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那天, 為他們的愛情站崗的cp頭子溫雨禎隔著網線讓她匯報進度。
溫雪盈平常不太會搭理她的無聊窺私欲,不過想了想今天的事,其實也可以聊一聊:【算是有一點點進展吧】
溫雨禎大放厥詞:【一夜幾次?】
溫雪盈:【我親他手了】
溫雨禎:【?你再給我玩這種高中生之間的把戲】
溫雪盈:【我的一小步, 人類一大步[微笑]你懂什么?】
要知道, 在戀愛關系里, 溫雪盈是那種, 對方向她走一百步, 她連原地踏步都懶得踏,甚至一屁股坐地上的人。
讓她主動, 怎么可能呢?
但是她今天居然, 主動親了一個男人。
這難道不值得一個史上留名的紀念日嗎!
雖然說,這個小親吻發生得并不平白無故,而是作為等價交換, 外加她被美色熏心,一時被沖昏頭腦的結果。
但是溫雪盈覺得, 能讓她做到這種地步, 陳謙梵有必要偷著樂,乃至于半夜笑醒。
而陳謙梵……
嗯,心如止水地跟學生開視頻講論文。
研究表明,他是唐僧。
溫雪盈卸了妝, 又重新化了個上鏡妝, 正準備直播一會兒的時候, 收到了一條私信。
她的后臺很熱鬧, 一般不是品牌方的私信,溫雪盈都不會看得太仔細, 但是這個id讓她心頭一悸,Lin。
溫雪盈腹誹, 今天是什么觸霉頭的日子嗎?怎么全世界都刷到她的賬號……
Lin關注了她,并且私了一句話:【我發現一件事,你沒戴婚戒】
溫雪盈回:【硌得慌就沒戴,我老公也同意,你什么東西】
陸凜說:【我還是不信你結婚了,結婚照都沒有嗎?】
溫雪盈勸自己別理會。
但是不行,她坐那兒粘著假睫毛,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他憑什么質疑她?!
結婚證放在家里,一直都是廖琴保管著。
除此之外,她跟陳謙梵好像也沒什么合照。
溫雪盈只好去學校官微找了張陳謙梵的照片,氣勢洶洶發過去:【看清楚,這我老公】
陸凜:【我知道他。】
陸凜:【c大的老師,很多女人的老公。】
陸凜:【你也沒必要找網圖糊弄我吧?】
“……”
溫雪盈掐人中。
不回了,真不回了,急于自證的人是白癡。
溫雪盈做了兩個運功的手勢,上下呼吸,平復心情。
一睜眼,陸凜的消息又來了,鋪滿屏幕:【老實說,我回來工作也有你的原因,畢業這兩年我過得不是很開心,在學校的時候以為自己無敵,到了北京才發現原來我什么都不是。偶爾跟同事聊到以前的感情,我想到你會覺得很可惜,為什么那個時候不能好好地聊一聊心里想法,沒有跟你說清楚我們之間的誤會,情緒上頭就只會彼此傷害,所以其實,感情都是分開之后才顯得濃烈吧,也可能是這兩年成熟了很多,想事情會更深刻一些,認識到從前的幼稚,導致了后來的遺憾,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想跟你結婚的事是真的,后來遇到再多人都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了】
破鏡重圓這種事情,只有兩方都還留戀才能圓得了,要不然,一方的小作文,自以為是的深情和感悟只會讓人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溫雪盈匆匆瞥了一眼,好長……
正要點進拉黑界面。
陸凜像是有預知能力:【別拉黑我】
她果斷按下確定。
拜拜您嘞~
其實客觀來說,陸凜這人挺適合當酒肉朋友的,但是一進入親密關系,很輕易就散了。
溫雪盈覺得,如果沒有那三個月的交往經歷,他們現在應該也是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吧。
那一年的櫻花開滿校園,他信誓旦旦說會娶她,她也當真了。
短暫的一段戀愛經歷,縱使談不上多么熱情恩愛,喜歡是真的喜歡過,憧憬也是真的有憧憬。
她甚至曾經試圖為他解開自己的心結。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地看到他的手機來信,游戲里的“搭子”喊他老公,他們沒準能走得更久一些。
當然也只是略久一些。
因為分離是必然。
溫雪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成長,但她很清楚,三年前的陸凜絕對不會跟她說: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也許他現在愿意等了吧,可是跟她還有什么關系呢?
妥協,包容,以至忠誠,等他滯后地學會愛人,擁有態度,錯過的早已經成了錯的。
她不要求來的耐心,她想要的是真正懂得尊重的愛人。
偶然的偶然,溫雪盈在一周之后見到了陸凜。
她陪室友去轉了一圈秋招的雙選會,結束后路過學校的球場。
“球賽又開始了啊……”跟她一起的鄭薇止了步,指著那兒正在練球的幾個男生說:“你知道那個事嗎,前段時間小喬有個crush,每天放學來這兒打球,然后她每天來看,后來發現這男的裝得要死,動作一個沒落,球是一個沒進,指著這球泡妞呢,我快笑死了。”
溫雪盈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球場上拉了籃球比賽的橫幅。
鄭薇又說:“不過她說那男的活兒還行,原諒他一秒。”
溫雪盈回眸,沉靜地望著她。
她知道喬青喜歡嘗試不同男人……
的下半身。
當約.炮變成了一種流行現象,若有抵制意圖,就會遭到反駁:現在誰還沒個欲望了,你是清朝人啊?
她不批評別人,但溫雪盈本人并不崇尚這樣一種關系。
她更向往的是水到渠成,相信慢吞吞生長的感情,總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溫雪盈不是清朝人,她是蝸牛。
很慢很慢的蝸牛,爬在了汲汲營營的各種情感關系中,仿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走得很著急,顯得她另類。
她又思緒飄飄,想起被她留了牙印的陳謙梵。
“有一說一,17號打得還行。”鄭薇看了會兒球,然后摸著下巴揣摩,“有點眼熟啊,是不是你前男友?他不是畢業了嗎?”
溫雪盈一愣,挑眼看去,果然是陸凜。
“……我的案底,誰提我跟誰急。”
她扯著鄭薇,快速離開。
旁邊有兩個女孩子也路過,也說起了陸凜。
甲說:“他畢業好久了吧。”
乙說:“以前球隊隊長,打球很厲害的,誰知道他走了之后城設后繼無人,又把他喊回來做指導。”
旁邊有簇擁著的女孩在給陸凜加油。
他大概重新回到了當風云人物的感覺里。
進入社會后逐漸認識到自己的平庸、少年感的消散都是讓人惋惜的。
陸凜懷念的何止是溫雪盈呢?還有他意氣風發的學生時代。
在食堂,屁股還沒坐熱。
“雪盈。”
陸凜眼睛尖,一眼找到了坐在偏斜位置的溫雪盈,見她旁邊有空,他托著餐盤過來,“找半天沒位置,拼個桌?”
溫雪盈剛開始吃呢,聽到他聲音就覺得沒胃口了,瞥他一眼:“別坐這,我結婚了。”
陸凜不以為然一笑:“怎么又來了,你就這么想躲著我。”
他還是坐下了。
“你好啊,學長。”鄭薇友好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陸凜也熱情地笑笑:“嗨。”
溫雪盈不給面子地說:“我讓你別坐這兒,你這樣會被我老公看到,我不想他誤會。”
他說:“你老公誰啊,陳教授?”
鄭薇湊過來,意味深長地說:“哇,原來你也是這么忽悠你前男友的?”
溫雪盈神情嚴肅說:“我沒有忽悠。”
陸凜說:“你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你,我就信。”
溫雪盈說:“這個點他在給學生上課。”
“那找張合照看看?”
合照沒有。
聊天記錄有,摳摳邊角還是能找到證據的。
但是、憑什么給他看啊?!
溫雪盈冷冷地望著他,“那你現在給我拿出證據,證明陳謙梵不是我老公這件事。”
陸凜愣了下,“什么啊……”
然后失笑,“我要怎么證明?”
“這是你的事,”溫雪盈說:“找他未婚的證據,找他老婆是別的女人的證據。總之你證明不了,那就說明我是對的。”
她不想吃了,說完就放下筷子起了身,丟目瞪口呆的陸凜在身后。
鄭薇趕緊跟過去。
“不是,誒、”后面的男人百般無奈,“行,信你結婚了,行嗎。”
鄭薇跟著溫雪盈,疾步踏上靠站的校車,又端著下巴揣摩:“你現在給我拿出證據,證明陳謙梵不是我老公這件事……我靠,好詭異的邏輯,我竟然無力反駁。”
她露出福爾摩斯的眼神,打量著溫雪盈:“那你為什么不公開啊?”
稍稍沉默一陣,溫雪盈說:“我想的是畢業再說也不遲,在這個學校最后一年了,我不能太高調,你也知道,師生的輿論有多復雜,雖然我們是相親認識的,但是肯定會有人惡意曲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理解。”鄭薇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又試探著問,“那陸——”
“再提我案底?”
“……”
話題終-
陳謙梵這段時間看起來很忙碌。
溫雪盈沒問他在忙什么。
他要評教授,評博導,自己發文章,還得管理學生,偶爾忙忙項目。
——當然了,還得騰出時間來給溫雪盈做飯。只要她在家,他必定一餐不落把她的胃伺候好了。
她那天被一個騷擾電話吵醒,看一眼時間才六點多,而床邊沒人。
天蒙蒙亮,他在書房躺椅上躺著,單薄的襯衫穿在身上,領口沒系,領帶松松地握在手中,陳謙梵閉著眼,但應該沒有閉太久,旁邊的電腦屏幕還沒熄屏,上面顯示著一片英語論文,做著不同顏色的記號。
溫雪盈已經沒印象他昨晚有沒有睡床上了。
她輕手輕腳進去,先幫他把書房的燈關了,怕刺著眼睛。
手里拎一條毛毯,走到他身前。
溫雪盈思考了十秒鐘,沒把他手里的領帶抽走,將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陳謙梵睡顏平靜,洗漱過了,湊近就聞到,臉上有薄荷味清香,打理過的下頜,有淡淡的、碎碎的青色。
結婚之前,她曾經傷春悲秋地想,要跟一個男人過完一輩子,多恐怖的事情……
結婚可不是戀愛,要面對的是一生的伴侶啊。
結婚之后,看著這張臉,她又想入非非。
是陳謙梵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居然要跟陳謙梵過一輩子哎……
就望著他走神的這么兩分鐘的功夫,陳謙梵醒過來,疲倦的雙眼將她攏入視線,聲音沙啞,有種低磁的顆粒感:“怎么這么早。”
他抓走毛毯,站起身,又問:“被我吵醒的?”
溫雪盈搖頭:“不是,有個騷擾電話——你呢。”
陳謙梵到電腦面前,站著看屏幕,又在上面改了點東西,說著:“學生要發論文,還沒改好。”
她詫異:“你不會一晚上都沒睡吧?”
“睡了兩個小時。”
溫雪盈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么:“那你今天別去學校了。”
他冷靜地說:“不影響,目前還能協調好精力。”
“哦……”
她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不過,心臟鈍鈍懵懵的感覺是什么意思呢?
好像是有點,心疼……?
她就在那兒呆站了一會兒,看他修改論文,默了默問:“你現在就出去嗎?”
“早點過去,他也沒怎么睡。”
陳謙梵一邊說著,一邊將筆記本蓋上,然后轉頭看她,問:“你要考選調?”
他大概是注意到她最近在看這一類的工具書。
溫雪盈也沒瞞著他,點點頭:“有這個可能,去當兩年村官,然后宦海浮沉,你覺得怎么樣?”
陳謙梵倒是沒給太多意見,沉吟過后點頭:“行。”
他走到她面前,把領帶塞到她手里。黑色的,摸著和看起來一樣涼。
滑滑的一塊布料落在手心,差點沒抓住,溫雪盈一收手掌,正要說不會系,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黑夜與白天的交界處,遙遠的天邊一抹亮色落進了窗戶里。
陳謙梵低了頭,帶著她的手,將領帶繞過自己的脖頸。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合適?”
“我沒說。”
溫雪盈隨著他,手就這么被人掌控著,隨他動作而動著,她輕輕地說:“但是你遲疑了,話里有話。”
陳謙梵垂首時,離她臉近,薄荷氣味像蹭在她的眼梢,他莫名笑了一笑,聲音低低的,又因為這倏然的親近,喉間溢出一點真心話:“乖。”
她蠻好奇:“我還乖啊?”
他說:“你乖。”
溫雪盈努努嘴,說:“我媽讓我報考的,她說前程好。”
他帶著她的手,她看著他輕緩的慢動作,仿佛在指示教導,讓她學習以下打結的方式。
“多大了。”陳謙梵一邊慢條斯理地教她系著領帶,一邊問道。
“嗯?”
他重復一遍:“多大年紀了。”
“24。”
“24了,還要別人做你的路標。”
他聲音不沉,就這么淡淡的,點她沒主意。
“……”溫雪盈一窘,辯解說,“父母的閱歷多一些嘛,我又沒什么見識。”
領結被推好,陳謙梵站直了身子,也松開了她的手,簡單地說:“旁人的見識也是片面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溫雪盈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周六有空嗎?”穿上西裝,陳謙梵問。
她想了想:“應該是沒什么事。”
他說:“帶你吃頓飯,感受一下好前程。”
溫雪盈略一思索,應承下來。
到周六那天,的確很悠閑,溫雪盈挑了很久的衣服,然后心滿意足地跟著他去赴約。
是一個軍工企業的結項飯局,陳謙梵是項目責任人。
去的路上,溫雪盈問跟誰吃飯。
陳謙梵就指著簽約儀式現場的照片給她介紹,哪個是黨委書記,哪個是董事長,哪個是所長,哪個是……
“記住了?”他問。
溫雪盈點點頭,又訥訥搖搖頭。
“人太多了呀。”
陳謙梵不由地笑了一聲,不嚇唬她了,把手機屏幕摁滅:“一會兒挑貴的吃。”
溫雪盈旋即笑開,豎起大拇指:“這個我在行!”
到了酒店,溫雪盈隨他下車,陳謙梵剛走到宴客廳門口,就碰見了一個位高權重的領導。
溫雪盈看過去,努力地跟照片上的人臉比對著,應該是要叫……林書記?
對方看見陳謙梵,端著笑過來,打了聲招呼,畢恭畢敬地喊聲陳老師,然后給他發煙。
這人全程視線沒落在溫雪盈的身上,她連上去喊人的機會都沒有。
剛要邁上去的腳步停住。
陳謙梵接過煙,本來不想點的,但是對方的火都送過來了,于是他銜著煙低了頭。
怕她被熏著,陳謙梵背過身去,兩人就這么站在階前閑聊了兩句。
溫雪盈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在旁邊抽煙,她有點怵這種官大的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做,走過去打個招呼嗎?好像唐突了。
就這么干站著嗎?沒禮貌。
完了,陳謙梵也沒給她指示啊……
溫雪盈訥訥地站了一會兒,離他說遠不遠的。
林書記眼睛一瞥,就見到了她。
對上視線,她繃緊身子站,用力微笑說:“書記好。”
林書記從迷蒙的煙霧里睇過來,也發現她杵了有一會兒了:“小美女新來的?哪個部門的?”
看著他有幾分耐人尋味的眼神,溫雪盈遲鈍地想,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剛才應該積極點過去先打聲招呼,給他點煙?
還是說,其實也沒什么深意,是她多想?
“我……”她剛一開口,輕輕的話音被截斷。
陳謙梵伸手攬了她一下,讓溫雪盈貼在他懷里。
他說:“小美女是我家的。”
對方恍然:“失敬失敬,陳夫人。”
陳謙梵笑得禮貌,但言辭嚴肅,告訴他:“她姓溫。”
林書記急忙改口,伸手要跟她交握:“溫小姐好。”
第 22 章
陳謙梵受到敬重, 除了他本人是項目組的研究員,也跟他奶奶的地位有關,奶奶參與了上個世紀的國防工程建設, 屬于國寶級別的人物。
溫雪盈聽到陳斂的名字的時候, 在盯著剛上來的云南松茸湯。
陳謙梵給她舀了一碗。
所長問他陳斂老師最近在忙什么。
陳謙梵把她的碗放下, 又悄悄遞來一張紙巾:“退休了, 在旅行。”
書記說:“老太太退休還挺晚的。”
董事長笑著接茬:“天才的腦子當然要多用用。”
陳謙梵不置可否, 淡淡一笑。
溫雪盈不禁想到了他奶奶的樣子,一個與時俱進的快樂老太。
又想到跟老人家也好久沒見了, 她大概在外面游歷, 沒回洛山。
因為吃的是結項的飯,飯局還算融洽自然。
沒有溫雪盈來之前想象得那么風云詭譎,變幻莫測。
可能旁邊坐著個鎮得住的人讓她安心, 所以不認識哪個是所長也不要緊,因為在人家眼里, 她的身份就是陳太太。
除了陳謙梵之外還有兩個研究員, 領導也帶了幾個不是領導的手下。
比較明顯的階層差就從敬酒環節體現出來了。
陳謙梵看著她空掉的湯碗,傾身過來,輕聲問她:“好喝嗎?”
溫雪盈點頭。
“去敬個酒。”他聲音低低的。
“哦,給誰啊。”她應著就端起了酒杯。
陳謙梵想笑, 把她手腕不輕不重地按下:“不急, 我帶你去。”
她的杯子里裝的是水。
陳謙梵沒讓她沾酒, 說總得留一個人開車。
酒過三巡, 有兩個男人就開始放開嘴皮子指點江山,大男子主義比較嚴重。
旁邊級別小一點的男人搭著肩, 跟著說了幾句奉承話,嗓音高亮, 話里有話,又摻雜一點虛與委蛇。
溫雪盈見過相對來說需要奉承的場合,大概就是跟她的導師劉洋吃飯的時候了。
給劉洋的酒都敬得很不自在,她不是一個很善于說場面話的人,但是同門一個個伶牙俐齒,溫雪盈就只好笑笑,跟著學了點酒桌上的規則。
話都能說,但是挺尷尬的。
我知道我在違心拍馬屁,你也聽出來我在拍你馬屁。
可是必須得有這么個環節。
她不太受得了這種氛圍,所以坐得不太舒服。
陳謙梵輕拍拍她的肩,溫雪盈就跟他一起敬。
他不用在人情世故里游走,自然還算一身舒展。
待累了,還能提前一步走,說有事要處理。
明顯是看她吃飽了,還撐著了,打個嗝,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像個還沒修煉到游刃有余的小孩。
下行的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陳謙梵問她:“好吃嗎?”
溫雪盈認真點評起菜式:“很奇怪,我發現貴的菜倒不一定好吃,怪不得,家常菜能融入家常呢。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要是真好吃早就流傳開了,是吧。”
陳謙梵輕笑,不置一詞。
緊接著,他說:“帶你感受一下,飯局只是衡量工作性質的一方面,其他的,待遇,工作強度,晉升機會,這些都要摸索。”
溫雪盈點點頭,問他:“那你是覺得這種氛圍不太好嗎?”
陳謙梵低眸看她,雖然身上沾了酒氣,眼神倒還是很清醒,他說:“等你升官加爵,名利雙收,我也能跟著你平步青云,少走二十年彎路,怎么不好了?”
電梯門開了,他伸手幫她擋了下,讓溫雪盈先出去。
她一細想,少走二十年彎路這話,讓她差點笑了:“你說真的啊?”
“還能有假。”
到車里,陳謙梵自然而然地坐進副駕。
溫雪盈今年上半年才拿到駕照,這是第三次上路,但開車對她來說不算難,膽大心細嘛。
既然她不害怕這件事情,就能夠輕松克服它。
她還是好奇:“你覺得好,干嘛還帶我來,我以為是在勸退我呢。”
“想做清官當然好,但凡有貪財的念頭,”陳謙梵支著下頜,瞧著窗外夜色,稍稍沉吟,聲音又隱晦了一些,“刀頭舐血,這點不好。”
“……”
溫雪盈聽著,感覺后脊跟著一涼,及時揚聲承諾:“我肯定超級遵紀守法啦,雖然有的時候是有那么一咪咪的,利欲熏心吧……但我還是能守住底線的!”
他說她乖,倒不是低眉順眼的那種乖。
雖然溫雪盈也會說漂亮話,但她的本質是單純的。
她的嘴甜跟旁人帶有目的的溜須拍馬不一樣,說簡單點,她連他的心眼都看不破,又拿什么去宦海浮沉?
被人擺一道,都不知道刀子從哪兒進的。
不過陳謙梵沒說這些,她有獨立判斷的權利。
于是接著給她客觀分析:“還有一個關鍵,工作難以變動,相對而言沒有那么自由,生活反復,熱情會衰退,你大概率得在這樣的環境里待到退休。”
“我要是干得不爽我就走,不行嗎。”
他說:“千辛萬苦到那個位置,能舍得嗎。”
“也是啊,”溫雪盈想了想:“舍也舍不得,逃也逃不掉。”
“也許氛圍不那么復雜,沒到爾虞我詐的地步,但是你得習慣斗爭,留心眼。熟悉里面的規則,人情世故,需要花一定的時間。”
說到人情世故,溫雪盈想起什么。
廖琴和溫哲的人脈雖然不在仕途上,但是廖琴很會精打細算,她知道陳家有,這也是她攛掇溫雪盈進體制的原因之一。
選調生比公務員晉升快,如果朝中有人,更是如魚得水。
溫雪盈沉默好一會兒,陳謙梵也沒接著說話。
她在思考提這個事會不會面子上過不去,但聊都聊到這兒了,再找機會就更難開口,猶豫半晌,她便小聲地問道:“你家里……是不是有親戚在省政府啊?”
陳謙梵倒是很坦蕩,沒避諱她的用意:“明年小叔過生日,必要的話,會帶你去打個招呼。”
溫雪盈微微一笑。
舒服了。
車子開上了大橋,確定沒什么行駛上面的問題了,陳謙梵把手里的西裝往后座一丟,姿態微微松弛了些。
溫雪盈問他:“我要是真上岸了,你會支持我嗎?”
“你能權衡好,我當然支持你。”
她眼睛彎彎:“嘿嘿,我看你就是想少走二十年彎路。”
他也笑了下,淡淡的。
“是。”
然后說:“以你的能力和性格,做什么都會很出色。”
陳謙梵話音剛落,兩人就聊不下去了,因為后面的車一直在按喇叭。
開了四十多碼的溫雪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好吵啊他。”
雖然她開的是有點慢,但是這種路怒癥真的是……
陳謙梵很鎮靜:“不理,保持你的車速。”
于是很快,那輛車超了她,開到前面去。
耳邊終于安靜了。
不過溫雪盈被他一刺激,恍然注意到前面是直行路口:“哎呀我忘記變道了,都怪那男的。”
他仍然淡定:“不著急,繞就繞一段。”
短暫的煩躁在他的安撫聲中很快消失,她也跟著自我安慰:“嗯,條條大路通羅馬。”
走了一段路之后,溫雪盈就開始有點兒飄了。
前面沒什么車,她就把油門踩得挺重,眼看快到七十碼了。
“特別好,我是不是有開車天賦,我應該高考完就考證,沒準現在已經是賽車手了。”
“天呢,怎么會有第三次上路就開得這么得心應手的人啊。”
“F1比賽今年還有嗎?好想去美國開一圈。”
“……”
陳謙梵摸了下安全帶的卡扣,確定插得很穩。
瞥一眼速度表,語氣微冷,他說:“降下來。”
溫雪盈笑意一頓。
“……哦。”她聽話地點了下剎車。
認識到自己幾斤幾兩,恢復到安全速度。
外面夜景繁華,陳謙梵瞧著江面水波,斂眸望著,大概是喝了點酒,加上最近疲勞過度,他閉了會兒眼,就淺淺地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然之間一聲撞擊,輕輕的“砰”,讓車身一震,陳謙梵驚醒。
“壞了。”
“壞了壞了壞了。”
溫雪盈一邊念叨著一邊下了車,緊隨其后,那一頭的門也被關緊。
陳謙梵過來看情況。
在一條單行道上,撞花壇上了。
他蹲下,打開手電筒看車頭,幸好沒大事,掉了點漆。
溫雪盈不好意思地指指頭頂,解釋說:“這兒燈太高了,還暗……”
他沒怪她:“蹭就蹭了,人沒事就行。”
一邊說著沒事,一邊把手電筒關掉,陳謙梵按亮了手機屏幕,穩妥起見:“我找代駕?”
溫雪盈覺得用不著,擺擺手:“都快到了沒必要吧,我小心點開就行。”
陳謙梵抬眼看她:“確定?”
“小意思啦。”她自信地笑笑。
默了默,他把手機放回去,說:“行。”
坐回去,陳謙梵說:“多練練就習慣了,我第一次上路比你還冒失,還是女孩子細心些。”
她驚喜:“真的?”
什么叫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剛夸完就找不著北了?
溫雪盈一邊開車,一邊偏頭看他,眼神里沾著悅色,好像非要聽他再清楚地夸一遍似的。
陳謙梵被她這個轉頭嚇到了,脫口而出:“看路啊寶貝。”
溫雪盈的腦袋一瞬間就灼熱了起來,身體里好像有一把火被點燃,轟的一聲。
他喊她什么?
寶貝……
這語氣,幾乎是在哄著她了。
密閉的車廂里,聽他用低沉磁性的聲音發出這個詞,音節清晰,縈繞在耳,久久未消。
怎么感覺還……有點色色的。
溫雪盈目不轉睛看著前方,不敢再動彈,開得小心謹慎,同時羞赧地應了一聲:“嗯。”
又是夸她出色,又是喊她寶貝。
車里又安靜了一會兒,她出了聲:“陳謙梵,你坐在我副駕的時候好溫柔啊,還是因為今天喝了酒啊?”
溫柔嗎?陳謙梵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在惜命的時候,對不可控的勢力,總會多幾分敬畏:)
最后,還算安全地到家了。
車是陳謙梵停的。
從停車場出來。
單元樓下有一道乘著月色的身影。
消瘦的男孩子站在那兒,手里提著沉甸甸的兩袋東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沒玩手機,就低頭看瓷磚。
又呆又傻。
溫雪盈一開始沒注意到,是走在前面的陳謙梵頓了腳步,她差點往他背上撞去,陡然停下步子,才順著他的視線偏眸去看。
“那個……陳老師。”看年紀應該是個碩士,不小了,但是挺拘謹的。
男生看見兩人過來,提了提手里的東西。
陳謙梵掃他一眼,又看他手里的禮盒,語氣寡淡:“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然后繼續低頭往前走。
溫雪盈:“……”
她快步跟上,小聲問:“他拿的是什么呀?”
“茅臺。”他說。
“哦……”似懂非懂。
陳謙梵步子邁得挺快的,走兩步,快到電梯間了,忽然又停下。
他思考了十秒鐘,又折返回去,沖那個男生的背影說:“等等。”
男生回頭看過來。
“吃了嗎?”陳謙梵問。
男生搖頭。
“上來吃完飯走。”
陳謙梵說完,看一眼溫雪盈,聲音低一點問她:“介意嗎?”
她速速搖頭。
那人還站著沒動。
陳謙梵抬了抬下巴:“師母都不介意,扭捏什么?”
啊?師什么?
師母……師、母?
溫雪盈飛快眨眼,看著那個男生小步跟過來。
她立馬露出端莊的笑,擺出一副“母儀天下”的氣派。
男生叫孫愷,就是陳謙梵大半夜幫著改論文那個,想表達心意,用錯了方式。
進了門,陳謙梵又看一眼他手里東西:“自己買的?”
孫愷悶悶:“嗯。”
陳謙梵想笑:“你倒是挺舍得花錢。”
然后說:“放門口,一會兒帶走。”
展現風度的時候到了,溫師母立刻幫他清走玄關的雜物,繼續端莊微笑,展開手臂,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來,就擺這兒吧。”
“謝謝師母。”孫愷說。
“……”
無痛升輩分了!
溫雪盈嘴角難壓,憋得快面部抽筋了,趕緊用手擋了一下。
“客氣客氣。”
結果,問了一下對方年齡,知道比自己還大兩歲,溫雪盈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陳謙梵和她都吃過了,就沒洗太多菜。
他把外套脫了,在襯衫外面添上圍裙,到溫雪盈身前,讓她幫忙系上。
孫愷坐在沙發,規規矩矩的,有點好奇地問:“您下廚嗎?”
陳謙梵“嗯”了一聲。
溫雪盈一邊幫他打結,一邊用力點頭,語氣自豪:“我們家老陳廚藝很好的。”
陳謙梵目色一滯,而后低眸看她一眼。
溫雪盈接收到信號,笑意一頓,怎么……了嗎?
老夫老妻不都是這樣的嗎?
學得不太像是吧?
還是說“我們家”三個字太親昵了,讓他覺得不習慣?
一定是。
她清清嗓,豎起大拇指,重新端笑:“老陳的廚藝……一級棒……”
陳謙梵看起來不太吃這套。
他利落地把手表摘了,往她面前茶幾上一丟,脆脆地撞擊,發出的聲音還不小呢。
“學點好的。”他語氣微妙。
怎么回事?
他剛剛在車里可不是這樣的大冰山!
算了,不重要。
溫雪盈微笑著,轉而給孫愷遞了個水果,十分慈祥:“來,吃水果。”
對方有禮點頭,雙手捧過:“謝謝師母。”
“你們理科讀研累吧?”師母關懷,“我看老陳好幾天都沒睡好了。”
孫愷點頭,拘謹地握著水果,不知道該不該吃,跟她尬聊起來:“我們要做實驗嘛,天天上班打卡,你們文科生好多了,很清閑啊。”
溫雪盈說:“如果碰上放養的老師真的很爽,但是要是導師不好的話,也是蠻一言難盡的。”
孫愷說:“陳老師很好的,我半夜給他發消息他都會回。”
“對啊,之前學生丟了他都第一時間去找,而我導師,我要是噶了三個月他大概都不知道!”
溫雪盈一提到劉洋就有點來氣,憤憤咬一口蘋果,對上對方的困惑視線,她恢復溫柔微笑:“……開玩笑,沒噶過。”
“嗯,”理工男呆呆點頭,“你說饒師姐嗎?”
溫雪盈說:“是的,她現在怎么樣了?”
“我也不太清楚哎,”孫愷想了想說,“我只知道之前是什么情況,師姐想讀博,陳老師給她寫了推薦信,給北京的一個博導,特別牛的。但是她家里情況不是特別好,家人就不同意,想讓她早點工作結婚。
“本來陳老師還是蠻支持她的嘛,不過看到她心理狀態出問題,就也不是特別建議她繼續讀博,停一停也蠻好的,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我個人覺得哈,師姐也是應該換個環境了。
“當然我不知道師姐本人怎么想,不過她要是真的去北京,陳老師肯定也會竭盡全力給她幫助的,他雖然不會放嘴上說,但是能看出來,他真的很珍惜每一個有學術信仰的人。”
孫愷說著,掂著手里的蘋果,輕輕嘆息:“老陳真是為我們操碎了心。”
溫雪盈安靜了一會兒,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
她將視線悄悄地轉向廚房里忙碌的男人。
他做了兩道菜,一葷一素,還專門給孫愷煮了米飯。
修長的身影陷進濃濃的煙火里,一絲不茍的人連炒菜這件事都做得很認真。
他說她出色時,溫雪盈又何嘗不會反過來想。
陳謙梵這樣的人,即便不學物理,不做教授,進入別的行業,也會發光發熱吧。
回來的車上,說到工作熱情,她反問了他:“那你的工作熱情會隨時間衰退嗎?”
得到的回答是:“不會。”
他沒有模棱兩可,而是篤定地說:“看著他們往前走,我也會認識到自我的價值,源源不斷。”
第 23 章
誰能想到呢, 這高嶺之花還是個古道熱腸。
陳謙梵炒的菜量不多,夠他一個人吃,孫愷誠惶誠恐, 謹小慎微, 把飯菜都吃光了。
陳謙梵問:“吃飽了?”
孫愷急著起來說:“夠了夠了, 謝謝老師。”
說完就懂事地要把碗筷拿去廚房。
陳謙梵坐在餐桌對面, 低頭看著平板, 沉沉出聲:“放那兒我收拾。”
孫愷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照做了:“好。”
“回去早點休息, 你也好久沒睡好覺了。”他仍然低著頭。
孫愷說:“嗯, 那我回去了。”
等他背過身去,陳謙梵才緩緩抬眸,看他往門口走, 而后點了一點玄關的柜臺上:“酒拿去賣了,以后別犯蠢。”
他耳朵一紅, “我知道了……對不起。”
陳謙梵說:“沒讓你道歉。”
聽見外面的動靜, 卸完妝的溫雪盈快速溜出來,動作利落地幫他把禮盒取下,然后殷勤地遞過去,笑意吟吟歡送:“怎么樣, 我們老陳的廚藝。”
孫愷沖她樂呵呵一笑, 學著溫雪盈的樣子豎了個大拇指:“特別特別好——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 打擾師母了。”
嘴甜的人不說打擾, 溫雪盈仍然笑得知性:“不會不會,走夜路小心啊。”
還體貼地幫他開了門。
陳謙梵挑起眼皮, 就見她周到無比的一套動作,人都走了, 她還杵在門口有禮目送,見她如此熱情好客,淡道:“追出去送送。”
他話音未落。
嗖一下,真沒影了。
陳謙梵:“……”
很快,電梯間傳來她的聲音:“你拿著東西不方便,我給你摁——有空常來玩啊,好的好的,拜拜~”
他盯著門口,一分鐘后,溫雪盈哼著歌兒,心情不錯地進了門。
咚一聲,門關上。
“托您的福,第一次當長輩,就跟我自己學生似的,”她沖他笑笑,然后抄起桌上的幾個空碗,“所以這不得拿出點態度嘛,嘿嘿。”
陳謙梵看著她手里的舉動,說:“放著。”
“哎呀就兩個碗,這有什么的。”她已經動作迅速地進入廚房,放進洗碗機,很快,又背著手出來。
陳謙梵收了設備,走到她面前。
對上她還沒有收回的母儀天下的和藹眼神,對視了一會兒,他從喉間溢出一點笑意。
陳謙梵曲指刮一下她的鼻尖,凝眸注視著她,眼底有隱隱的寵溺:“尾巴要翹到天上了。”
溫雪盈:“……?”
又怎么了!
陳謙梵今天能早點休息。
他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身上酒味就沒那么濃了。
溫雪盈正在搗鼓她白天曬干凈的被子,回眸瞧他一眼,倏然看到男人精壯的胸口。
哎?怎么感覺這貨的領口越來越低了……
是錯覺吧?
她恍惚地想著,也沒多看,因為要忙著分開兩床被褥。
陳謙梵擦了擦頭發上殘留的一點濕氣,見到寬敞的大床上一邊一個鋪蓋,像是卷好的煎餅,動作不由輕頓住。
“什么意思?”他站在那兒問。
溫雪盈糾結了一陣子,還是把她媽給她的被子拿出來蓋了。
這樣方便夜晚的肆意蠕動,奔放睡姿,同時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尷尬觸碰,裹在里面,打一套軍體拳都不在話下。
一人一個小窩,像幼兒園的通鋪,誰也不干擾誰,舒服得很!
她一邊擺弄著,一邊說:“我覺得這樣會比較自由一點。”
陳謙梵:“自由?”
溫雪盈給他解釋說:“我上回不是不小心把腿翹到你身上了嘛,把你弄醒還挺過意不去的,然后有一次早上還不小心抱了你,可能你不會計較吧,但是我心中有愧,加上我睡姿一直比較豪邁,睡著了就不受控制的,就……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屢屢發生,我們還是分開睡比較合理,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他果斷說。
“……”
溫雪盈愣了下。
她以為夜里被她弄醒,陳謙梵勉強算個受害者,能跟她在這件事情上達成共識。
沒想到,他居然覺得不怎么樣?
“那,”她想了一想,考慮著還有什么合適的說辭,“那……”
陳謙梵沉吟片刻,好似斟酌完畢,瞥一眼床上兩個春卷,又改口道:“不過也好。”
她如蒙大赦,重重點頭。
而他下一句接的是:“既然這樣,我可以脫衣服睡了。”
“……啊?”溫雪盈一呆。
他用手指挑開一粒睡衣的扣子,動作十分的慢條斯理,沉聲給她解釋:“實不相瞞,我一個人的時候,有裸睡習慣。”
裸睡?
好小眾的癖好。
溫雪盈趕緊抬起手,企圖制止他的動作:“等等,你先別急,那個什么,你讓我梳理一下這件事!”
她按著太陽穴,滿腦子都是:裸睡習慣,裸睡習慣……
既然法律規定性生活是義務,那有沒有婚內耍流氓罪啊?
如果他想裸睡,她不讓,婚姻法保護的會是誰?
溫雪盈的大腦緩慢但努力地運轉著,瞥一眼陳謙梵的手,驚呼:“我讓你等一下!”
聞言,他順她的意,減速了動作,但并沒有真的停下。
她看一眼他寬松的睡褲,很快一眼及時收回,忙不迭問:“你的褲子也要脫嗎?”
陳謙梵從容不迫:“不然?”
褲子不脫怎么叫裸睡?
“難道內褲……也……?”她說這話時,耳梢已經紅得快發紫了,怕他的褲子下一秒就要掉下來,溫雪盈的視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趕緊往旁邊墻上看,眨都不眨,自證清白。
陳謙梵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挑眉,用一種“你說呢”的表情望著她。
他好像認為她可以自然領悟。
但是,溫雪盈能領悟什么啊。
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
“脫、還是不脫啊?”她支支吾吾地問出了聲。
見她如此慌張,陳謙梵一邊將睡衣脫下,露出肌肉線條清晰、緊實又漂亮的上半身,一邊妥協道:“褲子保留。”
“那就好那就好……”
溫雪盈松了一口氣,看著他寬肩窄腰的絕頂身材,下意識地做了個吞咽動作。
既然不脫褲子,只是上衣的話,好像也能接受了。
陳謙梵將睡衣拎著,一抬手,丟到房間角落的小沙發上。
看來他今晚是不打算穿著衣服睡了。
但溫雪盈仍然企圖跟他打商量:“那你能不能盡量不露出你的……肉.體,比如手臂、肩膀部位,你可以鉆在被子里睡。”
她說完就覺得自己有點得寸進尺了。
陳謙梵自然也這么想,定定地望著她:“沒有這種可能。”
溫雪盈瞧著床上兩層鋪蓋,思來想去,最后,小心地問:“如果我現在說,把這個放回去,我們還是像原來那樣,就蓋一床的話,你是不是就不裸睡啦?”
陳謙梵想了很久,像是很糾結于做出決定,最后點了頭,略顯為難,但也勉強接受的樣子:“也好。”
“好好好。”
折騰了半天白折騰。
溫雪盈往床上一躺,四肢拘謹。
怎么感覺……她掉進了一個圈套?
但是細究邏輯,似乎又合情合理。
經她的卑微建議,陳謙梵采納了“自己用自己的床頭柜”這個合理idea,他折起金絲邊的眼鏡,放下時,溫雪盈瞥了他一眼。
陳謙梵說起工作的事:“環境是很關鍵的,有沒有培育你的土壤,是不是喜歡的氛圍,比起薪水前程,或者說,你想要在職場上有所學習、積累,這些反而更重要。”
溫雪盈抬起眼睛,對上他正在下落的視線。
他繼續說道:“因為你的工作期會長達幾十年,盡量讓幸福指數排在功利的前面,不然會被繁瑣的東西綁架,導致忘了怎么享受生活。無效的勞碌只是消耗,帶來的金錢也不會保證快樂。”
溫雪盈說:“可是沒錢更不快樂啊……”
陳謙梵一針見血道:“你現在應該沒有這樣的困擾。”
雖然還稱不上大富大貴千金小姐,但溫雪盈好歹也算個中產家庭出身吧。
確實,她不愁錢。
不愁錢就不用卷。
這事還挺現實的。
她說:“也是。”
接著又問:“你跟你的學生也說這些話嗎?”
他是真的現實:“看跟誰。”
陳謙梵的直白銳利有時出乎她的意料,比如刀頭舐血,比如享受生活比金錢重要。
對她來說,又無疑是受用的。
陳謙梵應該是困了,沒聊太多,他沾了枕,有入睡的趨勢。
溫雪盈撐起身子,往下看他。
她突然腦子里想到一件事情,并不是一直在糾結考慮,而是這一刻恰好想起:
他好像……好久沒跟她貼貼了。
溫雪盈被自己弄得害羞撇嘴,說:“記得么,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他沒什么情緒地應一聲:“嗯。”
“你沒興趣?”
陳謙梵睜眼,聽她話里有話的樣子,問:“怎么了。”
“沒什么啊。”溫雪盈躺下,“不過你這兩天好像總是在對付學生,是不是沒精力啊?”
這話就真有點醋味了。
好像還是頭一回。
陳謙梵不覺莞爾:“明天開始對付你。”
溫雪盈急忙拒絕:“別!”
他突然欺近了她,然后伸手過來,一邊輕笑著,一邊說:“又要、又不要,你真難猜。”
“……”
隨他傾身的動作,低啞的聲線恰好劃過她的唇角。
溫雪盈心一驚,抿了抿嘴唇,斂眸就看到滾動的喉結。
她忙問:“你是要開燈嗎?”
他說:“扯被子。”
“……唔。”
因為她剛剛一番折騰,被子分布不均,她那邊短了一節,也不說。
陳謙梵給她蓋蓋好。
“要還是不要?”他又問。
溫雪盈腦子短路,順口就應了句:“要。”
答完才慢吞吞思索,要、要什么來著?
他帶點笑意躺下。
溫雪盈說:“那我可說清楚了啊,我要是再碰著你踢著你,就不關我的事了。”
陳謙梵處之泰然:“你就是睡在我身上也沒關系,不用謹慎。”
你那是沒關系嗎?我看你是求之不得吧——溫雪盈突然腹誹了這么一句。
緊接著,她又被自己弄害羞了,急急地背過身去-
幾天后是外婆的忌日。
溫雪盈跟著媽媽和妹妹一起去了一趟山上,秋風蕭索。
在她18歲那年病逝的外婆,被定格成一盒小小的骨灰,放進小小的磚塊里。
是媽媽用來警告她,得了關節炎、火化的時候腿都伸不直的外婆。
溫雪盈對此有強烈的畫面感,在那一年,葬禮的現場。
以前總有人問她,為什么選社會學這種冷門的天坑專業。
溫雪盈還會講一講她的遠大理想,可是如今,實在太遙遠了,離她理想的光輝已經過了六七年。
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她也曾經抱有過熱情。
但等到再后來有人問,她只會敷衍地回一句,調劑的。
溫雪盈對著外婆照片上的音容笑貌看了一會兒,被溫雨禎喊了聲:“走啦,下山!”
她跟過去。
廖琴嘴皮子磨破,老生常談:“你明年畢業忙,但不是六月就畢業了嗎,不還有半年嗎,就算找工作忙,半年還找不著?真找不到也罷,就在家專心備孕,小陳掙這么多,還養不活你一個嗎?正好也省得那些用人單位廢話找事,生完了再去上班最好,你這學歷,不愁找不到工作。年紀大了,難生,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溫雨禎打斷說:“哎呀媽,你還惦記你的龍寶寶呢,現在都什么時代了,哪有人把生孩子看的比事業還重要的?你這話放到網上是要被鞭撻的,把自己姑娘當生育機器!可恥,可惡,可恨!”
溫雪盈默默給她點贊。
“有你說話的份?”廖琴見招拆招,“那你就別把我放到網上。”
她瞪了一眼溫雨禎:“讓你姐早點生,還不是因為生你的時候我累死累活,等你年紀大了再懷個孕看看,有你罪受的。”
溫雨禎小嘴叭叭的:“我就說我就說,略略略。”
她略完了,瞧著溫雪盈:“你也是,你笑什么笑,媽說的不對嗎?姐夫這好基因真是讓你撿著便宜了,趕緊給我生個智商超群的小外甥女玩玩,聽見沒。”
溫雪盈倒吸一口氣,正準備嗆她。
走在前面的廖琴又開口了:“什么意思,我們家基因不好是吧?你姐不聰明?不聰明怎么保送的,為什么找你姐夫這樣的?因為他才配!”
溫雪盈差點嘴笑歪。
廖琴瞅她一眼。
她眉飛色舞:“嗯吶,還不錯吧~”
不管廖琴嘴上怎么說,她是打心眼里為自己的女兒感到驕傲的。
倆人唇槍舌劍完了,溫雨禎挽著溫雪盈,湊到她耳邊低語:“你說,要是媽知道你倆還沒do過,她會不會一腳把你踹下山?”
溫雪盈嚇一跳:“別在這說呀。”
“你都多大了,還成天談性色變,這有什么不能聊的?”
溫雪盈悶悶不語,沒接她的茬。
過了一會兒,她自言自語一般出聲:“我在想……”
“嗯?”
“他之前說過一次,他想親我,是不是代表喜歡我啊?”
溫雨禎:“喜不喜歡你我怎么知道,但是正常人都有欲望啊!天天睡一張床還不能把你怎么著,也就姐夫脾氣好讓著你,如果我是男的,早就把你按在身下x得嗷嗷叫。”
溫雪盈大開眼界:“……溫雨禎,我總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嗯哼,你早就該知道。”她滿臉通黃,斜眼笑,“話說回來,你騎在我身上嗷嗷叫也行,更刺激。”
“……”
嗷不嗷的不重要,比較中傷她的是那句:喜不喜歡你我怎么知道,但是正常人都有欲望啊。
溫雪盈思考了很久這句話,思維有些扭轉不過來,像跌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旋渦。
這一天下午。
她去學校實驗室找陳謙梵之前,在學校外面逛了一圈超市。
排隊付錢的時候,看到貨柜上的安全套。
溫雪盈正在走神,眼神盯著那一塊放空。
想著,家里好像一直沒有準備吧……
她莫名地想,萬一哪天他真的把持不住。
用不用得上再說,先拿一個吧,正好滿整數還能湊一點積分。
到了學院樓下,溫雪盈打電話給陳謙梵,他說:“你上來等吧。”
“好。”
溫雪盈本來想,說在底下待著就行,又怕他的意思是晚上要加班。
就上了樓去看看情況。
從電梯下來,兩三步就走出電梯間,然后右轉,是一個很長的甬道。
正好傍晚時分,夕陽灑落綿延。
溫雪盈一轉身,被躲在那兒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她呆呆站住,迎接了很多的笑臉。
男生女生們身上還穿著實驗的衣服,挨個跳出來,臉上掛著努力憋、但是憋不住的笑。
“師母好。”
“師母好。”
“師母好。”
“……”
一共有六個人。
聲音是一個賽一個的嘹亮,喊完就繞開她走了。
溫雪盈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臉色一路從脖子紅到了額頭。慢慢的,也是清楚的。
一下子多了這么多娃,她后知后覺地露出一副“母儀天下”的笑。
溫雪盈眨眨害羞的眼,最后看到了隊伍后面的陳謙梵。
眾人嬉鬧完了,他也沒過來,就似笑非笑地站在墻邊上,手插兜里側靠著墻壁,眼睛瞇了瞇看她:“高興了?”
溫雪盈忍不住彎了嘴角,露出幾顆漂亮齊整的牙。
沉浸在羞赧又有點小竊喜的氛圍里,她站直了身子半天沒動。
陳謙梵走過來,跟她擦肩時,溫雪盈還背著身。
他將手按在她的頭頂,輕輕地、緩緩地把她的腦袋撥轉過來。
溫雪盈抬眸,對上他眼里狡黠又寵愛的笑。
“小孩子真好哄。”
第 24 章
24.
溫雪盈覺得, 他心里說的可能是:小傻子真好哄。
她早就聽出來,“小孩子”這個形容詞在他的口中已經變味,摻雜了揶揄, 愚弄, 以及微妙的嘲諷!
不過呢, 溫雪盈不想跟他計較, 也算感受了一下小小權威帶來的快樂, 怪不得人人都搶著當領導呢。
她負手往電梯走的樣子已然有了點官威。
陳謙梵在后面看著她,笑得清淺。
手機群里不斷傳來消息。
在電梯里, 聽見她問——“話說回來, 你讓你的學生在那兒排隊,會不會讓他們不服啊,表面笑嘻嘻, 內心在想:憑什么我們要變成你們夫妻倆play的一環?!”
陳謙梵一邊刷著手機里源源不斷的消息,一邊問:“play什么?”
溫雪盈瞠目:“這都要解釋?老古董。”
陳謙梵抬起眼睛, 沉默地看她一眼。
溫雪盈急忙心虛地別開視線, 好像那三個字不是她說的,抬頭看天,頤指氣使的氣焰頓時消失了。
他說:“他們早就想看看你。”
陳謙梵一邊解釋,一邊不疾不徐地在引擎搜索:play是什么意思?
溫雪盈點著他的手機, 笑問:“然后呢, 他們怎么說。”
陳謙梵看到了答案:花式的做.愛體位。
收起手機, 他彎了下嘴角:“說我好福氣。”
聞言, 溫雪盈走路都開始飄了,就這么哼著歌, 一路飄到了食堂。
她問他想吃什么。
陳謙梵說餓了,就沒去太遠的地方, 也是省得讓她破費,直接讓溫雪盈在食堂請他吃了一頓。
出來的時候,天色微晚。
食堂側門人不多,兩人并肩走著。
溫雪盈走在陳謙梵的身邊,余光打量著他,又不受控地想起什么喜不喜歡,欲不欲望的一些復雜問題。
暗藍色的天空映著校園,在學生大肆涌來的前一刻,美麗而靜謐。
并不寬敞的林蔭道上,秋風掃落葉。
陳謙梵以前習慣一個人走路,剛開始和她在一起時,身邊跟了個人還不適應,常常比她快一些,走著走著就到了前面去。
現在他已經改掉了這個習慣。
雖然溫雪盈沒無理取鬧過,但他無意間發覺了自己的小過失,不斷自我完善。
不得不說,她這個老公還是挺紳士的。
陳謙梵并不遮掩對她的好感,但是溫雪盈有時覺得他簡單,偶爾又覺得他深奧,看不懂他的心。
其實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放在一個30幾歲的男人身上去探究,真是有些荒唐了。
喜歡,這個詞之單純,總讓人覺得有一種情竇初開的感覺,顯然并不貼合成熟男性的情感表達。
如果就這么直白地問他,陳謙梵估計會覺得莫名其妙吧。
喜歡她等于想睡她,也不是不可能啊。
猶記得溫雨禎跟她說:也就姐夫脾氣好讓著你了!
這種事情上,如果對方罵她傻逼,她會毫不留情地讓他去死。
但是如果對方給足了耐心,她又會覺得不好意思。
會愧疚地反省,她是不是太執著于愛情的純粹度,糾結于情感和欲望的關系,傷人傷己。
人啊,還真是矛盾……
所以為了彼此的融洽和諧,適當的加速想來也是必要的。
盡管溫雪盈不那么主動,簡單的貼貼也未嘗不可。
想著想著,趁著人不多,溫雪盈朝他的那邊靠近了幾步。
好像,還是有點距離。
再碎步挪一點。
靠近了。
陳謙梵一只手插兜里,一只手提著她從超市買來的那袋東西,配合她的速度,走得并不著急。
溫雪盈趁其不備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陳謙梵略感突然,低眸看她,又看看她抓得并不緊的手。
她干笑著解釋:“想增進一下感情,你不介意吧。”
他看著她,眸色平靜,幾秒鐘后應:“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就好。
果然,這樣就有點老夫老妻的樣子了。
雖然是強行營業。
溫雪盈慢慢地適應了這種靠近,不過很快,手心就攢了一點汗。
因為路過的學生雖然不多,但是有幾個往他們身上瞟了幾眼。
溫雪盈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美了,還是她老公太帥了,或是有人認出了他們。
她悄悄地、緩緩地、不動聲色地放下手。
陳謙梵立刻停下腳步。
溫雪盈呆呆看他。
他說:“沒有那么多的人認識你,也沒有那么多人認識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言外之意,別太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說著,陳謙梵看一眼她縮回的手。
眼神好似要挾:還不放回來?
“唔,言之有理。”
溫雪盈愧于自己太過自戀,于是又輕輕將手搭上去。
晚風一掃,她的長卷發就散亂地揚在他的肩上,卷起一陣香。
天色暗下來,但美色難擋,還是有人會往他們這兒看,溫雪盈莫名有種在和校園風云人物偷偷戀愛的錯覺。
旁邊是籃球場。
有兩個女生看完球賽過來還在討論:“我看還是陸凜打的好一點,可惜他現在只能當教練。”
“你看過他打球啊?”
“對啊,本科的時候,不過陸凜畢業的時候我才大一。”
“我還以為多帥呢,長得也就那樣吧。”
“但是他前女友一個比一個漂亮啊。”
溫雪盈手握成拳,抵在鼻尖,“咳咳,咳咳!咳、咳、咳!”
用力程度就差把肺咳出來了。
很顯然,在企圖把一些不重要且礙眼的人物蓋過去。
陳謙梵掃她一眼,知道她不是冷的,就沒多問。
前方球場的比賽結束,人群散開。
溫雪盈再走兩步,遙遙就看見前方一個拍著籃球的男生走過來。
陸凜正在跟旁邊人說著話,兩人是逆行的,即將和溫雪盈迎面相碰。
……!
別修羅場,千萬別讓修羅場發生!
她會當場去世!
情急之下,溫雪盈身子一側,將臉埋進了陳謙梵的懷里。
她雙臂抱緊他,往前跨一步,陳謙梵被逼得后退,退到了一顆粗壯的樹干后面。
幾秒之后,他不知道該往哪放的手輕輕地擁住了她的肩膀。
溫雪盈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察覺到自己心跳如擂。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于仇人見面,還是為這突如其來的緊靠。
可能……都有吧。
那一剎,時間停滯,她感到他的懷里無比的安靜,靜到她的急促呼吸顯得很濁重。
約莫半分鐘,陳謙梵看向她,淡定地說:“他走了。”
溫雪盈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嗯。”
他松開手。
她退出他的懷抱。
自然而然地分開。
陳謙梵扶一下眼鏡,視線平移向逐漸空蕩的球場,比賽的分數牌赫然眼前,新傳比城設,10:13。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每到周五,學校有在操場放電影的傳統。
溫雪盈想閑著也是閑著,正打算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的時候,陳謙梵接了個電話,他沒怎么接茬,還是對方說的多,講完了之后,他又對著手機回復了什么消息。
溫雪盈正在操場外面的小黑板上看今天放映的電影信息。
回眸,問他:“你是有什么事情嗎?可以先去忙。”
“看電影。”陳謙梵不以為意,把手機放回去,不急不躁地往操場里面走,說著,“老婆是第一順位。”
溫雪盈抿唇一笑,然腳步歡快地后跟著他往里面走。
兩人坐在最后一排。
超市購物袋放在旁邊的空座,因為袋子開口較大,擺放的時候,里面幾件東西不小心滑落。
陳謙梵躬身拾起。
隨后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一盒避孕套。
溫雪盈也順著他的動作看地上,直到那小盒子被他捏起來。
“你買的?”陳謙梵側眸問她。
溫雪盈干干一笑:“嗯,我怕你著急嘛。”
著急?
陳謙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
溫雪盈又說:“反正總要用到的,用不到就拉倒,也沒值幾個錢,我就先買了。”
陳謙梵把盒子放回袋子中。
著急這話,的確是他親口說的,但脫口而出的時候,意圖絕沒有那么鄭重。
即便后來表示過他愿意等待,也難免在她心里埋了一顆硌人的豌豆。
看到她的矛盾,看到她的妥協,并不是為自己的心,而是為他的想法。
陳謙梵靜思片刻,很難說清楚心中什么滋味。
電影是一部經典片子叫《入殮師》,講的是生離死別。
好死不死的,這片子讓溫雪盈又想到了和陸凜交往的時候——
他們也看過這部電影,在一個私人影院。
片子是他挑的,影院也是他挑的。
赴約的時候,溫雪盈沒想那么多,她還是第一次去私人影院看電影呢,不能說完全沒有好奇。
一間小的觀影廳,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溫雪盈興高采烈地等著電影開場。
陸凜聽這電影名字以為是恐怖片,能嚇得女孩子往她懷里縮那種恐怖片,結果開場就是給尸體化妝的片段,他有點煩躁地翹起了腿。
然后看看溫雪盈:“你前幾天不都穿裙子嗎?”
溫雪盈正看得入迷:“嗯?”
低頭看一眼她的工裝褲,“就不想穿了唄。”
“……哦。”
她沒當回事,接著看電影,過了會兒,男生不知不覺就湊近了些。
他很自然地就把手搭在她的膝蓋上。
溫雪盈下意識地閃了下膝蓋,但沒有甩開他的手。
陸凜又輕輕地沿著她的腿往上。
他在摸她。
雖然隔著褲子,溫雪盈心里直發毛,使勁把他推開:“有病吧,你好猥瑣!”
陸凜愣了下,氣笑:“猥瑣?有你這么說你自己男朋友的?”
“你這樣就是很惡心啊!”
“我們兩個是情侶,摸你一下就惡心了?我又沒干什么!”
她毫不顧忌地扇了他一巴掌:“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陸凜被她打蒙了。
他愣了很久,臉上火辣辣的掌印慢慢浮現。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奇恥大辱,站起來就摔門走了:“到底是我有病還是你有病!你趕緊去找個心理醫生查查吧溫雪盈,你這種人談他媽的什么戀愛啊,草,傻逼!”
……
飄遠的思緒被人拉回到操場。
天色昏暗,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
陳謙梵的胳膊撐在她的椅背上,雖然沒靠在她身上,聲音與眼睛也近在咫尺,勝似緊擁的距離。
他彈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很輕,讓她醒神。
溫雪盈只覺得天靈蓋一激靈,旋即抬眸,看到他斂下的眼睫和狹長銳利的視線。
男人略帶批評的意思,睨著她,低聲說道:“心不在焉。”
她撒謊說:“我、我在想外婆呢。”
“是嗎?”他挑眉。
“嗯,對。”溫雪盈心虛挪眼,指指大熒幕上舉行葬禮的劇情。
陳謙梵坐直身子,過會兒,問她:“今天去見她了?”
“嗯,”溫雪盈回憶了一番,輕道,“她托夢給媽媽說下面好冷呀,沒衣服穿,我們燒了很多金銀財寶給她,還燒了大別墅,現在應該夠了。”
陳謙梵似笑非笑,勾了下唇角。
溫雪盈用手指點在他嘴角的弧度上,教訓一般:“科學的盡頭是神學,你最好信一信,有的東西很靈的。”
“教訓”完,發覺這小小的觸碰和命令的言辭有多曖昧,她忙不迭收回手。
陳謙梵也緩緩斂了笑意:“外婆怎么走的?”
“就是生老病死嘛,具體生了什么病我也不太記得了,總之老人家會得的病。”
溫雪盈借著這淺短的交流,真的思念起了外婆。
不過還好,最后離世的時候,外婆應該是幸福的。
因為媽媽和她最終達成了和解。
只不過生硬的相處模式仍然延續在溫雪盈的身上。
不完美的愛,不完全的幸福,不妥協的隔膜,一代又一代的母女關系,總是如此的相似而又無從化解-
幾天之后,溫雪盈去見了陳奶奶。
陳斂是陳謙梵帶她見的第一個家人,畢竟是她牽的紅線,自然對溫雪盈百般喜愛。
且她人在洛山,就住在國家發的退休公寓里,離學校不遠,走動方便。
知道她旅行回國,溫雪盈一下課就趕了過去拜訪。
陳斂比溫雪盈的外婆走的時候年紀還大,但是老人家的心態非常好,腿腳利索得很,還能到處玩耍。
她的愛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過世了,如今陪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至親好友。
奶奶每次見到溫雪盈都笑瞇瞇的,為人比陳謙梵隨和多了,一點距離感都沒有,溫雪盈跟她相處特別自在。
從歐洲帶回來的明信片和各種小禮物交到她手里,溫雪盈激動死了:“天吶,您也太用心了,這小絲巾~”
她立即揚起很有民族風情的絲巾,往脖子處比對了一下,“漂亮嗎?”
老人家上下掃著她,欣賞一番,滿意地說:“我當時在店里看著就覺得這適合你,也就得你長這么張臉才能襯得上。”
她抱著陳斂:“我愛你么么噠,您是我親奶!”
給陳斂笑得合不攏嘴。
溫雪盈羞澀地笑,把絲巾扎上了,美美拍照:“院士給我買的絲巾哦,回頭去學校嘚瑟一圈,羨慕不死他們。”
無論到哪個陳家,溫雪盈都是不用下廚的那個。廚房里面煙熏火燎,她不好意思地伸脖子看進去:“奶奶我給您洗菜?”
陳斂哎呀一聲:“你就坐那兒,我都好了。”
“好咧!”
溫雪盈乖乖坐好,等著院士給她呈上大餐。
“在家里是小陳下廚?”
他們家里人都喊他小陳,怪不得陳謙梵接受不了老陳這個稱呼,在陳家是用來稱呼他爸的。
溫雪盈這下子恍然,點點頭,點贊道:“我們家小陳的廚藝一級棒。”
“他也沒別的興趣,凈琢磨這些,家里有個會做飯的男人好多了,是不是?享受!”
溫雪盈的馬屁跟上:“每天滿漢全席,靈魂都被升華了。”
吃完飯,陳斂問她近況。
溫雪盈一邊說,一邊給她倒茶:“寫論文嘛,畢業了要找工作,學了個冷門專業,都不知道能干什么,焦慮死了。”
陳斂好奇:“那當初為什么學呢?”
“因為……”
溫雪盈想了想,她已經很少跟人提起這些事了,不過既然是奶奶問,她就如實交代了:“其實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家里有人過世嘛,接觸到了一個算是醫療機構的院長,她就是學社會學的,給了我很多的感觸。”
“什么樣的機構?”
溫雪盈說:“能幫一些不治的病人進行一些生命終期的陪伴,提供心理疏導之類的。”
陳斂哦了一聲,點點頭:“臨終關懷?”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外婆,她在不合適的年紀,早早地思考了人的衰老和死亡。
“那個時候還很理想主義嘛,很天真的,因為這件事莽撞地選了專業,后來一度很后悔,我要是學個新傳之類的,跟自媒體沾邊的話,選擇項會多很多。”
陳斂說:“那不正好說明,你和你的專業很有緣分,有那么多熱門的學科分類,機緣巧合之下,你偏偏挑中了它。”
溫雪盈說:“有緣分也沒用,找工作的時候就很現實了。”
陳斂笑了:“你要知道,每一種學科設置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也許你身在其中,焦灼地準備拿一個分數,找一份好工作,急于立身安家,沒有任何的緩沖時間思考自己的所學,還沒有領會到它的精妙,等幾十年以后,到我這個歲數,你豁然發現,你原來也研究過這么浪漫的學科,為了那些遠方的人,讀過這么多的書,這不是很棒嗎?”
奶奶溫文爾雅地說出這些話,年過古稀的老人眼里還有亮亮的色彩,讓她想起嚴肅又溫柔的陳謙梵,不久前告訴她類似的感觸,讀研就是站在山頂看世界。
人文社科多偉大啊。
可是人一旦被目的裹挾,理想好像也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站在學生時代的尾巴上,聽著陳斂說道:“二十幾歲是最迷茫的時候,如果人生是一條河,青春就像一朵濺起的浪,精彩,痛苦,難捱,都會過去,最終還是會安然無恙地向前流淌。”
溫雪盈戴著院士送的小絲巾離開的時候,感覺自己都變得睿智了許多。
那天她回到家里,研究了一會兒陳斂送的明信片。
明信片翻完了之后,溫雪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太陽還沒有下山。
陳謙梵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回來,她鬼使神差地拆開了上回買的避孕套。
因為就放在茶幾的抽屜里,溫雪盈心血來潮想研究一下。
剛拆開一個,門口突然有了點動靜。
怎么今天這么早下班!
等溫雪盈著急地想把東西收拾起來的時候,陳謙梵已經看到了她的動作,以及因為她太過倉促而垂直掉落的熟悉盒子。
“在干什么?”他走過來。
溫雪盈舉手自證清白:“我、我沒用啊,我就是隨便研究一下。”
陳謙梵幫她拾起,放回抽屜里,“你想怎么用?”
“……”
問得好。
他站在那兒,一邊解著袖扣,一邊從高處望著她。隔著鏡片眼波淡淡,收斂了一部分的凌厲。
然后沒再說什么,他走進了臥室,去更衣。
陳謙梵再出來的時候,溫雪盈坐在沙發百無聊賴地看起了電視。
怕尷尬,她急急忙忙,第一時間找話題:“我今天去見了奶奶。”
陳謙梵微微頷首:“我知道,她和我說了。”
“她給了我明信片,你要看看嗎?”
他看起來沒太大興趣:“你留著吧。”
“嗯。”
溫雪盈又不知道說什么了,于是沉默下來。
陳謙梵也無聲了片刻,他到書房門口,然后回眸看她:“雪盈。”
“啊?”
“過來一下。”
她沒動:“怎么了老板。”
陳謙梵輕頓,而后失笑:“我成你老板了。”
溫雪盈笑得諂媚,“對啊。”
“那就開個會。”
她驚訝:“我們倆?”
“家庭會議。”
他說完,去給她在凈飲機前倒了水。
放在書桌的一角,看著她跟進來,陳謙梵點一下椅子示意:“坐。”
“怎么了,這么鄭重,我要拿本子記一下嗎?”溫雪盈一本正經地問他。
“都行。”他答得隨意。
陳謙梵在書桌對面坐下,看著她真的攤開了一本日程本,等溫雪盈攥好了筆,他直截了當地問:“你對我有戒備,是嗎。”
她愣一下,“硬要說的話,不止是你……”
“所有人。”他冷靜地說完,又問她意見,“這樣說會不舒服嗎?”
“有點嚇到,但是……好像還好。”
陳謙梵繼續問下去,“在這個基礎上,我給你造成困擾了嗎?”
她傻傻不知道從哪里回憶起:“沒有啊,怎么了嗎?”
陳謙梵看著她,慢慢地說:“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我說的親密行為,讓你有了緊迫感。”
所以才會內疚地道歉,也潛意識地催促自己。
溫雪盈一愣。
緊接著,他又說:“很抱歉,我收回。”
她趕緊擺擺手:“沒有沒有,不是你的錯。只是我……其實我有的時候也發現,我真的可能不太正常吧。”
“不太正常?”陳謙梵意外地挑眉,問:“誰說的。”
“我前男友說過,還有網上的人也這么說……”溫雪盈嘟噥著,說到這個就很不開心。
她還記得,她不久前去搜回避型依戀人格的特征,有個博主言之鑿鑿地說:【大家千萬不要和這種人談戀愛,你根本進入不了他們的內心,只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有多遠跑多遠!!!】
三個感嘆號看得她好難過——
我的心里千瘡百孔,我無法信任任何人。
可是也許,我也是需要愛的。
溫雪盈沒有反駁,她默默地退出網頁,一個不怎么反思自己的人,也會為冷落了他人的好意而感到自責。
所以即便艱難,她也在努力地試圖主動。
她默不作聲地低著頭,看著空白的紙張,一時半會兒沒有接話。
陳謙梵說:“什么才是正常人?”
他問得很犀利直白,又有幾分深刻的哲學意味。
溫雪盈沒有回答,筆尖在紙上打圈圈,孩子氣似的嘟嘴:“不知道……”
陳謙梵默了默,接著說下去:“到目前為止,跟你在一起看看電影,散散步,對我來說都是很不錯的生活體驗,你不必把我想象得多么如狼似虎,我所說的需求,也是在彼此感受平等的情況之下產生。”
溫雪盈微滯:“你真的覺得這樣很不錯嗎?”
“我沒有和別的女性看過電影,這種感覺對我來說也很新鮮有趣。”
“那我還挺特別咯。”
陳謙梵一點頭,說:“你當然是特別的。”
溫雪盈心情不錯地笑開了。
他聲音沉慢,循循善誘地開口:“你現在在重要的關口,有很多事情會讓你郁悶沮喪。想要解決人生九成的煩惱,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做到,走出人群。但這一點很難,因為我們不可能不跟外界建立聯系。
“所以,你在外面得不到的自由,我會盡量保證在這個家里你可以享有,而不是累了一天回來之后,還要想著為我而委屈自己的感受。
“隨心所欲一點,在我們的這個小家里,可以做到嗎?”
溫雪盈瞧著他簇光的鏡片,托腮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你能不能……把眼鏡摘了說。”
陳謙梵照做,問:“我看起來很傲慢嗎?”
“沒有沒有,但是有時候有點嚴肅,我從小就有點怕老師。”
他不假思索:“那我改改。”
溫雪盈兩根手指沿著嘴角往上提,做了個smile的動作:“你多笑笑就是我的好老板啦。”
陳謙梵真的被她逗笑,低眉莞爾的樣子顯得溫柔。
她用筆頭敲敲紙張:“我懂你的意思啦,搞半天開會就是說這個啊,我還以為要給我分析什么國際局勢呢。”
陳謙梵說的差不多了,也往椅背靠了靠,再想了一想,補充道,“我只想告訴你,不用太自責,也不需要配合我的步調,追逐我的欲望,順其自然就好,總之少上網——”
頓了頓,繼續道,“也少想你的前男友。”
“……”
溫雪盈連連點著頭,把筆往本子里一夾:“咳,可以散會了?”
陳謙梵又說:“我可能要出差半個月,你來回不方便的話就住我宿舍,比你外面的公寓安全些,生活用品都有。”
“半個月?這么久啊?”
溫雪盈說完才發現,現在聽到他出差居然想的是,一個人住好無聊哦。
他低聲應:“嗯。”
然后起了身,他又問:“開會怎么樣?”
“還不錯。”
陳謙梵笑了下:“那以后常開。”
說到這兒,又想起一件事。
陳謙梵到外面取了一個禮品袋進來,說:“我也有禮物要給你。”
溫雪盈伸著腦袋去看,見他用手掌端起里面的一盞小桔燈。
很小巧的一盞燈,橘子皮厚實,表面上雕刻了一朵小小的精致雪花,被他托在掌心,她湊近看見里面一根淺色的蠟燭。
“哇好精致,你今天白天做的啊?”
陳謙梵倚在桌前,眸底透著淡淡笑意,說:“上班這么痛苦,找找樂子。”
溫雪盈稀奇地碰一碰橘子皮,驚嘆道:“好神奇,你真的給你的學生做了一盞燈哎。”
陳謙梵說:“這一盞是你的。”
她愣了愣:“給我干嘛呀?”
陳謙梵將她手指拎起來,輕輕地描在那朵鏤空的雪花上,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和緩,敲在她的心窩里:“讓你認得回家。”
溫雪盈捧著那盞燈。
他去關燈,給她試試看效果。
背著身,溫雪盈忽然出聲輕輕,問他:“陳謙梵,你覺得……我也是沒有病的正常人,對吧?”
室內暗下。
他從她身后走回來,應一聲:“對。”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隱隱地在打著顫,顯得輕柔又脆弱:“那我也是值得被愛的,對嗎?”
他言辭堅定:“當然。”
“我只是節奏慢了些。”
“是。”
陳謙梵有被她的遲鈍折磨得生不如死嗎?她不知道。
他真的如她想象的心如止水嗎?她也不知道。
她只覺得,此時被點亮的燈光好溫暖,照得她臉上熱熱的。
“謝謝你這么覺得。”她聲音很小很小,細若蚊吶,小到他聽不見。
溫雪盈有的時候會無端思考,社會群體是那么的多樣,上天為什么偏偏把這樣幾個人分配成家人呢?
或許沒有那么多的原因,你我如此意外地相會,從此小小的窗格里,燈火可親。
黑暗里被點亮的小桔燈,燭火的光輝剪下雪花的形狀,拓印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第 25 章
開完會之后, 溫雪盈真的感覺放松了很多。
她的自我懷疑、和停滯不前的迷惘,短暫地擱淺在了那個晚上。
她問陳謙梵,要不要把小問題搞得這么嚴肅?
他掀了被子進被窩, 溫雪盈火速給他騰了點地。
“我和父母親都是這樣解決事情, 所以沿用了這個辦法。”
陳謙梵是獨生子, 一家三口人, 如果兩個人之間發生摩擦, 第三個人做公平裁判,會議過程中杜絕爭吵。
這樣的話, 能夠保證問題不過夜。
所以在他們家是不可能發生冷戰這種情況的。
溫雪盈聽完覺得吃驚又新奇, 原來他的成長環境就是如此的理性又果決。
“你父母的感情怎么樣啊?”
陳謙梵想了想:“還不錯。”
溫雪盈想起他遠在外地工作的父母,雖然她見的次數不多,但是在他家里, 那股謙卑沉穩的氛圍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看來家庭會議能夠實施起來,也得三個人都有過硬的理智。
溫雪盈躺在床上玩手機, 一邊訂購新一批的花草, 一邊默默地想起一個比喻,處理人際關系就像養花養草,慢慢修剪掉生活里的枝節,歸根結底也沒有什么大麻煩。
陳謙梵問她可以關燈嗎?
溫雪盈收了手機, 點頭, 在黑暗里, 她又問:“我發現你一直在照顧我的感受, 那你呢?”
他說:“我比你大,配合你也是應該的, 這沒什么好糾結。”
“應該”這個詞輕輕地把她點醒了。
耐心是應該的,包容是應該的, 體貼關懷都是出于應該。
因為他們的夫妻關系,因為他們的年齡差距。
在他的觀念里,為了她而妥協是理所應當。
溫雪盈還記得今天在奶奶那兒,陳斂跟她說了一件當初沒交代過的事——
“小陳工作穩定之后,家里一直催他結婚,他沒什么想法,也沒什么意見,就讓我給他挑,一開始我見過一個女孩的信息,也是個大學老師,我說這姑娘漂亮啊,就讓他倆見見吧。”
“結果你猜怎么著!”陳斂一拍手,“他回來問我,您不是說老師嗎?我看著那丫頭年紀輕輕,學還沒上完呢。”
“我嚇一跳,就趕緊去翻了翻相親群里人家發來的消息,還真是我弄錯了,照片是你的,信息是人家的,根本沒對上。我說老花老花,對不起。”
溫雪盈聽完了,失笑一聲:“啊,原來陳謙梵的第一個相親對象不是我啊……”
是她,但也不能算是她。
本來他們家里看上的條件是那大學老師的。
想象了一下,對方可能是個知性優雅,博學多才,談吐溫文的女人。
最后意外地被她截胡了。
陳斂慚愧地說:“怪我怪我。”
溫雪盈笑笑說:“沒關系呀,陰差陽錯的緣分才叫緣分嘛。”
“你這話說得有水平。”奶奶稱贊。
有緣千里來相會。
緣分啊,還真是個科學沒法解釋的東西。
溫雪盈閉上眼睛。
她想著,即便不是她,是那個本該跟他見面的老師的話,也會有這么多的應該。
溫雪盈如今入睡時真的沒那么緊繃了,一個月前還巴不得貼著床沿離他十萬八千里呢,現在能夠接受,即便自然而然地有所觸碰,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要睡覺,又不是跟他斗智斗勇。
話說回來,陳謙梵這么聰明,以他們的差距玩愛情游戲,應該也稱不上棋逢對手吧。
溫雪盈就和很多的普通女孩一樣,憧憬愛情的發生,又對男人心懷忌憚,因為見過太多的破碎、辛苦,所以用悲觀的心態迎接必須到來的婚姻經歷。
相信愛情的存在,但不認為它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時間還早,溫雪盈玩了會兒手機。
她昨天發了個戴絲巾的視頻。
挑的bgm比較深沉,她就配了個矯揉造作的文案:[想要愛,也恐懼愛的千變萬化。]
一條比較顯眼的評論,LuLin:【又emo了?】
她一皺眉,不是早就把他拉黑了嗎?
點進主頁看一看。
哦,小號,真有他的。
溫雪盈給他私信:【閑的沒事你去找個廠子納鞋底吧,找不到我讓我老公給你找[微笑]】
LuLin:【刷到你視頻也怪我?你可以不發】
倒打一耙第一名。
溫雪盈懶得理會了。
她聞到外面的香氣,起床去洗漱。
陳謙梵穿戴齊整,一件翻領的黑色夾克,在他身上顯得清爽英俊,他正在洗鍋,準備給她煮面條,餐桌上已經有準備好的雞蛋餅。
雖然他個子高,沒有塌肩駝背的習慣,站得筆直,顯得身形修長,氣質很好,適合黑色,看起來冷卻誘人。
嫁給大帥哥的另外兩大好處。
早上起來就能洗眼睛,一掃郁結。
其次,非到那什么不可的地步的時候,也不至于下不去嘴。
溫雪盈啃著雞蛋餅的時候,悠悠地想著。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忽然亮了亮,兩條短信,兩張機票出票信息。
顯示不全,但她看到了兩個人的名字:陳謙梵,饒靜寧。
目的地是北京。
他要帶學生去嗎?
大概是去見見那個博導吧。
溫雪盈猜得八九不離十,就沒多問。
他每次出差,如果不跟她說,她連目的地都不會過問。
不想問,沒什么興趣了解。
溫雪盈她爸也總是出差,天南海北地跑。
她從來不問。
說難聽點,溫哲如果死在外面就好了,她會開瓶酒慶祝一下,順便跟溫雨禎商量怎么分他留下的家財。
花架上的玻璃花瓶,今天多了一支玫瑰。
鮮紅欲滴的,溫雪盈遲遲看見,問陳謙梵:“花是你買的嗎?”
他疊著腿坐沙發上看早間新聞,聞言把剃須刀關了,說:“早上下樓跑了兩圈,看見路邊有賣的,就隨手買了一支。”
溫雪盈迷惑:“這個點有賣花的出攤啊?”
陳謙梵起了身,將一些小物件用品塞進行李箱,慢條斯理地整理,波瀾不驚地應道:“你出去看看?”
“……”應該是沒有的,這么一說是給彼此臺階下了。
溫雪盈莞爾一笑,這人怎么還有點傲嬌?
她知道他是在履行他的承諾,她所需要的浪漫、溫度,用他的方式慢慢地彌補上。
溫雪盈問他:“你收到過花嗎?”
陳謙梵說:“挺多的。”
“學生送的多是吧?”
他默了默,瞧她一眼:“你要聽實話?”
“當然啦。”
陳謙梵坦白道:“還有很多喜歡我的人。”
溫雪盈忽然被噎住了。
差點都忘了,他是個萬人迷呢。
捏著刺手的花莖,她突然覺得這玫瑰沒那么香了。
因為趕時間,他說完就準備出門,沒有解釋下去的意思,然而見她呆呆,離開前溫溫一笑,他說:“但是送花是第一次。”
溫雪盈又轉了轉花莖,“哦,你……”
他看她。
“哪天回來啊?”
“定下來告訴你。”
“那路上注意安全哦。”
陳謙梵低眸,想了一想,沒有什么要交代的了,輕輕頷首:“嗯。”-
很多喜歡我的人。
——這幾個字不由地在溫雪盈的耳畔縈繞了好幾天。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這么說的?
怪她不會吃醋。
但也從沒見他有所表現啊,否則那天看到陸凜怎么不沖上去胖揍他一頓?怒吼:離我老婆遠點!
還那么淡定。
很無所謂似的。
話說回來,就算看到陸凜跟她一起吃飯,陳謙梵大概率都不會介意吧。
這到底是有容乃大還是不在意她?
真是磨人的小妖精。
溫雪盈轉著手里的筆,啪一下掉桌上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你那天說天蝎座怎么來著?”忍不住,溫雪盈還是忍不住偷偷去向鄭薇打聽了一下。
鄭薇昨天收到一個互聯網公司的面試通知,正在網上挑西裝,一邊看著屏幕,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純良無害傻白甜唄~”
溫雪盈感覺被諷刺了:“你好像不是這么個說法吧,什么腹黑,城府?”
她的興趣姍姍來遲。
鄭薇斜她一眼:“怎么啦,在跟你老公斗智斗勇?”
“還沒有到這么嚴重的地步,但我發現他好像沒我想象得那么單細胞。”
鄭薇好笑:“男人哪有單細胞的,你一開始的觀點就是錯的!”
溫雪盈不吝賜教:“展開說說。”
“你老公多大?”
“31了。”
鄭薇用筆帽瞧她腦殼:“陳謙梵是吧?還真讓你代入上癮了。”
溫雪盈腦子混亂,配合點頭:“行行行,是我代入上癮,總之就是陳謙梵這樣的人,你覺得他要是喜歡上一個人會怎么樣?”
“陳謙梵我不知道,不過天蝎的話可能……”鄭薇慢慢思索,“瘋狂的占有欲?”
“具體表現在什么方面。”
“比如,吃醋嫉妒的時候會明顯爆發,把你按在床上——”
溫雪盈收起書,抬手打斷:“校園凈地,請注意你的言辭。”
她拎起書包,“對了,我以后應該都不回去住了。”
陳謙梵出差一周之后,溫雪盈一直住在自己原來那個男女混宿的宿舍,但是最近裝修吵得她心煩,還是決定搬去他在信部的公寓了。
“那你去哪兒啊?”
“陳謙梵的宿舍。”
鄭薇仍然狐疑,瞥瞥她,陰陽怪氣的:“這么牛呀,帶我參觀?”
溫雪盈亮出底牌,陳謙梵的教師證:“一人一卡,現在不行。”
鄭薇一下嘴巴張大:“我……我我靠、你你、你來真的啊?”
“噓,保密。”
鄭薇看著卡上的照片和名字,八卦心不死:“他活兒好嗎?”
想著無論如何不該在旁人面前詆毀家夫,她開啟已讀亂回模式:“那還用說。”
溫雪盈一邊面露得意,一邊心里感嘆,陳謙梵啊陳謙梵,為了維護你的男神名譽,我可是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鄭薇:“有沒有瘋狂占有欲?”
“有啊,知道我前男友來騷擾我,他磨刀霍霍向豬羊,把陸凜按在地上一頓胖揍。”溫雪盈舉拳,神色憤慨。
“哇塞太猛了!”鄭薇星星眼,“真不愧是陳教授。”
“猛吧?”她挑眉。
能不猛嗎?
全是她編的。
溫雪盈到了他的教師公寓,意外發現這兒的床居然是張一米二的單人床,跟家里的根本沒法比,不過睡她一個人還是夠了。
去摸一摸床墊,她就瞬間不嫌這個床小了。再掀開品牌一看,是一個很貴的牌子。
顯然是新買的,即便是小小的床,他也想讓她睡得舒服。
陳教授啊,還真是為她操碎了心……
畢竟公寓,不常住,很適合加班過夜。
陳謙梵確實在這兒留了生活用品,比較意外的是,他還給她買了很多吃的,一張長桌上堆滿了零食。
溫雪盈很高興地拆了一袋果干,研究了一會兒他卡上的照片。
顯然是畢業證上的白襯衫藍底照。
比現在的模樣稚嫩一些,變化不算特別大,他博士畢業到工作也沒幾年時間。
將卡放下。
溫雪盈去衛生間將就著化了個妝。
想到剛剛跟鄭薇說的那些話。
溫雪盈陷入了一陣小小的糾結,停下了化妝的動作。
她站到鏡子左邊,對著右邊的空氣說:“溫雪盈,你瘋了吧,陳謙梵會為你吃醋打架?”
又站在右邊,指著左邊空氣:“盈雪溫,那我倒要問問你,他要是不喜歡我,怎么會娶我?而且他自己親口承認了啊,對我有感覺的好不好。”
“溫雪盈你清醒一點,他對你只是好感,就像你對他有好感,他愿意娶你,和你愿意嫁給他,是一樣的道理。如果那天去的女老師氣質不錯,他也一樣會有好感!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結婚對象而已,你倆就是搭伙過日子,要什么愛情!”
她氣到沒話說:“盈雪溫,你別在這里挑撥我們的夫妻關系,他可從來沒提過什么女老師。”
對方又要開口,溫雪盈指著鏡子打斷:“好了閉嘴,我要直播了,誰要跟你討論男人的想法。”
盈雪溫只好灰溜溜退場。
溫雪盈到半露天的陽臺上去開了直播。
她剛點進去沒兩分鐘,有個可疑身影就開始給她刷禮物了。
“隨便聊聊天,大家別破費啊。”溫雪盈點開禮物榜,看到赫然眼前的榜一大哥LuLin。
還好訓練過表情管理,不然她的白眼可能就占滿整個屏幕。
不是很想喊他的名字,溫雪盈假笑:“扔火箭這位仁兄,別送啦,我都看不到屏幕上的字了。”
她說完,陸凜果然就沒再送禮物了,主要因為穩居榜首的位置,他估計覺得還挺驕傲的。
溫雪盈正覺得看著心煩,陡然又見畫面上有人送了520朵玫瑰。
ID是chen。
溫雪盈剎那間僵直了身子。
他居然還會蹲她直播嗎?!
點開榜單,第一名已然被chen遙遙領先,520朵玫瑰真好用。
溫雪盈頓感緊張,不自然地清清嗓:“這個chen……老師,你也不用送了,以及、您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算了,管他呢。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溫雪盈也不想知道他什么時候進來的了,沖著鏡頭按了按太陽穴,露出一臉造作的痛感:“我發現頭有點兒不舒服,要不今天——”
視線瞄到了一眼屏幕。
下面多出一行彈幕。
chen:想你
第 26 章
溫雪盈很難想象陳謙梵貼著她的耳朵跟她說“想你”這兩個字時, 他會做什么表情,她關掉屏幕,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還好文字這種東西足夠冰冷, 讓肉麻和驚悚程度被手機屏幕削弱了不少。
為了迅速走出站場后遺癥, 溫雪盈火速去浴室沖了個澡。
一刻鐘之后, 她用干發帽裹著頭發出來, 翻了翻鏡子旁邊的柜子, 又去翻了翻腳邊的柜子,都沒找到吹風機。
吹干頭發迫在眉睫, 她一邊翻箱倒柜, 一邊給陳謙梵打了個電話。大概半分鐘,他接起來,便聽見她問:“你這兒有吹風機嗎?”
陳謙梵語氣平平:“右邊床頭柜。”
“哦……”
溫雪盈急忙過去看一眼, 還真在。
藏得也是很隱蔽了。
火燒眉毛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 兩頭都安靜下來的手機通話狀態就顯得有些局促了。
溫雪盈正想找個借口, 把電話掛了去吹頭發。
陳謙梵卻在她前面率先開了口:“去我那兒住了?”
溫雪盈:“嗯,我們那樓這兩天裝修,我都沒好好睡覺。”
他默了默,稍一思忖:“打個視頻?”
溫雪盈眼仁輕跳, 心下一驚, 不會要來興師問罪吧?
聲音都跟著戰戰兢兢:“怎么啦?我頭還沒吹好呢。”
陳謙梵手撐著下頜, 不以為意地說:“我看著你吹。”
“……”
不是吧他來真的??
溫雪盈突然之間犯了不知道怎么拒絕人的毛病, 猶豫了幾秒,沖著電話僵硬一笑:“你真的想我啊?”
陳謙梵在電話那頭沉吟片刻, 目光微深,然后低低地一笑, 反問她:“你不想我?”
溫雪盈:“我……”
在她沉默過后,他自行地接了話,應該是在放松環境里,他語氣懶懶的,也沒什么脾氣:“不想就不想吧,讓我看看。”
溫雪盈只好答應了他,給他開了視頻。
陳謙梵是在酒店的陽臺坐著,背景一半是墻壁,一半是黑了的天色,外邊車流滾滾閃爍,從高處看,遠方的道路像是璀璨的銀河,他就坐在這條“銀河”里,閑著也是閑著,點了根煙。閑暇的時候顯現出矜貴散漫的氣質。
溫雪盈吹個頭都不由忐忑,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問“私情”了。
然而沒有,一切風平浪靜。
等她吹完了頭發,他的煙也抽完了。
吹風機的聲音靜下來,陳謙梵將煙蒂撳入煙灰缸,然后稍稍往屏幕湊近了些,深邃英俊的眉眼在屏幕里立刻被放大,他的眼神仍然淡淡的,沒什么情緒,問道:“他每天去蹲你?”
“……”
溫雪盈站在鏡子前捋著頭發,突然聽見這么不冷不淡的一句,手腕一滯,慌忙亂搖:“沒有沒有,今天是第一次,我也嚇到了,莫名其妙的真是。”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甩鍋再說。
碰上這種事情,沒有人會不心虛,溫雪盈眼神堅毅,沖他敬了個軍禮以表忠誠,“放心sir,我已經把他拉黑了!”
敬完左手,又敬右手。
陳謙梵見她慌忙作勢,兩頭都快顧不過來,忍俊不禁。
聽見他微弱的一聲笑,又看他不動如山的面色終于轉晴,溫雪盈心中一得意:嗬,原來哄男人就是這么易如反掌。
她收手做了一個比心的手勢,小心心就貼在自己的唇邊,又發出一種六親不認的嗲兮兮聲音:“超愛你噠~”
陳謙梵眼眸輕頓。
溫雪盈問他:“你為什么要靠這么近啊,我都看不見你全臉了。”
聞言,他也沒退后。
“你又不想我,看我臉干什么?”陳謙梵語氣仍然平靜。
“……”溫雪盈有點不太平靜。
又是如此強勢而讓她答不上來的邏輯。
較為心虛的是,她的確在打視頻的時候喜歡把大屏切到自己這里以便于欣賞美貌。
他說:“你離太遠了,我要看清你。”
溫雪盈:“不是天天看嗎,又不是不知道我長什么樣。”
陳謙梵說:“一周沒見,快忘了。”
事實證明,胡說八道還是管用的,一下子就讓她慘烈語塞。
溫雪盈到亮堂一點的室內,真讓燈光照清楚了自己,方便他看清——雖然聽起來陳謙梵只不過是在戲弄她。
“你哪天回來啊?”她問。
“下周三。”
她掐指算算,那還有七八天呢。
他退出一點距離,露出一張賞心悅目的帥臉。
“你一個人嗎?”溫雪盈也到陽臺上,看著沉下來的天色,感覺一陣風聲蕭瑟。
“嗯。”
“你學生呢?”
他說:“前兩天就回去了。”
“那她還想讀博嗎?”
陳謙梵想了想:“應該不會繼續讀了,給她在北京安排了工作。”
溫雪盈大為羨慕:“老天奶,你是什么神仙導師啊,劉洋那個老登我都不想說了,他有什么人脈我可是撈不了一點,可能我不會拍馬屁懶得給他端茶送水吧,好關系全介紹給他的男寶們了。”
她說著就忍不住翻了好幾個白眼。
陳謙梵凝眸望著她,靜靜地聽著,又好似在思考別的事情。
溫雪盈察覺到,他可能有心事。
“你不開心啊?”
安靜了會兒,他告訴她:“明年和你一起畢業的這一批碩士,是我帶的第一屆學生,我沒有那么深的資歷,他們愿意選擇我是出于信任,所以即便有時候會感到無能為力,我也想盡可能托著他們往上走一走。”
一個成熟穩重的人,很少會袒露他的心聲。
今天算是第一次吧。
溫雪盈訥訥問:“你也會有心事嗎?”
陳謙梵說:“當然會。”
以表安慰,溫雪盈又給他比了個心,笑得甜甜的:“但你以后就會有很多的閱歷啦,會當上博導,評上教授,變成超級厲害的大佬。他們不止愛戴你的經費,也會愛戴你這個人。
“我呢,雖然可能幫不上太大的忙,但是我會陪著你,陪著哥哥走花路哦。”
陳謙梵沒有接話,只是看著她,淡淡地笑著。
他的注視有點漫長,看著看著,又不說話,好似就莫名生出一點別樣的情愫。
溫雪盈覺得一味陷入溫柔鄉的陷阱不是好事,趕緊打斷道:“你那天走之前說什么,還沒給我解釋呢,真的有那么多人喜歡你嗎?”
“嗯?”有點突然,陳謙梵思考了幾秒她的話,又回憶起挺久之前的幾番對白,然后說,“風光的時候是有一些。”
“哈哈哈哈。”這話不知道怎么就戳中她的笑穴,溫雪盈慢慢收住,問他:“現在不風光了?”
他說:“現在有老婆了。”
有老婆了,于情于理不該招蜂引蝶。
溫雪盈收斂了聲音。
她低眸時的微弱笑意,倒是添一點少女羞赧。
陳謙梵看著她,又陷入了漫漫的思索。
溫雪盈翕動嘴唇,沒看鏡頭,瞧瞧自己碰在一起的腳尖,輕輕地出聲:“陳謙梵,我好像……也挺想你的。”
聲音很快碎在風里,但還是送到了遙遠的他的耳邊。
如果想念代表的是,希望這一刻的時間再延續得久一點,即便誰都不說話,誰也不會提掛掉電話。
就讓秒針慢慢地轉下去。
那她可能,還真的挺想他的。
“那就好。”陳謙梵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了一笑。
溫雪盈看著他忽然心中警鈴大作:完蛋。
他們之間這個氛圍,怎么越來越像談戀愛了啊……
電話還是要掛的,溫雪盈問他:“是不是要睡了?”
想趕緊找話題結束。
陳謙梵看了一眼時間,說:“去健身房。”
“斯哈斯哈……”
他不解:“斯什么?”
溫雪盈腦速飛轉:“斯……思歸若汾水,無日不悠悠。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形隨形~~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他笑了,輕輕的,看她唱得沉醉入迷,試圖容忍生活里出現無厘頭的一切。
“唱得不錯。”
陳謙梵起了身,把通話關了。
掛掉電話后,溫雪盈趴在陽臺看了看樓下的操場。
有不少家庭在飯后出來散步,她看到一家四口,兩個老師帶著兩個女兒,在遛狗。
視線追著他們往前,直到他們走出操場,背影消失在冷夜里。
天氣預報說,明天冷空氣就要來襲了,會下一場很久的雨。
洛山地處長江流域,秋天稍縱即逝,冬天漫長而潮濕。
今天冬天大概率要跟陳謙梵一起過了。
去年相親過程中,溫雪盈就在試想著未來,要跟不熟的人一起過日子,怎么過得下去啊?
沒想到過著過著,日子就自動進入了正軌。
她莫名想起,他們的相遇就是在冬天。
睜開眼看到氣氛閑適的操場,閉上眼只剩下他眉眼里的溫存。
她再一睜開眼。
盈雪溫不合時宜地出現,飄到她耳邊,揪著她耳根子悠悠地說:
你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啊,一個陸凜你都治不住,這會兒老男人說兩句甜言蜜語就把你拐跑啦?
……真可惡,掃興的東西。
溫雪盈“嗙”一拳把她打飛:我討厭你-
隔幾天,溫雪盈去提了輛新車,她買車的錢也是溫哲出的,本來他就承諾過等她結婚就給她買一輛。
溫雪盈也是為此學的駕照,上回的上路經驗讓她信心十足,有了駕駛癮。
溫雨禎坐她副駕,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全然不顧。
“姐姐帶你感受飛一樣的感覺。”溫雪盈自信不減。
“你買車沒跟姐夫說啊?”溫雨禎問她。
“我買車是替他省事,他能有什么意見?”這樣陳謙梵就不用在衣食住之外還要擔心她的通勤。
溫雨禎默默嗯了一聲,又道:“這一問一答的邏輯是?”
“別影響我!”
溫雨禎瞥了一眼在她方向盤上旋轉的奔馳車標,好好好,誰坐駕駛座誰有理。
“話說你最近和姐夫怎么樣了?”溫雨禎很執著。
溫雪盈言簡意賅:“和諧。”
“生命大運動的那種和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那種和諧。”溫雪盈睨她,打斷問,“送你去學校?”
“嗯,行。”溫雨禎心如死灰。
天色昏沉,加上這幾天雨水濕路,溫雪盈開得并不快。
溫雨禎玩了會兒手機,激動又擰巴地說:“邱哥哥約我吃飯,好緊張呀。”
邱哥哥?
溫雪盈過會兒才反應過來,哦,那個要跟她面基的coser。
“我陪你去?”
“不行不行不行,你這么漂亮,要是他愛上你了怎么辦,他愛上你被姐夫知道了,姐夫把他打死怎么辦?他死了就沒人喜歡我了呀。”
……真不愧是溫雨禎,每一句話的轉折都是如此的石破天驚,令人意想不到。
“姐夫很冷靜,應該不會把他打死,最多——”
“拿錢把他趕出洛山?”溫雨禎很悲痛,“那他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溫雪盈失笑:“你們年輕人的喜歡都這么隨便嗎?”
“怎么,你們老年人的愛恨都比較濃烈嗎?”
哪里就老年人了!
果然人在年輕血液面前就會牙癢癢,溫雪盈警告:“可別讓你姐夫聽見,他最討厭別人說他老了,掛你科,你等著死無全尸。”
溫雨禎還沒來得及被她這個要挾嚇到,就接了個電話,十秒鐘后她忽然抓緊溫雪盈胳膊:“完了姐,快去派出所,爸爸出事了。”
第 27 章
溫雨禎在問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時候, 溫雪盈一路開得心情復雜,甚至在腦子里已經料理好了溫哲的后事。
正當她正疑心是不是這這那那的事情東窗事發,溫雨禎的情報傳了過來, 說爸爸是喝醉酒糊涂了, 把人打了。
哦, 原來只是打人啊……
“打死了?”她問。
“沒有, 小傷, 但是他可能要拘留,對方不同意和解, 給錢也不行。”溫雨禎看起來嚇得不輕。
“拘留幾天?”溫雪盈問。
“可能五天?不知道呢, 還在協商。”
“怎么才五天。”溫雪盈手指在方向盤上點了兩下,突然想到什么,“誒他這不會留案底吧, 害得咱倆倒霉?你快查查。”
溫雨禎大驚失色:“姐,你可千萬別當著爸爸面說這話啊, 我怕他抽你。”
溫雪盈:“他敢個屁。”
溫雨禎一邊握著震動的手機, 一邊對溫雪盈咂摸著,“我怎么感覺你好像很失望呢?姐,你是不是知道爸爸什么事情沒說,瞞著我們啊?”
溫雪盈瞥一眼她手機屏幕:“電話, 快接。”
溫雨禎接起:“好的媽媽, 我們快到了——你別激動你別激動, 注意穩住對方情緒!”
派出所離得不遠, 趕過去的時候兩方家屬還沒協調好。
溫哲被銬住了,坐在審訊室里, 喝得很多,還沒清醒過來, 靠著墻,聽著旁邊人吵吵,揉揉耳朵,露出一副事不關己似的煩躁。
廖琴低眉順眼地坐在受害人家屬那邊。
溫雪盈看了監控,鐵證如山,是溫哲先動的手。
被打的是個同年齡段的男人,陌生人,好好地就挨了一腳。
還好就是踹了一腳,旁邊人拉架的速度很快,把發酒瘋的溫哲扯走了。
溫雪盈冷漠地想著,萬一再嚴重點,自己恐怕真的要被牽連。
受害男人跟民警說:“監控在這兒您們都看見了啊,我坐那兒好好的吃飯,我也沒惹他啊,他從樓梯上下來,我就瞅了他一眼,連話都沒說,他上來就踹我一跟頭,我可一下沒還手——媽的金庸小說看多了吧,以為自己是什么大俠呢,踹得我這腰到現在還疼呢,沒準給他弄出個什么后遺癥來,必須關他個十天半個月教訓教訓。”
廖琴給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老公喝多了就是不知輕重,他一向沒什么暴力傾向,肯定也不是故意的,醒了就知錯了,給您賠錢您看行嗎?”
“我要你錢干嘛呀,老子不缺錢!我們要的是公道,公道!”男人一手扶著受傷的腰,一手哐哐砸桌子。
溫雨禎十指合十,順著廖琴的話,低聲下氣地說:“大叔您行行好,我爸爸要上班的,他要是拘留了公司那邊都不好交代的,而且傳出去也不好聽,您要多少錢您盡管開口,或者帶您去醫院做個全方位檢查,要是有什么后續問題我們家肯定全力幫助,求求求求~”
溫雪盈看不下去,把溫雨禎一拉開,“拘留拘留唄,管他干嘛呀你們。”
眼看求情求得對方有點動搖趨勢,溫雪盈胳膊肘往外拐,氣得廖琴瞪她一眼,咬牙低語:“說什么呢你!”
溫雪盈:“我說錯了嗎?要不是你天天慣著他喝酒,能發生今天這種事嗎?我說酒品爛的人就該多關幾天,你看就這么銬著多老實。”
受害的大叔瞧瞧溫雪盈,哼笑一聲:“我看還是你這姑娘懂點事。今天能用錢擺平,下回呢?下回把人打死了怎么辦?!”
廖琴讓溫雪盈氣得,聲音高亢:“哪有下回!他喝二十年酒了,也就動過這么一次手!他人品什么樣我不清楚?!”
靠在墻上張嘴睡了會兒的溫哲又被吵醒,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搔了搔耳朵,咂咂嘴:“吵死了真是,三個女人一臺戲。”
溫雪盈瞪過去:“沒你這爛貨這戲也唱不起來!”
廖琴拽她胳膊:“溫雪盈,有你這么跟你爸說話的嗎!你別在這兒給我丟人!”
溫雪盈把她手甩了,看向她:“我看你也是活該,每次都護著他,你老公做什么都是對的,應該的,憑什么啊?這二十多年,天天帶三個孩子你累不累啊?!”
“好啦姐姐,你先少說兩句,事情還沒解決呢……”溫雨禎站倆人中間當和事佬。
民警打斷:“行了,別在這吵吵,拘五天啊,五天之后來接人。”
廖琴還企圖求情:“不行啊警官,公司沒人管了,我們愿意出錢的。”
“你愿意出錢人家不稀罕啊,”民警扶扶眼鏡:“公司沒人管咋了,世界末日了是吧?知道丟人下回就別干這種丟人事,免得全公司都知道這是個啥領導。”
溫雪盈聽不下去了,第一個走出審訊室。
……
溫雪盈開著車,廖琴開了她自己的跟在后面。
冷靜了一會兒,溫雪盈問溫雨禎:“還去學校?”
溫雨禎有點害怕,小聲的:“要不回家吧,媽媽好像有點生氣了。”
溫雪盈看了一眼后視鏡,廖琴忽然一加速,沖到了她的前面。
“……”
回家就回家吧。
這事沒完。
溫哲惹的禍,還得廖琴給他擦屁股。
回去就通知了他公司的員工,找好借口,還得端著笑,把一通通電話打出去:“誒小梁啊,你溫總這幾天身體不太好,可能要歇個一個禮拜的樣子,公司的事情還得你幫忙打點一下——不嚴重不嚴重,就是肺里長了個水泡,動個手術就行——別別別,不用來看啊,很快就出院了,別整得興師動眾的。”
“小江是吧,啊?電話打不通?他住院呢,這幾天難受得不行,不想處理事情,我就沒讓他接電話,你有什么就跟我說一樣的,我轉告他——行,那就拜托你幫襯一下小梁,很快就回來,沒事沒事,謝謝你們關心。”
……
廖琴大概打了有一刻鐘的電話,溫雪盈和溫雨禎并排坐在旁邊沙發上。
溫雪盈漫不經心地打了兩局游戲。
溫雨禎沒敢玩,提心吊膽地看著她媽。
最后,電話被往桌上一撂,廖琴說:“要不是你今天在那兒煽風點火,那老頭說不定都同意和解了。”
溫雪盈繼續漫不經心打游戲:“五天而已又不是五年,這就給你心疼壞了?就算五年又怎么了,他自己犯的錯他就應該承擔。”
“不論如何你今天就不該在外面說那種話!”廖琴拍桌角。
“哪句不該說?”溫雪盈瞥她。
“哪句你都不該,在外面就不該丟你爸的面子。”
溫雪盈:“他的面子還輪得到我來丟啊,監控不都明明白白拍下來了?打人樣子多威風啊,要是沒讓人拉住還能再抽十個。”
“溫雪盈你沒完了是吧!”
溫雨禎有點想逃離站場,又怕她倆打起來,緊急地扯扯溫雪盈的袖子。
溫雪盈掃開她:“我說你好歹也是個醫生,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你為什么非得把自己的人生捆在一個男人身上啊?他要是個男人也就算了,他是嗎?他就是個沒擔當沒責任心的巨嬰!前半輩子讓他媽慣著,后半輩子讓老婆慣著,溫哲到底給你下了什么迷魂湯就讓你這么心甘情愿!”
廖琴說:“我是他老婆,他出了事,我給他兜底為他負責是應該的,我還想問問你,你為什么非得總把人想得那么不堪!再怎么說他也是你爸,你怎么能對他這么冷血?”
“應該的?什么叫應該的?”溫雪盈聽了想笑,“當媽應該是要嚴厲的,當老婆應該是要低聲下氣的,所以要控制著小孩,所以縱容著丈夫。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圍著我們轉,就像逼我結婚生小孩就是你所謂的人生任務,好可怕,你還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靈魂,自己的追求嗎?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我和雨禎,沒有溫哲,你的人生底色到底還剩下什么東西?
“要不是看你變成這樣,我會恐婚嗎?!”
溫雨禎見拉不動溫雪盈,就去試圖安慰廖琴。
廖琴不用她安慰,像憋了口氣,破天荒的,難得一次沒有爆發出來。
她去廚房拿了把菜刀剁豬肉。
噔噔噔噔噔。
把整個家里剁得震天響,也似乎是在發泄著什么。
“我就知道我對這個家的付出全是白費的。”
她突然停了手里的動作,安靜了一陣。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爸那些事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嗎?!”
廖琴嗓門很大,溫雨禎瞳孔地震地看了看她姐姐。
溫雪盈也怔住了,看向廚房里那個看著豐腴卻在此刻顯得黯然羸弱的背影。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逼你結婚?是,我也以為這就是我的任務,我以為你結了婚就好了,等你結了婚,哪怕我現在的身體支撐不住說走就走了,你也好有人照顧。但你真結了婚,我又開始擔心,擔心你嫁得是不是個好人,擔心你明天過得怎么樣,擔心你以后能不能幸福,能不能長久,萬一跟我一樣,要跟我一樣活得忍氣吞聲怎么辦啊?!”
廖琴稍微克制了一下情緒,繼續說下去:“為什么要你生孩子,孩子跟男人不一樣,怎么說也是你身下掉下來的肉,怎么說也是向著你的。我倒也希望我兩腿一蹬就去了,我只要活一天,我就有操不完的心。
“你說得對,我是活該,我就活該養了個白眼狼!”
溫雪盈覺得喉嚨口哽住了。
她不是想哭,是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崩塌瓦解,那些她重新建立了很久的屏障,維護了很久的信念。
這種感覺,不亞于那一年看到溫哲和別的女人在床上的時候所受到的沖擊。
原來她都知道啊……
兩百萬的封口費瞬間就像個笑話。
甚至可以說,這個家就像個笑話。
通過忍讓和妥協獲得的幸福假象,真的是廖琴所需要的嗎?
溫雪盈沒說話,繼續玩了會兒手機。
廖琴也繼續剁豬肉。
溫雨禎懵逼了十分鐘,悄悄地湊過來問:“她剛剛說爸爸什么啊,什么找女人,你們怎么好像都知道的樣子?”
溫雪盈不想說話,在屏幕上打打殺殺:“你安靜點。”
“不是,你跟我說清楚啊,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就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溫雨禎,”溫雪盈被她叨叨煩了,盯著她,一臉認真地說,“你磕的cp全是假的。”
溫雨禎愣了幾秒,崩潰尖叫:“你一胎懷三個!全男的!!!”
她背過身去,終于氣呼呼地安靜了下來。
溫雪盈卻看著她的耳根,發了很久的呆。
刺痛啊刺痛。
人最能夠輕易刺痛的,永遠是最親密的人。
因為太知道痛處在哪里,輕輕一戳就讓彼此血流成河。
溫雪盈放下手機起了身,到廚房里,她從后面抱住廖琴。
廖琴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過了一會兒,輕輕地聳動起肩。
強硬的人很少有眼淚,廖琴和溫雪盈都是如此。
所以她流淚也是默不作聲的,很快用沾了腥氣的手背擦去。
溫雪盈抱了她很久:“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一點愛給自己。”-
洛山的秋雨下下停停。
溫雪盈翹了一次組會,在學校的山上走了走。
迷蒙的霧里,看不清前路。因為雨不大,她就沒撐傘。喝了點酒腳步略微飄忽,溫雪盈在鵝卵石小路栽了一跟頭。
沒什么,爬起來接著走。
小的時候,溫哲和廖琴真的會打架,你把我推到墻上,我把你按在地上。不打到傷痕累累不罷休。
后來雨禎出生之后,家里的條件也好了很多,如果省錢不再變得那么重要,人也會活得寬容快樂。
溫哲可以用金項鏈金戒指哄人了,夫妻關系緩和了不少。
可是這并不能改變的是,溫雪盈對婚姻最早期的懵懂理解,破碎的電視遙控器,歪斜的桌椅,摔了一地的碗,面紅耳赤的父母……
固化在她記憶深處的碎片,像角落里頑固的污垢,成年累月,越積越臟。
溫雪盈還在山路散著步,接到了導師打來的電話,劉洋開口就氣勢洶洶問:“你人呢。”
溫雪盈懶懶回:“干嘛。”
劉洋愣一下,“開會呢,你人呢!”
“我問你干嘛?有事沒有?”
劉洋更是愣住,“溫雪盈,你喝多了是吧?今天開會你不知道?大家都在這等你一個!”
“我喝沒喝關你啥事啊?”她說著就舉起空了的酒瓶,往嘴里倒倒,滴酒不剩了。
掛了電話,關了機。
溫雪盈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校的防空隧道門口。
學校的防空洞挺多的,都是戰時建的。
這個隧道很深,雨天沒人來參觀。她越往里面走就越黑,不知道哪里有水聲,滴滴答答,略顯瘆人。
但是喝了酒壯了膽,溫雪盈倒也沒怕,一邊走一邊參觀著。
其實也沒什么好參觀的,到處黑黢黢,頭頂掛了幾盞并不明媚的燈,她莫名的很喜歡這種氛圍。
好久沒有這樣在暗中獨處過了。
在她的幼年時期,每次父母發生爭執,溫雪盈都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衣柜,書柜,甚至是斷電的冰箱……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來保證不被他們的戰火波及。
以免那個陶瓷的杯子砸到她的身上,以免下一個被按在墻上的就是她。
她躲在衣柜里,聞著里面樟腦丸的味道,從縫隙里去看光下撕扯得兇狠的兩個人,出于恐懼,輕輕地抖著。
他們吵了多久,摔了多久,她就抖了多久。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柜門關上,捂緊了耳朵,決定今晚就睡在衣柜里。
忙著吵架,沒人來找她。
直到第二天,他們兩個風平浪靜,溫雪盈睡飽了一覺,自己爬出來找吃的。
隧道里還有幾個實驗室,溫雪盈有點想進去參觀一下,但是門都被用鐵鏈鎖著,她就在門口看了看簡介,站累了,她就在臺階坐下,坐累了,她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一覺醒來,外面的天都黑了,隧道里顯得更陰暗。
溫雪盈踢了踢有點發酸的腿。
她有點想看一下時間,發現手機開不了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準備往外走的時候,聽見了有腳步聲過來。
不疾不徐的,聽不出男女。
溫雪盈在這時候突然有點害怕了。
就像秘密基地被敵軍圍剿的那種恐懼,她撿起地上的酒瓶,在實驗室的門口貼門站著,躲在墻根想瞄一眼來人,但是腳步近到跟前了。
她舉著酒瓶子,忐忑地看著地上逐漸靠近的影子,在男人停下腳步的一瞬間,酒瓶被砸出去。
而有力量的手掌及時地接住了她的手腕,沒讓瓶子落下。
“是我。”
他嗓音沉沉,蓋過了陰冷的水滴聲。
男人高大的身子擋在她眼前,將握住的她的手腕緩緩放下。
他手里拎一把折疊傘,從風雨里過來,肩膀的衣料有點發潮,但眉目清醒而冷靜,戴了眼鏡,鏡片卻不沾一點雨水。
昏昏的環境里,陳謙梵的目色深邃而沉著,絲毫不沾染天氣帶來的狼狽,總是這樣衣衫齊整,清醒絕塵。
溫雪盈抬眸看著他許久,第一意識覺得,這個人怎么有點陌生……
緩緩地才反應過來,不陌生,這是她老公。
她露齒一笑。
陳謙梵見狀便知道,又喝大了。
“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到周三嗎?”溫雪盈問他。
他出聲平靜,解釋道:“雨禎說你失聯,電話打不通,我回來看看。”
她皺眉:“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監控。”
陳謙梵拿過她的酒瓶,看了看上面的度數,問:“一個人在這兒不害怕?”
溫雪盈看到他,心中滿溢出感動,可又心情復雜地紅了眼:“陳謙梵,你別這么在意我行嗎……”
他看向她發紅的眼,說:“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能不在意你。”
溫雪盈低頭捏了下鼻子,像在遮掩某種情緒。
陳謙梵:“走吧,我牽著你走。”
她站著沒動。
他重復一遍,聲線溫和:“雪盈,把手給我。”
手交到他手中,陳謙梵的掌心暖烘烘的,也可能她在這隧道里待太久,手顯得冰冷,很快被他焐熱。
陳謙梵觀察了她一會兒,發現腳步邁得還算穩。
但是一瘸一拐的。
她穿著牛仔褲,不知道是不是摔了,他看不清什么,只是放慢了腳步。
看起來有點喝高,但沒上回那么嚴重。
四周望望,還能跟他扯東扯西聊閑天:“我發現這個防空洞建得很高級哎,我還是第一次進來,而且保存得好好。”
陳謙梵說:“附近還有高射炮陣地,所以抗日戰爭的時候,日本兵來轟炸都把這一塊地繞過去了,最后把學校變成了他們的司令部。”
“那這里面的實驗室呢?”
“實驗室建了快二十年,因為在山里做數據采集會稍微精準一點,這邊的供電系統都是獨立的。”
她繼續好奇:“設備什么的不會受潮嗎?”
陳謙梵說:“有干燥劑。”
說著說著就到了洞口。
外面的天果然黑了,原來她在里面待了快一天啊,怪不得他著急呢……
陳謙梵把折疊傘利落撐開。
“你可以背著我下去嗎?”溫雪盈說,“我有點怕碰到蛇。”
她不太好意思說自己需要安全感,表達得謹小慎微。
他把傘柄交給她:“正好這傘小,你撐著吧。”
溫雪盈趴在他肩上,看看他清雋的容顏,曲指刮一下陳謙梵的臉頰,逗人似的笑笑:“有時候覺得我嫁了一個百科全書。”
陳謙梵沒有接茬,略一沉吟,反問她:“為什么躲起來?”
她不吭聲,也不笑了。
他背著她往山下走。
開發得很到位的山路,路很寬敞,路燈也明亮,雨水淅淅瀝瀝像小蟲子飄在光中。
陳謙梵沒聽見她吱聲:“好,不說這個。”
溫雪盈說:“我今天沒喝多。”
“我知道。”
她忽然問他,“你相信心電感應嗎?”
“什么?”陳謙梵沒及時反應過來。
溫雪盈伸出一只手,讓他也騰出手握一下她。
“就這樣子,你能不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她問。
陳謙梵抬起手,勾住她的指尖。
過了一會兒,他煞有其事地說道:“想什么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很多的心結,舊的,新的,都是沒有解開的。”
默了默,陳謙梵將她的手松開,重新撈起她落空膝蓋,淡淡一笑:“看來我任重道遠,是不是?”
溫雪盈鼻子酸了。
“我小的時候也經常躲起來,爸爸媽媽不會找我,他們知道我會自己出來,我又不會讓自己餓死。”
陳謙梵說道:“以后還想藏起來,可以找我,我這里一直給你留著小角落。”
她問:“一直是多久?”
“如果你相信的話,那就是永遠。”陳謙梵背著她,行走在潮濕的毛毛細雨中,腳步不疾不徐,說著,“不出意外,我會陪你一生。”
第 28 章
28.
可是, 一生真的好長啊。
“痛苦的時候就會覺得這一輩子好長啊。”溫雪盈摟著他,口齒含糊地回應著,與其說回應, 更像是自言自語, “我都不知道讀這么多書有什么用, 我懂得越多, 就越痛苦……”
雨水變大了一些, 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很嘈雜, 蓋過她的絮絮低語。
陳謙梵沒有聽得清楚她在說什么, 也意識到她并不是在跟他對話,他沒有問下去:“傘撐高點。”
溫雪盈聽話地抬了抬傘沿,讓他看清路面。
隧道出來是東邊的家屬區, 他的宿舍在西邊,他沒有開車, 要走很遠的路。
陳謙梵就背著她, 一路沉默地往前。從雨小走到雨大,又走到雨小。
校園太大了,走了足足四十分鐘才到宿舍。
到樓層,下了電梯, 將她放開, 陳謙梵在亮出看一眼她的膝蓋, 淺色的牛仔褲蒙了一層泥。
還真是摔了。
“我爸爸的事情你知道了?”溫雪盈問他。
“聽說了。”
她撓撓下巴, 不知道說什么好,“唔。”
“那你的工作怎么辦啊?你還要回去嗎?”
他說:“已經安排好了, 不用操.我的心。”
溫雪盈點點頭,跟著他慢吞吞地往前走, 快到門口,她忽然說:“我回去就教訓溫雨禎。”
陳謙梵偏眸,略帶不解地看她微醺的眼睛:“教訓她什么。”
“就這一點事還要興師動眾啊,讓你大老遠飛——”
“溫雪盈。”
陳謙梵忽然喊了她的名字,強勢地打斷她的話。
雖然他語氣淡淡,但連名帶姓,如此擲地有聲,可見是有點生氣了。
溫雪盈絞著手,弱弱看他。
陳謙梵的眉心有很輕的褶皺,并不明顯,因為他在克制自己的脾氣,一字一句地說著:“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天的情況有多危險?”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進去的人不是我,會發生什么?”
“你覺得你走丟這件事情,我不應該被通知嗎?”
公寓走廊的燈下,她垂首站著,挨訓一般,好半天沒聽他接著出聲,溫雪盈怯怯地抬頭瞄一眼。
陳謙梵渾身的氣壓很低。
他沒有教育她什么,沒有不讓她喝酒,沒有不讓她躲起來,沒有讓她晚上別出門。
他只是在生氣,或者說,后怕的感覺更多。
緊凝的眉眼,低壓的情緒已然是收斂過后的樣子。
她哪里見過他生氣啊……
溫雪盈心虛地飛快眨眼。
在她喝醉的狀態里,多說無益,于是只是說完這幾句,陳謙梵越過她,準備去開房門。
溫雪盈突然湊上前,伸開雙臂將他抱住,截住他的去路。
她的聲音小而輕,細如蚊吶,認錯態度十足誠懇,且伴隨耍花招的嫌疑:“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陳老板,我錯了我錯了。”
“……”
溫雪盈仰頭看他,腦袋往后,折到折不下去的角度,才能看到他居高臨下的眼睛。
她用下巴在他胸膛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
“我沒有想那么多嘛,因為我只想著躲起來讓大家都找不到我,我導師還特別煩,一直催催催。”
她咧著嘴巴笑,這樣的嘴角弧度,這樣的八顆牙齒,明媚卻稱不上鮮活,是令他無比熟悉的公式化笑容。
沒到討好諂媚的地步,仍然是那種有助于社交,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小心機。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有些人,知道撒嬌有用,就天天用。
拿她有什么辦法呢?
陳謙梵在心中微微嘆息。
他說:“我開門。”
意思是讓她讓開。
溫雪盈抱著不放:“就這樣開。”
“夠不到。”
“挑戰一下嘛。”她壞笑。
陳謙梵睨著她,三秒過后,他忽然將她攔腰一抱,用拎人的架勢,輕松地像提一個水壺似的,一下就讓她雙腳騰了空。
溫雪盈重心不穩,身子稍稍歪著,腳往后蹬。
“哇陳老師這個男友力好絕!我要飛起來了!”溫雪盈說著還松開環住他的兩條胳膊,做了個展翅的動作,“這就是飛一樣的感覺嗎~”
他迅速地按了密碼,打開門。
她只飛了兩秒鐘就被放到地上。
“安分點。”陳謙梵開了燈。
“喳。”溫雪盈端莊微笑。
看她身上有濕氣,沒讓她上床,陳謙梵抬手點一下書桌旁的小方凳,“去那邊坐著。”
“嗯吶。”
溫雪盈在凳子上坐下,背靠著書桌,雙手放膝蓋,乖得像個在上公開課的小學生。
她默默地看著他有條不紊地整理好他們的鞋子。
而后,陳謙梵向她走過來。
溫雪盈兩條手臂擺出直角造型,高高舉起右手:“老師點我,這題我會!”
她笑得春光明媚,在更亮一點的光下,陳謙梵看到了她臉上的一點紅暈。
“快點我快點我,背了好久呢!”溫同學信心滿滿地踴躍舉手,滿眼自信又熱情。
“背吧。”陳謙梵在她身前下蹲。
她字正腔圓開口:“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嗷好痛!!”
他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她膝蓋的淤泥。
溫雪盈痛暈了,即便醉酒,也知道忍著沒讓表情管理失控。
陳謙梵抬眸看她:“怎么摔的?”
“喝多了,平地摔。”她收起腿,被疼得不高興,撅嘴巴歪向一邊。
陳謙梵捏了捏她膝蓋兩側:“骨頭疼不疼?”
溫雪盈搖頭。
他說:“確定?”
“就是擦破了皮,骨折十小時沒人管的話我應該已經疼噶了。”
陳謙梵:“褲子掀起來看看。”
還好她穿的是寬松版型的褲子,很輕松地就把褲腿撈了上去。
看起來傷得不重,但有破皮跡象,血痕明顯,過去真快十個小時了,她也不拿自己當回事,受傷也不知道及時處理傷口。
陳謙梵挺好奇地問她:“平地是怎么摔的?”
“就是走著走著,嗙!”
看著她繪聲繪色的樣子,他好笑:“你幾歲了?”
溫雪盈笑得嬌羞,一副病得不輕的樣子,給他悄咪咪地比了個三。
他想用紙巾給她擦一擦,但血水已經凝固了。
陳謙梵蹲在原地,想了半分鐘對策,然后他起了身。
溫雪盈的視線跟著他平移,往上,看著他定住的眼睛。
陳謙梵指了下浴室,不緊不慢地說:“這樣,你先進去洗澡,我給你拿一個小凳子,你就坐在那兒用花灑沖,不要讓傷口碰水——淋了雨不洗不行,會感冒。我現在出去給你買藥,但是不知道校內還有沒有店開著,可能會回來得晚一點,等久了也不要著急,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敲門都不要開。”
他說著說著,手就松松地撐在了她背靠的桌沿。
陳謙梵的壓迫感太強,稍微往前傾,她就感覺要埋在他懷里了。
溫雪盈也跟著往后仰了仰。
他問:“聽明白了?”
溫雪盈敬禮:“遵旨。”
“重復一遍。”
溫雪盈腦袋龜速旋轉,掰著手指說:“你去買藥,我去洗澡,傷口不要碰水,有人敲門不要開。”
還挺會提煉重點。
陳謙梵稍顯放心,走之前捏一把她的臉:“乖乖的。”
然后把她充了會兒電的手機塞她手里:“帶進去洗,有事打我電話。”
溫雪盈點頭如搗蒜:“收到。”
還好,陳謙梵離開得沒有太久,回來的時候,她剛洗完澡。
因為有傷口很不方便,溫雪盈今天穿了條睡裙。
跟他睡在一起的日子,她基本不會穿裙子,原因不需要多說。
陳謙梵進了門,看見溫雪盈坐在床沿玩手機,他一邊脫掉外套,一邊淡淡地掃一眼她身上的真絲睡裙,薄荷綠,低胸,吊帶。
他走過去,蹲下說:“撩起來。”
溫雪盈動作幅度很小,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把裙擺往上拽了拽,露出膝蓋的傷口。
陳謙梵先用棉簽幫她擦了擦血痕。
畢竟傷口不深,說疼不疼,這點小刺痛她還是能忍住的。
看著陳謙梵給她上藥,干坐了一會兒,溫雪盈的聊天欲又上來了,“一米二的床,我們兩個怎么睡呀?”
他很淡定:“躺著睡。”
“……”
又過半晌,溫雪盈忽然傾身往前,湊到他耳邊:“對了,我告訴你個小秘密。”
上回已經領教過了,陳謙梵不假思索:“不要說。”
“我上次去一附中的貼吧搜了你——哦莫,已經說了。”
溫雪盈說完,還捂了下嘴巴,佯裝失言。
“……”陳謙梵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為什么搜我?”
溫雪盈絞絞手,低聲地嘟噥:“誰叫你故意讓我吃醋。”
他低眸莞爾,“哪有故意?”
又問,“搜到了什么?”
她說:“好多你的光輝事跡。”
“比如?”
“比如……”溫雪盈想了想。
貼吧這種地方能有什么光輝事跡啊,八卦事跡還差不多。
不是示愛就是告白,看得人酸酸的。
“有個女生,發了好幾個帖子問你的近況。她甚至說,你對他來說是信仰一樣的存在,這么多年一直在追隨你的腳步,但是跟著跟著就跟丟了,所以很想知道你現在是在哪里發展。”
陳謙梵表情倒是很平靜,依然不疾不徐地幫她清傷口:“然后呢。”
她說:“你都不想知道是誰嗎?”
“我知道有什么用,”他幫她涂上碘伏,動作輕柔而細致,不以為然地說著,“除非我能當面告訴她,做好自己比追逐我更重要。”
溫雪盈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有的時候真的挺能理解為什么那么多人喜歡他的。
過片刻,她掃了醉態,正兒八經地問了他一句:“那你有喜歡過別人嗎?”
陳謙梵擰上藥罐,說:“既然這么想知道,那就坦白告訴你,我是一個無聊的人,沒有那么多的感情糾葛,也不擅長和異性打交道。”
處理好傷口,沒跟她接著聊了,他緊接著問:“洗漱了嗎?”
溫雪盈還沒從他上一句話里反應過來,話題銜接得太緊密讓她一愣,然后往床上一躺,她嘀咕說:“好累呀,我不想刷牙了……”
陳謙梵瞧她:“還能這么犯懶?”
然后溫雪盈就被他拉了起來。
陳謙梵給她擠了牙膏,讓溫雪盈站在他前面。
但他哪兒給人刷過牙呢?
他個子高一節,擺了半天姿勢都覺得不方便操作。
陳謙梵想了個主意,拿了塊毛巾墊在大理石桌面上,然后將人抱上桌臺,讓溫雪盈坐在那小塊毛巾上。
她蕩在前面的小腿一抬,勾了一下他的腰。
他被稍帶著往前。
不管故意無意,她都得逞了。
溫雪盈沖他齜牙的時候,也可能是在得意地笑。
“陳教授給我刷牙齒,耶~”
陳謙梵沒用電動牙刷,怕沫子亂飛,看到她眼睛彎彎,確定她是在笑:“笑什么?”
溫雪盈含著牙刷,口齒不清地應:“邵(笑)……你好帥啊。”
被人伺候的感覺真是不錯,溫雪盈的手壓根就沒抬起來過,聽著刷子在她嘴里酷嗤酷嗤。
很快滿嘴沫,她舉起三根手指頭:“我今天……商(三)睡(歲)!”
陳謙梵斂目看著她的嘴巴,勾唇一笑,哄著說:“好,你三歲,我五歲。”
刷著刷著,溫雪盈忽然擰了一下眉:“哎喲喂,捅到我的牙床了。”
陳謙梵急忙放輕動作:“對不起,我輕點。”
她喝了水漱了口,在他的幫助下洗了把臉。
陳謙梵托著她的下巴,想往里面看看牙齦有沒有受傷,問:“疼嗎?”
溫雪盈搖搖頭,她偏過腦袋,掃了一眼桌上的一瓶東西,“這是什么?”
陳謙梵說:“是我用的漱口水。”
溫雪盈不客氣地拿過去,咕嚕一口,含了一會兒,吐掉。
是青檸的味道。
她哈了一口氣在掌心,看起來很享受這股清新氣味。
陳謙梵伸手輕輕攬過她的腰,企圖把人從桌臺上抱下來。
溫雪盈也配合地勾住他的脖子。
在他的臉湊近的瞬間,溫雪盈注視著他,忽然之間就心生歹念。
有的時候念頭就這么突如其來地發生,讓人不需要去思考喜不喜歡,愛不愛,長不長久,忠不忠誠。
在這一刻,沒有道理的,她很想和他接吻。
溫雪盈屁股離了桌子,但沒有將腿放下,而是直接勾住了他的腰。
陳謙梵的眼神對她感到迷惑,低聲一句:“下來。”
溫雪盈沒照做,興趣來得很濃烈的時候,連“不”都沒時間說了。
她稍一往前,就輕而易舉地貼在了他的唇上。
大概兩秒,她很快松開。
蜻蜓點水的一碰過后,溫雪盈仍然沒從他身上下來,她像是在做某種調研,舔舔嘴唇,又輕輕一咂,好似在回味,還點評一句:“好軟呀,比我想象得暖一點。”
陳謙梵眸色一點一點地晦暗下來,盯著“攻擊”他的那雙飽滿的唇瓣,是鮮艷的正紅色,光滑瑩潤,沒有一絲紋路。
清淡的青檸香氣在他們的鼻息間相互纏繞又彌散。
溫雪盈意猶未盡一般,又捧著他的臉,輕輕地吻上去。
她是真的在進行調查研究,眼睛睜得很大,力圖探索到底有多軟,有多暖。
陳謙梵手托著她的胯,往前半步,就讓她的后背貼上了墻。
他騰出一只手摘掉眼鏡,稍一張嘴,就重重地吮住她軟乎乎的下唇,熱汽在口中交互,比肖想過的畫面更令人僨張。
他也沒有閉眼,只將眼皮壓低,牙齒輕輕地磕在那一片柔軟上,像是對于越界舉動的警告。
如此僵持了幾秒,并沒有吻深,他慢慢地松口,在她嘴唇內側不被察覺的地方留一道似有若無的咬痕。
溫雪盈再看他時,臉上的熱氣顯得更重了。
她捧著陳謙梵的下頜,吞吞口水,滿臉新奇,激動,羞澀,還有不敢置信,嘴角慢慢地翹起一點弧度。
“老天奶,真讓我親到帥嘴了……”
第 29 章
很快, 溫雪盈就被他扔到了床上。
陳謙梵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她躺著不動,側著睡, 兩條腿夾住被子, 一條露在外面。
睡裙的裙擺雜亂地堆在腿根處, 于是整條腿幾乎都敞露在外。險些走光, 但又妙在, 偏偏差那么一點。
雪白的,修長的腿, 纖細但沒有過瘦不堪折, 包括具有美感的足弓,幾乎是人體能夠呈現出來最完美的弧度,她夾住被子的動作幅度略大, 拇指的腳尖頂到墻。
露了叫色.情,不露是誘人。
“床是你挪的?”陳謙梵過去, 拎著她裙邊, 往下輕輕一扯,把她大腿蓋住。
他今天回來發現,本來在中間的小床已經換了位置,貼墻擺放。
“嗯?”她身子翻過來, 很疲憊似的放了一聲呼吸, “嗯, 我喜歡靠著墻睡, 有安全感。”
溫雪盈揉揉眼睛,看向他, 聲音碎碎的,摻點委屈:“陳謙梵,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陳謙梵拽了拽被她壓得凌亂的被子,但她壓得實在太緊實,他沒有拽動。
溫雪盈咕咕噥噥地說:“就,故意不帶我回家啊,然后讓我們兩個擠在這個小床上,方便你醬醬釀釀……”
他省略了周旋:“我是故意的——腳抬起來。”
她聽話抬腿,往旁邊咕嚕一滾,給他讓出一點位置。
本不富裕的空間更是雪上加霜。
陳謙梵是側躺的,還好沒有占據太多的空間。
溫雪盈近距離看他,察覺到他的睫毛還有一點濕氣,潔凈又漂亮,她就忍不住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沒什么意圖,只是看著,眼波溫存傳遞過去,視線流轉之間,情愫暗生。
少頃,她被掐住了下巴。
陳謙梵的吻輕輕地落下來。
溫雪盈瞳孔驟然收緊。
她睜大眼睛,動也不敢動。
他很快將她放開,疑惑:“你在憋氣?”
聞言,她才將吊了很久的那口氣松下來,訕訕說:“你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怎么呼吸,索性就憋住了。”
他說:“轉移注意力,不要想呼吸。”
“那想什么?”
“舌頭。”
溫雪盈眼睛瞪得更大了,兩顆亮晶晶圓滾滾的黑眼仁全部露出來。又震驚,又恐慌。
陳謙梵端著她下巴,輕笑問:“舌吻不行?”
舌吻……聽起來就好色啊。
他收了收手掌,將掌下的細腰往前一托,跟他結實的小腹緊貼。
溫雪盈感覺心臟發脹,她低了下巴,還是被他追著吻了過來。
害羞歸害羞,溫雪盈松開了唇齒讓他進來,感覺就是熱,非常的熱,原來人的口腔溫度這么高啊。
唇齒的交纏,熱得她四肢松軟,渾身發燙。
溫雪盈的胳膊正掛在他的脖子上,陳謙梵扣著她的腰,親著親著就把人按在了身下,她也慢慢挪動手臂,抱住了他的后背。
他抬手,摸到一旁的開關,將燈關了。
闃寂的黑暗里,只剩下接吻的聲音。從碰到他嘴巴開始,溫雪盈就感覺到心尖上的一根筋在抽。
不是那種疼痛的抽,是酥麻的抽。
陳謙梵吻了她多久,那根筋就抽了多久。她心臟的神經被他緊緊地牽在手中。
骨骼與肌肉的觸碰,呼吸與體溫的交融,不小心勾在一起的小腿,互相擦磨的腳踝。
所有細枝末節的小心動,在夜晚的余波里揮之不去。
溫雪盈默默地想,比她想象得要猛烈。
他的身上蓄積著一種箭在弦上,忍耐很久,終于可以釋放出去的沖勁。
忍得真是不容易啊……
連她犯困走神,他都要捏一下她腰上的肉要挾,溫雪盈癢得躬身一彈,撞到他胸膛。
陳謙梵按著她額前,讓她重新躺到枕上。
“先別睡,讓我再親會兒。”
他一滾喉結,浸潤干涸的嗓眼。
“唔,我困……”
他咬咬她,哄著:“乖。”
陳謙梵吻了她可能有半個小時左右,嘴唇的灼熱被剝離后,溫雪盈緩了緩呼吸,很快就睡著了。
這么猛,到底誰說他禁欲啊?
……
第二天早晨,破天荒的,溫雪盈醒得比較早。
今天天氣還挺好的。
她被薄薄帷幔外面的晨光刺醒,動動眼皮,溫雪盈睜開眼睛的時候睡姿豪邁,四肢都搭在他身上,一條腿都放到他腰上了。
“……!”她猛地就清醒過來,他們什么時候玩得這么刺激了!!
她咽一下口水,倏然坐起。
然后慢慢地想起昨天發生了什么。
溫雪盈心驚肉跳地下床,生怕把他吵醒,整理了一下今天要用的書,又拎著打算換的衣服,動作輕之又輕,去衛生間的這幾步路走了足足一分鐘。
把門關上,她才算松了一口氣。
溫雪盈打開手機,看到溫雨禎昨天給她發了很多消息。
【姐姐姐姐快回我快回我】
【姐你沒事吧??人呢?】
【哈嘍?你室友說你不在宿舍】
【好牛逼啊你,在防空洞睡著了是吧?】
【畫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
說到這個她就來氣:【你知道他在外地你還跟他說?】
溫雨禎起得也挺早的:【我草我哪知道他在外地啊?我就是問他有沒有跟你在一起而已啊】
溫雪盈:【大早上的,能不能做一個冷靜的人?注意你的談吐[微笑]】
溫雨禎置若罔聞:【等等,你的意思是,他在外地還趕回來救你?好man~~我草我又磕上了!】
……孺子不可教也。
溫雪盈刷牙。
她前幾天約了今天下午的羽毛球場地,溫雪盈喊了幾個朋友去打球,為此梳了個高高的馬尾。
溫雪盈每次照鏡子都忍不住捧著臉感嘆,人長得這么漂亮,究竟還有什么煩惱呢?
順便羨慕一下陳謙梵的好福氣。
溫雪盈對著鏡子擺了會兒pose,臭美結束,把門“哐”一開。
好家伙,煩惱來了。
陳謙梵站在側前方的全身鏡前,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整衣襟。從鏡子里望她一眼,嗓音沉沉:“清醒了?”
“……”溫雪盈埋頭走到書桌前,拎著書火速地競走離開:“愛過,不約,保大,沒錢。”
她把公寓門打開,剛邁出門檻。
身后人叫住:“等我三分鐘,一起下去。”
溫雪盈裝聾作啞,低著頭,沿著走廊,窩窩囊囊地往前走。
走了十步出去,又一轉身,窩窩囊囊地噔噔蹬蹬走回來。
說三分鐘就三分鐘。
陳謙梵打理好自己,掃了一眼背身站在走廊等他的溫雪盈。
她穿件藏青色的套頭毛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襯衫,綁了一個可愛領結。下身是短裙,長襪,德訓鞋,很簡單標準的學院風,身上有淡淡的花香,顯得人很乖。
聽見他出門,她不敢看,轉身就往前走。
陳謙梵剛出聲:“我——”
溫雪盈突然高歌:“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么背上小書包。”
陳謙梵:“你——”
溫雪盈突然吟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她捧著教科書往前走,用播音腔,吟得抑揚頓挫,情感充沛。
每走一步,小裙子就跟著顛一下,因為走得太快,裙擺翩躚,在傾斜灑落的日光里,像在飛舞。
陳謙梵沒再說話,看著她的背影無聲地笑。
到電梯口,有個女人在那里等電梯,聽見動靜回頭一看,掠過溫雪盈,視線直直地落在了陳謙梵的身上,驚喜一笑:“陳老師,好久沒看見你了。”
陳謙梵眼神困惑,顯然是不太記得這人是誰了,但還是有禮頷首:“早。”
溫雪盈偷瞄他一眼。
他在外面就是這樣,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想起他昨天說的話,她默默腹誹,異性恐怕也不太敢跟他打交道吧。
陳謙梵眼神淡淡轉過來,抓住她的偷瞄。
溫雪盈緊急撤回。
電梯到了。
他進去的時候,扣住了她的手。
女人跟著一起進門,看見了他們牽手的動作,這才瞥了一眼溫雪盈。
這個漫長的注視代表什么呢?想都不想就知道——
他倆是一對?看著也不配啊?這女的是什么人?也不像是老師啊。
他倆真是一對?陳謙梵居然喜歡這樣的??
溫雪盈不是很喜歡被打量的感覺,哪怕對方沒有敵意。
她看過去,對上那人的視線,笑了一笑:“嗨。”
女老師一尷尬,也連忙擠出一個笑:“你好。”
最終,溫雪盈被他牽到了食堂。
陳謙梵看清了她手里的書,淡淡問:“今天有課?”
他一開口,溫雪盈就露出一副如臨大敵的驚慌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揶揄了。
還好只是問上課的事,溫雪盈解釋說:“我修了一個雙學位,還有兩三節,快結課了。”
陳謙梵問:“什么專業。”
“工商管理。”
他的表情顯得好奇,意思在說:我怎么不知道?
溫雪盈用微笑表達: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這專業也是廖琴讓她學的,謹防她以后真找不到工作,還有點本事可以回來繼承家業。雖然溫哲是搞化工的,跟她搭不上半點邊,溫雪盈想了想,沒忤逆她媽的意思,她覺得趁著還有精力吸收知識,多學一點東西不是壞事。
她想喝燕麥奶,但食堂賣空了,最后就點了一杯豆漿。
吃完早飯,陳謙梵問她:“買車了?”
“啊?……嗯嗯。”消息真靈通。
他想了一想,問:“要不要慶祝一下?”
她略微不解:“買個車還要慶祝呀?”
陳謙梵看她,認真地說:“儀式感。”
溫雪盈想了想,點點頭:“好啊。”
安靜一會兒,緊接著,他又問:“爸哪天出來?”
溫雪盈很想翻白眼,但還是竭力露出一個精神狀態堪憂的笑:“五十年后。”
陳謙梵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溫雪盈走了幾步,默默地松開了他的手,思緒飄得很遠。
她想起那天被廖琴剁得稀碎的豬肉,最終被包成了漂亮的餃子,下進了熱氣騰騰的鍋里,進了她和妹妹的肚子。
廖琴看著她們吃餃子,難過又無奈地說:“男人嘛,會賺錢就行了,錢到家里就行了,至少你爸在經濟上沒虧待過我們,日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難看的事情不要拿到外面去說。”
“媽給不了你們什么,但是希望你們過得好。哪個當媽的想看孩子受苦。”
……
她還能說什么呢?
面對這樣的“犧牲”,這樣的“偉大”,這樣的“母愛”,她只能沉默。被父權奴役的女人,讓她一次又一次地陷進精神困境里。
溫雪盈思考著思考著,不知不覺走了很長的路出去。
忽然回神,想起什么,看到被她晾在不遠處路口的陳謙梵,才揮揮手解釋一下:“哦我去上課,拜拜~”
確定她的精神狀態恢復正常,陳謙梵點頭-
坐在階梯教室,等老師來的這點工夫里,溫雪盈打開很久沒更新的賬號,編輯了一句歌詞:
[就算愛也會變冷的,可是現在抱的你是暖的。]
她這次沒發自拍照,發了兩張圖片。
一張是她和陳謙梵的牽手照。
是那天他們在操場看電影的時候,她偷偷拍的。兩人交握的手放在他的右腿上。
拍的時候也沒什么目的,只不過因為陸凜的一再質疑,當時她純粹是想著,有必要留幾張恩愛合影作為“他們是夫妻”的證據。
另一張照片,是陳謙梵送她的那朵玫瑰,她拿到宿舍來養,很不幸,在前天凋亡了。
她沒有發.漂亮的玫瑰,發了它凋謝的照片。
身邊很多朋友都覺得她大大咧咧,可是溫雪盈覺得自己敏感。
一朵花的消逝,都讓她覺得無比惋惜。
照片發出去,上完一節課再看,評論就多了幾百條。
【戀愛了呀寶寶】
【男朋友的手好好康!腿也好長,一定是超級大帥哥[色]】
【?我老婆好像有老公了?】
【哭死,要老婆親親才能起來】
……
溫雪盈又欣賞了一下照片和文字。
會不會太矯情了?
這些意有所指的內容,模棱兩可的暗示,在高段位的人面前,會被壓縮成幾乎透明的想法和需求。
戀愛中的女人有那么多小把戲,有心人自然看得懂。
她知道陳謙梵會看到的。
不過又想,就算他看到了又怎么樣呢?
沒有什么辦法能夠安撫一個人的患得患失,溫雪盈自己都說不清她想要什么。
算了,明知道他不是喜歡猜來猜去的性格,肯定不理解她在說什么。
溫雪盈很快把這條博文私密了。
講臺上有個剛進門的男孩子在喊:“溫雪盈是誰啊?”
她趕緊抬頭,舉手:“我我我,怎么了?”
男生小跑過來,給她遞了一瓶紙盒裝的溫熱的燕麥奶:“你男朋友給你的。”
“哦,”溫雪盈愣了下,“謝謝啊。”
“不客氣。”
她在食堂沒喝到,他就去店里給她買了一瓶,涼的奶瓶被他用熱水泡成了熱的,握在手里暖烘烘。
她抬頭看窗外,寂靜的走廊了無痕跡。
溫雪盈趴在桌上,沮喪打字:【完了,喜歡上老男人了】
溫雨禎:【姐夫這么有魅力,不能怪你[斜眼笑]】
溫雪盈:【我是說木村拓哉】
溫雨禎:【用玩笑掩蓋真心話是吧?我懂[斜眼笑]】
溫雪盈不知道說什么,魔法打敗魔法,給她發了一屏幕的斜眼笑。
那天下午打完球,溫雪盈回宿舍洗了個澡,再化了個妝,換了適合約會的衣服。
傍晚時分,陳謙梵已經把車開到了樓下。
他說慶祝她買車,所以帶她出去吃飯。
溫雪盈遲到了幾分鐘,小跑到車前,將門打開。
她一低頭,赫然看見副駕座位上一捧嬌艷的玫瑰花,溫雪盈吃驚地頓住動作。
五秒后,她看向車里的人:“你買的?”
陳謙梵說:“我買的。”
他沒有解釋別的,語氣也稀松平常。
陳謙梵這樣客觀務實的人,幾乎不說誓言,即便說會陪她一生,也要加一個前綴,不出意外的話。
他謹慎到人生詞條里沒有花言巧語。
但她莫名讀懂了他的意思——
玫瑰容易枯萎,玫瑰也可以源源不斷。
溫雪盈不想表現得太高興,眼神稍顯慌亂了飄一會兒,然后問他:“我……可以拿著它拍照嗎?”
陳謙梵想了想,說:“回家拍吧,這兒不能停太久,你先上車。”
他說著,正要把玫瑰放到后座去。
溫雪盈趕緊搶過,然后坐進去:“我抱著就行。”
陳謙梵看著她,緩緩一笑,說:“好。”
送她花的男人應該不在少數,陳謙梵一邊開車,一邊淺顯地揣摩著,但她看起來還是挺開心的,數完了花開始數花瓣。
他把窗戶降下來,讓涼爽的秋風流進車里。
晚高峰,校門閘口處擁堵,陳謙梵手肘搭在窗戶上,偏眸看她,看著她臉上的笑,也被感染得帶了一點笑意,問:“幾朵?”
“21。”溫雪盈回答。
他問:“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嗎?”她好奇地看過來。
陳謙梵說:“讓店員幫拿的,我說能把我太太哄高興就行。”
溫雪盈更詫異:“那你都沒問他什么意思啊。”
“沒問,不了解這些,”他說完,手指抵在唇邊,擋住嘴角的那一點微妙又深邃的弧度,瞟她一眼,“你說說看?”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真覺得他一根筋不懂得拐彎呢。
溫雪盈放聰明了些,在花招面前,她勾勾手指,等他湊近一些,準備聽她的回答了,她忽然湊上前,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甜甜的吻。
愣了幾秒。
“我得謝謝他,”陳謙梵笑深了一些,滿意地說道,“真管用。”
第 30 章
溫雪盈不知道陳謙梵是不是真的認為, 這次吃飯的目的在于慶祝她買車。
或者他別有用意,扯個幌子跟她約會。
不重要。
溫雪盈覺得有必要慶祝的點是,今天是溫哲鐵窗淚的第三天, 不知道他有沒有在里面捶手頓足、生不如死了呢?
溫雪盈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爸過得不好, 她就特開心。
因為心情不錯, 她今天化了全妝, 偏日系的輕淡妝容,口紅是薄薄一層淺粉, 幾乎透明, 軟軟的唇瓣上附著晶瑩的唇釉。
品牌方的新品,還散著一點淡淡甜香。
擴散到他鼻息。
陳謙梵瞥了一眼,想著女孩子的妝容應該很重要, 像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于是大發慈悲沒有產生毀壞藝術的念頭。
溫雪盈下車的時候, 他低頭看一眼她的褲腿。
高腰的杏色垂墜闊腿褲, 把她的腿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直接問她:“膝蓋還疼嗎?”
這副擔心模樣,生怕她疼得走不了路了似的。
溫雪盈笑笑:“早就不疼了,我下午還打羽毛球去了。飛檐走壁,大獲全勝。”
她一邊說, 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花捧出來。
陳謙梵回頭看她怎么沒跟上, 見到跟她一起從車里出來的玫瑰, 他詫異皺一下眉:“你要帶去餐廳?”
“不可以嘛。”溫雪盈被他這么一問, 也有點躊躇了,“是不是……會沾了油什么的?”
不忍心潑她冷水, 默了默,他笑著點頭:“可以, 沾了油我再給你買。”
“耶耶耶(^-^)V”
溫雪盈高興壞了,捧著花一蹦一跳地走到前面。
陳謙梵眼底含笑,默默跟上。
餐廳在一家高級酒店,陳謙梵去前臺溝通的時候,有幾道視線被他修長身姿吸引過去。
他今天穿得也很正式帥氣,不知道是因為開會還是因為要約會。黑色襯衫扎進西褲,顯得腰細腿長,肩膀寬闊,身材緊瘦而有型,英俊得無以復加。
招蜂引蝶的一對,兩人招來的眼光都不少。
溫雪盈上半身穿了件黑色的修身針織,因為扣子系到頂會顯得死板,于是松開兩三顆表現松弛,一邊的長發落在胸前,只需要擺出一副嚴肅清冷的表情,優雅知性的feel不在話下。
可能針織衫過于修飾身材,把線條勾了個分明,溫雪盈在大廳站著等待時,也注意到有人在盯著她。
她回視過去,男人眼神并沒有半分閃躲,就那么直勾勾地來回掃她。
溫雪盈毫不猶豫比了個中指。
死猥瑣男。
西餐廳還不錯,比上回那家好吃多了。
美食讓人心情愉悅,溫雪盈一吃飽飯,就把小鏡子拿出來補好了口紅,美滋滋的。
陳謙梵看一眼她臭美的樣子,欲言又止地扶一下眼鏡,然后起身去買了單。
等他一轉身,溫雪盈翻出手機里剛才吃飯的時候拍的照片。
哎,啥也沒拍到……
她不敢當著他的面把手機角度舉得太高,很怕陳謙梵不樂意。
萬一他說:
別拍我。
我不出鏡。
別把我放網上。
好了,吃飯。
她的玻璃心大概率會輕輕地碎掉。
小心行事的結果就是,只拍到幾張模糊的手的照片。
在超市里,陳謙梵認認真真買菜,溫雪盈發揮出狗仔精神,緊隨其后又不動聲色,找準時機,咔嚓咔嚓。
直到他一邊挑選酸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句:“拍了一晚上了,還沒拍到滿意的?”
“……!”
她果然輕輕地碎掉了。
走到哪抱到哪的花被她舉起來,擋住她窘迫的眼神,溫雪盈低頭看照片,嘀咕說:“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火眼金睛,顯得我很呆哎。”
陳謙梵瞧她一眼,把牛奶慢慢地放到購物車里。
“嗯,”他接納她的意見,學著裝傻,提出問題,“你拿著手機舉那么高,還躲在墻角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
好,又碎了一次。
溫雪盈拿喬作勢不理人了。
陳謙梵沖她勾勾手:“我看看。”
她猶豫一下,把手機遞過去。
他看到了她偷拍的幾張全身照。
是他在冰箱和貨架前面挑選貨物的身影,看起來都沒什么特別的,陳謙梵不是很懂她的用意。
“為什么拍我。”
溫雪盈說:“我比較喜歡記錄生活嘛。”
陳謙梵置若罔聞,將手機交回:“喜歡我?”
“才不是……”溫雪盈矢口否認,然后左瞟右瞟掩蓋心虛,“因為你帥啊。”
萬能回答很好用,他笑得無奈:“拍吧。”
得到縱容,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記錄生活”了。
買好東西,從超市電梯直達B1樓層,溫雪盈心滿意足地欣賞著她的攝影作品。
剛跟著他走出電梯,在昏暗的底層樓梯間,手腕就突然被扣了一下。
溫雪盈放下手機,還沒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緊接著就被摟著腰往前帶。
她眼前一黑,陳謙梵的身影落下,他忽然低頭,吻在她面中的小痣位置。
一顆淺淡的痣,素顏的時候最清晰,在那個初遇的雨天,就像一個長錨勾了在他的心海里。
久久難忘。
他稍往前邁步,就將她壓進了監控都照不到的黑暗里。
溫雪盈被他托著腰,又被不自覺地往上提了一點,配合他的身高,她微微踮腳,但并不吃力。
他一雙溫熱的嘴唇碰到她的鼻尖,最后拓在她瑩潤的唇上。
陳謙梵吻得不深,只是唇瓣淺淺地交纏幾個來回。
身高差不夠方便,只不過能緩解一點難以遮掩的躁動心緒。
溫雪盈下意識地抬手,摟住他的腰,抱得太緊,渾圓的軟柔無意識地就緊貼他的胸膛,被擠壓得稍稍變形。
在她劇烈的心跳聲里,陳謙梵壓著聲音,還有些克制過后的喑啞,解釋一句:“忍不住了。”
他輕抿嘴唇,把一片熱感裹進腹中。
溫雪盈面頰酣酡,比喝完酒的樣子更像喝醉酒。
“嗯……”
她低頭,沒看他的眼睛,只將手撐在男人胸前,將人往外輕輕地抵。
原來她想著怎么拍他的時候,他滿腦子都在想什么時候能親她。
看來正經人腦子里也不全是正經的東西嘛……各懷鬼胎。
默默地這么想著,溫雪盈臉上啊帶點克制的笑,被他牽到了車前。
不正經完了,誰也沒說話。
氛圍一直有點微妙,溫雪盈跟他聊起點正經的——
“你的學生會找你指導生活問題嗎?”
陳謙梵說:“不太會,有導員負責。”
他一邊說,一邊幫她把門打開,問:“你有什么問題?”
等陳謙梵坐上車,她瞧瞧他,倒是沒開口。
寂靜幾秒,他好奇回視:“嗯?”
溫雪盈還是沒吭聲,默默望天。
陳謙梵沒將車子發動,把車里燈打開,暗暗一層,照亮彼此,他有些好笑地打趣著她:“你就像個烏龜,我戳你一下,你就動一下,我不戳你,你就求我戳你。”
溫雪盈被他這個形容逗笑了,“我哪有啊!”
狡辯完了,她又小小糾結了一下,“說都說了,那開個會吧——車里可以嗎?”
陳謙梵很大度:“可以,你說。”
“你那天問我為什么躲起來,其實是因為我爸爸媽媽的事情,我當時不太想說,因為太復雜了。”
她說完,頓了頓,等他回答。
陳謙梵倒不意外:“猜到了。”
溫雪盈跟他交代了那天的前因后果。
他默默聽著。
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夾雜了情緒,敘述就顯得不太客觀,溫雪盈打扮得再成熟,一低頭,小細節里的舉止全然像個小孩,她輕輕摳起了手指。
“我覺得我的家庭對我的影響很大的,慢熱也好,對人的排斥也好,都跟我父母脫不了關系,我恨我爸爸,但我不恨我媽媽,可是我也不喜歡她,我不喜歡她處事的方式,對爸爸的縱容,我真的是有點恨鐵不成鋼,她很多的表達,觀點,我根本不能接受,但是我又改變不了什么,經常覺得自己很幸運,他們的確給我很不錯的家庭條件,有時候又會想,生在這樣的家里真的好累啊……”
她說著,瞄他:“你能理解我嗎?”
陳謙梵不置可否,沉吟過后,他說:“父母對孩子的影響確實很大,但我個人是覺得,人過了25歲,學有所成,有了自己的事業追求,是有能力自我重塑的。只不過你現在還小,對家庭多多少少還有依賴心理,處理這個矛盾只是時間問題,你不用把它想得太過難以逾越。”
溫雪盈想起來:“說到這個,你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陳謙梵問:“什么?”
看起來他是真沒聽見昨天她的那句話。
溫雪盈說:“看到我媽的樣子,我就覺得讀書沒有什么用,我還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改變不了爸爸,拯救不了媽媽,上學說到底就是為了拿學歷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用了。”
陳謙梵又想了一想,說道:“但是你要知道,你在一個你認為很糟糕的環境里,擁有了很好的特質,嶄新的思想,能夠和他們的血液完全切割開,甚至不斷抗衡。
“你在自我的矛盾,和外界的矛盾里一次次痛苦,也在一次次地成長。爸媽不停地規訓你,讓你成為他們的樣子,然而你在突破規訓,活出你的個性。
“你說讀書的意義是什么?”
他看著她,這樣一針見血地反問,讓溫雪盈略感神經刺痛,眼皮輕跳。
陳謙梵總結道:“你獲得了一套獨立成熟的世界觀,是屬于你自己的,不會為他們而撼動。”
溫雪盈揣摩了一會兒,又問:“可是我的世界觀還沒有教會我要怎么解決問題呢。尤其是想到我媽,我真的很想讓她清醒一點,看到她維護我爸爸我就特別生氣!”
他說:“媽媽的難題是媽媽的,既然她選擇了忍受這樣的生活,那就不要去參與她的決定。”
溫雪盈似懂非懂看著他。
陳謙梵說:“打個比方,你不喜歡吃魚,我告訴你吃魚補充營養,給你夾一筷子,三歲的你聽了我的話,興許愿意嘗試,三十歲的你,看我給你夾一筷子你不愛吃的菜,只會在心里罵我有病。”
這個比方讓她憋不住笑了一聲。
他接著說:“我一般不會對學生說教,就是這個道理,到這個年紀,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邏輯,不管這種成型的思維模式正不正確,它都不會再為外力改變。”
“成年人改變不了成年人。”
仿佛聽了一個殘酷又現實的真相,溫雪盈呆呆地看著他。
陳謙梵說:“所以處理大人的關系只能通過磨合,想著把對方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的意思是讓我別管我媽了?”
“也可以說你壓根管不了。”他說,“其實不用太執著于改變別人,你找到適合你的軌道,把你的世界觀好好地運行下去,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你們再一起建立一個全新的領土,它走在時代的前面,變成界碑,旗幟,這樣想,人生是很開闊的。”
“是不是?”
溫雪盈思考了半晌,摸摸下巴:“糊弄學。”
又是新鮮的詞匯,他問:“什么意思?”
溫雪盈解釋:“就是敷衍,她說什么,你就答應她,嗯,對,特別好,太棒啦~”
陳謙梵聽聞,饒有興致一笑:“實不相瞞,我和我媽就這樣。”
“真的呀。”溫雪盈豎起耳朵聽八卦。
他說:“她有時候很嘮叨,愛說重復的話。我把耳機開到最大聲,等她停下來喝茶,我就知道該我發言了,慢慢地點頭,嗯,您說的都對。”
溫雪盈想笑,又問:“可是,你不是說任何問題都要解決嗎?敷衍過去也叫解決嗎?”
“這也是一種策略。”陳謙梵說,“現實生活不是戲劇,沒有那么多的皆大歡喜,你理解我我理解你,是不可能的,總會有妥協。”
陳謙梵不愛給人灌雞湯、打雞血,所以不會刻意去美化理想或者人性。也正因為他的話過于真實,所以發人深省。
他頓了頓,又道:“說得更殘酷一點,你的父母能陪你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生命的長短是一方面,空間是另一方面。
“你現在應該糾結,能不能跟我相處好比較重要。”
溫雪盈一愣。
怎么就話趕話地說到這兒了……
但是也特別在理。
她急忙正襟危坐,雙手擺擺好,像是又想深,不吭聲了。
“心情好一點嗎?”陳謙梵問她。
“嗯。”
“看來我還是有一點用。”他慢慢地、輕斜一下唇角,“散會吧。”
說著,陳謙梵緩緩把車倒了出去。
溫雪盈還在琢磨:“我盡量在重塑自己了,可是他們給我的影響太深了,特別我爸爸給我的陰影,很難剝離,真的能解決嗎。”
陳謙梵打著方向盤,像是不過心,又像十分鄭重地說了一句:“不是還有我嗎?”
“……”
“如果你覺得,你對婚姻的印象都是負面的,我們可以重新定義。”
她問:“怎么定義?”
陳謙梵想了想這四個字,他回答從容,也足夠真誠。
“你現在需要一個確切回答的話,我可以給你寫一份論文,告訴你怎么定義。但我更希望的是,跟你過好每一天的生活,用這樣的方式證明,良性的夫妻關系也是可以存在的。”
說完,看她一眼,征求意見:“這比言語來得更實際,你說呢?”
溫雪盈彎了彎唇角:“那你要是跟我媽一樣,變得很古板怎么辦?我怎么說你都不聽,我會急死。”
“不會,我懂得發展眼光。”他付好車費,微笑看她,一副不吝賜教的謙虛神色,“歡迎你指正我的錯誤。”
溫雪盈若有所思:“啊,說半天,廖女士還是馬哲讀得少了。”
盡管還沒來得及把理論應用到實踐中,溫雪盈短暫地收獲了釋然。
她忽然小聲警告:“陳謙梵,現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不可以說出去的。”
修長的指端碰一碰方向盤,他處變不驚說:“都是接過吻的關系了,保守秘密很難嗎?”
“……”
長篇大論的會議結束,溫雪盈給他充分的時間清凈。
回到家里,陳謙梵接了個電話,又去開線上會議給學生講論文了。
溫雪盈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
還以為會有親親,分不開的那種……
明明剛才在路上都親了啊。
怎么現在又能忍住了?
她翹腿在沙發靠背上,躺得很不羈。
望著他在書房里的背影,精致的襯衫還穿在身上一絲不茍的,溫雪盈浮想聯翩,又及時止住,默默念,快結束快結束快結束……
事與愿違,結束得并不快。
陳謙梵收拾好回臥室的時候,她已經睡完一覺了。
溫雪盈貼在床沿,被子一半都掉在地上。
陳謙梵站在床前靜靜思考。
他從沒有覺得一張床可以如此之大,看來還是一米二的床適合他們。
溫雪盈醒了。
她揉揉眼睛:“幾點了你怎么才講完啊。”
語氣里幾分怨念,讓他聲音柔下來,折身看她:“吵醒你了?”
以為她困得慌,陳謙梵哄了一句:“睡吧,我輕點。”
但溫雪盈一秒比一秒清醒,她根本睡不著了。
陳謙梵上了床。
她躺在自己的領地,用余光看他。
好想貼貼。
但——
氣氛好像不太合適?
溫雪盈突然滾了一圈。
她躺在了床的正中間位置。
怎么還有那么大一節?他們以前是有多疏離!
她不厭其煩,又滾了一圈。
咕咚,咕咚,再咕咚。
陳謙梵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還特地讓了塊地出來讓她撒野,他側躺著,手撐著眉骨,安靜地就這么看著她滾到了自己的懷里。
淺淺一撞。
她挑起眼睛,對上他清淡的視線,然后又咕咚咕咚,慢吞吞地滾了回去。
很快,再滾回來,又往他身上一撞。
她言之鑿鑿:“我在減肥。”
陳謙梵仍然撐著腦袋,瞧著她,緩緩眨一下眼:“原理是?”
她說:“運動消耗卡路里。”
他點頭認同:“有理有據。”
“……嗯。”她默默頷首。
很精彩的床上運動。
滾了四五圈之后,眼見某人還無動于衷。
溫雪盈終于怒了。
她咬牙說:“我都累死了你還不抱住我——!”
話音未落,腰被一箍,她這次被動地撞到他懷里,重重的,也緊緊的。
陳謙梵似笑非笑,往下看她:“懲罰我吧。”
“怎么……懲罰?”溫雪盈還在訥訥。
他說:“今晚睡我身上。”
被他緊緊抱著,溫雪盈的右腿擺在他的雙腿中間。
四條腿就這樣無意識地纏繞著。
好親密啊……
但是溫雪盈一點都不想躲開了,即便她此刻非常清醒。
她莫名很喜歡就這樣被他抱著。
但還是要口是心非地小聲說一句:“你一直抱著我,會抱不動的。”
陳謙梵躺下,圈著她的細腰,把人往懷里一撈,真讓她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溫雪盈的臉頰貼在他胸膛,緩緩彎起嘴角,笑得像少女懷春。
他笑說:“再來兩個你都抱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