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墜歡 > 100-110
    第101章 盟約

    薄霧如紗, 氤氳纏繞在山腳,禾田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青色中。馬車在田壟間駛過,白衣女子掀開車簾, 她帶著面紗,一雙眼睛大而亮,有股咄咄逼人的神氣。她掃過阡陌縱橫的農田, 田間埋頭勞作的人就像雜草一樣,被她自動忽略。她打量了一圈, 頗有些失望,不解道:“公子怎么想起來這里開商號,這種地方, 哪像有什么第一美人!

    一位錦衣公子手握折扇,有些出神地看著車外, 說:“第一美人已經出現了!

    白衣侍女連忙張望:“第一美人?哪里?”

    衛景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起身, 吩咐道:“停車!

    趙沉茜今日照常來鄉間核察土地, 她一身素衣, 半蹲在田壟上,認真聽農民講什么叫好土好田, 如何耕種,雨水時令如何影響收成。她裙裾垂在地上, 臉上也沾了泥,但她絲毫不在意,面對滿身泥土、口音濃重的農民,和面對達官貴人并無不同。

    詢問完后,她拿出圖冊,在紙上記這戶人家的基本情況, 以及其土地的面積、座落,繪成圖樣。隨行的士兵看到,俯身道:“娘子,您在卑職背上畫吧!

    “不必麻煩!壁w沉茜垂著眸子,淡淡道,“本來就需要整理,我粗粗描個樣子,等回去再謄描吧。”

    “這么多塊田,回去后再挨個謄描一遍,得耗費多少精神。”

    趙沉茜和士兵都一愣,回頭,看到一個錦衣男子握著折扇,站在滾滾碧浪間。他對著趙沉茜頷首一笑,低聲吩咐侍女:“去將紫檀案、蒼玉硯、奚墨取來。”

    侍女應是,借機抬頭掃過趙沉茜。此女衣著素淡,剛才又混跡田間,侍女只以為這是一個鄉野村姑,并沒有放在心上,如今仔細看才發覺,此女長相宜清宜艷,尤其其氣度雍容,舉止晏然,頗有裙布荊釵難掩天姿國色的反差美。

    這就是城主喜歡的女子?侍女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正巧撞入趙沉茜的視線,那雙眼睛清澈空靈,宛如明鏡,仿佛知曉她心底一切陰暗滋長的小心思。侍女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視線,乖乖去車上取東西。

    既然都送上門了,趙沉茜懶得替他省錢,她大大方方將圖冊放在一寸一金的紫檀畫案上,潤筆研墨,坦然得宛如再用自家物什:“我該怎么稱呼你,王公子,還是衛城主!

    衛景云就知道騙不過她,他低嘆一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欺騙,但若不如此,我如何能接近你?我一直在山陽城等你,你卻不告而別!

    “你用假身份騙我,我不告而別,我們扯平了!壁w沉茜畫好了地形圖,將圖冊吹干收好,淡然轉身,“多謝衛城主的畫案。我還有事,恕不遠送!

    “等等!毙l景云深知她這一走,以后再也不會見他,忙道,“聽聞海州連發好幾道政令廣納賢才,招攬商戶,我有些生意想在海州做,你也不愿意聽嗎?”

    趙沉茜腳步微頓,回眸,眼中意味不明:“我像是會為錢所動的人嗎?”

    除非,得加錢。

    遠山青黛,風吹綠浪,趙沉茜正在和衛景云聊商鋪,突然聽到馬蹄聲,她抬頭,看到一騎白馬從浮塵之后馳來,馬上人穿著一身輕甲,腰間長刀撞在馬鞍上,金鐸之聲凜然,宛如戰神下凡。他單手勒馬,在十步之外徐徐停下。

    容沖高坐馬上,涼涼掃向衛景云,衛景云亦針鋒相對。容沖心里冷笑一聲,輕輕拍了下馬脖子,示意它自己找地方待著,隨后利落地翻下馬背,大步流星走來。

    容沖就像看不見衛景云,徑直走向趙沉茜,熟練地接過她手里的畫冊,問:“累不累?”

    “還好。”趙沉茜瞥了眼身后的士兵,說,“你怎么來了?”

    “營里無事,來陪你清田!比輿_這時像才看到衛景云一樣,皮笑肉不笑道,“這不是衛城主么?什么風竟把衛城主這尊大佛吹到了海州?”

    衛景云同樣回以假笑,說:“聽說海州出了許多利商利民的政令,我心生好奇,便來看看。容將軍消息倒靈通,我前腳剛來,將軍后腳便到了!

    容沖心里冷笑,狗東西,繞開他的哨點偷偷來見茜茜,還敢給他點眼藥。容沖懷中抱著趙沉茜的行囊,狀若無意站在趙沉茜身側,一副自家人的口吻道:“城主問我就白費了,內政的事我一竅不通,都聽茜茜做主。你若想做生意,去衙署遞牌子,自有專人為你答疑解惑,何必繞這么遠路,來郊外打擾茜茜繪田呢!

    趙沉茜聽著這兩人你來我往,突然道:“今日要測的田都已經看過了,容沖,我想回城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馬牽過來?”

    容沖挑眉,不由瞥了眼衛景云,趙沉茜看著他,眸光清明如水。容沖在這種目光下敗下陣來,不情不愿道:“好!

    容沖走后,趙沉茜按住被風吹亂的頭發,面對著滾滾稻田,說:“城主是不是很少來這樣的地方。”

    衛景云負手,說:“你把我當容沖了吧?我從小體弱多病,與藥草為伴,土地我見多了。”

    趙沉茜輕輕一笑:“那正好,不知城主可介意隨我去田間走走!

    “自然不介意。”衛景云低頭看她,說,“何必叫的這么生分,喚我名諱就好。”

    “好!壁w沉茜走上田壟小路,衣袂翩躚,像薄霧一樣拂過青禾,“衛景云,你醫術了得,依你的眼力,這土肥力如何?今年收成如何?”

    “這還用看?”衛景云跟在她身后,說道,“這都幾月份了,稻苗還如此細弱,今年海州的稅,恐怕又收不上來多少!

    “云中城果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壁w沉茜道,“你很清楚,如今海州缺錢。北梁磨刀霍霍,劉麟已秘密趕往汴京準備登基,臨安隔岸觀火。等劉麟登上帝位,第一件事必是親征海州,為父報仇。海州已如危卵,籌錢籌糧一事,迫在眉睫?墒呛V輨偨洑v過大戰,秧苗被踏,夏稅收不上來,就只能指望商稅。云中城商號遍布天下,乃世之首富,若云中城愿意對海州施以援手,沒人舍得拒絕。”

    衛景云輕笑:“你很擅長攻心,數年前我就領教過,F在,你又要為了他,來拉攏我嗎?”

    “為何不能是結盟呢?”趙沉茜站在田邊,彎腰拔出一根稗草,說,“曾經我以為我博覽群書,無所不知,但來海州后,我發現其實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怎么種地,不懂怎么紡布,不懂街邊攤幾更天起來揉面,不懂衙役如何緝捕辦差。根本沒見過蒼生,卻試圖拯救蒼生,何其荒謬!

    衛景云聽著她自嘲,說:“何須這樣貶低自己?你的新政掣肘太多,能做成那樣已經很不錯了!

    趙沉茜笑了聲:“可是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新法一朝被廢,無數心血付諸東流,還害朝廷陷入長達數年的黨爭攻訐中,倒不如不做。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能試的都已經試了,為何還會失敗。直到前幾日,我看到一個士兵去攤上買鞋,攤主感謝他們守城,堅持要少收兩文錢,士兵嚇得面色發白,說若讓容將軍聽到,必要將他斬首示眾。不打仗時,容家軍會幫百姓插秧收稻,村民主動開門請他們進去坐,但無一人進門。你不要覺得我在美化他,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那時我便想,若天下有未來,應當是這個模樣的,如果要選一支軍隊結束這個亂世,我希望是容家軍!

    風卷過兩人長袖,衛景云靜靜看著她,說:“你還是要留在他身邊!

    趙沉茜搖頭:“不,不是我選擇了他,而是百姓選擇了容家軍。你我認識這么久,還不了解我嗎?我最開始從未想過留在海州,只是為了報容沖救命之恩,進城替他培養人手,同時暗暗召集舊部,等時機成熟我就離開。但是,容家軍的令行禁止、軍紀嚴明撼動了我,若我另起爐灶,等來日容家軍壯大,我與這樣的對手為敵,必;若他們來不及壯大就被北梁人剿滅……。

    趙沉茜看著碧波,輕輕嘆了一聲:“那也太可惜了!

    衛景云輕笑一聲,借著玩笑,掩蓋眸中彌漫的悲傷:“你的口才還是這么好,我都要被你說動了!

    “城主不是庸人,所以我也直說了!壁w沉茜道,“當大爭之世,而循揖讓之軌,非圣人之治也。這天下馬上就要亂起來了,云中城坐擁敵國巨富,能置身事外多久?”

    衛景云不語,趙沉茜繼續說道:“當初我與你訂婚,是我思慮不妥,誤將婚約和盟約混為一談。你父親的話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朝廷那些腌臜斗爭沒有燒到你身上,我很慶幸。其實你和我的處境很像,若我不在皇家,或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朋友?”衛景云挑眉,努力用戲謔壓制心痛,“到我,怎么就變成了朋友?”

    “眾生蕓蕓,能成為朋友,已經很不容易了!壁w沉茜回頭看向他,認認真真道,“其實你并不喜歡我,只是我恰巧出現在那個時候,見證你擺脫父親的壓制,破繭新生。你覺得我是戰友,因而移情到我,可是,哪怕沒有我,你也終有一天會變得強大,不再受困于父親的打壓。我已有心儀之人,無論未來有多遠,我都想和他一起走下去。你也該走出來了,不要緬懷虛幻的過去,多去看看具體的人。你念念不忘的福慶公主是你想象中的我,而非真實的我,放下執念,才能找到那個愿意與你禍福與共、攜手進退的女子!

    衛景云抿著唇不說話,他面容本就白皙,此刻更是一絲血都沒有。趙沉茜于心不忍,但還是狠心將話說開:“不要因為我而往海州投錢,等你想清楚了,拿著這根稗草來海州衙署找我,我隨時恭候。到時候我們再來談,云中城置業,地租賦稅如何減免。”

    她將把玩了一路的稗草遞到衛景云面前,衛景云垂眸看了許久,緩緩接過。

    趙沉茜輕輕笑了,她轉身,看到容沖已牽著兩匹馬,停在前方主道上。她對容沖揮了揮手,回眸,認真看著衛景云說:“當年容家出事,我費盡心思保全容家舊部,卻無人知我苦心,未婚夫與我反目成仇,路人罵我鮮廉寡恥,連母親都嫌我冷心冷肺。我舉步維艱之時,你愿意結盟幫我,我十分感激你。如果可以,我們興許能成為一輩子的盟友!

    衛景云深深望著她,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能在她面前暴露情愫了。他這輩子無論做什么好像都差一點,差一點最先遇到她,差一點和她成婚,差一點救她復活。

    他和容沖前后腳去汴京,那時他便記住了這個女子,可是她只看得到容沖,他以為這只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驚鴻一瞥,過段時間便散了,便將這份心動埋在心底。他沒有想到,兩年后她居然主動來找他,提出訂婚,他看著她清亮的眼睛,故作冷淡地同意,其實心里樂開了花。

    他知道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容沖,但他以為,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然而,真正的喜歡是沖不淡的,就像他以為自己只差容沖一點,其實是差很多。

    容沖和她的故事,容不下第三個人茍且,無論是他還是謝徽。至少在她眼里,他還是一個可靠的合作者,如果此生不能擁有,以盟友的身份站在她身邊,或許也是一種結果吧。

    這場曠日持久,不見天日,人人都道是交易的暗戀,結束了。

    衛景云掩去眼底的落寞,恢復了高傲毒舌,道:“我還沒同意,別想用暗示拖我下水!

    趙沉茜也釋然笑了,揚眉道:“好,我等你想清楚的那一天。山陽城魚龍混雜,非久留之地,你自己多小心,我先回城了!

    衛景云頷首,目送她穿過綠波,最后幾步加快了腳步,像蝴蝶一樣撲向容沖,容沖亦伸開手,接住了他的蝴蝶。

    他們兩人牽著馬,并肩往人間深處走去,背影宛如神仙眷侶。衛景云獨自一人站了許久,侍女小心翼翼靠近,喚道:“公子!

    衛景云最后望了一眼,轉身,神情冷淡無波:“回云中城,召集各長老,議事。”

    田間小路上,外人眼中神仙眷侶的兩人,氣氛并沒有那么和諧。容沖氣鼓鼓的,現在想起仍然氣不過:“誰說無人知你苦心,誰說未婚夫對你反目成仇,衛景云是唯一愿意幫你的人?若你傳信給我,就算有刀山火海我也會回汴京陪你的!”

    趙沉茜敷衍應是,心想真是麻煩,剛打發走衛景云,這個又吃醋了。她明明說了那么多,向著他的他不管,只揪著這一句。趙沉茜知道容沖的秉性,不得不順毛捋:“我當然更相信你。我保證,以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第一時間想到你,好嗎?”

    容沖逐漸安靜下來,他并非不識好歹,當然知道當年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如此耿耿于懷,甚至小題大做,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她更在意他。

    容沖有點被哄好了,委屈巴巴說:“那我想和你共乘一騎回城!

    趙沉茜猶豫,但看到容沖的樣子,實在被他煩怕了,道:“好吧,但快到城門時,要先把我放下來,我不想被人圍觀!

    是不想被人圍觀,還是不想被人知道她和他的關系呢。容沖抿著唇不說話,趙沉茜以為他又要讓人哄,忽然身體凌空,她下意識抓緊面前人的衣領。容沖抱著她飛躍上馬,趙沉茜終于恢復平衡,氣得恨恨錘了他一下:“怎么又一驚一乍的。”

    容沖單手握著韁繩,猛然夾腿,馭馬飛馳起來。趙沉茜被風沙迷了眼睛,下意識埋在他胸前,容沖感受著她全身心的依賴,說:“這樣,你就沒法再想別人了。”

    他的心太小,強烈,排他,只容得下她一人。他也希望,她心里永遠只有他一個人。

    第102章 東山

    距離海州城城墻還有一段路的時候, 趙沉茜就讓容沖停下,徒步而行。容沖當然不可能讓趙沉茜獨自走過去,同樣下馬, 陪著她一起走。

    眼看就到城墻了,趙沉茜不想被百姓看到,暗暗提醒容沖:“前面就是城門了!

    容沖點頭, 眼眸單純而真誠:“我看到了。”

    趙沉茜默默看著他,狗東西又在裝傻, 她正要打發他離她遠點,側前方忽然傳來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殿下?”

    趙沉茜怔住,緩緩回眸, 看到一個女子包著頭發,風塵仆仆站在樹蔭下。她見到趙沉茜, 雙眸立時盈滿淚水:“殿下!

    趙沉茜掃過她背后的青衫男人和小女孩,輕輕笑道:“好久不見, 程然!

    ·

    陽光透過窗格灑在書案上, 桌面上散落著圖紙、名冊, 看著就知昨夜主人忙到很晚。程然進門,正在打量屋中擺設, 余光掃到趙沉茜在倒茶,連忙上前:“殿下, 怎么能勞你親自動手?奴婢來吧!

    趙沉茜抬手,攔住程然:“你我之間,還分主仆嗎?如今國都亡了,哪還有什么殿下,叫我沉茜吧。”

    程然看著趙沉茜行云流水的動作,嘆息道:“無論朝廷在不在, 大殿下都是我唯一的主上。殿下,你變了許多,這些年你去哪里了?”

    趙沉茜微嘆一聲,道:“說來話長,坐下慢慢說吧!

    趙沉茜將自己這一路的遭遇簡單說給程然聽,程然聽著趙沉茜在蓬萊島、山陽城的經歷,嘆道:“原來殿下昏迷了六年,難怪。我就說,若殿下活著,必不會坐視那群人糟蹋山河。”

    趙沉茜不想假設這些沒法改變的事情,問:“你呢?當年你在臨安清田,我突然失蹤,你可有遇險?”

    程然深深嘆氣:“說來是我不爭氣,正月初一那天,我趁知府等人在府里設宴,悄悄去山里清田畝山塘。中午休息過后,我繼續上路,突然受到一伙黑衣人襲擊,同行的皇城司侍衛都為掩護我戰死了,我逃了一路,最后還是被逼到懸崖上。那群人十分兇悍,一言不發,刀刀斃命,必是什么人豢養的死士。我不想給殿下添麻煩,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跳崖,沒想到崖下正好有一條河。我被樹木所阻,沒有摔死,昏迷時被水流沖到下游,為一個采藥人所救。我本該立刻向殿下示警,但我在水里撞了石頭,昏迷了七天七夜,還弄丟了傳訊符。等我醒來,剛能下地行走就趕緊找到附近的小鎮,想給殿下傳信,但從鎮上人口中得知,殿下在正月十六,于汴京城外被妖怪殺死!

    已經過去了這么久,程然回想起她聽到趙沉茜死訊時的心情,依然很不好受:“我無論如何不相信殿下會被一只狐妖殺死,打聽了許久,期間還嘗試過聯系皇城司的人。但我很快就發現皇城司里面有叛徒,我不敢再暴露身份,悄悄藏在民間,看著宋知秋封后,小皇帝親政,殿下的新政全部被廢,連孟娘娘也離開了宮廷。不過也好,去宮外吃齋念佛,清清靜靜,好過待在那個污糟地方受氣。殿下對宋知秋那么好,賜予她權力,允她披紅納諫、行走御前,她不知感恩,竟還勾結外人背叛殿下,最后就為了給一個男人當賢妻良母。這個蠢貨,叛徒,她必不得好死!”

    趙沉茜死前確實很恨宋知秋,但如今連憤怒都消散了,唯余冷漠。她輕輕呷了口茶,說:“人各有志,既然是她選擇的路,祝福她就是。”

    程然想起宋知秋如今的日子,解氣道:“也是,且看她這賢后做不做得下去,我等著看她的下場!

    無關之人,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趙沉茜十分淡然,問:“這些年,你和其他人聯系過嗎?”

    “頭幾年聯系過,但后來汴梁城破,時局動蕩,大量百姓南渡,消息網便斷了。而且我感覺到有人在找我,我不知是敵是友,不敢冒險,就再沒有聯系過故人,這些年一直在四處游歷,尋覓殿下的下落。前幾日我聽聞海州城連發好幾道政令,有些政令是殿下和我討論過,但新政還沒施行的。我覺得奇怪,就想來海州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是殿下!背倘徽f到動情處忍不住抹淚,不好意思道,“讓殿下見笑了!

    趙沉茜無聲拍了拍她的手,靜靜等她情緒平復。程然哭了一會,那股悲痛發泄出去后,很快就只剩下高興。程然用力抹去眼淚,道:“我早就應該想到的,能將殿下救走且藏匿這么多年的,除了容將軍,還會有誰?我應該一早就來容將軍這里尋殿下的,殿下也不至于流落民間,連衣食住行都需自己動手。”

    趙沉茜挑眉:“你怎么知道是他救我?”

    “一定是!背倘粚Υ四V定,“那群人敢如此猖狂,可以料見殿下當初受了多大的苦。有能力救殿下,也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救殿下的,只有容將軍。”

    趙沉茜不說話,程然觀察著趙沉茜的表情,試探道:“殿下,你和容將軍和好了?”

    趙沉茜指尖摩挲茶盞,緩緩道:“算是吧。”

    程然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發自真心笑了:“真好。若高太后全下有知,終于能放心了。”

    趙沉茜愣了一下:“和高太后有何干系?”

    程然嘆息:“殿下,當初容家出事,太后攔著你不讓你去見容小郎君,事后她心里一直抱憾,臨終前都在懷疑,她到底做對沒有。她知道你不喜歡衛少主,但看在此人品行尚可,對你也一腔真心的份上,太后沒有阻止你們訂婚。若她知道后來你選了謝徽,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趙沉茜想到鑒心鏡中高太后最后的那番話,又從程然口中窺見高太后的真實態度,忍不住失神:“原來,在祖母眼里,這才是錯。”

    “殿下?”程然問,“你在說什么?”

    趙沉茜搖搖頭,她看向院子,小女孩在花叢里奔跑,孩童清脆的笑聲盈滿了小院,男子一身布衫,他將女兒拉住,輕聲細語告訴女兒這是別人精心伺養的花,不能踩踏,之后一直將女兒半抱在懷里,一一教她認花草名字。

    程然察覺到趙沉茜的目光,也跟著看出去,臉上神情驟然變得柔和,眼中充滿笑意:“小女頑劣,讓殿下見笑了!

    趙沉茜看了一會,輕聲問:“他就是救你的采藥人?”

    程然表情收斂起來,默然起身下跪:“我知道女官終身不能嫁人,殿下若要治罪,我愿意一力承當……”

    “誰說女官不能嫁人?”趙沉茜攔住她的話,親手扶她起來,“一個壓根不合情也不合理的規矩,為什么要順從?我像是在意規矩的人嗎?”

    程然抬頭,看到趙沉茜的眼神,終于感覺到殿下依然是慶壽宮里那個能為了高太后一句贊賞而徹夜讀書的小殿下,政壇折戟、歷經生死并沒有改變趙沉茜的底色,她的殿下,真的活著。

    程然心神激蕩,心中感慨又動容,問:“殿下,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高太后告訴我,人不能怕失敗,錯了無非再重來一次,一蹶不振才是真的敗了!壁w沉茜起身走到窗前,城外青山葳蕤,隱有松濤匯成長風,一呼百應,綿延不絕。她望著那些燒不盡的野樹雜草,緩慢說道:“何況,我也不覺得是我錯了!

    程然心神大定,臉上不由帶出笑:“殿下,你要東山再起?”

    “可能是東山再起,也可能是一個妖女和一個逆賊,卷土重來!壁w沉茜回眸,眸光從容澹靜,“太祖能做到的,我為何做不到?我還要做得比他更好!

    程然看著趙沉茜不知何時變得堅毅沉著的面龐,既感動又心酸:“殿下,你成長了許多!

    趙沉茜不置可否,道:“因為我這段時間,遇到了許多師父。我已放出暗號多日,你是第一個來的,實在幫了我大忙。程然,你還能聯系到離螢嗎?”

    程然知道接下來要說正事了,正容起來,道:“殿下出事后,她潛入宮里大罵了宋知秋一頓,之后下落不明,連我也不知她去了何方。宋知秋派了許多人去追殺她,但依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死。我試試能不能找到她!

    “好!壁w沉茜道,“在汴京時水太深,皇城司成了個篩子,里面有許多用不得的人,如今完全打散了也好。你挑信得過、能力強的舊部,慢慢收攏,同時物色新人,我要組建一支全新的,真正能殺人不見血的利刃。”

    程然頷首:“臣明白!

    “此事要加緊辦了,我娘還在趙苻等人手中,必須盡快將她救出來!壁w沉茜眼眸沉肅,說,“她在臨安一日,我就無法安眠一日,只有將她帶到安全之地,我才能放開手腳做事。你全力挑選人手,如何救人我來計劃,切記,在她安全前,不得走漏分毫我還活著的消息。”

    程然肅容行禮:“臣遵命!

    程然領命后猶豫了瞬息,還是忍不住問:“殿下,容將軍的海州軍英勇善戰,紀律嚴明,而且和南朝廷沒有任何關系。殿下要救孟太后,為何不和他要人?”

    這件事趙沉茜也想了很久,僅靠她一人無法救出母親,謝徽城府太深,不能與虎謀皮,衛景云背后是云中城,一旦借他的力,日后就要無限對云中城讓步,兩人都不是好的合作人選。那么,容沖呢?

    趙沉茜輕輕嘆氣,面前人是程然,和她微末相伴的伙伴,她也不避諱,直言道:“以他的性格,一旦我提出此事,他必然答應,并且會親自潛入臨安救人。如今他可不是快意恩仇的容小公子,而是容家軍的主帥,鎮國公府的頂梁柱,去臨安何其危險。若我和他要人……豈不是以情分做挾,逼他為我涉險?”

    程然掃了眼外面,她早就發現墻外有人了。雖然屋里放了隔音陣法,但以那位的耳力,恐怕根本擋不住什么。程然不置可否,意味深長道:“殿下,是與不是,何妨問一問當事人呢?”

    第103章 訂婚

    扎著雙丫的小女孩打了個哈欠, 有氣無力掛在父親脖子上:“爹爹,我困了。”

    趙沉茜聽到,打住話題, 說:“怪我,見到你太高興,都忘了你們遠道而來, 需要休息。海州房舍充足,有一個院子剛好適合你們一家住, 但閑置許久,還沒收拾出來。你們今晚先在客棧將就一宿,明日我帶你們去看房!

    “不敢麻煩殿下。”程然說, “我們一家風餐露宿慣了,我去尋住處就好!

    “我還指望你幫忙呢, 怎么能讓你為衣食住行分心。”趙沉茜按住她的手,道, “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大人能熬, 孩子可不能熬,先送孩子去客棧休息!

    程然見說不過趙沉茜, 無奈應下。趙沉茜推門,隔音陣法像波紋一樣消散, 程然快步跑到女兒面前,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后將女兒拉到趙沉茜身前:“忍冬,快行禮。”

    小女孩懵懵懂懂叉手,趙沉茜彎腰扶住她,問:“你叫忍冬?”

    小女孩點頭:“是的, 阿爹說他遇到我娘的地方生長著大片金銀花,金銀花處處皆有,凌冬不凋,又名忍冬,所以爹娘給我取名陳忍冬!

    趙沉茜被陳忍冬一板一眼的樣子逗笑了,摸了摸她的頭發,說:“好名字。我剛知道你娘生了你,沒準備見面禮,唯有一把金鎖還算拿得出手,送給你玩吧!

    趙沉茜從貼身香囊里拿出一枚金鎖,掛在陳忍冬脖子上,程然嚇了一跳,忙道:“娘子不可,這可是宮……族中長輩為你打的長命鎖,如此珍貴,怎么能給她?”

    趙沉茜沒有管程然,將金鎖整整齊齊壓在陳忍冬衣襟下,說:“你的孩子無異于我的孩子,當然要給她最好的。忍冬這個名字起得好,愿你如此花一般,霜雪不妨忍冬藤,來春尤綻金銀花!

    陳忍冬拿起金鎖看了看,抬眸看著趙沉茜,認真回道:“好,我記下了。”

    “陳忍冬。”程然肅臉,“不得無禮。”

    “程然!壁w沉茜道,“這是我和忍冬的約定,別嚇著孩子。忍冬,我還不認識你爹爹呢,能不能幫我介紹?”

    陳忍冬一副小大人樣子,立刻將自己父親拉到趙沉茜面前:“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這是陳川柏,也是一味藥,別人叫他陳郎中,我娘叫他阿柏,漂亮姐姐,你看著就比他年輕,你叫他老陳吧。”

    陳川柏一副對女兒無可奈何的樣子,程然怒目而視,簡直想打這個逆女。趙沉茜被陳忍冬逗笑,笑過之后斂容,鄭重對陳川柏下拜:“多謝陳郎中救下程然。”

    看陳忍冬的性情就知道,這些年程然過得很幸福。程然跟隨她多年,從慶壽宮到坤寧宮,從宮廷到朝堂,兩人名為主仆,實際上情同姐妹。程然幫了她不少忙,而趙沉茜卻什么都沒為程然做,反而給程然帶來了不少麻煩,險些害她喪命。要不是陳川柏搭救,趙沉茜簡直不敢設想。

    陳川柏知道妻子的身份不一般,妻子奔波多年,終于找到了她口中的“恩主摯友”。觀這位娘子的氣度,陳川柏大概猜到了趙沉茜的身份,她出身如此高貴,竟愿意對他行禮,足以見得她對程然的情誼。

    陳川柏亦認了這位娘子,不卑不亢回禮道:“娘子言重。治病救人乃郎中的天職,何況,阿然是我心愛之人,能幫到她,是我之幸!

    趙沉茜知道當務之急是安排程然一家休息,說道:“都是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機會,就不和你們寒暄了。我先送你們去客棧,明日等新房收拾出來再搬行囊……”

    正說著,門口傳來篤篤篤的聲音。容沖站在門口,笑道:“不必麻煩,剛剛我已讓人將庭院加急清掃出來,正好我順路,我送程娘子一家過去。不知道程娘子慣用什么,我按府衙的標準置辦了鍋碗瓢盆等物,已送到院子里,如有不妥,程娘子盡管告訴我,我這就讓他們換!

    趙沉茜不放心,親自跟過去看,發現容沖就像有讀心術一般,打掃的正是她中意的院落,里面的物什也完全合趙沉茜心意。趙沉茜親眼看程然一家安頓下來,既無他事,趙沉茜也不再繼續打擾,沒驚動任何人,悄悄走了。她剛出門,果不其然,容沖就跟上來了。

    趙沉茜知道她和程然的談話肯定瞞不過容沖,她等著容沖撒嬌賣慘或者興師問罪,沒想到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路只問她日常,沒提及孟太后分毫。

    趙沉茜和他道別,關上院門,他始終沒說什么。趙沉茜停在門前,安靜許久,不知怎么想的,試探著出聲:“容沖?”

    更離奇的是,外面還真應了。容沖嗯了一聲,聽聲音悶悶的。

    趙沉茜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問:“如果有一天,我瞞著你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會怪我嗎?”

    “我怎么舍得怪你!比輿_嘆氣,手掌輕輕撫上木門,描摹著她的臉,“我只是遺憾你始終不信任我。或許我做得再好些,你就會對我打開心防。”

    “并非不信任!壁w沉茜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種心情,“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容沖反問:“如果有一天我戰敗了,你會擔心被我連累,拋下我另覓前程嗎?”

    “當然不會!壁w沉茜擰著眉道,“再糟糕還會比當年汴京婚變更糟糕嗎?只要接下來仔細籌謀,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對啊!比輿_說,“我遇到難題,你從來不會覺得我在拖累你,那你為何覺得你的事情于我是拖累呢?”

    趙沉茜被問得啞然,怔忪半晌,喃喃道:“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容沖道,“只有陌生人和商人才會計較得失,禮尚往來,講究誰都不欠誰人情。一家人之間,無論多大多小的事,都不算麻煩對方!

    趙沉茜無言以對,容沖看著不拘小節不知世故,但在人情上有一股出奇的通透敏銳。他說得沒錯,正中要害,她不想告訴他孟太后的事,并非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究其根本是沒把他當自己人。

    她見到程然從來不會顧忌危不危險,會毫無保留和程然討論如何營救孟氏?墒敲髅魅輿_才是她最應該求助的人,舍近求遠,不止寒容沖的心,也是拿母親、程然等人的命冒險。

    他洞悉一切,卻從來不會指責她不信任他,而是用行動給足她安全感。如果他已為這段感情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這一步,是不是可以由她來走?

    趙沉茜心墻松動,終于愿意放下對感情天然的不信任,試著邁出一步。她打開門,看著外面的容沖道:“進來說吧。”

    趙沉茜從醒來就在想如何救母親出來,但這種事只有一次機會,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還不如按兵不動。進屋后,趙沉茜從暗格中取出一張紙,說:“這是我依照記憶臨摹的臨安城署圖,按我這段時間搜集來的消息,趙苻將皇宮建在這里,但母親并不在宮內,而是在城東一座道觀清修,改名瑤華宮,幦A宮原是南朝一位官員府邸,作古后捐給道觀,母親入住后雖做了改造,但把守遠不及皇宮森嚴?上铱吹降某鞘饒D是六七年前的,如今臨安成了新都,街道恐怕大變樣,如果能拿到臨安最新的地圖,我們的行動就更穩妥了!

    容沖仔細看著圖紙,他眉梢一動,意外抬眸:“我們?你打算親自去臨安?”

    “當然啊!壁w沉茜說,“救我娘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何況,不見到我,她不會跟著你們走的!

    “茜茜!比輿_微微彎腰,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術業有專攻,你長于內政,留在海州守城經商才是你的專長。太后那邊有我,我向你保證,一定傾盡全力,帶她來海州見你!

    趙沉茜還是不放心:“你別以為你有武功,臨安城墻就攔不住你,要知道元宓的老巢就在臨安,里面說不定有多少陷阱。就算你能神不知鬼不覺潛進去,但我娘是個沒武功的凡人,你們接到她后,要如何帶她出城?我跟你一起去,至少我認識那些人,遇到危險好歹有個應變。”

    “他們認得你,我更不能讓你去了。”容沖鄭重說,“南朝廷明爭暗斗,黨爭傾軋,絕非善地。你留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放心,我相信孟太后若知你活著,也是如此著想。”

    趙沉茜眉頭緊鎖,正是知道臨安危險,她才不敢讓容沖去,但她又知道自己那三腳貓功夫在內行面前不堪一擊,她去了還要勞煩容沖保護她。趙沉茜百般不放心,斗爭良久,抬眸懇切道:“那你向我保證,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我娘畢竟是太后,趙苻丟掉國都,已失人心,他不敢對我娘怎么樣,但你不同。如果瑤華宮守衛森嚴,你無法兩全其美,那就先保證你自己的安全。你和我娘,同樣重要!

    容沖看著她的眼睛,像被一支箭擊中心臟,正中要害。他心緒激蕩,情難自抑,伸手深深將她擁在懷中:“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什么夠了!壁w沉茜用力錘他,“你向我發誓,絕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無論行動能不能成功,你都要全須全尾回來。只要你在,我還可以用其他手段和趙苻斡旋,總可以換我娘回來;如果你出事了,那才是無法彌補了,知道嗎?”

    容沖緊緊抱著她,恨不得將她嵌入骨血,說:“好。等我將娘接回來后,我們重新訂婚吧!

    趙沉茜怔了下,身體慢慢柔軟下來,安靜讓容沖抱著,相反,容沖的身體卻漸漸緊繃。趙沉茜猜到他誤會了,噗嗤一笑,說:“無論我娘來不來海州,我們都訂婚吧!

    這么多年,他終于聽到這句話。這一次沒有父母之命,沒有政治聯姻,沒有家族利益,只有她親口說愿意嫁給他。容沖感覺到眼中有淚,他用力將淚逼回去,埋首在她頸間,啞著聲音道:“好!

    兩人靜靜相依,夕陽灑在書桌上,墻外傳來小孩子追打的笑聲,趙沉茜多么希望這一瞬間就是永恒,可是,問題總是要面對的。她示意容沖先放開她,去案邊提筆:“我杳無音信這么多年,就算是你,恐怕她也未必肯信。你見到她后,將這封信給她,她認得我的筆跡,看完就會跟你走了。”

    容沖將密信收好,還想和趙沉茜貼著,被趙沉茜冷淡但堅定地推開:“你這個人前科太多,發誓在我這里已經沒什么信譽了。為了提醒你守諾,我決定從現在起和你保持距離,也不告訴任何人我們的關系。如果你沒回來,或者受了重傷,那天底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我們的婚約。你自己看著辦。”

    趙沉茜每說一句,容沖的眼睛就瞪大一分,里面是明晃晃的震驚。

    她竟然如此狠心?

    但不得不說趙沉茜的威脅非常有用,至少現在容沖一點都不敢死了。他明明和趙沉茜年少相識,兩情相悅,無論禮法上還是情感上都是她的正牌駙馬,卻被另兩個男人插足,還有一個男人上躥下跳想成為他的替代品。容沖已經夠難受了,好不容易追她回來,如果婚訊還沒公布他就死了,那他變成鬼也得爬回來。

    他一定要活著告訴全天下,他容沖才是她最愛的人,兼唯一夫婿。

    容沖的戀愛腦瞬間清明了,趙沉茜再和他談事情,果然順暢很多。兩人一步步推敲行動流程,容沖說:“人手你不必擔心,我來準備。其實只要能將太后從瑤華宮里帶出來,剩下的一切都好說。關鍵在于瑤華宮,里面有多少守衛,周圍地形是什么樣的,只要摸清楚這些,救人并不難!

    趙沉茜也跟著嘆氣,若孟太后被關在汴京,哪怕布下天羅地網她也能刺探情報,但孟太后偏偏被帶到江南去了。無論她還是容沖,都鞭長莫及。

    趙沉茜說:“一步一步來,你先去挑選人手,我想辦法打聽臨安的情況。小桐去蓬萊島以前就在臨安生活,或許她知道些什么!

    容沖有些意外:“小桐竟是臨安人?”

    “是啊,她原是婢女,家住錢塘長生橋,只是她們主仆不受寵,她陪小姐在道觀清修多年,后來小姐被族人接走,她無家可歸,被錢掌柜拐騙,一路流落至此。”

    容沖慢慢點頭:“原來她的身世這般凄慘,難為她還能如此樂天!

    “是啊!壁w沉茜滿心都是救人,立刻就要起身,“我這就去問她。”

    “等等!比輿_將趙沉茜拉住,“先別急。營救太后最要緊的就是保密,我知道她沒壞心,但萬一驚嚇到她,被有心人看出來,走漏了風聲就麻煩了。”

    趙沉茜一臉無語地看著他:“我在你心里,就這么蠢?我問話當然是旁敲側擊,不會讓她察覺我們的行動。放心,我觀察了許久,她就是一個普通女子,對政局毫無牽連!

    容沖頷首:“這一點我相信。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趙沉茜開門,小桐正在院子里種花,干得熱火朝天,滿臉泥土。趙沉茜掃過新壟起的一叢花,對小桐說:“你都累了一天了,快歇歇吧。”

    “我不累!毙⊥┭劬锪辆ЬУ,笑著道,“這里氣候真好,種什么花都能活,我要將我喜歡的花種個遍!沉茜,你的事忙完了?餓了吧,我給你做飯!

    “我不餓,不用忙……哎,小心!”

    小桐起身太急,不小心踩到了濕泥,重重摔到了地上。趙沉茜連忙跑過去扶她:“你小心點。沒摔著吧?”

    小桐摔了那么重一跤,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樣,站起來依然生龍活虎:“我沒事。完了,我的花被壓了!”

    小桐心疼地去看她的花,趙沉茜隱約掃到綠葉里閃過一簇紅,撿起來,發現是一枚玉佩。

    玉質不算好,但里面氤氳著紅,像血濺白雪,飛絮凝紅。趙沉茜奇道:“小桐,這是你的玉佩?怎么以前沒見你戴過。”

    小桐看到怔了一下,接過團成一團塞進袖子里,說:“前段時間才翻出來,不常用。沉茜,容將軍,你們是不是有事要忙?”

    容沖一直在旁邊看著,上前說:“是的,茜茜說要陪我去衙署加值,晚飯不回來吃了。走吧,我們出去說!

    趙沉茜詫異地看他,他在胡說些什么鬼話?容沖堂而皇之將人拉走,等一出門,馬上伏低做小:“茜茜,我們好久沒有單獨相處了,今天你晚一點回家可以嗎?”

    趙沉茜瞟他一眼:“你都替我把晚飯推了,我還能怎么辦?走吧,去府衙!

    容沖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其實,可以不去府衙。”

    但是沒用,趙沉茜真的想回去加值了。她回到內廳,讓門房將今日的帖子都送上來。容沖嘆氣,默默安慰自己,兩人單獨在房間里加值,怎么不叫約會呢?

    容沖說服自己成功,認命地坐在趙沉茜身邊,替她研墨鋪紙。趙沉茜廣招賢才,許多人遞來拜帖,但這些人也不是每一個都能用,趙沉茜如今還沒有人手,就只能自己篩選。她打開拜帖,看了兩頁,突然咦了一聲。

    容沖忙問:“怎么了?”

    趙沉茜翻來覆去查看帖子,忽然說:“你將這張紙從中間裁開。”

    容沖抽出袖劍,隨手劃過,就將薄薄的紙剖成兩半。趙沉茜慢慢撕開看似天衣無縫的宣紙,果然,在里面發現了夾層。

    趙沉茜抽出來,展開,霎間沉默。

    竟是臨安城的輿圖,街肆瓦舍,城防崗樓,纖毫畢現。

    第104章 心事

    門房站在堂前, 戰戰兢兢回道:“這幾日遞拜帖的人很多,小的沒注意是何人放下的……將軍,娘子, 這封帖子有什么問題嗎?”

    容沖示意門房下去,他走到趙沉茜身邊,看著她的臉色, 說:“這封帖子位置這么靠前,應當剛放下不久, 人可能還在城內。要關城門搜查嗎?”

    趙沉茜默默看著輿圖,能在薄得近乎透明的紙上畫出如此細致的地圖,是何等了得的畫工, 可是畫師卻沒有留下任何印記,唯有角落處題了一行日期。

    “宣和六年六月廿八!

    宣和是南朝廷的年號, 六月廿八,那時蓬萊島沉沒不久, 受邀赴宴的貴客應該剛上岸。

    沒有任何緣由, 趙沉茜就是直覺, 這是謝徽的手筆。他這個人深不可測,左右手都善書, 且十分藏私。唯有他,能對臨安堪稱機密的布防了如指掌, 輕描淡寫濃縮于一頁薄紙上。

    他特意用了她沒見過的筆跡,借拜帖之手將臨安地圖送進衙署。他想做什么?

    “不用查了!壁w沉茜說,“是謝徽的人,F在,想必他已經出城了!

    容沖在看到圖紙的時候就猜到了,他微微瞇眼,海州人員盤查那么嚴, 謝徽都能送人進來,呵,謝大人好長的手啊。

    容沖冷著臉說道:“城門守衛失職,我這就讓他們去領罰!

    “他心術深沉,經營多年,眼線遍布朝野,如何攔得。俊壁w沉茜說,“不怪城門士兵,別折騰他們了!

    趙沉茜在替士兵說話,容沖卻更不爽了。趙沉茜看容沖臉色不好,淡淡折起圖紙,遞到蠟燭上:“罷了,他身為南朝丞相,立場相悖,還是防備些好。說不定他是以此為餌,想誘你自投羅網。我想辦法從商隊那里買一份臨安地圖吧。”

    容沖拉住趙沉茜的手,及時把圖紙救下來。容沖展開看了看,從容收好,說:“他敢送,我為何不敢用?謝徽此人陰險虛偽,但也不至于下作到這種地步。他既然遞來地圖,就不會作假,有最新的布防圖參考,營救太后會穩妥許多。好處該用就用,救你娘最重要。”

    “你也很重要。”趙沉茜肅著臉重申,“你答應過我的,你和娘,都要平平安安回來!

    容沖捏住她的臉,揉了揉,笑著道:“別那么嚴肅,我們家茜茜這么好看,要多笑笑。”

    沒個正行,趙沉茜氣惱地去打他的手,容沖卻突然偷襲,在她唇上飛快啄了一口:“好,我保證。”

    趙沉茜看著他,氣也不是感動也不是,沒好氣拍了他一下:“這可是你說的。下不為例。”

    容沖本來只打算偷香一下,沒打算做什么,但他這人偏偏一身反骨,她說下不為例,他偏要再犯。容沖二話不說展開長臂,將她從座椅上抱起來,向她展示什么才叫下不為例,趙沉茜笑著打他的肩膀:“別鬧,這么多公文呢,我有正事要忙!

    容沖吃味:“那我就是閑事?”

    趙沉茜的頭發在打鬧中滑落,鉆入衣領,絲絲縷縷,撓的人心癢。趙沉茜低眸看著容沖,他劍眉星目,神采奕奕,像灼灼驕陽下開刃的劍,俊得盛氣凌人,鋒芒畢露。

    他還是那么愛吃醋,一如她夢中的少年。趙沉茜原本在掙扎,不知何時,雙臂不知不覺繞過他脖頸。她靜靜望著他,容沖亦停了笑鬧,兩人對視良久,趙沉茜俯身,輕輕吻在他唇上。

    容沖手臂下移,放她下來,另一只手扣住她頭發,加深了這個吻。

    縱閱人無數,無人像你。

    她怎么舍得視他作閑事,他明明是她糾纏多年,不死不休的心事。

    ·

    有了臨安的布防圖,容沖立馬著手營救孟氏。趙沉茜復活的消息是壓不住的,他要做的就是和臨安搶時間。現在知道趙沉茜身份的人都控制在海州城,至于謝徽和衛景云,容沖相信他們會管好手下的。趁趙苻和宋知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要盡快將孟太后帶到江北。

    容沖今日去軍營挑人,順利的話今夜就出發,他先將趙沉茜送到衙署,一進門就看到一張臭臉。

    蘇昭蜚搬了張椅子,殺氣騰騰坐在臺階上,問:“聽說你讓各營遴選精銳,你要親自過目。如此興師動眾,要出去干什么?”

    趙沉茜掃過二人,說:“我先去戶房了!

    “等等!比輿_拉住趙沉茜,“我沒什么話得瞞著你,何況,他也沒什么要緊事!

    容沖頭也不回,隨意對蘇昭蜚招手:“茜茜時間寶貴,別耽誤她的事。正好我有事要交代你,你和我去戶房說!

    蘇昭蜚氣得咬牙切齒,這個重色輕友的叛徒!但容沖已顛顛跟在趙沉茜身后走了,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兄弟寒不寒心,蘇昭蜚能怎么辦,只能氣咻咻跟上去。

    下面的官吏還沒來,戶房清清靜靜,倒也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趙沉茜一邊歸檔田畝圖冊,一邊聽蘇昭蜚氣勢洶洶質問容沖:“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這種事瞞不了蘇昭蜚,容沖也沒打算瞞,如實說道:“我要去臨安救孟太后。”

    蘇昭蜚怔了一下,瞪大眼睛:“是我耳朵壞了還是你腦子壞了,這個節骨眼,你要去臨安?”

    “孟太后還在朝廷手里,如果臨安那邊知道茜茜回來了,肯定會拿孟太后威脅茜茜。你我起兵打仗,難道就是為了躲在老弱婦孺背后乘涼嗎?”

    蘇昭蜚沉默了片刻后,說:“我和你一起去。與其去兵營挑人,不如我去,軍中的拳腳功夫對付普通人還成,對付大內高手,不頂事。”

    容沖拍了拍蘇昭蜚的肩膀,說:“兄弟,你這份情我記住了,但海州城不能沒人,我想請你幫個忙,留下來,好好保護她。”

    “我不需要人保護!比輿_和蘇昭蜚都有些意外,一起回頭,趙沉茜緩步走到兩人身前,目光從容堅定,“蘇昭蜚說得對,臨安一行兇險萬分,你那邊更需要幫手。你們若信得過我,讓我來守海州城!

    容沖哪能放心:“可是……”

    “沒什么可是。”趙沉茜握住他的手,直視著他說,“你讓我相信你,你就要相信我。趙沉茜從來不是一個等待他人拯救的人,她有能力面對一切變數。讓他跟著你去吧,就當為了讓我安心!

    容沖嘆氣,他從來都不擅長拒絕她,哪怕容沖并不贊同這個決定,仍然不自覺地替她考慮起來:“若我和蘇昭蜚都不在,有些人恐怕不會聽你的。我給你留幾個人,我這就把他們叫來!

    “好!壁w沉茜點頭,“我回東內廳等你!

    容沖走后,蘇昭蜚伸了個懶腰,也晃晃悠悠往回走。沒想到趙沉茜卻突然叫住他:“蘇將軍留步!

    蘇昭蜚背著手回頭,神情不耐:“有事?”

    趙沉茜抬手,鄭重一拜,說:“我有一件事想拜托蘇將軍,這一路請保護好他。他這個人做什么事都一根筋,很容易犯犟,必要時,請蘇將軍打暈他,帶他走!

    蘇昭蜚挑眉:“你不想救你母親了?”

    “當然想。”趙沉茜說得坦蕩,“但是,他對我同樣重要。無論母親還是未婚夫,我都不希望他們出事。”

    蘇昭蜚意味不明看了趙沉茜一會,轉過身,吊兒郎當走了。趙沉茜拿不準他的意思,忍不住追問:“蘇將軍?”

    “知道了。”蘇昭蜚漫不經心朝后擺手,“我比你更不希望他死。”

    趙沉茜長松一口氣,哪怕他已經走遠了,依然朗聲道:“多謝蘇將軍。此恩,我必傾力回報。”

    “不需要回報!碧K昭蜚已走下臺階,聲音穿過回廊,像一縷煙暈在風中,“我原來不接受你來海州,也不贊成你們倆復合,但現在看開了。你和他好好過日子,就是最大的回報!

    蘇昭蜚走后不久,容沖就帶著人來了:“茜茜,這是扈源,軍營諸事由他負責,這是魏子塵,管城內巡邏治安。衙署的人你都熟,農商諸事直接安排就是,如果需要人手,找他們二人!

    說完,容沖轉身面對扈源、魏子塵,微沉了臉道:“我要出城探查敵情,歸期未定。此事絕密,敢探聽者一律以泄露軍機論處。我不在期間,軍政諸事,無論大小,皆聽從娘子差遣。如有違者,斬。你們記住了嗎?”

    扈源、魏子塵對視一眼,他們早就知道城里來了位神秘的娘子,號稱女中諸葛。將軍將衙署事務都交給她管,扈源、魏子塵是武將,本來就搞不明白文官那一套,對此無甚所謂,可是如今,連軍中的事將軍也讓她插手?

    趙沉茜淺淺頷首,說:“行伍之事我知之不多,操練按以往慣例,一切照常。巡邏要再加緊些,夜晚加派人手去城墻上警戒,各交通要道也要派專人盯著。這些事,就有勞二位多加費心了。”

    容沖對這些話毫無反應,扈源、魏子塵看到將軍是真的要放權給此女,都斂了神色,躬身行禮:“不敢當,卑職遵命!

    平時一天能做許多事,今日卻仿佛格外短暫,趙沉茜都沒準備好,天色擦黑,容沖要出發了。

    這次行動乃是最高機密,容沖沒有驚動任何人,除了趙沉茜,沒人知道他們要出城。趙沉茜默默將畫影劍擦了一遍又一遍,容沖換上勁裝打扮,將暗器熟練藏在身上,走出屏風就看到這一幕。

    他最愛的人抱著他最忠實的伙伴,素手輕撫,仔細擦拭,宛如在對待稀世珍寶。容沖心底變得無比柔軟,他緩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輕輕吻上她的手:“茜茜,我走了!

    趙沉茜情緒不太高,但什么惜別之言都沒說,只是雙手捧上他的劍。容沖深深望了她一眼,接過畫影劍,轉身走入長夜。

    她和劍,都是他這一生想要守護的珍寶。他愿此身為劍,可付丹鼎。

    第105章 舊部

    薄霧籠罩, 天空中掛著稀落的殘星,狗尚在窩里睡覺,巷口的食鋪已經開張了。金二娘麻利抱起比她人都高的籠屜, 放在蒸鍋上,一邊打掃灶臺一邊叫賣:“炊餅,新鮮出爐的炊餅……”

    一個青衣食客停在攤前, 問:“掌柜,炊餅怎么賣?”

    “十五文一個!

    “十五文?這么貴?”

    這類話金二娘已經聽慣了, 頭也不抬道:“天天打仗,有的吃就不錯了。最少十四文一個,愛要不要!

    食客輕笑, 在攤子上放下三十錢,說:“你這樣做生意, 可要趕走不少客人。”

    金二娘微怔,終于聽出些許熟悉, 緩慢回頭。程然站在攤前, 對她微微一笑:“不用便宜了, 給我來兩個,路上吃。”

    金二娘先是不可思議, 隨后連忙從籠屜里拿出幾個騰騰的炊餅,包好了塞到程然懷里:“程主事, 怎么是您?我剛才沒聽出來,多有怠慢。我哪能收您的錢,這些您隨便拿去吃。”

    程然將布包推回去,只拿了兩個裝好,說:“如今冰井務已散,不用叫我主事了。你做小本買賣也不容易, 該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金二娘依然不肯收,她都多少年沒和東京那邊聯系過了,她不相信今日程然只是湊巧路過她的攤子,過來和她買幾個炊餅。她看著程然,試探道:“程主事要去哪里,為何要帶到路上吃,莫非連坐下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程然笑了笑,說道:“替主上辦事,不敢耽誤!

    主上?金二娘盯著程然,程然亦不閃不避,目光中似有所語。金二娘心哆嗦了一下,她飛快掃過巷子,確定四周無人,用唇語問道:“是殿下回來了?”

    金二娘本是汴梁一布衣百姓,父親以殺豬為生,她也本該殺一輩子的豬,卻因祖上指腹為婚,嫁入官宦門第為媳。人人皆道她找了個好人家,可是上元節時她被賊人擄走,一天一夜后,她好不容易殺掉賊人,鼻青臉腫跑回來,生怕她的書生夫君擔心,夫家卻因她失貞,要將她沉塘。

    要不是趙沉茜,她本該在元符二年化為汴河槽里的又一團白骨,可是趙沉茜卻救了她,判她和夫家義絕。金二娘從未見過趙沉茜這樣的女子,不在乎三從四德,不在乎從一而終,甚至不在乎皇權教化。金二娘羨慕趙沉茜的瀟灑,此后便全心全意追隨趙沉茜,從一個四方天地里事事以夫為尊的官家媳婦,化身成皇城司里聲名狼藉、手起刀落的女探子。

    在皇城司的那段日子,夫家舊故罵她自甘墮落,金二娘卻覺得痛快,比她在娘家殺豬更痛快。她本以為自己要這樣過一輩子,可是,趙沉茜卻在一個夜晚,毫無預兆消失。

    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失蹤了;食撬究粗L光無兩,其實權力全系于趙沉茜一人,她不在了,皇城司立馬分崩離析。金二娘跑得快,沒被仇家抓到,僥幸逃過一劫。金二娘看著京中轟轟烈烈清算趙沉茜,突然覺得汴梁也很沒意思,便遠遠離開京城,找了個小城重操舊業。

    豬殺多了似乎遭報應,她總是很難過上平靜日子。沒多久,北梁人來了,家里有兵器會惹來很多是非,金二娘只好埋了自己的殺豬刀,改開食鋪,勉強混口飯吃。

    直到今天早上,程然來到她的攤子上,向她買兩個炊餅。

    程然在金二娘期待的目光中,緩慢頷首,說:“主上重新開門做生意,百廢待興,正缺人手。你可愿意去新鋪子里幫忙?”

    金二娘眼角驟然濕潤,她就知道,公主殿下那么厲害的人,怎么可能隨意被人推翻清算呢?金二娘飛快用袖子擦了下眼睛,二話不說收拾家當:“都是小本買賣,在哪兒做不是做?我這就走!

    “不用著急。”程然說,“我還得再去接一個人!

    程然之前就是皇城司冰井務主事,負責刺殺緝捕,調查密案,哪怕如今皇城司已凋零四散,她也有不少舊部的下落。程然從來不會懷疑趙沉茜的決定,既然殿下選擇了容沖,愿意和海州同生死共進退,程然就無條件追隨趙沉茜。海州缺人,極大牽制了趙沉茜的精力,程然便將丈夫女兒安置在海州,自己輕裝出城,替殿下召集信得過的皇城司舊部。

    找人就像滾雪球,找到一個后,其他人就一個牽一個,越找越快。程然完成此行任務,先帶著這一批人去海州報道。金二娘跟在程然身后,看著程然拿出身份令牌,經過好幾道關卡后才終于進了城。城門盤查如此嚴格,而城內卻屋舍儼然,各在其位,小販沿街叫賣,老人拉著小孩散步,巡邏的士兵和百姓相安無事,竟然稱得上其樂融融。

    在這個亂世中,這樣的景象簡直匪夷所思。程然給門房遞了對牌,領著他們往衙署里面走。金二娘暗暗打量周圍,衙署里的人不算多,但各個行色匆匆,并且越走人員往來越密集,時不時有抱著一疊文書的人小步跑過。走到一扇門前時,金二娘突然意識到里面是誰了。

    金二娘心劇烈跳動了兩下,這時候才終于有實感,殿下還活著,殿下回來了。

    程然先是整理了衣裙,隨后才敲門:“娘子,他們來了。”

    屋里聲音微停,一個小女孩飛奔著跑過來,掛在程然身上:“娘,你回來了!”

    “忍冬?”程然接住自己的大胖丫頭,詫異道,“你怎么在這里?我不是讓你在家里背書嗎?”

    “陳郎中要去醫館坐診,無暇照看忍冬,我就將她接來府衙,在我這里溫書描紅。”

    一個女子從殿宇深處緩步而來,她素衣長發,不施粉黛,沒有華麗的衣冠,反而更彰顯她沉靜雍容的氣質。金二娘瞳孔放大,下意識就要跪下:“殿下……”

    趙沉茜微微抬手:“如今我和你們一樣,沒有身份之別,下跪就免了,快起來。”

    忍冬束著手,像模像樣說道:“茜姐姐說了,在府衙要互稱官職,她現在知海州軍州事,你們應該叫她知州大人!

    趙沉茜贊許地看了忍冬一眼,說:“忍冬說得沒錯,但有一點你疏忽了,我沒有品秩,應當是權知海州軍州事!

    程然十分驚訝:“你怎么知道這些?”

    忍冬眨巴眼睛,十分理所應當:“那些公文上有寫啊!

    “你竟還偷看文書?”程然氣得腦仁疼,連忙對趙沉茜行禮,“小女無狀,請娘子恕罪!

    “無妨!壁w沉茜說,“忍冬天性聰慧,是塊好料子,不要用那些規矩束縛她,若把璞玉磨成循規蹈矩的朽木,那就可惜了。忍冬,你先去東花廳找奚檀姐,等晚上我再教你《蒙求》下半篇!

    “你要說話算話哦,我們拉鉤!比潭斐鍪种,似乎一點都不怕她,趙沉茜竟也當真彎腰,陪她勾手指。忍冬心滿意足,蹦蹦跳跳走了,趙沉茜目送忍冬跑到后院,轉身面對金二娘等人,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你們這一路可有顛簸?”

    金二娘看著殿下如今的樣子,既熟悉又陌生。趙沉茜容貌分毫未變,六年過去,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但有一股力量從內而外改變了她。以前的她像一塊棱角分明的鉆石,高高在上,拒人千里,傷敵亦傷己;現在的她卻如一塊白玉,溫潤柔和,通透踏實,但可以窺見她的棱角依在,溫柔不改其強大。

    金二娘本來想問六年前趙沉茜為什么突然失蹤,這些年去哪兒了,為什么眼睜睜看著北梁人攻城略地而不出現?但等真的看到趙沉茜,金二娘又覺得都沒必要問,哪怕遲到了六年,殿下依然回來了。

    金二娘低頭拭去眼角的淚,說:“托娘子的福,一切都好。”

    趙沉茜掃過他們手上的繭子,沒有問這六年的風霜,只是道:“那就好。你們這一路辛苦了,先讓程然帶你們去休息,晚上我為你們準備了接風宴;食撬镜谋臼履銈儜斶沒忘吧?現在什么地方都缺人,訓練新人、搜集情報、盤查內應、巡察緝捕,你們相中哪個和程然說一聲,直接去做,一切都是老規矩。所以要休息趁今日,明日可有得你們忙。”

    趙沉茜語氣平淡,仿佛那地獄般的六年只是她出去了一趟,如今她回來了,皇城司的日常也回來了,該帶新人帶新人,該做任務做任務,天塌下來也有章可循。金二娘原本激蕩的心緒奇異地沉下去,就像吃了秤砣,下盤踏實的不得了。金二娘抬手,自然而然想起遺忘了多年的禮節:“屬下遵命!

    程然陸陸續續將曾經的班子撿回來,趙沉茜有了人手,執行效率提升一大截,做事越發得心應手。海州衙署人來人往,進退井然,一切皆有章程,終于有了一州官府的風采。

    程然端著湯進來,看到趙沉茜還在燈下撥算盤,輕聲勸道:“娘子,夜深了,你看了一天,該休息了!

    趙沉茜嘆氣:“錢總是不夠用,我再不花心思,難道等錢從地里長出來?清田圖冊統算出來了嗎?”

    “算出來了!背倘徽f,“海州周邊無主荒地,上田兩頃八十八畝,中田三頃十九畝,下田五頃九十六畝。若能肅清土匪,良田還會更多。”

    “好!壁w沉茜說,“招募商戶、流民,將這些田租出去,承諾他們容家軍會保護田地不受流匪侵擾,無論他們種出多少糧食,四十稅一,其余皆歸自己所有。年滿十五歲的男丁租滿三年,可分田畝!

    “四十稅一?”程然驚訝,“是不是太低了?”

    “就是要低才好!壁w沉茜說,“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民心,若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因容家軍受惠,此后無論容沖征戰何方,當地百姓支持容家軍,何愁打仗不勝?還有我讓你置辦的商鋪,怎么樣了?”

    “我找了幾家經營不善的酒庫、食肆、客棧、賭坊,娘子請過目!

    趙沉茜接過賬本翻了翻,說:“除了賭坊,其他都可以盤下。海州城內的房舍也要加緊建了,等商路開通,許多商人來海州中轉,城內住房定會水漲船高,賃金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趙沉茜算盤撥得飛快,計算今年能收多少錢,明年又能有多少回易收入。程然看著,感嘆道:“容將軍命可真好,能遇到娘子這般重情重義、深謀遠慮還善于經營的人,替他打理后方!

    趙沉茜頭也不抬,淡淡道:“我又何嘗不幸運,明明已失敗了一次,還有人愿意將全副身家交給我,讓我重新開始。這些話,以后不許在外人面前說!

    程然低頭:“屬下明白。我只是心疼娘子,連著幾天了,娘子都沒有安穩睡過一覺!

    趙沉茜手指微微停頓,抬眸望向夜空,深深嘆氣:“他單刀赴會,以身犯險,我哪里睡得著?不知道他那邊怎么樣了。”

    第106章 調虎

    是夜, 臨安。

    臨安沒有宵禁,哪怕天色已暗,叫賣聲甚隆, 夜市隨街展開,販茶吃酒、勾欄瓦舍、雜耍戲班,應有盡有。街上行人如織, 鈿車羅帕,千門如晝, 嬉笑游冶,乃是名副其實的不夜城。

    而等轉過岔路,僅有一街之隔的瑤華宮卻顯得格外凄清, 偶有百姓走錯了地方,還沒走幾步就被士兵攔住, 示意他們去其他地方逛。

    瑤華宮像一座孤島,格格不入矗立在繁華長夜中, 府外星星零零散落著幾個士兵, 看起來守備松散, 不堪一擊。

    忽然,一陣孔明燈隨風飄到府邸上方, 這些孔明燈比尋常燈大些,搖搖晃晃, 里面似有黑影?此扑煽宓氖亻T士兵瞬間警覺,他朝黑暗處打了個手勢,圍墻內、回廊處、房頂上立刻齊刷刷豎起弓箭,驟雨一般朝孔明燈襲去。

    孔明燈被射落,墜在地上,砰得一聲炸響。此起彼伏的炸裂聲中, 一盞燈里滾出一個白衣人,他手中劍氣凌厲,金光閃爍,瞬間掀翻一群士兵。

    馬軍都指揮使戴淮收起千里鏡,朝后揮手,黑暗中立刻有森森鐵甲浮現:“逆賊容沖夜襲瑤華宮,意圖刺殺太后。侍衛親軍司聽令,捉拿刺客,取容沖首級者,封千戶侯!”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得地面發顫,數不清的士兵從黑暗中現身,匯成一條鐵河,將后院團團圍住。此時才能看到,竟有好幾個營的侍衛親軍藏在瑤華宮內,墻外清冷寥落的守衛只是假象。

    戴淮早就聽聞過那位劍術天才的厲害,不敢大意,他調出侍衛親軍精銳中的精銳,不惜代價圍堵容沖。他領著親軍鏖戰好幾輪,終于將那個逆賊困住。戴淮看著被長槍架住的白衣俠客,居高臨下道:“所謂天才也不過如此,天下第一之名,恐怕一大半是仰仗家世得來的吧。你若投降,我可饒你不死!

    白衣人不答,一個士兵沉不住氣,重重刺向容沖:“都指揮使問你話呢。”

    長槍冷銳,吹毛斷發,白衣人的衣袖應聲而落,但里面并沒有流血,反而露出冷冰冰的機關。

    戴淮一愣,瞬間變臉:“不好,這是個傀儡,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士兵大嘩,來不及躲避,傀儡轟隆炸開,士兵們被重重彈飛。戴淮狼狽地穩住身體,顧不上擦臉上的灰,艱難指揮隊伍:“逆賊聲東擊西,我們中計了!快去辟病堂保護太后!”

    戴淮帶人趕到辟病堂,發現守衛倒了一地,辟病堂門窗大開,本該在里面修行的孟太后已不見蹤影。一個士兵眼尖,指向窗外:“都指揮使,你看那邊!”

    一個白衣俠客扶著一位素衣婦人站在屋頂,他單手持劍,姿態悠然,聲音含笑,對著下方浩浩鐵河傳音道:“我做天下第一那年,你還是個無名兵卒,怎么來的就不牢你費心了。我還有事,先行一步,都指揮使有空記得去看看眼疾,免得連真人假人都分不清楚,叫人笑話!

    說完,他頭也不回朝后一躍,如飛鴻般從夜空掠過,墜入臨安喧鬧的夜市中。多一個人仿佛沒有給他增加任何重量,步伐之輕巧,輕功之翩然,遠非剛才的傀儡能比。

    顯然,這才是真正的容沖,戴淮重重跺腳,氣急敗壞道:“快追!”

    士兵列隊涌入夜色,鎧甲帶起的風驚熄了一大半香燭。戴淮站在明滅不定的辟病堂中,看著激憤,唇邊卻不著痕跡閃過一絲笑。

    國師說得沒錯,容賊果然來救人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用得漂亮,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官家早有準備。

    一個人成名太早、太順,果然會驕狂過甚,意氣用事。

    皇宮內,福寧殿燈火通明,趙苻焦灼地在地上走來走去,宋知秋倒了盞茶,溫柔遞到趙苻面前:“官家,坐下歇歇吧。戴將軍老謀深算,用兵如神,定能活捉逆黨!

    趙苻對宋知秋遞過來的茶水視若無睹,煩躁道:“你說得倒輕松,他不是普通小賊,而是江北最大反叛軍的首領,活捉他談何容易?如果國師失手,真讓容沖全身而退,朕堂堂大燕皇帝,卻讓一個逆賊在京城來去自如,傳出去還有何顏面?”

    宋知秋僵硬,尷尬地收回手,笑道:“官家說的是,是妾身想淺了。但妾身也是擔心官家,自從密報傳來,官家茶不思飯不想,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妾身怕您熬壞了自己身子……”

    “放肆!”趙苻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一把掀翻宋知秋手中茶盞,“誰準你探聽朕的行蹤,妄窺圣意?你只是一個后宮婦人,守好為婦的本分,朕能立你,就能廢你!”

    宋知秋猝不及防被茶水潑了一身,有些都濺到了她臉上,臉頰立刻被燙紅一片。宋知秋頂著滴滴答答的水流,難堪不已,他在后宮不給她皇后的體面就罷了,今日竟然當著宮女太監的面說要廢她。她可是助他親政的最大功臣啊,他如此對她,良心何在!

    福寧殿宮人們趕緊低頭,噤若寒蟬,緊繃中,一個紅衣太監碎步跑進來,附在皇帝耳邊低聲說:“官家,容賊將假太后劫走了!

    趙苻聽到,面色立即由陰轉晴,撫掌大笑:“容賊果然上鉤了。傳令下去,命戴淮不惜一切,全力配合歸真觀的仙師們,務必將容賊當眾擊殺,以儆效尤!”

    紅衣太監俯首應諾,快步離殿。趙苻從緊張中緩過氣來,這才覺得渾身虛軟,竟出了一身汗。旁邊的太監察言觀色,立刻扶著趙苻坐回龍椅,奉上熱茶。趙苻呷了一口,道:“國師說得果然沒錯,容沖當真來臨安救孟太后了。他一叛國之將,朕容他活著本就是法外開恩,他竟還敢強闖臨安。呵,如今他孤身一人,無兵無馬,拿什么和朕的十萬精銳比?只要能殺了容沖,那群兵勇不成氣候,海州之患不日可根除矣!

    皇帝心情好轉,福寧殿宮人這才敢活動。太監為趙苻添茶,奉承道:“官家英明!

    趙苻擺了擺手,道:“是國師算無遺策,及時遞了消息過來。”

    “君明則臣賢,若無官家賞識,國師亦不過一山野道士!

    趙苻嘴里說著謙虛,但滿面笑容,看得出頗為受用。他眼眸深處轉過一絲晦暗,若真能借這次機會殺了容沖,國師居功至偉,可惜,□□雖然好用,卻容易劃傷自己,等白玉京余孽沒了,還要國師做什么呢?今夜之后,歸真觀也該清除了。

    趙苻身在福寧殿,但心思已飛到宮外,恨不得親眼看到容沖和歸真觀斗得兩敗俱傷,他兵不血刃,一次除掉兩個心腹大患。但光殺了容沖還不夠,趙苻想到另一位故人,頭疼道:“朕當年就擔心趙沉茜沒死透,果真,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竟沒死,還又和容沖攪到一起去了。容沖這人也真是沒出息,最初如果不是容家,趙沉茜一介女流,如何能掌攝政大權,臨朝聽政?她都棄了他三嫁了,他竟還對她俯首帖耳,甘做馬前卒,實在愚蠢!幸而有國師明察秋毫,只要沒了容沖,她一介女流哪懂領兵打仗。劉麟和海州有殺父之仇,必不會放過海州,若能借劉麟之手除掉她,倒也省得朕出面,被天下人說不仁不義了。”

    滿殿宮人都順著趙苻說話,連聲“陛下英明”、“官家仁德”。一個宮女跪在地上,為宋知秋擦拭茶水,宋知秋被當眾拂了面子,本就氣悶,冷不丁從皇帝口中聽到那個女人。她身形微顫,宮女的手便歪了,指甲劃到了宋知秋臉頰。宮女想到宋知秋的手段,嚇得立刻趴跪在地,瑟瑟發抖。

    宋知秋不愿在皇帝面前展示她不賢良淑德的一面,冷冷給兩邊使了個眼神,示意將宮女拖走。隨后她換了表情,款步走向趙苻,深明大義道:“官家,那個女人死而復生,甚是邪門,不可不防啊。官家別忘了,除了容沖,她還和衛景云訂過婚。若她施展媚術,哄誘云中城助力于她,劉麟未必是她的對手。”

    趙苻當然也想過這種可能,他這位皇姐似乎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能耐。若她贏了劉麟,那他殺死容沖,反倒是為她做嫁衣裳了。

    趙苻緩慢轉動玉扳指,說:“如果真有這一天,那就要請求母后,再幫兒臣最后一回了。”

    宋知秋垂眸,瞬間領會了皇帝的意思。真正的孟太后還在他們手里,趙沉茜唯有這一個親人了,他們拿孟太后的命做威脅,她怎敢不從?

    趙苻沉吟,趙沉茜在朝中畢竟積威深重,不少臣子嘴上不說,私心里其實認可當年的崇寧新政。如果她沒死的消息傳開,對趙苻會十分不利。

    孟太后是唯一能挾制趙沉茜的軟肋,這張牌十分重要,不容閃失。趙苻問:“太后怎么樣了?”

    太監回道:“官家放心,孟氏已轉入秘牢,出入必須通過傳送陣,禁制重重。若有人從外強闖,里面的武婢立刻就會殺了她。”

    趙苻應了聲,沒有后話,宋知秋馬上明白了,主動為圣上分憂:“官家可是擔心太后安危了?官家萬歲之軀,不能去濕寒重的地方,妾身愿意代勞,替官家去看望太后。”

    趙苻果然露出滿意之色,面對宋知秋重新帶上了笑容,一點都不見剛才說要廢后的陰鷙:“那就有勞皇后了!

    第107章 離山

    臨安夜市正是熱鬧時分, 燈火通明,勾欄瓦舍間人來人往,小食味、香粉味、燈油味、汗臭味混在一起, 足以掩蓋住一切異常。民間看似一切如常,但皇城內處處可見把守,佩刀和鎧甲碰撞的金戈聲此起彼伏, 昭示著這個不平凡的夜晚。

    蕭驚鴻站在紅墻下,默然長望, 殿前司侍衛在后面嘟囔:“我們受苦受累,卻哪兒都不受待見,妖物倒搖身一變成了座上賓, 要我們給它們打下手。如今這世道,越發沒道理了!

    蕭驚鴻往后瞥了一眼, 侍衛不情不愿閉嘴。蕭驚鴻淡淡道:“我曾是福慶殿下舊部,哪怕被皇后收為義弟, 在官家眼里終究是外人。要不是他還需人牽制國師, 也不會留著我, 說起來,是我拖累了你們。”

    “指揮使, 屬下根本不是這個意思!钡钋八臼绦l憤憤不平道,“分明是國師欺君惑主, 挾勢弄權,把好好的宮城搞得烏煙瘴氣。我們只恨官家被妖道蒙蔽,怎么會怪您呢?”

    被人蒙蔽?蕭驚鴻不置可否,恐怕那位小皇帝心里明白得很,他和元宓一丘之貉,不過是相互算計、相互利用罷了。也實在可笑, 小皇帝連龍椅都是殿下扶他坐穩的,他自己幾斤幾兩,憑什么覺得他能算計得了元宓呢?

    別自作聰明到最后,為旁人做了嫁衣裳吧。

    蕭驚鴻身在其中,很明白臨安看似繁華昌盛,但市井之上,高層就是一灘爛泥。曾經蕭驚鴻了無生志,不過渾渾噩噩混日子,有這么多人陪他一起墮落,他求之不得,但現在不同了。

    他在蓬萊島受傷,半夢半醒之際看到了殿下,但等他完全醒來,入目卻是一個漁女,自稱他的救命恩人。蕭驚鴻當然嗤之以鼻,他發瘋了一樣在沿海尋人,對臨安的差事不聞不問。他越找越遠,等那股魔障過去,理智回籠,終于覺出不對勁。

    他不相信自己看錯了,但他找了這么久還沒有下落,只有兩種可能,殿下不愿意見他,或者有人從中作梗。

    很可能兩者皆有。

    蕭驚鴻宛如當頭棒喝,他怎么忘了,謝徽這個偽君子也在島上?蕭驚鴻氣勢洶洶回臨安找謝徽算賬,結果剛一回府,就被急召入宮。

    宮里不知為何很缺人手,調來大量士兵守宮城。蕭驚鴻冷眼看了一會,直覺告訴他不對勁。

    皇宮里定然藏著一個要犯,重要到皇帝不惜放大量士兵在臥榻之側。但趙苻已貴為皇帝,朝中都是他的應聲蟲,還有什么人能讓他如臨大敵?

    蕭驚鴻暗暗留了心,今夜突然異動,聽說是侍衛親軍司在瑤華宮遇刺客。具體細節不許外傳,但殿前司和親軍司的關系千絲萬縷,蕭驚鴻還是打聽到,夜襲瑤華宮的刺客不是旁人,乃是容沖。

    蕭驚鴻面上冷漠如常,極力壓制心底的驚濤。如果說他是思念過甚出現了幻覺,可是現在容沖也跑來臨安救孟太后,這說明了什么?

    殿下沒死,殿下真的回來了。唯有殿下,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營救孟太后。

    所以,在蓬萊島救他的人當真是殿下。她明明救了他卻將他丟在海邊,任由一個漁女占領功勞,殿下還在生他的氣,是嗎?

    蕭驚鴻心中悸痛,但隨即轉為高興,殿下對他生氣,這是好事,真正可怕的是殿下無喜無悲,徹底視他為陌生人。只要他幫忙救出孟太后,或許,殿下還愿意給他一次機會?

    蕭驚鴻腦中已經飛快盤算起來,如果來的是容沖,那么一切疑團迎刃而解,幦A宮調去四個營的禁軍,看起來重重守衛,嚴陣以待,但以趙苻的性格,陣仗越大越說明有詐。要是蕭驚鴻沒猜錯,瑤華宮里的孟太后多半是假的,真正的太后應當被轉移到宮里了。

    但他不受趙苻信任,被安置在外圍做肉盾,無法探聽到更多細節。蕭驚鴻不愿坐以待斃,對手下說道:“國師乃是官家的恩人,這些年救亡圖存,幫了官家不少忙,這些話以后不許再說。你們在這里守著,我去福寧殿看看!

    殿前司侍衛們見蕭驚鴻如此愚忠,扼腕不已,無可奈何抱拳:“是!

    蕭驚鴻繞著福寧殿巡視,沒一會,看到宋知秋帶人出來了。蕭驚鴻想了想,主動上前行禮:“卑職參見皇后。娘娘,這么晚了,您這是要去哪里?”

    大內太監看到蕭驚鴻,不耐煩趕人:“宮闈之事,閑雜人等不得打探!

    “公公!彼沃锾郑瑪r住太監,笑著示意蕭驚鴻過來,“驚鴻,你終于來見本宮了。前幾天你去哪里了?本宮本想向官家舉薦你去守瑤華宮,可惜你不在,硬生生錯失了良機!

    蕭驚鴻溫順應是,心里卻想趙苻忌憚他,根本不會將演空城計這么要緊的事交給他,即便他在臨安隨時候命,又有何用?但面對宋知秋,蕭驚鴻只是道:“是我不爭氣,辜負了娘娘的提攜!

    宋知秋上下打量他,問:“還在尋你那位救命恩人?本宮倒是好奇,一介村婦,該是何等國色天香之姿,能勾得你茶飯不思,為她遣散府中姬妾,連前程都不顧了?”

    蕭驚鴻聽到宋知秋提起救命恩人,眼中飛快閃過陰鷙,但最終忍下來,道:“皇后說的是,鄉野村婦,哪里比得上前程似錦。是卑職公私不分,望皇后恕罪!

    宋知秋見蕭驚鴻百依百順、唯命是從的樣子,占有欲重新被滿足,對蕭驚鴻貿然離京的芥蒂漸漸消散,笑道:“你明白就好。你是本宮的義弟,這么多年愿意一心一意為你籌謀的,唯有本宮!

    蕭驚鴻垂著頭:“娘娘的恩德,卑職銘記在心。卑職無以為報,此生惟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勞,娘娘要去哪里,卑職護送您過去。”

    他如此恭順,仿佛桀驁的鷹唯獨對她一人臣服,宋知秋心中極大滿足,她不顧太監的眼色,說:“既然你有此心,本宮拒絕倒顯得不近人情了。那就跟著吧。”

    蕭驚鴻終于如愿以償,不動聲色后退,和宋知秋拉開距離:“卑職遵命。”

    蕭驚鴻一路低眉順目,看起來安分守己,其實默默在心里計算路線。他跟著宋知秋走進花園,停在一座廢棄宮殿前。太監清了清嗓子,說:“皇后娘娘,官家還等著您呢!

    宋知秋雖有私心,但也曉得輕重,她轉頭對蕭驚鴻說:“你在這里候著,我沒出來,不許任何人接近此處。”

    蕭驚鴻低頭應諾,全程垂著眼睛,沒有往里面偷瞟。宋知秋對蕭驚鴻的聽話非常滿意,帶著宮女太監走入宮門。

    大門在蕭驚鴻面前閉合,他始終謹守本分,沒有絲毫窺探的意思。他感受到幾道內力從他身上撤走,心中嗤笑。

    他又沒那么蠢,怎么會不知道禁地必有暗衛,他若是試圖偷看,才是自尋死路。

    這時,蕭驚鴻注意到地面上的落葉打了個旋,擦著門縫飄入馬上閉合的宮門,粘在宋知秋裙角。蕭驚鴻眸光動了動,不露聲色換了個位置,擋住后面的視線。

    宮門關閉,禁制重新啟動,一只蒼蠅靠近宮殿,立馬被一股無形的力絞成碎片。蕭驚鴻收回目光,無事人一般望向夜空。

    大門只是做個樣子,真正的關卡都在后面。宋知秋出示令牌,和旁邊的大內太監相互作證,守衛這才開啟傳送陣。宋知秋被傳送到地下,經過重重機關,停在一扇門前。

    宋知秋回頭,對太監道:“公公,本宮有些話想和太后說,勞煩公公在此稍等!

    太監皺眉:“官家只是讓檢查太后是否安好,此地機密,久留不妥吧?”

    “本宮是皇后,難道還會對官家不利嗎?”宋知秋說,“本宮許久沒見太后了,只是敘些舊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宋知秋終究是皇后,大內太監也不好拂她的面子,退讓道:“好吧,皇后快些說,老奴還得向官家復命呢。”

    宋知秋笑了笑,帶著自己的貼身宮女進門。等關上門后,宋知秋溫柔大方的笑容立即冷卻,她示意婢女們退后,自己朝中間走去。

    “太后娘娘,幾日不見,你的臉色怎么這樣差了?”

    看押孟太后的武婢知道這是皇后,不敢忤逆,靜靜撤到門口。孟太后垂著眼睛撥念珠,并不理會宋知秋。宋知秋也不生氣,笑著道:“也是,突然被人綁到地下,當然吃不好睡不著。太后可知,官家為什么要將你從瑤華宮帶走?”

    孟太后依然不理不睬,但撥動念珠的速度明顯變慢了。宋知秋得意一笑,故意道:“因為有人不遠千里,要來救你。你可知來者是誰?正是你的好女婿,容沖。”

    孟太后手中動作一頓,宋知秋像是失言一樣捂嘴,說:“呀,差點忘了,你那女兒不守婦道,嫁了好幾個男人,太后恐怕分不清女婿是誰!

    孟太后終于忍無可忍,騰得起身,手指氣得直哆嗦:“你……福慶有哪里對不住你嗎,她已去了這么多年,你還要如此詆毀她,毀她清譽?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宋知秋冷笑,啪得一聲打開孟太后的手,冷冰冰說:“別用手指著我。本宮貴為皇后,乃一國之母,你不過一介不得圣恩也沒生下兒子的棄婦,哪配指點我?”

    孟太后多日未食,身體早已虛弱不堪,宋知秋一推她就踉蹌地倒在榻上。孟太后胸脯起伏,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宋知秋被笑得發毛,怒問:“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可憐!泵咸笏貋頊赝,此刻眼睛里卻含著前所未有的堅硬恨意,“你說我不得圣寵,未誕下皇子,可我至少有女兒相依為命。但是你呢,趙苻連對他有扶立之恩的皇姐、養母都如此算計,又怎么會善待你?你注定無恩無寵,無兒無女,失去利用價值后被人厭棄,身邊無一人真心待你。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你……”宋知秋被戳中了痛腳,瞬間暴怒,孟太后無畏盯著她,仿佛恨不得她來個了斷。宋知秋馬上恢復了理智,再度變得游刃有余:“太后想引我動手,這樣,官家就不能用你當人質了,是嗎?我沒那么蠢。你不是已經猜到趙沉茜沒死嗎?那我不妨給你個準話,她非但沒死,還在海州和容沖狼狽為奸,意圖反燕自立!

    孟太后明顯怔了下,眼神變得慌亂。宋知秋很滿意,她就喜歡看別人升起希望再絕望的表情,繼續道:“可惜啊,如今容沖被引到臨安,中了國師陷阱,命不久矣。官家已派人去海州散播消息,說趙沉茜為了討好朝廷,故意將容沖騙到臨安,你猜那些士兵聽到,會不會放過趙沉茜?”

    “你們……”孟太后似乎氣狠了,連罵人都沒有力氣,“卑鄙無恥!

    宋知秋想到那副場景,咯咯笑了:“趙沉茜素來有些陰狠手段,就算她能穩住兵變,北梁人也不會放過她。劉麟與海州有仇,等他得知容沖已死,海州無帥,怎么會放過這塊肥肉?若趙沉茜敗了,她會命喪亂軍,死無全尸;若她勝了,官家就用你要挾她交出兵權,官家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得到江北大片河山。官家成為天下共主,我就是他唯一的皇后,我未來的日子,遠比你們長遠!”

    宋知秋說完,等著孟太后露出羞憤、憎恨、自責的表情,然而孟太后卻十分抽離,她甚至沒看著宋知秋,眼睛不斷往后瞟。宋知秋心生奇怪,回頭,看到一個吊兒郎當的黑衣人對她笑了笑,一柄長劍抵在她后心,后方,武婢和宮女歪歪扭扭躺了一地。

    “多謝提醒。”蘇昭蜚說,“我會轉告容沖的,有人已經計劃好了,等他死后怎么欺負他的心尖尖,他估計會親自帶兵滅了你和你的皇帝。當然,也可能是他的心尖尖來!

    秘牢機關重重,怎么會闖進來一個外人?宋知秋不可置信:“你是何人?”

    “不重要了!碧K昭蜚作勢要塞藥,宋知秋立即閉嘴,他手伸到跟前時卻突然轉了向,手腕上的鈴鐺在宋知秋眼前輕輕一晃,“有勞皇后,護送我們出去。”

    第108章 降魔

    蘇昭蜚控制住宋知秋, 立刻奔向孟太后,遞上趙沉茜的親筆書信:“太后,我是容沖的朋友, 來救您離開。攝魂鈴效果只有一炷香,沒時間多說,您趕快換上宮女的衣服, 先離開地牢,具體情況等路上我慢慢和您解釋!

    孟太后接過信封, 都無需拆開,僅看“母親親啟”四個字,她就知道這是趙沉茜。孟太后忍不住落淚, 問:“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蘇昭蜚已飛快扒下宮女的衣服,說:“她過得好不好, 請太后見到她后,親口問她吧。”

    蘇昭蜚跟著容沖來臨安, 當然不可能赤手空拳, 毫無準備。他們出發前就考慮過最壞的情況, 即行動泄露,臨安皇宮已經知道他們要去救孟太后, 甚至已提前將孟太后轉移。

    容沖進城后,發現瑤華宮的崗哨和謝徽的布防圖有些極細微的變動, 就知道他沒猜錯,最壞的情況當真發生了。幸好他們早有準備,出發前趙沉茜也仔細和容沖講過皇宮諸人的性格秉性,容沖和蘇昭蜚按照計劃,兵分兩路,施展計中計。

    容沖來瑤華宮, 明知前方是針對他的陷阱,依然孤身赴險。他先用孔明燈運送傀儡,用調虎離山之法轉移侍衛親軍司的視線,他趁機偷襲辟病堂,劫走“孟太后”。侍衛親軍司的人假意追擊,以為容沖上當了,殊不知,其實容沖的調虎離山之計才剛剛開始。

    容沖中計的消息傳回宮里,皇帝大喜,不知不覺松懈了防備。他得知假貨失竊,肯定會忍不住去看看真品,而以宋知秋貪功自負卻又自卑諂媚的性格,多半會主動請纓。蘇昭蜚藏在皇宮里,緊盯帝后動向,尋找機會混入關押孟太后的暗牢。

    事情進行得比想象還要順利,宋知秋遣散內家太監,獨自在孟太后面前耀武揚威,蘇昭蜚趁機解決屋內的看守。孟太后原本萬念俱灰,心存死志,她有意刺激宋知秋發怒,結果看到宋知秋裙子上的樹葉變成一個黑衣人,無聲無息撂倒了一群武婢。

    樹葉成精了?

    孟太后后半程注意力都在樹葉精身上,根本沒留意宋知秋說了什么,宋知秋兀自說得開心,殊不知自己已成為甕中之鱉。

    蘇昭蜚原本擔心要花些口舌才能說動孟太后,沒想到孟太后根本沒懷疑他的身份,二話不說跟他走。省去了拉扯的時間,蘇昭蜚求之不得,他讓孟太后去屏風后換衣服,自己扒下宋知秋另一個侍女的衣裙,心里恨得咬牙切齒。

    他這輩子最倒霉的事就是認識了容沖,當年為這廝豁出半條命,如今竟還要換女子裙釵。等回去,他一定要和容沖絕交!

    孟太后這些年生活在道觀,身材清瘦,換上宮女的衣服一點都不顯臃腫,只要遮住臉,僅看身形,沒人認得出這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太后。蘇昭蜚面若好女,這些年浪跡花叢從無敗績,換上女裝竟然眉清目秀,頗有些雌雄莫辯。

    連孟太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你換上女裝,倒比先前那身衣服看著更正派些!

    蘇昭蜚皮笑肉不笑呵了聲:“我絕不會再穿第二次了,等出去我一定要找容沖算賬!”

    大內太監守在門外,踱來踱去;屎笤趺慈チ诉@么久?就在他忍不住敲門詢問的時候,房門突然從內打開。

    宋知秋面無表情,疾步往前走,背后的宮女縮著頭,畏畏縮縮跟在皇后身后。太監知道他們這位皇后心胸狹隘,卻又喜歡裝作賢惠大度,她進去這么久還不讓人跟著,多半和孟太后起了齟齬。

    太監怕得罪這位小心眼的皇后,不敢多問。他匆匆往門縫內掃了一眼,孟太后衣冠整齊,背對大門坐著,看起來沒什么大礙,太監也不欲多事,交待守衛小心照看,便快步追宋知秋去了。

    宋知秋一路走得飛快,太監一邊追一邊心道邪門,皇后到底和孟太后吵了什么,能氣成這樣?暗牢進時繁瑣,出來卻很容易,他們很快走到傳送陣前,看守清點人數無誤,啟動陣法。

    眾人站在一起,等著陣法生效。大內太監總覺得宋知秋的狀態不對,試探問:“皇后娘娘,官家讓您帶的東西,您遞給太后了吧?”

    正巧這時傳送陣亮起,靈光流溢,掩住了劍刃上反射的月光,大內太監也猛然出手,擒向旁邊的宮女。蘇昭蜚劍鋒先到,刺穿太監的手掌,太監早有準備,化掌為爪,反擒住蘇昭蜚的劍。這時一線冷光劃過太監眼眸,他這才意識到,劍招只是幌子,對面真正的殺招是暗器。

    銀針在夜色的掩蓋下,刺破太監的護體神功,鉆入他眉心,一擊斃命。蘇昭蜚當機立斷棄劍,掌中劃出一柄短刀,割破太監喉管,阻止他向外傳信。

    蘇昭蜚怕他沒死透,又在太監心口補了兩刀,確定太監氣絕后,才扶著他緩緩落地。孟太后愣在不遠處,還沒反應過來,一場生死較量已在她面前分出結果。孟太后看著蘇昭蜚身上的血,戰戰兢兢問:“怎么辦?”

    蘇昭蜚低頭掃了眼,將外衫脫下,和太監尸體一起扔在草叢里。他扯平衣袖,說:“反正宮女穿得多,少一兩件沒人注意?熳,地牢里的人隨時可能發現尸體,我們要趕緊出宮。”

    蕭驚鴻守在宮門外,耳尖微動,聽到里面可疑的悶響。他握拳,佯裝咳嗽,只希望里面的人動作麻利些,再耽誤下去,血腥味就要傳出來了。

    宮門打開,蕭驚鴻抬眸,和其中一個宮女四目相對。宮女作為宮廷的擺設,時刻擺在各位貴人身后,隨處可見,卻又無人在意。大家都會下意識忽略宮女的長相,可蕭驚鴻是皇后的義弟,不說如數家珍,好歹還認得全坤寧宮宮女的臉。

    這位“宮女”,似乎有些面生呢。

    蘇昭蜚手臂不知不覺緊繃起來,隨時準備出劍。然而蕭驚鴻只是掃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熟稔地對宋知秋說:“娘娘,卑職護送您回宮!

    隨后,他站到宋知秋身側,扶著她往花園走去。蕭驚鴻是宋知秋帶來的,宮里人人皆知他和皇后的關系,暗衛們見怪不怪。有蕭驚鴻作保,蘇昭蜚和孟太后垂著臉扮演宮女,有驚無險走出禁區。

    蘇昭蜚不知面前男子什么身份,但他剛才既然沒有揭穿他們,應當暫時是友非敵。蘇昭蜚默默算著距離,眼看馬上就到接應地點了,黑暗里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喊聲:“太后不見了,剛才那伙人有問題,快追!”

    一石激起千層浪,剛剛才蒙混過關的暗衛霎間朝他們追來。千鈞一發關頭,蕭驚鴻一把將宋知秋推到橋下,對蘇昭蜚說:“快帶太后走,這里我來解決!

    蘇昭蜚飛快撇了眼水池,宋知秋中了攝魂鈴,一炷香內像離魂之人一樣,無知無覺,自然也不能鳧水。他記得先前宋知秋叫此人為義弟……

    這……可真是好弟弟。

    蘇昭蜚可一點都不心疼這個女人,既然能禍水東引,蘇昭蜚毫不客氣跑自己的。蘇昭蜚帶著孟太后趕到約定地點,打出手訣,引動傳送陣。

    多虧小皇帝猜忌,遷都后一概不用容家的人。要不然換成汴梁皇宮,有容家先祖的鏨龍陣鎮守,蘇昭蜚還進不來。

    蕭驚鴻用力在自己身上劃了一劍,故意高聲呼喊,驚動殿前司眾人:“皇后落水,快救駕!”

    殿前司奉命守城,對高層的陰謀一無所知,他們聽到皇后落水,趕緊跑過來營救;▓@里頓時嘈雜起來,到處都是腳步聲和不明所以的詢問聲,極大干擾了暗衛的視線。蕭驚鴻看著樹蔭深處一道靈光一閃而過,他放了心,推開殿前司侍衛,不顧傷勢跳入水中,朝宋知秋游去。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孟太后頭暈眼花,剛剛站穩便被人架住,腳不沾地往另一條街跑:“太后,冒犯了,快往這邊來!

    他們剛走,便有一伙賣貨郎出現,飛快鏟除了傳送陣的痕跡。蘇昭蜚帶著孟太后在臨安內傳送了好幾次,確定行蹤被徹底打亂,根本無法施展追蹤術后,才在戲班子眼花繚亂的雜技表演中,放飛一只煙花。

    隨后,蘇昭蜚背著孟太后下井,看似廢棄的枯井下,是一條通往城外的地道。

    ·

    臨安依水而建,小巷橫斜,橋梁飛越,商販店鋪隨街開設,有些地方堵得水泄不通,有些地方空無一人,繁華和陰暗仿佛只有一墻之隔。容沖帶著孟太后,專走冷僻無人的小巷,比那群禁軍還熟悉臨安地形,沒一會就將身后尾巴甩干凈了。孟太后突然按住小腹,痛苦道:“不行了,哀家難受!

    容沖只能停下,問:“太后,您怎么樣了?”

    “沒什么大礙!泵咸罂恐鴫,緩慢說道,“許是剛才走太急了,哀家緩一緩就好了。”

    孟太后以為容沖會給她輸靈氣,畢竟修仙者的靈氣對凡人來說是最好的靈丹妙藥,沒想到容沖只是干巴巴站著,當真等著孟太后休息。孟太后暗暗在心里罵了句木頭,暗示道:“再等下去,官兵恐怕要追上來了。這點小痛哀家能忍,我們繼續走吧!

    孟太后心想這回總能聽出來了吧,不料容沖清脆地應了聲好,大步流星在前面領路,一點都沒有為人女婿的自覺。皮囊下的畫皮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心道真是開了眼了,便是榆木疙瘩成精,也沒有他這么不識趣。

    他能為一個拋棄他數次的女人以身涉險,不應該二話不說為岳母當血包嗎?可惜了,畫皮妖久饞天下第一劍的大名,還以為今夜能飽餐一頓前白玉京魁首的靈力。反正他都要死了,不如將靈力傳給她,也算死前做樁功德。

    畫皮妖故意拖延時間,很快侍衛親軍司追上來了。畫皮妖忽然哎呦一聲,容沖連忙回頭,問:“太后,怎么了?”

    “哀家崴了腳!碑嬈ぱ纯嗟匕欀迹f,“別管哀家,你快跑。哀家是太后,他們不敢對哀家怎么樣的!

    “這怎么能行!比輿_說,“不如太后先藏在一個地方,我將他們引開,等安全后我再回來接太后!

    畫皮妖裝作孟太后的樣子,眼含熱淚道:“容將軍,你真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我兒能遇到你,真是她的福分!

    容沖笑了笑:“能得太后此言,沖百死無悔。禁軍要追上來了,我背太后走。”

    “辛苦你了。要是沒有你,我們娘倆可怎么辦。”畫皮妖情真意切擦淚,說,“哀家這些年置辦了一個隱蔽之地,宮里沒人知道。哀家給你指路,你送哀家過去!

    容沖扶著背上輕飄瘦弱的老婦人,真誠頷首:“好。”

    戴淮領著侍衛親軍司精銳,在大街小巷里追捕容沖。他嘴上喊著不能讓逆賊跑了,其實并不真往上沖。

    他想起不久前,皇帝和他的密談。皇帝說:“殿前司有蕭驚鴻把控,他們不向著朕,朕也信不過他們。唯有侍衛親軍司,是朕多年心血,唯一信得過的臂膀手足。親軍司里皆是精銳,供養不易,你帶人去追容沖時,做做樣子就好,不要當真消耗了精兵。需要出力時推歸真觀的道士們上前,讓他們和容沖狗咬狗,你們只須在旁以逸待勞。無論誰勝了,待他們完全放松警惕時,悄悄補一刀。今夜歸真觀和逆賊容沖兩敗俱傷,同歸于盡,你明白嗎?”

    戴淮看著容沖背著孟太后消失在小巷盡頭,默默放慢了腳步。他當然明白,普通人對上容沖這樣的修道高手,唯有車輪戰、消耗戰這一種打法。他可不會蠢到沖在一線當炮灰,為他人鋪青云路。

    不過話說回來,容沖的同伙呢?過了這么許久,怎么不見海州軍接應?

    第109章 畫皮

    “太后, 就是此處?”

    “沒錯!迸咸笃つ业漠嬈ぱf,“你背了哀家一路,辛苦了。放哀家下來吧, 哀家自己能走!

    容沖依言,慢慢將孟太后放下來,小心提醒:“您腳上傷還沒好, 慢些走。”

    容沖將孟太后護在身后,率先往大門走去。他一劍劈開鎖鏈, 推開門,灰塵四起。容沖扇了扇,問:“太后, 這是您何時購置的院落,看著有些年頭了!

    “哀家住在宮外, 多少有些門路,提前為自己置辦了退路。”孟太后說, “放心, 是哀家信得過的人置備的, 無人知曉。哀家腳疼,實在走不動了, 屋子里面應當有跌打藥,你去找找!

    “太后您稍候。”容沖說, “我這就取藥來!

    容沖握著劍,毫無防備邁過門檻,踏入院內。一道微光從墻角閃過,飛快匯聚成一個陣法。

    容沖看著腳下繁復不祥的紋路,詫異回頭:“太后,這是什么?”

    身后哪還有孟太后的影子, 四周忽然傳來桀桀怪笑,聽著令人發毛。只見地上的陰影詭異抽動,凝成一個影妖;屋頂的避火獸倏而變大,化作一只毛臉獠牙的狼妖;圍墻上的藤蔓蜿蜒爬到地上,竟然是一只蛇妖偽裝的。

    “哈哈哈,自然是取你狗命的殺陣。”一道黑衣悠然從堂屋飄出,寬大的斗篷拂動,露出下面黑氣繚繞的根須,眾多道士握著劍,紛紛從藏身之地跳出來。黑斗篷十分得意,猖狂大笑道:“容沖,江湖上贊你多謀擅詐,還不是中了我們的計。你腳下踩的是殺陣,主上做了改良,千變萬化,殺機重重,便是只蒼蠅飛進來也要神魂俱滅。你能成為第一個體驗主上殺陣的死人,是你的榮幸!

    狼妖在屋頂抖了抖毛,矯捷跳到地上,圍著容沖打量:“確實是只肥羊。畫皮,干得好!你將他引來,待會分靈氣時,允你吸第一口!

    如此猖狂,容沖哪能不明白:“孟太后是你們假扮的?”

    “知道白玉京的天之驕子看不上咱們妖怪,畫皮足足畫了三天三夜,精心特制了一張人皮,才敢將容將軍請到這里來!鼻嗌呃@著容沖,深深吸了一口氣,變成一個婀娜婦人,陶醉道,“這么純粹的靈力,還是至陽至剛的正派功法,若能雙修,不知有多滋補女方?上О,容將軍不解風情,只能將你殺了采補。唉,真是殺雞取卵,暴殄天物!

    方才還靜謐凄清的民宅瞬間妖氣彌漫,迷霧繚繞,都遮住了天上的月光。對方人多勢眾,占盡天時地利,而容沖卻孤身一人,形單影只。敵我對比如此懸殊,容沖卻絲毫不見被背叛、被算計的慌亂,他看著面前的樹鬼,鎮定自若笑了聲:“果然是你,好久不見。當年我那一劍,還是太輕了!

    在鑒心鏡回溯過往時,容沖終于敢確定,這只樹鬼就是他和趙沉茜初遇時,將他們困在地下的柳樹妖。那時容沖一劍砍死樹妖,只當是一個尋常妖怪,沒想到汴京城外頻發命案并非偶然,他和趙沉茜在無意中撞破一條用活人做實驗牟取長生的黑色利益鏈條,在那時他們就被有心人盯上了,而兩人卻一無所知。容家覆滅甚至趙沉茜遇襲身死,到底有多少和其有關?

    容沖痛失至親,闔家遇難,趙沉茜險險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而柳樹妖卻用陰邪秘術,堂而皇之復活,化作妖鬼,依舊在人間作惡。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一句好久不見,不止勾起了容沖的血海深仇,同樣勾起了柳樹妖的殺身之仇。樹鬼盯著面前這個奪它性命、毀它道行的小子,眼睛變紅,里面沁出怨毒的恨意:“本座沒去尋你,你倒主動來了臨安,是你自找死路!”

    “不妨試試看!比輿_雙指并攏,指尖亮起金光,使出降魔道術,驟然朝樹鬼逼去,“看是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

    樹鬼冷笑一聲,他怎么會這么蠢,和容沖單打獨斗?他示意兩旁的大妖和道士們:“還愣著做什么,一起上!眾弟子擺陣,隨本座誅殺魔道!

    一個至邪至邪的妖鬼,竟然說他是魔道,容沖實在大開眼界。容沖手指結印,變化極快,五行法術接連朝樹鬼打去,環環相扣,相生相克,逼得樹鬼連連退步。但外有道士們操縱殺陣,內有影妖、狼妖助陣,還要防著蛇妖偷襲,容沖雙拳難敵四手,疲于應對,漸漸落于下風。

    鬼氣將金光打得節節潰散,樹鬼心中大快,狂笑道:“白玉京自詡為道門魁首、名門正派,連掌門的兒子也不過如此,實在恥辱。本座看魁首之名,還是趁早讓給我們歸真觀才是!

    妖氣在打斗中被絞散,終于能露出外面的天空。容沖余光掃到城南升起一只煙花,在空中綻出五色絢光。容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樹鬼伸著鬼爪朝他襲來,容沖不躲,在攻擊近在眼前時側身后撤一步,驟然拔劍,砍向森森鬼氣。

    “讓你活著,才是白玉京的恥辱。”

    白玉京以降妖除魔聞名天下,作為兩位知名捉妖師的兒子,容沖從小苦修道術,道法本事不下于父母,然而但凡對容沖有些了解就知道,他動真格時,只用劍。

    見到他的劍才會明白,為何諸長老視他為白玉京開山以來最出色的天才。

    容沖出劍,看似一直被壓著打的局勢霎間逆轉。容沖此番來臨安,除了營救孟太后,也有許多舊怨想要了結。

    復仇是道冷菜,因為等待一段時間后,你能從仇人手里奪走更多。

    他為復仇,已經等待了太久。

    樹鬼,無疑是他復仇的第一站。容沖本以為在現實中遇上這個鬼物,他定會恨之入骨、義憤填膺,然而當這一刻來臨,他唯有平靜。

    他想到幼時學道時,他格外想不通,問父親:“爹,既然正道是為了降魔,為何修魔要比修仙快?只要能打贏,正道魔道又有什么所謂?”

    父親嘆氣,輕輕撫上容沖的頭:“沖兒,你天賦卓絕,桀驁不馴,正邪皆在你一念之間。可越是如此,你越要記住,暴虎馮河,武功蓋世,概匹夫之勇。這樣的勇只需要幾分血氣和武力,便是有通天之能,所爭不過一時意氣,所求不過一己私利。真正的大勇,乃是心懷蒼生,安天下民,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仍不怨不悔,不矜不伐。”

    容沖似懂非懂,問:“如果敵人利用我們的仁,不擇手段,無所不為,又該如何?”

    “這就是你要握劍的原因。”母親走到他身邊,親手將畫影劍交予他手中,“縱惡,不是慈悲真法門。菩薩低眉,金剛怒目,慈悲心腸,雷霆手段,方可平天下之不平事,育慈伏魔!

    回憶結束,父母的身影在眼前消散,化作幢幢鬼影。容沖第一次覺得畫影劍和自己如此心意相通,像是已經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如臂使指,人劍合一。

    正邪顛倒,妖魔橫行,他看不慣這個世道很久了。今日,他代父母兄長的英魂,和十萬慘死于金陂關的將士,前來替天行道。

    容沖年少時輕狂,到處找人切磋劍術,學習過許多劍法,甚至還自創過劍法。但今日他卻突然明白,為何他跑去母親面前嘚瑟自己的獨門劍招時,母親總是不屑一顧,只讓他練基礎。

    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白玉京所有弟子一入門就會收到的大路貨,據說由先祖容峻親自編寫的基礎劍訣《玉京劍譜》,才是大道。

    《玉京劍譜》的招式在容沖眼前閃過,那些小人像是有了生命,自動在他眼前活動起來。容沖似有所悟,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容沖心無雜念,使出他握劍后學的第一招劍法。

    “潛龍勿用!

    容沖劍上金光隱晦,劍勢沉重,卻有劈山斷流之力,一招將蛇妖攔腰斬成兩段。

    眾妖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容沖突然爆發出這么強的威力。樹鬼沉著臉,喊道:“他失了一半心頭血,定是強行拔高功力,支持不了多久的。都圍上去耗他,他劍出得越多,死得越快!

    容沖進入天人合一狀態,周圍人的動作在他眼前無限放慢,他清晰看到狼妖朝他撲來,利爪上泛著幽幽綠光,腰部的破綻毫無遮擋,像是等著他動手。容沖當然也不會客氣,橫劍欺近。

    “見龍在田!

    狼是銅頭鐵骨豆腐腰,容沖一劍刺在狼妖腰上,狼妖受到重創,來不及反應就被容沖的劍氣震碎內臟,重重彈飛,轟隆撞倒一面院墻。院子里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外面,周邊百姓忙帶著自家老人小孩走遠,還有些膽大的,站在巷口觀看。

    樹鬼本想一擁而上,在幾個回合內迅速解決容沖,沒想到節節失利,還引來了人群。樹鬼氣急敗壞,不斷叫囂著再上,影妖卻不想奉陪了。影妖悄悄后撤,融入樹影里,試圖逃走,忽然面前一陣金光大盛,陰影飛快退散,影妖被困在當地,動彈不得。

    “或躍在淵!

    只要光足夠強,影子也可消失。容沖的劍法層層突破,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影妖被重重一擊,頓時吐出一口鮮血。他心里已十分后悔,他就不應該聽信樹鬼的話,來臨安埋伏容沖,前天下第一的命,就那么好買嗎?

    影妖心知再猶豫下去只會落得和蛇妖、狼妖一樣的下場,什么都撈不著不說,還要賠進去自己的命,他狠狠心割掉大半身體,只留下一片黑影,順著墻縫飛快往人多的地方鉆,他藏入行人的影子,像魚一樣在街上騰挪,沒一會就消失不見。

    容沖知道影妖跑了,但影妖已受了重傷,不成威脅,容沖不慌不忙將影妖舍下的妖氣剿滅,執劍轉身,看向樹鬼。

    他一言未發,但所有人都明白,輪到樹鬼了。

    樹鬼這邊連折三員大將,終于知道主上說得沒錯,他們應該躲在陣法后消耗對方,而不是正面強攻。樹鬼示意道士變幻陣旗,后退道:“是本座低估了你。本座倒要看看,你這種狀態,還能持續多久!

    對于一個劍客來說,劍意突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容沖為了復活趙沉茜,失了一半心頭血。他體內氣血不繼,劍法突破對他不是進階,而是催命符。

    元宓算得沒錯,如果用殺陣耗他,根本不用殺,容沖自己就支撐不住了。

    容沖嘴里已經嗅到血腥味,他忍住,不動聲色舉劍,抵御殺陣的攻擊。樹鬼見容沖被殺陣困住,頗為得意,突然,一條陣法線熄滅,靈力流動受阻,隨之整個陣法都黯淡下去。

    樹鬼不可置信地看向角落,畫皮妖手里拿著一面陣旗,剛才,就是她把陣眼的旗子拔了。樹鬼不解又憤怒:“畫皮,你在做什么!”

    先前當畫皮妖是自己人,樹鬼不曾留意,此刻他嗅了嗅,悚然大驚:“你不是妖,你身上有人味!”

    樹鬼眼前飛快閃過之前沒當回事的疑點,容沖這么看重這次任務,卻只是放了一個傀儡調虎離山,完全沒有擔心過孟太后還在不在瑤華宮;他將“孟太后”救出來,一直任由“孟太后”自己跑,但“孟太后”引他來埋伏點時,他卻一反常態背起“孟太后”。

    畫皮妖妖如其名,擅長畫皮,畫出來的人衣足以以假亂真。一旦畫皮妖的偽裝被識破,它并沒有什么斗法能力,很容易被降服。如果逆著思路想,妖能穿著畫皮扮人,那人能不能穿著畫皮扮妖呢?

    精美得難辨真假的畫皮之下,究竟什么時候調換了敵我?

    “飛龍在天!

    樹鬼來不及思索這個問題了,因為一陣強烈到刺眼的金光已經將他籠罩。容沖經過前面三劍,劍勢已經達到巔峰,這一劍若落實了,多深厚的修為都要煙消云散。更何況樹鬼還不是踏踏實實修煉上來的,他吞噬了太多“養料”,光感受到容沖磅礴剛烈的浩然劍意都刺得生疼,怎么敢接這一劍?

    樹鬼不敢大意,使出殺手锏:“霸下印!

    一枚古樸莊嚴的石印浮起,亮起一層淺綠色的光芒,護在樹鬼前方。容沖氣吞山河的一劍撞在護盾上,只是讓石印微微晃了晃。容沖被劍氣反噬,氣血翻涌,沒忍住吐了一口血。

    樹鬼得意非凡,高聲道:“有歸真觀的法寶助陣,容賊已無計可施。爾等快將那個假扮畫皮的逆黨誅殺,恢復陣旗,齊心掠陣。容賊已到強弩之末,我們耗也能將他耗死!

    容沖用力拭去唇角的血絲,抬眸,目光漆黑狠厲:“誰說這是你們歸真觀的法寶?霸下印負三山五岳,鎮煞迎福,乃是舉世皆知的白玉京三寶之一。我父親佩戴左右,從不離身,直至紹圣十五年我父母遇襲身亡,霸下印從此下落不明。原來,在你們手里!

    樹鬼不以為然:“那又如何?霸下印原本就屬于白玉京嗎,還不是太祖賞賜給你們容家的。白玉京無法替上面分憂,自然該退位讓賢,這霸下印,早已被先帝賜給歸真觀!

    容沖劍勢層層鋪墊,剛才那一劍已至巔峰,本應是威力最大的一劍,卻被樹鬼用霸下印擋住。容沖氣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玉京劍譜》第一頁就寫著盛極必衰,月盈則虧,乃世間常態,無人可以幸免。如果先祖那時候就料到容家和皇家遲早會漸行漸遠,盛極必衰,那他編寫玉京劍法時,又為何在最強劍招飛龍在天后,留有一招亢龍有悔?

    致虛極,守靜篤。天道圓圓,各復歸其根。既然盛極必衰是天道,那么周而復始、衰而再盛,又何嘗不是天道?

    容沖意念通達,終于悟到《玉京劍譜》的最后一招。他收了內力,不再像剛才那樣全力以赴,而是僅用身體能負荷的殘力,抱元守一,使出最后一劍。

    看似走下巔峰,不可避免滑向沒落,實則知常守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劍。

    “亢龍有悔。”

    樹鬼見這一劍光芒黯淡,明顯后力不繼,敗局已定,心里頗不以為意。樹鬼甚至都懶得躲,悠然站在護盾后,等著看容沖的笑話。

    然而這輕飄飄、軟綿綿的劍光,在撞到霸下印的結界后速度不減,還在慢吞吞往前爬。僵持片刻后,無堅不摧的霸下印護盾寸寸皸裂,轟然破碎,劍光看著緩慢,卻倏忽千里,逼至樹鬼面前。

    樹枝觸之即斷,上面纏繞的鬼氣嚎叫著被金光燒成灰燼,樹鬼不可思議看著霸下印落地,骨碌碌滾到容沖腳邊,被他輕描淡寫拿起。熟悉的死亡的氣息襲來,令他瞬間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樹鬼不敢猶豫,效仿影妖,立即舍去本體,將全部精魂凝在一縷黑氣中,意圖逃跑。

    容沖用袖子擦去霸下印沾的土,像對待一個老朋友,熟稔而鄭重。霸下印敦厚溫熱,似乎還沾染著父親的血,容沖珍而重之將霸下印收好,抬眸,目光凌冽鋒利,如有實質。

    “元宓不過一個殺人兇手,竊國佞臣,也配和白玉京比?我今日先殺你祭旗,以慰我父母、二兄在天之靈!

    容沖緩慢出劍,雪白的劍光映在他臉上,似仙似魔,似慈悲似冷酷。

    蜃夢幻境中樹鬼能逃出去本就是容沖有意為之,如今容沖已經拿到了元宓的把柄,樹鬼也該為做過的惡付出代價了。畫影劍微微顫動,滿城明火受到劍意感召,星點起浮,逐漸匯成一條火龍,收至劍前。

    容沖并沒有注意到他引出的陣仗,他腦中沒有劍法,隨意一指。

    火龍隨著他的劍尖涌動,在容沖出劍那一剎那,火龍長嘯,天地共鳴,劍意如流矢穿過鬼瘴,追上逃逸的精魂。樹鬼都來不及慘叫一聲,就被熔成灰燼,煙消云散。

    這一劍滿城火光俱滅,全城嘩然,紛紛抬頭觀望,卻擘兩分星,平民百姓無一傷亡。只除了火龍落下時,轟隆隆將一口枯井砸成廢墟,街前的戲班子倉皇四散,有些看客在逃跑時跌了跤,摔得哎呦直叫。

    蘇昭蜚扶著孟太后,剛剛從地道出口爬上地面,身后忽然傳來沉悶的倒塌聲。士兵們連忙來報:“將軍,不好,地道入口被埋了。”

    蘇昭蜚回頭,瞥見了那驚世一劍的余暉。哪怕兩人無一句交流,蘇昭蜚依然聽到了容沖的心聲。

    快帶孟太后走。他借打斗毀了地道入口,從此沒人知道孟太后從何處出城,要朝哪個方向追。他今夜這番作為必然已經成為臨安的眼中釘,他在明處,越多人來追殺他,孟太后和蘇昭蜚就能走得越安全。

    “蘇將軍,怎么辦?”士兵問,“密道塌了,容將軍要如何出城?要不我們再去挖一條新的?”

    孟太后也道:“你們快去,宮里許多人都認得容三郎,他一個人困在臨安城里多危險!反正我們已經出來了,找個僻靜地躲一躲,等他出城,我們一起走!

    “不!碧K昭蜚望了眼黑暗中的臨安城,堅定說,“我們人手有限,不能再分散兵力了。撤,全速護送太后渡河!

    “?”士兵們不忍,“容將軍為了掩護我們,獨自引開追兵,我們難道要拋下他嗎?”

    “我正是知他用意,所以才要走。”蘇昭蜚沉了臉,露出一軍主帥的威嚴,冷聲說,“全軍聽令,疾速行軍,不許回頭。敢有違者,斬!

    士兵們肅然生畏,齊刷刷抱拳:“是!

    孟太后被人扶上馬車,蘇昭蜚最后看了眼緊閉的城門,斬釘截鐵道:“出發!

    容沖愿將孟太后交由他護送,該是何等的信任。正是因為知道容沖把他當做托付生死的兄弟,蘇昭蜚才不敢辜負。

    人生在世,有些意氣不得不爭。若連心愛之人的母親都護不住,便是長命百歲,又有何意思?

    蘇昭蜚答應了趙沉茜,看來他要失言了。蘇昭蜚默默在心里道了句保重,兄弟,一定要平安回來。

    很多人在海州等你。

    第110章 忠孝

    容沖一劍斬殺樹鬼后, 歸真觀的道士被嚇破了膽,一哄而散。等他們逃跑后,容沖捂住胸口, 重重吐了口血。

    躲在陰影里的“孟太后”一把扯下畫皮,露出一張黝黑板正的青年面龐,連忙上前扶住容沖:“將軍, 你怎么樣了?”

    在海州時不敢讓趙沉茜看出端倪,一直忍著, 如今反噬越來越強了。容沖擦干唇上的血,說:“無礙!

    容沖早就看出瑤華宮里的孟太后是畫皮妖假扮的,他需要給蘇昭蜚爭取時間, 便陪著畫皮妖做戲。畫皮妖不小心崴了腳,提出去私宅休整時, 容沖便知道,這就是他們為他準備的陷阱了。

    既然已套出地點, 就沒必要留著畫皮妖了。容沖借著背畫皮妖的動作, 將其制服, 后面追兵心猿意馬,越追越遠, 容沖專挑小路走,趁著后方視線盲區, 讓早已等候在隱蔽處的親信套上畫皮,移花接木。

    樹鬼以為“孟太后”是自己人,不會防備,關鍵時刻便能成為容沖翻盤的法寶。

    容沖輕描淡寫擦去血跡,就要提劍去追逃跑的影妖,剛走了一步, 眼前猛地一陣發昏。親信慌忙接住他:“將軍,神醫明明說了你要少用靈力,越動用內功,心脈衰竭越快。你卻從不當回事,讓我們瞞著蘇將軍和大公子,今夜還獨自留下斷后,以一敵五。如果蘇將軍在,你怎么至于傷成這樣?”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這些小嘍啰,我足以應付。”容沖緩了緩神,等眩暈勁過去,便執意往外走,“那只影妖陰險狡詐,手段陰損,它失了大半修為,定然不會甘心,極可能會藏在臨安市井中,吸凡人的心血滋補自身。我得趕快把它找出來,除掉!

    親信看著既心疼又氣憤:“趙家人如此待你,將軍還一心為燕朝百姓除妖,真是蒼天無眼,枉害好人。”

    “別說這種話,國君失德,百姓何辜?國家興亡是帝王將相的事,受苦的卻都是他們!比輿_道,“何況,沒有我,元宓也不會召集這么多大妖藏在臨安城。影妖逃竄本就是因我而起,我有義務解決。我去捉妖,最多耽誤三日,你通知其他人,扮成百姓分批出城,按計劃在官道上布車轍,擾亂追兵視線。我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找到了嗎?”

    親信不情不愿點頭:“按將軍的吩咐準備好了。”

    “好!比輿_道,“將衣服藏好,這幾日隱于市井中,等我信號。一旦我除了影妖,便按計劃行事。”

    親信心中嘆氣,無奈抱拳:“屬下遵命!

    親信剛應下,地上突然傳來悶悶的震動。他們太熟悉這種聲音了,親信變了臉:“將軍,有人來了。”

    而且人數不少。聽起來,足有千余人。

    打斗時不見他們,妖怪全都死了,他們卻一擁而上,燕朝的狗腿子簡直欺人太甚!親信氣得拔劍,要和他們拼了,容沖按住他的手,說:“不要沖動。禁軍和妖怪不一樣,他們也是肉體凡胎,有父母要養,有妻兒要護,不過是聽令行事,何錯之有。我答應過母親,劍尖只對著外敵和妖魔,絕不朝向自己人!

    親信氣極:“將軍,你當他們是自己人,他們卻想置你于死地!”

    “冤有頭債有主,我和他們的皇帝有仇,便該找皇帝報仇,把怨氣發向皇帝的女兒和普通士兵,該多么無能。”容沖堅持,“你先走,我去會會他們。”

    親信不放心:“將軍!”

    “快走!”容沖語氣堅定,眼眸湛湛,臉上雖沒有大表情,卻無聲流露出說一不二的威嚴,“我有辦法脫身。”

    親信見容沖動了真格,只能聽命行事。親信走后,容沖拔劍,將袖口沾了血跡的布料割掉。

    他沒有告訴親信士兵,他后來悟到的劍意雖然極大節省了靈力,不至于沖擊心脈,但他的身體已支持不了多久了。他還有許多仇敵要殺,他的命,得留著。

    都是和海州軍一樣的燕朝兒郎,他不愿和他們自相殘殺,若能和平突圍,當然更好。

    ·

    戴淮按皇帝授意,趕羊一樣將容沖趕到陷阱里,便適時地跟丟了人。他帶著禁軍圍在一條街外,遠遠觀望,伺機補刀,好坐收漁翁之利。然而他預料中容沖和歸真觀拼得你死我活的場面并沒有出現,院墻里面劍光閃爍,倒像是國師這邊的幫手一個接一個出事了。

    不應該啊,容沖武功再厲害,以一敵五,外加陣法克制,不死也得半殘吶。他還能是金剛不壞之身?

    戴淮心里有點打鼓,命令手下跟上,悄悄靠近院墻。忽然,一陣陰森之感襲過,戴淮抬頭,看到一縷黑霧飛快劃過頭頂,很快在夜色中難以辨認。然而,一道令人肅然生畏的劍氣隨即劃破長空,火龍環繞在側,照亮了蒼穹,黑霧無所遁形。

    戴淮親眼看著那縷黑霧在劍氣下毫無招架之力,像陣炊煙一樣被劍氣斬斷,逸散的精魂被火龍燃燒殆盡。禁軍看不懂,疑惑問:“指揮使,這是什么意思?護法大人呢?”

    戴淮沉著臉:“那縷黑煙就是國師的護法。”

    “啊?”禁軍震驚,“他這就死了?”

    是啊,官家奉他們為座上賓,他們竟如此無用。樹鬼都被逼得出竅逃跑,更不必指望其他幾個大妖,戴淮肅容,道:“疏散周邊百姓,逆賊不知學了什么邪魔歪道,屠戮道士,大開殺戒,恐會禍亂京師。諸將士聽令,隨我浴血奮戰,保護太后圣上,保護無辜百姓。”

    “究竟是誰,在禍亂京師?”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容沖握著劍,信步從皓月殘垣中走出來。他解下腰帶處的霸下印,展示給戴淮,也展示給后面浩浩蕩蕩的禁軍將士和圍觀百姓:“這是白玉京至寶之一,霸下印,太祖親手賜給容家先祖,將降妖除魔、保家衛國之重任交托于白玉京。從此,霸下印變為白玉京歷代掌門信物,從不離身,舉世皆知。我父母秉承先祖遺志,三十年來奔波各地,捉妖除祟,不敢有一日懈怠使命。諸位都是從軍之人,應當聽說過我父母的事跡,知曉我沒有夸大,他們當得起赤膽忠心、澤被蒼生這八字。可是他們卻橫死他鄉,尸骨無存,死得不明不白,朝廷屢屢推說線索不足,無法追查,今夜我卻發現父親的掌門印出現在妖物手中,堂而皇之招搖過市,這是何天理?”

    后方騷動起來,確實,相比于看不到摸不著的皇帝皇后,市井對白玉京更有實感。尤其是容復夫妻,多年來斬妖除魔,為民除害,卻分文不取,深藏功名,這些事跡都有口皆碑。容家和皇家的恩怨百姓管不著,但容復夫妻被妖獸襲擊,朝廷說是意外,但轉頭容復的法寶就出現在國師手里,實在把大家當傻子。

    有圍觀百姓竊竊私語:“如果真是亡父的信物,確實該追回。唉,收歸國庫便也罷了,為何要賜給一群妖魔,怎能不讓人寒心!

    戴淮并不知霸下印的事,更沒料到樹鬼無能到有霸下印傍身,還能被容沖反殺。戴淮見狀不對,立刻道:“這是先帝的案子,官家繼位時容復已死,霸下印也不在內庫,官家如何知曉?但你犯上作亂、擁匪自重卻叛的是當今圣上,你莫要借題發揮,用你父母的死,來為你自己謀逆開脫!

    容沖看著戴淮,氣笑了,倏然冷了臉:“哪個人子,會希望父母不明不白慘死,明明一生為公,身后清譽卻要被你這等無知之人污構,來換一個叛國的借口?世代忠良,竟落得如此下場,這樣的君,讓人如何忠?”

    “顛倒黑白!贝骰戳R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此乃天道倫常。你卻滿口大不敬,將容家的遭遇凌駕于忠君愛國之上,如此目無君父,哪配談忠孝!”

    容沖收起霸下印,知道已沒什么可說的了,但他看著黑暗中無數雙沉默的眼睛,覺得那些糾纏了他多年的噩夢,與其憋在心里自耗,不如說出來讓大家都不痛快:“指揮使春風得意,一心為新主效命,已在心里給我定了罪,我不善言辭,沒力氣再和你辯什么忠孝。但你說我顛倒黑白,我卻不敢茍同。我讓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顛倒黑白!

    容沖在聲音里注入內力,對著黑壓壓的禁軍,以及街巷內外眾多商販行人,朗聲道:“我今日來臨安,無意傷人,只是想求個公道。吾父吾母降妖除魔,護百姓安寧,長兄在京領殿前司,護皇城安寧,次兄在金陂關守疆,護大燕安寧。容氏一族為朝廷身先士卒,可是朝廷卻說容家通敵叛國,罪不容誅。我父母在來京途中遭到妖物暗算,尸骨無存;二兄出城迎敵,卻因援兵久久不到萬箭穿心,戰死沙場;大兄奉皇命查案,卻被同僚偷襲,戰至力竭,經脈俱斷;我亦被朝廷下獄,在容家先祖親自督建的煉妖獄中,受盡拷打。容家到底做錯了什么,要受此冤屈?先帝也好,當今圣上也罷,口口聲聲罵我忘恩負義,叛國通敵,我請眾位評評理,究竟真的是我叛國,還是他們殘害忠良,不配為君!”

    “大逆不道!”戴淮怒喝,“逆賊,竟敢對先帝和官家不敬,將此獠就地格殺,以正國法!”

    既然罵他大逆不道,那容沖索性坐實了,大大方方說道:“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我叛的是國君,而非國民國土,何來叛國?要我說,真正叛國的是當今圣上,他謀害長姐,重用佞臣,任由毒婦妖道把持朝政,致使外敵入侵,燕朝丟掉半壁江山,河間到淮東千千萬燕朝舊民,只能在異族鐵蹄下委曲求全,艱難度日;实厶拥脚R安,依然安享富貴,恐怕早就忘了故國百姓,但容沖不敢忘。只要燕朝故民前來投奔,海州不問出身,皆愿開城門庇佑。我記得戴指揮使是青州人,指揮使逃至江南后官運亨通,春風得意,便忘了故土的父老鄉親了嗎?”

    “妖言惑眾!”戴淮被戳中了痛處,大怒,呵斥道,“放箭,殺此逆賊,為官家除害!”

    下面的兵卒不動,容沖望著那些年輕的臉龐,說:“指揮使,你終于不裝了。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要遣散百姓,現在婦孺老幼皆在,你卻讓士兵放箭,可想過百姓的安危?”

    戴淮冷著臉抽刀,指向不肯行動的士兵,威脅道:“容沖乃朝廷欽犯,人人得而誅之。你們若不動手,視為同黨,株連九族!”

    沒人敢承擔這樣的罪名,馬上有兵卒朝容沖殺來。容沖拔劍,卻沒有砍向士兵,而是一劍揮滅了火把。

    四周陷入黑暗,禁軍站得緊密,霎間難辨敵我。容沖借著黑暗掩飾,從容在人群中騰挪,不忘動搖軍心:“你們也都有妻子兒女、父母雙親,怎么忍心往百姓堆里放箭?皇帝那樣對我的家人,來日就會同樣對待你們的家人,他能讓你們朝無辜之人射箭,來日就會拿你們的父母妻兒擋箭。這樣的皇帝,這樣的皇室,這樣的朝廷,你們當真要效忠嗎?”

    戴淮氣急敗壞道:“快點火,別讓他跑了!

    戴淮喊了許久,奇怪的是,無論全副武裝的禁軍,還是街巷里看熱鬧的百姓,無一人有火。戴淮瞪大眼睛看了許久,終于發現樹后露出一片白。他大喜,指揮士兵圍攻,終于他身邊的心腹找到了火折子,點亮火把一看,哪有容沖,樹上只有一件白色的外袍。

    戴淮氣得舉起刀鞘,重重抽打站在前方的士兵:“容賊呢!”

    士兵們聽著慘叫聲,沉默低頭,無人說話。

    是啊,這樣的長官,這樣的朝廷,就是他們要效忠的對象嗎?他們愿意為國效命,可是上面的人,是否拿他們的命當命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苏畅在麻花传媒的代表作品|亚洲第一久久久|九色91福利|欧美一级网址|456欧美成人免费视频|亚洲狠狠干 | 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成=a人片777777美国|午夜福利啪啪无遮挡免费|日本午夜网|日本在线一区二区三区欧美|99免费观看视频 | 在线观看免费v=a|国产久一|日本亚洲三级|c=aowo88国产欧美久久|能免费看的=av|97热精品视频官网 | 天天操天天爱天天干|日本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久久毛片=a片软件爽爽|国产精品色=av|中文字幕第二十一页|日本护士大口吞精视频网站 | 新91在线视频|蜜臂精品国产高清在线观看|日韩国产黄色片|亚洲精品永久入口|国产成人午夜福利免费无码R|欧美不卡一区二区三区 | 大东北CHINESEXXXX露脸|中文字幕人妻偷伦在线视频|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毛片|亚洲熟妇丰满xxxxx小品|毛片=av网站|#NAME? | 未满成年国产在线观看|99爱精品|#NAME?|免费成人=av网|麻豆911|精品国产综合区久久久久久 | 亚洲wwww|给个毛片网站|欧美日韩伦理在线|日本妈妈黄色片|日韩毛片在线观看|久久精品观看 | 偷欢人妻HD三级中文|不卡一区在线观看|午夜激情视频在线|eeuss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大尺码专区mv|久久免费小视频 |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激情婷婷开心五月综合|国产区免费视频|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播放|亚洲一级片免费看|国产精品边做奶水狂喷无码|久久8精品 | 亚洲wwww|给个毛片网站|欧美日韩伦理在线|日本妈妈黄色片|日韩毛片在线观看|久久精品观看 | 日日操夜夜撸|日本69xxxxxxxx|性欧美videos另类hd|日本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久久久不|国产午夜福利精品一区|久久国产亚洲精品赲碰热 | www.97色.com|免费看日韩|永久黄网站色视频免费看|人妻日韩视频一区二区|亚洲黄视频|wwwwxxxx美国 | 午夜福利免费院|久草成色在线|一区二区国产高清视频在线|哪里有免费的黄色网址|亚洲久久在线观看|人妻中文无码就熟专区 | 铠甲勇士全52集免费播放|饥渴丰满少妇大力进入|免费女人高潮流视频在线观看|欧美国产国产综合|麻豆tv在线观看|男人操女人的免费视频 | 大地免费资源|成人综合色区|无码综合天天久久综合网|男人猛躁女人网站|国产午夜福利小视频合集|国产女人与公拘交在线播放 | www.超碰在线.com|日本在线观看无码不卡V|免费观看日本污污ww网站|一区2区|91福利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238 | 巨大黑人极品video|天堂bt种子资源在线www|视频亚洲一区二区|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二区在线|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av三级|在线日产精品一区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虎虎视频|国产性自爱拍偷在在线播放|成年人色视频|国产口爆吞精在线视频观看|2022国产爱性原创视频|最新版天堂中文在线 | 办公室强行丝袜秘书啪啪|国产超薄丝袜足底脚交国产|校花被强糟蹋十八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纯肉体一级毛片|四虎影院网站|成人免费的视频 | 日韩=av无码精品一二三区|免费看成年视频|亚洲精品久久久蜜桃动漫|无码VR最新无码=aV专区|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专区|一区精品在线观看 | 爆乳肉体大杂交SOE646在线|51vv社区视频在线视频观看|中文视频在线观看|国产网红=av|久久婷婷五月综合色奶水99啪|国产一级淫片免费 | 欧美做爰爽爽爽爽爽爽|国内揄拍国内精品|天天澡天天摸天天添视频|84c=aocom最新网站|69堂在线观看|天天澡天天狠天天天做 | 日本一二三区在线视频|91久久久久久久久|丁香五月天婷婷五月天男人天堂|人人澡人摸人人添|#NAME?|欧美群p视频 | 色妹子影院|国产福利在线永久视频|国产精品日韩精品|天堂在线99香蕉在线视频|日本欧美一区二区免费不卡|少妇人妻在线无码天堂视频网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澳门成免费crm大全|日韩在线精品成人=aV|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影院|日韩=av中文无码影院|久久最新金品视频免费播放|国产精品1卡2卡3卡4卡 | 亚洲高清炮|99国精产品灬源码1688钻|人与拘一级=a毛片|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久久久|国产精品色视频xxx|国产日产成人免费观看软件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宝贝扒开下面自慰给我看|单亲乱l仑视频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激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精|国产三级在线免费 | 91=av免费看|久久久夜色|免费在线观看日韩|2020亚洲天堂|中国毛茸茸性XXXX|国产精品女人久久久久久 | www.成人69.com|欧美在线免费观看|国产亚洲精品久久久久无码|亚洲丰满熟女一区二区哦|天天干一干|日本在线视频www | 欧美一区三区在线观看|中国黄色一及片|国产特黄色片|国产精华液一线二线三线|内射合集对白在线|日本免费无码XXXXX视频 | 91看片网页版|郎在远方免费观看|色偷偷噜噜噜亚洲男人|国产成人免费在线观看不卡|欧美国产日韩=a在线观看|韩国在线观看=av | 日本黄色一区|人成免费网站|中文字幕第八页|亚洲欧美变态另类综合|日日草天天干|亚洲福利中文字幕在线网址 | 18岁成人毛片|农村少妇kkkk7777|自拍偷拍国产|老妇女性较大毛片|成人在线日本|ig=ao激情视频 | 丁香花在线影院观看在线播放|成人网页在线|日本一码二码三码在线|偷拍25位美女撒尿bbb片户外|十八禁韩国女主播vip秀362视频|色哺乳xxxxhd国产 | 天天操天天爱天天干|日本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久久毛片=a片软件爽爽|国产精品色=av|中文字幕第二十一页|日本护士大口吞精视频网站 | 超碰人人草人人干|精品国产伦一区二区三区观看方式|无码中文字幕人妻在线一区二区三区|隔壁老王国产在线精品|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视频九色 | 国产精品婷婷色综合www在线|丰满风流护士长BD=a片|国产精品福利片|农村人伦偷精品视频=a人人澡|久热免费在线视频|18禁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