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未來
云空之上, 發絲如雪的女人躺在云端。
她的發落在軟綿而純白的云上,似乎正在淺眠之中。
云端遠處有一正在盤腿修煉著的女子,屬于天地的力量源源不斷向她體內流去。
在此修煉之人正是夕鎏, 云西成神歸來后, 她能夠動用的力量更多, 以天地之力為引花費十年時間,終于修出了肉身,從此之后,她不再是天地間飄蕩著,不會被世人注意的殘魂。
“阿鎏。”
隨著夕鎏停下修煉, 在云端淺眠的女子跟著醒來, 眨眼間便來到了對方身邊。
“阿云姐姐!”
夕鎏揚起笑, 目光落在來到她身邊的云西身上。
眼前的神還如過去見到那般, 她的眸依舊溫柔, 盛滿天地間的星辰。
“還差一步。”云西看著夕鎏,夕鎏曾將其一大部分力量融入大陣之中,仙人想要成神極難,仙人之境要走的路很長, 而如今的夕鎏便只差這一步了。
于凡間遇見夕鎏的第一眼,云西便看到了這人往后去的命運,在數百萬走向未來的路途之中,她有一條屬于未來的路是通往最頂端的。
從夕鎏落下開拓山門石階的第一劍開始, 屬于她的那條成神路便更加清晰了。
“這一步需破天下之大局。”云西和夕鎏站在云端, 看著云下又起風波,暗潮涌動的局勢。
“天下大局。”夕鎏輕嘆, “此一局,又當如何?”
她們經歷過最為可怕的過去, 知曉人心可滅天地神明,如今將要到來之局,不知又能到哪種程度。
夕鎏偏頭,目光落在云西正望著云下的側臉,又是一聲輕嘆。
云西曾陷入將近六年的沉睡,如今她提前修煉完成,凝出肉身,沉睡在云端的神也再次醒來。
為神者,不可心亂,不可心動,心存萬物卻不可為萬物而悲,這一點身為天地間最初之神的云西沒有做到。
很久之前,那一場屬于人心貪欲引起的禍,云西本該更冷靜一些,站在云端看著這般殘酷的世間便好,萬物皆有因果,而她插手了那段因果。
提前結束了血洗世間的殘酷之爭,神心的動搖和悲嘆讓她降下了不該有的神罰,原本那場大戰最后該是妖族人族和一切沒有反抗能力族群的悲難,是那個時代所有人的劫難。
更是另外一個生在海中神明必須經歷的劫。
她們注定要成為敵人。
可至高之神扭轉了這場慘象,降下了她主觀而落的神罰,此術一起,無可挽回。
早在很久之前,她便已經是不可控的了,而如今這份不可控更加清晰。
“舍棄不可控的部分——”夕鎏嘆著,“阿云姐姐,若整顆心全然都是不可控的呢?”
云西目光中映著云下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不同,她們千姿百態。
“無妨。”她將視線移到夕鎏身上,“我守不住的話,不是還有你嗎?”
云西要守著這天地世間萬物,可百萬年來,從未見過有來自外界的侵擾,反而是人心一道,數次要毀滅這片天地。
夕鎏還差一步成神,她和云西一同落下云端,來到了浣鎏宗埋葬著夕裳禾的墓前,白貓依舊睡在墓碑前,見到云西輕輕抬起眼皮,而后在看到夕鎏后輕輕叫了聲。
它的貓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反常至極地跑到了夕鎏腳邊,咬住夕鎏的褲腿,似乎要帶她離開此處。
云西和夕鎏對視一眼,夕鎏將白貓抱了起來,輕聲問:“小貓,你想帶我走?”
白貓能夠聽懂人話,她喵喵叫了兩聲,點頭,從夕鎏身上跳了下來,往山下走了一段,回頭看后面的女人有沒有跟上來。
原本云西將夕鎏帶來此處是為尋夕裳禾留下的殘魂,成神之后,她并沒有回過浣鎏宗,憑借在宗門大陣中的力量能夠察覺到宗門內的氣息。
而其中便有一道屬于夕裳禾的力量,很微弱卻一直存在著。
人死燈滅,在花王的眾魂之河中,云西沒有察覺到夕裳禾的靈魂之力,夕裳禾并沒有選擇穿過眾魂河轉生。
白貓將云西和夕鎏兩人帶到了夕裳禾的住處,熟練跳到墻邊柜子上。
夕鎏走到柜前,發現了此處存在的暗格,將其打開。
床前出現了一道暗門,這是連夕鎏過去都不曾發現過的暗門。
白貓率先走入暗門之中,絲毫不因其中過于昏暗的視線停下腳步。
云西揮袖點亮了暗門后的一排蠟燭,亮起光。
她們跟著白貓來到了暗門中的屋子,這間屋子并沒有存放著什么珍寶神器,四壁光禿,只有案桌上放著三本冊子,一本是夕裳禾無聊寫下的日常閑事,另外兩本則與那個杏百組織有關。
這與杏百有關的記載與另外一本日常所記的筆跡出自一人,奇怪的是,其中一本卻沒有一個字。
白貓不滿云西一直將視線落在書上,喵喵叫著從案桌下來,鉆到桌子下繼續叫。
“它這是何意?”夕鎏看了眼云西,俯下身去桌下摸貓,卻不想白貓在她伸手時鉆出頭,頂住了案桌,似乎想要將其掀翻。“你想將它翻起來?”
“這下面有東西?”云西接著問。
白貓輕輕叫了聲,算是應下了兩人的話。
夕鎏和云西一同將放在桌上的東西收起,輕輕翻起案桌,看到了貼在桌下的畫像。
這畫像上的人與夕鎏一般無二,就連身上的衣裳都與夕鎏所穿一樣。
白貓邁著腿走到畫像前,看看畫像上的女子,再回頭看看愣住的夕鎏和云西。
“這是?”
云西顯然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畫像,畫像邊緣僅寫了一個‘夕’字。
從筆跡來看,這是夕裳禾留下的字,根據夕鎏所說,浣鎏宗沒有夕鎏畫像的存在,只有禁地雕刻的那個雕像,這個畫像就只能是夕裳禾留下的。
只是不知為何她將要夕鎏的畫像貼在這般隱匿的桌底。
若非今日有這白貓在,就算她們找到了這屋子,也不一定能尋到這藏于桌底的畫像。
白貓用前腳碰了碰畫像前的地面,扭頭看夕鎏。
“你要我用靈力?”
“喵!”白貓從畫像邊移開。
接觸到屬于夕鎏的靈力,畫像亮起金光,那個落在畫像一角小小的‘夕’字光亮更盛。
云西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夕裳禾封印在這畫像中的殘魂,解開封印將其從畫像中引了出來。
夕裳禾的身影隨著云西的施法出現,她第一眼先看到了蹲在一邊看著自己突然出現滿是震驚的白貓,笑著搖頭,嘆道:“傻貓。”
“這次你倒是幫了我——”
白貓先是因為夕裳禾的出現震驚,很快便反應過來向其撲去,卻落了空。
“夕裳禾!”
她以為夕裳禾是如以往那般故意躲開了自己,轉身便又撲了過來,再次落在地上時,她發現自己無法觸碰到對方。
夕裳禾又搖搖頭,“果然還是傻的。”
夕鎏將失落的白貓從地上抱起,輕輕拍了拍貓頭。
“這貓通靈,一直守著你的墓,是個護主的貓。”
她從前見過這貓和夕裳禾一同生活的日子,夕裳禾不將白貓當作妖仆靈寵,雖常常以主人自居,卻從沒有擅自為白貓取名。
白貓天生便是驕傲的,它自小便與這個人類朝夕相伴,常常看不慣對方,可對白貓來說,夕裳禾就是家人。
“所以說,傻。”夕裳禾嘆道。
分明沒有為這貓取名,卻還要守在浣鎏宗這小小的后山,不是傻又是什么。
夕裳禾并沒有將太多的時間留給白貓,很快便扯開了這個話題,她的時間不多了,此處只是封印了她分出來的殘魂,在解開封印之后很快就會消散。
“我的畫像,何意?”比起夕裳禾準備告訴她們的重要之事,夕鎏反而在此時更關心為何要將她的畫像貼在床底,她問:“我見不得人嗎?”
再怎么說,她也是這浣鎏宗的開山之人,雖然當年修真界到處貼她的畫像傳著罵,可那畫像也是光明正大能見人的,她又不是丑得不可見人,怎么就要將她的畫像貼在桌底了?
這暗室家徒四壁,且不說一般人進不了浣鎏宗,就算來了這地方,也無甚能偷的東西。
與夕鎏不滿的質問不同,云西沒忍住笑,她很久沒有見過夕鎏這般鮮活與人討價還價的模樣了,那場大戰之后,有太多人和事都發生了變化。
“西西,夕鎏老祖原來是這般性格嗎?”夕裳禾佯裝不知,詫異問云西。
她過去總稱云西為小西,在嚴肅的場合反而會喚云西為小師叔,現在云西恢復了神尊的身份,不方便再添那一個‘小’字,便索性只喚西西了。
云西不介意夕裳禾怎樣稱呼她,左右不過是一個叫法而已。
“嗯。”她輕輕點頭,“她過去動不動就要為人寫話本,就說與我有關的,我知曉的便有三本。”
云西的話瞬間讓夕鎏面上的笑變得尷尬起來,她寫的話本可不是什么正經東西,以云西為原型那些,更是萬萬不可見人。
夕裳禾身為浣鎏宗的宗主,自然看過夕鎏寫的話本,沒想到云西還知曉有以自己為原型的話本,她偷看了一眼僵住的夕鎏,為其捏了把汗。
“夕鎏老祖,您覺得我這畫像如何?”
“尚可。”
夕鎏又看了一眼畫像,順著轉移話題。
其實說尚可都有些貶低這畫了,分明就是有九分相似,沒見過真人便能這般,當真是鬼斧神工!
“那您覺得自己這相貌如何?”
夕鎏目光落在夕裳禾面上,笑道:“自是極好的。”
“當年我的畫像也是能傳遍修仙界的存在!”
她這話有些咬牙切齒,夕裳禾就全當沒聽到夕鎏的咬牙切齒,“這便對了,此畫乃我親手所作,太過滿意了,便不想被別人發現,這才藏在了桌底。”
夕鎏:……
云西有些錯愕,“這般……不妥吧?”
她還沒聽說過誰因為太滿意一件東西要將其藏在桌底,一般人大概都不會這般。
夕裳禾從來就不在意這點小事,她一點都沒有因為自己的話震驚到面前兩人的自覺,“這算什么,我還將師妹的……咳咳,我是說,放在此處安全,畢竟我在這里留了一抹魂魄等著你們,放在桌下就沒人會找到了。”
“是沒人會找到。”夕鎏摸著貓頭,嘴上不留情,“要不是有這貓在,等我死了也找不到。”
“呸呸呸。”夕裳禾連忙搖頭,“這是哪里話,老祖都要成神了,怎么會死。”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夕鎏不想繼續聽夕裳禾瞎扯,“別廢話了。”
夕裳禾果然立馬閉嘴,面上表情變得極快,瞬間便嚴肅了起來,就如夕鎏寫的話本一樣,一翻一個樣。
這兩人有一點很像,能說又能扯,云西跟安靜下來的白貓根本插不進去話。
夕裳禾指著放在一邊的三本冊子,先讓云西拿起了屬于她記錄無聊日常那一本。
這本書很厚,第一頁的筆跡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寫下的字有些歪歪扭扭的,有礙觀賞。
最開始,這其中所寫的文字并不多,那時的夕裳禾大抵不太會說話,連字都不太會寫,記錄上便只有修煉這一項,她只將修煉放在第一。
往后她的字越來越好看,寫下的句子也長了些,到了中間部分,第一次出現了關于‘杏百’這兩字。
在她的這本記錄中,幾乎很少提到與杏百有關的話,可另外一本冊子中,卻全是與杏百有關的記載。
那本書的第一頁便畫著一個象征著杏百組織的圖案,笑臉面具。
夕裳禾在此寫下了批注,此面具乃是杏百的象征,其組織中人皆白衣兜帽,佩戴面具。
在這一本與杏百有關的記錄中,一共畫了三種不同的面具,云西一共見過兩種,第一種是最普通的笑臉面具,還有一個是花娘佩戴那個,笑意更甚的面具。
她翻到與花娘面具相同這一頁,看到了上面的批注:此乃杏百圣女所佩戴面具,圣女地位極高,具體不明。
最常見的笑臉面具批注:無甚特點,此面具在組織中地位一般。
還剩最后一個沒見過的笑臉面具,此面具又與花娘所佩戴的不同,眉心點著一抹紅,打破了純白之色。
而這個面具則這樣寫道:此乃‘杏百’組織有權之人所佩戴面具,具體人數不知。
看完三種不同的面具,夕裳禾又讓云西翻到后面的一頁,這里僅畫了一個面具的輪廓,卻并沒畫出其中細節,她道:“五萬年前那場大戰,仙魔之間的矛盾便是由此組織挑起,他們神出鬼沒,當時我們所查到的最高層便是佩戴圣女面具和眉心點著紅的這一批人。”
根據夕裳禾所說,杏百圣女僅有一個,最初多是由圣女帶領著杏百中人在外對敵,她算是暴露最早的一個在組織中地位高之人。
起初,她們以為是因為在這組織中圣女并不重要,這才總是出現在各處,后來發現了端倪,所有人都在護著圣女,這個組織中的人極會隱藏,可在每一次戰斗中,一旦圣女有危險,他們寧愿暴露自己送死也會將圣女救走。
夕裳禾第一次碰到面具點著紅的杏百之人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時她同傾向與清許困住了圣女,本以為能將其一舉擊殺,卻沒想到外宗同行的長老突然出手攔住她們,同時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后來杏百圣女被當時修為最高的散修仙人擊殺,而那仙人其后便銷聲匿跡,杏百漸漸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這一沉寂便是數萬年。
在這數萬年間,夕裳禾一直在暗中調查著這個組織,雖沒有大的收獲,卻也順著查到了不少消息。
云西翻到畫著令牌那一頁,看到了自己曾經交給夕裳禾那個令牌,和這紙上畫著的一般無二。
“當初你給我的令牌,就和這樣一樣。”夕裳禾的視線也落在這一頁,“在此之前,我已有將近三千年沒有查到過這個組織的消息了。”
這畫著圖案的書中所記載并不多,云西拿起了沒有字的那一本,“這本又是為何?”
“有些東西,不能留在紙張。”夕裳禾嘆了聲。
她這處暗室雖隱蔽,在浣鎏宗無需擔心被人發現,可有時候,很多事情防不勝防,她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之事,便不能留下這些秘密。
“這本空白的記載,是需要我親自講述的。”
她之所以要將這里弄得如此干凈,沒有多余之物,便是因為如此。
在這樣一個暗室中,若案桌只放著三本由她親自記載的冊子,必然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多余之物,這個空白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夕裳禾不能將過于明顯的東西擺在明面上,只能如此提示后來者。
而能夠來到此處之人,有極大可能是與她親近之人,比如現在的云西,又或者是親傳弟子。
欲要解開她留下的術法也并非只能用夕鎏的靈力,倘若去過后山禁地,拿到宗主令牌,就一定知曉云西、長愿和夕鎏的過去,其中云西和長愿的存在過于明顯,只有夕鎏,一個早已銷聲匿跡的開山老祖,除卻下一代宗主,旁人很難想到她的身份。
若不知曉夕鎏的身份,便無法尋到觸動封印的辦法。
“早在五萬前年,我便算到了自己的死劫。”夕裳禾接下來的話講了她的所知,“那時,我本不知曉這死劫所來的意義。”
那時仙魔之戰還未開始,她于感悟中突破,就在觸碰到晃動的境界之時,心中猛地一顫,雖跨越了更高一層的境界,卻也在天機中察覺到了劫難。
她本以為自己會在與魔族大戰之中身亡,可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沒有遇見任何危險,甚至還在與魔族的大戰之后再次摸到了精進的機會。
而在這次感悟當中,她的修為并未精進多少,卻更加清晰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而這個死亡指向了背叛,正在此時杏百橫空出世,她們發現了潛藏在各宗門的杏百組織臥底,在此事之中,她明白了何為背叛。
那以后夕裳禾便開始嚴查浣鎏宗,內門弟子中少有存在問題者,在外門弟子里卻讓她找到了端倪,她將這一批有問題的弟子秘密處理掉,對杏百組織的暗中調查更加在意。
第三次觸碰到與未來有關的天機,夕裳禾得知了云西的存在,在拿到宗主令牌那一日,夕裳禾便知曉并等待著云西的到來,可在第三次天機中,她看到了長愿逼迫云西修無情道,不允許其離開南雪山,而云西雖修為速度極快,卻因斷情毀了道心,于天雷中隕落。
兩千年后,萬年足不出戶的長愿仙尊突然離開宗門,并帶回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取名為云西,要將其收為親傳弟子。
在長愿帶回云西那天,夕裳禾于接住云西那一刻觸碰到了天機,這一次她看清楚了自己的死劫。
她的師妹傾向會被圍困,她會為救下傾向而死。
而殺死她的人,便是背叛了仙門正道的同行修士。
每個修士都有自己獨有的天賦,在仙人之境的精進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這份天機,昭示著她的未來。
夕裳禾想要阻止這些未來的發生,她從一開始便知曉云西會對長愿動情,更是知曉長愿會逼迫云西走無情道,卻偏偏無法阻止。
她知道她們為神的過于,更知曉必死的未來,于是從云西出現的那一刻,她便已經在尋找改變未來的方法了。
既然看到了未來,再難她都要改的,云西是這世間的神,她不能隕落在成神的路上,更不能因長愿隕落。
“仙尊執意要將您留在南雪山,甚至是她的身邊。”夕裳禾看著云西,慢慢講著,“我那時便勸過她,欲將您留在主峰,可她不愿。”
二十萬年太長,終于尋到,換成誰都不愿意放手。
“那日,我與仙尊爭吵過——”夕裳禾回憶道:“許是我話說得重了些,竟將仙尊氣紅了眼,她將您搶走了。”
第112章 懸刀
“我作證!”夕鎏聽到這里終于出聲, “我看到了!”
那時她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云西氣息的歸來,從長愿帶著云西踏入浣鎏宗便都跟在長愿身邊,更是聽到了夕裳禾說要將云西留在主峰的話。
從南雪山落雪不停開始, 長愿便改了從前的性子, 她變得冷淡, 每日不是在竹林打坐,便是將自己沉入山頂引來的海中修煉,那算是長愿萬年來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
甚至比她將云西尋回來的喜悅,波動大了不知多少倍。
那日她跟著長愿一路回到南雪山,然后看到長愿將尚是嬰兒的云西扔在床上, 頭也沒回將自己埋在了深水之中。
看到這一幕時她還埋怨著長愿, 怎么能忍心將這般小的孩子留在此處, 那一刻天平就傾斜到了夕裳禾身上, 她覺得長愿無法照顧好云西。
夕裳禾所看到的未來皆與她的死劫有關, 而通往她死劫的路上,云西的存在很是重要,她知曉破局之法就在云西身上,卻無法過多干涉長愿與云西之間的事。
她想要提前點醒云西, 不讓云西走向斷情這條絕路,為此想了許多破局之法。
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長愿的異樣。
與她相同的,長愿同樣在尋找此局的破解之法, 她們兩人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只是選擇了不同的方式。
夕裳禾明確看到了死劫,破局不易, 她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傾向身邊,更不能以宗主的身份要求其留在宗門。
那一日, 在得知傾向被困之后,她便知曉此去難歸,即便如此,她還是去了。
云西在南雪山的死劫已過,夕裳禾看到了希望,夕鎏宗主的出現是變故,亦是希望。
她和長愿不一樣,長愿不能接受變故,而她卻在等著變故的到來。
好在,她等到了。
無法扭轉自己必死的死劫亦無所謂,她為修心中之道而生,何懼生死。
更何況,她所救的是放在心中的重要之人。
夕裳禾留在此處的魂魄是在等待著云西和夕鎏的到來。
她將自己所知關于杏百之事全部告訴了云西兩人。
“依你所言,長愿要更加了解杏百?”夕鎏問道。
云西同樣在等著夕裳禾的回答,她忽然想到了關于長愿的一些異常。
那日的千嵐戰場上,為何要用那般費事的辦法分開仙魔兩族爭斗,還有她故意將自己帶偏的劍勢。
若是長愿早就知曉仙魔兩族中有許多混入的第三方勢力呢?
這樣就說得通了,她是故意要將那些懷有不軌之心的人引出來。
“沒錯。”夕裳禾點頭,“她所知曉的遠比我查到的多。”
她最多只是知曉杏百在各宗各派,乃是魔修,妖族中都有隱藏者,卻無法知曉這些人是誰。
可長愿不一樣,她知曉得更多,甚至能夠找出那刻意隱藏之人。
“阿鎏,蓮竅宗。”
云西突然說道,與夕鎏對視了一眼。
她們早先就聽過,是因蓮竅宗的兩位長老傷了韋語闌這才惹得長愿去人家宗門逼死這兩人。
可韋語闌分明是因反噬的緣故,哪里能遇見這兩個長老。
即便遇見了,韋語闌當時那個情況,長愿必然就在她身邊,斷不會讓其受傷。
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長愿是故意到蓮竅宗逼出那兩個長老的。
那時距離夕裳禾隕落已有許多年,眾人漸漸淡忘了背叛,反而只記住了仙魔之戰。
而長愿在這里扮演了一個點出危機的角色。
夕裳禾所知便只有這些,余下太多她幫不了云西和夕鎏。
在力量耗盡的最后一刻,她看了一眼她的貓,目光落在云西身上。
如過去與云西相處那般,這時的她溫和了許多,最后叮囑道:“小西,莫要被眼前的迷霧遮住眼睛。”
云西在心中默念了夕裳禾的話,突然安靜。
白貓在夕裳禾消失后猛地從夕鎏身上跳下。
喵喵叫著尋找夕裳禾,實在找不到,便跑著出暗室,又往后山山頂跑去。
“阿云姐姐?”
夕鎏有些擔憂地看著云西。
她不太明白夕裳禾最后一句話的意思,卻知曉正是這句話讓云西陷入了這般沉默中。
夕裳禾離開了,她好似還知曉一些別的事,卻不知為何沒說明,只能這般提醒。
云西輕輕搖頭,表示自己無事。
她們帶走了這處的畫像和夕裳禾記載著關于‘杏百’的秘密。
后山的花開得正盛,白貓早已回到了夕裳禾的墓前,如以往那般縮成一團。
云西和夕鎏順著后山往主峰走,路上遇見了站在花叢中施術降雨的華霆。
“神尊。”華霆見云西過來,喚了她一聲,隨后目光落在與云西同行的夕鎏身上。
看清夕鎏的一身穿著,他猶豫了下,不確定問:“夕鎏宗主?”
云西不奇怪華霆能識出夕鎏的身份,她這衣裳過于顯眼,是浣鎏宗最初所定下的服飾。
雖后來顏色上做了修改,可各位長老應當也都見過。
如今還穿著這衣裳的,除去長愿,大抵也只有想出這衣衫的夕鎏了。
之所以這般不確定,則是因為,在世人眼中夕鎏早已消失不見,不會突然出現在二十萬年后。
可夕鎏身邊跟著云西,有天地間至高的神在,夕鎏的出現似乎又沒了問題。
夕鎏點頭應下了華霆的話,看著他施展落雨的術法,“為何在此降雨?”
她很是疑惑華霆眼下的行為,若她沒記錯,當初夕裳禾要種這片花田之時,華霆曾多次提出過對此行為的不滿。
如今竟然主動跑來這里施術降雨,實在不可思議。
云西目光由華霆身上移到他所澆灌的花叢上,后山這片花極為嬌貴,倘若不滿意施術人的澆灌,便會明顯能夠看出不同。
這片花田被夕裳禾養得有了靈氣,而華霆雖看起來嚴肅又古板,卻意外地心細。
沾著靈雨水珠的花迎著陽光綻放,更加明艷了些。
華霆眸光微動,嘆道:“過去師妹種這片花時,總是無岸,傾向幫她照看……”
“后來是她的小徒弟們照顧著,如今也只有我還有這般閑工夫了。”
說著,他將降落的云雨挪動位置,繼續為下一處施雨。
夕裳禾的隕落太過突然,傾向將自己鎖在了西山不見人,而夕玥也越來越忙,‘杏百’的出現愈發頻繁,仙魔兩族暫時休戰,并在交涉中隱隱有了絲共同對敵的走向,而夕玥在其中周轉雙方的關系。
“花不懼敗,身死來年也會重開。”夕鎏掃了一眼這滿山的花。
她像是在說眼前的花,又似乎在說過去的浣鎏宗。
華霆望向后山遠處正在等待著澆灌的花,惆悵著,眼中深處又似乎映著希望。
“過去,我總說師妹的花太過嬌,就像傾向師妹那般,總在身上掛著一堆沒用的鈴鐺,到哪里都會發出吵人的響聲,可如今每日不來看看這話,便總覺得缺了什么。”
“人啊,總就是這般,傾向師妹如今不總在各山頭來回走了,我又希望她出來到處轉一轉——”
“還有無岸師弟,我比他們入宗早了很多,初時我總覺得師弟過于聒噪,一說話便停不下,總讓他少說話,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華霆是夕裳禾他們那一代最早入門的親傳弟子,他比她們年長太多,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如此意料之外的變化,再回首時,卻發現物是人非。
華霆是這般,夕鎏是這般,云西亦是如此。
在她走向神路的過程中,生死總在于她擦肩而過,她留不住任何人,更救不了任何人。
她本不該因萬物離別之苦而悲,神只需看著眾生的別離便好了,她不會經受別離之苦,亦不該在意別離之悲。
在她成神這個不算長的過程中,她的心卻發生了變化,比起站在高處看著,作為身邊人親身經歷的感覺實在不好受,這種苦痛,她慢慢弄懂了一些。
只是,神終究是不該偏向萬物其一的。
在青州小城中,云西在小院中等了兩日,于那天傍晚將最后留下的藥拿給了來取藥之人。
這段時間里,她想了許多,有夕裳禾,亦有在等她歸來的眾人,還有慘死在地牢中的夕北鶴,以及選擇廢去自身修為的夕問雪,最后還有柏衣的離去。
她們都走在一條無法挽救的悲劇路上,在這條路上,這些人曾經都在她記憶中是鮮活的,無法取代的。
若說前者的離去動了她守護萬物的信念,那后者柏衣的離去,則真正觸動了她的心。
在那一刻,她的腦海竟有一瞬的空白。
如夕裳禾那般舍棄自己性命卻又在守護的人,如夕玥那般恩師離去,親人離去,心悅之人亦消失,到最后只能獨自撐起全部的人,亦有如柏衣那般以善為心行道者,她的善超越了自身的情感。
像她們這般的存在,為何偏偏又走上這樣一條沒有未來的路。
而她這個天地間守著眾生的神呢?
她一直在被這些人拯救著,她的存在好似太過虛弱,太過無力。
在離開小院那一天,云西脫下了陪著柏衣游歷時的紅衣,連帶著落在她手中之物,將其燒成了天地間的一抹灰塵。
神并非不能插手世間萬物,她不愿再看著世間的離別,若至高的神不能救世,她便尋來能夠救世的神。
云西和夕鎏又往南雪山走了一遭,而后她們便再次踏上了離開浣鎏宗的路途。
*
西海域,白仙客棧。
分明是在熟悉的位置,坐在此處的人亦是曾經那些,云西和夕鎏靠在窗邊相對而坐,夕鎏身邊坐著夕玥,而后是沈書珺,云西身邊則分別是舟禹憶和舟橋年。
同樣是六個人,卻不再如過去那般。
舟禹憶依舊是話最多那個,比起過去,他似乎穩重了些,但又沒能穩重太多。
與他一般性格的夕玥變化當是最大的,她不再懼怕身邊的沈書珺,亦不再痛恨其狠心,她對其有些冷淡,卻又沒有失了大宗門該有的風度。
沈書珺似乎是有話想要與夕玥說的,可她偏偏無法開口,只能無奈與相對而坐的舟橋年對視后嘆氣。
“夕鎏宗主,我從小就聽說您的事跡。”舟禹憶看著眾人略顯沉重的氣氛,主動出口打破這般沉默,“就是,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跟您學一點術法嗎?”
夕鎏笑道:“自然可以。”
她瞥了一眼因舟禹憶這話微微皺眉的舟橋年,“只要你姐不介意。”
“小禹啊,舟家那么多術法寶貝是不給你嗎?”沈書珺捂著唇笑,“還要去學人家的。”
夕玥冷哼了聲,“想入我們浣鎏宗也不是不行。”
她這話說得太故意,在言語上還是不愿輸給沈書珺。
沈書珺倒不與夕玥計較,舟禹憶連忙道:“誰要入你們宗門啊,我就是想跟前輩學點厲害的術法而已!”
云西和夕鎏對視一笑,她們說話時下了隔音咒,不會被旁人聽見,目前知曉夕鎏身份的人并不多,她們目前亦在有意隱瞞著夕鎏的身份。
舟禹憶打破這般氣氛的話有些僵,好再也緩解了幾人的沉默。
“如今仙魔大戰結束,‘杏百’神出鬼沒,多學點術法傍身免得遇到危險時應付不來。”
舟禹憶煞有介事,這些年他算是見識了‘杏百’的可怕之處,沈家姐姐耗費十年才將家中的隱患盡數鏟除,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頂尖大族的沈家幾乎折了一半人。
而舟家同樣存在這樣的隱患,因著一些原因,她們暫時留下了其中的一小部分隱藏者。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她們從來不怕在戰場上與魔族生死相搏,卻恐懼隱藏在身邊的刀,這種暗刀哪怕第一刀殺不死她們,也會使得她們大傷元氣。
自云西登上神位之后,杏百中人在各界的游走更加猖狂,他們似乎在密謀著一樁大事,即便如今眾人還不知其目的到底為何,卻依舊恐懼著這樣的存在。
無論仙門正道還是妖魔一族,就連凡人一族都有與那杏百繞不開聯系,她們就如遍布暗處的老鼠,偷偷觀察著,并意圖改變著什么。
這一張網太大,僅靠一族之力根本不可能扭轉,而此時原本勢不兩立的仙魔兩族終于緩和了關系。
魔族那邊以韋語闌為首,偏向在對抗‘杏百’一事上與仙門合作。
只是她們的意愿還有些不夠明確,而仙門這邊幾大宗門則是各持己見。
以夕玥為首的浣鎏宗,蓮竅宗、御獸宗以及舟家、沈家偏向與魔族合作,而以神劍宗為首的一部分仙門正道則反對與魔族合作。
“萬物局勢大變,如今就連我也看不清未來的走向。”云西搖搖頭,面色有些沉,其實自歸位之后她便發現了端倪,天地間好似籠罩了一層又一層迷霧。
雖看不清如今的局勢,可她知道這并不是一個好的走向。
“不可控。”云西在桌上落下‘杏百’二字。
在場眾人看著這二字沉默,夕玥道:“小師叔認為我們該與魔族合作嗎?”
“萬物本無善惡貴賤,惡起于心,非是種族之罪。”云西并沒有正面回答夕玥的問題,反而這般說道。
“惡起于心……”夕玥低念著,想到曾在禁地看到的那些。
舟橋年將目光放在夕鎏身上,“夕鎏宗主便是其中的變數嗎?”
“沒錯。”云西應下了她的話。
她知曉舟橋年從來都是敏銳的,在這瞬間便能想清楚其中關鍵,倒也并不意外。
沈書珺反倒表現得有些懶散,“合不合作,我都可以接受。”
“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那些‘杏百’的人早些死,死得干凈。”
云西聞言看了一眼沈書珺,她的執念太重。
沈書珺一生的苦難皆與杏百有關,父母慘死,親人別離,她有這般深的恨意也不難想象。
“那便與魔族共同對敵。”夕玥道。
若說方才她還有些猶豫,現在卻已完全下定了決心。
杏百目的不明,他們所謀劃之事是籠罩在所有族群頭頂的一把刀,若不將這把刀去除,如何能安心。
如今魔主之位落在了韋語闌身上,對于仙門來說,這反而成了一個好消息。
過去浣鎏宗因韋語闌被眾仙門質疑,如今卻因著曾經與韋語闌的關系,反而更加容易合作一些。
就算韋語闌如今還不能令所有魔族信服,可她是魔主,住在魔宮之中,她的意愿能夠代表大多數魔族的意愿。
誰都不愿意頭上懸著一把刀,在關鍵時刻被暗算,除掉這把刀才是當今的要務。
而在仙門這邊,夕鎏將再次成為領頭者,在云西的指引下,她將作為擾亂這迷霧籠罩世間的變數,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仙門眾人皆知,二十萬年前有一場滅世之災,追溯到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人還記得那場災難,可她們都記得,夕鎏站那場大戰中站到了最后,并帶領大難后的世界再一次走向前路。
不僅僅是仙門正道,關于夕鎏的故事,哪怕在妖魔兩族也有流傳,夕鎏的出現注定會擾亂天下局勢。
云西不能直接插手世間萬物的走向,可她能重新布下一盤改變天下局勢的棋局,天下沒有做不到之事,舍棄與新生,這便是她的選擇。
將要重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人是夕鎏,而云西則再一次來到了魔域。
此一行,云西是為了來尋長愿。
魔域在神雨落后開始恢復生機,這一次到來所見到的場景,與她上一次到來的場景又有不同。
長愿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云西的到來,她獨自坐在魔域的海邊,便是上次她帶著云西越海而來的魔域海邊。
那個曾經祈求著神明落雨的村子就在不遠處,直到今日,他們依舊供奉著云西的神像,相信著神明的存在。
“阿云,你來了。”長愿目光中始終映著云西,從云西出現開始,全然都是她的模樣。
云西看著獨自坐在海邊的長愿,與她記憶中那個生在海中,弄不懂世間眾生為何的姑娘相比,現如今的長愿有著屬于師尊的淡然,亦有看不清的孤寂。
現如今的長愿,比起過去更像一個神了。
恍然間,云西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和過去相比,眼前的長愿似乎很久都沒有笑過了,曾經常常在她臉上的笑,不知何時消失了。
“嗯。”云西并沒有走近,她依舊和長愿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我來問你一些事。”
長愿并不意外云西的話,亦沒有表現出太多失落,十年不見,她好似又變了些。
“好。”她輕輕應著,似乎只要是云西的話,她一定都會答應。
只是,在目光落于云西身上時,她終究還是舍不了那份在意。
眼前的云西是她拼盡全力才再次尋回的,可也因為她走到了窮途末路,她們反而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日,她本不可以不走的,若她不想走,沒有人能夠將她從云西身邊帶走,可她卻突然想明白了。
長愿想要的從來就是云西好好活著,在浣鎏宗那場爭執中,她說過絕不會讓云西重蹈覆轍,就一定會做到。
這天地間任何能夠威脅到云西的存在,她都會為其清掃。
可這盤棋局太大了,僅靠她一個人不夠,她背后是以韋語闌為首的整個魔族,可這還是不夠。
“我算到了你會來,很早便在此處等著了。”長愿輕聲說著。
眼下這個地方并不單單是長愿帶著云西來到魔域的經過之地那么簡單,曾經她們在這片海岸上點亮過能飛入云端的明燈,此處亦是長愿和云西真正踏入塵世的第一處。
那段記憶很遙遠了,可對于長愿來說卻還是那般清晰。
她于礁石上站起,靜靜望著云西,不如初時的笑意,卻如那時的場景一般。
“阿云,你的心——”
云西看著面前的長愿,卻好似穿過眼前人看到了過去。
那時,那姑娘笑著說道:“阿云,你的心也在看著我嗎?”
可實際上,眼前長愿這句話最后的四個字卻是:丟了一角。
沒錯,長愿一眼便看出來了,她的阿云心中缺了一角,雖然很小很小,可這世間卻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為其補上了。
第113章 合作
長愿的神色中似乎帶著哀傷, 這份情緒就這般留在了她眼底。
就在她的正對面,云西迎著長愿的視線,她明白長愿這分情緒從何而來。
心中缺掉的這一塊, 便是云西的舍棄與新生。
“嗯。”她應著長愿的話, 柔軟了些, “那一塊,不屬于云西了。”
云西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摸著屬于她心臟的位置。
感受著心跳的輕緩,那是屬于她的溫度。
長愿垂眸,思索著云西此話, 不屬于云西了, 也再不會屬于長愿。
風輕輕吹著, 夾雜著海風中濕潤的氣息。
世間最初孕育的兩個神明就這樣站在此處, 一個微微垂眸, 另外一個在看著垂眸那人,卻又偏離了一分視線。
云西的目光越過了長愿,在她眼中映著這人,卻又通過長愿看到了海村中正在努力生活著的魔民。
“這場戰爭持續得太久, 該結束了。”云西眸中映著那些努力活著的人,透過她們看到了世間萬萬千千因災禍經受苦難的眾生。
“是太久了。”
長愿嘆道,似乎經歷過滄海桑田,她的疲憊與愁緒似乎比云西多了不止一點。
神的一生很長, 自長愿有意識開始, 到接住云西落下的紅線,她們跨越了數十萬乃至百萬年的時間, 而后又一同在世間各處游歷,她們跨越的時間太長太長了, 與之相比,二十萬年似乎成了其中很小的一段時間,根本不值一提。
可正是這不值一提的二十萬年,似乎比過去的數百萬年都要長,在這段時間里,長愿身上幾乎沒有了過去影子,她變得淡漠,藏了許多秘密,也變得更像一個神。
“很早之前,我便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長愿又一次坐在了礁石上,望著遙遠無際的海面。
“大抵是在五萬年前,或許還要更早。”
云西聽著長愿的講述,對于杏百的了解,她果然要比夕裳禾知曉得更多。
就如她們猜測的一樣,據長愿所說,仙門各派幾乎都有杏百的存在,不僅僅是仙門如此,就連魔族中亦有許多藏在暗處的危險,妖族一群早已隱匿起來,卻同樣逃不過杏百的籠罩。
仙門之中,以浣鎏宗弟子中杏百所混入其中者最少,其一是因為浣鎏宗入宗大陣的考驗,大陣中封著屬于夕鎏、長愿、云西的力量,有長愿親自庇護著宗門,更有夕裳禾暗地中的秘密關注,極少有混入其中的問題者。
而同樣的,仙門最大的隱患便是沈家,沈家幾乎一半被杏百占據,現如今,沈書珺雖強行掰正了沈家,可受到的損傷同樣多。
傷敵一千,自損百八。
沈書珺便是如此,甚至要更加瘋狂一些。
她本可以保守一些,卻親手斬斷了沈家流傳下一半的家業,將試圖侵占沈家的隱藏者活埋在沈家。
說到此處,長愿嘆道:“沈書珺,她足夠狠心,能夠舍得,可惜太過偏激……”
沈書珺心狠手辣的傳言早就在仙門正道有所流傳,如今又出了這樣第一件事,在沈家所有秘密還未曝光之前,她擋住了杏百已占據沈家的傳言,將此扼殺在傳言開始之時。
“若說狠心,大抵誰也比不過你。”本該與夕玥在同一處的夕鎏突然出現。
長愿因著夕鎏的出現微怔,大抵從來沒有想過這人的到來。
在她的記憶中,夕鎏很早很早便已然消失了,作為神來到世間,夕鎏是長愿遇到的第一個朋友,一開始的浣鎏宗,只有她們三人。
最后一次見到夕鎏是什么時候?
長愿想著,思緒回到了那個被掩上門的破廟中。
她的身上還留著被烏鴉啄食的痛感,昏暗的地方太安靜了,連帶著她的意識昏昏沉沉。
長愿不知自己在那破廟中過了多長時間才有人推開了木門,將她從破廟中帶了出去。
推開門的人是夕鎏,彼時的夕鎏沒有比她好到哪里,她的衣裳在往下淌著水,是紅色的。
那次之后,她便陷入深海中沉睡,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見到夕鎏。
“是沒我狠心。”長愿順著夕鎏的話指責自己,現在她終于明白了。
從一開始夕鎏便一直留在浣鎏宗,她將自己的修為乃至靈魂之力封進了大陣之中,天罰落,這分出的靈魂便被拉離了眾生之中,她成為和她們一樣獨立的存在,可夕鎏的存在又是不完全的。
數萬年的時光里,她始終都沒有注意到夕鎏就在身邊,一次都沒有。
長愿自嘲想著,若她有一次發現了夕鎏的存在,哪怕是一次,她們也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夕鎏說對了,她就是這般狠心,不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心。
為此,她甚至可以將利劍穿進眼前人的心臟。
如此這般,世間大抵不會有比她更加狠心的人了。
夕鎏:“從一開始,你便知曉那時的阿云姐姐救不了韋語闌吧。”
長愿因夕鎏的話慢慢攥緊手,指尖幾乎要戳破手心的軟肉,“是。”
她慢慢放松了力氣,“原本,我以為可以的。”
那日在千嵐戰場突然看到云西,她的力量在那時已然跌到一個臨界點,那一眼,她還以為云西終于登上了神位。
卻偏偏,云西又一次喚了她師尊。
不是這樣的,云西不該喚她師尊的,她的阿云應該喚她阿愿。
她知曉,眼前的云西還未完全恢復神性,是不完整的。
離開魔域,長愿的確是為了在外尋找救韋語闌的方法,更是在刻意阻止著杏百的行動。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云西,更沒有想到天道的反噬竟然會越發嚴重,到最后,她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
那時的長愿還是有一絲顧慮的,她一早便將要把云西帶回魔域的消息傳回,卻遲遲沒有開口告訴云西。
她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只差最后一步了,哪怕晚一些也好,云西總會成神,那時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不知是哪里來的消息打碎了她的希望,在云西已然點明了她隱藏起來無法說出口的話后,韋語闌傳來了將要撐不住的消息,這一步她不走不行。
“一旦開始,韋語闌立刻便會暴露在天道之下。”夕鎏目光與長愿相交,冷漠道:“你早就算好了那一劍。”
夕鎏的神色太冷漠了,沒有溫度。
她甚至沒有給長愿回答的機會,“即便你是為了阿云姐姐能更快成神,這一劍,就一定不能避免嗎?”
夕鎏的質問沒有留情,字字落在長愿耳中。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了。”長愿并沒有因著夕鎏的話露出悔恨的表情,她表現得太平淡了,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
“你們來此尋我,是要與魔域合作。”長愿起身,“我可以帶你們去見她。”
長愿口中這個她是指韋語闌,即便她沒有說明白,云西和夕鎏也知曉。
她背過身,“仙門看似團結,實則卻是一盤散沙,這個領頭者不會是我,亦不能是已然成神的云西。”
“仙門之中,光亮無法照耀到的角落,藏著數不清的黑暗。”
長愿停住腳步,沉聲道:“夕鎏,你的出現,注定是為了揭開這團黑暗。”
她這句話帶著些輕嘆,又莫名沉重,似乎透過夕鎏,她看到了被迷霧遮住后未來的走向。
夕鎏是不滿長愿突然這般態度的,她往前追了兩步,擋住對方的去路,“長愿,你還瞞著什么?”
長愿停住腳步,深深看了眼擋在面前的夕鎏,轉身將目光落在云西身上,“有些事,我的確很早便已察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眼下這一場談判,更是為了阻止‘杏百’的罪惡。”
她將視線落在云西的眸中,就這般認真看著對方,笑道:“阿云,過去你常與我說,為神者,當守護眾生萬物,這一點我大抵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好……”
“作為神誕生于世,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很長一段時間里,長愿都在找尋著這樣一個答案,神是應該守著眾生的,可她似乎沒有辦法守護好眾生,甚至等不到想要見的人。
“這是我親手布下的一盤棋,落子無悔。”長愿輕笑說,“只差這一步了。”
她繞過了夕鎏,慢慢往前走著,話音落在身后,“三日后,千嵐城。”
長愿似乎改變主意了,她應下了兩人前來交涉的請求,沒有問緣由,擅自定下了三日后的談判。
屆時,韋語闌會帶著魔兵去往千嵐,仙魔兩族將正式立下契約。
離開魔域,夕鎏和云西很快又分開。
在仙魔兩族正式于千嵐會面之時,夕鎏將會再次出現在所有人視野中,到時她的存在必然會吸引全部人的目光。
而云西,她并沒有隨著夕鎏去往千嵐。
云西再次回到了云空,在一片迷霧之中看著她親手落在其中的明燈,看著這迷霧的走向。
千嵐城中。
夕鎏在兩方僵持之時出現,她身著一身耀眼的紅,雖未成神,周身卻自帶著屬于神的威嚴。
她站在夕玥身邊,身后跟著一眾浣鎏宗弟子。
夕鎏的出現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沒有人會想到消失在修仙界已有兩個十萬年之久的夕鎏會再次現身于眾人面前。
因著長愿和韋語闌的關系,她的可信度在仙門弟子中并不高,而夕鎏不同,屬于夕鎏的故事發生在很久之前,她的出現,必然會被擁護。
在那段不可追溯的過去,是夕鎏帶領修仙界在往前走,是她將眾生拉到了一條通往光明的路上。
這樣的人,又在眾生陷入危難之時再次出現,她注定是那個破局之人。
質疑夕鎏出現的人也有,只是在這般情況下,他們的質疑反而成了眾人懷疑的對象。
這場鬧劇終究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結束,在過去便有這樣一句關于夕鎏的傳言,她的實力足夠強,強到能夠壓下各界一切的質疑聲,眼而下便正是這般情景。
夕鎏就只是稀松平常地站在眾人眼前,她甚至沒有過于多的動作,輕輕掃了一眼質疑之人,無盡的威壓便壓了過去。
即便是沒有被她威壓波及的人,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不敢再多說半句。
能夠在此之人都是一方勢力的領頭者,夕鎏甚至還未成神,以仙者的姿態出現在此,卻輕松壓制了這些強者,誰還敢有質疑的聲音。
絕對的實力能夠碾壓一切,就如現在的夕鎏,她站在此處,根本不用證明自己的身份,從此之后,沒有人再敢質疑她的歸來。
從今日開始,仙魔兩界正式停戰,并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云西看著世間正在發生著的一切,在夕鎏的帶領下,杏百慢慢暴露在眾人視野之中,他們的可怕再一次加深了眾人對其的印象。
而誘引杏百暴露之人,實則是在仙魔談判中,乃至是其后所有計劃中被一致忽略了的長愿。
夕鎏之所以能夠帶領眾人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杏百的蹤跡,其中便是因長愿在背后推動著。
杏百足夠神秘,當中并非所有人都是互相認識的,他們隱藏在各宗各派,若不暴露身份,哪怕就在彼此之間,也并無法輕易認出對方。
這也是他們能夠藏得深的原因,這世間除卻自己,知曉你身份的人幾乎沒有,在這般情況下,誰能分清是敵是友。
可分明他們已經藏得這般深了,卻還是被夕鎏一個一個找了出來,甚至連如何暴露的都不知道。
這樣的出現無疑是會讓人恐慌的,在不知曉自己會如何暴露的情況下,他們的所有行為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即便是如此,還是會一次又一次露出端倪,夕鎏的出現太過突然,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她就如一頭鎖定目標的惡狼,對待所有的目標都是一擊必殺。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她的身后,還藏著一個早就布下一切的長愿,防得住夕鎏在明處的視線,卻躲不開不知早已觀察了他們多久的長愿,在這場以兩個神帶領布下的棋盤中,籠罩在世間的迷霧終于被一層一層撥開。
青州,云西的視線再一次落于過沈城中。
她的視線停留在沈家院中,恰好落在沈書珺的身上。
而此時,沈書珺手中的刀尖已然落到了白衣人的頸間,只需輕輕一動,站在她眼前的人便會就此喪命。
“沈姑娘,你當真不考慮一下嗎?”白衣人輕笑著,映襯著她臉上掛著的笑臉面具,這個面具的笑臉要比那些普通面具上的笑更加燦爛一些,詭異而又讓人不適。
沈書珺臉色很冷,放在花娘頸間的刀不曾落下,她臉上再沒有平時一貫而有的笑意,似乎每一寸都是冰冷的,“考慮?”
“是說如我現在這般家破人亡的考慮嗎?”沈書珺語氣中似乎簇了冰,“你大抵搞錯了什么?”
“我恨不得你們全部都死光,你來跟我說什么考慮考慮?”
花娘落在腰間的右手動了一下,沈書珺立馬將刀又靠近了一分,鋒利的刀尖劃破了花娘頸間的皮膚,在其上留了下細小的傷痕。
落出的血珠在一身白衣中太過明顯,妖冶而病態。
“別這樣激動嘛——”花娘笑著移了點,沈書珺的刀卻還在追著她,“我不逃走,也不會有別的小動作。”
“你覺得我會信你?”
沈書珺的刀尖依舊緊緊跟著花娘,一點沒有放松警惕。
察覺到有人暗中跟著她,沈書珺便故意將其引入了家中,卻沒想到所來之人竟然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杏百圣女。
很早之前,在西海域秘境中,她曾經與花娘對上過,后來才知曉,那個當初修為并不算高的領頭女修,便是杏百的圣女。
而現在,這個組織的圣女竟然找到了自己這里,還要與自己談什么所謂的合作,真以為她會相信嗎?
“你想要我們死,而我亦想要如此。”花娘沒有避開沈書珺的刀,亦不在意她不信任的態度,“我們目的不是一樣嗎?”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你我雖立場不同,卻也能算上朋友吧。”
花娘倒是一個會講歪理的,三兩句就把自己擺在了和沈書珺一樣的位子上。
“呵!”沈書珺冷笑,陰沉道:“別把我們混為一談,你算什么東西,我們永遠成不了朋友。”
無怪忽她這般生氣,沈書珺原本就恨透了這杏百之人,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父母慘死,家中混亂,她不得不將幼弟幼妹送走,最后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等她好不容易清掃了家中障礙,卻又一次迎面碰上這危險的領頭者,對方居然還舔著臉說要跟她合作,要幫她,這要她如何能信。
“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沈家這步棋,你算錯了——”說著,沈書珺就要落刀斬下花娘的頭顱,全然沒有留情。
“沈仙友!”云西的身影出現在院中,欲要上前。
花娘猛地往后躲去,避開致命的刀尖,躲到了云西身后。
沈書珺冷哼一聲,看見來人是云西,收了刀。
“神尊?”
沈書珺看著已然藏在云西身后的花娘,不滿道:“您為何要救她?”
花娘躲過危機,頸間落下的血珠滴在了她的白衣上,過于顯眼了些。
“自然是因我值得救。”她還是笑著,哪怕弄臟了白衣,也沒有失去這一分好心情。
“既然神尊也來了這里,那我便直說吧。”花娘施術將落在白衣上的血跡消除,她頸間的傷口已然愈合。
沈書珺瞇眼看著花娘的動作,留意到了對方頸間的變化。
這般快的愈合速度,實在匪夷所思。
花娘從云西身后走出,她似乎一點不怕兩人發現自己傷口快速愈合的秘密,連掩蓋一下都沒有,“我與沈姑娘目的一般,很簡單,就是要讓杏百徹底消失,毫無假話。”
“當然了,我所尋的朋友不止沈姑娘一個,你只是其中之一罷了。”她伸出了一根指頭,比畫著,“她們,無一例外的,都對杏百恨之入骨。”
“我為什么要信你。”沈書珺依舊冷漠,雖收起了刀,卻分毫沒有退讓。
“你不需要信我。”花娘笑著,“若非要一個理由的話,大概就是,我對他們同樣恨之入骨。”
即便是笑著,花娘從口中擠出來的話卻不難聽出她的恨,似乎比起沈書珺,她要更加痛恨自己所身處的地方一般。
沈書珺將信將疑,將目光移到云西身上。
云西目光落在花娘身上,微微皺了眉,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花娘的恨意,花娘語氣中的恨,和她說話時的狀態騙不了人。
過去在和花娘的接觸中,她竟從未發現過花娘的恨。
她將花娘從已然被怨念籠罩的村中帶走,除卻花娘,那個村子便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可后來兜兜轉轉,花娘又一次回到了原點,卻沒想到,在她的心中,除卻對于生的希望外,竟還藏著如此深厚的恨意。
她為沈書珺講了和花娘的初遇,以及后來所發生的一些事,在云西的講述中,花娘始終不曾開口,她沒有表明恨意的來源,更沒有為自己辯解一些話,只是如一個旁觀者一樣聽著。
“我殺過的人很多。”待云西說完,她才補充道:“新婚之夜的夫君,擋住我路的仙門正道,魔兵,還有不服管教的妖族,甚至是在忠心保護我的人。”
“這些都無所謂,我做這些始終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杏百落入無盡深淵中。”花娘語氣帶著笑意的話薄涼而陰狠,“我要的是親手落下最致命的刀。”
花娘的狠與沈書珺還不同,她就像一個瘋狂的劊子手,精心而又瘋魔謀劃著,她所想要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順著她期待的方向發展著。
一旦出乎了她的預料,她便會將那些擋住路的人殺掉,她不會心軟,更不會為那些被她殺死的人感到可悲。
而現在,她新的目標落在沈書珺身上,她相信沈書珺能夠幫到自己,為此,便是將自己陷入這般險境,她也要來這里跟沈書珺談判。
第114章 攔路
云西曾經欠了沈書珺一頓飯。
時光流逝宛若縮影, 千年已去,她終于將這頓飯還了回去。
飯桌上,沈書珺依舊愛極了飲酒, 只是與過往不同, 她不再勸說云西陪她, 而坐在對面的人,從容不迫,笑吟吟陪著沈書珺。
沈書珺悶聲灌了很長時間的酒,面上勾起的笑有些自嘲,在她那張極為好看的面容上, 如今盡是頹敗的愁緒。
“越喝, 倒越發清醒了。”她輕笑著, 將手中酒杯無趣地扔到一邊。
“是沈姑娘不想醉。”
桌面上的酒杯中映著云西的面容, 她眸中停留著輕輕的笑, 聲音也是那般溫和。
“呵!”沈書珺垂眸,好在云西包下了雅間,這才不至于讓沈書珺這般模樣暴露出去。
沈書珺沒有骨頭似的歪在桌上,云西的模樣在她眼中虛虛實實, “或許是如你說的那般。”
云西看著在桌上隨意歪著的女人,她原本是嬌艷生長的花,只一眼便讓人移不開視線,可現在卻有人偷走了她的土壤養分和水, 讓其失去最濃烈的色彩。
“沈姑娘, 醉倒也無妨的。”眼前的女人天生就適合最濃烈的色彩,這一份屬于她的驕, 如何都不該被奪走。
“無妨嗎?”沈書珺直直望著云西。
眼中盛著迷茫,試圖從面前這過于溫和的眸中得到答案。
沈書珺很久都沒有醉過酒了, 過去她總喜歡飲酒,試圖去逃避那段關于父母親人的記憶,可當親眼看到親人再此死在眼前時,她卻又不敢醉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為復仇而努力著,絲毫不敢懈怠。
為此,她不得不背上迫害親人,心狠手辣的名聲,一步一步謀劃著。
可偏偏,在她快要成功的時候,宣告著他成功的訊號卻是她所在意的親人用性命換來的。
真是可笑,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給父母報仇,是為了守護在意的人,卻偏偏一次又一次看著親近之人離去。
“她,真的可信嗎?”
云西知道沈書珺是在問花娘,她知曉沈書珺心中的苦痛,更能明白她為何會在此時陷入迷茫。
她道:“她的恨,是真。”
信任嗎?
云西沒有正面回答沈書珺這個問題,這世間有許多關系,其中大多關系的建立是需要信任存在的,可這絕非所有關系都要與信任相伴。
就如沈書珺的選擇,她想要的目標只有一個,是讓她痛恨的人死,而花娘所行的路同樣是這般,她們之間不需要信任,只要達成一樣的認同便可。
她們的關系其實就如現在的仙魔兩界,數萬年延續下來的爭斗,怎么可能這般輕易緩和。
即便雙方都放軟了態度,達成了一樣的共識,可若說信任,那大抵是沒有多少的。
這個道理,即便她不說,眼前這個足夠聰明的女人也會明白。
云西為何選擇今日來還這酒,大抵也是因為如此。
沈書珺很難信任任何人,從她們最開始相遇那時,云西便明白這個道理了。
盡管那時的沈書珺還沒有現在這般面面俱到,刻意冰冷的防備太過刺人,可她始終知曉,那不過是沈書珺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并非是她的惡意。
沈書珺所想要的信任很難得到,她不敢輕易交付自己的信任,卻又期待著能夠信任別人,就是這般的在意,才讓她防備著所有人。
大抵誰也不會相信,一個心狠手辣的大族掌權者,一個靠著算計狠毒手段贏得勝利的蛇蝎般的女人,竟然還有著這樣一面。
云西陪著沈書珺在這里坐了一晚上,她們的話沒有那般多,可沈書珺的每一問,都會得到身邊人的回答。
其實這一晚上,并非只有沈書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西亦是如此。
在沈書珺藏在心中無法訴說的秘密里,有些問題,同樣是云西所遇見過的,雖有些不一樣之處,算來算去卻都是一個道理。
云西再一次回到了南雪山,覆蓋著山上的冰雪早已消融,滲入了泥土之中,滋養著山上盛開的鮮花與樹木,吹來的風輕和溫柔。
竹林依舊,林中的院子卻早已布滿灰塵。
這小院的故事要比想象中更加遠,若要追溯的話,大抵要回到她們初建宗門之時,南雪山從一開始便不是浣鎏宗收弟子的山頭,位置最偏,只是云西和長愿尋的安靜住處而已。
這院子是夕鎏陪她們一起蓋的,從砍竹子到建房,三人誰都不曾偷懶,至于院中的灶房,更是長愿和夕鎏一手準備起來的,理由很是簡單,便是嘴饞為了燒飯用。
只是后來,燒飯的多是云西,撿柴燒火的任務則落在了夕鎏和長愿身上。
“阿云。”長愿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云西轉身看到了不知何時來到身后的人,這一恍惚,卻又好似回到了過去她們在此相伴的日子。
“嗯。”云西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問長愿為何也會在此處。
長愿卻道:“夕鎏讓我來拿些東西,恰好回宗,我便想著來南雪山看看。”
云西點頭,不在意長愿話中的真假。
長愿大抵還想要與云西說些什么,可想了許久,她們之間卻好似沒有任何能說的一般,只好將目光落在許久沒有住過人的小院里,“你要在此住嗎?”
“可要我幫忙?”
云西搖頭,“我也只來看看,一會兒便走。”
“去哪?”
長愿連忙追問。
問完又覺得不妥,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曉。”云西輕聲說,“不去哪里。”
她沒有騙長愿,這次回南雪山,的確只是到此看一看而已,她已然很久沒有一個人回過南雪山了,恰好近來無事。
“那,要不要同我去神劍宗?”似乎怕云西誤會,長愿接著解釋說:“夕鎏在,我們去找她。”
長愿認真看著云西,眸中帶著些期待。
云西猶豫了一瞬,想到自己的確很久沒有見過夕鎏。
她雖一直關注著夕鎏的行動,卻并非所有事情都知曉,這團迷霧太濃,需要破開迷霧那個人不停探索著迷霧中的前路。
如今夕鎏進入迷霧也已有一段時間,她是該去看一看了。
于是,長愿便如愿得到了和云西同行的機會。
浣鎏宗往西北方向去,先要跨越群山,而后是一片荒漠,穿過荒漠后才能來到神劍宗所在的地域。
在荒漠中,不知從哪里得到消息前來的白衣面具人擋住了長愿和云西的去路。
云西的身份和以往不同,這次跟長愿出來,她施法掩蓋了真實面容,穿著打扮只是一個浣鎏宗的普通內門弟子。
長愿擋在云西身前,輕聲叮囑:“我來,小心些。”
一共十二人,無一例外,修為全在仙人之境。
杏百這次算是動了大手筆,夕鎏之所以讓長愿回宗去尋東西,便也是因為如此。
為了不讓秘密暴露,竟然一次派出十二位仙人之境,甚至其中有一人的面具眉心點著紅,他是其中的領頭者,連不愿輕易暴露的領頭者都漸漸浮出水面,果真是大手筆。
這是當然,長愿和夕鎏同是最早那一批修士,數萬年以來,一直穩坐于第一仙人的位子上,她的實力從來都是真的,這也是為何在韋語闌是魔主暴露后,沒有人敢聲討她的原因 。
在實力上,沒有人有信心能夠敵過她。
云西從儲物戒翻出了一把最普通不過的長劍,做出防備的姿態。
她隱藏著身份,如今在所有人看來,眼前的女修都是最弱的,不堪一擊。
根本不會有人會在意一個普通弟子,他們只需順手將其殺了,再困住長愿便可。
領頭者這般想著,沒有將云西放在眼里,觀察著擋在前邊長愿的動作。
黃沙四起,籠罩著敵對的雙方,似乎要掩蓋這樣一場大戰。
遮擋的視線不能夠阻斷殺意,長愿甚至沒有拿出一把趁手的劍,就這般靜靜站著,回望過去,直面對方的殺意。
她周身發生了變化,往日掩藏起的暴躁神力節節往上升,眼中盯著擋住她和云西前路的十二個白衣人,那份殺意絲毫不比將她們當作獵物的人少。
云西如今是一副被保護者的姿態,她站在長愿身后,黃沙沒有將她們兩人分割太遠,她能清晰感覺到長愿的殺意,這是一種無端而起,卻又無邊無際含著悲哀與憤怒的殺意。
這般殺意直勾勾找上攔路者,斷然不可能善了。
“長愿?”
云西有些擔心長愿此時的狀態,在身后輕輕喚了她一聲,那人卻絲毫未動,以黃沙凝固成長劍。
“嗯。”長愿聽到了云西在喚自己,從手中握著的堅硬黃沙劍中,她知曉自己如今的模樣不會好到哪里去,保證道:“我沒事。”
話音未落,遲遲沒有行動的白衣面具領頭者終于有所行動,他時刻觀察著長愿的動作,見對方以黃沙凝劍,先是怔了一瞬,而后大聲道:“看來傳言沒錯,予神劍已碎,動手!”
長愿自身實力是很強沒錯,但在予神劍加持下,她的實力才能完全施展出來。
此劍乃是神劍,傳說長愿的實力其實早已到頂峰,神劍以外的兵器根本就不能承受她的力量,很早以前,魔域傳出了神劍折斷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是真。
哪怕修為已達到頂峰又如何,手中兵器不是最習慣那一把,她根本無法發揮全部實力,這一戰,原本還有些擔憂的領頭者終于放寬心了些。
白衣面具人所來的任務便是留下長愿,阻止她將從浣鎏宗拿到的東西送到夕鎏那處,這片黃沙就和西海域無垠的海水一般,很大,一陣風吹過,跟隨而來的黃沙足矣掩蓋一切,是最好的劫殺之地。
長愿很強,這是毋庸置疑的。
朝她襲來的白衣面具人以眉心點紅的領頭者為首一共十一人,他們的攻擊招式截然不同,無一例外地,全部都被長愿輕易躲了過去。
而最后一個欲要越過長愿去擊殺云西之人,更是被長愿以黃沙之劍毫不留情刺穿了肩膀,若非那人反應及時,這條胳膊定然會被絞斷。
黃沙劍上沾了血,一部分被長劍上的沙粒吸走,另外一部分被甩在地上,在烈日的暴曬下干涸,而后被風吹起的沙子輕輕覆蓋。
長愿冷眼面對著十二個攔路者,在她眼中,這些此時與她對峙的來者,早已變成了不能出聲的尸體。
她會擋住這些人,將其永遠留在此處。
雙方的停頓沒有持續很久,長愿再次與之纏斗起來。
云西站在長愿身后,看似無法加入這般讓人眼花繚亂的打斗之中。
她的目光落到正在應對著白衣人的長愿身上,接二連三,招招不斷的攻擊交錯著,云西微微皺了眉。
長愿故意攔住了欲要前來攻擊自己的白衣人,同時與這么多人敵對,還要護著身后的她,遠沒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正如云西所預料那般,長愿的實力雖足夠強,可在這般大的消耗下,她的弊端暴露了出來。
她過去所消耗的力量和受到的反噬很嚴重,這般獨自擋住所有攻擊,只會將自己處于危險之地罷了。
云西閉眼,以神識覆蓋此處荒漠。
片刻后,她睜開眼。
提劍閃身擋在長愿身后,將欲要落下的長刀擋住。
原本正在專心對敵的長愿察覺到身后云西的氣息,猛地顫了一下,險些被面前襲來的劍尖刺破胸口。
云西眼疾手快將其拉走,對方長劍只劃破了長愿的左臂,云西擋住了對方的劍,將其擊落在地。
“莫要分心。”她提醒道。
長愿在與云西對視那一瞬間便回了神,一把拉過云西,抱著對方的腰將其拉入懷中,轉身躲開緊接而來的刀光劍影。
她行動很快,可襲來的刀光太多又太過銳利,她身上所留下的傷痕并不算少。
反觀被她護在懷中的云西,竟連一絲一毫傷害都不曾受到。
這般抱著的距離太近,近到云西都能夠輕易聽到長愿心跳的聲音。
長愿的心跳有些過于快了,一下一下響著,摻雜著她亂了的呼吸,全部都將云西籠罩起來。
云西身上沾了長愿的血,連帶著長愿越發不平靜的心跳,帶著些瘋狂。
長愿終于帶著云西遠離了那些白衣人,她似乎不在意身上的傷,又一次擋在前邊。
“我同你一起。”云西沒有選擇躲在長愿身后。
她跟著長愿過來,的確是隱藏了身份,但這并不代表她要真的扮演一個如現在身份一般無二的普通內門弟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都不會只讓一個人對敵,無論此人是不是長愿。
況且,她的神識已然覆蓋了這片荒漠,這的確是一個狩獵的好地方,除了她們,沒有人會發現她隱藏的身份。
就算這般,長愿卻還是不太想讓云西出手,她此時的狀態還是有些不太對,好似在壓抑著什么,唯獨在面對云西時,才稍稍柔和下來。
她無法拒絕云西的提議,微微皺了眉,“領頭那個,我來。”
“好。”云西沒有反駁長愿,溫聲應下了對方的話。
她不知長愿這般奇怪的狀態因何而起,或許跟這些白衣人有關,長愿知曉關于白衣人的事情太多,或許這其中藏著一些更深的秘密。
得到云西的話,長愿終于放松了些,卻依舊還在緊繃著自己,她的目光落在了云西手中的青色長劍上,愣了一下,問出的話很微弱,“伴生,你要嗎?”
她聲音很小,在這般黃沙狂風之中,若非云西聽力極好,怕是一點聽不到這人的聲音。
她看了眼手中的普通靈劍,與長愿對視,那人的目光很認真,沒有強迫亦沒有別的情緒,就只是在認真問她這個問題而已。
“不用了。”云西同樣輕聲回她,“你知曉的,我不用這些也一樣。”
她拿了這把普通的劍出來,是因著過去常常握劍,順手拿了出來而已。
世間諸般神兵利器,對于云西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她不需要這些神器的加持,只需這般站著,便已無人能夠傷到她。
長愿眸中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她極快將這點異常壓了下去,道:“好。”
有云西加入戰斗之中,長愿所要面對的壓力少了很多。
領頭者察覺到了這女弟子的不對勁,長愿依舊將更多的火力吸引到自己這邊,云西那邊只有三人,而長愿卻要獨自面對剩下九人。
即便如此,一個普通的內門弟子能打三個仙人之境還不落下風?
領頭者又不是傻,當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可現在看懂已經晚了,他們被困在了不知何時布下的陣法之中,想要逃離那是容易的。
云西很輕松便制服了圍攻她的三個白衣面具人,她并沒要了這些人的性命,暫時將其鎖在了陣中,令其無法行動。
而長遠則恰恰相反,在云西回頭看她之時,圍在長愿身邊的九個白衣人已經少了四個,一劍封喉,無一例外。
“我來就好。”
長愿注意到了云西在看她,傳音道:“我可以,莫要過來。”
話落,又一白衣人倒在地上,站在她對面的白衣人只剩下四人。
云西在原地沒動,長愿下手絕不留情,很快便只剩那領頭者一人。
對方似乎被長愿這般模樣震懾住,知曉敵不過長愿,又無法逃離困住他的陣法,一番思索下,便將目光鎖定在了云西身上。
他知曉這女修不如表現得那般普通,可如今他已沒有退路,只能拼一把,他的實力要比那三個人強一些,而長愿一看就很在意這個女修,若是萬一成了,還能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可惜,他將盤算打到了云西身上,那還真是大錯特錯了。
先不說他能不能有機會靠近云西,就說他目光掃過云西停頓那一下,長愿看向他的視線立馬就變得危險起來。
這白衣領頭者還是有些強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朝云西襲去,在將要抓住云西那一剎,卻猛地撲了空。
沒錯,原本就在白衣人面前的女修突然消失不見,白衣人甚至都沒有眨眼,近在咫尺的獵物卻消失了。
甚至沒等這白衣人有足夠驚愕的時間,背后緊跟而來的劍尖便穿破了白衣人的胸膛,長愿故意將劍尖偏了一分,擦著白衣人的心臟而過,她就站在白衣人身后,極近的距離。
分明只剩最后一口氣了,白衣人卻還是感受到了極強的壓迫,他出了一身冷汗,這種恐懼是來自靈魂上的壓迫。
那盯上他靈魂的人,瘋狂而又危險,一點點在背后靠近他,“抓住你了。”
“啊!!!!”
白衣人發出凄厲至極的慘叫,在熾熱的陽光之下,他的肉身血液乃至靈魂被慢慢灼燒,連化成塵土黃沙的資格都沒有。
被云西鎖住行動的另外三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無一例外都顫抖起來,死死盯住向他們走來的紅衣女子。
這女子有著天地間最勾人樣貌,卻在此時像是從血海中爬出來的惡鬼,每一步都走在他們心尖上。
“別、別過來!”
“仙尊、放過我們!放過我們!”
還存著一口氣的三人驚恐著,語無倫次求饒著,祈求眼前這個惡鬼般的女人不要過來,不要靠近他們。
云西攔住了欲要再次動手的長愿,“莫要這般。”
她輕聲勸道,并不贊同長愿以這般狠厲的手段殺人。
長愿停下腳步,偏頭道:“阿云,我要他們死——”
她的眼睛本該是好看淺淡的藍,此時卻落了一滴血在其中暈染開,是克制的瘋狂,是不死不休的執念,云西對上長愿這般的視線,驚了一下,松開手。
“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預想中的慘叫并沒有再次響起,長愿并沒有用那般殘忍的手段對待這三人,反而一劍了斷他們的性命。
她手中的黃沙劍隨著又起的風消散,無數沙子飛散著,將眼前的尸體掩埋。
云西在黃沙紛飛中看著長愿孤寂的背影,輕嘆了聲,抹掉了她們兩人在此留下的痕跡,帶著長愿快速離開了此處。
第115章 等待
路過沙漠中的一個小村落時, 云西停了下來。
這段時間里,長愿的狀態好了許多。
只是因著過度消耗的原因,她又變得虛弱了些, 在這般干枯無水的沙漠中, 每行一步都是輕飄而無力的。
“我們在這里停留一天。”
云西這般建議著。
長愿面色有些白, 聞言也停下腳步,抬眼打量面前的村子。
沙漠難以生存,極少人會選擇在沙漠中安家,而這個沙漠村又很小,顯然生活著的都是不懂修煉的凡人。
“不用了。”長愿收回目光, 看著云西搖頭, “我的身體無礙, 離開要緊。”
“你這般逞強, 若是過了沙漠后, 又遇到來攔路的人怎么辦?”
面對云西的視線,長愿說不出話,沙漠中吹來的風中沒有一絲濕氣,又干又燥, 長愿沒忍住輕咳著。
“那就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便好。”長愿妥協,出了沙漠之后,她們的行蹤定然會被很多人看在眼里,那時云西不能再如現在這般出手, 她還要護著云西呢。
若是以如今這般狀態, 的確不妥。
“我還要盡快趕去將東西交給夕鎏。”長愿又咳了兩聲,堅持道:“我們不能在這里停留很久。”
她堅持要快些離開這里, 沒有留意到自己不經意間透露的慌張,以及眼底如何都無法隱藏住的那份不安。
云西沒有拆穿長愿的謊話, 在過往那般長的相處中,她太了解長愿了,哪怕過了這般久,長愿依舊沒有改掉她說謊時會緊張不敢直視自己的習慣。
眼前的村子很小,沙漠民生活的屋子很有特色,若要說奇怪的地方,云西暫時還看不出。
一般來說,這種極具地域性,又這般偏僻隱匿的小村落,要么非常排斥外來者,要么就是對待外來者特別熱情,而這個村子很奇怪。
對于云西和長愿兩個外來者,村中人沒有太過多的熱情,同樣的亦沒有特別尖銳的排斥。
他們看兩人的神色很怪,眼神中帶著一絲驚奇,這就如一只老鼠混入了蝙蝠的視線中,很奇妙的一種感覺。
長愿沒有理會這些人這般眼神,自顧自走到了村子里唯一看起來像是能歇腳的茶館中。
一路上,落在她們兩人身上的目光幾乎都是一樣的,就連客棧中的老板娘亦是如此。
她在看到門口的兩個外來者時,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詫,很快又壓了下去,“兩位姑娘,要來一碗茶嗎?”
“嗯。”長愿點頭,看了眼老板娘身邊放著的大水壺,停頓了下,“清茶便好。”
“好嘞!”老板娘笑著應道,拿起了原本放在自己面前較小的水壺,“這邊坐。”
老板娘為她們選了一個偏僻無窗的位置,安排兩人坐下,并為兩人斟滿了一碗水。
她并沒有打擾云西兩人,在做完自己的工作后,拿著水壺識趣離開。
“清水?”云西端起水杯,這地方裝水是用碗盛著的,一碗簡單的清水,干凈透徹,沒有任何特點,云西放在唇邊輕抿了一下,“靈氣?”
清水中帶著一絲甘甜,這是一種獨屬于沙漠的味道,不同于以往見過的普通清水,若來者是一個在沙漠中久行疲憊而又困頓的行路者,這就如突然在沙漠中遇見了綠洲,那種感覺想必就是這種水的味道。
可惜,這村子很小,偏僻得厲害,一般行路者大抵如何都不能走到此處。
長愿面前碗中的清水早已飲完,她安靜縮在角落中,觀察著正在飲水的云西。
等云西將這一碗清水喝完,她道:“我們走吧。”
云西怔了一下,目光落在長愿身上,老板娘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這次沒再拿著倒水的水壺,笑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們村子沒有客棧,趁著此時離開,一路往東行,很快就能走出沙漠。”
“老板娘說得不錯。”長愿回道:“我們這就離開。”
“茶水錢怎么算?”云西問。
老板娘看著面前這兩個過于好看的女子,笑著搖頭,“不要錢的。”
“這怎么行。”云西皺眉,沙漠中的水極為珍貴,老板娘給予她們一個歇腳之地,卻分文不取,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我們這小村落太偏僻,十年二十年都不曾有人來過,兩位姑娘到此處是緣分,既然有緣,一杯茶水不算什么的。”
長愿看了眼還在思考的云西,收回將要邁出去的腳步,又掃了一眼這個小村落,看著遠處隨著風而飄起的輕沙,“今夜有風,村西那處小沙丘的背面是個不錯的避風地。”
她眸中無甚別的情緒,映著老板娘的模樣,似乎是隨口而說的一句話。
不等老板娘反應,便拉著云西離開了這處村落。
在離開村子很遠的一段路途中,云西觀察著沙漠的風沙,長愿走在前方帶路,見云西漸漸站停,便停下了腳步。
“阿云?”
“你早就看出來了?”云西望著前面的長愿,這般問她。
重登神位之后,她便發現世間籠罩了一層大霧,這層霧遮擋了她對于世間萬事變幻的判斷,就如沙漠中這小村落,若是過去,她只需一眼便能看到村子走向,可現在卻不同,眼前蒙著的薄霧影響著她的判斷,亦無法看清所有。
她明白了長愿為何不愿在此處停留的原因,今夜的狂風會很大,足以席卷吞噬這般小的村落,那時這個小村子大抵無人能夠生還。
若她們二人在此處過夜,定然會遇到沙塵,而遇到沙塵后她們將要再次做出選擇。
是救下這個命中注定要經此一劫的小村落,還是順應天命看著一個小村落消失,順應天命還是違背天命,并非是一個容易的選擇。
長愿明顯不愿意身處這個選擇當中,但她在此借了一碗水,留了一句提點,信或者不信,就要看村中人的選擇了。
她給的選擇和提示不夠明確,對于生活在村中不知多少年的村民來說,或許就是外來者隨口而言的一句話,甚至可能不被放在心上。
屬于這個村子未來的走向有很多個,長愿的提示只是其中的一條路,并不算出格。
這一夜,云西和長愿走出了沙漠,沙漠中偏僻的小村中,正在上演著屬于他們命運的走向。
老板娘并沒有將長愿的提醒當作一句玩笑話,她在長愿離開后便關了店門,來到了村長家中將此事告知了對方。
老村長聽完后沉默了許久,他從小在沙漠中長大,什么樣的風沙沒有見過,一場他們村子無法抵擋的風沙,在這樣短的時間中,他很難做出一個足夠好的判斷。
這句外來客所說的話,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他沉默著,靜靜望著風沙中的村落。
“走。”
最終,老村長做出了判斷,他們村子并不算很大,想要傳一句話很容易,舉村遷移的決定半炷香的時間就傳遍的整個村子。
而在這之中,自然也有反對者,他們是極少數的,剩下的大部分村民則選擇相信老村長,離開了村落。
這一夜,原本平靜的小村落被狂風擾亂,風沙漫天吹著,掩蓋了在夢中熟睡的人。
村中亦有反應過來選擇躲避逃跑的村民,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在此失去了性命。
而躲在沙丘后的村民,他們一夜未眠,在遠處看著狂風席卷而來,將他們世代生活的村落吞噬,就這般輕易地,沒有留下一絲余地。
孩童的哭聲在沙漠中陣陣響起,年長者趕快捂住了孩童發出的聲音,警惕著沙漠中潛藏的危險。
夜空下,今夜的星光有些黯淡。
云西遠遠眺望著早已離開的沙漠,哀嘆著這一場無可避免的悲劇,耳邊是不知哪里來的狼嚎,她在心中默默念著,降下了屬于神的祝福。
一碗來自沙漠的水換來的祝福,這大概是個不錯的茶水錢。
狼嚎在夜空中沉寂,消失不見。
長愿沒有出聲擾亂云西的思緒,借著云西的背影往那過于遼闊的沙漠遠處看,眼眸中是只屬于她的安靜,偶爾會有風吹過。
又耗費了一日時間,在第二個夜晚,兩人終于來到了神劍宗所在的地域。
彼時,夕鎏深夜還未睡,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刻,摸出很久之前某個宗主送她的酒,偷偷來到無人的灶房下廚。
她的廚藝當真算不上好,白日里因著與那神劍宗長老對峙的原因,耗費了太多力氣,倘若夜間不能吃一頓飽飯,便覺得沒力氣再做其他事。
說來這倒也不能完全怪夕鎏,她作為一個孤魂野鬼二十萬年都沒被人發現過,突然要應付這般多事情,難免有些轉換不過來。
于是,長愿和云西到的時候,恰好就看到夕鎏隨意擺在院中冒著熱氣的飯菜,桌上還擺著一壺酒。
當夕鎏端著最后一盤剛出鍋的肉走出灶房時,正巧與站在桌前的云西、長愿對視。
沒錯,她一眼便認出了站在長愿身邊的浣鎏宗弟子是云西,憑借著一起生活了那般久的經驗,想認不出都難。
夕鎏嘴角抽了抽,下意識將端在手中的盤子往身后藏了藏,“你們怎么來了?”
“你讓來的。”長愿聲音沒有起伏說著,瞥了一眼院中的石墩,率先坐下。
就連云西都沒有跟夕鎏客氣,同樣挑了個位置坐好。
夕鎏還是將手中端著那盤肉放在了桌上,并為這夜間到來的兩人添了碗筷。
“我可沒讓你這個時間過來。”她自顧自倒酒,語氣控訴,“你就不考慮一下我也要休息的嗎?”
“嗯。”長愿應下,毫不客氣看著夕鎏,“我知曉你沒睡。”
她看著眼前擺滿一桌的飯菜,“你每晚都這般偷吃,我見到過。”
“你!”夕鎏嗆住,咳紅了臉,怒目看著長愿,“長愿!什么叫偷吃,你能不能注意下說辭!”
“好。”長愿應下。
夕鎏不打算繼續跟長愿計較,這段時間,她算是發現了長愿的變化。
比起她做的那些破事,現在的長愿就是一個氣死人還不償命的狀態,跟她就別想把話說通。
“阿云姐姐,你怎么來這里了?”夕鎏將目光轉移到云西身上,意有所指道:“還跟她一起。”
長愿夾菜的動作一頓,假裝沒聽見。
“在宗門遇到,想到許久不曾來見你,便想來看看。”
夕鎏感動道:“阿云姐姐是擔心我嗎?”
“畢竟我獨自一人闖入龍潭虎穴,的確很危險。”夕鎏嘆氣,目光落在眼前擺著的幾個盤子上,繼續說道:“如今我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每日都要與那么多人周璇,費盡心機,明爭暗斗,甚至連一頓飯都要自己在深夜準備,當真是可憐至極!”
說著,她還裝模作樣拿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淚。
也虧得坐在她面前的是云西,但凡換一個人,定然是要因為夕鎏這話跌破眼鏡的。
畢竟誰也不能想到,平日里嚴肅正經,帶領她們一個一個找到隱藏在暗處敵人的夕鎏仙尊私下會是這般模樣。
“明日,我來燒飯。”云西輕笑道。
她知曉夕鎏這話一半都是故意說來賣慘的,卻還是由著對方的話應了下來。
夕鎏立馬露出笑臉,“當真!”
云西點頭,“嗯。”
長愿面上表情不太好,“你每日夜間這般吃,不好。”
她這話就有些咬牙切齒了,夕鎏覺得背后有些涼,若非云西就在面前,她懷疑長愿一定會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
當然,她是不怕的。
“你這是歪理!”夕鎏一下子卷起衣袖,將手臂放在桌上,握拳。
她瞪著長愿,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露出的小臂,說道:“我瘦得就剩骨頭了,怎么不能多吃一點了!”
長愿應聲看過去,夕鎏天生就是瘦的,她就是這般體型,手臂線條明顯,沒有多余的贅肉。
“呵!”長愿移開眼,她還是第一見這般餓得只剩骨頭的人。
夕鎏將卷起的衣袖拉了下來,聽到了長愿的聲音,“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長愿搖頭,一本正經說道:“近來無事,恰好很久不曾燒飯了。”
“所以呢?”
“明日起,我來給你燒飯。”長愿輕飄飄說著。
“別了。”夕鎏擺手,“我可不敢讓你燒飯,到時候魔域那個小魔頭殺過來,你又不會被針對。”
長愿皺眉:“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還是覺得阿云姐姐燒飯最好吃。”夕鎏扭頭,“況且,阿云姐姐看著養眼,你現在坐在我面前,沒發現我吃得少了嗎?”
最終,長愿留下了她從浣鎏宗帶來的東西,甩袖而走。
夕鎏倒是不懼長愿這般模樣,甚至因為將人氣走的原因,胃口更好了些。
云西明白夕鎏這般不待見長愿是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邊。
可如今夕鎏和長愿畢竟在同一戰線上。
“阿鎏。”
夕鎏笑道,“我知曉的,阿云姐姐不用擔心。”
“我們每日都這般,不會影響要做之事。”夕鎏保證道。
“你心中有把握便好。”云西并沒有否認夕鎏的意思。
她不會在一件事情上輕易否定一個人,不論此事大小如何。
只是如今夕鎏所處在風暴迷霧中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希望夕鎏能夠謹慎一些。
這頓飯在長愿走了以后很快便到了尾聲,飯菜未收,這個夜同樣不會這般輕易結束。
夜色籠罩下,夕鎏的小院屋中亮著溫和的光。
她將一本書冊遞到云西手中,這是一本如夕鎏過去寫話本一樣的書冊,封面上暫時寫著一個‘杏’字,翻開第一頁,故事從千嵐開始,這是第一次,故事視角從夕鎏眼中所見開始。
‘長愿所說與杏百有關的第一個地方,此地在千嵐沈家,并非青州過沈城那個頂級仙門的沈家,這個小家族出現不過三千年時間,屬于千嵐一個普通勢力的家族,此家族表面上看沒有任何問題,家中弟子修為普通,長老并沒有任何異樣,當我第一次帶著仙門弟子來到沈家時,曾懷疑過長愿的判斷。’
接著往下看,夕鎏并沒有因懷疑長愿的判斷而輕易離開,她將與之同行的仙門弟子遣散,在一個夜黑無風的夜晚潛入沈家所在的城中,于暗處觀察著沈家的舉動,整整十日,城中無人察覺到躲在暗處的眼睛,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在一個正午,城中人一切生活如常,藏在暗處的夕鎏終于抓住了沈家人的把柄。
她暗中將抓住把柄的沈家家主和同行的長老困住,收到通知趕來此處的仙門修士此時還沒能反應過來,就是這般情況下,夕鎏揭開了沈家黑幕,讓所有人看到了無法反駁的證據。
千嵐沈家,從此處開始,夕鎏順著長愿給出的指示,穩步前行著,但夕鎏也并不是每一步都完全按照著長愿給出的方向前行,在這樣的基礎上,她同樣在暗中查到了杏百組織的一些行動,并將其行動扼殺在搖籃之中。
在她的挑選之下,跟隨她身邊的一批修士全部都是可信任之人,那些試圖隱藏到她身邊的來者一個一個被找了出來,無一例外。
云西看得仔細,夕鎏這段時間所經歷之事太多,有一些事情,就連云西都覺得驚奇,甚至是不敢相信。
“到現在,我們依舊沒有弄明白杏百真正隱藏的秘密,還有他們所行目的到底是什么。”夕鎏坐在云西身邊,月光被擋在窗外。
“不過,在如今的所知中,我有一些推測。”
云西將冊子還給夕鎏,“你說。”
“我記得阿云姐姐曾對我說過,那個叫做花娘的女人,如今杏百的圣女,她曾經說過杏百的目標是你。”
云西點頭,她的確與夕鎏提過這件事,那時她們并沒有做出一個好的判斷。
畢竟,杏百的目標實在太多了,不僅僅是云西,在她們后來已知的消息中,各宗各派的天才弟子都曾受到過其組織的追捕,修仙界每年消失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我著重查了這一點,發現除了阿云姐姐,幾乎沒有人能從這個花娘手中逃走。”夕鎏翻開其中一頁,這一頁記著長愿告知夕鎏的第五個目標,這是一個頗有影響力的宗門,而這個宗門的宗主親傳大弟子,他被信任的師尊親自送到了花娘手中。
在夕鎏熟練地翻動下,重新給云西講述了一遍她的經歷和看法。
“妖、魔、人,杏百在尋找各界中天賦血脈根骨極好的修者,并欲要將其全部帶走。”
杏百這一點目的很明確,在她們還完全不了解,甚至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杏百早就開始了他們的部署,并且已經從各界悄無聲息埋下了許多種子,靜靜等待著發芽那一天。
他們在尋找著天才的出現,并在一開始就將這些找到的種子投放在各宗各派,慢慢進行著計劃。
而那些中途被他們帶走的天才,有一部分是原本就隱藏在各宗的臥底,還有一部分完全與之沒有關系,借著夕北鶴的例子,他們將這些天賦極佳的修士劫走,并暗中偷竊了這些人的天賦修為。
夕北鶴選擇自斷經脈而亡,可并非所有人都有這般的勇氣和機會,根據夕鎏的猜測,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或許關著一大批這樣的存在,他們皆是各族血脈天賦極好的修士,在此處被當作肥羊一般圈養著,圈養者無時無刻不在奪取著他們的修為,而這,是一個極為可怕的事情。
而杏百的圣女,她原本沒有任何修煉天賦,卻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到達仙人之境,她定然是以這樣的方法獲取的修為,而這遠遠不夠。
這些天才根本無法滿足杏百的欲望,就在此時,云西出現了。
“所以,我猜測——”夕鎏將手中書冊放在云西面前,認真道:“阿云姐姐,或許他們也在等著你的出現。”
云西心頭猛然一悸,耳中回響著夕鎏接下來這句話。
“或許就如我和長愿在等著你一般,他們同樣早就知曉了你,并一直在等著。”
第116章 找到
這句話, 就如突然落在平靜水面的石子,敲響了云西心中的警鐘。
她回想著夕鎏所說的一切,越發覺得就是如夕鎏說得這般。
夕鎏知曉云西不太容易接受這個結論, 剛做出這個推測時, 她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甚至是不敢相信。
可若將這個結論和長愿的反常聯系起來,那就合理了。
倘若長愿很早之前就發現了杏百這個組織的存在,并在五萬年前的仙魔大戰時發現了這些人藏著的秘密或許與云西有關,按照長愿的性子,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云西遇到危險。
那么, 長愿的一切反常從五萬年前開始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在這里, 我找到了一些證據。”
夕鎏在云西消化完她之前所說的話后, 又拿出了另外一本書冊放在桌上。
云西翻開這個書冊, 看到了上面夕鎏所作出的推論。
最初, 夕鎏就同她說過這樣一個推論,說那韋語瀾是魔域死去的前任魔主,而長愿其后一系列變化皆是因為韋語瀾,那本就是夕鎏氣急敗壞想出來的一個猜測, 在這里,她親自推翻了這個猜測。
五萬年前,魔域生機嚴重受到破壞,魔主若樽登位后, 便嚴令禁止大肆破壞生機的慘烈爭斗, 各城劃出了禁止破壞的區域,她手段強硬, 而魔族在她為魔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處于安穩的狀態。
可意外的發生總是這般突然, 有一大批魔族打破了這個規定,他們本就生性好戰,一人破了規矩,接下來便是極快地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平靜。
受強烈魔氣侵擾不斷的情況下,魔域的生存環境更加惡劣。
這時候,又有一批魔修領頭挑起戰爭,作為與魔域交界的千嵐一地,這里不可避免成為仙魔大戰最慘烈之地。
鎮守在千嵐的趙氏一族在仙魔大戰中盡數隕落,千嵐趙家從此在修真界除名,而此地的血海之戰還在繼續。
而在最初的戰斗之中,魔主若樽一直沒有出面,直到仙門各家修士趕來此處,兩方戰斗越發慘烈之時,魔主終于現身。
據夕鎏得來的多方消息可知,魔主第一次在千嵐露面時狀態就與全盛時期差了許多,似乎受了嚴重的傷。
也有人認為,那時的魔主似乎并不贊同與千嵐這般大戰,當然這種看法在仙門正道極少,并不被眾人納入意見之中。
這一切,都在長愿來到千嵐后發生了改變。
關于這一段的說法,更多來自書仙人的故事之中。
仙魔大戰最為慘烈的時刻,長愿仙尊突然出現在千嵐一地,一劍斬萬魔,其后與魔主若樽對上,兩人分別守在仙魔兩方的最前端,戰斗一觸即發。
長愿與若樽這一戰持續了很久,從千嵐打到魔域,又從魔域打到千嵐深林之中,兩人分別是仙魔兩界實力至尊者,無人能夠看清楚她們的爭斗,她們的相斗引來了遺留在此的血煞怨氣,迷霧漸漸布滿整個深林,其后長愿仙尊斬殺魔主,魔族大勢已去,退回魔域。
“此處,我將目光放在了彼時的魔主若樽身上。”夕鎏圈出了若樽的存在,說道:“假設,若樽很早便知曉了‘杏百’的存在,知曉他們目的是想要引發仙魔大戰,這才下令禁止過于多的私斗,只是她沒想到這個組織會如此強大,在發現了若樽的意圖后,將其困在了魔宮之中,并加快展開了行動。”
“若樽逃離后,仙魔大戰已經到了無可避免的地步,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已無力阻止,只能選擇站在魔族這一方。”
“而這時,長愿出現了。”云西點著書冊上長愿和魔主對峙的背影,沉思道:“她們達成了共識。”
夕鎏點點頭,繼續說道:“此時,我們還不知長愿從何知曉杏百之事,或許她知道得更早,或許是魔主若樽告知于她的。”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總之,長愿選擇了與魔主達成某一種交易,其后魔主隕落,魔族退兵,長愿守著這個秘密,一直到阿云姐姐出現,并且找到了背負著天命的魔主韋語瀾。”
的確是這般,韋語瀾無故被天道盯上,可她并無做過大奸大惡之事,若是長愿在和魔主達成約定后,強行幫助其扭轉天命投胎轉世,并用什么秘法保留了她的記憶,這便能解釋清楚為何韋語瀾身上會背負著逆天之道,長愿同樣犯下了天道忌諱,憑她的力量救不了韋語瀾,卻又必須救她。
不對,這其中還是有一些違和的地方,云西推測著,按照她對于長愿的了解,若只是這般,長愿定然不會從一開始就拒絕自己。
云西反復思考著,綁在她們身上的紅線,天道下的結契,長愿神力的大量消耗,還有韋語瀾所遭受的反噬……
“斬斷紅線。”云西看著曾經綁著紅線的手腕,突然道:“紅線斷,我們之間的牽絆便會斷了,沒有牽絆的情況下,我會更快一步接近神的位置……”
云西自己是知道的,在紅線牽絆下,她的力量會與長愿勾連著,不斷分給對方,依照長愿如今神力消耗的狀態,她想要成神所需的時間會很長。
而長愿,她需要自己盡快成神,又要保住韋語瀾,便選了這樣一個方式。
在她重歸神位之后,一眼便看出了長愿身上并無姻緣線所在,她知曉長愿和韋語瀾的結契并未成,天道沒有認可她們。
也許長愿是想要用結契牽連韋語瀾的性命,從而阻攔天道對其的探查,只是在天雷之中,她失敗了,只能選擇用后來那種方法隱藏天道對韋語瀾的感知。
這其中,云西和夕鎏都沒有忽略掉一個問題,每個神生來就有一個最強的神術,云西的神術是云散,那么長愿的神術是什么?
云散之前,長愿并未弄清楚屬于她的神術到底是什么,如今已然過去二十萬年,她經歷了這般變故,按理說早該覺醒了神術才是。
“阿云姐姐,我認為,長愿的神術是改變未來。”夕鎏沉聲說著,神色認真。
她能有這等猜測并非是空穴來風,為何長愿變化會突然之間那么大,若單單是魔主所言,定然是不夠的,聯想到在浣鎏宗夕裳禾與長愿的對峙,以及長愿質問夕裳禾必死的命運,夕裳禾是在突破之中摸到了未來的軌跡,而長愿同樣知曉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情。
所以,在夕裳禾爭論說長愿會害死云西時,她才會有那般難看的面色,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并沒有完全如夕裳禾所說的一般讓未來發生,她尋了一條能夠讓云西最快成神的路,以此為由,想要避開云西會迎來的死劫。
云西順著夕鎏的話說道:“長愿無法預料到你的出現,因云散神罰雷的緣故,你的魂魄早已脫離世道,所以阿鎏你的突然出現,在她眼中便是最大的變故。”
夕鎏點頭,這便是為何那日在看到她的力量擋住去路時,長愿會在眾人面前不顧所有劈開屏障。
僅僅是違背天命護著韋語瀾,長愿不該會消耗這般大,甚至連撐起一場落雨都難,可若是添上這個緣由,這便足夠了。
難怪她會常常將自己沉入南雪山的深海之中,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甚至會有一種虛弱之態。
她定然不止一次預知了未來的走向,甚至是預知了杏百,這才會消耗這般之大。
南雪山的天雷,長愿能夠那般肯定不動,她大抵早知曉云西的未來已經改變,不會在這場天雷中喪命,只是沒想到夕鎏的出現,所以,她在最后一刻終于慌了神。
其實,那日陪著云西到了宗門禁地后,在云西接受自身傳承之時,第一個來到宗門禁地之外的人并不是夕問雪,而是第一時間追過來的長愿。
不知何等原因,長愿并沒有推開禁地的門,她在此站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后離去。
夕鎏一直在暗中注意著長愿,她沒有發現這人的任何一絲異常,長愿就如過去跟云西在南雪山相處的每一日一般,永遠的平靜,神色無波,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留戀。
正是因為如此,夕鎏從未將這件事告訴過云西。
“數以萬年的等待太過磨人了,阿云姐姐,我以為她會第一時間將此告訴你。”
是的,長愿的變化太大了,她變成了獨自忍受背負所有的模樣,甚至沒有將關于她的任何一件事告訴夕鎏和云西,選擇這樣默默忍受著。
無論結果是哪一個,在這一條路上,云西經受的苦難一分都沒有少,死劫已過,可生劫永遠會記在云西的心中。
那樣的傷害不會輕易減去,即便是成了神,過去同樣在她心中烙印下了痕跡。
為人時,云西是一個溫柔的人;為神時,云西是愿意將溫柔灑滿世間的神,可長愿應當知曉的,就算是一個足夠溫柔的人,也是會變的。
溫柔的人,才是這世間最絕情、最瘋狂的存在。
南雪山頂,云西又一次回到了這里,山頂漫山開著鮮艷的花,風輕輕吹著,冬日不落雪。
她站在隨著水波輕動的岸邊,水面落著花瓣,輕輕蕩起漣漪。
過去很多次,她想要站在此處等著師尊歸來,那時這里落滿了冰雪,吹來的風冷得刺骨,可站在這里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察覺到冷。
而現在呢?
冬日不落雪,風這般輕柔溫和,卻偏偏帶著一絲涼意。
清澈的水中映著云西的模樣,很早之前,她便換回了最常穿的素色衣物,這般模樣才是最適合云西的。
平靜的水面被打破,波紋的晃動因云西跳入水中而變得激烈,而后又慢慢恢復平靜。
水中,太陽溫暖的光穿過水面試圖照亮黑暗的深處。
跳入水中的訪客順著光往下游著,漸漸地,她將光丟在了身后。
昏暗無底中,云西看到了更遠的水底泛起的一絲光亮,那是海中最柔和的光,相伴著一抹白色溫和的亮點,落在她的眼底。
云西心中一悸,沒有猶豫地朝著那抹光伸出手,試圖往更深的黑暗處落去。
她猜到落在深海中的光點是什么了。
終于,她抓住了落在海中的光點,冰冷的水被這光點上的溫暖去除,原來這只是沉在海中的兩盞花燈。
與那些沉入海中消失不見的花燈不同,這兩盞花燈被海中神明柔和的氣息包裹著,它們被好好保護著,一直保存在此處。
思緒,一瞬間就拉回到了西海域靠海的某個小城鎮。
為保護她而出現的紅衣師尊講了一個故事,一個關于神明賜福的故事。
提筆那一刻,那時的她甚至連猶豫都沒有,順著就寫下了那句話,她愿長愿平安、喜樂。
看到她寫下這句話的長愿,輕輕笑出了聲,大概她也在覺得那時的云西很傻,竟然會看到云西向自己許愿賜福自己。
云西抿唇,目光落在長愿那時寫下的話上。
阿云,我找到你了。
溫和柔軟的光點亮了云西眼前的黑暗,她看到了上面寫著的字。
這并不是一句許愿,更像是跨越了極長的時間后,許下承諾的人隔著漫長時空最想要告知她的話。
我找到你了——
云西將手中抓住的花燈放開,任由其盤旋著在她眼前輕晃。
屬于長愿的迷霧一層一層剝開,她卻越發看不懂長愿了。
分明早就一手落好了棋子,卻偏偏又將過去的自己親手送到她的眼前,長愿該知道的,遇見過去模樣的她,云西只會更加淪陷。
她落在這無盡深海之中,再也看不到高處的光亮,就僅有眼前一藍一白的花燈飄在眼前,亮著熾熱的光。
或許,在無數次沉入深海之時,長愿便如現在的她一般,會久久看著這海中的微光回不過神。
在這不算溫暖的地方,云西閉上了眼睛,她不再用眼睛去看這里的一切,沉入了只屬于自己的思緒當中。
會原諒長愿嗎?
云西在心中問著,卻沒有辦法給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倘若只是神明那時的她,一定會原諒長愿的,畢竟是云西先一步離開,是她不辭而別,留給長愿無盡漫長數萬年的等待時光,這是一個沒有期限的等待,或許她會在某個岔路消亡也說不定。
試問一下,長愿的等待不苦嗎?
長愿不委屈嗎?
云西太知道這個答案了,漫長的等待要比死亡還要可怕,人的一輩子僅有百余年,一生中會發生無數次轉變,神又何嘗不是這般。
百年千年對神來說太短,可長愿足足等待了二十萬年,她早已動過心,又經歷過貪欲禍端的紛擾,哪里還能站在至高無盡壽命神的位置上,親眼看著悲劇發生。
她只是選擇了改變。
只是,經歷過太多后,云西也變了。
在她以南雪山小師叔身份生活的日子里,是真真正正活在眾生之中,她不再是守護著眾生的神明,只是眾生其一,那時,她曾站在徒弟的位置,仰望著長愿,她的每一分心動卻都在被回拒著。
親眼看著身邊親友一一離去,明知自己的身份卻無能為力,那樣的情況下,要她如何不懷疑其道,隕落其道。
長愿所做的一切皆為了救她,可在長愿為她親手布下的成神路上,要失去的太多了,什么都沒有留下。
釘子穿過的地方是會留下痕跡的,哪怕再一次拔出來,這道痕跡也會永遠存在。
第117章 其一為等(上)
南雪山四季輪換, 山中精怪無所拘束,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它們總喜歡在這安靜的山間搖晃。
二十萬年就如一場夢, 夢中的河流流逝著, 試圖抵達長愿最想看到的終點。
而她永遠都無法逃出這場化為虛無的夢境。
南雪山頂那潭通往深海之域的水太深, 冰涼到能讓生于海中的神明窒息,曾有無數次,她想要抓住水面穿過的光,最好能穿過那道光握住記憶中那個過于美好的女子,可惜的是, 她抓住的都是虛無。
歸于平靜時, 長愿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遺忘那些記憶, 看著云西的每一天, 那一段必須藏起來的記憶都在不停拼湊著, 一點一點敲擊著她心中的瘋狂。
長愿只覺得手腳冰冷得不能動,她又一次陷入了窒息,好在現在這份窒息沒有她隱藏起那瘋狂的絕望,只是……她還有遺憾。
長愿的故事, 遠遠比她等待的二十萬年要更長。
登臨浣鎏宗的仙階之上,梨花又在屬于它的季節盛開著。
這一年并非浣鎏宗開門收徒的日子,卻迎來了一個欲要登山的少女。
山下,守著山門的外門弟子攔住來者, 好心相告:“姑娘, 宗門來年春天招收弟子,你來錯時間了。”
被攔住這姑娘極為好看, 一雙眼睛如抬眼時望到的澄澈天空,眸中情緒似飄著的輕云, 就連她的聲音,都會把人帶到輕云之上。
她輕輕搖頭,好脾氣說著:“我今日來,沒有弄錯時間。”
守門弟子見這好看的姑娘不聽勸,有些著急,指著山門前刻著字的石頭,“姑娘可看清這上面的字了?”
“回頭無路,三思而行。”
聽這姑娘輕聲念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守門弟子松了口氣:“姑娘這下明白了吧,仙門都有這樣的規矩,上了石階便沒有回頭路,姑娘千萬三思。”
這小弟子是個能說的,而聽他勸說這姑娘的脾氣亦是極好,她沒有打斷對方的話,等人說完才笑著道:“我已三思,此行亦不需回頭,多謝師兄提醒。”
小弟子是這外門年紀最小的弟子,年紀本就不大,突然被這樣一個好看的姑娘叫作師兄,便不好意思起來,“我、我,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這姑娘輕輕點頭,正欲說話,卻覺得身后起了一陣風。
她眼前的小師兄突然僵了身體,驚呼:“長愿仙尊!”
彼時的長愿原本正在南雪山幫山頭的精怪搭著住處,察覺到屬于云西的氣息來到了山門前,這便趕了過來。
那本是背對著她的姑娘轉過身,眼神閃過一絲驚艷。
“阿云!”
“你是?”
長愿欲要上前的腳步停住,等了二十萬年,她差點忘了云西現在失去了記憶,還不認得自己。
她努力保持著矜持,今晨換了新衣,幫精怪搭房時應當沒有沾上灰塵,她壓下那過于興奮的狀態,卻藏不住欣喜道:“長愿,我名長愿。”
她看著云西,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云西思索著長愿的名姓,并沒有害怕這突然出現的人。
“云西。”她笑著,眸中映著眼前的仙人,“您的名字很好聽。”
長愿終于還是沒忍住面上的笑,雖然她不太喜歡云西對她用的這個‘您’字,這樣顯得太過生疏了,不過這不算什么,至少她已經等到云西了。
云西是有些不太明白眼前這個仙人在笑什么的,這仙人看起來和她年紀差不多,可實際上,仙人能活千年乃至萬年,她知曉眼前這過于好看的仙人定然與她不是一個年紀。
“云西。”長愿問眼前人:“你要上山嗎?”
問完,她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些傻,都到了山下,必然是為了登山。
“我帶你走。”她這般說著,八千石階有些高,現在的阿云還沒有開始修煉,這般走上去大抵會很累。
安靜下來的小弟子聞言睜大眼睛,看著云西的背影,他承認這姑娘的確好看,又很溫柔,可眼前這人是長愿仙尊,這可是當初與夕鎏宗主一同建立浣鎏宗的人,今日竟然說要親自帶人上去,哪里能不驚訝!
云西看不到小弟子驚訝的眼神,她因長愿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尋仙問道貴在誠心問己,多謝前輩好意,這路我想要自己走一遍。”
長愿并沒有因云西的話覺得沮喪,眸中的笑意更甚,看著眼前的人,她道:“好,那我們便走一次。”
她下意識說了我們,這的確是云西會選擇的方法,她會專注眼前屬于自己的路。
“前輩,我一個人便可以了。”
云西的拒絕讓站在一邊的小弟子再次震驚,他抬眼瞄了下長愿,不動聲色挪了些腳步:“姑娘,這是長愿仙尊,她愿意陪你的話,這山你定然可以上去!”
小弟子激動的同時又恨鐵不成鋼,若非長愿就在眼前,他一定要跳起來,告訴云西她到底錯過了一個什么機會。
小弟子的動作瞞不過長愿,她輕咳了聲,對方立馬站直,不動聲色移回腳步,長愿沒有與其計較,亦沒有因為云西的拒絕不滿,反而繼續笑著說:“那我在上面等你。”
天色已然不早了,云西抬眼望著通往云端的臺階,沒有再拒絕長愿,“好,我會快些上去。”
“慢一些也沒關系,我會等著。”
現下云西就在眼前了,和已然過去的年月相比,這一段路不算什么。
長愿坐在最頂端的石階上,衣擺隨意落著,輕風吹下的梨花與紅衣映襯著坐在此處的女子。
而這女子眼中只有那正在靠近她的來者。
感受著與云西越發近的距離,長愿臉上的笑更加掩飾不住,腦海中閃過云西山上前與她說的話。
她說,我會快一些,不讓前輩等太久。
日暮完全落下前,云西果真來到了山頂,登上最后一階,天地之氣匯聚,登山者因這一步跨過金丹之境。
雷云下落,站于雷云中心的初來者卻沒有動作。
這一道雷聲勢極為浩大,極快出現又眨眼消失,而處于雷云中心的云西毫發無損,她輕輕笑著,每一根發絲都是溫柔的。
長愿在察覺到雷云來時便離得稍微遠了些,看到云西無礙,放松了些,由衷笑道:“金丹,恭喜你。”
而此時,應聲而來的夕裳禾一行人就站在遠處,她們同樣看到了云西。
從這一天開始,云西跟著長愿住在了南雪山,仙門各族傳起關于云西一日金丹天賦異稟的傳說。
這一日,長愿終于在漫長的時間中遇見了云西,再一次開始了屬于她們的故事。
她并沒一開始便將所有都告訴云西,與云西一同生活在南雪山上,看膩了的四季交替又變得生動。
長愿會陪著云西一同在安靜的月下修煉,常常帶著予神教云西用伴生修習劍法,會在同云西一起燒飯之時故意將灰塵抹在云西額頭,其后搶過打水燒水的活,一桶又一桶為云西添滿沐浴的水……
這般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直到綁住兩人的紅線出現。
長愿看著輕輕扯了下紅線的云西,下意識舉起綁著的手腕,愣住。
“阿云。”她有些緊張,害怕云西問她。
她想過要說出那一段關于她們的故事,又怕云西誤會。
她將云西帶到了宗門禁地深處,引導云西以兩人之力打開了禁地之門。
在這里,云西看完了石壁上記載著的那段慘烈過去,亦看到了屬于她們三人的石像。
她聽完了長愿所言,卻絲毫沒有回憶起那段為神時的記憶。
長愿早知曉是這個結果,她嘆了口氣,比起突然得知這一切都云西,她似乎要更加慌亂一些。
在這般情況下,云西反而安慰了長愿,告訴她不要緊的,她信長愿的話。
這段小插曲并沒有就此擾亂兩人的生活,她們還一同生活在南雪山,一起燒飯、陪著山中精怪搭房屋。
可長愿卻在紅線顯現后常常發呆,盯著云西的背影一看便是很久。
她聽了云西講的那些關于她上山前的生活,最初有意識開始,云西便是獨自一人。
她生在一處滿是精怪的山林中,作為一個普通人與那些精怪相伴著。
云西說,是那些精怪告訴她的浣鎏宗,并將她引來了此處,這一切似乎就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她們一定會遇見。
長愿和云西關系轉變發生的很是突兀,卻又合理。
在長愿又一次盯著云西走神時,綁在手腕上的紅線被另外一端那人牽動。
長愿抬著手臂,驚詫道:“阿云?”
云西扯了扯紅線,將對方牽引到自己面前。
看著驚詫又有些緊張的長愿,無奈道:“你總是盯著我看,這次又在想什么?”
“我……”長愿有些弱勢看著云西,“阿云,你沒有生氣嗎?”
“嗯?”
長愿扯了扯紅線,低頭道:“這個,我沒有告訴你。”
“所以,你這段時間便是因著此事才這般?”
長愿點頭,臉頰有些微紅。
她是有些愧疚的,因為阿云沒有那段記憶,她怕自己的親近會被阿云排斥,會被誤會。
“長愿,我不是說過了嗎?”云西無奈嘆氣,“不要緊的,我遲早會想起你,不要怪自己。”
長愿輕輕點頭,卻突然察覺手腕被人用紅線纏住,她抬頭,云西的氣息猛然靠近。
“阿云、唔——”長愿微微瞪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云西吻了她,她的阿云竟然吻她了。
很輕的一個吻,很快結束,兩人都紅了臉,長愿卻是因意猶未盡。
她在云西將要離開時突然抱住云西,一手摟住云西將其禁錮,狠狠吻了回去。
長愿的吻不夠溫柔,和云西淺嘗輒止的輕吻比起來,她這一吻似乎用盡了力氣,混亂而深刻,恨不能溺死在這個吻中。
她們的呼吸變得沉重,變得不可控制。
分開時,長愿甚至咬破了云西的唇。
她的唇上沾了血,帶著些妖艷之態,更襯得她的好看明艷,她像從海中浮出水面的妖,一眼就能讓人永遠淪陷。
長愿感受著劇烈的心跳,抱著云西不肯松手。
她們都在喘息著,呼吸落在彼此面前,溫熱曖昧。
“這般你可明白了?”云西眼中染了欲。
長愿目光卻落在了云西的唇上,看到自己咬破的唇,紅了眼眶,“阿云,我、你疼不疼?”
“嗯?”云西微微搖頭,“不疼的。”
“都咬破了……定然是疼的。”長愿執拗道,她等這一吻太久了,云西的唇天生就能讓她上癮,哪怕過去了數十萬個年月,她依舊不能忘記。
甚至,太久沒有碰過,突如其來的曖昧讓她克制不住自己。
長愿知道的,和云西比起來,她不像一個成熟的神,哪怕過去二十萬年,遇到懵懂初入仙道的云西,她依舊是那個不夠成熟的人。
云西沒忍住笑,起初來到南雪山和長愿一同生活,她便常常將目光落在對方身上,長愿太過耀眼,她好似天生就會吸引著自己的目光,無論是那過于明艷好看的長相,還是她講的那些故事,亦或是長愿略帶著懵懂的眼神,如此種種,皆在吸引著她的視線。
云西對于長愿的感情,在無數次縱容著這人于她臉上抹上灰塵開始,一點點放大著。
“若不信,便來試試。”她在長愿耳邊輕聲說。
長愿聞言抱緊了云西,連手臂都在顫抖著,她的視線落進了云西眼中,一刻都無法挪開。
這雙溫柔卻又因她染了欲的眼睛里只有她一個人,這樣近的距離,大抵是想要將她溺死在這樣的溫柔中。
她強忍著身體的僵硬,不欲要自己的顫抖暴露在心上人眼前。
長愿用她的唇靠近了云西,輕輕蹭了蹭,含住了云西的傷口。
她似乎想要用這樣的方法去緩解云西的疼,卻不知這樣,更是完全暴露了她過于快跳動的心,還有那如何都藏不住身體上的僵硬。
她們的呼吸彼此糾纏著,就連發絲都在風中交纏在一起,綁在手腕的紅線隨著風慢慢晃動,相連。
云西用足夠溫柔的方式解開了長愿責備自己的心結,也讓她們的關系更向彼此走近一步。
長愿和云西并沒有一直待在南雪山上,仙魔兩界歷代便有一些小摩擦,山下妖邪橫生,以往每隔一段時間,長愿都會離開浣鎏宗在世間各處走走,或是降福,或是斬魔,亦是在等待找尋著云西。
她們結伴四處行走著,靈氣稀薄的凡人地界也好,亦或是嗜殺好戰的魔族地域,長愿帶著云西在各處走著,偶爾也會在一個地方停留時間久一些。
在路過一個秘境之時,她們遇到了一個被困在秘境陣法中,因中毒而修為盡失的姑娘,將其從中救了出來。
這姑娘是個防備心重的,她很快便認出了長愿和云西的身份,卻不愿意說出自己的來歷,哪怕是對著兩位救命恩人,亦是小心防備著。
她們和這姑娘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后這姑娘在一個深夜離開。
云西是有些擔心這個姑娘的,盡管知曉她的身體已好,可想到那些追殺者,還是為其擔憂。
長愿則少了那許多的擔憂,她在世間走過很多的路,見過無數不同的人,她學著曾經云西教她認識這世間的方法同樣將道理告訴云西,陪著對方繼續在世間行走。
她們在凡間生活時以新婚夫婦出現在人前,救過深夜爬上墻頭跌落的小女孩,更是到過云西最初獨自生活的山頭……
長愿常常給云西講一些她獨自在世間各處游歷時遇見的事情,陪著云西的修為慢慢變高,等著身邊的愛人恢復記憶。
在這段路途中,她們來到了一個叫做‘畢樂’的小山村,此處怨氣沖天,她們在這里斬殺了白衣戴著面具的奇怪修士,救下了一個小女孩。
將這小女孩安頓好之后,長愿站在遠處拿著這個令牌陷入沉思。
云西看出長愿的異樣,“這個東西有問題嗎?”
“嗯。”長愿點頭,“我見過這個東西……”
不僅僅是這個令牌,就連她們斬殺那個白衣面具人,同樣存在于長愿印象深處。
“五萬年前,仙魔之間曾有一場大戰,我并沒有直接參與那場大戰,卻遠遠看到過那場大戰的慘象……血染紅土,尸蓋深林……”
作為神,長愿不能夠直接參與進那場大戰之中,引起大戰的原因從魔域起,她便選擇解決魔域生機散盡的危機,這場大戰以魔主選擇退兵結束,可魔主回到魔域后失蹤,一批白衣戴面具者突然現身,曾引起過一段混亂。
這批白衣人的出現很短暫,幾乎沒有在各處留下任何蹤跡,所行之事亦看不出目的,很快便消失于世。
他們這一次的出現太過突然,所行還是這般狠毒的滅殺全村行為。
長愿思索著這件事的重要性,將令牌收了起來,說道:“阿云,我先將此事傳音告知夕裳禾,這段時間我們再到處找一找這些白衣面具人的蹤跡,看能不能尋到端倪。”
“好。”
這時,長愿和云西都沒有太過在意這些白衣面具人,亦不知他們是一切的開始。
第118章 其一為等(下)
兜兜轉轉, 長愿和云西又走過了很多地方,卻再沒有遇見過白衣面具人的蹤跡。
夕裳禾在得到長愿的消息后亦派出弟子去各處找尋這些人的蹤跡,可這些白衣人就如在世間不存在一般, 任憑她們如何找都尋不出一點消息。
除卻偶爾與魔族的一些小摩擦, 世間各處平靜得厲害, 沒有任何混亂的因子。
在這小插曲早已翻過許久后的某一天,長愿和云西又路過了那個曾經停留過的村子。
“生息消退……”長愿皺眉,眼前這村落恢敗得可怕,此處原本是一個生機旺盛之地,山在十里外, 水過村門邊。
村中有通往穿過群山后的城鎮, 這是先人開辟出的一條平坦大道, 可現如今, 此地變化卻天翻地覆。
這村子就如一個正值青壯年的人突然被抽干了精氣一般, 變得衰敗老弱,只剩最表面的一層皮囊撐著。
“阿云,我們去看看。”
這地方的生機消散明顯不是自然而為,違天逆命, 作為眾生之神,長愿絕不會看著此地的困境而選擇忽視。
云西知曉長愿的擔憂,這村子的異樣不可忽視,即便長愿不這樣說, 她也是要去看看的。
兩人再次走入村子, 和初來那次不同,村中多是老人和婦女, 這般天氣原本是適合在田間勞作的時刻,卻僅有寥寥幾人散在田中, 有氣無力干著農活。
村中幼童縮在墻角,雙眼無神,完全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淘氣活潑,似乎這樣靠在墻邊就用盡了力氣。
上一次來到這村子大概是在三十多年前,那時這地方還是一個炊煙裊裊,生機旺盛的村落,如今眨眼間就變成了現在這般破敗的模樣。
她們來到了當初那對老夫婦的院門前,感知到這屋子已有很多年不曾住人,院中生長著一些不算太好的青菜,這明顯是有人打理過的。
“你們是誰?”
清脆軟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問話者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兩人轉身,看到縮在門后露出半張臉的小姑娘。
“你們是樂春姑姑嗎?”小姑娘倒不怕生,從門口站了出來,自顧自說道:“爹爹說這是樂春姑姑的家,姑姑會回來。”
長愿和云西對視一眼,沒有否定說小姑娘認錯人,笑著哄道:“這院子里的菜是你爹爹種下的嗎?”
小姑娘搖搖頭,“是我和阿娘種的,爹爹要在地里干活。”
她看了看漸漸變暗的天色,思考道:“天黑就回來了。”
“小姑娘,你家在哪里呀?”云西笑起來很有親和力,和長愿帶著點攻擊性的長相不同,她這樣一笑就能軟了別人的心。
小姑娘紅著臉將兩人帶回了家,她現在覺得這兩人都不是樂春姑姑,在她印象里的姑姑沒有一個是這般好看的。
她們到的時候,小姑娘的父親已經歸了家,看到自家姑娘身后的兩個女子,怔了一下,不敢相信道:“仙、仙人?”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長愿和云西弄明白了眼前這人是誰,以及過去那些年孫家老夫妻和樂春身上發生的事。
她們路過這個村子時在山中救下過一個淘氣跌落山崖的少年,而眼前這個四十多歲就已經頭發半白,看起來瘦弱的男人,竟然是當初那個能將整座山跑完的淘氣少年。
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改變會遮掩住這人最初的模樣。
原來在她們離開村子后,隨著樂春慢慢長大,她的模樣也越來越好,儼然成了這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但正是因為如此,她被村長家兒子盯上,欲要娶走。
孫家老夫妻自然不同意養大的孩子被村長家的老兒子糟蹋,極力反對,只是他們終究只有兩個人,敵不過村長家的勢力,孫老頭去世,孫老太也在其后跟著離開。
樂春最終還是嫁給了村長兒子,在成親那個當晚,村長兒子李貴被樂春拿剪刀捅死,其后樂春消失。
一切因果皆有定數,長愿和云西將樂春帶來了這處村子,埋下了這村落走向毀滅的因果,如今她們偶然經過,亦是為了解決這個因果。
要查出村子敗落的原因并不困難,長愿和云西一同來到村中生機最是旺盛之地。
這處院子位于村子正中央,是村長家。
長愿敲開了村長家的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她有些膽小,看了一眼來者,眼中閃過驚艷,立馬往身后看了一眼,掩上了門,只留一道不是很大的縫隙,問道:“你們是誰?”
“盼丫頭,門外是誰!”院中有一道聲音響起,雖蒼老卻又中氣十足。
長愿立馬臉色不好起來,單聽這聲音,她便能感知到門后那人氣息的詭異之處。
門前的姑娘聽到這聲音顫了一下身體,又看向門口這兩個過于好看的女子,“兩位姑娘若是無事還是快些離去吧。”
她似乎并不想要這兩人進門。
長愿看出了異樣,這門定然是要進的,她道:“我們為解決村子的異常而來。”
門內姑娘聽此抖了下身體,她這模樣明顯知曉些事情,猶豫了下,將門縫開得大了些,“姑娘莫要說笑了,我們村子很好的,沒有異樣。”
長愿并沒有要強行開門的意思,倚在云西身邊,笑道:“好與不好,姑娘心中最清楚。”
最終,這姑娘還是打開家門將這兩位姑娘迎了進來,不同的是,看到長愿兩人的老村長卻立馬變了臉色。
他似乎有些恐懼,可眼中還有藏不住的貪婪和興奮。
只是,他的這些恐懼貪婪和興奮皆沒有維持很久,長愿看了一眼村長家中的院子,還未等有人趕來攔住她們說些什么,竟隔空推倒了村長家中的墻。
墻壁轟然倒塌,掩藏在墻中的尸體暴露出來。
長愿看著這三具尸體,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這三人都與老村長有關系。
她悄悄傳音:“若我沒猜錯,這三人分別是老村長的兩個兒子和老妻。”
“邪術封墻,牽絲引線,他竟然在用親人之緣竊取整個村子的生息。”云西還是第一次見這般事情發生,面色有些不太好。
“貪欲,總能戰勝這些人心中的善。”長愿嘆道,輕易斬斷了接連整個村子的生機之線,斷開了其與村中人的聯系。
她甚至不欲同老村長多說什么,看著天空雷云,對為她們開門的姑娘說道:“今夜雷大,這房老舊了些,姑娘去村外尋個新住處吧。”
邪術竊取生機違背天道,這場雷會重新洗滌這個村子的罪孽。
這間一事終了,長愿和云西回到了浣鎏宗。
她們沒有在老村長家中查到邪術的由來,追溯到源頭的最開始,便是樂春逃離村長家這一夜,老村長一共有三個兒子,兩個早已離世,一個在她們離開那晚被天雷劈死了。
想到樂春,便又轉回到當初在村中遇到那個白衣面具人,樂春的消失很突然,又恰好在她消失之后村長家開始有了竊取生機的邪術,這一切連起來,似乎與那些白衣人有關。
只是這些人神出鬼沒,目的不明,至今為止都無法尋到蹤跡,長愿將令牌交給了夕裳禾,讓其留意,其后便沒有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接下來五百年時間,長愿陪著云西在南雪山修煉,云西修為增長極快,一舉突破大乘后,距離跨越仙人之境便成了時間問題。
而這時,原本平靜沒有風暴的世道卻突然亂了起來。
新任魔主嗜殺好戰,登上魔主之位后所下的第一個決定便是要與仙門開戰,這一年仙魔之戰拉開序幕。
尸山血海,長愿需以神明之力維持世間萬物平衡。
而云西跟著宗門前往各處除魔,她們分開的時間逐漸變長。
清閑之時,長愿便總會到各處去尋云西,而后纏著云西不愿意跟其分開。
長愿是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同云西待在一起的,可她不能,以現在的局勢,只要大戰不停,她們兩人便只能這樣分分合合。
這場大戰持續了上百年,對于長愿來說,維持世間平衡所需耗費的力量并不算多,可這是一件極為耗費時間和精力之事,一旦展開術法,她必然不能輕易脫身,有時維持一道術法要一年兩年,沒有云西在身邊的時間,這樣的術法對于長愿來說無聊又空洞。
但只要想要施術結束便能見到云西,又不覺得太過煎熬了。
無論多長時間,多么無聊的事情,若在后面綴上一個能夠見到云西,她便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這時候的長愿并沒想過,當她完成將近十年的術法施展后,再次趕到云西身邊時,卻看到了無可挽回的慘象。
死林曾經是屬于長愿的一部分,這里本該被廣闊無垠的海水填滿,是孕育出神明長愿的一部分,可在很早以前此處便化為了一片血域怨氣之地。
長愿遠遠看到了一群人,記憶中那個愛干凈的傾向跪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滿是血的女人,她抱著的人是夕裳禾,已然失去生息的夕裳禾。
周圍全是尸體,一群浣鎏宗弟子守在夕裳禾和傾向身邊,在拒絕著其它仙門弟子的靠近。
云西就站在傾向和夕裳禾對面,背對著長愿,似乎在微微顫抖著。
長愿的到來緩解了此地過于沉重的氣氛。
云西面色有些蒼白,身上全是血。
“阿云?”這是長愿第一見如此脆弱的云西,她慢慢走近,試圖將其抱住。
云西沒有反抗長愿的壞抱,這樣足夠溫柔的懷抱讓她強撐著的心放松下來,她道:“宗主她……”
此一行,云西來晚了一步。
在她趕來的路上,遇到了快速離開的他宗長老,到的時候,所見到的是三方爭斗,這一場爭斗三方誰都沒有對另外一方手下留情。
她親眼看到夕裳禾上前擋住了魔人偷襲傾向,卻沒有防備跟在她身后的同行長老,被其一劍刺穿了心臟。
傾向反殺了那個偷襲的仙門長老,甚至不在顧及向她襲來的各方攻擊,想要救下夕裳禾。
這一戰,在云西和又一批仙門來者趕到時結束,傾向卻沒有將夕裳禾救下。
至此,浣鎏宗夕裳禾隕落,其大弟子夕問雪接管宗門。
故事不會輕易停留在此,夕裳禾的隕落敲響了仙門眾人心中的警鐘。
因著夕裳禾隕落一事,長愿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跟在云西身邊,她分明不是那般愁緒的性子,卻硬生生給自己弄出了愁容。
長愿某一晚在床上纏著云西結束后,緊緊抱著云西不肯松手,她將自己的害怕全然暴露給了云西。
云西知曉這人心中的擔憂,這些日子便什么都依著長愿,就差沒在斬魔除邪時將長愿掛在身上了。
可盡管如此,長愿卻還是不滿意。
她心中總是慌亂的,這種沒來由的感覺最為可怕,沒有安全感,找尋不到源頭。
不知是不是過去那些年月讓她等得害怕了,總有一種云西又要離開的感覺。
“阿云,我就在此處施術吧。”她這般說著,毫無意外遭到了云西的反對。
維持世間安定平衡這般術法雖簡單,可在施術時,長愿不能受到絲毫打擾,否則便會受到反噬,這種反噬對于長愿來說不算什么,可一旦失誤便可能會在世間留下禍端,其后想要去尋法子補救,就更加難辦了。
云西不能保證這般情況下能一直陪著長愿,更不想讓長愿陷入危險中。
“我就在這里等你,西海域不遠的,我保證不會出事。”
長愿聞言緊緊抱著云西,不欲要回答她的話。
她鼻間全是屬于云西的味道,只有這般才能稍稍安心,長愿早知道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良久才輕輕哼出了一個‘嗯’字,惹得抱住她的云西又笑起來。
她們心里都知曉的答案,長愿卻偏要再問一次,一定要云西引著她說話才肯答應。
這樣的長愿,要云西如何才能舍得離開,如何能不答應她。
而云西果真沒有失言,在長愿施術結束慌張趕來時,她似乎早預料到了長愿的到來,遠遠站在那里迎接著長愿。
其后長愿離開的每一次,云西都會在她歸來時這般等著長愿回來,無論她在身在哪一處,她都會等著長愿。
云西說會等著長愿來找她的誓言沒有失約。
可她們誰都沒有想到,那個回不來的人會是云西。
所有的變故都在她們再次救下那個名叫樂春的女子開始。
起初長愿并沒有認出了樂春的身份,就連云西都沒有認出來,更不會想到救下這個姑娘會是樂春。
長愿和云西的神道是天下眾生,三方勢力相斗,不該偏心其中任何一方,云西要成神經歷世間諸多變化是她應走之路,長愿并不會攔著云西。
這便是為何云西能夠參與大戰,而長愿卻始終只是應神明之責不曾插手的原因。
救下這姑娘時,她們便知曉對方屬于白衣面具人那一方勢力,也是在這個姑娘口中,她們得知了白衣組織喚作‘杏百’。
她們照顧了這姑娘一段時間,并從對方口中得知了更多杏百組織之事。
卻沒想到正是樂春騙走了長愿,在長愿的眼皮子底下拐走了云西。
樂春很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不敢獨自出行,這一日她告訴長愿自己被發現,要告別兩人。
長愿和云西決定最后幫樂春一次,于是,長愿擋住了那些追樂春的白衣面具人,而云西掩護樂春離開。
卻沒想到,在長愿擋住白衣人回到說好碰面的地點時,遲遲沒有等到云西,更是失去了同云西的聯系。
她聯系不到云西,牽連她們的紅線甚至都無法察覺到云西的所在,她知曉自己這是被樂春給騙了。
尋不到樂春,長愿開始動用神力一寸寸探查云西的所在,將云西留下過足跡的地方全部走了一遍,不知花費了多少年,各方爭斗從來沒有斷過,世道越發混亂,而她終于找到云西了。
千嵐的一處深山密林,毒霧彌漫,這是云西最后留下蹤跡的地方。
長愿踏入了這片毒霧之中,將這霧中數不清的尸身傀儡盡數斬殺,就在她以為又要失望之時,落入了一個秘洞。
而正是這個不知哪一代魔主留下的秘洞中,綁住長愿的紅線終于連接到了云西的所在。
長愿甚至一刻都不敢停留,沿著紅線穿過黑暗的石道,抵達了云西所在之地。
可是,在看清眼前場景后,長愿卻再不敢前行一步。
石窟密室畫滿了線條圖案,云西盤腿坐于正中央,她撐著等到了長愿的到來,眸中最后一抹光亮黯淡而去。
“阿云?”
長愿僵住了身體,只覺得連呼吸都停止,她的眼中是云西,腦海中卻是那些混亂不堪的可怕線條,那些線條分明是不會動的死物,如今卻像活過來一般,肆意在她心中揮舞晃動著,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身體在顫抖著,緊緊將云西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喚著云西的姓名,可這一次,懷里那個溫柔至極的人卻絕情起來,一次都不曾應下她的呼喚。
第119章 其二為守(上)
長愿不太記得她是如何回到的南雪山, 初春的風夾雜著還未散盡余雪的涼意,將她從恍惚中吹醒。
眼眶還留著一絲溫熱,過于熟悉的場景讓她有些恍惚, 長愿的身體還在顫抖著, 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她的記憶還停在抱住云西那一刻, 冰涼的溫度,還有那消散后她再也抓不住的身體,這分明就是上一刻還在發生著的。
為什么會在南雪山,她怎么會在南雪山!
長愿用手指碰著眼前還未干涸的濕意,不是假的, 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假的。
這般想著, 便沖出了南雪山, 接著就要離開浣鎏宗。
“長愿仙尊!”
夕裳禾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站在山門前, 笑道:“您昨日不是說要閉關嗎?現下這般急,可是忘了些什么?”
長愿頓住腳步,滿臉訝然,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你、你——”
她瘋狂思索著眼下的情形, 試圖證明這并非自己陷入的幻境。
神不會輕易陷入困境,她沒有心魔,眼下這情形不像假的。
想到這里,長愿心中猛地一橫, 以神力強行攻擊識海, 她忍著這般極致的疼,咬住唇角欲要落出的紅, 輕笑出聲。
很疼,可她知曉這一切都是真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 長愿一直沒有找到屬于她的神術是什么,直到這一刻,在她看著云西消亡的最后時刻,長愿抓住她的神術了。
時間回溯,竟是時間回溯……
夕裳禾覺得今日的長愿有些奇怪,她甚至不知曉長愿從哪里弄來的傷,勸道:“仙尊,我喚傾向師妹過來,可有大礙?”
長愿攔住夕裳禾下一步動作,“我無礙,不用這般麻煩。”
她擦掉了唇角的紅,問出了現下最想要知曉的答案,“今昔、何年?”
她問得認真,夕裳禾倒也認認真真回答了長愿,若是換一個人,她定然是要調侃兩句,就算是平日跟長愿待在一塊,也沒有收斂過性子。
長愿脾性從來都是極好的,她生得太過明艷,這樣的美天生便帶著些攻擊力,看起來并不好接觸,可一旦與她相處過了,便又會發現她極好的一面。
她沒有身為輩分極高者的傲然,從不將自己擺在上位者的位置,常常是笑著的,不論誰問她任何問題,都會耐心解答。
正是因為如此,夕裳禾才察覺到了長愿此刻的不對勁,沒有與其打諢。
按照夕裳禾所說的年份,長愿算著,云□□自尋到浣鎏宗前已獨自生活過十七年,而這一年,應當正是云西重聚現世的時刻。
這般想著,長愿幾乎要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她告別了夕裳禾,一刻都沒有猶豫尋去了云西應當所在的那座山上。
可上天似乎跟長愿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找到云西當初帶她所去的那座山,找不到那座山,她該如何尋找云西的蹤跡。
長愿分明記得云西帶她走的就是眼前這一段路,如何都不該出差錯才是,可她的確找錯了地方。
這里有群山,卻偏偏沒有精怪群生的場景,她還是找錯了地方。
她不敢輕易離開,將這群山全部走了一遍,當真沒有尋到云西的蹤跡,她才離開了此處。
長愿走遍此處群山,在傍晚登上某一山頂時,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日落西山的光落在群山之上,一片金黃,宛若神明降世。
她順著日落的光牽連自身神力,感受著應當走向云西的方向。
深山中出現了一條光點之路,牽引著站在光中的女人往前,踏入其中。
熟悉的斜陽傍晚,生于山中的精怪對于闖入者報以好奇之心。
她看到了藏在樹枝上露出眼睛的風中精怪,心中平靜下來,過去和云西一同來時,她曾經與這山中精怪相處過一段時間,認得此刻正躲在樹杈上的小風。
它是這山中最活潑親人的存在,亦是最好奇膽小的精怪。
在她看著小風時,小風也在打量著她,闖入此處這個女人氣息很溫和,她的力量好似天生就與天地自然契合,小風慢慢從樹杈中鉆了出來,在它出來后,又有許多精怪冒出了頭。
它們都在打量著長愿,悄悄嘀咕著話。
長愿伸出手,那最先出現的小風落在她手上,蹭了蹭她的手心。
她任由落在手心的小家伙蹭著,釋放著神力中的善意,問道:“我來找一個人,你能帶我去見她嗎?”
小風歪著頭,輕哼著不知在說什么。
“你是誰?”
突然,長愿耳中傳入了小姑娘清脆輕柔的聲音,她轉過身,看到了那個站在光中,眸中帶著疑惑的小姑娘。
這是長愿尋找小姑娘的第六個年頭,小風早已從長愿手心跳下,欲要跑去小姑娘身邊。
沒想到的是,這個女人要比它跑得更快,一瞬之間便來到小姑娘身前,將其緊緊抱入懷中。
小姑娘猛然睜大眼睛,一群精怪亦是沒料到眼前這畫面,以小風為首皆都抬頭看著她們,小精怪們愣在原地眨著眼睛,它們嘀咕著,接著全部捂住視線。
長愿身體有些顫抖,屬于小姑娘的溫暖源源不斷圍繞著她,將她空曠的心臟塞滿。
“阿云……”
小姑娘察覺到了這個奇怪女人低落下的情緒,她沒有掙開這個懷抱,笨拙地輕拍著抱住她的人。
“我是云西,你認得我嗎?”
長愿漸漸平息下她混亂不安的心,輕聲應道:“嗯,我是長愿,我來尋你了。”
“來尋我?”
長愿松開小姑娘,現在的云西才到她的腰前那般高,她跪在地上與這小姑娘平視,維持著剛才那個動作,認真說著:“是,我來尋你,我答應過要來尋你的,阿云,我找到你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的情緒過于悲傷,分明是在笑著的,眼中卻盛著細碎的疼意,盡數落入了小姑娘眼中。
小云西輕輕抓住長愿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腕,笑著說:“我一直在這里,沒有等很久的,你不要難過。”
長愿迎著小姑娘的目光,眼中忽然又有了熱意,眼前的阿云分明還是一個小小姑娘,可她好像還是比不過阿云,竟然還要一個小孩子安慰。
她好想抱住阿云,好想好想。
長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是得而復失的驚喜,亦有跌落深淵的苦痛。
她帶著小姑娘告別了這座山和生長在山中的精怪,這一次,長愿定是要好好守著她的阿云。
街市繁華,云西小姑娘從小與山中精怪為伴,從來沒見過這等喧鬧的人群。
她年紀尚小,雖面上沉穩,卻掩藏不住見到新奇事物的好奇。
擺在路邊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很是精美,小姑娘的目光一一掃過,而后又看到隨著風微微轉動的風車,亦有奇怪的動物面具,人群擁擠,長愿牽好了她的小姑娘,她順著小姑娘的視線看去,悄悄記下了這些小物件。
忽地,一抹紅闖入視線,小姑娘仰頭看著高高低低起伏在人群中的一串串紅色。
“冰糖葫蘆,阿云想要嗎?”長愿視線落到了小姑娘所看到的地方,她笑著詢問小姑娘,腳下卻沒有停,所去的方向正是冰糖葫蘆所在的位置。
她將買下的糖葫蘆遞給云西,小姑娘接過,低頭認真打量著手中紅彤彤的一串糖葫蘆。
長愿見她看著糖葫蘆不吃,問:“怎么了?”
小姑娘將冰糖葫蘆舉到長愿身前,笑彎了眉眼,“和阿愿一樣!”
她比著長愿的衣著,似乎發現了天底下最重要之事。
長愿心跳驟然微顫,她跟著小姑娘的笑,世間一切在她眼中染上色彩。
“嗯,和我一樣。”長愿彎腰,與眼前的小姑娘平視,溫聲說:“阿云,這是冰糖葫蘆,可以吃的。”
小云西眨眼,在聽了長愿的話后將糖葫蘆放在唇邊,一口咬下了一顆鮮紅的山楂,她皺了眉頭,面上表情擰巴在一起。
長愿沒忍住笑,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云西這般表情,這樣的云西……也讓她移不開眼。
小姑娘忍著酸意嚼著山楂,她看到了長愿笑自己,微紅著臉低頭。
等她咽下了這顆山楂,聽到長愿問,“好吃嗎?”
小姑娘搖頭又點頭,認真想了想,中規中矩評價道:“酸。”
“嗯?竟是酸的?”長愿面上還是掛著笑,她當然知曉糖葫蘆的滋味如何,裝作不懂道:“真的嗎?”
小姑娘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看看長愿,隨即將手中糖葫蘆遞到長愿身前,示意長愿嘗一嘗。
“給我吃?”
“嗯。”
長愿彎腰,撩開落下的發,咬住糖葫蘆。
她咬下了一整顆,在口中嚼著,面上笑意更甚,與小姑娘被酸到的模樣完全不同。
小姑娘認真看著長愿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遺憾的是,長愿臉上沒有暴露出一絲不對。
她疑惑道:“不酸嗎?”
長愿搖頭,咬破山楂上裹著的糖皮,屬于山楂的酸鉆入口腔,酸與甜融合在一起,抵達心底。
“是甜的。”
長愿笑著回答小姑娘的話,卻又引起了小姑娘面上的疑惑。
小云西看著手中的冰糖葫蘆,回想著方才將其含入口腔的味道,又在思考著。
“阿云可以再嘗一顆,看看是不是甜的。”
小姑娘果真又咬下了一顆糖葫蘆,糖皮破開后的山楂果實依然是有些酸澀的,可當她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時,卻又不覺得那般酸了。
“如何?”
小姑娘迎著長愿詢問的目光,突然又不是很想將真正的感受告知對方,她依舊笑道:“酸的!”
說完,轉過身又咬下了一顆糖葫蘆,主動牽住長愿的手往前走。
長愿在心中默念著云西所說的酸,唇齒間還留著未散盡的甜意。
對于她來說,糖葫蘆本身的酸甜并無意義,因為是和阿云一起,即便沒有那層糖皮,在她心中,依舊是甜的。
也因為是和阿云一起,長愿落下目光,笑著輕聲說道:“是酸的。”
阿云說口中的糖葫蘆是酸的,所以就一定酸的味道。
南雪山上,長愿將小云西帶回了屬于她們的家。
這里與小云西原本生活那座山不太一樣,她的那座山和周圍的山尋不到一個人,可這山挨著的山頭卻住著很多人,長愿告訴她,那些都是她們的同門。
這時候,小云西還不太知曉何為同門,亦不明白何為仙友。
她懵懵懂懂跟著長愿住在了南雪山,常常與山中精怪相伴著。
南雪山的精怪與云西原本見過的不太一樣,它們不怕人,生得高大,最常闖入云西視線的是山中的一頭白狼,眼睛是藍色的,很是溫順。
它總湊在小云西身邊,似乎很喜歡云西身上的味道。
這一日,小云西跟著長愿來到了主峰后山,闖入她視線的鮮花很是好看,長愿的視線總是落在云西身上的,看清了小云西眼中閃過的光。
回到南雪山后,長愿找來了花種,帶著小云西在南雪山種花,南雪山的花全是長愿親手栽種下的,開遍滿山。
于修煉一道上,云西天賦修為很高,只需稍稍引導,她便能找出其中關鍵。
長愿帶著小云西來到了宗門禁地,將過去那段關于小云西的故事講給了對方聽,除此之外,她常常都是跟在小云西身邊的,一步都不想遠離。
她總愛給小云西講故事聽,講得最多的便是世間那些壞人騙好人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諸如此類的故事,長愿在云西耳邊念了十年,眨眼間,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眉眼間帶著溫柔的情意,哪怕聽了很多遍,云西依舊沒有覺得厭煩。
她認真聽完長愿的故事,聽得多了,不用想便能猜到故事后面的發展。
“阿愿。”云西眉眼里襯著長愿,“明日,我們可以換一個故事嗎?”
長愿怔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云西會提出這番話。
“阿云想聽什么故事?”
云西不知從哪里翻出了一個話本,長愿目光落了上去,這是藏書閣中夕鎏寫過的話本。
“這樣的。”云西將話本往前推了推,上面寫著:與仙尊相伴十年,我心動了。
長愿心跳一窒,目光停落在這些字上。
云西見長愿沉默著不說話,解釋起來,“我并非不喜歡阿愿講的故事。”
她抓住長愿的手腕,輕輕晃了晃,說道:“阿愿是擔心我被騙走嗎?”
“不要擔心了,我不是小孩子,不會輕易被人騙走的,我只想要留在阿愿身邊,哪里都不去。”
長愿任由長大了的云西晃著她的手臂,她的心也在跟著搖晃著,一下一下,云西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落在了她的心中。
“好,我講給阿云聽。”她溫聲應著云西的話。
卻聽云西道:“我要聽阿愿和云西的故事。”
往后一個又一個十年里,長愿始終陪在云西身邊,她跟著阿云一同與宗門弟子歷練,在南雪山亦或是世間任何一處講著屬于她們過去的故事。
時間流逝得飛一樣快。
她們的日子就這般過去了七個十年,而這一年,云西聽了長愿所言,于南雪山閉關。
長愿為云西定下了閉關二十年的期限,她在南雪山等了云西五年,隨后獨自離開了南雪山。
她的方向很明確,一路沒有停留,來到了處于山中的畢樂村。
此時的畢樂村還不是她們曾經見過那般慘烈血流成河的模樣,長愿隱藏了自身氣息,躲在畢樂村不遠處的山頂。
她在此處等了兩年時間,小姑娘樂春三歲這年,她看到了那個白衣面具人來到了這處小村落。
只需一眼,長愿便認出了這人便是當年她同云西一起斬殺那個。
這一次,她并沒有給這個白衣人進入村子的機會,她抓住了白衣人,將其關在山洞之中,只是還沒等她問太多東西,這白衣人竟然自盡而死,就連靈魂都散盡。
長愿索性一把火燒了白衣人的尸體,在殺死白衣人這一晚,她來到了樂春家中。
看到睡在父母身邊的小姑娘,長愿止住了心中升起的殺念,獨自輕聲嘆息著。
樂春固然是有錯的,她將云西從自己身邊騙走,困死在了鎖神陣中,親手造成了云西的死亡。
她犯下的過錯無法更改,倘若沒有時間回溯,長愿一定會找到了樂春,天涯海角,她一定會親手將樂春碎尸萬段。
可眼前的小姑娘卻沒有錯,她不是那個失去父母,被迫嫁給老男人殺死丈夫的女人,亦沒有走向那個極端路。
長愿是神,她不可對眾生妄動殺意,亦不能因私心去害死一個沒有犯下罪過之人。
樂春有愛著她的親人,就如她不能看著阿云失去生命一般,若是明日這對夫妻看到死去的女兒,他們又該多悲痛呢?
她不能動手,不能殺這個小姑娘,更不能如此輕易毀掉這個家。
長愿沒有殺樂春,她以仙神的身份出現,勸告這個村中所有人離開此地,并親自叮囑了樂春的父母不要與村民同行,將他們一家送去了更遠的地方。
她毀了畢樂村,從此再無畢樂,云西和她亦不會將樂春送去百里外那個村落,在這個村中發生過的故事,定然不會再次上演。
第120章 其二為守(中)
杏百, 長愿將手中令牌捏碎。
她回想著過往的一切,為什么要將阿云騙入鎖神陣中,這群人所行目的到底為何?
鎖神之術, 此一術法早在很久以前便存在了, 雖名為鎖神, 卻并不能夠將真正的神明困死于陣中。
倘若那日被困入鎖神陣中的人是她,不是阿云的話,這般悲劇根本不會發生。
如今阿云就在她身邊,可當她不受控制回憶起過往已然發生過的事情時,她總是害怕的, 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讓阿云停留在視線以內。
止住這般想法, 長愿下定決心要找出杏百隱藏的秘密。
她知曉欲要達成的決定并不容易完成, 可她必須這般做。
一定要如此。
長愿是知曉的, 倘若她不能夠弄清楚緣由, 不能查清楚杏百目的到底為何,阿云就會一直處于危險之中,成神并非一件容易之事,她總會有疏忽的時候, 她不能接受萬一的發生。
云西就如上一世那般,她的天賦生來便是極好的,無需她人多言,她本就是神靈降生, 于修煉一道上, 修心便是她的道。
閉關不過是長愿為云西尋的一個由頭,她要借著云西閉關這段時間去尋找杏百的蹤跡, 將這些躲在暗處不能見光的家伙暴露在光亮下。
這一次,她提前錯開了樂春與杏百的關聯, 雖沒有從那面具人口中問出什么重要的線索,卻添上了原本不屬于故事的一筆
要知道,世間萬物都是在變化著的,她打亂原來世界的走向,也就意味著接下來將要隨之發生的變化會很多,其中原本導致阿云必死的那條路已毀,等著她們的是未知。
未知是很可怕的,長愿一直等待著云西,盡管她不知曉要多久才能等到云西,可她始終都有一個目標,她清楚地知曉云西一定會出現,所以不論是千年萬年,亦或是數十萬年、數百萬年,她都能夠等得起。
無論如何,阿云一定會出現在她的身邊,等待于她而言并非可怕的未知數。
可眼下卻不同,盡管她已然走過一次往后去的路,親眼見證了阿云在她眼前消亡,一切前路都是她所經歷過的,可長愿知曉,她把握不住。
重新開始是未知的,杏百更是那無法看清楚、沒有浮出水面的、隱藏在風暴沙塵中的未知危險。
這樣的存在對于長愿來說太可怕了,甚至比過去將要毀神填海,那些赤裸裸暴露在眾人眼中的欲望更加危險。
她們就這般毫無遮掩被藏在暗處之人盯著,無處可避。
逃不走,更躲不掉。
倘若可以,長愿想要將她的阿云藏起來,最好藏到沒有任何人能找到的地方,誰都不要發現才好,這樣阿云就不會受傷,更不會輕易被那失信之人拐騙而走。
可她不能那般自私,阿云并非是她一個人的,除卻是她的愛人,阿云更是這世間守著眾生的神明,她降生于世便注定要守護著眾生,她不能夠私自獨占眾生的神。
她在等著屬于長愿的阿云,卻也要將云西還給她所愛著的眾生。
恍惚間,長愿總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再往前去的時間,那時她大抵是已有意識的海,又或許還未生出意識,到底如何,她已然記不清楚了。
可長愿永遠記得阿云,她知曉天空云端上住著一個神明,她常常望著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時每一刻都將目光落在這神明的身上。
終于,神明也將更多的視線落在了她的目光中。
就是從這里開始,長愿混沌的意識慢慢變得清晰,她成長于云西最溫柔的視線中,而屬于她們的故事便從這里開始了。
她們的故事并非從長愿接住云西落下的紅線開始,若要追溯的話,長愿還處于懵懂階段時,她們就已然注定好要走入對方的故事中了。
欲要查清楚未知很難,有關于杏百,長愿所知并不算多。
在她的記憶深處,最早與杏百這個組織有關的記憶,存在于五萬年前,而有關那段的記憶中,她并沒有太過關注杏百這群人的存在。
她只記得那是在仙魔兩界大戰后所發生的事,傳言曾有一群穿著白衣戴著面具的奇怪之人,他們在仙魔兩界徘徊著,而那時魔主若樽無緣無故隕落,在萬千猜測之中,便有一條說那魔主是被這群奇怪的白衣面具人所殺。
在當時,眾人只將這當作是一個笑話,畢竟那可是魔主若樽,名副其實的魔界第一人,怎么可能會輕易死于一群來歷不明的奇怪白衣人手中。
再者說,倘若這些白衣人當真有通天的本領能夠殺死若樽,那也算為仙門行了一樁好事,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生出那般多的疑慮。
現在看來,當年那個與魔主若樽隕落有關的傳言中,屬于白衣人這一條反而是最為真實的。
至少從那時開始,屬于杏百的勢力便已然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他們很強大,又很懂得隱藏自己,正是這般便也說明了他們這群人足夠奇怪。
十年時間太短,欲要查出杏百所隱藏起來的秘密,長愿不得不空出更多的時間去尋找,她記得當初隱藏在仙門中的背叛者,不敢輕易將此事告知任何人。
有關于杏百的一切,長愿決心要一人全部將其查出來,她是一定要弄明白的。
二十年閉關時間對于修仙者來說不算太長,可對于云西來說,卻有些恍如隔世。
在閉關修煉前那些日子,無論她去到哪里,阿愿都會一直陪著她,哪怕是從南雪山去主峰后山尋阿禾,長愿也是一定要跟著的。
云西不知她閉關后的日子發生了何等大事,那一日,她閉關結束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等著她的長愿,她們如以往那般一同燒飯,阿愿坐在院中為她講那些與她們過去有關的故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正常,似乎沒有一絲異樣。
云西不得不承認,在長愿說出她要離開宗門一段時間,并不打算要帶上自己后,她的心有驟然一瞬停頓,不想要長愿與她分開。
她知曉長愿身為神明的職責,長愿要對世間萬物負責,不該將視線獨獨落在她一人身上。
同理,在她欲要成神的路上,定然不可能只有長愿一人的存在,修心便不可只修長愿一人,若她不能夠跨越成神路的劫難,終有一日又會消散于世間。
到了那時,她又要長愿等多久呢?
是又一個二十萬年,還是再也等不到她。
她不敢想,更不敢去賭這個可能性。
云西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長愿那日,她聽林中精怪說來了一個氣息好聞的女人,擔憂這些小精怪的安全便沿著路尋了過去。
闖入她們世界的女人身上這抹紅實在耀眼,那是云西第一次見到這般耀眼的色彩,她驚訝得移不開眼,卻還記得自己所來的任務,問道:“你是誰?”
紅衣女人在她的話語中轉過身,那時的云西太小,她看不懂其中的情緒,只記得突然擁住她的懷抱很暖,卻輕輕顫抖著,明明抱得那般緊,卻又好似很輕,抱住她的主人似乎不敢用力。
在云西眼中,長愿與她不易靠近帶著絲攻擊力的長相不同,長愿是很柔軟的,她似乎總在害怕著些什么,總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需要那時還是小姑娘的自己安慰。
她從來不覺得這樣的長愿不好,從長愿出現在她的生命中開始,便已經成為最獨特的存在,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這樣的長愿,云西如何都不舍得讓其因自己而落入無盡的等待中。
她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知曉長愿在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定然與她有關,所以她才不愿告訴自己,也正是因為如此,云西才需要更快地成長。
央山城中,云西和夕玥夕北鶴同行,三人打扮普通,脫去了常穿的一身浣鎏宗服飾,扮作散修來到城中。
她們三人吸引了城中絕大部分人的目光,原因簡單,就是因為她們三人的相貌實在極好。
看著年長一些的姑娘最為好看,風姿綽約,美目盼兮,一雙眸子欲語還休,溫柔得不像話。
而與她同行的兩人要年輕一些,這兩人性子更為活潑,面上掛著少年人才有的笑,眉眼有幾分相似。
“三位美人,要不要來哥哥家中坐坐?”
在眾人目光之下,一群修士圍住了云西三人的去路,領頭的男修生得實在丑,配上他惡心油膩的腔調辣眼至極。
夕北鶴一下子就變了臉,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才罵道:“你有沒有長眼,沒長眼就滾!”
“小鶴!”夕玥扶額,欲要阻止的話落在口中。
她不奇怪夕北鶴會這般生氣,被這樣一個丑東西攔住去路,還叫美人,換誰都覺得惡心!
她瞥了眼云西,實在佩服小師叔的定力。
云西面上未露半分厭惡,就如對待她們那般溫和看著對面的丑東西。
她及時開口打斷了面前男人欲要開口說出的話,道:“公子,家中弟妹年紀尚小,不懂事,莫要生氣。”
吳遜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看著云西眼珠轉了轉,竟然很是平和道:“那是自然,不過我畢竟身份尊貴,受了這等無知小孩的頂撞,總不能這般失了面子……”
“公子要如何?”云西說這句話時微微垂了眸,似乎有些窘迫。
吳遜看著眼前過于好看的女子,半點沒有覺得羞恥道:“這簡單,我如今正是適合娶妻的年齡,我看姑娘貧苦,修為一般,不如嫁于我,日后修為財富丈夫皆有,不必再擔憂弟妹受苦,定然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