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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無路

    云西觀察著在院中的四根鎮(zhèn)魔柱, 此等法寶并非出自浣鎏宗,更像是妖族之物。

    想到同在京城中,那個白狐大妖的存在, 她大概猜到了其中一些緣由。

    在極短的時間里, 柏衣用靈力在夕問雪周身走了一圈, 大師姐離開宗門那年,柏衣的修為敲好停留在大乘中期,如今師姐雖受著反噬,修為卻無退減,反而隱隱有又要突破之勢。

    而她則不同, 按照如今的速度, 她的修為大抵再有一年時間便會跌落至化神期, 而后加快壽命的消耗。

    好在夕問雪離開之時并不知曉她的修為如何, 此時便也未能察覺出柏衣修為的異樣。

    夕問雪相信柏衣無事之后, 目光則更多落在了云西身上,她修為還停在仙階初期,卻也無法察覺到小師叔的實力,甚至覺得小師叔和以往比起來有哪里不同了。

    而云西也將視線落在了夕問雪山上, 她面上的笑依舊如初,夕問雪終于看出了是哪里不同,曾經(jīng)的小師叔眸中的溫柔有著柔暖之感,如今小師叔的眼中卻多了一分曾經(jīng)沒有的淡然。

    她道:“小師叔, 如今這般才更適合你。”

    夕問雪這話便是真的肺腑之言, 過去她總覺得云西有些太柔,她習(xí)慣站在人前, 用她的溫柔將眾人保護在身后,卻不夠懂得保護自己, 即便是受了委屈,也總藏在那溫柔的眸中不說,將所有都獨自承受下來。

    所以她才會說這樣的小師叔不適合修無情道,哪怕是斷了情根,云西的溫柔卻依舊無法從她天生的性子中剔除,她做不到斷情絕愛,亦做不到對眾生萬道冰冷。

    她們始終是不同的。

    云西因著夕問雪的話笑了,面上的笑意卻帶著一絲愁緒。

    “你終究還是選了這條路。”

    她想到那日站在禁地山巔這姑娘曾說的話,她說不會輕易觸碰這一道,更清楚知曉自己心中已有情,既然動了情,她又怎么舍得輕易放棄。

    可如今在看,云西卻又不覺得夕問雪會這般選擇奇怪,她的一生背負著太多,為商戶女時是家中長姐,在宗門中亦是同輩大師姐,她的心性經(jīng)歷和身份注定了前路。

    過去親人相繼離開的悲痛是這姑娘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的黑暗,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選擇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只有足夠的實力才能有說話的資格,才能護住所在意之人。

    白光輕云般的神力將京城中的小院籠罩,完全將此地與其外界隔開。

    隔著半座城的還在縫制新衣的大妖注意到了城中異動,往那邊投去了視線又極快收回。

    城外將自己繞進死胡同的長愿亦感受到了云西的神力,一瞬間又將自己那些想法壓下,她不敢輕易靠近,遠遠在城中高處觀望著。

    “這是?”夕問雪注意到了此處小院的變化,那捆住她的鎮(zhèn)魔柱金鏈松動,由她手腕腰間落下。

    她突然想到半年前天地間突然的異動,還有城中大妖無意間透露的話,掌管世間眾生之神重歸神位,天地福澤重現(xiàn)。

    如今小師叔身上的靈力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不屬于這天地間任何一種力量,卻又蘊含著萬物之力。

    在云西的神力之下,鎮(zhèn)守在院中的四根鎮(zhèn)魔柱移動了方位,柱身由原本的紅色變成銀白之色,其上連接的金鏈寸寸崩斷,化為粉末。

    她以指為介,落在夕問雪眉心,幫其平息了反噬而生的心魔。

    院中原本四根鎮(zhèn)魔柱亦在此時亮起光,將那點點亮光飄散而出的神力收集起來。

    有云西相助,不過片刻之間,原本困擾住夕問雪,將她折磨到苦痛至極的反噬墮魔之兆便被完全壓下。

    而遠處,立在城中高處看著這一幕的長愿卻皺了眉。

    身為掌管萬物眾生之神,她們可以為世間眾生降下祝福,卻不能隨意動用神力改變這世間萬物應(yīng)有的軌跡。

    云西如今這般行為,便是動用神力幫了夕問雪。

    長愿不認同云西如今這般作為,恢復(fù)記憶歸于神位,她應(yīng)當知曉這般作為會有所反噬,可云西竟然還是這般做了。

    在云空那么久,柏衣聽過許多夕鎏無聊之時與她講的故事,亦問過許多與過去的云西有關(guān)之事,同樣知曉這一點。

    她擔心大師姐,也不想要小師叔這般違背其道。

    云西看出了柏衣的擔憂,解釋道:“此術(shù)于我并無大礙。”

    這只是神道降福術(shù)中的其一,將妖族仙器賜福變?yōu)樯衿鳎俳柚衿髦Γ宰陨砩窳橐龎褐迫肽Х词芍住?br />
    她不能直接出手幫夕問雪走過這一劫,卻能用這般方法幫其暫且壓下反噬。

    云西為兩人解釋了她如今所施展這一術(shù)法,而后又傳了新的術(shù)法口訣給夕問雪。

    正如云西所說,她無法真正幫夕問雪將她如今已然走火入魔的道拉回,要么斬斷情根,她可以幫夕問雪完全封住過去的記憶,真正助她斷情,以無情證道強行拉回其道。

    要么,便是按照云西給予的這般術(shù)法,廢掉其身全部修為,從頭開始修煉。

    云西和柏衣將選擇的權(quán)力交給了夕問雪,按照她如今這般模樣,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只余徹底入魔和壓抑痛苦而死兩條路。

    對于一個修士來說,修為或許要比生命更加重要,拼死一搏獲取機緣,百年千年都在修煉,要一個修士放棄修為實在太難了。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沒有修士愿意輕易舍棄修為。

    “大師姐,你要好好考慮。”柏衣同樣知曉這選擇有多困難,夕問雪強修無情一道成仙是為了得到足夠強的實力,如今卻又要她親手舍棄。

    這談何容易。

    一邊是她寧愿走火入魔也不肯斷掉的情,一邊是必須擁有護著所愛之人的實力,哪一樣都是無法輕易舍棄的。

    “我們會在這城中停留一段時間。”云西輕輕點了點柏衣的手背,對方立馬明白了云西的意思,跟著點頭。

    “若你想好了,便去城中白狐大妖那里尋我們。”

    無論是費去一身修為還是斬斷情根,這個過程都是不容易的,夕問雪如今甚至無法控制好自身靈力,既然遇到,云西和柏衣就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其實兩人心中都明白夕問雪會做出的選擇,可這次一旦決定了,便再無回頭的機會,她們希望夕問雪能夠想明白,所做出的決定一定要慎重。

    這座小院又一次歸于平靜,在云西和柏衣離開后,這城中的風少了那一分所存在的沉重。

    吹著這樣的風,身為掌管萬物之神的云西,她的心卻是不夠平靜的。

    不可避免地,她又想到了長愿以及過去千年的時光。

    神罰所懲罰的不僅僅是眾生萬物,更是懲罰了降下此等劫難的自己,她的消散便是神罰所帶來的反噬,記憶和神力以及其存在一同消散在世間。

    哪怕重新在世間匯聚出現(xiàn),卻要如眾生一般走一次修煉路,不同的是,她是天生的神,修煉之路對她而言再簡單不過,可最后一劫難在問心。

    她從未在修煉之時遇到過瓶頸困難,過分簡單的修煉路,以及被推著往前,讓她甚至沒有停下來看一眼的機會。

    現(xiàn)在想想,在她成神這一道上,長愿一直都在推著她往前走,順著她的道而行也好,逼迫她棄道重新再來也罷,不斷經(jīng)歷著失去和快速增長的修為,也難怪她會在那一刻放棄自己。

    足夠強的力量是不夠的,她的心在數(shù)次的失去中,在無法抓住的道中變得迷茫。

    那時的她沒有選擇,她在被動地接受著注定成神的事實,卻又因為數(shù)次的失去不敢相信自己。

    沒有人給她選擇的機會,長愿要她一定成神,世間眾生在等著她成神,而她亦明白自己必須如此。

    可現(xiàn)在的情況不一樣,夕問雪所面對的和她是不同的,哪一條選擇的路都不好走,可還有選擇的機會。

    云西和柏衣住在了與白狐大妖隔了一條的街上,她們租了一間客棧,而長愿就住在這間客棧旁邊那一家,她那一間房就正巧與云西的屋子相對著。

    她常常在屋中透過窗去看云西的屋子,云西屋中的窗常常開著,可她卻在上面布了一道禁制,擋住了有人能翻窗進來的可能。

    長愿知曉云西這是在防著自己,過去自己翻窗闖入屋中曾引起過對方的不滿,她知曉自己做得不夠好,如今她并沒有這般意思,卻沒想到她的阿云卻還是在防著她。

    她苦笑著,只敢躲在沒有光的暗處看著云西。

    明明那么想要靠近她,想要將其擁入懷中,卻偏偏不能。

    白日里,她的阿云會陪著那個小姑娘去逛街,卻陪她一同行醫(yī),哪怕是迎著最熱的太陽,被吵吵鬧鬧的人群擁擠著,她都是那般好的脾氣,面上的笑比溫暖的陽光還要柔和。

    而她就如陰溝中藏著那不可見人之物,只敢躲在遠處,藏在黑暗之中偷偷看著心中那人,試圖偷偷觸碰那輕柔的光。

    哪怕是在夜晚,回到房間后的阿云亦不會將過多的視線落到她身上,她會在起風的夜關(guān)窗,看到自己時的眼神沒有停頓,亦沒有冷淡,就如她是路過的無關(guān)緊要之人一般。

    這種情緒太過平靜了,沒有多一分的溫柔,更沒有少一分的偏頗。

    巨大的落差感將她打入了寂靜的,平靜的,有風卻吹不到她的夜里,清亮至極的月光刺眼,將冰冷的光照在黑暗中的她身上,避無可避。

    就好似明鏡一般,在宣告著,云西不要長愿了。

    第102章 貍娘

    時間一晃而過, 大妖老板娘連夜縫制新衣,半個月后云西和柏衣再次來到了這間妖怪開的布莊,同樣是在一個深夜。

    要說這大妖也是個奇怪的, 她總喜歡半夜開門, 白日里心情好了就將店門打開, 心情不好連一只螞蟻都別想進她的門板里面。

    云西和柏衣在她門前路過兩次,很不幸運,都沒遇見這妖開門。

    布莊內(nèi),云西和柏衣皆已換好新衣。

    白狐大妖看見這兩人換上她新衣的模樣,幾乎要笑出花來, 她對自己手頭上的技藝從來都是自信的, 好看的人配上好看的衣服, 果真賞心悅目。

    不穿浣鎏宗那統(tǒng)一的銀白制式校服之后, 柏衣常穿的衣服便都是素色的。

    說來好笑的是, 那些衣服并非她自己挑的,她在過沈城停留那段時間,舟家小公子恰好也一直待在那處,其實她們并算相熟, 可舟小公子實在話多,又是個愛操心的,知曉她準備購置新衣,不知怎么還把此事傳到了沈書珺身邊, 后來她離開時實在不好意思不收。

    沈書珺眼光自然是極好的, 那些素色衣物的確很適合柏衣。

    而大妖老板娘卻喜歡反其道而行,知曉那嫁衣這姑娘一定不會穿給自己看, 夾帶私貨在這青衣上添了許多圖案,且用的還都是紅線金絲, 好在她手藝極好,倒也沒顯得花里胡哨。

    云西自然不會說什么,在她看來,這身衣服反而更適合柏衣了些,紅線金絲為青衣添了生機,不再那般單調(diào),就如柏衣這個姑娘一般,她太軟糯,習(xí)慣將自己藏起來。

    若是如這亮眼的顏色一般,她定然會是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存在。

    “果然,就是要這般才更好看!”說著,大妖眨眼間來到了柏衣身后,將一直系在她眼上的白紗換成與衣服相配的顏色,為其更添了一分色彩。

    “這是我從云姑娘那塊布料上裁下來的,我這屋中的布料放在修真界也是極好的,姑娘可要好好保管。”

    柏衣不知曉云西的新衣是何顏色,只猜測應(yīng)當也是素色,在她的印象里,小師叔不愛穿太過鮮亮顏色的衣物。

    她輕輕點頭,云西卻笑道:“不曾想老板竟這般節(jié)儉。”

    “那是,畢竟咱們可是小本生意。”老板娘拍了拍腰間并不充裕的荷包,嘆道:“看在你們一次定了三套的份上,我才免費送的!”

    柏衣反應(yīng)過來還未給錢,忙問道:“這些要多少銀兩?”

    大妖聽到柏衣所問,面上的笑變得比那三月開的桃花還要招人,她畢竟是狐貍妖,哪怕年紀大了點,還是好看的,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卻偏更有一番風韻猶存的意味。

    “這個嘛——”她將出口的話拉長,開始思索要收多少才合適。

    云西卻與她對上了視線,面上的笑依舊溫和,提醒道:“老板不是已經(jīng)收過錢了嗎?”

    “嗯?”柏衣一怔,問道:“何時?”

    這些日子她一直同小師叔在一塊,并不知曉小師叔何時與老板娘見過。

    “銀錢和重禮可是不一樣的。”老板娘眼珠一轉(zhuǎn),立馬說道。

    云西笑而不語,對方卻嘆氣道:“住在城東那個姑娘,她一個月能瘋二十天,我都怕那天她將我這小店砸了!”

    “按您的修為,問雪大抵是砸不了店的。”

    “是砸不了,可她將這皇城毀了,我這店砸與沒砸也沒區(qū)別了。”

    老板娘攤手,實在不是她好心腸,這都是為了小店的生意。

    “況且……”說到接下來的話,老板娘明顯心情好了些,“街中間那兩家青樓,兩個老板對頭半輩子,我實在太想看戲……”

    她的一生太長了,眨眼就茍且偷生了十萬年,活得久了自然覺得無聊,便找到了在凡間看戲的樂子,她看人的一生,幾十年前路過這京城,覺得這兩個女人有趣,便留了下來。

    鎮(zhèn)壓住夕問雪的鎮(zhèn)魔柱出自妖族,那是仙品的法器,且有大妖親自在此,不難猜出這東西的來歷。

    那日幫助夕問雪壓制心魔,鎮(zhèn)魔柱便在云西的神力下由仙器升階為神器,這份重禮便是在此時送下。

    雖然這般說,云西卻還是拿出了銀錢,她笑道:“我若沒猜錯,是您將問雪勸來這城中的吧。”

    按照夕問雪的性子,她既然選擇放下一切消失,定然不希望夕玥尋到自己,這才跑來了修士少來的靈氣稀薄之地。

    知曉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況下,這姑娘定然不會住在人多的地方,尋一個深山從此消失才會是她的選擇。

    可偏偏她們在這里遇上了夕問雪,還是在一國最為重要的京城之中。

    夕問雪定然知曉自己失控會帶來的威脅,以她的性子,萬萬不該選擇這樣一個地方。

    “別別別,我可擔不起云姑娘這個您字。”老板娘拿過銀錢,沒有打開看,在手中把玩著。

    “不能說是勸,那日我恰好中午睡醒,見太陽極好,就沒忍住去山間走一圈,沒想到差點被山中凌厲的風吹掉一身皮毛……”

    “其后,我便看到了山中奇怪的修士,她布陣將自己鎖在劍陣中,卻又控制不住想要闖出來。”

    原本,她是一點都不想管這般閑事,卻沒想到那姑娘在看見自己后怔了一瞬,似乎恢復(fù)了理智,還問她有沒有被傷到,欲要道歉。

    就是這般,不想管閑事的大妖便給自己找來了一個大麻煩。

    夕問雪布下的劍陣針對自己,一點沒有手下留情。

    她大概是抱了必死的心,雖沒有輕易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卻又將自己困入絕境。

    而她也勾起了大妖的好奇心,便被活了萬年的老狐貍連騙帶拐從山中帶來了京城。

    “我騙她說,那劍陣有漏洞,萬一失控的她不慎跑了出來,說不定會釀成大禍。”說起這個,老板娘還一臉自得,她從來都是樂意向別人炫耀她騙人本領(lǐng)的,此刻更是如此。

    “這京城就不一樣了,那姑娘一看就是個滿身正氣的修士,深山老林易分心,在這絕對重要的京城,就算她想瘋也會擔心那些普通百姓,加上我那個傳家寶的鎮(zhèn)魔柱,豈不比在那破劍陣中消耗而死來得強……”

    反正那個鎮(zhèn)魔柱在她手中放了幾萬年,平日只能用來晾衣服,借出去之后,她便找了幾根竹竿,反而更好用些。

    “不過這姑娘是真有些瘋,日日不消停,最近沒見她發(fā)瘋,我還有些不習(xí)慣……”

    她說到這的時候,夕問雪恰好走進屋子,手里還拿著她常常用來當晾衣竿的鎮(zhèn)魔柱,尷尬道:“貍娘……”

    夕問雪是有些無語的,她沒想到自己剛來到店中便聽到貍娘在抱怨自己,而聽這話的人又恰好與自己認識。

    雖然貍娘所說的確是實話……

    柏衣立馬低下頭,一副假裝自己聽不到的模樣,而云西則是笑了出來,往日她見過的夕問雪總是那個正經(jīng)的大師姐形象,這是第一次看到這人不好意思。

    作為一只萬年狐貍,貍娘身上最重要的一樣?xùn)|西便是臉皮厚,她瞪了夕問雪一眼,第一時間接過了對方手里被她當作晾衣竿的神器,沒忍住親了兩口。

    夕問雪扶額,她不忍去看貍娘的動作,更不明白當時自己是如何想的,竟然被這人三兩句騙來了京城。

    那時她覺得貍娘說得有道理,是想著這大妖不為惡,有她在,若自己當真無可挽救了,對方定然會制服自己,卻沒想到來了京城之后,這狐貍妖給自己找了個偏僻的小院,鎮(zhèn)魔柱一擺,幾十年都沒來看過她一眼……

    她能感知到貍娘就在京城中住著,卻沒想到兩人一個住在城東,一個住在城西,當真是極遠無比。

    夕問雪自問她沒這般大的心,若是知曉城中有這樣大的威脅,她定然會住得近些,每日觀察那人有沒有失控之兆。

    貍娘大抵看出了夕問雪沒說出口的幽怨,捂著唇笑道:“畢竟我可不確定能不能敵得過你,要是真出事了,住這般遠更方便跑。”

    夕問雪對貍娘的話不作評價,只是無奈搖搖頭,其實她與這大妖并不算相熟,卻也知曉對方這是在與她開玩笑。

    說貍娘心大是一回事,可對方又的確一直留在城中,她雖常常失控處于不清醒的狀態(tài),卻能感覺到鎮(zhèn)魔柱中另外一股壓制住自己的力量。

    這次來到此處,除卻要將鎮(zhèn)魔柱還給貍娘,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便是她已然想好了自己往后要選的路。

    其實這樣的選擇她同樣猶豫過,在心中否定過很多次,可她最終還是選了這個抉擇。

    在這世間,只有絕對強大的實力才能護住所愛之人,曾經(jīng)的商戶女太弱小了,她的弱小和無能為力成了可欺的對象,亦是無法守護家人的原因。

    夕問雪不甘于僅僅當一個弱者,一個永遠處于失去,不斷在被保護著的弱者。

    她渴望足夠強的力量,為此她在最后一刻放棄拿到宗主令牌,走向了一個極端的,她的師尊絕對不想要看到的那條路。

    從選擇開始她便知曉那是一條死路,可即便是死路,她也必須走出活路的樣子。

    “小師叔,師妹,我要重新開始修煉。”

    她的語氣很堅定,在這個亂世,大師姐夕問雪所需要的是絕對的力量,她要護著身后無數(shù)的師弟師妹。

    明知是死路亦不斷情,若僅僅是為了生,為了絕對的實力,她又何須堅持到如今這般。

    作為大師姐她能做之事已然完成,可作為夕問雪,她卻欠了那個從小便跟在她身邊小姑娘的情。

    哪怕前路很難,她也一定要去見那個姑娘。

    第103章 回應(yīng)

    夕問雪的修為已突破仙人之境, 欲要放棄重新,除卻莫大的決心,更要能夠忍受強行廢去修為之痛。

    這個過程并不容易, 以夕問雪如今常常被影響失控的模樣, 讓她自行廢去修為無異于自盡。

    而如今她卻并非一人, 廢除修為的過程痛苦,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出錯傷到根基,若是傷到根基,想要重修便會難上加難。

    這也是重修之路難走之因,好在夕問雪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云西雖無法直接出手幫她, 卻能在她廢除修為的過程中護住她, 讓其不至于完全在不受控制的靈氣侵擾下失去理智。

    有三人相助, 夕問雪廢除修為過程雖不易, 卻也算是有驚無險。

    從仙之之境變?yōu)楹翢o修為的普通凡人,夕問雪這一遭又花費了將近十日,而在這個過程中,柏衣的修為在大量消耗下瞬間跌落至化神之境。

    夕問雪在失去力量后暫時昏迷, 柏衣更是沒撐住倒下,好在云西就在柏衣身邊,及時扶住了欲要倒在地上的姑娘。

    看著這姑娘臉色蒼白強撐到現(xiàn)在的模樣,云西心中愁緒不減。

    一邊的貍娘早已將夕問雪安頓好, 狐貍眼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好歹她也是一個活了十萬年的大妖,雖常年混在凡人中間, 可能活這般久,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她早發(fā)現(xiàn)了柏衣小姑娘身上修為的異樣, 無論妖修魔修還是人修,按照常理來說,她們永遠都在無意識吸收天地靈氣,可這姑娘不同,她的身體倒像是在給這天地歸還靈氣一般,雖然是極少的,卻不停在消耗著。

    特別是在施展術(shù)法相助那時,她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這人身上快速消耗的力量,那可是天道神規(guī),她在消耗的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力量,是她所剩不多的生命之息。

    這也是無法的,此時僅有她們?nèi)耍秊檠蓿谧o法一事所能幫上之忙并不多,若是過多干擾反而可能反噬到對方,而云西作為如今最強的存在,她的力量中所帶的天道法則之力太重,更是不能太多插手。

    獨余一個柏衣,她自小行醫(yī)修一道,自身力量溫和,反而成為最能幫上忙的一個。

    貍娘看著眸中滿是愁緒的天地之神,她眼中一貫而有的溫柔豁然淡了許多,還是沒忍住道:“你這般大肆動用神力護著這個姑娘,她是你何人?”

    云西輕嘆了聲,苦笑著搖頭,并沒有回答貍娘這個問題。

    貍娘生來便是血脈高貴的白狐,她們妖族于二十萬年前那場慘絕的紛亂之戰(zhàn)元氣大傷,世間所剩不多的妖不會輕易現(xiàn)世,她的血脈高貴,可整個部族卻不過幾百只妖,在她還是幼狐之時,部族暴露,同族之人或是死去或是被抓走變?yōu)檠谌迦说谋Wo中逃離,這一過便是十萬年。

    與已經(jīng)忘卻曾經(jīng)那場大戰(zhàn)的人不同,貍娘的部族中記載著那段可怕的過去,在她傳承覺醒那一天,更是在先輩的傳承記憶中看見過真神,那個位于云端,無盡溫柔的神明。

    同樣的,她亦知曉一些長愿和云西的過去,所以才會這般去問云西。

    貍娘早已脫離了紛爭不斷的修仙界,卻又并非消息閉塞,她見過那場萬年前仙魔大戰(zhàn),亦遠遠看見過長愿仙尊一劍斬落彼時的魔尊,在魔域地界賜福降雨沉入深海,更聽說過她親手斬斷紅線之事。

    放在以前,她大抵只會感嘆一句世事難料,可當真見過這兩位天地真神之后,她反而弄不懂了。

    親手斷掉情緣另尋其愛那個深情不改,而那本該深愛著長愿回歸神位的真神卻好似移了情。

    貍娘這小布莊倒是暗藏玄機,她為柏衣尋來了另外一間屋子,將人安置在屋中。

    云西看著柏衣身上正不斷流失的靈力,又嘆了聲,引動神力填入對方體內(nèi),以借此減緩生命之息的快速消逝。

    其實云西知曉這般做法無用,她沒有選擇攔住柏衣幫助夕問雪,從一開始,云西便知曉柏衣一定會這般選,所以她便悄悄將自身神力于暗處融進了柏衣體內(nèi),以此減少對方急速的消耗。

    可她僅能延緩柏衣的消耗,這一點點拉長的時間與柏衣快速流逝的生命相比,實在微小。

    這間屋子原本并不悶的,可云西卻偏偏無法在這間屋中安靜待著,她的視線總會落在陷入沉睡的姑娘身上,而后忍不住嘆息。

    打開門,夜風吹過,稍稍有了些涼意。

    云西站在院中,今夜的月亮僅有半圓,月光不再那么清亮刺眼,籠罩了一層柔和之感。

    她的眸中映著半圓的月,這般溫柔的神,卻在這樣的夜色中透露出了一絲孤寂凄涼。

    同樣的月色下,在遠處的長愿終是沒忍住落在了房頂,隔著不遠的距離光明正大與云西對視。

    “阿云……”

    與云西不同的,長愿眸中盡是悲傷與委屈,她明明那么想要靠近云西,卻又只敢落在這般遠的位置。

    云西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長愿身上,她微微仰著頭,鮮艷的紅衣在月色下將她襯得更耀眼了些,她的溫柔與神性天生便會吸引著長愿,使她移不開視線。

    長愿停在房頂,就這般愣住了,隔著夜空與月色與云西相望,眼眸中有癡迷,有驚艷,亦有悲傷和破碎的疼意。

    她們的對視沒有維持很長時間,云西先錯開了視線,她布下一個簡單的陣法護住這座房子,語氣輕柔而淡然,“去遠處吧。”

    城外。

    長愿靜靜跟在云西身后,視線始終停留在走在前面那人的背影上,她甚至不敢輕易眨眼,更不敢落下一步,她怕眼前的云西是虛幻,怕好不容易才有的一次單獨相處機會就這般消失。

    可長愿不知曉的是,她的視線太灼熱了,就連這黑夜都掩藏不住。

    云西在前慢慢走,長愿跟著她,在這樣的月色下,走到安靜的路上,她卻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一晚,長愿又一次拒絕了云西,明明是平靜的夜,彼時的云西心卻亂得厲害。

    前面走著的人先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轉(zhuǎn)過身,云西在心中輕輕嘆著,不想與長愿此時面對自己的目光撞上。

    可她不回頭,長愿卻像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一般,依舊將目光毫無遮掩落在她的身上,□□又執(zhí)著。

    “你這般看著我,不累嗎?”云西聲音很輕,在這般安靜的夜,慢慢穿過身后人的耳朵,落在她的心上。

    她在問長愿,這樣看著她的背影,當真不累嗎?

    在過去那些日子,將長愿當作師尊的云西便常常將目光這般落在對方身上,一刻都不想移開。

    又怎會不累,曾經(jīng)她也這般站在一個人身后,當然知曉是累的。

    長愿卻輕輕搖頭,她因為云西主動開口而激動,眸中那份欣喜藏都藏不住。

    “不累的……”長愿頓了一下,想要往前走到云西身邊,可云西卻在她將要有所動作時轉(zhuǎn)過身。

    熟悉的目光和視線,卻少了那一份永遠偏向她的情意。

    長愿終究停下了動作,與云西目光相交時閃躲了視線,“阿云。”

    “紅衣,很好看。”

    她這般夸著,視線落在紅衣的下擺。

    失落,驚艷。

    云西不愛紅衣,這樣的顏色對于云西來說太過明艷。

    從前,云西曾說過她的阿愿最適合紅衣,可如今與同樣身穿紅衣的阿云站在一起,她卻如喪家之犬。

    云西的溫柔美好,她的神性與天生那份坦然將這身紅衣襯出了不一樣的色彩,在這樣會讓人失了理智的溫柔夜,她成了長愿眼中最移不開的風景。

    “嗯。”

    云西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她沒有在意長愿故意回避開的視線,保持著這般恰好的距離,說道:“你來尋我,若無事,便莫要跟著了。”

    溫柔卻又絕情,云西就像這夜色,明明是不可言說的溫柔,卻又擁有月光的涼,直白如此。

    冷和涼是不一樣的,比起無盡風雪深入骨髓的冷,長愿卻更害怕云西這般輕輕柔柔落在她身心的涼,輕飄飄的,卻避無可避。

    她的呼吸在這一刻夾雜著涼意,一次又一次,無數(shù)次下落著,將她拉入那早已習(xí)慣的深海之淵。

    長愿知曉云西不愿意見到她,所以這些日子,她不敢光明正大出現(xiàn),可心中卻一直在害怕著,就算云西不理她也好,她不想聽到對方再一次趕她走的話,可又清楚明白自己躲不掉。

    “阿云,我想在你身邊,你如今都不肯看我了嗎?”

    “抬頭。”云西輕輕嘆道,就如過去那些漫長歲月中的溫柔模樣,輕聲說著,引著長愿終于抬頭望向她,“是你沒有看我。”

    “長愿。”

    她對她明明已經(jīng)足夠溫柔了,可長愿卻還是不滿足這般,她望著云西溫柔的眸子,眷戀不舍,輕輕搖頭。

    “我沒有,我一直都在。”長愿好想靠近云西,等不了一秒那種想要緊緊靠近她,“始終都在,阿云。”

    “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云西沒有回避長愿的視線,她在月色下輕輕開口,“不要了。”

    第104章 不要

    不要了。

    云西的神色真的好溫柔, 溫柔到帶著些曖昧,與那悄悄落在兩人臉上的月光相融著。

    長愿卻落了淚,她明明沒有想哭的, 甚至在這一刻, 她心中反復(fù)的疼都沒有那般明顯了, 這一刻的時光好似被無限拉長,放緩感知。

    在此時長愿的面上和眸中就只剩下了驚詫,她就像沒有意識到自己會落淚一般,等淚珠滑過臉頰,欲要滴落之時, 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

    她的指尖在顫抖著, 輕輕擦去滑過的淚痕, 卻又有止不住的晶瑩下落。

    太狼狽了, 長愿覺得有些可笑, 她居然連自己的眼淚都控制不住。

    長愿真的很好看,她生得如那海中勾人心魄的海妖一般,攝魂而又明艷,她這般落淚的模樣, 更是惹人憐惜。

    沒有號啕大哭,不是悲聲哀嘆,她就這樣靜靜看著云西,淚水突然就止不住了。

    云西心中軟了一瞬, 她的視線落在長愿沾了淚珠的手指上。

    長愿卻因為云西錯開她的視線再一次慌亂了, 連手都在微顫著。

    她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異樣,可那份慌亂卻早已暴露。

    “我、阿云。”長愿終于越過了那一步, 扯住云西的衣袖。

    她似乎有話要說,可不斷落下的淚和過分的慌亂打亂了她的思緒, 她根本無法在這一刻冷靜。

    長愿輕輕靠在了云西懷里,這份屬于云西的溫度和味道卻讓她不平靜的心更加慌亂,讓她無法保持冷靜。

    她要如何才能冷靜下來,明明想要和云西好好說話的,她們之間明明還有那么長時間,不該就這樣的。

    可為何她說不出來,她竟然連說話的能力都在此刻失去了。

    真是失敗至極,太可笑了。

    長愿甚至都不敢伸手緊緊擁住云西,就這樣靠在阿云懷中,就已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云西沒有推開長愿,亦沒有出聲安慰她的悲痛。

    她平靜得可怕,口中說著那一日的話。

    “我不會原諒你。”云西的心大抵也是有一絲疼的,那份埋藏了不知多久的情緒,在她的眼底緩緩翻涌,卻沒有更大的爆發(fā)。

    “長愿,她來接你了。”

    應(yīng)著云西的話,夜色中走出一個年輕姑娘,不管是月色還是日光,她面上總是帶著恰有三分的笑,有些灼人又故意而為的意味。

    “師姐、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當是神尊了,好久不見!”韋語闌面上明艷的三分笑落在云西身上,而后緩緩下落在長愿身上時停頓下,笑容更加燦爛。

    “我找了師尊好久,沒想到她跑來了這里。”韋語闌搖搖頭,似是無奈,“原來師尊是來尋您了!”

    云西不欲去猜測韋語闌口中之話是何意思,她能看出韋語闌對她抱有敵意,這份敵意的緣由便是長愿。

    她往后退了一步,與長愿拉開距離,今日她之所以會想到與長愿單獨聊聊,便是因著察覺到了韋語闌的到來。

    韋語闌在看向長愿時的模樣和對其他人都不一樣,這份別樣的情,就連她這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云西不信長愿不懂。

    她說那些過去不重要了,長愿明知韋語闌對她有情,卻一次次做出那樣的選擇,這一分偏袒是更改不了的事實。

    韋語闌笑得燦爛,踩著月下殘影一步步走到長愿身邊,“看來師尊又給您添麻煩了,我代師尊向您道歉。”

    “無礙。”云西看向長愿,那人的目光還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對韋語闌的到來毫無察覺。

    “走吧,往后莫要再來尋我。”

    說罷,云西轉(zhuǎn)眼便消失在這處,沒有將一分多余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待云西回到貍娘的布莊,深夜未眠的狐貍妖不知何時買來了兩壺酒,獨坐于院中對月而飲。

    見云西歸來,她又找出酒杯,緩緩倒?jié)M了一杯酒。

    “這是我在徐娘那處尋的酒,紅樓清酒美人色,半月半醉恰正好。”盡管只有一人獨飲,貍娘依舊能飲出萬般風情,魅惑勾人的模樣。

    “云姑娘可要嘗嘗。”說罷,貍娘又笑著飲酒,并不在意云西的態(tài)度。

    而云西坐在了她的對面,將那一杯清酒飲下,解了這般清涼夜的一分愁。

    貍娘捂著唇笑道,“我以為神尊這般的性子,當不會如此痛快飲酒才是。”

    云西搖頭,笑得溫柔而無奈,此時的她褪去了那分神性,更豁然了些。

    “凡塵走一遭,所求便只為隨心。”

    “隨心。”貍娘聽此更笑得燦爛,嘆道:“隨心好,此話好,余生苦長,只求隨心而活!”

    貍娘知曉云西是與長愿一同離開的,亦察覺到了異樣的魔氣,可這些與她并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她便只是買了一壺酒,獨自坐在月下慢飲。

    此一夜過得極快,柏衣要比夕問雪醒來得早一些,她因消耗過大而沒撐住昏過去,醒來后明顯能感覺到修為的流逝加快,這般速度,她很快便會跌落至化神。

    夕問雪在第二日午時才醒來,失去修為的感覺并無好受,她在床邊坐了許久,這才緩緩出了屋子。

    此時,貍娘倒在院中桌上昏睡,云西和柏衣恰好去客棧帶了吃食回來,將假醉睡倒過去的狐貍叫醒。

    “大師姐,吃飯。”

    醒來的貍娘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而后跟著云西一同收拾桌子。

    眼前這一幕實在有些奇怪,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就好似她又回到了過去那段日子,世間沒有慘痛無比的紛爭,她亦沒有經(jīng)歷后來的別離。

    “我睡了多久?”

    “一日。”柏衣輕聲回答她。

    夕問雪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修為盡失之感,就如一個尋常人突然眼瞎耳聾,變成殘廢一般,哪里都不對勁。

    “一日嗎?”她來到桌前,欲要幫忙,卻被貍娘拿筷子敲了回去。

    “你現(xiàn)在手腳不穩(wěn),別掀了我的午飯!”

    夕問雪有些茫然看向柏衣,不確定道:“真的只有一日?”

    她記得昏倒前貍娘還沒有這般熱情,如今怎么與自家?guī)熋眯熓逑嗵幍眠@般融洽了。

    柏衣點頭,肯定道:“是如此。”

    這頓午飯,貍娘最為高興,同樣也是在場四人中吃下最多那一位,修為倒退需要進食的柏衣和已然失去修為變?yōu)槠胀ㄈ说南栄┘悠饋矶紱]她一個人吃得多。

    當然,其余三人說的話更是比不過貍娘一個人停不下的嘴。

    飯后云西和柏衣便要離開,她們在這京城停留這般久,如今夕問雪一事了卻,也到了離開之時。

    夕問雪沒有同云西她們一起離開,她選擇暫時留在了這凡人城中,如今一切重新開始,若是一路漂泊便無法安心修煉,而獨自離開又太過危險,現(xiàn)在的她敵不過任何人,倒不如慢慢在此打好基礎(chǔ),而后離開。

    她讓云西和柏衣隱瞞見過自己之事,如今的她與過去不同,她不想夕玥哪天得知她的下落擔心,更不想以這般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在意的人面前。

    貍娘還要在這城中待許久,索性她閑來無事,在每日看那兩個老冤家對頭的無聊日子中為自己添了些樂趣,大手一揮賣了鎖住夕問雪幾十年的小院,將人拐來了她這城中熱鬧的店中做伴。

    云西為夕問雪留下了新的術(shù)法,可修煉一道,在這般亂世之中,若無人相助即便想要找個深山老林隱世閉關(guān)也是極為困難的。

    貍娘是個無聊的妖,為自己尋的新樂趣便是為這能決心廢掉仙人之境的修士引路。

    而這一次,夕問雪所踏上的修煉路便只余她一人。

    云西和柏衣很快便來到了另外一座城,只是剛進入這城中不久,柏衣突然停下腳步。

    “可有不對?”云西注意到柏衣的停頓,問她。

    柏衣怔了一下,猶豫著說道:“長愿仙尊,沒跟上我們?”

    她的話倒是換云西怔住了,長愿跟著她們的術(shù)法不夠高明,可再怎么也不該被正在不斷流失修為的柏衣注意到。

    “嗯。”詫異歸詫異,云西并沒有瞞著柏衣的意思,“韋語闌將她帶走了。”

    “魔主?”柏衣顯然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她也來了嗎?”

    雖然看不見,可柏衣的感知力從來都是足夠強的,她早就察覺到了那過分灼熱的視線,從她們離開西海域便一直跟在身后,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很容易便猜到了跟著她們的人會是誰。

    “嗯,就在你和問雪昏迷那晚。”

    柏衣輕輕點頭應(yīng)下云西的話,她似乎還是有話想說。

    “我先前聽夕鎏宗主講過。”柏衣的聲音很小,輕輕說著,“小師叔,若是有隱情呢?”

    柏衣猜不到長愿的隱情是什么,她知曉此生再無機會弄明白,可有些話她總歸要說的。

    “小師叔可記得那些年我去見你所帶的蠟燭?”

    “嗯?”云西輕輕應(yīng)了聲,柏衣卻從身上拿出所剩的最后一根蠟燭遞到云西面前。

    “我進入禁地之前,看守的師兄師姐會給我一樣的蠟燭,這是仙尊唯一允許帶入禁地之物。”

    很長一段時間,柏衣都未想通過這根蠟燭有何作用,只以為是師兄師姐好心準備的照明之物,后來知曉這蠟燭是長愿仙尊那處送來的。

    在她因仙尊那一掌閉關(guān)之時,終于想通了其中關(guān)鍵,因著那一掌,她為進入禁地落下的病根和修為的停滯被打通,雖重傷卻因禍得福,短短時間便再一次突破。

    以她當時的修為,沒有丹藥又有舊傷的情況下,根本無法那么快幫小師叔治傷痊愈,便想到了這蠟燭,她身上還剩下這一根,后來便常常拿來研究,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其中玄機。

    “小師叔應(yīng)當能看出來吧。”

    云西拿著熟悉的蠟燭,立馬便察覺到了其中異樣,這里面藏著屬于長愿的本源之力……

    第105章 無力

    “這是?”云西引出蠟燭中還未散盡的神力, 微微皺了眉。

    她想到了另外一樁事,隨長愿去魔域那天,韋語闌身邊擺著的蠟燭便同此一般無二, 那時她還未完全掌控神力, 在那種情況下便未能深想。

    難怪她那日會在看見那根蠟燭后覺得熟悉, 現(xiàn)在看來,韋語闌所點燃的蠟燭與當初讓柏衣帶來的這種應(yīng)當都出自長愿之手。

    韋語闌周身有極重屬于長愿的神力氣息,而當時因天道之察,長愿雖以神力封住了韋語闌的元嬰,卻無法完全遮掩對方氣息, 那時的韋語闌因受反噬消耗過大, 這種帶著神力的蠟燭不僅是在保護著她不被天道發(fā)現(xiàn), 更是在為其續(xù)命。

    同樣的道理, 那時她被封住全部修為, 更是在受傷后進入毫無靈氣的禁地,身體根本不可能自然痊愈。

    而這蠟燭中屬于長愿的本源之力藏得極深,點燃后其中的本源力量便會散在空氣中,以此幫她慢慢恢復(fù)。

    大抵是怕她發(fā)現(xiàn)的原因, 這蠟燭中所蘊含的本源之力并不多,如今又散去些許,只余點點殘留。

    那時她只以為是柏衣耗費靈力醫(yī)好了她的傷,如今再想, 當初柏衣的修為并不算高, 在沒有丹藥靈草外物相助下,的確很難辦到讓她那么快痊愈。

    戒鞭的傷很嚴重, 以柏衣那時的修為,她的修為完全被封住, 即便是七年也難以好全。

    “小師叔?”

    云西的沉默讓柏衣有些不安,那時云西一日金丹消失在南雪山巔,其后長愿和韋語闌離開了浣鎏宗,柏衣常常會站在西山最高的山頂,望著南雪山,試圖尋到云西的蹤跡。

    可是沒有,她看不到想要見到的人。

    后來她找出了這蠟燭的異樣,可她沒有機會見到長愿仙尊,幾百年時光能發(fā)生之事太多,漸漸地,她便忘了還有這樣一件事。

    今日再想起,卻不知是否有些晚了。

    柏衣從未想過隱瞞這件事,反而在此時有那么一分的懊悔,若是她早些想到這蠟燭,在千嵐第一次見到小師叔時便提起這件事,是不是便會有與如今不一樣的走向。

    她并非那般懂感情,更是看不懂仙尊和小師叔之間的糾葛,看不明白為何如今的仙尊這般在意小師叔,卻又在過去做出那樣的事,理不清其中的緣由。

    柏衣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感情,她在凡塵紅樓之中降世,而后又到富貴若夢的皇宮,可凡塵紅樓的情太雜,皇宮高位的情又太薄涼。

    后來她便入了求仙問道一路,本以為求道在不問情絲,可卻一次次將視線落在眼前人身上。

    她苦眼前人深情不得,卻又嘆自己愛不能言,在所知云西和長愿的過去之后,柏衣便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她們二人才是天生相配的,若輕易分開,實在惹人悲嘆。

    可如今當她將選擇落在心上人面前,卻又有了一絲不舍。

    柏衣以為她不該有這樣的感覺,不喜自己這般自私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心起悲涼。

    她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私欲,“小師叔,若有一日,或許可以聽一聽仙尊所說。”

    有苦衷也好,沒有苦衷也罷,她不希望小師叔就這樣錯過一分情,世事無常,真真假假太多了,聽到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卻也無法判斷是假,若是錯過,只會空余悔恨。

    “好。”云西溫聲應(yīng)下柏衣的話,視線卻落在手中那根蠟燭上。

    她在心中輕嘆了聲,將其收了起來。

    長愿到底有沒有苦衷呢?

    云西在心中這樣問自己,其實她心底是有答案的,可即便有苦衷如今又該如何。

    斬斷情緣紅線是真,逼她斷情絕愛是真,放棄愛她是真或是假,可那時的她都當了真的,親眼看著所愛之人將長劍刺入自己心臟,那一份輕慢而又頓感的疼,要她怎么忘?

    或許她應(yīng)該去找到長愿,將其關(guān)在無人能尋到的云空之中,逼對方將這一切的緣由說出來,可這般行為又有何意義。

    接下來的日子,云西和柏衣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長愿,而那原本總悄悄躲在暗處跟著她們的人當真沒有再次出現(xiàn),銷聲匿跡了一般。

    三年后,柏衣的修為由大乘跌落至化神境,越發(fā)虛弱起來。

    她們減少了每日看診的時間,偶爾也會在凡間各城中走一走逛一逛。

    與她們兩人的悠閑不同,如今的修仙界卻又一次紛亂四起,各方勢力暗潮涌動著。

    柏衣并未掐斷與師門的聯(lián)系,春天的最后一天,她收到了來自夕玥的傳信,信上說發(fā)生了一些棘手之事,需要柏衣盡快趕到青州。

    夕玥并未將完整緣由寫清楚,只道李無岸重傷難治,而在柏衣走后,她的師尊傾向完全將自己封鎖在密室中,任誰都無法見到。

    若非情況緊急,夕玥不會這般匆忙尋找柏衣求助。

    而在收到這封信之后,柏衣立刻便找到了云西,將此事說明。

    這是云西第一次沒有立刻回答柏衣的話,她在屋中沉默著,眸中愁緒難減。

    原本此一行結(jié)束,她們二人準備去的下一座城有些不同,那是曾經(jīng)云西在凡間購置小院的城,千年已過那座城不知是否變了模樣,她的小院大抵早住了新人,這一年夏天,她們本來說好要去城中購置一座小院,短時間內(nèi)不再前往下一處。

    可如今這一封信,她們這個計劃便注定被打亂。

    “小衣,你想好了嗎?”云西輕聲問她。

    此一去,她想柏衣一定是明白的。

    天地萬物變數(shù),不論柏衣做出哪種選擇,云西一定不會攔著柏衣,甚至說,在這一刻,她希望柏衣能夠有一份私心。

    “小師叔,我要去的。”

    可這姑娘甚至連猶豫沒有,她是那么堅定,她的選擇從讀完這封信后便已經(jīng)做出,否則便也不會尋到云西這里。

    “只是……”柏衣的話有了一分猶豫,嘆道:“不能陪小師叔去下一座城了。”

    她似乎很是遺憾,那份不舍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云西輕輕拍了拍柏衣,安慰這姑娘,“無礙的。”

    “總歸是要尋一間院子住著,青州也好,凡間舊城也罷,大不了我們就先住在青州。”

    她這樣寬慰著柏衣,語氣那般溫柔。

    柏衣試圖笑著回應(yīng)云西,卻還是泄露了一份不舍。

    “好。”

    其實她們心中都明白,這是不太一樣的,去云西曾經(jīng)生活過的城中居住,與她們隨意在一座城尋找一間院子不同。

    三天。

    云西帶著柏衣趕到青州就只用了三天時間,這還是云西故意減緩慢了些的速度。

    作為天地間的神,她可以任意尋到世間任何一處,這點距離實在不算什么。

    青州最出名的城是沈家府邸所在的過沈城,但她們此行目的卻并非過沈城,反而是隔了百里的青州第二城。

    而此時這城中卻有些亂了套,數(shù)百名浣鎏宗弟子聚集在此處。

    云西和柏衣到來很快,她們沒有擾亂這城中奇怪的對峙氛圍,而是在城中河道臺階上尋到了夕玥。

    夕玥獨自一個人坐在臺階邊上,看著那緩緩流動沒有波紋泛起的水面,和曾經(jīng)她那般歡笑喜樂的模樣不同,現(xiàn)在的她安靜又沉穩(wěn)。

    她眸中的情緒沒有晃動,看著漂泊的流水緩緩抬起視線,復(fù)雜隱匿的感情太多,輕易不能讀懂。

    落在不知何時站在對岸的云西和柏衣兩人身上,驚詫時又一刻的微頓。

    在快速地詫異之后,夕玥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云西身上過于亮眼的紅衣,若是換作以前,她一定會大聲驚訝,會夸大其詞去感嘆。

    可如今,她卻只是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那份笑意沒太抵達眼底,“小師叔,師姐,你們來了。”

    云西輕輕點頭,夕玥如今這般模樣落在她的眼中,她應(yīng)道:“嗯。”

    在見到夕玥之前,云西應(yīng)下了柏衣的要求,以神力遮掩了柏衣如今的修為,如今不論誰看,她的修為都是停留在大乘中階,無法看出端倪。

    所有人只以為柏衣是因為失去眼睛后修為退至大乘中階的,若是讓夕玥知曉柏衣如今的狀態(tài),她一定不會將這封信傳進柏衣手中。

    同樣的,倘若現(xiàn)在柏衣暴露了她修為倒退的真相,夕玥和她們的同門一定不會同意她出手。

    這是柏衣的請求,云西既然已經(jīng)陪柏衣到了這里,她便無法不應(yīng)。

    “很好看。”夕玥沉默了許久,還是夸了一句云西和柏衣如今這套新衣。

    她甚至沒有說出緣由,只是這樣淡淡提了一句,很突然的一句。

    這樣的夕玥和以往那般真的有許多不同,她沉默隱忍,眼中盡是疲憊和提不起的興趣,甚至就連說話似乎都不想開口。

    云西看著眼前的夕玥,思緒翻涌。

    這樣的夕玥讓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夕鎏,那時天下大亂,浣鎏宗還只是一個在修真界連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宗門。

    紛雜混亂的人心擾亂了世間之道,浣鎏宗同樣無法避免,大批弟子棄宗門而去,剩下愿意同夕鎏堅守正道的同門并不多,在一次又一次無法避免的戰(zhàn)斗中,同門相繼而去,后來便只余下夕鎏一人。

    那時,她獨坐在浣鎏宗的山門前,眸中再沒有了過去開辟山門時的意氣風發(fā),只留迷茫與不解。

    亂世之中,處于同樣的位置,夕玥和夕鎏原本的起點不一樣,可都陷入了一樣迷茫無助的境地。

    她們明明只是站在一條不寬的河道兩岸,卻在此刻就像跨越時光的界限,云西無法通過眼前的界線去觸碰屬于過去的夕鎏,亦無法將如今的夕玥拉近身邊。

    她是這世間的看客,說是在守護著眾生萬物,卻在一直看著眾生的悲痛、別離。

    除此之外,她無能為力。

    神是天地間最強的存在,卻同樣也是最無能為力的存在。

    她不能輕易插手眾生未來的軌跡,不該隨意擾亂世間萬物的走向,她生來就沒有親近之人,是這世間最有情,亦是最無情的存在。

    第106章 救出

    云西和柏衣的到來太過突然, 夕玥雖傳信要柏衣快些來到此處,卻沒想過能這般快。

    而此刻見到兩人,她面上那化不開的愁緒終于少了些許。

    “柏衣師姐。”夕玥看出了柏衣略有些疲憊的模樣, “這一路辛苦你了。”

    她清楚柏衣的性子, 得知這邊出了急事, 師姐定然一路沒有歇息趕了過來。

    過去便是這般,在傾向長老閉門不出之后,柏衣師姐幾乎沒有停歇地接手了西山藥峰的事務(wù),那時戰(zhàn)亂最是關(guān)鍵,丹藥供給不足, 她便將自己關(guān)在煉丹室日夜不出, 若非那日恰好她去西山尋人, 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過度勞累昏倒過去的柏衣。

    師姐總勸她們要照顧好自己, 千萬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可卻總忘記自己的身體同等重要。

    若非這次情況緊急,實在尋不到可信之人,她定然不會打擾師姐。

    柏衣那年的消失很突然,在舟禹憶將夕北鶴帶到她身邊之后, 就在那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夕北鶴的去世和柏衣的失蹤同時敲擊在她的心上。

    可她不能表現(xiàn)出慌亂,有條不紊安排完夕北鶴之事后,又立馬接手去查柏衣的蹤跡, 她查到柏衣是去了魔域, 再往深處卻無法查到更多消息。

    后來小師叔在魔域一劍斬萬魔之事傳遍各界,她才知曉原來小師叔竟然也在魔域, 雖然再沒查到柏衣的消息,卻稍稍放心了些。

    萬一呢, 如果萬一師姐與小師叔在一起,那大概是不會出事的。

    夕玥沒有放棄繼續(xù)尋找柏衣和云西的消息,一直沒有得到兩人的下落讓她不安的同時卻也放寬了心,至少沒有消息要比得到噩耗好得多。

    她去過宗門禁地,接受傳承時看到過那段歷代浣鎏宗宗主都要守著的秘密,知曉云西總有一天會成為神尊,亦在等著那一天。

    幸運的是,她等到了小師叔重歸神位那一天,在那一天見到了回到宗門的柏衣。

    夕玥已不太記得自己那日看到柏衣的感覺是如何了,她該是慶幸而欣喜的。

    可當她看到柏衣師姐修為倒退,一雙眼睛再不能視物之時,她那份欣喜卻如何也無法表達出來。

    柏衣輕輕搖頭,跟在云西身邊,她笑著回答夕玥的話,如以往那般溫軟,“我無礙。”

    “帶我去見無岸師叔吧。”

    她雖然面上沒有異樣,可夕玥早已不如曾經(jīng)那般粗心了,能看出柏衣強撐出來的疲憊。

    “師叔如今的狀態(tài)……”提起李無岸,夕玥愁緒更重,嘆道:“師姐可以先去看看。”

    夕玥帶著云西和柏衣兩人尋到李無岸那處,床上的人看著并無異樣,只是安靜睡了過去。

    察覺到有人靠近,原本安靜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僅有眼珠還能動著。

    云西和李無岸對上視線,交匯的目光中,她明白了李無岸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

    夕玥也在這時將她所知之事與云西兩人道來。

    自神降落雨后,魔域生機得到恢復(fù),仙魔之戰(zhàn)漸漸平息,但仍有一些小摩擦,卻不似之前那般頻繁慘烈。

    李無岸常年守在千嵐,三個月前,李無岸與神劍宗長老換下鎮(zhèn)守千嵐一職,本該直接回到浣鎏宗,卻在路過青州之時收到了來自書仙人的求助。

    李無岸與書仙人關(guān)系自來便好,他們有著相近的血緣,雖如今一人是散修一人身在浣鎏宗,卻從來不曾斷了聯(lián)系。

    青州第二城名為尋洛城,距離過沈城僅有百里之遠,此處同樣以沈家最大,沈家旁系掌管整座城。

    去尋找書仙人前,李無岸傳信說明了此行的緣由,也是因為如此,察覺到出事之后,夕玥才能這般迅速帶領(lǐng)浣鎏宗弟子封住這青州第二城。

    書仙人的確在這城中遇到了危險,他察覺到李無岸的經(jīng)過,便向其投去求救訊息,李無岸速度極快,尋到了被杏百組織圍攻困住的書仙人。

    可當時書仙人狀態(tài)極為不好,消耗很大,無奈之下,李無岸一路帶著書仙人跑出城中,他知曉沈家內(nèi)亂,便選擇去相近的西海域。

    奈何途中攔路之人太多,便只能使技自己騙走攔路人,將當時已然重傷的書仙人藏了起來,獨自引開追著他們不放的來者。

    其后,受傷的書仙人一路隱藏來到西海域,在尋求舟家?guī)椭耐瑫r,碰上了恰好在舟家有任務(wù)交接的沈雨畫。

    沈雨畫第一時間將其消息傳回宗門,并在其后分出一部分弟子與她一同去支援李無岸。

    而另外一邊,黎晨明帶領(lǐng)一小隊弟子在青州和風起林邊緣一帶追查魔族殘余的黨派。

    在追查過程中,她們與一批杏百中的白衣面具人碰上,發(fā)生了一場混戰(zhàn)。

    黎晨明所帶領(lǐng)的小隊將近二十人,修為全在元嬰以上,與對上的杏百一行人實力相差無幾,勝在配合極好,在這一場戰(zhàn)斗中險勝。

    其后,黎晨明又跟著這群杏百組織之人留下的痕跡尋到了已經(jīng)被暗中抓走的李無岸。

    她并沒有貿(mào)然行動,先將其消息傳回浣鎏宗,并與聞訊趕來的沈雨畫會合。

    兩人配合混入杏百所在青州邊緣的暫時歇腳之地,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探查后,發(fā)現(xiàn)這些人目的是想要完全竊取李無岸修為天賦,并將其煉成傀儡。

    沈雨畫出自李無岸師兄一門,從小在李無岸身邊長大,自然不會這般看著尊敬的長輩被這般竊取修為。

    可她卻也知曉不能自亂陣腳,沈雨畫與要宗門肩負起責任的大師姐不同,她肩上的責任沒有那般重,卻也不似過去的夕玥那般愛鬧。

    她降生于各方勢力斗爭不斷,常年處于混亂之中的千嵐,是千嵐一個提不上名的小家族中的第三女,天賦極好,可家中父親卻并不待見她,只將她當作修煉爭名的工具。

    她從修煉開始便常常被家中人丟進千嵐暗處的斗武場,在其中被迫拿下一場又一場勝利,倘若不幸輸了,她的母親會被家中人欺負,即便再苦再累,沈雨畫不敢輸,同樣的她亦不能輸。

    二十四歲那年,她修煉至金丹,名聲傳遍整個千嵐,本以為這會是好的開始,可家中看不慣她們母女的大房暗下毒手,她因此失去母親。

    她廢掉了父親大房母子的手腳,而后逃離家族追殺,遇到在外閑游的李無岸,從此脫離過去,進了浣鎏宗并成為親傳弟子。

    沈雨畫生活的環(huán)境從小讓她學(xué)會了隱忍二字,她雖沒有拜在李無岸門下,卻也算李無岸的半個弟子。

    杏百組織中人無一不是白衣笑臉面具,本該無垢干凈的顏色卻因他們變得黑暗而殘忍。

    在暗室之中,沈雨畫親眼看到了那些人將她親近的長輩禁錮在牢房中。

    李無岸生的清秀,他們便一刀一刀劃破其面容,因著其不愛講話,開口必沒有好話的原因,那些人便卸掉了這仙尊的下巴,將毒藥灌入他的口中,這毒藥能夠慢慢腐蝕人的五感,同時在穿過喉嚨之時如刀割一般,讓其永遠失去說話的能力。

    這樣的情況下,沈雨畫無論如何也不能等下去了,她與黎晨明一同跟著杏百中人轉(zhuǎn)移陣地,查出其目的地是最初傳出消息的青州第二城。

    李無岸在杏百一行人的折磨下狀態(tài)越來越差,在即將到達尋洛城之時,沈雨畫做出了一個決定,讓黎晨明帶走李無岸,而她想辦法布下大陣,拖延時間。

    她們的計劃并非天衣無縫,在最后一刻,竟暴露了行蹤,無奈之下沈雨畫改了所布下的陣法,以性命為引落陣,黎晨明拼死帶著李無岸逃了出來,而后與親自帶隊尋到此處的夕玥相遇。

    等她們再次尋到原本那地之時,沈雨畫和原本杏百一行人卻失去了蹤跡,無奈之下她們只能暫時停留在尋洛城,將此地控制起來。

    在夕玥的帶領(lǐng)下,云西和柏衣又一次見到了黎晨明。

    這姑娘的狀態(tài)同樣沒有好到哪里,冒險混入杏百組織之中,并從包圍之中帶著重傷之人離開,她的修為不過化神中階,這樣的膽量和勇氣,實在難得。

    見到云西和柏衣,原本正坐于院中感悟的姑娘立馬站了起來,有些緊張,“神尊,柏衣師姐!”

    夕玥有些驚詫地看了一眼這姑娘,她與對方相熟很早,那時她已經(jīng)能夠和夕北鶴帶著弟子四處除魔,而那時的黎晨明還只是外門弟子,在她印象里,這姑娘大多時間都是沉默寡言的,她不擅長說話,可性子卻又與柏衣的軟不同,骨子中帶著一股狠勁,任誰都欺負不了。

    “黎師妹,今日怎還緊張了?”

    黎晨明大概沒想到宗主會這樣問她一句話,不知道該說什么時反而更沉默了,低著頭不吭聲。

    “師妹,好久不見。”柏衣輕聲道。

    黎晨明聞言抬頭偷偷看了一眼柏衣,“嗯。”

    應(yīng)完柏衣的話,她的視線又落在云西身上,糾結(jié)了一下,道:“神尊也是。”

    “嗯?”夕玥聞言驚訝了一下,她以為黎晨明是因為與云西不相熟才這般,沒想到她們竟然也相識。

    “小師叔和黎師妹也認識?”

    云西笑著點頭,溫聲道:“好久不見。”

    “認識。”黎晨明猶豫了一下,慢慢說道:“沒來宗門前,見過小師叔和師姐……”

    “那時,宗主也在。”

    這下夕玥徹底不懂了,她茫然地看著黎晨明,又去看云西和柏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何時與小師叔她們一起見過這姑娘。

    實在想不出,她便將求問的目光落在云西身上,就如過去想不明白問題去尋云西解答那般一樣。

    云西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意思,“小玥,你可還記得千年前我們一同去凡間那次?”

    夕玥點頭,想也沒想說:“我記得有一家客棧的飯很好吃。”

    柏衣沒忍住輕笑,云西搖搖頭,無奈提醒:“是李村長家。”

    “啊!”夕玥猛地想起了那段舊事,不敢置信看向身邊并肩作戰(zhàn)過很多次的姑娘,驚訝道:“你是村長家那個小姑娘?”

    她比劃著,滿臉不可置信,在她的印象中,那個姑娘又瘦又小,膽子也是極小的,甚至不敢與人對視,哪里能與眼前沉默寡言卻滿身狠勁的姑娘聯(lián)系在一起。

    第107章 仙藥

    黎晨明所受之傷在同夕鎏會面之后第一時間便有醫(yī)修接手幫她治療, 她受的多是皮肉之傷,身上留下了許多刀痕劍傷,靈力消耗過度, 好在沒有致命之傷, 亦沒有留下什么隱疾。

    夕玥將柏衣來帶此處便是想要她幫忙看看這姑娘有沒有受什么暗傷, 值得慶幸的是她所擔心之事并沒有發(fā)生。

    浣鎏宗此次所來的醫(yī)修并非只有柏衣一人,在見到李無岸之后,夕玥第一時間便通知了西山藥峰那幾位醫(yī)術(shù)有所造詣的醫(yī)修來此,若非實在棘手,她不會聯(lián)系因修為倒退而去游歷的柏衣回來。

    收到夕玥傳訊而來的醫(yī)修記下了柏衣為黎晨明所開的藥方, 在聽完柏衣的交代后, 幾人便一起離開了黎晨明這處院子。

    當天晚上, 月上枝頭, 自修為不斷倒退之后, 柏衣幾乎沒有這么晚還未休息過。

    李無岸的傷并非不可治,那些人給他灌下的毒藥柏衣曾在峰中禁書秘籍里讀到過。

    其名為‘斷脈’,此藥極毒非常,服下這種毒藥的修士以其修為的高低會漸漸失去五感。

    按照黎晨明所說, 李無岸是在兩個月前被強行灌入的這種毒藥,穿喉而過的毒藥先是灼燒了他的喉嚨,第一時間讓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李無岸修為早已到達仙人之境,按理說這種毒藥至少要七個月才能完全侵蝕他的經(jīng)脈丹田, 可這才不過兩個月, 就已到了這般深入骨髓的地步。

    而這其中原因,便是杏百中人在此動了手腳。

    來之前, 柏衣也曾想過意料之外的情況,卻沒想到, 現(xiàn)在所要面對的比想象更加難解決。

    并非不可治卻也恰恰說明了解決之法不易行。

    月光透過窗落進屋中,柏衣的房間還亮著微光,她看著寫在紙上的救治之法,輕嘆了聲,深夜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身影,仿佛要將其吞噬。

    “小衣,在嗎?”

    門外,云西輕聲敲響了柏衣的房門,她的影子落在門前。

    先前一同歸來之時,夕玥單獨留下了她,所以云西才沒有跟著柏衣一起回來。

    這次見面,是她在千年醒來后第一次見到夕玥,那姑娘過去便喜歡同她講話,如今這么多年不見,她反而話少了些。

    云西知曉夕玥其實應(yīng)當有許多話想與自己講,只是因著如今兩人的身份已經(jīng)與以往不同,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之后,有些話反而不能夠如過去那般說出口了。

    她理解夕玥的欲言又止與糾結(jié),如今她們的身份有了變化,可作為夕玥的小師叔,那個過去看著這小姑娘長大的人,她又不忍只是如此。

    無論身份如何變化,云西還是曾經(jīng)那個云西,她會站在那個合適的位置,去傾聽自己能夠知曉之事,她同樣會努力為其尋找解決之法。

    柏衣打開門,云西就站在門前,月光落在兩人身上,門外的云西認真看著打開門的姑娘。

    “小師叔。”柏衣有些詫異云西會突然在此時喚她,“可有事?”

    “無事。”云西輕聲回她,“只是看時間這般晚了,你屋中還亮著光,便來看看。”

    云西話語中的關(guān)心實在明顯,柏衣知曉云西是擔心她的身體撐不住,側(cè)身迎云西走進自己屋中,“偶爾晚睡一次,不要緊的。”

    云西早已習(xí)慣了柏衣在某些方面的堅持,無奈搖頭,語氣中似幾分責怪,“你總這般說,過去讓你記得喚我一同去山中采藥,也總要一人擔下。”

    她雖話中有些責怪的意味,其中的關(guān)心卻一分不少,柏衣知曉小師叔是不好直接點出自己的任性,她笑了起來,說道:“我以后定然不會這般了。”

    云西剛一進門便看見了柏衣桌上放著寫滿字的紙張,而柏衣果然也在說完這句話后將其遞給到了云西手上。

    “小師叔看看這個。”

    柏衣的字很好看,與其他人相比,她的字天生便偏小一些,有幾分與她相同的軟糯氣質(zhì),卻又不少其中獨有的字形。

    “這是?”

    紙張上一共列出了三種能夠解決‘斷脈’之毒的方法,云西將這三種方法看完,首先否決了第二種。

    這第二種解毒之法純粹憑借醫(yī)修之力化解,需要行術(shù)之人匯聚全部力量,修醫(yī)者靈力接近自然之力,所受排斥最少,以自身力量化解中毒者體內(nèi)的余毒。

    先不說李無岸所中之毒已深,以柏衣如今的修為,她無法支撐起如此強大的靈力消耗,而換成如今跟來的那些醫(yī)修,她們亦不能夠完全施展這個術(shù)法。

    排除掉第二個選項,便還剩下兩個選擇。

    “如今,只有最后一個方法最為合適。”

    柏衣說出了她的意見,直接將第一個選項排除。

    若只去看她羅列的解讀之法,于外行來說,第一個方案才是最為簡單的。

    只需五位不同靈根仙人之境的修者相助,行醫(yī)者借助五位仙人的幫助,以五天為限化解其毒,這個方案不需要行醫(yī)者修為有多高,精在行醫(yī)者對于自然之力的掌控和術(shù)法技巧之上。

    若是放在之前,五位不同靈根仙人之境的修士容易尋來,可放在今天,反而有些為難。

    即便算上云西和閉死關(guān)的傾向,她們也難湊齊這五個人,她們不敢隨意尋找不信任之人,若是那人來自杏百,后果無法設(shè)想。

    而這最后一種方法,反而是看起來最難的一種。

    需尋到七味仙藥,這七株仙藥無論哪一種都是極為珍貴的存在,放在整個修仙界都是有價無市之物,而其中兩種柏衣知曉在浣鎏宗的寶庫中能夠?qū)さ健?br />
    剩下五種仙藥分別為鮫人淚,神龍血,陰陽兩生花,鳴柚草,長生石。

    鮫人淚必須是鮫人心甘情愿落下之淚,其中帶著鮫人的祝福之力。

    而鮫人和龍族都是生活在海中的族群,數(shù)萬年以來,這兩個族群便只在話本傳說中出現(xiàn)過,若想尋倒并不容易。

    長生石傳說落在凡人地界的某一處,陰陽兩生花生于惡鬼橫行的河畔,白日陽花開,深夜陰花綻放,若想要同時尋到這兩種花,便需要等到晝夜同行那一天。

    這其中鳴柚草最為好尋,它有明確的蹤跡所在,于風起林最深處,那處守著無數(shù)惡狼野獸,他們?nèi)找故刂咳斩荚谏L的鳴柚草。

    “龍族尚存,神龍不見。”說罷,云西劃開指尖,接下一滴指尖血。

    她的傷口愈合極快,落下的神血在接觸到自然空氣之時消散在空中,頓時,此處靈氣更勝。

    “用我的血替代便可。”

    她用神力封住這一滴指尖血,交于柏衣手中。

    柏衣因為云西這般行為皺了眉頭,“靈龍之血也可。”

    “用靈龍之血,你又要消耗多少靈力?”

    云西打斷了柏衣接下來的話,嘆道:“我雖不精通醫(yī)術(shù),卻并非看不懂此一毒之狠。”

    柏衣因此話沉默,小聲道:“小師叔,我并非有意不告訴你。”

    最后一個解毒之法,柏衣并沒有寫出施術(shù)醫(yī)修所要耗費的力量。

    但其中所需仙藥無論哪一種單列出來都是極為貴重的存在,這是可以將人從生死關(guān)頭拉回來的仙藥,如今這般摻在一起,效果定然更加好,可對于所用藥的醫(yī)修更是要求極高。

    “剩下四株仙藥便交給我。”云西收起柏衣寫滿解毒之法的紙張,“我觀無岸長老還能撐一個月,最多二十天,我定然會將這些仙藥帶回。”

    云西很高興柏衣這次沒有選擇如過往那般瞞著自己去尋藥,她認真道:“小衣,我知曉此術(shù)并不易施,若你有需要,定要告訴我。”

    “嗯。”柏衣輕聲點頭應(yīng)下云西的話。

    這次她當真沒有準備瞞著云西的意思,早在她們決定來到此處,她便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其實第二種術(shù)法并非不可施,她才剛落下大乘期不久,并且還留著一顆檸靈果,強行將其煉化,此術(shù)并非不可一試。

    但她知曉云西定然不會答應(yīng)自己這般選擇,那就等同于直接燃燒她的生命,術(shù)法成功她會立刻煙消云散。

    她將能想到的三種解毒之法列出來,并選擇放在云西面前,便是為了讓小師叔明白她的選擇。

    無論如何,她在這極短的時間里都逃不過一死,若是可以她也還想再這世間多留一天。

    她知曉小師叔一直都想為自己做些什么,可她實在無所求,她想不到能要求小師叔些什么,這些日子,那個本該屬于眾生的神一直陪在她身邊,柏衣以為這樣就夠了。

    再多的要求,她提不出來,亦沒有理由去提出來。

    可她知曉這樣是不行的,小師叔只會記住她的好,記住她在那些危難時刻出現(xiàn)的模樣,而柏衣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一份回報。

    她行醫(yī)修一道不求回報,其中她更不想要身邊這人的回報。

    柏衣知曉小師叔不會將這世間五種極為難尋的仙藥放在心上,可她希望小師叔將這些當作她的請求,應(yīng)下了這份請求而后就當還清對她的情。

    她知曉自己始終無法和云西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在施完這術(shù)法之后,她的時間也就所剩無幾了,在這最后的時間里,她想和小師叔,和天地神尊站在一樣的位置上,至少不要讓她們之間的天平如現(xiàn)在這般傾斜。

    她不想要神尊覺得虧欠自己,她只想和那人處于同樣的位置,那樣的話,她才敢在最后的時間里再看一眼心中那人。

    那樣的話,她才能夠在離開之前勇敢一些,將藏在心中的秘密說出來,大大方方告訴神尊她心中所想。

    第108章 長生

    傳說天地初生之時, 萬物還未有長生修道一說。

    而那時,悟性極高的乃是妖之一族,第一個修煉至仙人之道是一個石頭妖。

    頑石有靈, 生于山間, 起初她只是看著山中精怪萬物, 其后慢慢感悟到了修煉之道。

    那時有一姑娘路過這處山間,曾坐于這頑石之上吹簫一夜,頑石從此便記住了這個姑娘。

    風吹雨打,千百年后,頑石終于化形, 她離開了此處山間, 去世間各處尋找那個姑娘的蹤跡, 可如何也尋不到那人。

    頑石妖在偌大的天地間游歷著, 她的視線終于不再局限于那小小的山中。

    頑石看懂了凡世中人的生老病死, 看遍了離別之痛,她將自己所悟之道傳于世人,獨自回到生長她的山間。

    這一次,她在歸來的路途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來自曾經(jīng)那個吹簫姑娘的靈魄。

    那姑娘的一縷殘魂附在埋藏在土地下的竹簫中,一直停留在此處。

    頑石妖從這殘魂中看到了竹蕭姑娘在此處的經(jīng)歷,帶走了竹簫。

    凡人命數(shù)苦短,她生而為石妖, 壽數(shù)太長, 在這一生中,她注定不能靠近那人。

    長生難尋, 仙石有靈。

    頑石妖回到了她生長的山間,化為其形, 在此處將全部靈息消磨殆盡。

    深山之中,那總是住在云端的神明落于此處。

    視線落在那絲不起眼的普通山石之上。

    云西伸手落在頑石之上,神光大現(xiàn),藏于山石之中的竹簫亮起微光。

    她輕嘆著,神息落于頑石與竹簫之上。

    世人只知凡間藏著長生石,卻不知長生石也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故事。

    雖名長生,卻不為自己長生,她愿情之長生,亦愿有情之人不再別離。

    長生石并非只是指一塊石頭,而是石頭賜予竹蕭姑娘的期盼。

    愿其長生,日夜與簫聲相伴。

    “仙石靈散,卻已長生。”云西輕輕嘆道,頑石妖的仙靈早已散去,可她留給萬物長生求問一道卻還尚在。

    她雖靈散,卻將所尋之人藏在了身體中,給予她同等的長生。

    “那一日,她本要歸來再奏一曲,卻跌落了山崖。”云西將頑石與竹簫收好,“此乃命數(shù)。”

    “她將自己永遠留在了此處,陪著你。”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云西落下云端遇見長愿以前,那時夜很靜,她聽到了由山間傳來云端的簫聲。

    亦在投下目光那一刻,看到了頑石和竹蕭姑娘的命運。

    竹蕭姑娘本可以自救,卻在滑落之時選擇了放棄。

    她的一生不長,倘若可以,她想要做這山間一孤魂,陪著那因她吹奏一夜簫聲與她共鳴的山石。

    云西所尋到這第一物便是長生石,而她第二件所要尋找之物則是陰陽兩生花。

    陰魂之河,雙生花開。

    輪回命數(shù)并非只是一說,在仙凡交界之處,有一道不起眼的小河流將兩處分開。

    以此河流為界,兩岸靈氣會隨著往遠處走變多或是變得稀少。

    世人只以為從靈氣最為稀薄之地分開仙凡界線,卻不知此河之玄機。

    而這河,亦可以稱之為陰魂之河。

    傳說眾生萬物死后都會化作陰魂,歸于這陰魂之河,而后步入輪回。

    陰陽兩生花相伴相生,午時陽生花將在河畔盛開,伴著涓涓溪流與風搖擺。

    可每當?shù)搅俗訒r,陰生花迎月綻放,伴著森森涼氣,如沙漠海市蜃樓,分明就在眼前,卻無法觸碰。

    萬年以來,為了傳說尋找陰陽兩生花之人不勝其數(shù),可真正能尋到此花者卻極少。

    陽生花易采,陰生花難尋。

    世人只知曉午時生陽花,子時生陰花,卻總忽略了陰花相伴著陽花而生這一最為重要的道理。

    陰魂河畔,陽生花開遍河岸之時,河岸會映照出陽生花的模樣,河中花隨著水紋舞動。

    陰陽交界,陽生花開時便是兩界氣息最為清晰分明之時。

    陰魂河的玄機亦在此處,穿過如鏡面般的河岸,便能來到影子中的世界。

    普通人若想要穿過陰魂河畔,機緣和運氣必不可少,打破水面玄機并非想象中那般簡單。

    水面中的另外一界亦有統(tǒng)領(lǐng)者存在,守著這一屆的陰界之主便是掌控著兩界進出的兩生花王。

    對于云西的到來,兩生花王似乎早已預(yù)料到。

    她于云西落下那一刻現(xiàn)身,笑道:“神尊所來,是為求這兩生之花?”

    她揮了揮衣袖,生在腳下的陰生花搖曳著,在另外一界盛開著的陽生花搖曳著出現(xiàn)。

    她親自采下兩生花贈予云西,“此花易得,卻救不了心。”

    云西接過兩生花,遲疑了一瞬。

    “此話……何意?”云西輕輕問她,望著手中花,情緒不明。

    花王卻沒有要將話說完的意思,她帶著云西來到岸邊,河中映照著她們兩人此時的模樣,水面波紋微起,她們兩人的倒影在其中晃蕩著,而云西在水中的倒影因水紋變得模糊。

    “百年前,長愿神尊曾來過我這里。”

    花王看著云西在水中的倒影,靜靜說著。

    因著此話,云西在水中晃動的倒影停了一瞬,而后更加劇烈動蕩起來,她的心在這一刻的起伏暴露了她長久以來維持的平靜。

    水中,那站在岸邊的神尊將手放在胸前,正是心口的位置。

    原以為她的心早該平靜下來,卻不想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還會因著聽到那人的消息而這般動蕩。

    “她來這里作甚?”

    云西聽著自己的聲音,在這安靜的陰界河岸邊上,她說得那般輕,聲音卻飄向了河岸的更遠一方。

    “尋這兩生花。”云西看向花王,“我沒給。”

    “她尋兩生花何用?”

    云西想不到長愿來尋這兩生花的用處,韋語闌所受天道限制,她的傷只能以神明之力抵抗。

    “神尊不知,我就更不知曉了。”花王笑著搖搖頭,似乎只是隨意提起此事,在此說與云西聽了。

    觀云西面上不太相信,她伸手點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又回到先前的話題,“神尊之心,此花治不了。”

    “如今正是鳴柚草生長之時,神尊需要尋此藥,便不可在我這里耽擱了。”

    說完,花王便送云西離開了此界,隔著一道河水,站在兩岸之人看著對方,花王最后留下了一句話。

    “愿神尊能看清心中所念。”

    云西帶著兩生花王這句話離開了此處,她原本便打算先去尋位于風起林最深處的鳴柚草,如今得了花王的刻意所指,自然更不會輕易轉(zhuǎn)換將行之地。

    風起林中。

    太陽光刺眼得厲害,穿過樹林枝葉落在林中。

    沈雨畫在林中急速奔走著,她的速度極快,即便因此驚擾了林中妖獸亦不敢輕易停下。

    在她身后,以白狼為首的狼群不停追著,一旦她稍微慢下速度,便會被鋒利的狼爪刺破身軀。

    她手中拿著一棵看起來無甚特點的草,這棵草便是云西如今正要來尋的鳴柚草。

    沈雨畫身上還帶著舊傷,在這樣極快的速度下,她的速度漸漸變慢。

    而白狼對于此地極為熟悉,它與沈雨畫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在將要撲向靈力耗盡的女修之時,前面的狡猾修士突然跳開,以背為抵擋撞在遠處的樹干上。

    她面對著狼王,將手中仙草收起,眼中沒有露出半分膽怯害怕。

    狼王一擊落空,迅速控制住身軀轉(zhuǎn)換方向,盯住撞在樹干上的女修,仰天長嘯。

    身后的狼群聞訊快速趕來,作勢要將偷走鳴柚草的沈雨畫包圍起來。

    沈雨畫后背的血染紅了身上的衣物,火辣辣的疼感難以屏蔽,她撐著身體站起來,狼群向她襲來,她往上一跳,一手鉤住其上樹干,旋轉(zhuǎn)一圈落在遠處更高的樹杈上。

    而此時,欲要跳到樹干上的狼王被凌厲的劍氣擊落。

    白狼落在地上,哀嚎著,目光死死盯住突然出現(xiàn)的又一個女修身上。

    來者擋在了沈雨畫身前,手中執(zhí)最為普通的長劍,“走。”

    “仙尊。”

    長愿微微側(cè)身,神色溫和了些,說道:“按我們原本說的來。”

    “是,”

    沈雨畫帶著鳴柚草離開,她的速度極快,絲毫沒有猶豫。

    白狼見此要追上去,長愿卻擋住了狼群的去路。

    只一日時間,云西便從陰魂之河來到了風起林,她直奔深林而去,往深處走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當年長愿將風起林中的靈狼群盡數(shù)趕入了深林中,從此深林狼族漸漸變多,深林原本就被白狼一族占據(jù),鳴柚草更是白狼族歷來所守之物,而今日深林中卻并未見過白狼一族的蹤跡。

    一路往深林去,還未尋到鳴柚草,卻見到了熟悉之人。

    “小師叔。”

    云西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那人同樣也察覺到了云西的到來,云西因著這聲呼喊停下,落到沈雨畫身邊。

    “你怎會在此處?”

    云西問她,第一眼便看出了沈雨畫不佳的狀態(tài),擊落聞聲而來的熊妖,帶著沈雨畫落在安全的地方。

    “來尋鳴柚草。”沈雨畫拿出收好的鳴柚草,交到云西手上,她的面色很蒼白,幾乎就要支撐不住。

    那日和黎晨明分開后,她獨自支撐陣法攔住了杏百中人,將迷陣強行修改成了殺陣,以她的修為支撐作為陣法之眼,只要她不死,陣中便無人能夠打破。

    不曾想到的是,杏百前來支援者來得極快,她的陣法被其中擅長陣術(shù)之人破解,其后便被來者困住。

    但不知為何,杏百新來的領(lǐng)頭女人有些奇怪,她沒有下令給自己投下那般狠毒的毒藥,只是將她綁了起來,總會問她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被抓走一個月,她在心中算著那個女人每日所來的時間,這一日牢中房門卻提前打開,來者是她認識之人。

    打開牢房之人是韋語闌,她將自己從黑暗的牢房中撈了出來,而后她看到了韋語闌身后跟著的魔兵還有站在遠處的長愿仙尊。

    第109章 雷鳴

    根據(jù)沈雨畫所說, 那日是長愿仙尊和韋語闌將她從牢中救了出來,其因是在魔兵之中藏著的臥底不小心暴露,韋語闌的部下第一時間將其控制了起來, 并用特殊手段查出了與此處據(jù)點的聯(lián)系。

    她們一路追查到此處, 原本在此的頭領(lǐng)意識到情況不妙, 第一時間帶著大部分精兵離開,留在此處之人很快被控制起來。

    韋語闌繼續(xù)順著蛛絲馬跡追查,長愿則將沈雨畫帶到了此來,與她商量好計策,深入林中尋找鳴柚草。

    在這個計劃中, 長愿能夠保障沈雨畫的安全。

    她將李無岸需要此仙藥一事告知了沈雨畫, 并將鮫人淚提前交到了沈雨畫手中, 保證會與其一同去往風起林, 陪她拿到鳴柚草。

    在采鳴柚草的過程中, 長愿一直跟在沈雨畫身邊,而沈雨畫在明處負責將看守仙藥的白狼引走,并將其引出風起林深林,長愿會在合適的時機攔住狼族, 而沈雨畫返回深林,等待將要尋來的云西。

    沈雨畫猜不懂長愿此等行為的意義,既然能算到云西到來,為何不親自將東西交到云西手中, 反而要借自己的手送出去。

    她弄不明白這些, 便也沒有繼續(xù)深想,只將自己應(yīng)做之事完成便好。

    長愿果真攔住了那些狼族, 她在此處等了云西三日,原本以為這般等下去不知要到何時, 卻沒想到云西當真出現(xiàn)了。

    云西接過長愿交給沈雨畫的鮫人淚,將其與鳴柚草一起收好。

    按照沈雨畫所說,在她與兩生花王所見之時,兩人便已經(jīng)來到了風起林,并在此開始了她們的這番行動。

    風起林中并未發(fā)現(xiàn)長愿的神力氣息,說明她將狼群困在另外一處后便已離開。

    如此也好,現(xiàn)在見到長愿,她們之間大概也沒有什么可說的。

    云西將沈雨畫帶出了風起林,她路上行得很慢,回到青州之時恰好過了二十日,而此時夕玥已經(jīng)將放于浣鎏宗寶庫中的仙藥帶了過來。

    七味仙藥已齊,柏衣卻并沒有在集齊仙藥的第一日選擇施展術(shù)法。

    云西看著明顯又虛弱了些的柏衣,輕嘆了聲,“小衣,你又熬夜了?”

    沈雨畫坐在一邊,柏衣剛為其開了調(diào)理的藥方,笑道:“沒有很晚睡,小師叔莫要擔心了。”

    “師妹莫要逞強。”沈雨畫聞言微微皺了眉頭,望著柏衣的眼中盡是擔憂。

    當年她受了挺嚴重的傷,在藥峰住過一段時間,也是那時與柏衣熟悉了起來,她知曉這姑娘平日怕人又軟糯,可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便總?cè)菀撞辉谝庾约旱纳眢w。

    柏衣?lián)u頭,“我知曉,只是此術(shù)我并不熟悉,這等仙藥又是極為難得之物,若是出了差錯便再難尋找,這才上心了些。”

    說完,她囑托沈雨畫,“師姐傷勢不輕,應(yīng)好生調(diào)理,恢復(fù)之前最好不要再動用靈力。”

    沈雨畫應(yīng)下了柏衣的話,天色已晚,她便也不在此處繼續(xù)打擾柏衣,走前還是沒忍住叮囑了句:“師妹,早些休息。”

    只余云西和柏衣兩人后,反而安靜了下來。

    柏衣根據(jù)到手的仙藥研究其如何準確使用,于怎樣的時機用藥,她的動作有些僵硬,留給云西一個側(cè)影,看不出表情。

    云西目光落在柏衣的身影上,看著這姑娘將手中的仙藥拿起又放下,來來回回。

    “小衣?”

    “啊?”柏衣又一次拿起長生石的動作頓住,轉(zhuǎn)身的動作僵硬。

    她放下手中石頭,“嗯?”

    云西走近柏衣身邊,目光落在被放下的三生石上,而后又將目光落在柏衣身上,溫聲說:“不是剛剛答應(yīng)了要早些休息嗎?”

    “現(xiàn)下還早。”柏衣小聲說著。

    墻頭落著的麻雀隨著她的話叫了兩聲,引起不知哪里來的野狗狂吠,這般安靜的夜,回音甚至清晰。

    云西抬頭看了看已掛上天邊的月,還有那正在閃耀著的星星,搖了搖頭。

    “月上枝頭,往日這般時間,你早已入睡——”

    柏衣聞言臉微紅,又是習(xí)慣低頭,“這樣嗎?”

    這些日子,她總要睡得晚一些,起初還有些不適應(yīng),頂過最開始的兩夜,后邊反而適應(yīng)了下來。

    “嗯。”云西點頭,“就是這般,有一日深夜雷鳴作響,劈倒了遠處的樹,你都不知曉。”

    “啊?”柏衣驚訝,“何時?”

    她全然不記得那日雷鳴,在她的記憶里,在凡間游歷之時遇到下雨下雪,卻很少見過暴雷。

    云西因這姑娘疑惑的模樣輕笑,“我就說你不知曉吧。”

    柏衣紅了臉,“我當真不記得了。”

    云西沒有真的取笑這小姑娘的意思,見將人惹紅了臉,便也不笑了,“那時我們剛與問雪分開不久,雨很大,便沒有出門,你很早便睡了。”

    “我睡得這般沉嗎?”柏衣自言自語。

    “嗯。”

    云西輕聲應(yīng)了她的話,她沒有告訴柏衣的是,那日的雨的確很大,助眠的同時又有些吵人,她便在柏衣房中落了隔音術(shù),所以睡著的人才沒能注意到雷鳴。

    今夜是個好天氣,柏衣最終還是在云西的勸說下放下了手中藥草,早早回屋歇息去了。

    而今夜卻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屬于云西的不眠夜。

    她在柏衣入睡之后又一次來到了院中,望著天邊掛著的月牙輕輕嘆氣,在此處一坐便是很久。

    柏衣在拿到仙草后的第三日完全調(diào)配完成了藥用所需的分量,所剩余的時間不多,她便與云西一同尋到了夕玥,一行人結(jié)伴去找李無岸。

    這時的李無岸已經(jīng)在早先到此的弟子幫助下由床上移到藥桶之中。

    李無岸還能睜開眼,只是比起他在床上見到柏衣和云西那一日,他的眼珠變得渾濁了些,視覺正在慢慢消失。

    此時的他已然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看著云西一行人的到來,他努力想要抬起手,可落在藥桶中的手臂卻分毫未動。

    柏衣和一同前來的醫(yī)修交代著施術(shù)后要注意的事項,夕玥和沈雨畫會在術(shù)法開始后守在門外,以免有人前來打擾。

    從柏衣進入此處開始,李無岸的視線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他直直看著柏衣,分明很著急,面上卻無法做出表情,更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愿。

    只能這般看看柏衣,而后再去看前來幫忙的另外一些人。

    可惜跟著柏衣而來的醫(yī)修都在認真聽她講話,夕玥和沈雨畫被其故意支了出去,沒有人將視線落在李無岸身上,亦沒有人看懂他渾濁視線中的焦急。

    最后,李無岸將視線落在了擋在門口的云西身上,終于第一次與人對上了視線。

    他用眼神暗示云西去看柏衣,他相信云西一定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可那雙從來都是溫柔的眸子卻在今日多了分無法訴說的情緒,其中含著難以察覺的亂。

    李無岸更加著急地以眼神示意云西,希望云西能將柏衣帶走。

    和夕玥她們不同,李無岸很早便邁入了仙人之境,他常常在世間各處行走,所見過之事有許多,很容易便能看出柏衣現(xiàn)在這般異樣。

    柏衣的生機在隨著修為下落而流逝,他知曉自己如今狀態(tài)如何,若是讓其強行施術(shù)救治他,李無岸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是柏衣的長輩,哪里有小輩為長輩這般拼命的,他的職責是護著這些才剛長大的新一代弟子,不是要她們?yōu)榫茸约憾活櫺悦?br />
    可在場中人讀不懂他眼神中的意味,能夠讀懂的神卻也無法出手阻止。

    柏衣終于交代完了所有應(yīng)要注意之事,施術(shù)前將神血倒入了李無岸所在的浴桶中,配合上其余六種仙藥,浴桶之水瞬間變得靈氣四溢。

    神血已入藥,柏衣卻停頓了,她忍住了想要回頭的動作,正要結(jié)印施法,卻聽到了身后在來到此處后便不曾說一句話的云西喚她:“小衣。”

    柏衣頓時停下了動作,卻沒有轉(zhuǎn)身。

    “莫要牽強。”

    李無岸無法聽到她們的對話,在他面前,柏衣已然結(jié)印施法,仙藥之靈力源源不斷鉆入他的體內(nèi)。

    可被救治的人卻并沒有多開心,他心中滿是悲涼,想要阻止柏衣的動作,可他沒有辦法,如今的他沒有知覺亦不能動作,失去聽覺嗅覺,如今就連視覺都快沒有了,這樣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止眼前一幕發(fā)生。

    他的眼睛有些酸,有什么東西順著臉頰落在了水中,只落了這一滴,卻足以泛起漣漪。

    漸漸地,李無岸失去了對于外界的感知,他就像漂浮在水面的樹葉,隨著水紋風起晃蕩著,飄來飄去,偶爾有猛烈的浪掀起,他便隨著水浪此起彼伏,慢慢失去意識。

    滿是靈息的水因排出的毒素變得污濁,隨著柏衣控制的靈息源源不斷鉆入浴桶中人的身體中,慢慢化解他體內(nèi)的毒素。

    而施術(shù)之人所能夠控制的力量卻在不斷減少。

    云西就在柏衣身后,她看著這姑娘過于單薄的背影,如何也想不明白她這般良善以天下大道修心之人,為何要走完這般不易的一世。

    沒有退路,亦沒有未來。

    她割破了手腕,神血從她手腕涌出,夾雜著神息與靈光,或是滴落在地上,又或是閃爍著消散在空中,她的力量爭先恐后鉆入前方施術(shù)的小姑娘身上,修補她快速消耗的力量。

    神血中生機與力量無窮盡,可鉆入柏衣體內(nèi)后卻依舊消散極快,無法修補柏衣失去的生命之力。

    此術(shù)成,消耗極大的柏衣面上再無血色,她還留著一口氣,靠著云西才能站穩(wěn),輕聲道:“小師叔,帶我走——”

    她不能就這般留在此處,若是讓夕玥她們看到了自己撐不住消散的模樣,她怕她們會想得太多,會陷入自責。

    她不要這般。

    第110章 再見

    夕玥和沈雨畫在施法結(jié)束后第一時間來到屋中, 看到靠在云西懷里面色不佳的柏衣。

    “師姐!”

    “師妹?”

    云西遮掩了柏衣修為下降之事,兩人并沒有看出端倪,只以為是此法難施才會這般消耗。

    柏衣靠著云西, 沒有如以往那般回應(yīng)兩人。

    云西將柏衣抱了起來, 輕聲道:“此術(shù)難行, 她消耗有些嚴重,無岸長老體內(nèi)之毒已化解,我先帶小衣回去。”

    云西將柏衣帶回了兩人住著的小院,柏衣的情況并不如云西說得那般好。

    快速流逝的靈力幾乎頃刻就要將她的生命力消耗殆盡,她如今就像一個快速跑氣的氣球, 根本撐不了多久。

    看似簡單的施法掏空了柏衣的身體, 她的修為維持在筑基, 若非云西不斷灌入的神力在支撐著, 恐怕早已耗盡修為。

    云西將昏昏沉沉的柏衣放到床上, 神力一直在為柏衣續(xù)著生機。

    可即便是來自她的力量,也無法彌補柏衣的消耗。

    云西有些慌亂了,神不該有如此慌亂的情緒,可在這一刻, 她的心卻真真切切為眼前人有了觸動。

    床上的瘦弱姑娘安安靜靜躺著,生命力的流逝好似沒有為她帶來太多折磨,就這般靜靜的,悄無聲息帶走著她的存在。

    云西自然不會看著柏衣這么輕易在她面前失去生命, 眼下并非無可挽救,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在腦中尋找能夠解決的辦法。

    目光落在柏衣的面上, 這姑娘很白,臉頰卻有些微紅, 不知是不是悶的。

    “檸靈果——”

    云西想到兩人曾在秘境所摘下的檸靈果,一顆被小白吞食,一顆她讓這姑娘當場煉化,應(yīng)當還剩有一顆的。

    按照柏衣的性子,云西猜她大抵早將東西給了傾向長老,檸靈果世間少有,即便如今是她去尋,也難以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其存在。

    她目光放在了柏衣的儲物戒上,打算一試。

    云西還記得柏衣當初列下那三個方法,若是沒有絲毫可行性,這姑娘絕對不會寫出來。

    而以她如今的修為根本撐不住第二個方法所要耗費的力量,也就是說,這姑娘還留有后手。

    憑借檸靈果在瞬間提高修為,為其強行逼出毒素,若是運氣好些,她能夠撐到最后倒下那一刻。

    云西果然在柏衣那里尋到了最后一個青果,看著眼前保存完好的青果,她嘆了一聲。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顆青果又回到了她手中。

    云西以神力為介,將青果中所蘊含的力量引入柏衣體內(nèi),加之神血中極強的生機,床上昏沉而倒的姑娘狀態(tài)好了些。

    一直到深夜,云西才完全憑借神力煉化了這青果的力量送入柏衣體內(nèi)。

    柏衣醒來已經(jīng)是第三日的事情了,因著青果和云西神力的相助,她的修為勉強提到了金丹之境。

    “醒了?”云西守在柏衣屋中,“可還好?”

    柏衣慢慢從床上坐起,手捂住腦袋,輕輕搖頭,“嗯。”

    自己身體如何,柏衣最是知曉,倒下之前,她察覺到自己的力量下降到了金丹以下,可如今修為卻在金丹。

    體內(nèi)屬于她自己的靈力氣息變得稀少,流轉(zhuǎn)在經(jīng)脈支撐著她的是屬于云西的神力,還有被煉化的檸靈果之力。

    她如今被這兩股力量堪堪鉤住生機,能夠醒來已是萬幸。

    云西站在稍遠的位置,她原本在望著窗外發(fā)呆,察覺到柏衣醒來亦沒有去看她。

    她清澈無垢的眸中多了復(fù)雜的情感,興許連她自己都不太懂。

    “小衣,你真的不怕嗎?”

    云西聽著自己的聲音,她的語氣有些微冷,意味不明。

    柏衣坐在窗邊,試圖根據(jù)云西的話去辨認她所在的位置。

    “是我任性了。”她承認著自己的錯誤,卻沒有得到云西的回答。

    窗外有落葉從樹枝上飄落,輕巧無聲,盡數(shù)映在窗前人的眼中。

    柏衣站起身,憑感覺走到了云西身邊,“小師叔,我從來不怕死——”

    云西轉(zhuǎn)身,“我尋到了為你延壽的方法。”

    柏衣?lián)u頭,輕輕抓住云西的衣袖,“我早晚都要消散的,世間又有多少檸靈果,萬物有靈,不可因我一人短暫的壽命而消耗殆盡。”

    “小師叔,比起救我,這些靈物留在世間才更為重要,不是嗎?”

    她的話讓云西沉默了,她想要救柏衣的。

    云西愿意將她的生命分給柏衣,想這善良的姑娘活著。

    如今柏衣的肉身與魂魄已至極限,她這次強行將人拉回來,下一次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是神,不能因為一己私欲搜刮這般重要的靈果,她的職責是守護此方天地與眾生,不能夠?qū)⒁暰只停在柏衣這個小姑娘身上。

    柏衣因為云西的話笑了,她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若說她平時是如含羞草一般的姑娘,這一笑便染了世俗的色彩,像是迎著春風而開的桃花,惹人移不開眼。

    她這般模樣映在了云西眼中,讓其愣住。

    云西仿佛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柏衣的不同,這一刻,柏衣的模樣在她這個神的世界中留下了一抹別樣的色彩。

    任誰都無法比擬,誰也無法抹去。

    柏衣到底在她心中占據(jù)著什么位置呢,從前云西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她以為柏衣是她在意的同門,是為她點亮黑暗的來者,亦是為她放棄生命背負罪責之人。

    在恢復(fù)了記憶身份后,她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為她背負罪責的姑娘,是愧疚、是自責、還是欲要來還了這份情。

    這些大抵都是有的,她以為這是自己在成神之前留下的因,不可不還。

    可真的僅僅如此嗎?

    對她云西來說,對這天地之神來說,眼前的姑娘就僅僅是她的因果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

    云西是懂情的,可生為神,她還是忽略了人的復(fù)雜,在這一刻她知曉就連自己都是不可控的。

    不可否認,她已然因眼前這姑娘生了不同以往的觸動。

    從此之后,她大抵很難再將柏衣只當作一個小輩,一個對自己有恩的姑娘去看了。

    她們分明就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亦沒有那些還不清的因果牽連。

    離開夕玥為她們準備的院子前,柏衣在云西的陪同下去看了李無岸。

    李無岸比柏衣醒來得要早一些,他的五感在慢慢恢復(fù)著,此時已然能自己坐起來。

    見柏衣來,他立馬將目光落在對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

    柏衣自然能夠察覺到對方過于在意的神色,她大大方方讓人看著,只是又將夕玥和沈雨畫兩人支了出去。

    “師叔,‘斷脈’狠惡非常,如今雖解了您的毒,卻無法將您的喉嚨治好,實在抱歉。”柏衣自責道。

    李無岸搖頭,從枕頭下拿出他常帶著的折扇打開。

    寫道:無礙,我不喜說話。

    目光落在柏衣纏住的眼睛上,他合上折扇頗為苦惱敲了兩下額頭。

    不能說話,就連腦袋都不好使了,忘記了眼前這姑娘如今看不見。

    “師叔?”柏衣聽到了響聲,明白是從李無岸那處傳來的,只是不知對方是何意思。

    云西將李無岸欲要說的話傳達給柏衣,李無岸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云西也在,又是一陣懊惱。

    其后,云西便成了兩人的傳聲筒,李無岸說不了話,只能以這般方式傳達想說的意思,而云西一字不差講給了柏衣聽。

    屋中三人聊了一小會兒,云西和柏衣離開,走前柏衣叮囑道:“師叔尚未恢復(fù),還是少用靈力的好。”

    李無岸搖著扇子,被柏衣愛操心的模樣絮叨得害怕,寫下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我知。

    柏衣和云西辭別了夕玥一行人,她們沒有去很遠的地方,甚至沒有離開青州。

    云西帶著柏衣尋了青州較為平靜安寧的一城,買下了一座小院。

    她們在此住了將近兩個月,在一個風輕月明的夜晚,迎來了柏衣的最后時刻。

    這一夜,柏衣沒有如以往那般早早睡去,她在夜幕降臨前將院中所有靈草靈藥收起,并整理好次日要分給求藥人的分量,在屋中擺放好,就如一個醫(yī)者最為普通的一個下午那般忙碌。

    夏日八月中旬的月很圓,不似以往那般清亮微冷,帶著些別樣的暖意,就連吹到院中的風都是恰好的柔軟。

    云西站在院中,沒有看天上月,亦沒有觀云上星。

    她沒有想什么,就只是這樣安靜地站在月下,什么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收完藥的柏衣亦沒有在忙完后選擇睡去,她走到云西身邊,絲毫沒有將要逝去的恐懼。

    “小師叔,明日要麻煩你將這些藥拿給病人了。”她交代著,“擺在最后的藥是臨城李嫂要的,她會晚兩天來,要留著。”

    “恩。”這些日子,柏衣依舊如以往那般為人診病開藥,她今日所作這些云西這幾年見過很多次,可她知曉,這是最后一次了。

    以往,柏衣是不會一字一句交代她這些的。

    她一一應(yīng)下了柏衣的話,記下了這批藥所要給予之人。

    等柏衣交代完,兩人之間又靜下來。

    今夜有風,吹得樹葉輕晃,遠處偶爾有狗吠聲。

    “小師叔。”柏衣踩著樹葉影子的搖晃面向云西,輕聲問道:“我可以抱你嗎?”

    云西看著在她面前勾起唇角的姑娘,落在身側(cè)的手指微動,風吹過兩人中間隔著的距離。

    “可以。”

    話音落,眼前姑娘笑意更甚,上前輕輕擁抱了月下的神。

    這一下連輕風都安靜了,它們輕輕擺動著不敢發(fā)出太大的響聲,唯恐驚擾了月下的兩人。

    云西動了動手臂,在短暫的停頓后攔上了柏衣的腰。

    她們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

    把臉頰湊在云西肩膀上的姑娘將遮住自己眼睛的布條扯下。

    她松開了留戀的懷抱,往后退了一步。

    “小師叔。”

    她眼中映著神尊過于亮眼的紅衣,手中還拿著剛?cè)∠碌牟紬l。

    那雙好看的眼睛終于與云西的視線又一次對上,眸中是笑意、驚艷和再也無法隱藏的歡喜——

    “再見了。”

    她的身影化作點點微光消散在夜空下,云西伸出手,飄在空中的緞帶落在了她的手心。

    神明的眼淚也留在了這般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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