正好要走,郁鍍抬腳往單元門口走去。

    還不待提起第二只腳,他感受到一陣阻力,位置很明顯。他往后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個灰色的雜毛腦袋,郁鍍突覺頭疼。

    他嘆了口氣,手上的塑料袋發出聲響,看著里面的泡面火腿腸,懸著的心可算是裂了。

    三分鐘后,郁鍍看著已經被舔得十分干凈的地塊,他臉上浮現出幾許無奈來。

    對方倒是比他還討喜。

    郁鍍摸摸它的頭,觸感還不錯,“小貓,你胃口還不錯。”

    他買了兩根火腿腸一個蛋還有一包辣條都被對方解決了,只剩了一桶光禿禿的泡面。

    手下是毛茸茸的感覺,對方在進食的時候十分溫順,“謝謝你還給我剩了桶泡面,真好。”

    第八十六章 主席和部長

    郁鍍細細感受著手下的觸感,還有幾分舍不得。

    小貓身體一動一動,并不抗拒人的撫摸。

    “真臭。”

    郁鍍離小貓太近的空氣中不可控地彌漫著一股很淡的專屬禽類身上的味道,郁鍍聞到還是不喜歡,由衷地發出了一聲感嘆。

    對方喵嗚了一聲,大概是聽懂了這句話。

    郁鍍的表情上沒什么溫情,只是將小貓當成了一個暫時的還算順手的玩具-

    十五分鐘后,正接了杯冷水的郁鍍察覺到腳上不可忽視的觸感,他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往下看去,又是那個小貓。

    灰色的小貓正小力咬著他的褲腳,時不時發出哼哼叫的聲音,很明顯是求饒的意思。

    某人欲哭無淚。

    他最開始進電梯就發現這個小貓跟在他腳后邊,他又給他遞出去,果然是沒看見了。但也不知道小貓是怎么做的,竟然就是跟在了他后邊,甚至第二次就跟進了家門。

    來來往往好幾次,愣是每次在電梯上都要來回轉個好幾次都看不到什么,一關上門轉頭就能看見這玩意兒。郁鍍心里別提多想哭了。

    就這樣,他剛剛還以為事情成了,沒想到只是喝個水的功夫,又出來了張熟悉的貓臉。

    他忍住想砸杯子的沖動,手指緊了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聲響,好像將小貓嚇了一跳,對方很應景地長長喵嗚了一聲。

    郁鍍憋著氣,手指往貓頭上重重一點,“你還挺委屈哈。”

    “怪我嘍,引貓入室。”

    搞不懂為什么莫名能和一只貓聊這么久,但小貓還是很通人性的,郁鍍每說一句,他它就也回一句。

    兩人你來我往,還算熱鬧。

    “真不能養你。”

    現在看著是好玩,過了那個勁,郁鍍又想著怎么給這貓送下去。

    手機突然傳來聲音,郁鍍快步到了茶幾旁,也就沒管那個在原地喵嗚叫的小貓。

    是許物生的電話。

    郁鍍現在臉上氣色還是很差,他看到許物生的電話,心緒不寧,竟然是更加緊張。

    但是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接起了電話。

    “喂,郁鍍,你還好嗎?”對方的語氣聽著略微急切。

    郁鍍剛喝了水,現下又突然覺得唇舌干燥,張口:“我沒事,發生了什么?”

    看不見對方所屬的情況,郁鍍擔心不已。

    許物生的聲音:“沒事,我現在不在棠院,找了個借口溜學校來了。”

    郁鍍放下了心。

    “我有個朋友過兩天去家里拿東西,你幫忙請吃個飯?”

    這話說得奇怪,郁鍍挑眉表示不解,但很快意識到對方根本看不見一點。

    許物生繼續說話,“麻煩的話就算了,主要是他本來想見我來著,但我最近不是不方便嗎,不過沒事。”

    郁鍍抿抿唇,嘴角放得很平,卻說:“不用,我請他吃飯。”

    “行,”對面應得極其爽快,又道:“盆栽底下壓著張卡,就是那個客廳里電視旁邊那個盆栽,你今天沒把他放陽臺進行光合作用吧?”

    很低的一聲嗯。

    在此一刻,許物生又極其明顯感知到了對方的變化,郁鍍較之以前,少了很多很多話。雖然以前不怎么開口,但好歹不會只是問一句回一句。他眉目間擔心更甚。

    許物生靜了片刻,回:“沒事,那也是我前幾天才放那兒的,你明天記得放就行。”

    只是一聲好。

    許物生心中更是愴然。

    “要請你朋友吃什么?”郁鍍突然出聲問,這與他前一句話隔了幾秒鐘。

    許物生愣了下,倒是先說:“卡的密碼是157467,我電話數字前六位。”

    “至于吃什么?”許物生還真想了想,說:“他話比較密,一會兒不聊著天都會焦躁,找點不糊嘴的吃就行。”

    郁鍍眉心狠狠跳了幾下,有些失態地問:“不會是要和我聊吧?”

    “嗯哼。”對方不置可否。

    “你們多聊聊,別人和他聊天還要錢呢。”

    郁鍍不明其意,出聲問了下意思。

    對方卻含糊其辭,好像只是無心之言,甚至于遮掩事物。郁鍍無從得知。

    掛了電話,卻被小貓的叫聲回過神。

    擰眉思考,這玩意兒真賴上他了?

    對方微微垂著頭,綠金色的眼珠卻如流光閃過,華麗美好,臟灰色的毛卻顯得格格不入,叫聲也哀哀戚戚的,讓人止不住心生一些憐惜-

    難得睡了一次好覺,腿上一重,雖是剛醒,但郁鍍沒什么迷蒙的想法。

    又是一聲貓叫。

    微微勾了唇,郁鍍的腿往下方一動,那貓叫喚了更大一聲,跑下了床。

    洗漱了一下,隨手拆了個昨天晚上留的小面包,分了小貓一小塊,對方還挺開心的。

    在這里待了好幾天,周邊的公園都逛完了,郁鍍現在不敢聯系學校那邊,也覺得沒必要。

    只是這小貓,他看了看地上的方向,郁鍍朝他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小貓整個身體翻轉了一圈,不過它沒什么反應,撒嬌似地叫了幾聲就繼續去舔面包了。

    有些難辦。

    郁鍍按亮了手機,還是早上七點,他精神不可控地有些恍然,要是放在以前,他還是處于意識模糊的狀態。

    電視機被調到綜藝的頻道,也不知道是看了多少集。郁鍍喂小貓喂了好幾次,專門買的小魚干和火腿腸。

    這幾天,他每次下樓都會把這玩意兒帶下去,然后也不管,但是小貓又能次次在他回來時跟他到家里。

    “無賴死了。”

    郁鍍揪著這小貓,把他從下方一堆液體中提溜出來,隨后拿起濕紙巾給它善后,這也是讓他十分煩躁的一點。

    小貓有時候很通人性,但是會在家里撒尿拉屎這點真的很難讓人忍受。

    在一包濕紙巾已經抽到底了之后,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響,郁鍍抬起頭,很靜地思考了一下,手上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聲音只響了最開始的幾下,如果不是真真切切聽清楚了這陣聲音,或許是還會覺得是幻聽。

    郁鍍是無比清楚聽到了敲門聲,但他沒動,小貓早已從他手上溜走,跑到了遠處。

    大概是有半分鐘,繼續出現了這個聲音,和剛剛一樣的音量和長短,聽不出半點催促的感覺。

    往地板上看了兩眼,濕紙巾疊了厚厚一層,應該是擦干凈了,他起身去開門。

    “你好,我是周同,很高興認識你。”門外的人三十歲上下的樣子,頂上的頭發卻異常的烏黑茂密。

    郁鍍側了個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許醫生的朋友?”

    對方溫和的笑不變,應:“是,來拿點東西,麻煩你了。”

    郁鍍讓人進來,沒再關注對方的動作,只是想著,這個周同看起來也不像是話很密的人。

    給人倒了杯水,得到了一聲謝謝,郁鍍在電視機面前坐下。

    “你養了貓?”周同突然出聲問道。

    郁鍍朝他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小貓,對方現在正十分安詳地躺在太陽能照射到的地方,一身貓毛都泛著淺金色的光。

    “路上撿的,”他解釋清楚:“樓下草叢里鉆出來的,喂了一次就跟我上樓了,還趕不走。”

    隨后,他又感嘆道:“得虧是個公貓。”

    周同也朝那邊走去,邊說:“我也有個貓,銀漸層,很漂亮,下次帶給你看看,特別乖,像個小孩一樣,很可愛。可以摸嗎?”

    他抬頭看向郁鍍。

    郁鍍挑了下眼,回:“應該可以,看起來不會咬人。但是是小區里的流浪貓,我昨天就簡單地給他洗了下澡。”

    周同點點頭,又說:“你沒受傷嗎?”

    郁鍍不明有他。

    對方解釋:“小貓洗澡的時候有一些會比較暴躁,我怕你會不會被抓傷或者咬傷。”

    郁鍍看向了那個小貓,眼神還是有嫌棄:“沒,一股臭味,我帶了手套,根本不想碰它。”

    周同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面上顯示出一些無奈:“小貓身上都是有味兒的,以后好好養的話就能更香點。”

    郁鍍皺了下眉,說:“我才不養,別這么臭傳染我了。”

    “叫什么名字。”周同已經蹲在了小貓身邊,很輕很輕地撫摸著小貓的身軀。小貓只是抬起頭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爹,不取。”

    周同的動作愣了一下,清楚了難怪是許物生拜托他這件事情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了那么許多。

    有些尷尬地在客廳中走了好幾圈,周同在臥室門口躊躇,大概是一個人住的原因,門沒有被特意關上,僅是駐足門前,就能看見里面的全貌。

    他撓撓頭,猶疑地道:“我能進去嗎?”

    郁鍍朝他看去,眼神頓了一下,回答:“行。”

    他是真不在意-

    一個小時后,正是吃午飯的時候,街上依舊車水馬龍。

    商場五樓,一家連鎖的火鍋店內。

    兩人坐在了靠近商場走廊的位置,剛剛點好菜,還沒人來上鍋底,兩人不約而同脫了外套。

    周同率先開口:“吃火鍋味道有點兒大,你不介意吧?”

    郁鍍環視了一圈周圍,說:“沒事。”

    兩人剛剛在路上就多聊了幾句,現下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就單獨吃飯,氛圍倒也不多尷尬。

    “最近,心情不好?”周同試探性地問道。

    郁鍍的表情愣了一下,眼睛是看向桌面的,并不直視對面。

    有人來上鍋底,郁鍍聽到對面說了句謝謝。

    等人走后,他才說:“沒,怎么這么問?”

    很從容的語氣。

    周同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的表情,他從事心理醫生這個行業不久,但是專業功底扎實,論文也寫得漂亮,當年博士畢業差一點就能正式混上學術圈了。許物生是小他幾屆的師弟,兩人偶然相識,沒想到能被拜托這件事情。

    面前這個人,倒確實是個很標準的需要心理疏導的年輕人。

    “看你不笑,想著不是心情不好就是對我有意見。但我自認為親和力滿滿,應該不至于一眼能讓生出意見。”周同笑道。

    郁鍍也笑了下,“我生性不愛笑。”

    兩人之間緩和了氣氛。

    菜很快上全,恰巧鍋底也煮開了,兩人先下了一部分的菜。

    多聊了幾句才發現,兩人對于食物的喜好竟然是差不多,就連蘸料都調得大差不差。

    純白色的熱氣蒸騰發散在二人眼前,短暫隔絕了兩人聊天時習慣性望向對方的目光。

    驀然間低下頭,看著滿盤辣椒的蘸料,郁鍍十分突兀地想到了一個人,他不喜歡吃辣,也不能吃辣,但自己請他吃飯卻挑了一個辣的。

    周同很靜地看著郁鍍出神,他的表情也微微變了,并沒有剛剛和對方聊天時的放松與笑意,現在多了許多探究,也在盡力隱藏。

    他和對方的相處當然刻意,郁鍍對他來說是一個病人,甚至很有可能還會是一個諱疾忌醫的病人,相處起來,要小心再小心。

    實在是太難為他了,周同默然。

    火鍋徹底開了,兩人相繼夾菜,都沒看手機,還是在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大部分是周同問郁鍍答,可能是事先被提醒過,郁鍍并不覺得難受。反而是周同問的問題不錯,并不涉及到任何他不喜歡的區域,所以兩人聊的還挺開心。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所有微表情都被拿捏,眉心只是稍稍一動,對面就輕易猜出了他的態度,根本無需他多言。

    在吃火鍋上,兩個男生的戰力非凡,加上聊天,兩人吃了將近兩個小時,期間服務員上來加了幾次湯,實在是聊天也沒耽誤吃火鍋,湯都被煮沒了。

    郁鍍被哄笑了好幾次,周同選擇話題十分有度,先是從許物生開始,默默聊到自己,胡聊海聊之后到了郁鍍身上,可惜郁鍍渾然不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讓他已經被人看出了不少。

    “你們部門以前真得叫主席和部長這種稱呼?”郁鍍表示難以置信,這在他看來實在是太過羞恥。

    “當然,現在也得這樣,當時給我一米八大小伙兒整害羞了,叫我女朋友寶貝的時候都沒那么憋不住。”

    第八十七章 恨意到達了頂峰

    兩人并肩走在商場的走廊上,雖然都沒什么逛街的想法,但是也算消食,自然而然聊到了大學時候的趣事。

    “那你呢?”

    郁鍍想了下,說:“我比較獨,不怎么參與這些活動。”

    多聊了一些,直到跟隨扶梯到了地下停車場。

    “我送你回去?”周同開了車,詢問郁鍍的意見。

    郁鍍拒絕道:“不用,反正不遠,我剛好也沒什么事,走回去就行。”

    周同緩慢地點點頭,看起來暫時沒有離開的意思,說:“行,你那小貓應該沒打過疫苗,剛好我有知道的比較熟的寵物醫院,要不然我明天帶你貓過去?”

    郁鍍的神色很明顯地不自然,他低頭掩飾了一下,這些當然都沒有逃過周同的眼睛。

    “不用,只是個流浪貓而已,我不養。”

    說完,他率先朝來處走去,并沒有等周同的反應。

    周同側身靠在車上,面色逐漸嚴肅下去,看著郁鍍不斷遠去的背影,隨后忍不住伸手松了松頭上的假發。

    剛在火鍋店就想這么做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為了病人的精神都快把他自己的精神搞垮了,讀博的那段期間就已經脫了五分之一,說實話,他不選擇學術的的一個極大原因也是這個。

    郁鍍的情況他差不多了解了,目前已經是處于需要強制性治療的病情,需要盡快聯系許物生。

    看著對方消失在視線之中,周同撥通了許物生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都沒被接起,周同狐疑,內心不滿,很快就撥起了第二通。

    這次不一樣,有人接了。

    “喂,許物生。”

    “喂。”

    周同皺眉,手機從耳朵邊移開,看一眼亮起的屏幕,名字確實是許物生。

    這就更令他不解了。

    電話那邊不是對方的聲音。

    “想要多少錢?”

    對面十分不屑地輕笑了一聲,尾音都帶著輕蔑:“撕票了。”

    周同的腦子愕然地滯了一瞬,顫抖地問:“還能拼起來嗎?”

    對面問:“你在哪兒?”

    周同腦子比他想的轉得更快,瞬間開口:“撕了他就不能撕我了。”

    “呵。”-

    這里是這座城市最無關緊要的一角,只需要一個下午不到就能逛完絕大部分的地方。

    郁鍍隨意地往四周看去,不斷地變換方向,雙手插著兜,背也變得并不那么直,頭發明明是已經是可以扎起的長度,卻沒有管,只是隨意地散下去,很像一個有心事的頹廢少年。

    這里他已經看完了。

    黃昏落在身上,描繪出最美好的形狀-

    今天是個陰天,窗簾依舊沒拉,房內是灰色的光亮。

    郁鍍已經分辨不清楚究竟是因為睡不著而醒的,還是被外面的光亮刺激到了。

    下床時,腳上又碰到了小貓,對方嗚嗚咽咽的聲音聽著讓他心煩,郁鍍踢了一腳,對方翻了好幾個圈,很快跑遠了。

    看方向是客廳。

    郁鍍沒管它,起身在窗邊站了許久。

    一片灰白色的天,看著是像要下雨。外面沒什么人聲,或許是因為還太早。

    很久之后才去衛生間洗漱,這次好像是來了興致,郁鍍將自己待過的地方從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遍。

    等走的時候,他全副武裝,甚至頭上還戴了個鴨舌帽。

    一只手拎著個黑色的袋子,看起來像是垃圾,另一只手拎著小貓的脖子,并且還挺嫌棄地舉遠了一些。

    外面套了一件灰黑色的毛衣,不笑的臉上看起來更是頹喪。

    半分鐘后,伴隨著垃圾入桶的聲音,小貓的身體落地,隨后就是幾聲凄楚的貓叫,可能是幾天的相處讓它這位貓都學會了察言觀色,現下這種情況,它都不敢大聲叫喚。

    郁鍍只是看了幾眼,隨后十分事不關己地想要離開。

    可是,事情總是如此相似。小貓沒有任何遲疑地咬住了郁鍍的褲腳,甚至郁鍍甩了好幾下都沒有掙脫開。

    大概是猜出了郁鍍將要拋棄它,倉皇地用自己的方式阻止。

    郁鍍現在倒是沒什么心煩的感覺了,整張臉的眉目都十分平靜,安穩到了不可思議的狀態,很是順從地蹲下去撫摸小貓。

    對方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帶了一絲糾結,但還是沒張口。

    郁鍍沒選擇將貓強硬地從身上扒下去,而是從容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火腿腸喂了起來。

    遲疑了不到五秒鐘,小貓果然被吸引,舌頭不斷地舔著露出來的一小塊肉。

    雖然在做著一個十分有愛的動作,郁鍍的表情卻十分漠然,另一只手還在不斷撫摸小貓的背,安撫意味很強。

    小貓也是受到撫摸,不斷發出舒服的哼哼聲,一點記性不長,面前這人剛剛可是要直接拋棄它。

    等到第二根火腿腸吃完,小貓抬頭,很無助地轉了好幾圈,換了好多個方向看-

    一身輕的郁鍍心理生理雙重毫無負擔地離開,雙手插著兜,長發散落耳朵,好看的面容有些女氣,但很明顯能看出是男的。

    現在的他,分明精神氣完全比不上以前,更加像一個瘦弱的少年,白皙漂亮的一張臉沒有任何的表情,是無比的沉靜。

    還沒等走出幾步,郁鍍眼神有些懷疑地往一個方向看去,那邊停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看起來舊舊的,分明是出現在街上都不會有任何懷疑的東西。

    郁鍍微不可察地皺眉,他上次看到過,可能是因為小區內部空間有限的原因,進小區的車都是需要在地下停車場有車位,并且開進來了也要直接到那里去。

    環顧周圍,只能看見這一輛車。

    郁鍍抿唇,微微抬著的頭歪了一些,不過他并未過多糾結,想不想得通是其次,反正和他無關。

    暫時不用緊張棠院那邊,昨天晚上許物生還給他發過消息,楚陵最近幾天都趕不回來,而且對方好像并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棠院的人并沒有動靜。

    這樣一來,能夠安心許多。

    郁鍍莫名抬頭望天,最近總是心情很差,好像知道楚陵不在意他的時候心緒勉強起了一些波瀾,但很快恢復平靜。

    恢復自由,是他想要的。

    不能怪別人。

    天空是陰的,灰白色一片,難看的像是附著了一層塵埃-

    山路修得綿延,但好在沒下雨,公路上的車也不多,對于郁鍍這個步行上山的人來說還算是友好。

    大概是到了山腳,雖然依舊是一片灰色的天,但可能時間已經到了,賣花的店鋪開了門,點了一盞很小的燈。

    平白生了一些慰藉。

    郁鍍望著上山的小路,看不出來什么材料修成的臺階。僅僅是從下面看著,輕易就看到了好幾階斷裂了的。

    店主很熱心地推薦花束,也有能夠自己選擇喜歡什么重新包成花束。

    郁鍍很認真地挑選著花,他不知道要見的那個人喜歡什么花,自己也對這方面了解不深,但莫名不想選擇搭配好的,也就順著眼緣挑選。

    他指花,店主邊在旁拿起來準備等會兒包好。

    可能是看出郁鍍選擇有一些困難,店主在旁提議道:“要不然您說說是要送給什么人,需要什么寓意,我來給您選擇也行。”

    郁鍍停下步伐,腦子里涌現出了一些東西,說:“見一個一直不敢見的朋友,寓意……大概是希望他能夠開心吧。”

    這里走上去就是墓園,生意好的時候這家店一天能賣出上百束花,來這里買花,當然是什么樣的人都能遇到,店主早已波瀾不驚。

    但聽到這個要求,店主還是一頓,看了眼郁鍍,嘴上還是應好。

    手里動作加快,店主邊拿花邊講解花的名字和寓意。

    “有需要指定的顏色嗎?”

    來到這里的人情緒各種各樣,有從一開始就淚流滿面的,也有笑容滿臉的,但是面前人這種一臉平靜的也不少見。

    店主的表情還是平常,一大捧不同的花被他抱在懷里,等會兒還要再挑選一些草之類的在旁裝飾。

    郁鍍垂下眼,輕聲道:“不用。”

    店主應了一聲,繞過郁鍍去包扎花束,他隨手挑了一個淡色的包裝紙,按照常規的方式包好。

    不消多時,郁鍍從對方手上接過包好的花,不算多精致,甚至也只是很淡很淡的香味,但勝在花很新鮮,所以很好看。

    很沉默地走上臺階,郁鍍最后望了一眼天空,還是那樣灰暗,太陽的光亮像是被刻意層層遮擋住,并不泄露出些許。

    不小心踩到碎裂的石階,發生不大的動搖,郁鍍卻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甚至下一次下腳也依舊不看好合適的位置。

    他分不清究竟走了多久,甚至也是從小區走到這里來的,應該也快到中午了。

    不怎么高的山,但都是臺階,十分消耗體力。郁鍍的速度逐漸慢下來,雖然他一開始就是緩慢從容地走臺階。

    路上的風景比他想象得更加荒涼,不知道是不是時間的原因,旁邊的區域都是光禿禿的一片,不時能傳來不明動物的叫聲,在這個環境之下,顯得更加凄厲幽怨。

    郁鍍又想起了那個很蠢的小貓,現在應該回到了在小區流浪時的地方。他低頭一看,這條褲子的兩個褲腳都被咬成了不同程度的破爛,甚至咬成了幾條線露出來。

    郁鍍晃了晃,心情不錯地罵道:“蠢貓。”

    可能是路上只有他一個人,大概也是山上空氣好,山路雖然走得累,但他莫名心情變好。

    到了墓園門口,空間放眼望去十分開闊。

    沒有想象之中的不好相見,郁鍍當下心情是無比通透,甚至還能露出笑臉,十分真心實意。

    在門口登好訪問記錄,有人帶他進去。

    “不要在這里逗留太久,走的時候也要在門口登記。”

    大爺看了郁鍍一眼,雖然沒有得到回應,但是表示理解,轉身離開了。

    可能是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園里很冷清,加上時不時飄來的風,真讓人久待不了。

    真正見到這個心心念念的人,郁鍍卻發現心中并未有太多波瀾。大概人死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所有的美好與丑惡都隨之埋葬,有人記得,但終有一日會永遠遺忘。

    墓碑上是一個少年的黑白照片,樣子很是清俊,還是在笑的。郁鍍認出來了,是他們初中的時候學校組織大家一起拍的證件照,就這個小子笑得最歡。

    以為自己已經毫無所謂,郁鍍卻發現他原來還會心痛。像有個鈍刀子不斷在上面磨一般,一抽一抽瘋狂地疼。

    有郁鍍將花放好在墓碑前,半跪在地,試圖與照片上的人眼睛齊平。

    有水珠掉落在花瓣上,露出更加晶瑩的顏色,之后有更多的水珠,郁鍍神情有些呆滯,抬頭望天,并沒有看到他想象的結果。

    驀然又回望過去,照片上清雋的少年正沖他笑,還是那樣年少。郁鍍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了,好像怕被發現,他又收斂住了,回到了原來漠然的表情。

    郁鍍想,這人怕是又會不開心,秦不喜喜歡笑,也喜歡讓身邊的人一起笑,要是誰突然給他甩了下臉色,這人能氣得吃不下飯。

    莫名覺得這個場面荒唐,郁鍍張了張口,卻發現沒什么話能說出來。

    肉麻的話他說不了,也不能讓他對著對方的骨灰敘舊。

    抬手撫上對方的墓碑,粗糙的石頭讓他的掌心有了些許的感覺,很清晰能意識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都說了讓你有事找我。”

    后面的話,郁鍍卻發現他說不出來,究竟是詞不達意還是多說無用,早就不可言明。

    他早已哽咽。越來越多的水珠掉落在花瓣上,也有不少順著臉頰滑落在地上,地磚的顏色加深,與周圍隔出了一片。

    郁鍍伸出的手顫抖,未觸碰到那張照片,也未從碑上移開。

    “我從前覺得,活著或者死去都無所謂,但是,”淚水早已浸濕了滿臉,眼睛中卻藏著不甘,說話很慢:“你……不一樣,秦不喜,你怎么就。”

    他不知道是否是想問對方為什么會死,但不可否認,郁鍍在那一刻,心中對對方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第八十八章 煎熬

    有風過來,吹起了他的頭發。

    周圍的一切變得靜謐,只剩下他和面前的秦不喜。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我是秦不喜。

    那你就勉強算是君子吧。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都是十幾歲的年紀,身上蠢蠢的氣質正是最鼎盛的時候。

    眼前是迷茫的一片,看不真切,就連對方的臉,分不清是在記憶的錯亂還是因為淚水糊住了眼睛,故而不是以為的樣子。

    “你認出我來了嗎?”郁鍍輕聲問他,表情又變得溫柔。

    他鮮少露出這樣脆弱的神色,好像隨時會被人打碎的瓷娃娃,一哭一笑都讓人心驚。

    旁邊是最荒涼的景象,處于其中,卻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說不出什么報仇成功的話,郁鍍在對方面前,總是習慣性掩藏丑惡。

    他露出笑來,卻很苦澀,眼里一絲開心都沒有。

    人都會死的。

    人都會被忘記的。

    秦不喜。

    沒什么不一樣的。

    很久違的感覺,郁鍍覺得渾身上下都疼了起來,不是一點一點針扎的疼,而是真的像有人從他身上各個地方挖下肉來,痛不欲生。

    他表情變得痛苦,從鼻子里泄露出難耐的聲音,是忍受到了極致。

    從未想過再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也從未想過,原來,兩人早已面目全非。

    郁鍍大張開口呼吸,垂下頭,瘦削的背隆起一個高度。

    有人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

    “少爺,要動手嗎?”

    男人舉起一只手,冷漠的臉上是風平浪靜,在暗處觀望著,像極了一個觀賞獵物伺機而動的獵人。

    毫無懸念。

    板板正正的西裝被楚陵穿出了將要廝殺的感覺,明明看著還是一副四平八穩的樣子,卻輕易能讓旁人察覺出來他已經生氣了。

    掉落在地的水珠愈發多了起來,直到這一排的石磚都成了一個顏色。

    不斷有噼里啪啦的聲音響在耳邊,郁鍍很木然地抬頭,大滴大滴的雨不斷落在他臉上,雨水落在眼睛里,很不舒服,但他一時間忘記了眨眼。

    越來越大的雨,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打濕,最里面的衣服濕膩膩地粘在身上,本來應該是十分狼狽,郁鍍卻顯得無比從容。

    他細心地擺好被雨打歪的花的位置,又擦掉了一些碑上的水珠,卻不敢動那張照片。

    杯水車薪,剛剛擦掉,又有越來越多的水珠不斷掉落。

    他根本不管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淋透了,雨水浸透他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就像過往的所有經歷一樣,存在于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之中,完全無法躲避。

    分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手臂上被雨水打濕的地方略干了一些,無端覺得空氣都變得凝滯了,本就灰暗的天色好像更暗了一塊。

    郁鍍抬頭望去。

    沉重的黑色像是一塊重千斤的石頭迎面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入目皆是黑色,郁鍍原地愣神,很慢才緩過來,從地上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仿若無聲的告別。

    可能是留連的時間太久,郁鍍感覺到了來自旁邊的人無形的不滿。

    壓迫逼身,郁鍍卻渾然不覺一般毫無反應。

    “你來了。”

    大概是過了好久,郁鍍終于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甚至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

    看起來牽強。

    楚陵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就在郁鍍以為對方不會說話的時候,楚陵面無表情的臉甚是嚇人:“來見舊情人這么高興。”

    很諷刺的語氣。

    郁鍍扯了扯嘴角,但沒說話也沒笑出聲。

    “玩夠了嗎?”

    兩人的身軀都被完全藏在黑色的傘下,雨勢漸大,重重的力打在傘上,楚陵握著傘把的手青筋凸起 ,不知是因為用了力,還是情緒壓著激動。

    郁鍍看著對方的眼睛,往常不羈的眼神現下顯露出深情,因為雨水澆打的緣故,臉色是不健康的紅潤。

    “你生氣了嗎?”

    漫天的雨壓下來,好像預示了結局。

    清新的空氣此刻卻沉重得不像話,混合著濕潤的泥土的氣息,源源不斷混入人們的呼吸之中,讓人壓抑著情感。

    楚陵很輕地皺了眉,眼睛往斜前方瞟去,只說:“沒有。”

    “我們該回家了。”

    楚陵鮮少心慌,但這一次他動搖了,因為他看見了郁鍍的眼睛。

    那是一種很沉痛的告別,沒有任何不舍,盡管悲傷,但可以隨意拋棄。

    “是你該回家了。”

    郁鍍猛然推了他一把,隨后迅速朝后方跑去,動作太突然,楚陵伸出去的手慢了一步。

    空氣仿有實質,在二人眼前輪轉,變得美妙又難以捉摸。

    高昂連續的動物叫聲不斷從山野深處傳出,尋找不到來處亦無有歸處,流動的風讓身體與靈魂得到了一致的自由,像山水,像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屬于人生的曠野。

    楚陵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不對,手下的人沒有他的指令不會亂動,而且也都不在郁鍍跑的方向。

    雨傘掉在地上,重重地雨珠打在傘上,有一瞬間,它也顯得無助。

    楚陵失措地睜大了眼,他第一反應就是追著人跑。

    沒用幾秒,身上大部分地方就已經被雨水徹底打濕,重重的水珠如同直徑相當的石頭敲擊在身上,隔著衣服磨損皮膚。

    兩人都在雨中奔跑,明明是很短暫的很短的距離,楚陵卻觸手不可及,對方沒有回過一次頭,背影是無比的脆弱與堅決。

    前面是湍急的河流,楚陵失聲尖叫:“郁鍍!”

    對方渾然不覺,好似再大聲的叫喊也會盡數被這大雨吞沒,只剩有情人倉惶的身影。

    世間的規矩,從來只規束在乎的人。

    前方有驕陽,有無盡的人們。

    身影消失在面前,楚陵驚措。

    原來得不到拒絕也并不代表有效的回應。

    一群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都上去了,湍急的河流下是同樣失措的身體。

    郁鍍跳河了。

    楚陵分明清楚對方不會因這個而死,河水沒有看起來那么急,但是他跟著跳下去了,只是一瞬間的想法。

    也是無限的羈絆。

    不可能殉情,但楚陵這么做了。

    好像這一刻,真的欠他一條命了。

    但是,當事人全不省事。

    滂沱的大雨像是重金屬的音樂,一聲一聲的敲擊都直穿人心,流水的聲音是最好的奏樂,有人在死去,有人在渴望重來。

    白天會消失,鬼怪會出現,有情人終將重逢。

    有光,能透過厚重的云層照在大地的某一角落,從來只是時間問題。

    當下的人們,未來的人們,也是最好的人們-

    純白色的房間,純白色的裝設。

    “不是說沒什么問題嗎?怎么人到現在還沒醒。”

    “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青年黑色的西裝上濕一塊干一塊,頭發半干,臉色慍怒。

    醫生在強勢的威壓之下不得不低聲下氣,好好講道理:“郁先生跳河的時候身上就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傷,他原來的傷就并沒有完全好,加上最嚴重的是,儀器檢測顯示——”

    仿若難以說出口,醫生脫下口罩的面容顯示出幾絲懊悔來。

    楚陵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變化,忍不住追問道:“顯示什么?”

    咄咄逼人。

    醫生也不可能瞞下這件事情,還是說了:“儀器檢測顯示郁先生在數個小時之前服用過過量藥物,初步未檢測出具體是什么,但這個確實是造成郁先生現在一直沒有醒過來的主要原因。”

    楚陵叉著腰,低頭死死盯住醫生,他不是醫生,現在起不了任何專業性的作用。

    “有任何需要的直接和管家說。”

    醫生忙不迭應下,等檢測結果出來,差不多就可以安排洗胃手術,但還需要和徐醫生商量一下。

    至于被楚少爺叫走之后就一直不知所蹤的許醫生,想到這個,這位醫生緩緩嘆了口氣。

    “他能活著是嗎?”楚陵的聲音啞著,他跟著郁鍍跳下水之后回到棠院也沒有換一身衣服。

    醫生愣了一下,很快回道:“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暫時沒有很嚴重的生命危險。”

    剛要詳細講解一下病人的身體情況,迎面上來一位傭人服的青年。

    “少爺少爺,不好了,老爺和夫人到了,已經在等著您了。”

    尚未消化好剛剛發生的事情,能夠猜測到事情藏不住多久,但是也不代表楚陵現在就打算和楚家兩位講清楚。

    “先拖著,打電話讓楚迎過來一趟。”

    楚陵目光仍舊放在病房內,看起來是鐵石心腸不愿意離開這兒。

    管家現下也噔噔噔上樓了,他的目標明確:“少爺,夫人態度堅決,您要不然還是先去見老爺夫人吧,郁先生這里,能有醫生守著就行了。”

    楚陵不為所動。

    直至,樓梯上傳來十分有節奏的腳步聲。

    幾人神情一頓。

    “少爺,請吧。”

    兩個身著警衛服的高大男人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將楚陵圍住了。

    陡然間,楚陵的腿被東西重重壓了一下,他全身朝前撲去,瞬間就被人鉗制著兩只手臂。

    “放開我!”

    無果的掙扎,也沒人敢上去攔,這一看便知曉是誰的手筆。楚家威懾之下,尚且無人能夠反抗真正站在權力頂峰之人。

    楚陵被壓著離開,管家朝病房內看了一眼,隨后很快跟上還在掙扎的楚陵離開了,嘴里還不斷說著讓兩位大哥輕點兒-

    楚陵沒有第一時間被帶到楚家二位面前,而是在管家的再三請求之下,兩位很嚴肅的警衛押著人到了臥室,先收拾了一番才去了主院。

    二位面容看不出一絲溫雅的中年夫妻此刻端坐在沙發上,一旁候著的傭人大氣不敢喘,就連管家,也是面上忐忑。

    “那個逆子呢?怎么還不來?他在耍什么大牌?”楚父人到中年,蓄起了一些胡子,不笑的時候更顯威嚴。

    管家習慣性陪笑,認真且偷偷觀察二位大人物的臉色,揣摩了語氣道:“少爺在洗澡,馬上就能來了。”

    楚夫人很不耐地冷哼一聲:“算他還要點兒臉,知道見我們之前要收拾干凈,既然已經明白我們不好惹,管家你告誡楚陵。”

    管家冷汗連連,強笑著湊上前聽。

    美貌富貴的楚夫人嘴角扯出一個無情的冷笑:“想死就回家,我們有辦法讓他完成心愿,別跑到外面丟人現眼。”

    管家心驚,不應也不是,應下更加不是。

    “聽說對方還是個男的?”不怒自威,一怒更威的楚老爺掩蓋不了任何一點怒氣。

    管家眉毛皺起老高,這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斷往后瞄也看不見該有的身影。

    楚老爺咳了兩聲,冷冷出聲道:“不用等著楚陵來救你,你該說什么就說,楚陵也瞞不了我們。”

    管家見躲不過去,試圖渾水摸魚:“少爺是一個十分聰明且極其有主見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一定都有他的考量。”

    楚夫人輕輕抿了一口茶,動作盡顯高雅,說:“兩個大男人,為了情情愛愛能想死就死,難怪能看對眼,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聽著罵聲,管家更加力不從心。

    幾人的交談很快被一個人的到達打斷,楚陵適時趕到,頭發吹干了,蓬松地堆在頭上,一身家居服穿在身上慵懶閑適。

    楚陵中規中矩對著兩位打了個招呼,也不解釋,更沒多說話,就杵在一邊。

    “走吧。”楚夫人率先起身。

    可能是和原來商量的不大一樣,楚老爺有點不明白地跟著起身,用問詢的眼神看向楚夫人。

    楚陵也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問:“媽,你有事?”

    楚夫人年輕時也是經歷過一番廝殺的,什么人都能斗,聞言,冷靜地道:“見見你的小男朋友,看看能讓我們楚少要生要死的是個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楚陵早清楚這兩位今天的動作意圖不簡單,但是現在仍舊被嚇到,他本以為母親不屑于管這種事情的。

    “這次只是意外,我沒想死。”可能是緊張,楚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管家在一旁更是煎熬,他可不想旁觀少爺被訓,只好隨意找了一個借口先退下去了。

    第八十九章 逢年過節

    “逆子,你還敢和男的談戀愛,信不信老子打得你爹都不認識你。”楚父突然發難,指著楚陵得鼻子罵道。

    楚陵脾氣更硬:“隨便你,又不是和你談,關你什么事。”

    當然,他只能壓低音量。

    楚夫人笑得放肆,但也道:“也是,鮮少看見你能對一個人這么上心,上次也是那個人惹出來的事吧,要不是你姐姐攔著,我們當時就得好好看清楚你現在究竟是活成了什么樣。”

    楚夫人勉強克制了一下語氣,緩緩說道:“對方尋死你就跟著一起,楚陵,我們以前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知道這次兩位不會善了,楚陵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不管不顧的感覺,好像下一秒就要因為一個人去對抗整個世界。

    楚父更是看不起喜歡男人的這種做派,說:“三天之內必須分手,我不管你給他多少錢,但是,到了時間,你們兩個必須斷干凈。”

    楚陵高大的身體獨自倔強著,低頭看著地面,語氣卻堅決:“我不會和他分手的。”

    “逆子,”楚父氣急,怒聲道:“不分手你還想怎樣,想和人家長長久久,也不看對方避你成什么樣子。”

    楚陵要反駁,暫且沒有找到話。

    有人自門口被迎進來,是管家親自去接的楚迎。

    “爸、媽。”

    楚迎早在路上就聽清楚了管家說的來龍去脈,現在也沒必要多問了。

    “小迎你來得剛剛好,快來勸勸這個逆子,今天一定得分手。”

    楚迎給楚陵使眼色,希望對方會意先把今天糊弄過去再說。

    楚陵今天比以往都更加倔強,梗著脖子說:“我們不可能分手,我救了他兩次,他就應該一輩子待在我身邊。”

    楚迎攔得下一個,攔不下第二個,只能眼看著楚夫人朝楚陵的方向走去,戳著對方的額頭,保養得當的手指如同新鮮的蔥白一般細嫩好看。

    “還一輩子待在你身邊,人家求你救他了嗎,我還生了你,沒見你對我唯命是從,年紀不大口氣還不小,和你爸一樣自以為是。”

    平白受牽連的某人面色復雜,但沒有出聲反駁。

    “這次是真心實意想和他在一起?”楚夫人問道,語氣之中盡是試探。

    楚父生怕是聽錯了對方的意思,小聲道:“夫人,那是男人啊!”

    楚夫人臉色倒是比他好多了,也顯得年輕,聞言,白了他一眼:“對啊,你兒子不也是男人。”

    楚陵喉結滾動,眼神仍然是往下的,語氣不明:“對,我愛他,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沒人能夠阻止我們。”

    “呵,”楚夫人冷眼看人的時候總給對方一種他不配活在世上的感覺,聲音譏誚:“行啊,只要你讓那個男的也出來,他要是愿意從現在開始安生和你在一起,我就也支持你們在一起,逢年過節,你就把他帶到家里。”

    這是一個極大的事情,下一步就是昭告郁鍍是楚家少夫人了。

    楚陵一陣大喜,更多也有震驚母親的開明。

    楚迎卻面色不見任何輕松,僅僅只是一日的交鋒,郁鍍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她有預感,所謂的兩情相悅不過是局中兩人心知肚明的謊言。

    欣喜過后,楚陵卻表示:“既然您已經同意了,那我會找個好日子和他一起回家的,到時候我也會舉辦一個訂婚宴。但是現在他還沒醒,等他醒了能下床了,我一定帶他回家。”

    楚夫人比他老謀深算,探究的眼神看他,道:“我要他在我面前確認他愛你。”

    楚陵第一時間臉色有些難看,緩了緩語氣道:“好,但是他現在還在床上躺著,等他好了再說。”

    楚夫人定定看了他許久,鼻腔里泄出些許笑聲來,道:“好啊。”

    還沒等楚陵和楚迎都緩口氣,就聽她道:“管家,吩咐下去,收拾出個房間來,我要住下。”

    眾人驚訝。

    只有辛苦打工的管家躬身應好,欲哭無淚還得裝出一副笑臉來。

    自從把棠院正式送出去,楚夫人到這兒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何況是不分期限地住下。

    這樣說了,楚父也是一定要陪他一起住的。

    說完,不管在場其余人各異的臉色,楚夫人又換了個方向,朝楚迎說:“你要不要住?”

    見話題轉到自己,楚迎暫時沒反應過來,五秒過后,指了指自己,驚訝道:“啊,我嗎?”

    楚夫人朝管家揚了揚下巴,道:“加一個房間。”

    “是。”管家蒼老的面容更是老了十歲。

    楚迎在無聲的疑問中被安排了。

    神情更加不好看的是楚陵,他冷著臉,但還是示意管家快速去辦。

    楚夫人蹬著個高跟鞋,包包被她甩在沙發上,伸手點了兩個傭人,揚著眉道:“帶我去花園看看,我要摘花。”

    一番類似于鬧劇的場面暫時停歇,楚陵被迫遭受了兩房的管教,就連慣常看不上管他的楚迎也罕見說了幾句話。

    “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是那種缺愛的人,為了個人就能跳河,殉情也不找個浪漫點的方式。”

    楚陵皺著眉解釋:“我們沒在殉情,是他落水,我去救他。”

    楚迎暫時卻沒什么耐心想這個,只道:“你認不認真這種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你最好那個什么郁鍍找個心理醫生看看,我都怕他什么時候睡覺藏把刀在枕頭底下趁你不注意一擊斃命。”

    楚迎要走開,一只手卻被拉住,一雙幽深的眼睛看著他,第一眼竟然覺得深暗不見地底。

    “什么心理醫生,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楚迎十分懷疑地看著他,“我倒是有點懷疑你是真的非他不可了,畢竟只有愛情能讓人盲目。楚陵,你不會覺得一個正常人會突然自殺吧?”

    聞言,楚陵尚且來不及深思,面前人他眼前離去,楚陵并沒有阻止。

    過了將有半分鐘,楚陵驚懼。自成年之后,這是他第一次從心臟中感覺到了深刻的懼怕感。

    過往,他在迷惑郁鍍的同時也不斷欺瞞自己。

    神經處不斷傳來疼痛,分不清是真實意義上的痛,還只是心理上的疼痛,楚陵頹喪地蹲下身。

    長了翅膀會飛走,長了雙腿會逃跑,原來,他靠愛意也留不下一個人的心。

    以為對方只是不善言辭,楚陵從來不在乎跟誰爭寵,在他看來,郁鍍只會全身心地屬于他,哪怕知道一個死人在對方心里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楚陵也從來沒放在眼里過。

    兩廂情愿不過是哄哄對方的把戲,就算是要靠一些手段才能將對方綁在身邊一輩子,楚陵甚至于更加興奮。

    他享受他的愛人能全身心只擁有他的感覺。

    仍舊是雨天,仍舊有雨聲-

    純白色的病房內,十分清淡的花香只有湊近了插著花的花瓶才能聞到一些。

    楚陵臉色很冷地站在床前,床上躺著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幾天前,得到對方不知所蹤的消息,他兩天只睡了四個小時,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之后更是一秒也等不及就調了私人飛機回來。

    找人的第一保證也是確保對方的安全,要不然不會在暗處等了對方如此之久。

    外面的風景很好,但是家里的鎖鏈足夠牢固。

    “你喜歡他嗎?”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動作,只有一旁的醫生瑟瑟發抖。

    “可惜,”楚陵用手撥開了對方額頭上的幾縷發絲,聲音溫柔卻殘忍:“他已經死了。”

    可能是沒有見到想要的回應,楚陵突然伸手晃了晃郁鍍的肩膀,瘦弱青年的身軀被搖得一晃一晃,臉色都能看出幾分不適。

    “你想和他殉情嗎?可是他不是為你而死的。”動作一點都不見輕,郁鍍當然無法回應他。

    徐醫生在一邊看得兩眼一抹黑,一只手顫顫巍巍伸出去,但不知道該放在誰身上,抖著聲調說:“少爺,冷靜,郁先生罪不至死。”

    雖然,他后半句不敢說大聲。

    楚陵勉強斂了斂心痛的神色,一滴淚珠毫無征兆地從左邊眼角滑落,在臉頰上滑出一條十分明顯的線條,眉心微微皺起,像被辜負但仍舊要用強硬手段留住愛人的敘情者。

    “什么時候能醒?”

    徐醫生見到對方總算是情緒鎮定了一些,大致講清楚了郁鍍的病發情況,最嚴重的原因確實不是跳河,至于為什么現在還沒醒,只是需要進行一個手術,手術之后三天之內就差不多能醒來。

    “也是幸虧郁先生此次服用的劑量只是致死量的一半,要不然,也是會十分危險的。”

    手術計劃在晚上進行,雖然是越快開始越好,但是這是一場精密性的手術,儀器設備調試都需要重復好幾次。

    楚陵點點頭,看起來臉色好了不少。

    徐醫生顫抖著心問:“楚少,那小許呢?”

    清楚對方代表的權勢,徐醫生不敢問更不敢不問,別說是整治一個人,就是想讓對方完完全全地消失,單憑對面這位,恐怕不是一個很難辦的事情。

    楚陵冷哼一聲,并未回答他的話,朝病床上的郁鍍看過去的眼神也是冷的。

    直到離開也沒有回答徐醫生的這個問題,鞋子被厚重的地毯完全吸附聲音,能夠確保在病人需要休息的時候不打擾任何一分。

    門被緩緩關上,隔絕任何聲音。

    門外守著人,楚陵的聲音低且沉:“多加三倍的人,這層樓完全圍起來,我爸媽都攔下來。”

    保鏢可能是因為面無表情故而在臉色上看不見任何為難,只低頭應是。

    還沒等多走出幾步,有人上前來說明事情。

    楚陵停步,臉色多了幾分森寒。

    那人是被派出去善后郁鍍的事情的人,有些忐忑地道:“少爺,我們去那個房子拿東西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他自稱是許醫生的朋友,也是受他拜托給郁先生治療心理疾病的醫生。”

    “然后,他還給了我們,呃,一個東西,我不知道要不要留下。”小于看起來十分為難。

    楚陵無聲地從鼻子中哼出了氣,冷冷瞟過去了一眼,道:“什么?”

    小于微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說清楚:“有只貓,他說是郁先生養的,我們的人在小區里盯的時候,看見過郁先生喂這只貓。”

    不只是他們看見,楚陵也清楚看見過。

    “但小貓只是小區里的流浪貓,所以,我們要接過來嗎?”

    楚陵沉思片刻,一分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冷聲開口:“醒了給他扒皮燉湯喝。”

    等到人徹底消失在目光能及之處,小于才勉強緩過心神,意識到老板的意思,他馬上就趕回去通知兄弟們。

    看楚少爺的說法,也沒提到那位自稱心理醫生的人,看來是當下不宜輕舉妄動。

    小于撇撇嘴,更加覺得賺夠幾年錢就要退了,他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下屬,承受的心理壓力已經這樣大了,年輕還好,老了還是遭不住這樣的罪-

    棠院最近的氣氛不算太好,只單純是他們家楚少心情不好掛臉,其余人倒是表情不錯。楚迎樂得天天在這兒吃飯,不用花自己的錢。

    一家人一同吃飯,氛圍談不上融洽,但也絕對自然。

    “好久沒吃棠院的飯菜了,果然不錯。”

    楚夫人率先接話:“那是,你弟弟還能委屈自己。”

    楚迎笑了兩聲,多吃了兩口。

    有傭人急匆匆從外面趕來,直達楚陵身邊,但是就杵在一邊,扭扭捏捏不開口。

    楚夫人看不得這種做派,橫眉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長了什么順風耳,兩句話都要躲著。”

    楚父威壓過甚,直接朝著那個傭人開口道:“說吧,有什么事?”

    傭人臉色更加糾結,去看楚陵的表情,沒辦法,他的第一雇主是楚陵。

    對方停了筷子,道:“說吧。”

    見此,傭人也只好開口:“郁先生醒了,您說了這個消息要第一時間通知您。”

    楚陵天天不落地去看郁鍍,一站就是好久,誰都不敢勸,時不時動手推幾下在病床上的人,負責的醫生和傭人偶爾看見了一眼都驚訝不已。

    第九十章 有心相遇

    凳子被拉開的聲音很響,楚陵立馬起身,朝著一個方向疾步走去,連半個字都沒給餐桌其余人留下。

    剩下的人你觀我我觀他,不同的臉色下隱藏的僅是全然不同的情緒。

    但是,只有楚夫人一人還十分穩重地夾著菜,動作優雅不顯任何慌亂。

    楚父有些急了,他多年來的認知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會和一個男的在一起,還放言要一輩子在一起,簡直匪夷所思!

    “夫人,難道真的讓臭小子和一個男的在一起?”聲音急切,但音量并不大。

    楚夫人極其冷靜地看他一眼,又漫不經心地道:“你能管他?”

    楚父被噎,胡子都氣得發抖,剛要反駁,卻聽到:“結婚了都能離,何況是一對沒有任何保障的同性情侶,再說了,要是他真的覺得遇到了一聲真愛,我們做父母的,當然應該支持。”

    楚父被她的幾言幾語說服到,但是依舊拐不了心里的那道彎兒。

    “如果這次能分,可以嘗試給楚陵挑個聯姻對象了,不用在乎家世高低,品行過得去就行,反正楚陵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楚陵當年玩得花,就是如今,各大世家的圈子里也還留著他的一些傳說。

    楚夫人皺了皺眉,卻又不同的意見:“不一定行,楚陵那個脾氣,就是怕當天領結婚證當天離,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眾人同意,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另一邊,楚陵將一起來的傭人甩了好大一截,他還有架子,到了倚樓也只是快步走,并不跑,哪怕隨便來一個人都能清楚看見他眼里的焦急。

    等真正到了門口,反倒是生出了丁點兒的畏懼。

    房門虛掩著,透過泄露的空隙,瘦弱的青年靠在床背上,表現出極大的無力與浮于表面的脆弱。

    楚陵臉上的表情變換得很快,肌肉不斷地抽動著,索性幅度不大,乍一眼看過去并不嚇人,俊美得外表真是最好的偽裝。

    最后停在了喜悅上,楚陵的嘴唇克制不住地勾起,但他又很不悅地想要克制。

    對啊,里面待著的是他會付諸愛意的人。

    愛情,真是世上最荒誕的事情的代名詞,它能為多數離譜的事情提供可靠的源頭。

    緩緩將門推得更開一些,內里的景象現下才是一覽無余,楚陵抬起的手抑制不住地在發抖,見對方的眼神將要看過來,楚陵很堅決地壓下去了自己的手臂。

    兩人很沉默地對視。

    傭人早已退下,房間門被重新虛掩上,里面只剩他們兩個人,楚陵沒有多余的腦子思考,但喜悅卻已不知不覺占據了大腦。

    良久的沉默。

    郁鍍的眼神帶著幾不可察的閃躲。

    “你瘦了很多。”這是楚陵的第一句話。

    郁鍍覺得自己一時間忘記了呼吸,空氣的流動好像有了聲音,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楚陵咽了咽口水,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包住了對方的手,青色的筋脈顯露其表,更加脆弱不可依。

    可能是一直蓋著被子的原因,郁鍍的手是溫熱的,現在被楚陵握著,兩人的溫度在彼此間不斷傳遞。

    “餓嗎?”楚陵又問。

    郁鍍抿抿唇,他神色不定地看著對方,楚陵的狀態完全不在他意料之內。

    “嗯?”沒聽到想要的回答,楚陵手上不敢用力,只能出聲催促一下。

    “要喝水。”郁鍍的聲音悶悶的。

    楚陵表情自然地拿起旁邊的水杯,郁鍍想要接,但被躲過去。

    嘴唇碰到冰涼的杯壁,郁鍍并沒有退,溫熱的水成功到達口腔,滑吞入腹。

    “醫生說你需要靜養,包括上次沒做的手術也需要重新安排時間,要等你好了再說。”

    楚陵的眼神極度溫柔,郁鍍看著,心里卻發冷,他不知道為什么。

    “許物生呢?”嗓音已經發抖。

    對方的動作果然一頓,楚陵朝著他笑出來:“你很想他嗎?有一個舊情人還不夠,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情。”

    郁鍍終于發現出了不同,以前的時候,楚陵生氣的時候也會裝,但絕對能發覺出心情不好,但最近的這段期間,生氣了卻越是裝出一副溫柔大度的樣子。

    “你把他怎樣了?”

    能被發現,就證明楚陵將事情完全查清楚了,如果不問清楚,郁鍍不敢保證許物生究竟遭受了何種的折磨。

    “殺了,把他的骨頭拿給你燉湯。”

    門外恰好有人敲門,楚陵應聲讓人進來。

    傭人端了一個托盤,上面幾碟菜和一盅蓋得完好的湯。

    菜香彌散開來,躺了太久,郁鍍都要忘了惡意,乍一聞到這樣香味,郁鍍的喉結動了動。

    傭人送了東西就退下了。

    楚陵將湯端起,喂給他喝,極鮮美的味道從里面飄散出來,湯的顏色白而濃厚,就是用篩子過濾一遍也漏不出來丁兒半點。

    “不嘗嘗?”

    郁鍍有些不信任地看他,“許物生呢?”

    勺子被猝不及防地塞入,入口滑嫩,沒有任何油的味道,大病初愈的人不會感到任何膩味。

    鮮美新香,郁鍍眼神微微瞇起,眉毛都要酥掉了。

    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這是什么湯?”

    楚陵還在喂他,這次郁鍍的態度柔順多了,還會自己追著勺子。

    “小貓湯。”

    “什么?”郁鍍不解。

    對方很有耐心,回道:“你養的那個小貓,我看你喜歡,就拿來給你燉湯了,你會喜歡的吧?”

    郁鍍的瞳孔劇張,身體猛然靠后,舔了舔唇,不可置信道:“你開玩笑吧?”

    楚陵沒再朝他笑,臉色也冷了下來,只是繼續舀湯,說:“你生氣了?可是該生氣的人不是我嗎?但是都沒關系了,我會原諒你的。”

    郁鍍發現搞不懂對方的邏輯,不安道:“許物生呢?你拿他怎么樣了?是我威脅他帶我出去的,你有事沖我來,別TM搞他。”

    一時之間,房內的氣氛劍拔弩張。

    楚陵放下湯,只道:“湯放在這里了,你記得喝。我最后提醒你,別想著逃跑,我不可能永遠會原諒你,真有下次,你這條腿不想要就不要了。”

    腿上突然有涼意傳來,郁鍍心中發慌,隱隱的痛意讓他更加不安。

    楚陵出去了。

    隔了不到五秒,醫生和傭人進來了。

    郁鍍認識這個醫生,但不認識這個傭人,他有些受驚地看著兩人。

    徐醫生笑著,臉色不錯,上前去查看郁鍍的情況,“好久不見郁先生,看起來在外面玩得不錯,雖然已經解除危機了,但是還是需要靜養。”

    “我還要提醒您,您的腿并不能支持您下一次的任性了。”

    郁鍍暫時沒時間思考他的話,只有些急迫地問道:“許物生呢?”

    對方一愣,往門外看了一眼,又朝郁鍍看過去。

    “他前幾天就出國了,已經跟我報過平安了,郁先生您放心吧。”

    “真的?”

    對方默默呼了一口氣,道:“楚少爺是很好的人,他知道您會生氣,再說,這次是小許莽撞了,楚少爺沒整他已經是很有人文關懷的一個老板。”

    也是,按照常規眼光來看,一個員工在給老板打工的時候給老板對象拐跑了,任誰見了都覺得不夠清白。

    “抱歉,是我連累了他。”

    “沒事,”徐醫生繼續有些不忍地看著他,道:“小許說了這不是您的錯,一切都是他自愿,而且他也有退路,只是也和您道歉,并沒有真的幫助到您。”

    “抱歉,是我的錯。”郁鍍不忍,掩面。

    徐醫生看在眼里,說:“郁先生,在您昏迷不醒的時候,少爺非常擔心您,而且您當時跳河,也是楚少爺救的您。”

    郁鍍一震,不抬頭也不說話。

    徐醫生觀察不到他的臉色,斟酌著說:“楚少爺也知道了您服毒的事情,少爺真的很……愛你,如果您對他也有情的話,就考慮好好在一起吧。”

    是啊,愛你。

    不想死的話,怎么會去跳河,怎么會服毒。但為什么服毒的劑量要能夠堅持到被救回來,又為什么要在楚陵面前尋死。

    郁鍍眼神垂下,美麗的眼睛卻不擁有足夠與之相配的神采。

    “楚少爺為了您,還和楚先生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誤會了楚少爺是要和您一起殉情。”

    郁鍍又驚又慌,擰眉反問:“楚先生?夫人?”

    “對啊,”徐醫生朝他神秘一笑,見到郁鍍沒吃晚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話說一半:“初步情況我都檢查了一遍,暫時沒有問題哈,您最近就是多注意休息,然后記得按時吃飯。”

    剩下的話就不用和郁鍍本人說了,和下面負責的人都吩咐清楚這位爺的注意事項就行。

    郁鍍眼睜睜看著對方離去,但好歹多了一些安心,生怕事情牽扯到許物生,而讓對方付出代價。

    傭人很沉默,全程只是幫助郁鍍吃飯,哪怕被拒絕了,仍舊是無聲退在一邊,最后在郁鍍吃完飯之后收拾東西就出去了。

    近幾日的天氣已是正好了,透過窗戶能看見微黃的陽光,光亮并不刺眼。

    只是將手探出窗外,略顯凜冽的風劃過裸露的皮膚的每一寸,感覺出無法刻意忽視的寒意。

    好像是冬天。

    郁鍍以前最不喜歡的就是冬天,手腳都會凍得發紫,就算穿上了所有衣服,都能感受到濕意滲進骨頭里的寒冷,本來就吃不飽,又要挨冷,更加活不下去。

    冬天也有能開的花,但是從這里望下去,郁鍍看見的只有光禿禿的樹木。

    他心神滯了滯,眼里是漠然的平靜。

    身上是很舒服的家居服,因為是在房間內,所以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寒冷,郁鍍昏迷太久了,眼前是空氣的流動,雖然知道都是透明的,但是真正接觸起來,卻仍然覺得開心。

    房門被小心打開,郁鍍朝外試探性地邁了一步。

    沒有阻攔,他放了心。

    但是,郁鍍被守在外面的人嚇了一跳,房門口就守著兩個人,走廊上甚至目光所及樓梯口也站著數量不同但是服裝相同的人。

    沒被攔下,郁鍍雖然不明白他們的目的,仍是強硬著頭皮自己走自己的。

    也分不清究竟能做什么,郁鍍在樓下客廳看起了電視,雖然在他剛剛待的那個房間就有電視。

    見到了他的傭人會打招呼,但不會主動搭話,表情只是公事公辦的尊敬。

    郁鍍見了,更加沒有心情說話,這樣一看,他竟然想見到楚陵。

    電視被不斷換臺,選了一個還算好笑的綜藝節目,傭人送了水果,離開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但是,郁鍍偶爾轉個頭,仍舊能看見有傭人在自己視線所及范圍之內忙碌。

    昏迷了太久,毫無睡意,郁鍍就這樣看電視看了一下午,他還是挺滿意這種狀態的,想到以前只能是泡面可樂論文,現在看一下午的電視毫無任何心理壓力。

    “郁先生,您該起來走走了。”

    突然被打斷,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郁鍍并未有任何不悅,他抬頭看過去。

    一傭人解釋道:“長時間看電視對身體不好,而且您現在是病人,醫生不建議您長時間接觸電子產品。”

    郁鍍問:“那我能干什么?”

    總不能現在開始干飯。

    傭人說:“樓上有書房,您或許可以看看書,或者可以去外面走走,我們會準備輪椅,您累了的話我們推著您走。”

    真是貼心,剛醒來就能享受這種生活,郁鍍只恨怎么不是個富貴人。

    “謝謝,我走走吧。”

    還是不適應身邊跟著不認識的人,雖然他拒絕不了。

    倚樓周邊的風景不錯,比得上一座中型公園,氛圍沒有市內公園那樣熱鬧,但隨處都散發著花葉的香味,淺淡隨清風到了遠處。

    一件很合身的毛衣外套,仍舊是顯得薄了,但郁鍍不愿意再穿,傭人雖然臉色犯難,但拿他沒辦法。

    保險起見,郁鍍問:“聽說楚陵他爸媽來了。”

    傭人愣了一下,回道:“是的,但是他們二位都住在主院。”

    郁鍍眼神微微一亮,倚樓和主院那邊隔得還是挺遠的,原則上來講是遇不見的。

    但是,避得開偶遇,架不住有人有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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