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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其二為守(下)

    長愿來到央山城客棧時, 恰好聽到夕北鶴學著吳遜說的那句話:我看姑娘貧苦,修為一般,不如嫁于我, 日后修為財富丈夫皆有, 不必再擔憂弟妹受苦, 定然是極好的。

    夕北鶴是有些學人說話本事的,這樣長一句話,他只聽了一遍,竟然將那吳遜說話時的神態相貌都學了七分,若非他生得極好, 夕玥定然會將他從面前踹出去。

    夕北鶴沒有注意到越發靠近他的長愿, 嘴上沒個停留罵著:“就他那模樣, 橫眉豎眼、肥頭大耳, 也好意思說這般話, 還敢將主意打到小師叔身上,若非此次我們有任務在身,我定要將他扔進水池中好好看看自己!”

    夕玥和柏衣原本面上掛著一絲笑意,看到突然出現在此處的長愿, 皆禁了聲,夕玥試圖以神色示意夕北鶴,對方卻并未明白她神色中的暗示,問道:“師姐, 你眼睛怎么了?”

    “現在又沒外人, 有話直說。”

    夕玥扶額,輕嘆著以手示意夕北鶴往身后看。

    “怎么?”夕北鶴不明所以轉頭, 看到站在身后的長愿,猛地往后跳開一步, 驚詫道:“長愿仙尊!”

    “您、您怎會在此處?”

    “恰好路過。”長愿微微點頭,看到三人略微尷尬的氣氛,又道:“前些日子,我聽聞阿云說你們在追查水塬村鯉魚妖作惡一事,最近我查到一些情況,恰好與央山城有關,便來了此處。”

    長愿并沒有擺宗門仙尊的架子,她很隨和,除卻一張臉生得有些攻擊力,哪里都是極好的。

    夕玥三人與長愿見過的次數并不算多,過去每一次遇見幾乎都有云西在身邊,像如今這般情況,的確還是第一次。

    “阿云呢?方才我聽到你們在說吳家公子,發生了什么?”長愿見三人尷尬不說話,便問出了她關心的問題。

    夕北鶴的話她恰好聽到一些,若她沒有意會錯的話,這話大抵與阿云有關。

    長愿看著又是沉默不語的三人,最終是那個最容易害羞的醫修開了口,說明了她們此番所行的計劃。

    在追查水塬村鯉魚妖的過程中,她們發現這個村落與央山城有著一些聯系,其中央山城以吳家為大,這鯉魚妖原本算是一個靈物,修為空高擅長幻術,城中修士來了三次,不可能一次都沒尋到鯉魚妖的存在。

    于是,她們便做出了一個決定,由柏衣帶著同行幾個弟子先到城中,打聽城中消息,其后云西和夕玥夕北鶴三人扮作路過的散修姐弟,故意在城中演了這么一出戲。

    沒想到的是,這吳遜惡事做盡,生得極丑就算了,竟然能說出那般不要臉的話,實在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大言不慚!

    長愿聽完三人的話,面色似乎白了些,竟眨眼就消失在此處。

    按照夕北鶴所說,阿云是昨日進入的吳家,倘若她現在追去,應該還不算晚,一定不會晚!

    有關于杏百之事并不好追查,長愿不能在明面上行事,盡管知曉過去所發生的事情,仍舊很難找出頭緒。

    這一次,她從仙魔摩擦交戰之地找出了一些線索,其中關聯與這央山城吳家密切,于是她便跟著追到了此處。

    她知曉阿云應當也在附近,前些日子收到過傳信,卻沒想到她們也會順著另外一條線索查到吳家,阿云甚至選擇了以身犯險。

    上一次,阿云在與杏百接觸后走向了死亡。

    她不愿意將自己所行之事告訴阿云,就是不想要阿云再次接觸到這些人,卻沒想到命運似乎在跟她開玩笑,她追查那么久才有一點的線索,竟然還是晚了一步。

    金磚玉瓦,吳家就如一個富貴的黃金屋。

    長愿卻并未留戀一眼,她尋著云西氣息所在的方向,來到一處院子。

    在吳遜的院子里,她看到了一群失去神智的人,無一例外這些人曾經都有著極好的天賦。

    她將目光投向云西所在的位置,看到正坐于窗前的云西,喚道:“阿云。”

    云西應聲抬頭,望向長愿所在的方向。

    她面前放著一件紅色嫁衣,擺著成親用的金簪銀飾。

    長愿眨眼間便來到云西面前,目光落在那抹紅上。

    “阿愿,你怎么來了?”云西面上有些驚喜。

    長愿一下子拉近了和云西的距離,輕輕抱住對方的肩膀,聲音有些顫:“我當然要來的……”

    云西頓住,壓下那絲喜悅,拍了拍長愿,“我在的,阿愿,不要怕了。”

    長愿聞言猛地抱緊云西,將其緊緊禁錮在懷中,身體不住顫抖著,不再說話。

    她是怕,從聽到夕北鶴說阿云在吳家時就在害怕著。

    長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聽完了夕玥她們所說的話,從聽到阿云在吳家時,她就只想了一件事,她要快些到阿云身邊,一定要快些的。

    好在她沒有來晚,一切都還沒有晚。

    長愿原本想要將阿云從吳家帶走,云西卻不愿這般輕易放棄,她不會看著云西以身犯險,更不想讓云西摻和進有關杏百的事情中,甚至于,絕不會看著云西嫁給別人,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最終,長愿還是妥協了,她總是容易在面對云西時心軟,明明早計劃好不讓阿云接觸與杏百有關之事,可在看到云西失落的目光時,還是退了步,

    長愿將她查出關于吳家的消息告知了云西,兩人一同破解了吳家困住眾人的陣法,夕玥三人帶著浣鎏宗弟子隨后跟來,吳家修煉邪術敗露,浣鎏宗弟子將其全部捉拿,并帶走了那些因邪術失去修為神智的修士。

    至此,吳家修煉邪術在仙門掀起不小風波。

    云西因此一事徹底在仙門打響名號,仙門對于云西的評價極高,甚至隱隱有要與長愿仙尊持平的意味。

    可惜的是,長愿和云西都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亦沒有回應過仙門中有關她們的評價。

    時間流逝總是不等人的,眨眼間,便又是五年過去。

    在這段時間里,長愿依舊常常在外追查著關于杏百的下落,而云西則更多在宗門中,或是與宗門弟子一同于各處游歷著。

    不同于之前的是,央山城吳家一事后,長愿不再事事瞞著云西,她并未告知云西自己那段失去對方的經歷,卻將現在所行告知了對方,以此保持她們兩人之間消息的互通。

    西海域秘境的開啟是一個偶然,云散后,云西降下賜福恢復長愿的力量,可長愿所遭受的磨損極大,即便有云西降福力量的支撐,卻還是差了一點,想要維持這般大的秘境開啟,對于她來說負擔是極大的。

    長愿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讓云西去往西海域秘境,另外一邊,云西卻早已做好了決定。

    秘境中所能夠遇見的機緣機遇更多,她需要更多的歷練,只有足夠多的經歷才能讓她所修之心更加穩固,這般她才能更快一步走近到阿愿身邊。

    她不想阿愿什么事情都一個人承受著,她要站在阿愿身邊,陪著對方一起走向未來的一切。

    這世間沒有什么是絕對的,可云西想要陪著長愿,將她們的未來變成絕對。

    至少,在決定進入西海域秘境那時,云西就是這般想的。

    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后悔的人,云西清楚自己的每一步決定,從第一眼看到長愿并決定跟著長愿離開開始,在她將話本擺在長愿面前要求換一個故事講開始,在她于吳家抱住長愿那時,云西就清楚知曉,她一定要站在長愿身邊的。

    長愿是神,一個害怕孤獨卻獨自等待了二十萬年的神,一個害怕失去她卻又強裝堅強的神。

    云西知曉自己安慰的話太輕,所以她從來不說太多,她不敢輕易許下承諾,害怕她完不成的承諾會傷到那人。

    可當冰冷利器刺入她的胸膛之時,當她眼看著朝夕相處的同門以身軀擋在她身前,被那白衣人一掌碎掉丹田時,云西的心有一刻晃動了。

    她接住了那眼神總是像小兔子一般躲閃的姑娘,聲音微顫,“為什么?”

    那姑娘卻輕笑著,她道:“小師叔跟我不一樣,不能停留在這里。”

    “不對,沒有誰是不一樣的……”

    云西想要以靈力維持這姑娘生命力的流逝,卻被攔住,眼前虛弱的姑娘搖搖頭,“小師叔,你、你們要活著出去。”

    “我——”云西正要說話,卻看到懷中那姑娘突然瞳孔微張,用盡力氣掙扎著似乎要推開她。

    可這是她最后一絲力氣了,根本推不開任何人。

    在云西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利劍由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

    本來該是很疼的,可云西親眼看著同門在自己懷中失去了生息,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了。

    綿軟的鞭子不知何時纏上了她的頸脖,窒息的感覺并不好受,云西的目光漸漸模糊起來,倒在地上失去聲息的同門落在她的眸中,在這一刻,云西想了許多。

    傳說人死時會看到一生的走馬燈,此時在云西腦海中的畫面,前半段有很多都是有關于長愿的,后來是那些朝夕相處的同門,最后一刻定格在眼前模糊的紅衣上。

    她想,這大抵是最后一刻花了眼,要不怎會在此時看到阿愿呢?

    云西往前伸了伸手,她好想告訴阿愿,讓她不要擔心了,自己并沒有被人騙走。

    她想最后跟阿愿講一句話,這是她最后的愿望了,她想同阿愿說對不起,是她失約了,往后的日子,云西不能陪著長愿了。

    可她不能,再也沒有機會說這句話了。

    第122章 其三為愿(上)

    無數個日夜里, 長愿總會回想起阿云倒下那一刻,她分明都看到阿云向她伸出的手了,卻再也沒有機會抓住。

    就在她的眼前, 阿云又一次離開了她。

    這是一段足以遮掩上一次失去的可怖夢, 緊緊將她纏繞住, 如何都不可能躲開。

    精怪林中,長愿捂住偶爾從林中探出頭精怪小風的眼睛,將其抓在手心,指了指云西,擺手威脅其不允許說出自己的所在。

    精怪小風松開捂住的眼睛, 沖著長愿眨眼, 它身體還在顫抖著, 在長愿不太和善的眼神下點頭。

    它似乎沒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被這個奇怪的女人捉住, 若非躲在此處等著阿云, 它大抵根本不會碰上此人。

    長愿沒有傷害精怪小風,得到應答,便將其放走了。

    小風脫離長愿的控制后御風而行,直直沖進云西懷中, 鉆進她的衣領中,小手抓住云西的衣領,偷偷往長愿那邊的方向看。

    云西從小跟這些山中精怪一起長大,小風是山中精怪中最活潑, 最常湊在她身邊的一個。

    “小風, 今日又怎么了?”云西沒有責怪小風唐突的動作,低頭輕笑, 眼看著小風又要縮進她的衣領中。

    她輕輕理了理衣領,小風偷偷趁機點了下云西的手背。

    “嗯?”

    長愿站在遠處, 聽著云西這一聲輕哼顫了下身體,她在云西看過來時收回目光,下意識用樹干遮擋住自己。

    她忘記了自己每日看著阿云時,總是施展著隱匿之術,阿云根本不可能發現她。

    長愿垂眸,看著云西走過時映在她身上的影子,落在一邊的手輕輕抓了一下,什么都留不住。

    像這般站在陰暗處的時間,長愿已然想不出有多久了。

    這是長愿第二次施展神術回到阿云身邊,上一次結束在什么時間呢?

    長愿望著云西走遠的背影,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日在最后向她伸出手的阿云,回憶拉到過去。

    疼嗎?

    她不太敢去想阿云倒下時那份窒息,那就如一座無可躲避的大山,重重壓在她的胸前,隔絕她所有呼吸。

    長愿想她大抵再不會經受如這般的疼了,這樣窒息的感覺,比讓她死都難受。

    死是什么樣的感覺,長愿問著自己,回應自己的答案是不知道。

    但她知曉的是,每一次看著云西的離去,她恨不得立馬跟著云西去死。

    她寧愿不要守護著眾生了,長愿自誕生于世開始便滿心滿眼都是云西,她想只要云西。

    云西生命消逝后的時光就如一場恍惚而過的夢,她冷眼站在屬于神明的位置,看著世間眾生走向他們的末路。

    沒錯,就是末路。

    沒有云西的存在,沒有神明長愿支撐著,這個世間要該如何才能不走向末路。

    她在冷眼看著,這個杏百組織的心當真好大,他們竟是為了滅神,為了所謂的眾生皆神之路。

    當真可笑。

    在這些人眼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年倒映在無盡海域中,屬于人心滅不掉的貪欲。

    爭斗不斷的仙魔兩族也好,躲避在深山選擇隱世的妖族也好,亦或是那些無辜的凡人眾生,都將走向一條注定好的滅亡路。

    長愿看完了這場因人為而起的眾生苦難,這一次她將時間拉回到了更早以前,那是杏百第一次在世間出現的時間。

    她提前擋住了那些欲在世間作亂的杏百中人,追著這一批突然出現者五萬年之久,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

    久到她差一點要忘記了阿云誕生于世的時間點。

    而這一次,長愿在一開始便尋到了最初誕生在精怪林中的云西,在此設下了一道術法,擋住了任何人能尋到此處的可能。

    走向滅亡的那條路中,長愿在最后看清了些杏百到底有多龐大,她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全部,仙門大宗,妖魔之道,竟然都有其存在。

    他們就如一窩染了色的螞蟻,抱著團藏進各族之中,蟄伏著,等待著走向最終目的之時。

    可他們千萬不該,將這目的算在眾生之神身上,不該將欲望放在長愿最為在意的云西身上。

    長愿抱起還不懂事的小云西,趁著無人發現之時,悄悄抱得緊了些,將她隱藏起來的脆弱暴露,不再克制心中害怕失去的苦痛,盡數宣泄著她失而復得的相思。

    在小精怪到來之前,她悄悄放下了云西,將早已準備好的術法放在阿云身邊,隱匿了身形。

    她留給云西的術法是最基礎的修煉之術,伴生銀劍躺在這些術法書冊之中,安靜卻又耀眼。

    往后將近十八年的時間里,長愿總是隱匿著身形躲在遠處,她悄悄看著云西的成長,因著阿云笨拙的摸索而擔憂,亦為阿云一步步成長欣慰。

    而這一次,長愿決心不再出現于阿云的面前。

    往前算的兩次,因著她的干擾,阿云總會走向一個末路。

    重新開始這一次,長愿決心不再出現于阿云的視線中。

    長愿不知曉這些杏百之人是否知曉她的存在,又是不是因著她的關系才確定了阿云的身份。

    不管是或不是,這一次她都不打算輕易靠近阿云,不打擾阿云走向成神的道路。

    前兩次,阿云總會無可避免地愛上她,對她動心。

    長愿不知曉云西前兩次修煉的速度到底算不算快,是否有沒有因著她的出現受到影響。

    單看第二次,阿云修為精進的速度要比以往慢了一些,長愿不敢去賭其中的可能。

    她提前摻和進了與杏百對峙的關系中,因著此等原因,世道要比過去混亂了太多,她處在一個總被人盯著的位置上,在這般情況下,絕對不能再讓阿云因著她的原因受到連累。

    倘若她不出現在阿云眼前,能讓阿云免去那些顯眼的關注,更快走向成神這條路的話,她愿意等得再久一些,更久一些也沒有關系。

    長愿遠遠望著阿云離去的背影,已然成年的阿云生得高挑,那雙眼睛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總是盛滿了讓她移不開視線的溫柔澄澈。

    倘若可以的話,長愿會立刻追到阿云身后,她想緊緊擁住阿云,用她的手臂圈抱住阿云,讓她再也逃不開。

    長愿真的好想阿云,只是這樣看著是不夠的,根本不夠。

    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病了,長愿分明知曉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她該守著她和云西的眾生,該在此時離開,去繼續揭開杏百組織藏起來的秘密。

    可偏偏,長愿卻只想在現在追上云西,緊緊困住她,扣住她,想要狠狠咬住云西的唇,和她一次又一次融合在一起。

    只有這般,長愿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實存在著的,她的阿云又一次回來了,如今就在她的面前。

    可長愿不能。

    她如今就是一個壓抑著病的瘋子,只有足夠的理智克制才能控制著不靠近云西,才能不生出欲要毀滅的欲念。

    長愿是真的怕了,怕又是一個眨眼,她的阿云便會再次離開。

    二十歲這年,云西終于在林中獨自摸索著修至金丹之境,金丹修為雖還不算高,在這變幻莫測的危險世道中太過渺小,卻也有了能夠自保的能力。

    欲要成神,云西必要經過修心一道,走入紅塵世間去看去聽,親自體會而來的道,定然會有更多的感悟。

    在云西于凡塵游歷的一道中,長愿曾扮作半老農婦,故意跌倒在阿云面前,因云西扶起她而克制不住興奮,亦假裝過賣靈丹妙藥的仙者,夾帶私貨將上等的靈丹妙藥‘賣’到云西手中。

    諸如此類,長愿以這般方式出現在云西面前很多次,而每一次,她所扮演的形象都不同。

    云西在不停成長著,而命運亦在指引著云西往原本的道路上走去。

    風急夜黑的高墻之上,云西將欲要跌落的小姑娘抱在懷中,她安慰了受驚的小姑娘,將其放于這小姑娘想要去往的院中,擔心小姑娘回不去,更是貼心留下了傳送陣法,然后才繼續去追妖邪。

    長愿在云西追著妖邪遠離了此處之后出現,她望著屋中小姑娘瘦弱的身形,想到了倒在阿云面前的醫修姑娘。

    以往她都沒有注意過,原來她們注定的故事軌跡,竟然于此一刻就已然出現了。

    她并未干涉這小姑娘往后去的路,反而在其身上設下一道術法,她知曉是這醫修姑娘擋在了阿云面前,倘若不是這般,她怕是連阿云的消散都看不到。

    這一道術法牽連著她的感知,若這姑娘遇到危險,能幫其轉移必死的傷害,而這是長愿如今為數不多能做到的了。

    時間繼續流逝著,長愿果然又等到了往后發生的故事,云西救下了跌落陣法被圍困中毒的沈書珺,兩人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后沈書珺夜半離去。

    繼續往后去,長愿皺了眉,按照云西所行的方向,她又會在那個時間經過故事開端的畢樂村。

    長愿率先一步來到了村中,用原本的方法趕走了村中人,同時跟上了脫離隊伍的樂春一家。

    紅衣持劍女子擋在前面,男人將母女兩人擋在身后,手中拿著鋤頭,問道:“你是何人?”

    “長愿。”

    長愿輕應了他一聲,并不在意男人的敵視,目光直直落在小樂春身上。

    她回憶著上一次的作為,分明已然改變了軌跡,這個看似無害的小姑娘卻還是走向了錯的路,甚至是那個害了云西的劊子手。

    她眼中恨意實在明顯,男人將小姑娘完全擋在身后,忍著害怕怒喝:“我不管你是誰!快些離去!休想傷害我的妻女!”

    長愿聞言神色都未抬動一下,不知哪里飛過的綠葉劃破了眼前三人的喉嚨,一擊斃命,他們甚至連掙扎的痛苦都沒有。

    長愿垂眸揮袖,控火燃盡了這三人的尸身魂魄。

    第123章 其三為愿(中)

    日光刺眼得厲害, 光亮灑在世間各處,落于長愿身上,將她的黑暗照得無可藏匿。

    神背叛了她的眾生, 殺死了她的眾生。

    從這里開始, 長愿背棄了她的神道。

    可殺死眾生的神卻亦在悲哀著, 她終于抬起頭,任由灼熱的光停在她的眼前。

    長愿知曉她不該動手,不應該的。

    她扶著身邊粗壯的樹干,輕輕倚靠到上面,面色透露著虛弱蒼白。

    無人能注意到的衣袖手中, 神明的手在不受控制顫抖著。

    太陽的光實在太過灼熱, 長愿的喉嚨很干, 似乎在被束縛著, 無可掙脫。

    沒有辦法的, 每當回憶到刺目的白色面具,和帶走阿云生命的軟鞭,長愿都恨不得立馬回到過去那一日,哪怕她再快一步, 她定要將這人碎尸萬段。

    眼前還是小孩的樂春無錯,可長愿就是不能忍受,她是真的怕了,害怕又因為自己這一次的失誤害了阿云。

    而上一次, 樂春殺死云西的原因在她。

    長愿在云西倒下那一刻扼住了樂春的動作, 她強行探查了樂春的記憶,在樂春的記憶中, 看到了自己離開后發生的故事。

    樂春跟著父母按照長愿所說遠離了村子,他們定居在了繁華的城中, 在那里度過了無憂的十年。

    其后,樂春因相貌太好生了禍端,兜兜轉轉間,她竟又走向了原本的故事。

    樂春記憶中關于杏百的故事同樣是不完全的,她在去到杏百之后便被關在一個黑暗的屋中,這是一個極致安靜的黑暗之地,每一日,總會有不同的白衣人為她帶來一碗紅色的水,他們會強行將這水灌入樂春口中。

    其后,蒙上眼睛帶著樂春離開此處。

    這段記憶中,樂春并不知曉她所到的地方是哪里,只是這里似乎要比她原本所待著的屋子更加陰冷一些,僅憑借感覺,她便知曉此處定然是一個極為危險的地方。

    每次來到此處,樂春都是被蒙著眼睛的,但她卻知曉,在此處時,她身邊至少會有兩個人。

    將她帶來此處的白衣人很快離去,便再次安靜下來。

    那碗奇怪的水慢慢在她身體中發熱,疼得樂春支撐不住,跪趴在地上忍著疼。

    每當此時,她便知曉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盯著自己,那是一種冷漠到刺骨的感覺,她簡直能想象到坐于高位審視著她的那人是何等的漠然。

    窒息,這般無端而生。

    因著是樂春的記憶,她所看不到的,長愿亦無法探查到。

    但她能從樂春記憶中的戰栗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就如一條藏在暗處陰狠的蛇,緊緊盯住了獵物。

    每一次去到那處,樂春都會在倒下時聽到一聲慘叫,那時來自旁人的慘叫,凄厲無比。

    而其后,樂春體內的疼會漸漸散去,修為亦在快速精進著。

    樂春不愿這般輕易臣服于杏百,亦帶著些許對于長愿的恨意,在每次受盡折磨之時,總會想到父母為護著她慘死的模樣。

    她并非沒有想過,倘若不是長愿的出現,她們根本不會離開那個小村莊,更不會碰到其后這些人,經歷這些苦難。

    而當初那個勸她們離開村子的仙人,便是其后一切故事發生的推手。

    樂春知曉杏百目的與云西有關,她原本的任務是要將云西帶走,卻自作主張殺死了云西。

    為了報復杏百,亦是為了報復長愿。

    她雖不知曉云西在這杏百中到底起了何等作用,但她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很重要,所以她要毀了這個人。

    看完那段屬于樂春的記憶,長愿是悲切的,她便是從這里才明白,她必須沉下心,倘若沒有足夠的把握,她的阿云還會陷入困局當中。

    所以這一次,她親眼往后見證了世間的走向,再一次動用神術時,卻一下子倒退回五萬年前杏百組織第一次出現于世那時,而后從一開始便與其站在了明確的對抗位置。

    無論如何選擇,前路依舊在進行著。

    云西與過沈城那個沈家大小姐成了好友,并因此結識了浣鎏宗的一行人。

    長愿偶爾會偷偷觀察著云西的近況,她看著阿云和昔日同門以仙友相稱,看著她們如過往那般并肩作戰,默契無比。

    似乎一切都沒有問題,就如以往那般,獨獨不同的卻是,如今的長愿卻不能出現在阿云眼前。

    當長愿躲在遠處角落跟著云西時,聽到了夕玥那姑娘的話,她在阿云面前提起了自己,口中無一不是夸贊。

    而這時,藏在遠處的長愿悄悄挺起了背,心無端跳得快了起來,她在等著云西的回答,即便知曉現如今的阿云或許不認得自己,卻還是在緊張著。

    而另外一邊,云西笑得溫柔,“浣鎏宗的長愿仙尊嗎?”

    “我聽說過她,原來,她竟是這般嗎?”

    長愿感覺她的心在輕輕顫著,一下下因著云西的笑聲起伏。

    她好想現在就走過去,假裝不經意而過,這樣的話,夕玥這群小孩定然會告訴阿云自己的身份,說不定還會喚停她,那時她大抵能望進阿云的眼睛里,在那無盡溫柔的目光中,再與阿云說上一句話。

    可是,她不能。

    長愿將自己縮在墻角,借著墻角的陰影遮擋身形。

    其實即便她現在不這般擋著,也沒有人能夠認出。

    偽裝得久了,她總是記得在去尋阿云時提前隱藏身份,就如現在這般,不論誰看向她,只會當她是一個可憐的女散修。

    “姑娘,你的東西掉了。”

    扮作普通散修低著頭的長愿一頓,就連心跳都猛地一滯,她好似聽到阿云的聲音了,就在她的耳邊。

    長愿在心中否定著自己,覺得這只可能是她的幻聽,阿云應當在遠處跟夕玥那群小孩在一塊,如何會出現在她身邊。

    “姑娘?”

    “你可還好?”

    云西將地上的物件撿了起來,拿在手中,看著縮在墻角似乎還在顫抖著的女修。

    這女修的狀態大抵很是不好,聽到她的聲音受到了驚嚇。

    因此,云西聲音放得更柔了些,輕輕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推到這姑娘面前。

    聽著云西更加柔和下的聲音,長愿忍了又忍,還是抬起了頭。

    “你、你是?”

    云西跟長愿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以此不顯得太過越界,似乎怕嚇到這個眼中含著淚,聲音哽咽的姑娘。

    這姑娘見她沒說話,眼中晶瑩更加明顯了些。

    云西本就是一個性子極好的人,以為是自己方才的冒昧嚇到了這姑娘,便道:“我叫云西,姑娘,你的東西掉了,這等法寶很珍貴,千萬要收好。”

    說完,云西便要離開,那姑娘卻拉住了她,快速將放于桌上的法寶吊墜塞進云西手中,“送你。”

    云西驚訝,連忙將東西放回桌上,皺著眉搖頭,“姑娘,你這法器是能保命的,不該給我。”

    卻見這姑娘拿出一個儲物袋,從里面掏出一堆法寶,道:“不要緊,我有許多的。”

    這下云西更加驚訝了,她連忙攔住這姑娘的動作,觀察了一下周圍,勸著說:“財不外露,姑娘莫要這般輕易拿出來。”

    長愿收起這些東西,在云西看不見的地方,捏住藏在暗處的指尖。

    這里,她碰到阿云了,指尖還留著阿云的溫度。

    云西最終還是收下了這姑娘的好意,她將吊墜掛在了身上,另外一邊,夕玥一行人等得久了,正在遠處喚著云西。

    長愿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她的心卻在跟著云西而行。

    她心底留著些與阿云接觸的竊喜,卻又在腦海中唾棄著自己。

    分明不該靠近阿云的,裝的次數太多,她甚至都習慣了一瞬間轉換面對阿云時的態度。

    她都那般靠近阿云了,卻又好似和阿云隔了很遠,長愿捂住眼前的光。

    她在戴著不屬于自己的面具靠近阿云,所以她和阿云才會離得這般遠。

    有關于杏百的故事往后去還有很長,其中躲不過的,便是沈家變故。

    沈家變故,長愿跟在云西身后,從正門翻進沈家門內。

    第一次,她在悲痛欲絕時覺醒了神術,被動回到云西誕生之時,那次她并沒有注意過沈家變故此事,或許那時的變故還未開始,接下來回溯前那一次,云西在秘境中隕落,她看完了這世道的走向,自然也知道這沈家變故的發生。

    而這一次,云西參與進了沈家變故之中,長愿便也跟了過來。

    她知曉沈家變故的原因,沈家有一半被杏百之人滲透,而沈書珺一生都在爭斗著,最后卻鬧得個家破人亡,太過偏執。

    長愿還記得上一次,夕北鶴死在沈家背叛之人手中,夕玥與沈書珺決裂,兩人之間僵持異常,最后沈書珺自爆于沈家,從此過沈城沈家消失于世。

    沈書珺毀掉了杏百在沈家扎下的根基,卻也親手將沈家送向末路。

    這一次,云西改變了走向,她收到了沈書珺傳出的消息,提前一步來到沈家。

    變故一直都在發生著,長愿希望這個變故能夠改變未來的走向。

    第124章 其三為愿(下)

    沈家密道錯綜復雜, 不論是在前摸索道路的云西,還是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長愿,她們這一行都不算容易。

    前者需自行探路, 而后者則要時刻注意隱匿著自己不被發現。

    密道中無法判斷日升月落, 不知過去多久, 長愿終于跟著云西來到了一處密室中。

    這地方像是一個書房,云西在這里尋了一圈,僅有擺在角落封上術法的箱子最為獨特。

    箱里放著許多書信,并非想象中重要的情報,反而是一些情話, 很有沈書珺這人的風格。

    云西拿著書信研究了許久, 將其折疊拼湊起來, 最終往另外一個方向尋去。

    可這密室實在太過錯綜復雜, 轉了一圈, 云西并沒有找到信紙上所指向的位置,反而來到了別處。

    拐角陰暗處,突然襲來的短刃鋒利無比,好在云西躲避及時, 正準備出手,卻發現動手者正是她在尋著的沈書珺。

    “沈仙友,是我。”

    一般人并不知曉,若是要夜闖沈家, 決計不可走暗處。

    云西光明正大翻了正門, 便是因著在過去的相處中,沈書珺有意無意與她提起過此事。

    這規矩是沈書珺定下來的, 沈家各處防守都很是嚴苛,偏偏這正門, 是故意留下的一條路。

    沒有誰會想到沈家會奇怪到不守正門,亦沒有人敢來隨意闖入沈家。

    而那些困住沈書珺之人,亦是故意沒有守著正門。

    他們在等著漏網之魚的到來,早在沈書珺的房間做好了埋伏。

    好在云西及時發現不對,防住了那個欲要在房中假扮沈書珺偷襲她的人,并將其制服。

    等她們在密道中尋到夕北鶴時,原本臉上總是掛著嬉笑的少年已然失去了生息,雙手手腕被金釘釘在墻壁之上,生息靈力散盡而亡。

    云西將夕北鶴的身體從密室中帶了出來,沈書珺亦跟著她離開了此處密道,她們卻在此分開。

    沈家密道這一行,長愿始終沒有現身,她悄悄跟在云西身后,在其尋到沈書珺后為她們擋住了那些杏百中人。

    她所做的這些沒有人會知道,那些在密道中見到長愿的杏百白衣人沒有一個留下活口。

    長愿遠遠看著聞聲趕來,跪在地上抱著夕北鶴肩膀顫抖,卻不愿落淚的姑娘。

    云西不忍移開了目光,她卻想到了上一次。

    那一次,夕玥時隔兩年才在沈家尋到了夕北鶴,后來這小姑娘就變得越發沉默。

    長愿回憶著,想起記憶中夕玥與杏百對峙時那一幕,在親眼看著大師姐夕問雪戰死后,夕玥殺紅了眼,幾乎滅盡了眼前所有白衣面具人,而后于一片血海之中刎頸自盡,連一分猶豫都沒有。

    她倒在一片血海尸山之中,漸漸變涼得身體靠在最愛的人身上。

    這般經歷未免太過沉重,長愿甚至都不敢想那時夕玥心中的悲痛到底有多少,她該如何絕望,才能毫不猶豫在勝利后立刻自刎。

    變故似乎并沒有引起太大的分岔路,故事還在繼續往前走著。

    長愿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雖殺死了樂春,卻不知曉未來是否還會有如樂春那般害死阿云的人出現。

    未知才是可怕的,她無法預料到阿云前路是否還會遇到高于樂春的危險。

    而這般,長愿只能更快一步探尋著,搜索著杏百這個組織。

    五萬年過去,因著她的干擾,前路反而更加迷霧繚繞。

    仙魔兩族對立多時,即便有長愿挑明關乎其中兩族的關系,卻仍舊不能夠站在一條路上。

    五萬年前,她回到杏百出現那個時間點時,魔主若樽便已消失,各處傳言說魔主若樽已然隕落,可沒有找到尸身,長愿并沒有輕易相信。

    傳言并非全部都是真的,這些年,她一直在尋找魔主若樽的蹤跡。

    直到新任魔主挑起仙魔雙方大戰,長愿終于停下了尋找若樽蹤跡的事由。

    魔域新任魔主韋語瀾,一個在千年前以金丹之境登臨魔主之位的小姑娘,她與魔主若樽有著血脈關系。

    長愿因著自己的發現驚喜,同樣的,她也在考慮著另外一些事情。

    上一次,即便已然走向末路,仙魔雙方卻依舊沒有朝著任何一方妥協。

    當時便有一點很奇怪,魔主在魔域應當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可這韋語瀾卻毫無作為,除卻挑起仙魔兩族的戰爭,她幾乎從未出現過。

    突然有一日,魔域傳出消息說魔主韋語瀾于魔宮中自盡,她隕落那一年還不滿兩千歲,修為卻已然半步越過仙魔之境。

    而這一次,長愿早早便在魔域尋到了已是魔主的韋語瀾。

    她主動來尋這人談判,提出了想要共同對抗杏百的說法,毫無意外被韋語瀾拒絕了。

    韋語瀾是個陰沉的姑娘,魔宮的王座陰冷黑暗,她總是獨自一人坐于此處,點滿一整個屋子的光亮,孤寂而漠然。

    長愿和韋語瀾的交易無疾而終,韋語瀾并不在意她的到來和離去,她好似對什么都不夠在意,就如一個靈魂早已死在王座上的軀殼。

    杏百的秘密越往后揭露,所暴露出來關于世間陰暗一面的故事就越多。

    世道早已亂了起來,人心成了世間最為可怕的東西。

    不知何時,云西的修為到了頂端,只差一步便要跨越仙人之境。

    而長愿亦越發忙碌起來,暗處盯著她的眼睛有太多,長愿不敢再如過往那般時常靠近云西,她怕將太多的注意力引到她的阿云身上。

    半步仙人之境的修為,阿云亦不需要她時時刻刻守著,天地偌大,能夠傷害到她的人不多,即便有致命的傷害,長愿也有自信能夠第一時間趕到阿云身邊。

    就這般,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長愿順著線索繼續尋找著杏百隱藏起來的秘密,她查到了神劍宗,順著線索一路往西行,越過群山,來到一片荒蕪的沙漠之中。

    行到沙漠正中,她突然察覺到了強烈的死氣,一番探尋之下,長愿在沙子的掩蓋中找出了幾具白衣人的尸體。

    這些人死于劍傷,而留下這些劍傷的主人,是云西。

    長愿臉色一變,頓時預料到了情況不對。

    過去,不論哪一次,阿云都沒有行到這般往后的一步,看這劍傷,應當是近日留下的才對。

    她想出百般方法送于阿云那些物件不僅能夠保命,還能夠探查到阿云的蹤跡,加之紅線的牽連,長愿沿著線索在沙漠中改變了方向。

    分明都送了阿云那般多能保命的東西了,長愿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從來到沙漠中看到那些白衣人的尸體開始,她的心就在劇烈跳動著,似乎預示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她來到了沙漠中一處偏僻的小村落,這個村落在不久前的一場風暴中被完全掩蓋,倘若不是能夠察覺到人氣殘留,就連長愿都無法判斷出此處曾有人生活過。

    殘留之氣十日散,今日應當是最后一日,長愿動用了神術,看到了阿云在此處的經歷。

    此處村落本就不大,而云西是獨自一人來到這沙漠村的。

    她似乎受了些傷,面色蒼白得厲害,想到那些沙漠稀稀落落一路的尸體,長愿猜測這時的阿云大抵剛經歷過一場惡戰,甩掉了那些白衣人。

    云西在村中唯一的小客棧坐了下來,村中人對于她的到來似乎很是驚奇,卻并沒隨意越界來打擾她。

    老板娘是個好心人,她將云西安排到了清靜的位置,在一堆烈酒怪茶之中送了云西一壺清水。

    起先,云西只是渴極飲下了一碗水,卻沒想到這水中含著的靈氣極盛,待到一壺喝完,竟充盈了她丹田虧空的靈氣。

    她欲要跟老板娘道謝,而這小村中的老板娘卻似乎什么都不知,她笑著勸云西快些離開村子,最好莫要在此過夜。

    這是她們村中的規矩,沙中自來生死難料,村中不留人,來者莫停尸。

    云西遵守她們村子的規矩,于天黑前離開了這處小村落。

    沒想到的是,在云西離開村落不久后,沙中起了大風,這是一場百年都不曾有過的巨大風暴,就如一個吞天巨獸,一口便能吞噬整個村子。

    突然而起的風根本沒有預兆,村落中的村民沒有任何防備,根本無法跑出這般沙塵之中。

    而此時,原本早已離開的云西卻突然出現,擋住了沙塵。

    她只身一人站在沙塵之中,以掌為屏,撐起遮擋風暴的術法。

    村中人因此得到了喘息機會,往遠處的沙丘之后跑去,那是她們村中的避難所,只要跑到那處,便能躲開這場席卷村落的沙暴。

    長愿追著村中人來到更遠處的躲身之地,尋到了那個贈與云西靈水的老板娘。

    在村民口中,她確定了云西最后的去向。

    擋住沙暴之后,云西護送村民一路往此處行,卻在半路中又遇到了杏百追趕而來的白衣人,為了村民的安全,云西將那些白衣人引向了沙漠的更深處。

    長愿快速往前行著,她努力忽略著心中的恐懼,那些能夠保命之物都還沒有觸發,阿云定然是無事的,一點是這樣。

    可她的心卻猛地一疼,虛弱之感由心底升起,似乎有一根弦斷了。

    長愿加快了速度,是阿云的吊墜碎了!

    第125章 其四為生(上)

    天空雷云層層凝聚而出, 籠罩在經年不落雨的荒漠之上。

    長愿一眼便看到了站于雷云中心的姑娘。

    荒蕪沙漠在偌大的雷云盤旋中將云西襯托的極為渺小,粗壯的雷云霹靂而下,閃著刺眼的光。

    云西提劍擋在身前, 伴生于她手中發出刺耳的劍鳴。

    銀劍在雷云閃爍中鋒利至極, 擋住了過于強大的雷電之柱, 并將其斬斷。

    這并非普通的雷云,而是眾雷云中最難度過的天神二十七雷劫。

    長愿抓住心臟所在位置的衣衫,將平整的衣裳抓得起了褶皺卻沒有注意。

    她趕到時,恰好是第二十道雷云落下,這一道雷擊碎了阿云的防備, 將其打落在地面。

    云西的伴生劍并未離手, 她以劍撐著身子站起, 唇角掛了血珠。

    她的狀態肉眼可見差了起來, 第二十一道雷云正在醞釀中。

    云西下意識去摸掛在胸前的吊墜, 卻撲了空。

    她的心空了一瞬,呼吸微頓,生起了一分不明緣由的失落。

    云西還未抓住這一分情緒升起的原由,雷電便再一次霹靂而下, 過于粗壯的紫紅色雷柱實在可怖,似乎想要將云西單薄的身影劈碎。

    長愿瞳孔微張,眼看著雷電落在阿云身上。

    她的阿云還在以長劍撐著身體,腳邊的沙塵不知何時在雷電的霹靂下變了顏色。

    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 接著便又是一道天雷朝著云西落下。

    長愿握緊手, 心中的惶恐越發放大,倘若這時有人在她身邊, 定然能看到她正在輕顫的身體。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阿云所在的位置,視線太過灼熱。

    “阿云……”她的聲音有些啞, 喚這一句時語氣輕極了。

    長愿覺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卻偏偏被云西注意到了。

    她撞入了轉過身正巧看向她的云西。

    這一次,長愿早忘記了偽裝自己。

    她終于讓阿云注意到自己了。

    云西的視線在觸碰到長愿時閃過一絲驚艷。

    她好似聽到有人在喚自己,不抱希望轉身,卻沒想到當真撞入了一人眼眸。

    很奇怪,她分明沒有見過這個紅衣女子,卻又覺得有些熟悉。

    就好似,她們很久之前便認得彼此一般。

    在長愿慌亂躲避,最后下定決心的對視中,云西卻往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皺著眉頭,眼眸中沒有太過悲傷的情緒,亦沒有責怪。

    “姑娘,莫要再靠近了”她看著長愿,認真說道:“這是天神二十七雷劫,你若靠得太近,會被牽連。”

    云西提醒著,又往后挪開了一些距離。

    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很艱難,雷云還在繼續醞釀著,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長愿只微微往前挪動了一小步,目光落在云西往后退去的步子中,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她不敢往前去了,眸中壓抑的情意似要涌出,又被強行壓了回去,“我就在這里,不動了。”

    天神二十七雷,倘若她靠得太近,阿云亦會受到加倍的影響。

    長愿不敢賭,她實在太害怕了。

    云西聽了長愿的話,停住往后挪動的腳步。

    雷電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口很疼,牽扯著皮肉,每動一分,便會扯動皮肉上的疼意。

    此刻,云西甚至有些感受不到這些外在的疼了。

    她不去望著天空凝聚的雷云,亦沒有想辦法自救。

    命數已定,在第一道雷電落下時,她便知曉,自己定然挺不過了。

    并非是云西放棄的過早,相反的,正是因為云西預判到了自己最后的走向,才能表現出現在這般無畏。

    她執劍劈砍了十五道天雷,接下來的雷電盡數劈碎了她積攢下的神器法寶,接下來還未醞釀而成的雷,云西如何也擋不住了。

    長愿緊緊攥著手心,咬著牙才能繃住欲要泄露的情緒。

    她始終在心中提醒著自己要平靜,從口中擠出的話語壓著顫抖,“你,還好嗎?”

    云西顯然聽到了她的話,身形一頓。

    長愿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她問了什么,欲要解釋,話卻噎在口中說不出。

    云西不知曉長愿心中的彎彎繞繞,她的視線始終停在這個突然到來的姑娘臉上。

    看到這姑娘的窘迫,竟然還能笑出來,“不要擔心,我很好。”

    長愿卻并不信云西的話,強壓著的情緒差點在對方虛弱的輕笑中炸開,她狠狠咬住牙,卻覺得腿有些軟。

    她的阿云學會騙人了,命都要沒了,竟還想著騙她。

    她問了一個傻子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卻沒想到那溫柔的人回了她一個連傻子都知道不對的答案。

    哪里很好了,她一分都看不出阿云所謂的很好。

    “我沒有騙你。”云西看出了長愿因她的話不斷變化的情緒。

    這姑娘和她見過那些都不同,她覺得這姑娘該是濃烈而簡單的,可這人卻壓著太多情緒,極力克制又在不停外露。

    “生死乃是天命,我不懼怕死亡。”云西輕聲安慰著,“我覺得很好,是因著在這最后一刻,我已然拼盡了全力,此生無悔。”

    “荒漠這般大,今日能見到一人,恰好是姑娘你,已是我最大的幸運。”

    云西笑著,她的話輕輕吻著長愿欲要停止跳動的心臟,細密的疼逼得長愿喘不過氣來。

    她好想去抱住云西。

    反正都要失去了,這一次她不想云西倒在眼前,她想要抱著云西,緊緊抱住。

    長愿還未動,又是一道雷電落下,云西沒撐住單膝跪在地上。

    長愿往前行了一步,而后在云西愕然的目光中沒有猶豫闖了過來。

    她遵從自己的內心接近了阿云,并抱住了她很久都不曾觸碰過的人。

    身體上的顫栗無法忽視,長愿緊緊摟住云西,暴虐的雷云因著她的到來醞釀得更加可怖。

    “姑娘?”云西的聲音很溫柔,她沒有責怪長愿的冒犯。

    在長愿身上,她感受到了一分窒息到無法緩解的疼,這分疼,來的太過突然。

    長愿抱夠了,便松開了一些。

    感受著頭頂強大雷云的重新凝聚,云西在心中輕嘆,本欲告訴這姑娘極壞的消息,卻在話說出的最后一刻頓住。

    這般近的距離看到這姑娘的面容,不知為何,云西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她沒有忽略掉這般感覺,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長愿捏住衣袖,眼中亮起一抹光,頃刻便又熄滅,搖頭道:“不曾。”

    她的確和云西見過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

    可那些都不算是真正長愿和云西的相處,所以,這是不算的。

    “你是長愿仙尊,對嗎。”

    云西語氣肯定,長愿頓住,不可置信看向云西,似乎不明白對方如何認出了她。

    這次,她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

    云西為自己猜對而感到高興,她現在已然沒有力氣了,靠長愿撐著才沒有倒下。

    看著長愿過于近的面容,她道:“我聽朋友提過仙尊。”

    長愿眼中不穩定的情緒連帶著睫毛顫動,她垂眸望著云西,低聲問:“是嗎?”

    “嗯。”云西輕輕點頭,因著認出了長愿的身份,便不在擔憂頭頂的雷云。

    她知曉這雷云困不住長愿,望著長愿,她問道:“仙尊認得我嗎?”

    長愿又是搖頭,這次她眼中似乎閃起了晶瑩,眼眶有些酸。

    喉嚨中涌起的酸痛停頓著,一下一下敲打著她。

    長愿知曉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了,云西就在她的懷里,定然感受到了她的顫抖。

    “這樣嗎?”可云西卻只是嘆了一聲,沒有拆穿長愿掩藏起的情緒。

    她將目光投向上空已然醞釀好的雷云,目光深遠,語氣很輕:“可我覺得仙尊很熟悉,就好似,我們很早以前便認得彼此一般。”

    在長愿再次變換的眸光中,云西視線移了回來,“倘若我能早些遇到你便好了。”

    雷云落下,掩蓋了視線,長愿聽到了云西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我見過你,在夢中。”

    云西的身影消散在雷云之中,長愿還保持著抱住云西的動作,她眼中的淚失去了掌控,一滴一滴往下落著。

    云西說,在夢里見過她。

    在雷電落下的最后一刻,長愿捕捉到了屬于云西的神力。

    微弱,稀薄。

    可長愿絕對不會認錯,她確定那是云西的神力。

    阿云口中的夢,長愿捂著心口,細密的疼中夾雜著欣喜。

    她確信云西說得并非普通的夢,或許那是屬于她們的記憶碎片。

    因為觸碰到了記憶碎片,阿云的神力才會顯現出來。

    雖然是極少的,可這并非不是沒有。

    這一次,長愿沒有摻入阿云的生活,讓其在世間自行成長。

    沒有她的阿云經歷了很多,竟然觸碰到了走向神道的路。

    她原本是抱著不愿阿云受到牽連才躲開,故意拉開了她們之間的距離,卻沒想到陰差陽錯走對了這一步路。

    她愿阿云能慢慢成長起來,可這個世道在逼迫著她們。

    世道不愿給阿云足夠長的時間走向神路,既然這般,長愿便只能親手為阿云創造這樣的一條路。

    她要阿云成神,要親手將阿云推到屬于她的神位上。

    第126章 其四為生(中)

    南雪山以雪為名卻終年不落雪, 可生在這山上的仙人卻是冰冷絕情的。

    世人皆知曉,浣鎏宗的南雪山上住著一位仙尊,她在很多年前抱回了一個小姑娘, 養在南雪山頂, 藏了起來。

    住在南雪山長大的小仙人天賦異稟, 百年時間修為竟已踏入化神之境。

    關于住在南雪山這位天賦異稟的小仙人,世人只聞其名,卻從不曾見過她,就連浣鎏宗內弟子都極少遇見過云西。

    南雪山,長愿立于山巔之上, 吹來的晨風帶著些涼意, 落在皮膚上, 恰好能將人從恍惚中刺醒。

    眨眼間, 她又陪著云西走過了一個百年。

    這是她們故事開頭的前一百年, 亦是最為安穩的日子。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目光往遠處看去,落在撐著傘緩緩走近的女子身上。

    長愿眼眸中的情緒極為平靜,如一潭死水, 沒有起伏。

    來者極為好看,她的發披落在腰間,因著輕風緩緩吹動,如早春煙柳一般, 隨著細雨偏斜的方向輕輕晃動著。

    撐傘走來為長愿遮住風雨的人是云西。

    “仙尊, 雨落了。”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比這纏綿輕落的細雨還要柔暖。

    可聽著她話的仙尊卻將目光落在了遠處, 天空白云綿密,風一吹, 便紛紛散開。

    往前走一步,站于細雨之下,雨線落于手心,許久才匯聚成水珠。

    頭頂的傘往前靠了一些,將除卻她那只手以外的地方遮擋起來。

    再輕細的雨也能打濕衣衫,微風帶著雨水中的涼意,以手心盛雨的女子嘆道,“這雨有些太涼了。”

    就好似落進了她的心底,穿過皮膚以寒氣將她包圍。

    每每這時,長愿的記憶便總會陷入與云西有關的過去。

    準確說,應當是云西一次次在她眼前隕落的畫面。

    她就如風中沒有依靠的雨滴,隨意飄搖而落。

    由指尖到手心,而后是整個身體,她的整顆心落著雨,涼意一遍遍刺醒她。

    忽然,她落入了一個輕柔溫暖的懷抱。

    云西的懷抱輕柔軟綿,夾雜著些許太陽的味道,很是溫暖。

    長愿太依賴這個懷抱了,她恨不得一輩子沉溺在云西的懷抱中。

    可實際上,她出口的話卻和心中所想相反。

    “云西,我說過,不要抱我。”

    她的語氣有些過于冷了,比這早春的細雨輕風還刺骨三分。

    禁錮住她的懷抱又緊了些,熟悉的溫度沒有因她的冷漠而退去。

    “仙尊,就一會兒好嗎?”云西是從后面抱住長愿的,她的唇落在長愿耳邊,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打在長愿耳邊。

    她還撐著傘,細雨好似落得大了一些,滴滴答答打在傘面上,湊成不知名的樂曲。

    “是我想抱仙尊了。”

    云西的目光落在長愿臉上,過于近的距離讓她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關于長愿的故事,云西所知并不多。

    從她有記憶那時開始,便是生活在南雪山上的,和她住在一起的仙尊很少笑,總是會看著一處走神,有時能在院中坐上一天一夜,動也不動一下。

    仙尊教她的第一個名字是云西,而云西記住的第一個名字卻是長愿,是仙尊的名姓。

    朝夕相處的日子太長,時間久了,有關于長愿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一分情緒變化,她都能感覺出來。

    云西知曉仙尊藏著許多秘密,她不擅長將這些藏起的秘密說出來,總在獨自一人承受著。

    她想要靠近仙尊,卻又始終無法探尋到這些秘密的所在,云西知曉的,倘若她無法觸碰到這些秘密,她永遠都會和身邊這人隔著一道鴻溝。

    即便她現在這般抱著長愿,她的溫度和仙尊身上的溫度貼在一起,她依舊無法真正走入這人的世界中。

    云西不知該用怎樣的溫度和方式走進長愿心中,只能用這般笨拙的辦法,將屬于自己的溫度傳遞到對方身上。

    傘下的空間很小,斜落的雨會吹到她們身上。

    云西抱得更緊了些,長愿沒有掙開,任由著云西的放肆。

    她總是沉淪于云西的靠近,無法抗拒云西的溫度,最好是熾熱到肌膚相交,她要聽到云西的喘息聲,要感受著一次次落在耳邊的輕喘吐息。

    只有在這短暫而漫長的時刻,她才能稍稍忘記一次次失去的苦痛,才敢將她對于云西的欲望完全展露。

    她要咬破云西的唇,更要云西狠狠咬破她的唇,要她們摻雜著血的吻交纏著,恨不得她們因情動升起的高溫將她灼燒而死。

    可云西實在太溫柔了,總是舍不得用力,輕柔咬破唇的感覺并不好受,就如一只螞蟻在她皮膚中慢慢游走一般,刺痛又難耐。

    每當此時,她總是渾身戰栗著的,要緊緊抱著云西,要她們之間再無縫隙。

    她承受著云西的溫柔,這份溫柔能將她逼瘋。

    逼瘋了才好,長愿覺得她早就是個瘋子了。

    “長愿,我在、我在的——”最后一刻來臨時,云西早失去了力氣,幾乎癱軟在床上,她輕輕說著,摟著壓在她身上的長愿。

    每當在床上的時候,她總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仙尊,長愿會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姓,這時的長愿仙尊眼中滿是欲望,是對她的欲望。

    她能夠讀明白這般赤、裸的欲望,亦愿意承受,所以她愿意一次一次回應長愿的話。

    拼了命要她的長愿大抵是最真實,是她能走到的最近距離,而她恰好歡喜這樣的靠近。

    云西的一百年皆是于南雪山度過,她走下山的次數很少,若要細數的話,甚至還沒有長愿下山的次數多。

    她不知曉山下的一切,亦不知曉世道走向如何,眼中便只有長愿一人,如此足矣。

    平靜下來時,屋中混亂溫熱的氣息總會提醒著長愿她又做了什么。

    她不敢動,甚至不敢在這時將目光與云西相交。

    窗外的暴雨慢慢停歇,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有節奏的將地面砸出一排坑洼。

    長愿回抱住云西,她們之間沒有隔著任何物件,能夠感受到彼此皮膚上灼熱的溫度。

    云西身上的溫度略微高一些,引得長愿湊她更近。

    “你會一直在嗎?”

    長愿的聲音有些微啞,輕輕落在云西耳邊。

    她這般說著的話語有些沉重,并非是普通的詢問。

    還未等到云西肯定地回答,便將視線撞入對方眸中,帶著些瘋狂。

    “我是問,云西會一直在長愿身邊嗎?”

    “不離開南雪山,不離開浣鎏宗,一直同我在一處。”

    她似乎在說著瘋言瘋語,根本沒期盼過云西的回答。

    可出乎意料的是,云西卻又一次拉近了她們的距離,“會,我一直在你身邊,不離開這里。”

    她的懷抱和溫柔幾乎能將人溺死,她的承諾沒有一分虛假。

    “不行的。”

    可長愿卻否定了云西的話。

    她將自己埋在云西的懷中,又一次否定著自己。

    目睹愛人走向死亡的末路太可怕了,一次一次走向末路的結局,她的理智清醒幾乎盡數被擊碎。

    竊取神明的命格,奪取其神力,杏百所行目的從來不是單單殺死云西那般簡單,他們欲要登上神位,要的是人人皆為神。

    可成神哪里是那般簡單的,邪術能夠助他們獲得無盡修為,卻無法帶其走過最后成神大劫。

    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云西,謀劃著的故事太長,若要往前追溯,或許要從云西散盡神力后開始,那里才是一切的起點。

    可長愿卻不能回到那時了,動用神術需要付出代價,旁人看不出來端倪,可長愿卻知曉,每一次動用神術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她遭受著反噬,神術不能跨越云西消散前的時光,她永遠無法跨越那場劫難找到云西。

    上一次,長愿動用回溯神術根本沒有猶豫,她在反應過云西消逝后立馬選擇了放棄往前的一切。

    長愿真的太想見到云西了,又怕她有些瘋的模樣嚇到云西,她往前回溯了一千年,在南雪山壓住了心中瘋狂,并壓制下反噬,才又將云西尋了回來。

    她要云西活著,長愿一定要云西活著。

    原本,她想要陪著云西慢慢走向成神的路,她以為她們有足夠長的時間找回過去的記憶,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擺在眼前,刺著長愿的記憶,事實告知她,她的期盼是不可能的。

    世道諸事變幻,唯一不變的是云西被推向必然死亡的結局。

    長愿不允許這樣的結局,神明有情,可眾生不仁,倘若這般的話,長愿就只要云西活著,她只要阿云活著。

    重歸神位,這是長愿想到能夠改變阿云必死走向的最佳方式。

    她要親手蕩平一切阻擋阿云成神的障礙,南雪山是無人能夠侵犯而入之地,這里有著絕對的安全。

    而在外那些關于杏百的謀劃,她會一一將其擋住,親手清理這些人的存在。

    長愿會去除掉一切阻擋阿云以最快速度成神的因素,倘若這個阻擋了阿云成神的人是她,亦會親手斷掉她們之間的關聯。

    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了阿云能夠活著,為了將其引往神路。

    第127章 其四為生(下)

    南雪山又是百年過, 這是長愿離開此處的第二十年,亦是云西從閉關中醒來后,等待長愿歸來的第十個年月。

    四季輪轉變化, 云西日復一日看著這般景色交替, 卻從未離開過這座山。

    春風拂過, 掠動變綠發芽的枝條。

    長愿踏著春色一步步走到云西眼前,她早已褪去了最愛的一身紅衣,素色的衣物襯得她冷清了些,不笑的時候,她并非是讓人覺得好靠近的模樣。

    “仙尊。”云西眸中含著笑, 十年不見, 她眼中的情意更深了些, 根本無法隱藏。

    長愿微微點頭, 目光落在云西含著笑意的眉眼中, 這雙天生溫柔的眸子里全都是她,只裝了她一個人。

    “阿云……”

    “仙尊!”

    她們同時開口,打斷彼此要說的話。

    “仙尊,你先說。”云西笑著, 好看而溫柔。

    長愿迎著她這般目光,眸中情緒沒有浮動,卻似乎黯淡了許多。

    她道:“我先說……”

    云西應下她的話很輕,她望著長愿, 沒有錯開分毫視線。

    長愿沒有動作, 她眼中的平靜與黯淡相互映襯著,出口的話帶著刺骨的冰, “以后,我會不常待在南雪山。”

    她原本微微垂著眸, 話說到這里,卻完全抬頭對上了云西的視線,不容置疑道:“云西,你留在山上,好好修煉。”

    從長愿說第一句話開始,掛在云西臉上、眼中的笑意便消失不見,她大抵在壓抑著什么情緒,聲音卻能聽出輕顫,“為何?我不愿……”

    “沒有為何。”長愿語氣冷得厲害,如那寒冬堅硬的冰石。

    “如今世道混亂,我理應護佑眾生。”她說得義正詞嚴,望著云西的眸子冰冷而沒有躲閃。

    “我可以同你一起。”云西輕聲念著說,眼中盡是說不清的破碎之意。

    “不可。”長愿立馬打斷云西的話,分毫猶豫都不曾有。

    她要的是云西安穩待在南雪山修煉,一步步走上神路,自然不會同意云西這般想法。

    可長愿終究還是心軟的,分明下定了無數次決心,卻還是偷偷觀察著云西因她話的反應,看到云西低頭垂眸的模樣,她心中泛起細密的疼。

    她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千萬不能。

    長愿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了些,“如今世道大亂,外面各派關系錯綜復雜,并非你所想那般簡單……”

    “你不是說過要一直留在南雪山嗎?”

    “答應我,不要下山。”

    長愿放軟語氣的模樣又跟以往不同,似帶著蠱惑人心之態。

    云西很輕易便淪陷在長愿的話里,可她同樣很快反應了過來不對,“我早應過你了。”

    長愿啞聲,想到了她們在床上糾纏的時刻,阿云親口承諾過她的,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你忘了嗎?”云西往前一步,長愿因著她的動作稍稍往后退了些許。

    分明不是質問,長愿卻覺得這般的云西很有壓迫力,逼近著她。

    她當然沒有忘記,怎么可能會忘記呢?

    在無數次恍惚之中,她總在回憶著與云西相處的記憶。

    “再說一次。”長愿不再往后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緊了些,“你就當我不記得了,再說一次。”

    “云西,我要聽你現在說。”

    逼問者身份轉換,云西往前移的腳步停下。

    她面對著長愿的逼問,答道:“我會陪著你。”

    就在長愿欲要皺眉之時,接著說:“我答應,留在南雪山等你。”

    這并非長愿想要的答案,她遠比云西想得更加絕情,更是鐵了心要斷了她們的情。

    她似乎預料到了云西往后會說的話,所以,根本沒有再給云西開口的機會。

    “不必等我。”長愿聲音沒有起伏,說出的話扎入云西心中,“我要你修無情道,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突破。”

    云西垂眸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我不會修無情道的。”

    她眼眶好似有些許紅,說這話時聲音都在輕顫著。

    “長愿仙尊,你應當知曉的,我——”

    “云西。”長愿輕呵一聲,心卻疼得有些不像自己的,她耳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道:“慎言。”

    她在提醒著云西,同樣也在克制著自己的心,她不敢聽云西告白的話,害怕會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長愿知曉自己在面對云西時從來都是沒有自制力的,所以她才要先發制人,要制止住云西接下來的話。

    可惜的是,長愿還是算錯了這一步,她終究不是云西,更控制不住接下來的發展。

    云西并沒有因她的話而放棄自己所要說的,原本在今日,她是要告訴長愿的,她想要挑明她們之間的關系,給她們彼此一個名分。

    可長愿卻先一步打亂了她的計劃,甚至想要與她劃清關系。

    這般,云西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

    她們于此事之上無法談妥,云西絕對不會修無情道,她深知自己對長愿有情,更知道長愿對她并非如表現得這般。

    長愿是在口是心非,她絕對不會妥協。

    這場交涉,長愿和云西不歡而散。

    故事繼續往后進行著,長愿果真自這次后很少回到南雪山了,而云西亦當真從來沒有離開過南雪山一次。

    偶爾,長愿在回到浣鎏宗時,她會站在很遠的山巔去眺望南雪山,看著那個盤坐于山頂修煉的身影,她知曉,云西并沒有聽她所言走無情道。

    逼迫云西走無情道,長愿知曉她這是在無理取鬧,可這并非不是沒有緣由的。

    上一次,云西觸碰到了神力,倘若能夠有再長一些的時間,她想,云西大抵是能夠走到最后的。

    可那是天神雷劫,倘若不能憑借自己走過,云西定然不能成神,長愿知曉她救不了云西了,只能在最后一刻擁住她,想要阿云少一分疼。

    她要抱得緊一些,讓十分的疼只壓在自己身上。

    長愿明白云西不愿修無情道的原因,無非是因著她們之間的關系,阿云對她的感情太過明顯了,竹林屋中的床上有過她們的日日夜夜,這是如何都抹不去的,她無法狠心,卻又必須狠心。

    成神好難,哪怕原本生來便是神,重新走一次神路也是不易的。

    阿云成神路上的變故與劫難太多了,多到長愿根本無法預判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她沒有辦法了,上一次因為不曾遇見她,沒有動情的阿云觸碰到了為神的記憶。

    這是極為糟糕的,這一次她不敢再將阿云放在外邊獨自闖蕩,倘若不時時刻刻跟著,長愿根本不能放心。

    可她們待在一處時,阿云總會無可避免對她動心,而長愿永遠抗拒不了來自云西的靠近,一次次越界。

    直到故事又要發生之時,她不得不制止這段關系的繼續發展。

    現在應當還不算晚,她讓阿云修無情道并非是為了盡快增長修為,她想要阿云能靜下心,忘記長愿,再一次接近她的神路。

    長愿并不知曉她這般行為是否能起到作用,她希望是可以的,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哪怕失敗了,至少阿云還在南雪山上,那些杏百之人不會尋到南雪山圍堵阿云,不會將阿云逼入強行突破的地步。

    可云西卻一次又一次拒絕了她,她的態度很堅決,如何都不愿走無情道。

    她寧愿坐在南雪山頂日日夜夜修煉,再不走下南雪山一步。

    直到天雷再次襲來這一日,長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南雪山,眼看著最后一道雷云落下,她不管不顧沖了過去,擋在云西身前,將其緊緊抱在懷中。

    皮肉的疼痛不及眼前發生的一分一毫,她在顫抖著,緊緊摟住云西。

    云西同樣在長愿沖過來時接受了這人的懷中,她感受到了長愿的顫抖,亦感覺到了自身力量的潰散。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其中不舍的意味太過明顯。

    “阿云!”長愿抱緊懷中人,聽到這話更是用力了些,怕人跑了一般。

    “云西,你又要走!”她像瘋了一樣,無力質問著,“你騙我……你說要永遠留在南雪山的。”

    她在顫抖著,云西覺得她的肩膀有些濕了,可天空沒有落雨。

    她想要伸手輕拍長愿,安慰一下這人,卻發覺自己的手已然不能觸碰到長愿了。

    恍惚間,長愿猝不及防與云西碰上了視線,原來是云西借著潰散之力掙開了懷抱,用頭碰上長愿的額頭,以最近的距離與其對視。

    她看到了劃過長愿臉龐的淚痕,最后卻在笑著說:“是,我騙了你。”

    長愿想要說話,可喉嚨的酸痛卻制止了她的話語,這樣的感覺太難受了,太過窒息。

    她抱住云西的腰,從來沒有一刻像這般無助過,指尖連帶著她的心都在顫抖。

    “仙尊,我騙了你。”云西還在說著,“承諾是假的,你怎么能相信我在床上答應的話?”

    她將手背在身后,“你要忘記我。”

    “因為,云西是個騙子。”

    長愿的懷抱又一次落了空,失去支撐的她因著慣性跪倒在地上,因著她的闖入,雷劫還未散去,在她頭頂凝聚。

    云西是個騙子,騙她說會一直陪著自己,會永遠留在南雪山。

    可長愿也是個騙子,她騙云西說不明白她們之間的關系,逼著云西修無情道。

    她想到云西在這里決然的話,她說:哪怕不修無情道,她依然會用最快的速度走向頂峰,會站在自己身邊。

    云西沒有食言,她的確做到了 ,世間再沒有人能有她這般快的修煉速度了,三百年過仙人之劫,哪怕隕落,她亦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第128章 困局

    失重, 沉落。

    眼前是永遠也抓不住的光點,海中每一縷穿過的光亮都會從指縫溜走,如何都不能夠留住。

    無數個日夜里, 長愿就這樣將自己陷落在南雪山的深水之底, 直到眼前再無光點, 她心底升起的妄念也會一點點被掩藏在深處。

    至此,這世間再不會有任何事物發現她藏起的秘密,就連自己,也在一點點遺忘著。

    以神術回溯到過去,一次次試圖改變未來的走向, 遠沒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自誕生至歷經大劫, 長愿守著世間走過了二十萬年, 沒有阿云在的這段日子太長, 從一開始將自己封閉在南雪山瘋狂尋找神術, 到后來的漸漸忘卻。

    當神術應召她愿望出現那時,長愿幾乎不敢相信。

    她甚至懷疑過眼前的一切,懷疑這些到底是不是心魔而生的幻象,一切都是假的。

    千年萬年都沒有顯現過的神術, 竟然就這般輕易出現了。

    可她的欣喜沒有持續很久,一次次失敗昭示在眼前,每一次動用術法都是在逆天而行,她在強行改變著天地萬物, 眾生之命的走向, 所有的因果皆會反噬在她的身上。

    那一次,她沒有選擇去遇見阿云。

    除卻關于杏百的顧慮, 還有一點便是因著這般因果會觸碰到她在意的阿云。

    可命運卻似乎給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第一次走到那么遠的未來, 又讓她親眼見證了阿云的隕落。

    杏百、因果……

    一切的一切,都在引著她走向一條沒有未來的路。

    能夠操控神術施展那一刻,她第一時間想要回溯到二十萬年前,只要阻止那一場劫難,往后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的阿云不會動用需要付出極大代價的神術,她們會如以往那般陪著彼此。

    可惜的是,她這般想法終究沒有實現。

    長愿的神術無法回溯到阿云動用術法之前,她們同樣在改變天地眾生的軌跡,而云西改變過的,她不能插手。

    長愿不知曉她將自己沉入這般深海多少個日月了,在長達數萬年的漫長黑暗中,她始終期盼著心中那一抹光亮的出現,想要抓住那個記憶深處眸中含笑的女子。

    她在行逆天之舉,長愿本該是守著天地眾生的神明,卻為了私欲一次又一次改變世道的走向,甚至更是插手了她人的因果命數,天道早已盯上了她。

    此間原本并無天道,眾生天地開辟之初,與天地同時孕育而生的云西掌管并守護著天地之道。

    她便是最初掌管天地間的眾生之神。

    與長愿不同的是,她的神術與她相伴而生,自誕生開始便已知曉。

    一方天地只孕育一個掌管眾生之道的神明,倘若云西動用云散之術,這神術便會強行留住她一部分力量,這部分來自神的力量不會生出神識,只作為維系天地之道的存在,接替云西守護這方天地。

    而長愿在數次動用此等逆轉過去的術法后,當年云西贈予她的那部分神力幾乎盡數消耗,她自身因受到東海域污濁干涸而被反噬,云西以神術斷開了她與死林的關聯,同樣的,她也因此失去了一部分力量。

    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倘若這次再不成功,她的神力必然無法支撐她再一次回到過去。

    她逼著阿云以最快的速度將修為精進到仙人之境,一切故事還不到發生的時候,阿云又一次隕落了。

    在這最后一次,長愿以天下眾生為局下了一盤棋,她將云西放在擺好的棋局正中,往后行的每一步都是曾經走過的。

    她會親手擺好往前走的路,以身入局。

    眼前畫面逐漸模糊,捆綁鎖住她心臟的金鏈完全禁錮了行動。

    長愿不知道她被困在這里有多久了,眼前永遠都是黑暗無光的。

    在這里的每一日,長愿總會想到第一次親眼看著阿云消逝的畫面,那該是如何一個黑暗無光的地方啊,阿云等了她那么久,一直撐到她到來才敢離去。

    她不敢想阿云承受著的苦痛。

    以阿云那時的修為,根本不可能撐那么長的時間,可她卻連死都不敢。

    倘若找不到阿云,長愿一定會瘋的,踏遍整個世間都找不到的話,她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么。

    可能再不會有接下來這些故事,世間也再不會有神明長愿的存在。

    長愿就在這般黑暗中無聲苦笑著,沒有一絲光亮落在她臉上,甚至于,她整個人都融入到這片黑暗中,就連脖子都被鎖住,根本無法做出更多的動作。

    這樣也好,長愿在無邊的黑暗中往前望去,看到行來的白色身影。

    來者著一身純白的衣物,身形單薄,兜帽扣在頭上幾乎遮住整個人。

    走得近了,才能看到他面上戴著一個面具,這個面具和長愿曾經見過那些都不同,是完全的純白之色,沒有多余的笑臉,唯獨右臉畫著一個紅色杏子圖案。

    這樣的視線長愿曾在樂春的記憶中感受到過,直白而驚懼,仿佛一切惡的匯聚,是暗處陰冷的毒蛇。

    “呵!”長愿冷笑,這時的她極有攻擊力,即便面上沒有過激的厭惡,卻依舊無法讓人接近。

    她看著這個始終躲在陰暗處的白衣人,道:“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白衣人輕笑著,單聽聲音的話,這是一個擁有著如銀鈴般嗓音的女子。

    擁有這樣聲音的女子定然是有著極好樣貌的,可這女子卻戴了一個沒有五官的面具,甚至面具上還畫著一個不大好看的杏子。

    “長愿神尊認得我?”她又往前行了兩步,幾乎停在長愿眼前,“我只是一個小人物。”

    “世間無人知我為神尊,你不也知曉嗎?”長愿不答,卻反問著眼前這個白衣女子。

    “墟劍宗掌門女,修為天賦皆為下等,終年待在劍宗禁地修煉,神罰落雷之時,修為未至金丹。”

    長愿一字一句沒有停頓說完,卻被來者扼住了喉嚨。

    這白衣女子的聲音染了毒,陰狠道:“你看了我的記憶?”

    “是又如何。”長愿冷聲回她。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將一切押注在此時,就是要看看這個謀劃者到底為何,她的未來早已到了無光的走向,就是因為如此,她才一定要弄明白。

    鎖住她脖子的手又緊了些,長愿卻迎著白色面具又說了一句話,“你啊——”

    “真可憐。”窒息疼痛讓她無法呼吸,長愿甚至不能咳出來,卻還在說著:“罷了、罷了,我原諒你……”

    “什么叫你原諒我!”

    黑暗處響起咔嚓一聲,站在長愿對面的白衣女子徒手穿入了長愿的身體,捏碎了她的肋骨。

    她似乎氣極了,攪動著長愿的血肉一連弄斷了三根,手上衣袖上都染了紅才停下動作,恨恨道:“你算什么人,憑什么說原諒我。”

    長愿連眉頭都沒有皺,和她過往心中的疼比起來,這般皮肉之苦,實在算不上什么。

    她認真看著已然貼在面前的奇怪面具,放在過去的任何一天,長愿都不會想到她在找到罪魁禍首時竟然是能夠笑出來的,“大抵,和你一樣,都有一個摯愛吧。”

    “閉嘴!”白衣女子一掌落在長愿的傷口,血肉將她的純白衣衫弄臟。

    長愿動彈不得,只能感受著撕裂身體的疼,她不會這般輕易死去,眼前的折磨更一分都不會少。

    “不,我要告訴你。”她看著因著這一掌過于用力往后退了半步的白衣女子,更像一個被捆起來的惡魔,道:“我們還是不一樣的,你知道我的神術是什么嗎?”

    “你永遠救不了她,不論是樂春,還是你找來的無數個圣女,她永遠不會回來了。”長愿逼得白衣女子沉默著往后退了一步。

    “在無數個未來里,天地毀滅,你永遠找不到她。”

    “你找到云西了又怎么樣,她都不要你了!”白衣女子用染著血的指尖點在長愿心口的位置,“要我告訴你嗎?”

    “她不要你了,不愛你了。”

    “你費盡心機救她,弄成現在這般可憐的喪家犬模樣,可你等的神不要你了!”

    她一步步逼近到長愿身前,指尖戳破長愿的胸口,幾乎穿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聽明白了嗎?”她收回又染了血的指尖,靠近長愿耳邊,念道:“我們的確不一樣,我沒你那么可笑!”

    “過去我以為世間只有一神,竟從未懷疑過你的存在。”白衣女子笑著,嘆道:“真是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啊……”

    “神尊也是懂情之人,如今你的愿望達成了,應當不介意幫我一把吧?”

    她并沒有與長愿商量的意思,此處捆住長愿的鎖鏈皆是她為了困住云西以數十萬年煉制的鎖神鏈,以長愿如今殘缺不全的神力,根本不可能掙開。

    甚至,她連自盡的能力都沒有。

    真是好大一盤棋啊,大抵這世間的任何一人都不會想到,杏百躲在暗處操控一切之人竟然是一個陷入情障的姑娘。

    這樣一看,她長愿所行的一切的確很是可笑。

    好在,她這盤棋險勝了,雖然到這里還不是終點,可阿云終究還是按照她擺出的路走到了神位上,那些變故全部都成了指引她的助力。

    就如這人說得一般,她和阿云已然沒有可能了,長愿現在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喪家犬,可那又如何,她只要阿云平安便好了。

    只要阿云平安,為此要她付出何等代價都行。

    決定要重新開始,她便已下定了決心,眼下這一場景的出現亦是她親自造就的,是她主動選擇到此承受的。

    自投羅網,死亡從來就不是長愿懼怕的結局。

    第129章 互換

    記憶無論如何往前撥弄, 亦或是往后倒放,直至一點點挪移到眼下的場景中,千年萬年的每一幀總會定格于云西這個人身上。

    眼下的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 還是說, 她失去的力量太多, 竟然連看都看不清楚了。

    長愿想要抬起手,去觸碰一下自己,一個人在黑暗里太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感覺,她的眼睛, 真的還能看見嗎?

    可她的手腕被緊緊綁著, 捆住她的人還真夠細致, 就連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沒有放過。

    是怕她掙開嗎?

    長愿覺得這人未免有些太過小題大做了, 就算她還有余力, 也不會掙開。

    更不要說的是,她早已沒有力氣了,若是現在有人解開了捆住她的這些束縛,長愿都能想到自己倒在地上狼狽的模樣。

    其實現在這般也算好, 沒有人能夠找到她,她會在這里散盡神力,就連一粒塵埃都不留下。

    這樣逝去也好,她是一個背棄了眾生的神明, 一次次妄圖改變未來, 眼下達成了愿望,這樣死去也不算太差。

    還好, 還好,她的阿云不愛她了。

    可是這樣想著, 她的心卻疼得要窒息了,比這無邊黑暗的折磨還疼。

    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將自己沉入深海的滋味中,那時的她一次次逼迫自己遺忘阿云,卻每一分一秒都在想起。

    眼下,當她當真要永遠遺忘云西時,才發現,曾經逼迫自己遺忘的苦痛根本不算什么,與實實在在的恐懼比起來,什么都不算。

    長愿從來就知道自己是貪心的,即便在漫長的時間里都與云西待在一起,她還是覺得不夠。

    就如現在,分明都狼狽成這般模樣了,她還是好想看阿云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哎呀!神尊在想什么?”

    寂靜中走來的腳步由遠及近,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到了被困在此處的長愿耳中。

    黑暗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純白之色,停在長愿的眼前。

    “你的注視,總是讓人不適。”長愿抬眸看著白衣人,輕嘆著,笑著。

    她注視著眼前到來這人,只有這個黑暗的訪客到來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活著,她的生命還沒有完全消逝。

    來者似乎很喜歡這般藏在黑暗中的自在感,她那過分赤、裸的視線落在長愿的腹部,輕聲哼笑著。

    冰涼的指尖停在長愿已然愈合的皮肉之上,長愿頓時覺得觸覺被無限放大,盡是不適之感。

    她肉里的骨骼好像還在疼著,那人將指尖往下滑了一分,似乎正落在了她的骨頭上。

    長愿分明是不怕疼的,卻在此時覺得她肉里的骨頭在戰栗著。

    果然,在下一秒,那指尖便狠狠刺入她的肉里。

    “神尊愈合的能力似乎不太好。”來者撥弄著她肉里斷開的骨頭,惋惜道:“這般虛弱,怎么能將我的祈兒喚回來?”

    長愿對于她的作為沒有動靜,平靜得如正在經受折磨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從她看了這人的記憶開始,這個女人便要在每次來看望她時用這樣的招式折磨她。

    捏碎她的肋骨,用術法阻斷肋骨的重生,并在下一次到來時故意穿破她已然新生的皮肉,如此重復。

    “依我看,長愿神尊跟云西神尊比起來,還是差了很遠……”

    長愿聞言抬眸,“同樣為神,我不比她差些什么。”

    女人拿了一塊純白的手帕,慢悠悠擦著手指,語氣挑釁又嘲諷,“不,你們可差得太遠了。”

    她上下打量著長愿,似是嫌棄道:“神術反噬,天道因果,你這副身體早就爛透了。”

    長愿用力掙扎著,晃得捆住她的鎖鏈發出碰撞的陣陣響聲。

    她根本無法掙開,盡管如此,捆住她的鎖鏈卻依舊更纏得緊了些。

    喉嚨泛起腥甜,長愿咬著牙將這口氣急而生的血咽了回去。

    她不再反抗掙扎,緩了一刻,“你不用試圖激怒我。”

    “我逃不掉,你更尋不到云西。”

    她敢只身入局,便是抱了十足的把握。

    如今云西已然按照軌跡重登神位,從此往后,世間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威脅到她。

    那一日的荒漠之行,她和云西又一次遭遇了圍堵,命運的故事還會繼續往前走,卻早已發生了偏離原本軌跡的傾向。

    她讓書仙人繼阿云之后講出了神明長愿的故事,以身入局,故意將自己暴露在威脅視線之中,來到了此處。

    既然杏百從始至終都在打著神明的主意,她便將自己送到這些人眼前,自投羅網。

    不就是想要奪取她的神力完成邪術嗎?

    長愿失去過的力量太多了,這般被奪取神力的速度,除卻無止境的折磨,倒是有些不夠看。

    “你欲造神,就當真那般確定他們一定能將杏子妖喚回來嗎?”

    她在挑釁眼前這個不敢露面的女子,又似乎當真在疑惑著。

    “造神?”面具女將染了紅的手帕整整齊齊疊好,塞進衣袖里,輕‘呵’了一聲,“我可不是在幫他們完成愚蠢的成神夢。”

    “魔族也好,妖族也好,特別是那些惡心、虛偽的正道修士,他們的欲望永遠都是填不滿的。”

    “修了道想要成仙,成了仙又欲要成神,成了神呢?”

    “他們的欲望會更多,永遠都滿足不了。”

    “這點道理,神尊在那次劫難時不早就知道了嗎?”

    長愿沉默,這點道理她怎么會不明白,她親身經歷過那欲要將她毀滅的可怕。

    面具女似乎也沒有讓長愿回答的意思,她自顧自說道:“我可沒有那份閑工夫去滿足這些人的欲望,更不想當飼養無底洞惡狼的善人。”

    “我謀劃了這么多年,所為的就只是一件最簡單不過的事情罷了。”面具女大抵此時心情頗好,語氣都輕快了幾分。

    這本該是一個活潑好聽的聲音,卻異常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她扯出捆在手指牽連著心臟的線條,說道:“看,這些人都將成為我手下的神,他們這是在為我的祈兒贖罪呢。”

    “神尊不會覺得我是什么很壞的人吧?”她笑著,指尖把玩著這些線條,“跟他們比起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名不經傳的小角色罷了。”

    “他們要的是成神滅世,是無盡的殺戮和欲望,而我卻只想救人,沒有錯吧?”

    長愿目光落在這無數線條之上,透過這些線條,似乎看穿了這世間一切。

    每一根線條都昭示著欲望,受盡尊崇的仙尊,風光無限的正道天才,德高望重的前輩,或是躲在角落名不經傳的小修士,他們都在這里,都選擇了背棄的路。

    “只為一事,便將棋局布滿,每一步都算的如此精細,在你這一局棋中,沒有一步是失敗的。”長愿這般評價著,沒有半分貶低。

    長愿想,她大抵是一個愚笨的神,倘若落下的棋子有這人一半的精細,也不會走到眼下這一步。

    一個資質愚鈍的普通人布下的棋局,卻讓她耗盡神力行了五次,落子無悔,倘若她沒有神明的身份,從第一步開始便已滿盤皆輸。

    黑暗中出現了第二個身影,來者同樣著一身白衣,沿著黑線的牽引來走到面具女身邊,而此人正是長愿再熟悉不過的花娘。

    面具女如一條冰冷陰冷的蛇,手臂纏上花娘的腰,稍稍掀動了一下對方臉上的面具。

    “她啊,這可是我找到最適合的容器。”說著,面具女取掉花娘的面具,一并摘下了對方的眼罩。

    花娘的視線正對著長愿,看到了長愿如今的模樣。

    原本花娘生著一張好看的臉,很久以前,長愿曾經見過,現在這張臉卻有些奇怪,分明還是原來的樣子,仔細看的話,卻又覺得這個人沒有五官一樣。

    就如一張純白的面具,什么都沒有。

    “只是,這場對弈,你輸了——”

    話落,原本花娘沒有表情的臉多了抹奇怪弧度的笑意,長鞭軟骨纏上面具女暴露在黑暗中的頸脖。

    她順勢摟住了還貼在懷中的女人,輕聲道:“別弄錯了,我可不是她。”

    面具女一下猶豫都沒有割破了纏在脖子上的軟繩,手中匕首旋轉兩圈,就要往花娘臉上劃去,后者移步躲開,險些破了相。

    “你是誰?”

    “是誰?”花娘撿起面具重新扣在臉上,輕笑著說:“不是你的寶貝祈兒,也不是這具沒臉軀殼的主人。”

    她指了指遠處的黑暗,面具女往身后看去,那里慢悠悠走來一個身影,這個走路的方式,與方才花娘走來的模樣一般無二,她在距離面具人不遠處站定,笑著的臉卻是如今的魔主韋語瀾。

    面具女立馬意識到不對,猛地往后退開。

    她看著面前這兩人,“你們?”

    站定的韋語瀾還在笑著,只是那分笑卻又有些不同,面對著面具女,她道:“你執意想要知道的話,我就在你面前了。”

    ‘呵!’花娘甩起手中長鞭,沒有給韋語瀾眼色,她不喜韋語瀾的惡趣味,卻更厭惡將自己裹在黑暗中的面具女。

    方才那碰到她腰肢的觸感,簡直讓人厭惡到極致。

    韋語瀾故意走得離花娘近了些,一步一字道:“你最寶貝的軀殼,竟都不知道看看她的心在不在你這里嗎?”

    花娘稍稍挪了一步,距離韋語瀾遠了些,笑著說:“我的心當然在她那里,我可天天想著要她死呢!”

    面具女對于眼前的場面并沒有太慌亂,反而將目光落到無法動作的長愿身上,“神尊好算計。”

    韋語瀾目光早已落在長愿這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視線停在長愿的傷口上,眸色沉了許多,唇角的笑意更惡劣了些。

    她移動目光看向面具女,嘴里卻在說著:“師尊啊,真是柔弱——”

    第130章 狼狽

    “你怎會, 來此?”視線停在擋住眼前的韋語瀾身上,長愿問她。

    “我不來,師尊是想要云西神尊來為你收尸嗎?”韋語瀾召出魔劍, 頭也沒回, 冷淡中帶著不滿和故意挖苦的笑。

    “您這一走又是三年沒有消息, 三年又三年……”魔劍上溢出的魔氣隨著她的話更甚,持劍的魔主壓制住手中劍,輕諷:“真是狠心啊。”

    長愿張了張唇,欲要反駁,卻又停住話頭。

    她抬眼望著韋語瀾的背影, 眼中情緒晦澀。

    記憶還要再往前撥弄一些, 停在仙魔大戰正是激烈, 混戰不停, 世道幾欲潰然以前。

    再一次失去云西的疼幾乎將她逼得喘不過氣, 她看著又一次走向熟悉結局的世道走向,視線落在了如何都不愿與仙門談和的魔域。

    魔域新任魔主韋語瀾,百歲登上魔主之位,挑起仙魔之戰, 卻從不露面,是歷代最為神秘好戰的一任魔主。

    由她掌管魔域后,仙魔大戰幾乎沒有停歇,直至千年后, 韋語瀾失聯, 魔域多了一個修為幾近神道的傀儡尸身。

    因著韋語瀾過去的拒絕,長愿便再沒有尋過她。

    所以這一次, 亦算是韋語瀾第一次見到她。

    彼時,韋語瀾獨坐于魔宮大殿, 長劍利刃穿過她的身體,將她釘在大殿王座之上。

    一把劍刺穿胸膛的疼痛遠不止于此,下手之人是極為惡毒的,足足十把利器,穿過年輕王者的胸口,刺破她的腹部,血慢慢往下流淌著。

    長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那些關于魔主韋語瀾消失的一切傳言皆假,而真正的故事,便是這新一任魔主不過千歲就死在了她的王座上。

    最初的韋語瀾性格如何,長愿并不知曉。

    她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魔主獨自守在空曠的王座上,那日夜不歇的長明之光很亮,刺得有些晃眼。

    對于長愿來說,這是她第二次來到此處,她冷然站在韋語瀾面前,與其達成交易。

    背著被天道察覺的危險,長愿帶回了一個能夠助她改變未來的人,而這人正是韋語瀾。

    起初,她并沒有要將韋語闌帶在身邊的想法。

    她答應韋語闌會提前找到對方,助她從一開始便脫離往后要經歷的苦難。

    可那與阿云如何也理不清的關系,以及過于嚴重的天道反噬改變了長愿的想法。

    韋語瀾帶著過去的記憶,只要她不想,脫離了這里后,那些欲要尋她之人很難再找到她的蹤跡。

    長愿并不擔心韋語瀾獨自在外的安全,怕就怕在,她擋不住天道的察覺。

    所以,她在一刻之間下定了決心,要將韋語瀾帶回浣鎏宗,甚至是南雪山。

    韋語瀾是她落下的棋局中極為重要的一環,是連接仙魔兩道的橋梁,縱然有一天這個橋梁塌了,也一定要在她完成計劃之后。

    可長愿也從來沒有想過,她規劃好前路的棋子走偏了一步,竟然將心思落在了執棋人的手上。

    還不懂情愛時,長愿曾在凡塵花樓看到過世人所謂的愛,載歌載舞,花前月下。

    她悄悄將目光落在那些總喜歡講著才子佳人故事的先生那里,聆聽著所謂情愛的故事。

    憑借神力引以輕風,曾看過寫著情話飄飛的手帕,讀過上面寫著的情詩。

    而后,將目光盡數落于眼中總是盛著溫柔的神明身上,漸漸地,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她知曉夕裳禾與傾向師姐妹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能看懂夕玥無數次望向夕問雪的神色,亦明白沈書珺曾藏起來晦澀不明的情意……

    可偏偏,直到阿云于她在接受天罰時倒下那一刻,才看懂了韋語瀾從來沒有藏起的心思。

    阿云修為盡失倒下引起的騷亂并不算小,那時她正一劍劈擋住極具神威的一道天雷,她想回頭看一眼背后的騷亂,卻不敢輕易轉身,她怕轉身擋不住天雷,怕計劃在這里打亂,更怕她會忍不住想要去抱住阿云。

    長愿陷入無邊的思緒之中,而在她的眼前,原本對峙的三人卻糾纏在了一起。

    韋語瀾的劍不分敵我,她用得劍極軟,如一條蛇,每一次都能恰好錯開花娘甩動的鞭子,沒有傷到面具女,卻好幾次擦著花娘過去,將人氣得不輕。

    好在花娘身法極好,她往后猛地跳開,拉開了與韋語瀾過于近的距離,挑釁笑道:“你若是不會用劍,就好好站在一邊,守好你的師尊,讓我來。”

    韋語瀾可不是輕易好惹的性子,花娘退開,她正巧也不再收著動作,手上舞動的劍速度更快,軟劍無形,根本看不清哪一個是真的劍影。

    韋語瀾和花娘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狠。

    打不過,哪怕自己受著三分的傷,也要從對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幾招之后,韋語瀾退至花娘身邊,唇角掛了血,執劍的手震得微顫,她胡亂擦掉唇邊染了的紅,側眸挑釁看了一眼花娘,道:“你行,換你上。”

    花娘接住了韋語瀾的眼神,盡管知曉自己不是對手,亦迎了上去。

    韋語瀾并沒有冷眼看著花娘去送死的意思,等人接了兩招,便又迎了上去。

    可面具女不是什么小角色,能藏在暗處二十萬年甚至更久,又精通邪術之法,哪里是這兩個人能對付的。

    很快,她們便敗下陣來,被面具女壓著打。

    花娘還好,出于她是最完美軀殼的考量,面具女不舍得下死手,韋語瀾卻遭了殃,被面具女一掌拍了很遠,后背狠狠撞在長愿身側后邊的墻壁上,而后跌落在地。

    長愿只能用余光看著欲要撐著要站起來的人。

    以這兩人的實力,根本不是面具女的對手,長愿想要幫她們,卻沒有辦法掙開鎖鏈。

    “砍斷鎖鏈!”她情急下喚了一聲,花娘又擋在了面具女身前。

    韋語瀾這會兒跟初來時比起來實在狼狽太多,長愿對上這人的視線,明白韋語瀾這是要拒絕她。

    卻沒想到,韋語瀾的話頭一轉,反而笑道:“師尊想要我砍斷鎖鏈,當然可以——”

    她不等長愿反應過來,軟劍便利索斬斷禁錮長愿全身的鎖鏈,沒有任何意外的,失去支撐的長愿猛地往下滑,膝蓋狠狠砸在地上。

    腹部的疼還未愈合,鉆心的疼讓長愿冒起冷汗,她將因疼痛而起的悶哼咬在嘴里,眼前落了陰影,韋語瀾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眼前。

    花娘還在一邊與面具女打斗著,韋語瀾卻有閑心居高臨下看著長愿,沒有扶起倒在地上人的意思,“這可是師尊的要求。”

    說著,她惡劣側了些身子,讓其看到了站在遠處的來者。

    銀白色錦緞刺繡而成的衣衫,連衣擺下的流云都是那般眼熟,根本不用抬眼去確認,僅憑這一眼,長愿便知曉來者是誰。

    她的身體不由顫抖著,連帶著斷開的骨頭,所有的皮肉之疼在這一刻都消失了,時間好似在她眼前凍結,如今正在鉆心糾纏著的,是她的靈魂。

    長愿緊緊抓住了自己落在地上的衣擺,十指都在用力著,指尖輕顫,有些泛白。

    她不敢抬頭,恨不得現在立刻找個地方藏起來,擋住她此時的狼狽。

    可事情總是不會隨著愿望走,原本遮擋住她的韋語瀾一步一步走遠,長愿就這般完全暴露在來者的視線之下。

    “韋語瀾!”長愿低著頭,歇斯底里卻保持著最后一分冷靜,低聲喊道:“回來。”

    韋語瀾腳步停頓了下,在長愿以為她會回來時,又抬腳往前去,“不行,我現在要去殺了那個傷了您的人。”

    長愿想要不顧一切逃走,想盡了一切能夠逃離這里的辦法,可她的神力散去太多了,走到這一步,近乎完全潰散,所想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實現。

    她就只能這般狼狽的,完完全全暴露在所愛之人的目光下,接受著審判。

    長愿不能抬頭,她要撐著最后一分尊嚴,不能以這般狼狽跪在地上的方式面對云西。

    她又想到了阿云修為盡失倒下后,在南雪山昏迷那天。

    遣散所有欲要聚集在南雪山上的來者,分明整座山中就只剩下她和云西兩人了,長愿卻亦不敢多看云西一眼。

    她又換上了當年阿云最喜她穿的紅衣,坐于小院中,靜靜等著阿云醒來。

    換作任何一個人長愿都不放心,換作任何一個人守著阿云她都不能接受,在這種時候,她自私地只想要一個人守著阿云,只允許阿云身邊有自己在。

    可是,當看著修為盡失的阿云走到她眼前時,她又在動搖著,拼命壓制的記憶在逼迫著她,那些阿云一次次失去的記憶在她腦海中來回輪換,不停轉著。

    她好想下一秒就擁住阿云,咬破阿云的唇,將其刻入到自己的靈魂之中,永遠不再失去。

    可長愿卻不能有這般動作,她只能按照自己擺好的前路,看著阿云修補好的吊墜,冷聲道:扔了吧。

    她要阿云扔了手中的吊墜,這是阿云在重傷禁閉時憑著僅能動用一點神力修補好的東西,可她卻讓阿云扔了,就這樣扔了。

    就如她逼迫阿云剜去情根一樣,棄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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