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四
所有的“士兵”都是在培養倉里長大的,相較于普通人,他們對同類會更有歸屬感,而這種歸屬感甚至遠勝于任何所謂的親情、愛情之類的情感紐帶,畢竟哪怕是再親密的關系,也無法向他們那樣做到思維共享。
由于這個原因,即便在生理上同屬智人種,在“士兵”們看來,他們和那些受保護的普通人是牧羊犬和羊的關系,并非同一個物種。
戶川徹不知道自己的芯片是什么時候失效的,那段記憶一直模模糊糊,似乎自己遇到了瀕死的危險,恢復之后芯片就沒了作用,主腦依舊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他卻無法做到思維共享和主腦聯系。
這就像是信徒無法聆聽神明的聲音,無形的排斥讓他成為了群體中的異類,如果不是個人能力突出,恐怕早就被主腦拋棄。
但是在潛意識中,他似乎也不愿意芯片真正生效,當時給他治療的人說他的芯片失效是暫時性的,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恢復。
所以你不用擔心,你終有一天會回歸到我們之中——那人如此說道。
當時戶川徹回答“好的”,但是背脊卻不由的滲出了一層冷汗。
能被同類重新接納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戶川徹卻覺得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未必是進入天堂,而是步入深淵,為此他一邊向往,一邊又時刻提心吊膽,像是被綁在軌道上的人,等著火車在某個時間點,突然的從自己身上碾過去。
當然,這種復雜的心思是沒必要讓五條悟知道的。
戶川徹抬眸看著五條悟,等著對方的反應。
憐憫?還是驚訝?
戶川徹漫不經心的想著,對于這件事,他所受到的反饋無外乎這兩種,且都來自于自己的同類,所以他無法想出其他的反應。
結果五條悟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太好了!
戶川徹緩緩睜大眼睛,又皺起眉毛,“好什么?‘士兵’之間沒有秘密,他們思維共享,就像一張巨大的神經網絡,只有我不能接駁到這張網里,你知道因為這一點我平時下命令的時候效率有多低嗎?”
五條悟開心的笑:“但是你會活的比其他人都開心,起碼平時看電影的時候不會被劇透!
“如果把這個世界比作游戲的話,”五條悟伸手比比劃劃,“其他人因為思維共享快速全圖通關了,你卻能慢悠悠的享受探索游戲的樂趣,這個世界對你來說會很有趣,你可以活的快樂又自由!
戶川徹的內心似乎被某個字眼觸動了。
在很多人眼里,五條悟基本可以和混蛋劃等號,但很不巧的是,五條悟喜歡戶川徹,喜歡到哪怕他語文素養為零,只要在戶川徹面前不加任何修飾的說心里話,都會顯得他像是一個真摯熱情的笨蛋。
現在的戶川徹并沒有見識過五條悟混蛋的樣子,他頂多覺得這個人是個無賴,但如果在“無賴”這個詞前面添上“真摯熱情”,會覺得這個無賴也可愛起來。
戶川徹錯開視線,選擇不去看五條悟天空一樣的眼睛,他盡量繃緊自己的臉,讓自己像是一塊冷硬的鋼鐵。
“但是即便沒有思維共享,我也并不覺得這個世界有趣,”他淡淡道,目光投向窗外,“這本來就不是個有趣的世界,與此相比,我反倒覺得你說這話時好像更開心!
戶川徹看向五條悟:“所以你覺得這個世界很有趣?”
“不是哦,”五條悟悶悶笑了起來,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我當然會覺得開心!彼址磫枺骸澳阏f這是為什么?”
五條悟沒有解釋,但是戶川徹看懂了,那雙藍眼睛里的情緒簡直一覽無余,一股腦的捧到戶川徹面前。
戶川徹感覺五條悟接下來又要說些不得了的話,比如“因為想到了你開心的樣子,所以我也跟著開心起來”之類的,他微不可見的后撤一步,打算就此終止這個話題。
然而五條悟忽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說實話,你剛才說思維共享的時候嚇到我了!
戶川徹一愣,已經到嘴邊的話語在舌尖滾了滾,再出口時變成了“為什么”。
五條悟撇嘴:“你說思維共享,我還以為我給一大幫人表白了。”他露出很嫌棄的表情,又看向戶川徹強調似的說:“那句話我只想說給你一個人聽!”
戶川徹后退幾步,重新坐回椅子上開始看報告。
五條悟歪頭:?
沒看多久,戶川徹又起身穿上了外套。
五條悟探頭:??
戶川徹向門口走去,五條悟跟個尾巴似的跟在戶川徹身后,被戶川徹一指頂住肩膀定在原地。
戶川徹:“我要下班了,回家的路你總不可能跟我順路!
他頓了頓,干脆的一擺手:“再見!
**
戶川徹現在住的地方和樣板房沒什么區別,他只是單純的把這間屋子當做落腳的地方,因此也沒什么必要裝修。
白色的墻,灰色的地——這間屋子簡單到沒什么多余的顏色,只除了……
嗯?
戶川徹一愣,他正在抽屜里翻找某個型號的子彈,抽屜里有點亂,基本是各種槍械零件混在一起,看過去黑乎乎的一片,結果他翻著翻著,忽然從某條縫隙里露出一抹暗紅的色彩。
戶川徹撥開零件,發現那是一個被壓的不成樣子的紙盒,那抹紅色就是從紙盒的縫隙里露出來的。
所以他家里有紅色的東西嗎?
戶川徹一邊拆紙盒,一邊漫不經心的想,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沾了血的子彈。
但是不是。
戶川徹在看清盒子里的東西后怔住了——他從里面取出了兩朵風干的玫瑰花。
戶川徹想起來了,這是他很久之前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翻出來的,當時本來想著直接扔掉,畢竟這兩朵花對他而言是沒什么用的東西,但不知為什么,鬼使神差的找了個紙盒子放起來。
他想不起來這兩朵花的來歷,但也猜得出是別人送給他的,畢竟他多半不可能主動去買花,而鮮切花這種有時效性的東西,只有作為禮物存在時,才有可能被好好保存到現在。
但是關于送花的人,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戶川徹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一點問題。
戶川徹無意識的摩挲手中的花瓣,一不小心,竟然碰掉了一片。
他回過神,小小的吸了一口氣,捏著花瓣站起來,扔不是,不扔也不是,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買個結實一點的盒子來放這兩支玫瑰。
便利店樓下就有,但是因為咒靈肆虐,開店時間大大縮短。
戶川徹急匆匆下樓,結果樓梯口亂糟糟的,三兩貨車把樓梯口賭的嚴嚴實實。
——是有人在搬家。
戶川徹費盡的從車輛之間的縫隙里擠出來,留意了一下搬家的人,驚奇的發現分別是自己樓上、樓下以及住在對門的鄰居這三戶。
“啊——你好!”靈幻新隆撥開搬家的工人走了進來,非常自來熟的遞給戶川徹一張名片,又指了指樓上,“我是之后住在你樓上的人,四舍五入我們也算鄰居了,以后有事要互幫互助啊!
靈幻新隆又一把摟過一旁的影山茂夫,“這是我弟子,我們是業余的除靈人,看在我們是鄰居的份上,以后找我除靈我給你打八八折!
“你好!泵蚨Y貌的打了個招呼,向戶川徹遞了一盒曲奇。
戶川徹有點迷茫,“這是什么?”
茂夫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笑容:“是給新鄰居的禮物!
戶川徹有點猶豫的接過:“謝、謝謝?”
茂夫和靈幻擺擺手向他告別,戶川徹來到了便利店,此刻便利店已經要關門了,他以極快的速度從貨架上一路掃過去,拿了一堆應急食品,路過冷柜時猶豫了一下,雖然是第一次收到鄰居的禮物,但他起碼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是要回禮的。
戶川徹不知道茂夫喜歡什么,想了想,讓店員拿了塊最好賣的小蛋糕。
之后他從貨架上拿了個堅硬的木盒,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貨架上的花瓶,又止住了離去的動作——他開始思考將那兩支玫瑰插到花瓶中的可能性,因為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仔細想想又好像沒有必要。
戶川徹東西拿的很急,推車里又放的很滿,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沒發現那個木盒搖搖欲墜,忽然從推車里跌落,落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戶川徹立刻去撿,但是有人的動作比他更塊。
一個刺猬頭的少年把木盒撿起來遞給了他。
戶川徹:“謝謝。”
然而那個少年一動不動,站在一旁跟個木偶似的看著他。
戶川徹:“怎么了?還有什么事嗎?”
少年:“……我叫禪院惠。”
戶川徹:“……”
他總覺得這個場景好像有點眼熟,似乎在不久前剛被某個白毛演繹過,但是這個時候還是要給些回應,于是他緩緩開口:“禪院……”
禪院惠打斷他:“惠。”
戶川徹:“好的,惠。”
這個場景越來越眼熟了。
互通姓名后,禪院惠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他看上去很想再說些什么,但也不能上前搖著戶川徹的肩和他說“你其實已經死過一次然后怎么怎么樣”,但他也實在想不出什么話題,五條悟和禪院甚爾這兩個人也不像是可以借鑒的樣子。
最后他憋了半天,視線落到戶川徹手中的花瓶上,只能沒話找話:“呃……你要插花?”
戶川徹雖然覺得這個話題有點奇怪,但還是回答:“不算,只是想給家里的兩支玫瑰找個地方放著!
“玫瑰?!!!”禪院惠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他上前幾步,神色忽然變得非常嚴肅,“你買的?”
戶川徹:“……別人送的。”
禪院惠:“誰送的?”
戶川徹沉默了,因為他也不知道。
禪院惠的神色忽然變得非常復雜,夾雜著欣慰、遺憾、忐忑、難過等等,足夠在他臉上開一個調色盤,最后他輕輕嘆了口氣,“沒關系,你覺得開心就好了!
戶川徹:???
結賬時,禪院惠依舊排在他身后,然后兩人一起出門,一起走到同一條街道上,又一起走到了戶川徹公寓樓下。
在戶川徹看禪院惠的視線越發警惕越發懷疑的時候,兩人走到了同一樓層。
戶川徹開了左邊那扇門,禪院惠開了右邊那扇門。
戶川徹一愣:“你是我的新鄰居?”
“啊,對,以后請多指教!倍U院惠將門打開一條小小的縫,盡量不讓戶川徹看室內的全貌,整個人像條魚一樣滑進去后,抿嘴朝戶川徹笑了笑,又迅速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戶川徹皺眉,覺得新鄰居好像有點奇怪。
禪院惠把買了的零食扔到地上,他面前七零八落坐著一堆人——五條悟、夏油杰、靈幻、茂夫、太宰治以及織田作之助。
“惠,你好慢!蔽鍡l悟撇嘴抱怨。
禪院惠抄起一包軟糖直接扔到他臉上,五條悟接過后歡呼一聲,拆開包裝,往嘴里塞了把軟糖,愉快開口:“好了各位,零食到了,我們現在可以商量一下怎么找到費奧爾多,以及如何讓這個世界恢復原狀這兩件事了。”
第152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五
雖然大家坐的懶散且放肆,仿佛這兒是個家庭影院,但他們談的的確是正事。
夏油杰從五條悟手中搶了顆軟糖,“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明白費奧爾多為什么要阿道司的異能覆蓋現實,他這么做不是和他最初的目的相沖突嗎?”
在五條悟二十四歲的時候,費奧爾多和果戈里都已經聲名鵲起了,無論在哪國,他倆都是榜上有名的頭號通緝犯,如果按照賞金給各種罪犯排個序的話,他倆毫無疑問能進前十。
所以費奧爾多在找“書”并不意外,他想用“書”做些什么也可以預見,但是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費奧爾多是要在書頁上寫一些東西。
他們提防著費奧爾多拿筆,沒有一個人想到他會用“書”創造了一個異能特異點。
因為戶川徹的原因,當時五條悟對阿道司的異能已經有了非常詳盡的了解,異能特異點一出現他就意識到了這絕對是個涉及到全世界的變化。
哪怕是最窮兇極惡的恐怖分子思維也沒這么野過!
他瘋了?還是他天生就是個高功能反社會?
這是當時所有人的想法,甚至有人直接問了出來。
費奧爾多只是淺笑一聲,淡然道:“只是想要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而已!
異能特異點的猩紅色光芒覆蓋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像是從天而降了一片火海,而整個世界似乎真的要在火焰中獲得新生。
無法理解,沒有人能理解費奧爾多的想法,直到異能覆蓋,世界融合,眾人才從太宰治口中得知了費奧爾多的理想。
“他也許……是想要創造一個沒有罪惡異能者的世界!碑敃r連太宰治都說的有些不確定,畢竟這只是他憑借對費奧爾多的了解所作出的推測。
但是費奧爾多所做的事反倒跟他的理想背道而馳。
——一個沒有罪惡異能者的世界,但是現在的這個世界不僅有異能者,異能者還處于社會的上層,按照這個世界的社會架構來看,異能者只要不是情節太過惡劣,犯罪都不會判重刑。
夏油杰攤手:“我怎么覺得他更想要創造一個異能者為主導的世界?”
在場的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音,只有五條悟卡嚓卡嚓吃薯片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
太宰治不小心把蟹肉罐頭上的拉環掰斷了,開始到處找開罐器,“所以讓阿道司的異能覆蓋世界只是第一步,費奧爾多肯定還有后續計劃,將這個世界一步步的改造成他理想中的樣子!
“給,”織田作之助把開罐器遞過去,想了想,念出一個詞,“書?”但很快他否定了,“應該不是,這樣不是更麻煩?現在異能者和咒術師地位超然,要想編個邏輯嚴密的故事消除所有罪惡異能者,對故事的邏輯要求顯然更高了!
“不對哦,”靈幻新隆忽然開口了,他在和茂夫吃章魚小丸子,嘴角沾著醬汁,說話含含糊糊的,“應該是變低了。”
織田作之助一怔:“為什么?”
靈幻新隆挑起一顆小丸子吹了吹,“因為這個世界的社會構成非常簡單,而簡單意味著容易更改!
“你想啊,”他打了個響指,“我們原來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兩百多個國家、好幾百種語言,而且不同地區的經濟、文化、政治全都不一樣!
“而現在這個世界呢?沒有國家的區分,只剩下一個住著人類的巨大城市;沒有政治制度的區別,只是將公民劃分為四級,一切由主腦掌控——就像一個由積木搭成的粗略框架,因為太過簡陋,以這個世界為背景編故事的時候反倒不需要考慮太多,對于故事邏輯性的要求其實是降低了。”
太宰治終于打開了蟹肉罐頭,他將蟹肉送入口中,鳶色的雙眸微微瞇起,“……原先的世界情況太過復雜,費奧爾多想要依靠一個故事就清除所有罪惡異能者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在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等級分明,而等級高的有絕對的優先級,他只需要想辦法將異能者的等級下調,就可以‘符合邏輯’的將罪惡異能者、甚至所有異能者消除——這是可行的,因為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五條悟摸摸下巴:“所以他這是嫌原本的世界難度太高,強行換了個簡單一點的地圖啊!
太宰治開始拆新的蟹肉罐頭:“可以這么理解,而且將異能者等級下調其實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因為這個世界的所有設定,其根本都是以‘保護人類,維持人類存續’為目標,所以在咒靈肆虐的背景下,能祓除咒靈的咒術師成了一級公民!
“換言之,只要證明了異能者的危害性,即異能者會‘影響人類存續’,那么所有異能者的社會地位就會斷崖式下跌,甚至代替咒靈,成為全人類的敵人——到時候,費奧爾多甚至可以直接對異能者發動一場大清洗!
“所以他需要‘書’,”織田作之助接道:“‘書’能快速的幫他實現這個目標!
“既然這樣的話,他在這個世界也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公民,他應該盡量的讓自己位高權重,可以調動盡可能多的資源來幫他找書!蔽鍡l悟開口。
眾人沉默了一瞬,忽然異口同聲:“主腦!”
在這個世界,還有誰會比主腦更加至高無上呢?
“這個世界是由阿道司的異能和現實世界結合形成的,而阿道司死前一直和費奧爾多在一起,費奧爾多完全可以引導阿道司在那本筆記上寫下一些東西,以確保世界融合后自己能處于‘主腦’的位置!
太宰治的慢悠悠的開口,頓了頓,忽然問道:“所以我們要平推嗎?”
夏油·咒靈操使·杰:“可以!
五條·最強·悟:“平推不是問題!
影山·戰力天花板·茂夫:“……雖然不是很難,但我覺得應該還有更加溫和的辦法!
靈幻新隆狠狠吸溜了一口可樂,呲溜溜的聲音像是某種詼諧愉悅的背景音。
他將可樂喝空后,把紙杯捏扁,手一揚紙杯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然后——落在了垃圾桶外。
然而就在紙杯即將落地的時候,紙杯忽然晃晃悠悠的飛了起來——茂夫用超能力操控紙杯,重新落入了垃圾桶中。
靈幻新隆非常開心的一拍茂夫肩膀,翹起了二郎腿,“嘛,我們能想到的東西對方也能想到,這個世界不是有那個什么……”
他想不起來了,食指一個勁兒的揉嘴唇作思考狀,五條悟有些咬牙切齒的接口:“蜂巢!”他在剛回來的時候就把這個概念跟他們說了,當然一邊說,一邊罵。
“啊,對!蜂巢!”靈幻新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這個設定應該是阿道司在異能恢復后才加上去的,但是不論怎樣,這相當于讓費奧爾多擁有了一支完全聽從他命令的龐大軍隊——平推雖然不是不可以,但也沒那么容易!
“而且我們就算平推成功了,要想讓世界恢復原狀,還是要依靠‘書’!
太宰治:“‘士兵’的數量占這個世界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在人數占優的情況下,我們找東西的速度肯定沒他們快。”
五條悟:“但是他們弱啊!
夏油杰:“那就等他們找到了——”
五條悟:“然后?”
夏油杰微笑:“我們再搶過來!
五條悟環視一圈,沒人說話,只有一堆人吃東西的咀嚼聲,讓人懷疑這間屋子里是不是進了一堆倉鼠。
太宰治開始拆第三個蟹肉罐頭,腮幫子鼓鼓的,露出了仿佛一種貓在貓薄荷里打滾的表情。
于是五條悟滿意的下了結論:“好主意!那就這么定了!”
五條悟一擺手,“散會!”
滿地狼藉是沒人收拾的,只有禪院惠和好心的織田作之助看不過眼,拿起吃空的包裝袋往垃圾桶里扔,一些散落的碎渣則在茂夫的操縱下,像是排隊一樣挨個往垃圾桶里蹦。
禪院惠雖然依舊是一臉酷哥的表情,但內心著實有點感動,“……謝謝!
五條悟在門口徘徊,看上去像是很想要去敲對面戶川徹的門。
禪院惠把垃圾袋放在門邊,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剛才出門買零食的時候碰見徹了!
五條悟:“嗯嗯,然后呢?”
禪院惠瞥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微妙的同情,面無表情的扔下了一顆地雷:“我覺得他好像有對象了,有人送他玫瑰花,而且他接受了!
五條悟:???
五條悟:。。!
**
【戶川徹,我喜歡你!
白發的少年像只貓似的坐在床邊,藍色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是倒映著星火的大海,滿是誠摯、純粹又熱烈的愛意。
……
戶川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清醒過來。
現在凌晨五點,正是天色最暗的時候,照理來說還可以睡個回籠覺,但戶川徹毫無睡意,他在床上半坐起身,一動不動的像一尊雕像,臉上透著股懷疑世界的茫然。
他有病吧?怎么會突然夢到五條悟向他表白還和他接吻。!
而且……
戶川徹擰眉,將夢中清晰到仿佛記憶的場景又重新回顧了一遍。
確認了夢中的五條悟比現實中的更年輕一點,幾乎就是個半大的少年,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所以他到底為什么會夢見這種東西……
戶川徹捂住眼睛,有些無力的靠在墻上。
此刻太陽尚未躍出地平線,黎明的天色昏暗的像是籠罩了一層輕紗,只有床邊的一盞臺燈暈出昏黃的光,那兩支玫瑰插在花瓶里,在光暈下泛出一種鮮活又柔和的色彩,而靜謐在室內發酵。
戶川徹不是很想繼續回憶,然而夢境的碎片卻像是脫離了控制般在腦海中不斷播放,且越加清晰——昏暗的夜晚,昏黃的燈光,明亮的、藍色的瞳孔。
他的心跳聲似乎大了起來,在這個寂靜的黎明顯得震耳欲聾。
戶川徹開始嫌棄這個時間段太安靜了,但是他對此毫無辦法,只能將嘴角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而身體卻越發僵硬。
他垂在身側的手同樣僵硬,但在某個時刻,緊繃的指尖忽然動了動,好像床邊真的坐著一個白發的少年,而他的指尖將穿過柔軟的發絲,最后觸碰到少年的眼角。
那只手僵住了,指尖無措的收攏,像是昆蟲一點一旦蜷縮起自己的觸角。
戶川徹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他甚至整個人變得更加冷漠,在黑夜中像是一塊靜謐的石碑。
然而紅色卻似乎從玫瑰上轉移到了他的臉上,忽然如潮汐般蔓延開來。
第153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六
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夏油杰看見一個快遞員在敲戶川徹的房門。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回應,快遞員看見夏油杰從隔壁出來就立刻眼前一亮,問道:“請問戶川徹是住在這兒嗎?”
今天是戶川徹和五條悟出城清理咒靈的日子,兩人一大早就出門了,目測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夏油杰想了想,提議:“他出差去了,短時間內回不來,你可以把快遞放我這里,我替你轉交。”
快遞員頓時頭搖的像撥浪鼓,“委托人說了,這個快遞必須要在戶川徹二十三歲生日當天送過去,而且要確保是本人簽收!
“二十三歲?”夏油杰有些驚詫的睜大眼睛,“徹他……”現在應該不是二十三歲吧?
快遞員聞言有些尷尬,“……這是一個滯留的快遞,我前不久整理倉庫的時候剛翻出來的——總之,既然戶川徹先生出差了,那我等他回來的時候再來一趟好了。”
這只是夏油杰上班路上的一個小插曲,他其實還挺好奇那個神秘的委托人的真實身份,但是快遞員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再加上上班快遲到了,于是就此作罷。
九點二十九分的時候,夏油杰踩著最后一秒進了實驗室。
這個世界他在咒靈研究院工作。
咒靈研究院是在這個世界背景下自然發展形成的機構,一開始是在咒靈肆虐的初期由幾個研究員自發組織成立,后來逐漸壯大,到現在內部各部門已經發展的非常完善——有專門研究咒靈形成規律的部門,有專門負責咒具開發的部門,有專門研究咒靈檢測的部門……
隸屬于第三等級的科學家有絕大多數供職于此,他們的研究方向千奇百怪,有些很輕松的被證明可行,而有些終其一生都沒有任何成果,只是排除了一個錯誤方向,但無論是誰,都以徹底清除咒靈為第一目標。
夏油杰當然不是研究員,嚴格來說,他屬于研究助理同時兼職保鏢——因為研究室需要用到大量咒靈,而他的咒靈操術可以讓咒靈聽話一點,同時還能保護研究員們的安全。
有著類似能力的魔津尾同樣在這里工作,而能夠制造“咒玩”的櫻威則加入了咒具開發部門。
夏油杰到的時候,櫻威正在研究手上的一只橡皮鴨子,他時不時的捏一捏,“嘎嘎嘎”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實驗室。
“這是什么?”夏油杰謹慎的看著那只橡皮鴨,有時候櫻威的想法扭曲的像是盤山公路。
櫻威扶了扶眼睛,鏡片在白熾燈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言簡意賅:“武器!
夏油杰:“……怎么用?”
櫻威:“弄只咒靈出來。”夏油杰乖乖照做。
“看好了!睓淹䦟⑾鹌唽手潇`,在鴨屁股一捏,鴨嘴頓時噴出龐大的火焰,轉瞬將咒靈燒成了灰燼了。
櫻威很滿意:“靈感來自于噴霧滅火器,對付三級以下的咒靈沒問題,對付二級的可以多噴幾次,唯一的缺點是火焰不好控制,容易誤傷自己。”
夏油杰說的很委婉:“我記得你之前的咒玩都是玩具槍玩具刀之類的吧?為什么……突然想到用橡皮鴨了?”
櫻威回答的很淡定:“我的超能力只對玩具生效,雖然玩具槍和玩具刀是很好用,但是這么一來就和普通的咒具沒區別了,我覺得不能只局限于這些玩具,其他玩具的潛力也可以挖掘一下!
“還有這個——”櫻威又拿出一只尖叫雞。
夏油杰眉角一抽,“這也是武器。”
“不是,”櫻威看向尖叫雞的神色很和藹,像是在看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這是個咒靈警報裝置,是目前最好用的!
應櫻威的要求,夏油杰再次召喚出了一只咒靈,就在咒靈出現的一剎那,尖叫雞忽然以極高的分貝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那聲音好比二十個鬧鈴齊刷刷響起,夏油杰立刻把咒靈收了回去,捂著耳朵說話的聲音都有點發虛:“你不覺得這個聲音已經可以把死人叫醒了嗎?”
櫻威聞言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夏油杰:???
櫻威:“這只尖叫雞檢測范圍方圓五十米,咒靈越強,分貝越高,如果這聲音能把死人叫醒的話,那么夜晚睡著的人也肯定能被叫醒。”
夏油杰:……無法反駁。
櫻威繼續擺弄尖叫雞,口中不住喃喃:“……最好能再加一個顯示咒靈距離的裝置,這樣普通人不用擔心咒靈突然襲擊,也方便逃跑!
“但是……一定要用尖叫雞嗎?”夏油杰笑的很禮貌,用詞很委婉,“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個外觀。
然而他話沒能說完,因為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太棒了!這是跨時代的發明!”
夏油杰循聲看去,一個娃娃臉的青年站在門口,一邊說一邊鼓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束村先生!”櫻威看上去也很高興,他有些矜持的走過去,又難掩激動的扶了下眼鏡,“這還要感謝您的指導!
“我是束村昂,是這里的研究員!蓖尥弈樅唵巫隽讼伦晕医榻B,和夏油杰禮貌的握了下手。
櫻威在一旁補充:“束村先生是醫學博士,專門研究人體分泌的各類激素對咒靈形成的影響,他的研究成果幫了我很多!
夏油杰挑眉:“尖叫雞?”
櫻威搖頭,“不是,是全部。咒靈誕生自人類的負面情緒,而人類的情緒本質上是由人體分泌的各項激素調控,像抗抑郁藥物的主要藥理作用就是調控以腎上腺素和五羥色胺為主的一些化學物質。”
見夏油杰看上去有些迷茫,束村昂溫和的解釋:“腎上腺素過高會引起焦慮和緊張,五羥色胺過低會導致情緒低落——不過人體和激素是互相影響的,實際過程要更加復雜。”
櫻威接著道:“尖叫雞通過檢測激素變化來推測咒靈存在,而橡皮鴨的火焰里混合了一些經過特殊處理的激素——我當時只是嘗試一下,沒想到效果超出預期!
夏油杰聞言一愣,“激素?我還以為……”
櫻威瞥他一眼:“你難道以為只是單純的利用咒力嗎?咒力有,但不全是,不然你真的以為就這么點點火焰能燒死二級咒靈?”
“不,我就是……有一種肉餡的餃子沾草莓醬的感覺。”夏油杰心情復雜,咒靈此前的定位一直類似于神話中的妖魔鬼怪,誰能想到這玩意兒突然能跟科學沾上邊?
“其實研究院內也有一些人的方向是跟神話傳說有關的,比如封印陣法、耶穌基督,還有人受吸血鬼的傳說影響,試圖探究銀器大蒜對咒靈的作用……對了!”束村昂笑瞇瞇,“我記得有個人的研究方向跟現代科技有關,他最近在研究3D打印咒具的可行性——也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夏油杰:“……祝他成功。”
束村昂看上去似乎還想繼續介紹,畢竟研究院里的研究方向堪稱千奇百怪,樂子無窮,但是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懊惱的一拍腦袋;“差點把正事忘了!
束村昂看向櫻威:“櫻威,你記得把實驗室里的所有紙質資料做個備份!
櫻威疑惑:“為什么?”
束村昂:“因為最近士兵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把城市內所有的紙張都要過去了!
夏油杰聞言猛地抬頭,“是主腦下的命令?!”
束村昂像是聽到了什么玩笑話,“士兵只聽主腦的,當然是主腦下的命令啊。不過距離命令下達也有一星期了,城內的找的差不多了,城外的還沒找!
夏油杰一驚,下意識懷疑束村昂說錯了,“一星期?不可能吧?”
雖然這個世界只有一座城市供人類居住,但是這座城市的面積相當于好幾個日本,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星期就把這么大塊土地翻個遍。
束村昂耐心解釋:“士兵人數多而且思維共享,這意味著他們日常溝通幾乎沒有時間成本,沒有謊言、欺騙,也不會有叛徒搗亂,效率高是很正常的。”
夏油杰的心沉了下去。
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清晰的意識到,他們的計劃不可能成功。
等士兵們找到“書”再搶過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消息靈通,且有一定的反應時間。
但是思維共享使得關于“書”的消息根本沒有泄露的可能,隨之而來的奇高效率,也讓他們完全沒有做出反應的時間。
他們很難知道是哪個士兵找到了“書”,而當他們調查清楚“書”的位置后,“書”恐怕已經被士兵送到了費奧爾多手中。
除非一直在主腦所處的那棟建筑外守株待兔,等士兵將“書”送過來;或者運氣非常好,能猜中“書”的具體位置,不然幾乎不可能在費奧爾多之前拿到“書”。
可惡……
夏油杰咬牙。
他們想的太簡單了,費奧爾多早已將一切導向了有利于他的方向,他只需要待在原地坐享其成就行。
但是好在根據束村昂所說,“書”并不在城內,那么應該就在城外,而五條悟和戶川徹此刻正在城外清除咒靈。
**
“這塊地方的咒靈清除的差不多了,我們換下一個地方!
城外的某處廢墟內,戶川徹合上了地圖。
他們現在正處于一個廢棄的購物中心,建筑內部非常凌亂,腐朽的尸體隨處可見,鮮血已經在時間的作用下被氧化成黑紅色,如厚厚一層泥濘覆蓋在建筑內部,地上是一些散亂的購物袋,購物袋中有零食、有玩具、有衣服,但都被踩踏的不成樣子。
只是粗略看一眼,就能想象出當時究竟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五條悟從地上撿起一個變形的禮物盒,打開后,里面是一個沾了灰塵的玩具熊,他摸出玩具熊內部似乎藏了什么東西,拉開玩偶背后的拉鏈,從里面拿出了一個戒指。
是婚戒,很素凈的戒圈。
但現在,不論是送戒指的人,還是接受戒指的那個,都已經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也無法得知這場尚未履行的求婚究竟會不會成功。
“悟!焙鋈粦舸◤卦谏砗蠼兴
五條悟轉身,從戶川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有些沉郁的神情,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他的表情,五條悟很快揚起一個笑容,有些高興的喊道:“徹!”
結果戶川徹沒說話,只是用那種似乎看透一切的神情平淡的看向他。
于是五條悟臉上的笑容逐漸消隱了。
“徹……”他小聲道。
戶川徹下意識伸手想要摸摸五條悟后腦勺,但是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昨晚那個奇怪的夢境,他的動作僵住了,手指微微蜷縮,最后改摸為拍。
五條悟被打的有點懵,然后他看見戶川徹朝他勾勾手指。
戶川徹:“東西給我。”
五條悟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是手上的婚戒,當他把戒指遞過去后,才發現戶川徹已經收集了一把,亮閃閃的戒圈待在手心,粗略看過去起碼有八九個。
“這個購物中心曾經有個很有名的婚戒連鎖店,所以每天都有很多情侶過來!睉舸◤亟忉。
五條悟好奇的看向他,“你收集這些干什么?”
戶川徹回答:“有空的話就會埋起來!
他帶著五條悟往外走,路上有很多的尸體和購物袋,他一一避過。
“這兒除了珠寶,還有商場、餐飲、影院、書店,一般來到這里的人,不論怎樣,多半都是開心的,”戶川徹邁過一件衣服,他向下瞥了一眼,把那件衣服也撿了起來,“是童裝!
他把衣服翻到后面,發現包裝袋上夾著一張賀卡。
“生日快樂……”戶川徹念出了賀卡上的字,“應該是父親給女兒選的生日禮物。”
戶川徹和五條悟繼續向外走。
陽光從破損的穹頂灑下,像是千萬把倒懸的利刃,淺金色的光束中,有細小的灰塵上下浮動。
周遭沒有什么人聲,連動物的聲音都沒有,遠處是破敗的廢墟,曾經繁華的都市碎裂成了斷裂的鋼筋水泥,而連綿的青山則在更遠處的地平線褪色成了渺小的陰影,看上去像個遙不可及的夢境。
他們像是正身處于一個瀕臨破碎的世界中。
“這個購物中心內死了大概有上千人,和其他地方相比,這個數字不算多,但是到了現場后,你會發現,不論是死了上千人、上百人、幾十人還是一個人,其實都沒什么區別,有區別的只是新聞上的數字而已!
戶川徹的面前有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尸體都算不上完整,父母的尸體破碎程度很厲害,孩子因為被父母護在身下,只少了一段小臂。
“他們都是在這個世界上經歷的一段歲月。”
年幼的,或者蒼老的,成群結隊的,或者形單影只的,快樂的,或者悲傷的。
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過痕跡,哪怕只是嬰兒的一聲啼哭,那么就生命而言,都沒有什么區別,逝去時會感到同樣的惋惜。
戶川徹帶著五條悟來到了一棵樹下,到了這個位置,已經能遠遠的看到一些徘徊的咒靈。
五條悟用樹枝挖了個淺坑,從戶川徹手中接過戒指和衣服,一起放了進去,然后他把土重新填進坑里。
“這沒什么用!蔽鍡l悟小聲道。
戶川徹站在他身邊,“這當然沒用,事情已經發生,他們不會回來,死亡時的痛苦也不會減少半分!
他頓了頓,輕聲道:“不過是你想這么做罷了!
五條悟:“是啊,是我們想這么做。”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購物中心,龐大而扭曲的廢墟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門口暗沉的血跡一路延伸至他的腳下。
這像是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五條悟從中看到了世界的另一個可能。
“所以要消滅咒靈啊……”五條悟低聲喃喃。
戶川徹垂首看他,“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
五條悟站起來,“要創造一個沒有咒靈的世界!
戶川徹笑了,帶著些憧憬,但又像是看著年幼的孩童說出豪言壯語,“這很困難,如果能把咒靈的數量控制在一個較低的水平,我們就已經很滿意了!
五條悟一怔,輕聲道:“這樣的世界是存在的!
戶川徹沒說信或者不信,只是抬頭遙遙看著天際的火燒云,“是嗎?”
五條悟抓住他的手,一雙眼睛直直的看過去,輕快又篤定的說:“我帶你去。”
戶川徹看向五條悟,火燒云倒印在那雙藍眼睛中,像是海平面升起的太陽。
戶川徹沒有回答。
他沉默著,轉頭看向天際,片刻后,極輕的一個字乘著風落入了五條悟耳中。
“好!
第154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七
戶川徹和五條悟回去的時候天都快暗了,但是剩下的那十幾個士兵仍舊沒有回來。
五條悟雙手環胸:“你之前不是已經說了要換個地方了嗎?”
戶川徹拿出手機打算聯系副官:“有時候主腦會臨時派下新任務,我因為無法思維共享,需要他們通知我。如果任務很簡單,耽誤不了太多時間的話,他們會先自己行動,事后再告訴我——其他人應該是去做新任務了,但是現在時間太晚了,最好能在入夜之前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電話尚未打通,副官就帶著一群人從三樓下來了。
戶川徹掛斷電話:“你們去哪里了?”
副官:“書店!
五條悟聞言神色微動。
副官正欲開口,忽然瞥了五條悟一眼,將戶川徹拉到一旁,開始轉述主腦下達的任務。
恰巧此時夏油杰打電話過來,五條悟假裝毫不在意的走到門口接電話,一邊隨口敷衍著夏油杰,一邊留心戶川徹那邊的動靜。
夏油杰很無奈:“悟,你有在聽我講嗎?”
五條悟:“嗯嗯。”
夏油杰:“‘書’就在城外!
五條悟:“嗯嗯……嗯?!!”
夏油杰將推測告知五條悟后,戶川徹和副官也聊的差不多了,五條悟小心觀察著戶川徹的神色,但什么都沒看出來。
戶川徹神色如常的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在天黑前找到了一處落腳點后,修整了一晚上,又在第二天一早來到了第二處任務地點。
第二個任務點是一棟老宅,老宅位于深山老林里,過去要走很長一段山路,或許是因為地理位置偏僻的緣故,周遭沒什么人煙,所以也沒什么尸體,戶川徹一路走過去,只看見濃綠的林木在風中搖曳,陽光穿過樹梢在地上灑下一地碎金,竟莫名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五條悟越走這條路越覺得眼熟,當老宅的大門在遠處隱隱約約浮現的時候,五條悟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老橘子們經常開會的那個地方嗎!
“這兒是很久之前一個咒術師家族的住所,沒什么咒靈,但是有很多和咒術相關的典籍,我們這次要把這些典籍都帶回去!睉舸◤卣f道,一抬頭,發現五條悟一改之前有些散漫的樣子,整個人突然迸發出了無與倫比的熱情。
戶川徹:“悟?”
五條悟拿出手機:“這些典籍可以拍照嗎?”
戶川徹頷首:“可以,這些典籍都是公開的資料,拿回去后也會經過整理,發布在網上供所有咒術師取閱學習!
五條悟:“嗚呼!”
爽了!
之前雖然他聯合港/黑和異能特務科整頓了咒術界,但是咒術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大小家族林立,這種格局很難在短短幾年時間改變,那些老橘子收集了不少典籍,活著的時候藏著掖著不讓人看,死后典籍收歸家族所有,依然不讓人看。
五條悟曾想過把所有家族的典籍都收集起來,做成一個類似于咒術圖書館的形式,結果遭到了激烈的反對,只能徐徐圖之。
但是現在……
五條悟哼著歌走進了老橘子們的書房,臉上掛著極其明媚的笑容。
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幾個士兵,和五條悟目標明確的翻閱典籍不同,他們雖然也是沖著典籍來的,但是行動間對書桌上的一些普通信件也有留意。
五條悟留意到他們的動靜,意識到恐怕昨天他們并沒能在那個購物中心的書店中找到“書”。
而在這間老宅內——
或許同樣沒找到。
傍晚,有價值的典籍已經被全數裝到車上,五條悟嘴里叼著一根草,百無聊賴的仰頭看天,副官叫了戶川徹一聲,五條悟循聲轉頭,看見副官面色凝重,隱晦的朝戶川徹搖了搖頭。
第三個任務地點是一棟寫字樓,因為是曾經人類聚集的地方,所以誕生的咒靈也格外的多,一行人花了將近兩天時間,才把這里的咒靈全部清除干凈,期間,有幾個士兵一直在各處翻找紙質文件——他們依舊沒有找到“書”。
之后是第四個任務、第五個任務、第六個任務……
從圖書館到游樂園到電影院,每到一個地方,士兵們都重復著祓除咒靈、翻找紙張的行為。
雖然“書”沒有被找到是件好事,但是找“書”的肯定不止戶川徹帶領的這一小隊人,他們只是因為在城外清除咒靈,而恰巧接到這個任務罷了,除了他們以外,還有數以萬計的士兵如沉默的螞蟻般分布在周遭,一寸一寸的將腳下的土地翻遍,試圖從中找到“書”的痕跡。
人類生產的紙張可以用天文數字形容,要從浩如煙海的紙張中找到“書”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是士兵的高效率卻使這一切成為可能。
五條悟的時間不多。
士兵們用七天的時間翻遍了城內,城外的面積更廣,但相對投入的人力也更多,再加上城外絕大多數都已經成了廢墟,士兵可以無所顧忌的用縱火焚燒來進行驗證。
無論如何,最長半個月,這場大搜索就會宣告結束,屆時,勝利的天平必定會向一個方向傾斜。
而此刻距離五條悟出城,已經過去了十天。
他們也隨之來到了最后一個任務地點。
這是一個位于半山腰的溫泉山莊,原先有一條山路可以供車輛行駛,但是因為早先似乎有特級咒靈在這兒誕生,山路被咒靈損毀的不成樣子,眾人只能把車停在山腳,步行上去。
越接近任務地點,眾人的表情就越凝重,在山腳的時候還看不太清楚,走近些就會發現整座溫泉山莊被破壞的非常嚴重,原本古樸儼然的屋舍幾乎只剩下了個木頭架子。
碎瓦斷梁堆積在地上,已經覆蓋上了枯敗的落葉,有些地方甚至長出了青苔,唯有流經的溫泉依舊有水汽蒸騰,而咒靈漆黑龐大的身軀在水汽中若隱若現,像是下一刻就要沖破水霧朝他們襲擊過來。
戶川徹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眾人立刻在距離溫泉山莊還有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停下。
“根據記載這里有一個特級咒靈,我們小心些,先……”戶川徹開始布置戰術,但是他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五條悟打斷了。
“這里沒有特級咒靈,”五條悟凝視著不遠處的廢墟,篤定道:“只有兩只一級咒靈!
“一級?”戶川徹皺眉。
五條悟剛想點頭,但神情很快變得不確定起來。
——他想到了曾經射入戶川徹太陽穴的那顆子彈。
他的確是最強,但是最強并不意味著無所不能,以有心算無心,哪怕是神仙都得跌個跟頭,他不想看見類似的事情在他面前重演了。
五條悟改口:“……但是這里的損毀情況也不像一級咒靈能弄出來的,還是謹慎一點。”
戶川徹看著五條悟,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這里沒有鏡子,所以五條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失魂落魄,像是整個人站在陰冷的雨中,沉浸在一段不好的記憶里。
戶川徹指尖動了動,像是想要摸摸五條悟的頭,但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他有些僵硬的轉身,視線再度投到不遠處的咒靈身上,沉默片刻,平淡卻又篤定的說道:“按照我的布置行動,哪怕是特級咒靈,我也不會讓你們出事!
戶川徹三言兩語把計劃講清楚。
眾人按照計劃行動,很快將咒靈控制住。
這里的確只有兩只一級咒靈,哪怕五條悟站在了廢墟中,用六眼看了好幾遍,也找不到一點特級咒靈的影子,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直接開了[無量空處]。
兩只一級咒靈轉瞬被祓除干凈。
落葉在攻擊的余波中呼啦啦揚起,又如驟雨般紛紛揚揚落下,眾人嚴陣以待,提防著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特級咒靈。
——然而無事發生。
什么都沒有,只有山風輕拂而過,揚起微塵些許。
“會不會是情報有誤?”副官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想法。
“可能吧!睉舸◤厝耘f眉心微蹙,他打量著四周,如此嚴重的破壞的確不像是一級咒靈的動靜,但是現場確實沒有特級咒靈的存在。
——只能歸咎于山洪或者泥石流等自然災害造成的破壞了。
現在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雖然這兒已經被破壞的不成樣子,但是畢竟曾經是個溫泉山莊,只要有人住過,就肯定有紙張。
士兵們對于“書”的日常搜尋還沒做,正巧這兒還剩了幾間勉強可以住人的房間,戶川徹想了想,干脆讓大家在這兒住一晚上。
房間不多,五條悟選了最小的一間,剛巧能塞下他和戶川徹兩個人。
夜幕降臨的時候,五條悟走到溫泉邊洗臉,他抬頭隨意環視了一下周遭,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經歷了好幾個世界記憶有點錯亂了,有那么一剎那,他竟然覺得這片廢墟看起來也有點眼熟。
溫泉邊長著一叢小巧的野花,五條悟低頭一看,覺得這花也眼熟,但是仔細一想,會發現這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野花罷了。
他正對著花出神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了腳步聲,這腳步聲沒有經過任何遮掩,五條悟在聽到的剎那就知道是戶川徹過來了。
戶川徹在五條悟身邊坐下。
夜深露重,天穹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細碎的星星,灑下零星的光。
戶川徹剛才看見五條悟正對著一叢野花出神,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那張臉上的表情竟有些落寞,讓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幾個小時前五條悟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猜測五條悟可能有重要的人死于特級咒靈口中,所以才會露出那種表情。
但是五條悟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人了,而且他的強大有目共睹,或許沒想要一些看起來多管閑事的安慰。
戶川徹沒想管這事,但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快走到五條悟面前了。
于是他只能學著五條悟的樣子曲腿坐在溫泉邊,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又閉上,兩人間陷入了一片稍顯尷尬的沉默。
五條悟疑惑的看向他:“徹?”
“你……”戶川徹開口,頓了頓,有些生疏的問道:“還好吧?”
這話沒頭沒尾,但是五條悟就是聽懂了,他短暫的愣了一下,很快露出開心的笑容,“徹你在關心我嗎?”
戶川徹抿唇:“沒事就好!
他打算起身離開,卻被五條悟輕輕拉住。
五條悟仰頭看著他,昏暗曖昧的夜色之中,有那么一刻竟然和他夢中那個表白的五條悟重合。
戶川徹耳根泛起一絲薄紅,下意識想抽手,卻被五條悟更緊的抓住。
“徹,我不好哦!
五條悟輕輕的說道,他并不想提這些事,無論是從咒術界的“最強”還是五條家的家主來說,沉溺往昔總顯得軟弱。
但是他面對著此刻的戶川徹,即便對方什么都不記得,他仍舊生出了一種想要將這幾年的心酸委屈全部說盡的想法,他想撲進戶川徹懷里,任性的抱怨或者撒嬌,討來一個安慰的擁抱亦或是吻。
但最終他只是微微垂眸,輕聲道:“這幾年我一點都不好。”
徹,一個人長大太累了。
忽然,五條悟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有些詫異的抬眸,看見戶川徹——這個什么都不記得的戶川徹——此刻有些生疏又有些堅定的環抱住他。
那只帶著槍繭的手還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像是花瓣落在湖面上。
五條悟笑了,他用更緊的力道擁住戶川徹,放松的靠在他身上,閉眼有些安心的道:“嗯,這樣就好點啦!”
月亮從云層后面出來了。
第155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八
月亮從云層后面出來了。
銀輝似水銀流淌,在這寂靜的夜中醞釀出一種恬淡安然的氛圍,似乎連時間都慢了下來。
過了幾秒,或者幾分鐘,五條悟忽然有些慢吞吞的開口:“徹!
戶川徹:“怎么了?”
五條悟:“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我好像有個問題忘記問了!
對于禪院惠說戶川徹有對象這件事,五條悟是一個字都不信的,畢竟沒人比他更清楚戶川徹談戀愛時的樣子,他更傾向于這是一個誤會。
但總歸還是有點在意。
兩支玫瑰花……
除了他還有誰會給戶川徹送玫瑰,除了他戶川徹又還會接受誰的玫瑰呢?
好幾個問題滾到了五條悟舌尖,他張了張嘴,最后委婉的問道:“那個……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戶川徹愣住了,他微微推開五條悟,忽然想到了五條悟那個“一見鐘情”的告白,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如果我說有你會怎么樣?”
五條悟只是有些執拗的看著他:“所以你有嗎?”
那自然是沒有的,記憶中他一直獨來獨往。
然而戶川徹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否定的答案,最后他皺起眉毛,有些茫然的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五條悟一愣,忽然高興起來,摸摸下巴,煞有介事的說:“說不定你原來喜歡的是我,只不過因為失憶了,所以只能說不知道!
戶川徹用一種“你在說什么胡話“的表情看著他。
五條悟:“你不相信?”
戶川徹:“這聽起來像是一件沒有根據的事!
五條悟:“那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補償被你忘了的小可憐?”
戶川徹思索片刻,“如果是我喜歡的人,我應該不怎么會拒絕他的要求,如果那個人被我忘了……”戶川徹想不出來,索性說:“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五條悟:“這你說的!”
戶川徹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是我說的。不過現在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回去的路上,周圍仍舊有士兵在廢墟間穿梭翻找,神情似乎一個比一個凝重。
五條悟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很黑——這里所有的照明燈具早就失去了作用——不過五條悟有六眼,視力比平常人要好一大截,他摸黑鋪好被褥,在柜子里翻枕頭的時候,摸到一個行李袋,估計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他沒理,扔到一邊繼續翻,又摸到了一本硬殼的筆記本。
咦?總不可能是“書”吧?
懷著這樣的疑問,五條悟把筆記本翻開。
果然不是。這是本日記。
日記本的紙張已經發黃褪色了,上面的字跡也模糊不清,但勉強可以辨認。
……
XX年1月3日,晴。
這家溫泉旅館非常不錯,服務周到,風景優美,特地請的半個月年假總算沒有浪費。
XX年1月4日,陰。
這兩天居然沒有失眠,果然,一離開工作環境,連身體都變好了,壓力也減輕了。
……
看到這里五條悟不由的挑了下眉,想起了自己那位天天說“工作就是狗屎”的后輩。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戶川徹似乎已經睡著,呼吸綿長而又平穩,像一曲舒緩的安眠曲,五條悟趴在被窩里,放輕了動作,繼續往后翻。
之后的日記內容大同小異,看得出來日記的主人對這兒的服務很滿意,取消了其他的旅行計劃,打算整個年假都在這個溫泉山莊度過,字里行間都透露出一種輕松愉快。
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日記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一開始一天一篇,之后兩天一篇,然后三天一篇,再然后……幾個月一篇?
……
XX年2月5日,晴。
咒靈,到處都是咒靈,只有這個地方是安全的,那些咒靈根本就不敢進來,一定是神明保佑。
XX年4月6日,晴。
今天看了一下午的書,墻角的野花開了,很漂亮。
XX年9月7日,晴。
今天的食物很豐盛,陽光暖洋洋的真愜意。
……
五條悟皺眉,從時間上看,咒靈已經爆發了,但是日記里卻是一片歲月靜好,仿佛日記主人正身處于另一個平行時空,還是說這個地方真有所謂的神明庇佑?
五條悟疑竇叢生,他又翻過一頁。
然后猝不及防的看見了滿目血漬。
大片大片的血跡將紙張染成了暗紅色,這幾張紙甚至是皺的,似乎被人在極為驚恐的情況下用力攥緊過,凌亂的血指印分布在紙張左下角。
而這頁紙上只寫了一句話,字跡凌亂顫抖,黑色的筆記被血跡覆蓋,像是一個精神病人在極度恐懼下無序的妄語。
五條悟湊近,一字一句,無聲念了出來——
【今天是一月二十九日】
上一篇日記的時間已經撥到了九月七日,但是到了后一頁,時間卻又變成了一月二十九。
場景一下子變得靈異起來,但這本就是個咒靈橫行的世界,上演個恐怖片也沒什么稀奇。
五條悟淡定的捻起那頁紙,剛被他祓除的兩只一級咒靈是純粹的武力派,沒什么腦子,只知道打打殺殺,沒有這種混淆時間的能力——難道是那只據說存在于此、卻始終不見蹤影的特級咒靈搞得鬼?
所以那只特級咒靈的能力是什么?
難道是制造某種幻境?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日記本上記載的靈異情況,還有為什么特級咒靈始終不見蹤跡的原因——只可能是這只咒靈用幻境將自己藏了起來。
但是這樣隨之而來了一個新的問題——他的六眼什么時候這么菜了,連個幻境都看不破?
五條悟覺得不可能是六眼的問題,那就是還有些地方他還沒想明白。
啊,好麻煩,干脆用[蒼]把這塊地犁一遍吧,到時候別管什么等級的咒靈,都活不了。
正想著,門突然被人敲了敲——那位副官來找戶川徹了。
五條悟一驚,立刻放輕呼吸,不動聲色的調整了一下姿勢,假裝自己正趴著睡覺。
戶川徹的睡眠很輕,幾乎是門響了第一聲的時候就清醒過來,他無聲無息的走到門邊,將門扉拉開了一條縫,輕聲問道:“怎么了?”
副官語一愣,首先注意到了戶川徹的臉色:“長官,你的臉色有些白……”
戶川徹淡淡道:“沒事,做噩夢了。”
副官繼續道:“‘書’……出了一點問題!
戶川徹:“出去說。”
門吱呀一聲合上了,就在戶川徹離開的那一剎,五條悟驀的睜開眼睛,一掀被褥來到門邊,將耳朵貼在了門扉上。
大概是顧忌五條悟,副官和戶川徹往外走了一小段距離,又壓低了聲音,但作為名副其實的“最強”術師,五條悟的五感還是比常人要好一些的,所以勉強能聽清。
“長官,士兵們已經將城外的其他地方翻遍了,沒有找到‘書’,‘書’只可能在這座溫泉山莊里——但是我們將這里翻了好幾遍,同樣沒有找到‘。”
“是不是還有什么地方遺漏?”
“只有您住的這間房沒有仔細檢查過。”
“這間房是客房,沒有什么紙質的東西!
“也許藏在一些我們沒注意的地方!
房間內,五條悟緩緩的將視線挪到了手中的日記本上。
那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日記本,但此刻似乎散發著圣潔的光,硬質的封面幾乎有些燙手。既然其他地方找遍了都沒找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但是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想他平時玩游戲的時候抽卡保底的次數也不少,運氣什么時候這么好了?隨便一翻就能翻到“書”?
五條悟忽然有種不真實感,這運氣好到他甚至懷疑自己會折壽。
但無論如何,還是要驗證一下的。如果是“書”的話,那一定不會被外力損壞。
五條悟捏住封皮,緩緩用力,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手中的日記本,心臟越跳越快,咚咚,咚咚,幾乎已經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然后刺啦一聲——
日記本裂成了兩半。
五條悟:……
很好,不是。他那經常保底的運氣確實沒有變異的可能。
但是既然日記本不是,那么真正的“書”在哪兒?
五條悟把筆記本往身后一扔,雙手環胸靠在門邊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副官搜查了五條悟的房間,理所當然的發現了那本裂成兩半的日記,然后他又把整個山莊翻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
這太離譜了。
就好比抽獎,你確信抽獎盒中一定有顯示抽中的字條,不然設置這個抽獎盒全無意義,結果你抽了一次,沒中,第二次,依舊沒中,第三次第四次,還是沒中。
這個時候你只是有點焦躁。
第三十次沒中的時候,會感嘆自己運氣實在不好。
當抽獎盒中只剩下一張字條的時候,你會把全部希望都壓在這僅剩的一張字條上。
——這是最后一張了,肯定是這一張!
所有人都這么想,然后拿出紙條一看,還是沒中。
所謂的抽獎盒根本就中不了獎,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此刻,面對這一個呼之欲出的事實,無論是副官還是其他士兵們的神色都很難看,他們像是佇立在黑夜中的墓碑,一張張臉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郁。
“燒!
副官吐出一個字,他似乎仍舊不愿相信,像是網中的魚一般垂死掙扎。
明亮的火焰在山腰燃起,很快就蔓延成一大片,火光熄滅后是滿地的焦黑,副官帶著人在灰燼中翻找,然而越翻找神色越灰敗。
當翻開最后一塊灰燼后,他們所有人像是突然遭到了重重一錘,整個人疏忽碎裂開來,怔愣的站在原地。
微風拂起漫天灰燼,洋洋灑灑像是落了一地骨灰。
此刻,所有人的人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書”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
城市最中心的地下,費奧爾多睜開眼睛,從來沉穩淡然的雙眸難得泛上一絲震驚。
“這不可能!彼,起身走到桌邊。
那兒放著他早已編寫好的故事,反復斟酌、修改,確定幾乎沒有任何漏洞、只要寫上就必定會生效的故事。
然而計劃走到了尾聲,最后一塊拼圖卻被告知不見了。
不對。
費奧爾多沉下心,他將自己的計劃回想了一遍,搖了搖頭,再次說道:“不可能!
這個世界是由阿道司的異能和現實融合形成的,世界就是異能的存在方式和展現方式,“書”也不是什么一次性道具,同樣作為異能,“書”必定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處。
或許是他之前的搜尋方向出了問題。
費奧爾多垂眸,心中驀的浮現出一個堪稱異想天開的猜測。
但是在已經確定“書”不以紙張形式存在的當下,這個猜測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
“‘書’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可能是一棵樹,一片葉、一株草。”費奧爾多淡淡道。
果戈里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猜拳,聞言抬頭,眨眨眼,“聽起來你需要把整個世界都翻一遍!
費奧爾多搖頭,微笑道:“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毀了!
他遙遙看向身后懸停的代表著主腦的巨大光球,仿佛那是一個太陽,又好像是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
明亮的光源跳躍進他眼里,他微微仰頭,仿佛正隱含期待的看著一個未來。
“世間的罪惡是無法斷絕的,普通人為惡有限度,異能者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與之匹配的道德水準,一旦作惡,造成的影響往往是毀滅性的!
“讓一個人不再開槍殺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拿走他手中的槍,如果槍和手焊在一起,那就殺死有槍的人!
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從不將希望寄托于人類的道德,你不能保證一個人終身不為惡,所以不止是犯罪的異能者需要除去,而是所有的異能者都要消失!
“犧牲必然的,但就像一場山火,火焰過后,枯枝敗葉化為灰燼,病菌蟲卵消失無蹤,但是灰燼下埋的種子遲早會重新發芽,開出更加絢爛的花朵。”
“——這個世界變得再破爛,慢慢也會好起來!
費奧爾多看向果戈里,“但是如果為了找一片葉子,而將整個世界翻一遍的話,那世界就不止是變得破爛那么簡單了。”
“用溫和的方法尋找,時間太長,變數太多!
“用粗暴的方法尋找,時間短了,但是事后世界也毀的差不多了——這樣我所做的一切將毫無意義。”
果戈里右手猜拳贏了,他發出一聲歡呼,托腮看向費奧爾多:“所以你要去找……”
費奧爾多輕輕點頭:“得去找‘道標’了。”
之前不這么做是沒有必要,操控士兵把所有紙張翻一遍花不了多少時間,但是面對現在這種大海撈針的情況,“道標”的存在就能變得分外重要。
**
費奧爾多直接查戶口,在已登記的所有異能力者中找中島敦的下落。
太宰治更干脆,他在從五條悟口中得知“書”不再以紙張形式存在后,就拉著織田作之助直奔據說茶泡飯口碑最佳的一家店,然后成功在飯點找到了吃飯的中島敦。
這個世界所有人的記憶都被重置過。
在嚴格的等級制度下,普通人和異能者被涇渭分明的劃分為兩個階層,所有組織分解成個體,一切為了清除咒靈服務,所以港/黑和武裝偵探社嚴格來說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原本認識的人之間私交會相對好一點。
中島敦現在對太宰治的印象是有點靠譜的前輩,而太宰治在不作妖的時候看起來是真的很真誠,三言兩語就把中島敦框到了自己家。
“……你說房租啊?確實,地段好的地方房子的確很貴!
“織田作不是有一個空余的房間嗎?最近剛好想把這個房間租出去,你過來住什么樣?價格算你便宜點!
“不用謝,應該的——你要不要先去看看房子?”
于是在士兵調出檔案、查到位置,又姍姍來遲過來找人前,太宰治先一步攬著中島敦的肩,將人帶到了自己住處——也就是戶川徹樓下那戶。
中島敦進門前,剛巧看見戶川徹回來,他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叫住了戶川徹。
戶川徹看過來時,他又不知道說什么,只張了張嘴,吶吶開口:“先生,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陌生人。
無論是中島敦還是太宰治、織田作之助,對此時的戶川徹而言都是陌生人。
戶川徹并不想理,但是思及不久前茂夫遞過來的那份“來自于鄰居的禮物”,他沉默片刻,還是淡淡開口:“多謝關心,最近經常做噩夢睡得不太好!
“那……那您好好休息。”中島敦紅了臉,覺得面對這么突然的搭話還能認真回答的戶川徹真的是個好脾氣的人——哪怕對方此刻的表情相當冷淡。
戶川徹定定看了中島敦半晌,忽然從提著的塑料袋里拿出份曲奇,遞過去:“新鄰居嗎?這個算是……禮物吧。”
中島敦:“謝、謝謝!”
天吶!大好人!
戶川徹的屋子內,五條悟看著塑料袋中的東西睜大了眼睛,他驀的抬頭,“徹!我的曲奇呢?你忘記買了?”
戶川徹非常平靜的回答:“買了,但是送人了!
五條悟倒抽一口冷氣。
戶川徹看著看著,沒忍住笑了起來,問道:“所以你還呆在這里干什么?不回去嗎?”
五條悟:“不回去,我說了我出門的時候煤氣爆炸把家給燒了,我無家可歸,我只能住你這兒。”
第156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九
“你覺得我信嗎?”戶川徹反問。
五條悟嘆了口氣,攤手:“好吧,我家煤氣沒爆炸,是我室友想和對象同居,所以趕我出來不讓我住了!
戶川徹微微挑眉,“你就這么同意你室友的要求了?”
“他太可憐了,”五條悟去牽戶川徹的手,說的無比誠懇:“你不知道,他眼睛小,看起來不像個好人,品味也糟糕,喜歡留奇怪的劉海,因為術式和咒靈有關,所以天天和咒靈待在一起,我都擔心他愛上咒靈,能找到一個喜歡他的人不容易,我只能舍己為人!
戶川徹聞言神情微動:“夏油杰?”
五條悟睜大眼睛:“你認識他?”
戶川徹:“大名鼎鼎的咒靈操使,在咒靈研究院工作,聽說過!
五條悟伸手一指自己:“那我呢?”
戶川徹:“什么?”
五條悟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呢?我你聽說過嗎?”
戶川徹搖頭。
五條悟眼睛睜的更大了,不忿的怪叫起來:“不是?!憑什么?我是最強誒,你聽說過夏油杰沒聽說過我?!”
戶川徹眼神柔和下來,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你是最強?但是你的術式好像是攻擊型的,攻擊型的術式都大同小異,哪有咒靈操術來的千變萬化?”
五條悟的嘴唇開始顫抖,他看上去就有很多話想反駁,但是因為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先從哪里說起,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露出了一個憋悶的、不上不下的表情。
“徹,是這樣……”
五條悟終于組織好了語言,但是他沒能說下去,因為戶川徹終于沒忍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
笑聲很輕,就像是一滴雨落到了地上,但是這點明確的笑意落在戶川徹臉上,就好像斑駁灰暗的墻面上忽然落下了一點星光,仿佛沉默僵硬的玩偶有了神采,令他整個人驟然生動起來。
——一個愛笑的人突然板起了臉,那必定是遇到了非常難過的事情;而一個時常淡漠的人突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就好像雪地里忽然下了一場花瓣雨。
誠然戶川徹此前是個并不吝嗇笑容的人,他沉穩又溫和,像是掛在天上的、讓人舒心的月亮,五條悟沐浴在月色下,對此習以為常。
而在這個世界,五條悟已經很久沒見到戶川徹如此明亮的笑容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正在一點一點擦去一尊老朽雕像上的浮灰。
五條悟怔怔看著戶川徹,忽然一撇嘴:“你拿我尋開心。”
明明是二十五歲的人了,這種孩子氣的表情在他臉上沒有一點違和感。
五條悟索性坐到地上,抬頭咧嘴一笑:“你看都這樣了,我住在這里有什么不好?”
他掰著手指數:“我會做飯,會打掃衛生,”他頓了頓,像是有些不情愿道:“你看我一眼還能拿我尋開心,我還會給你房租——你賺大了!”
戶川徹:“看起來是我占便宜?”
五條悟用力點頭,煞有介事:“百年難遇的大便宜,你錯過了這次就再也不會遇到!
戶川徹:“那如果我不答應怎么樣?”
五條悟靜靜看了他片刻,忽然抱住他的腿開始光明正大的耍賴,“那我不走!”
戶川徹沒有說話,只是看起來有些無奈:“你先放開!
五條悟:“你答應了?”
戶川徹轉頭看向一旁的客房:“你這樣耍賴了,我還能怎么辦?不過先說好,我這里只有客房,客房還沒收拾過。”
五條悟歡呼,高興的蹦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捧住戶川徹的臉,像是想要趁他不備在他臉上親一口。
但是很遺憾戶川徹早有準備,所以五條悟親到的不是柔軟的皮膚,而是冷硬的槍口。
五條悟眨眨眼,想了想,又低頭在槍口上輕輕碰了一下,他做這動作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戶川徹,一雙眼睛在有點偏暗的光線下,顯出夜空一般泛著深藍的色澤。
戶川徹手一抖,無端感覺手里的槍有點發燙,他看上去像是想要低叱幾句,但是還沒開口,五條悟又迅速退開,像是一陣風一樣刮進了客房里,只留下了一句——
“我待會做晚飯,你要吃什么?”
戶川徹沒有說話,他輕輕碰了碰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很久才扔出兩個字。
“隨便。”
**
第二天,夏油杰從便利店回來時,又遇到了那個快遞員。
還是找戶川徹,還是送同一件東西,但是很不巧的是戶川徹又不在。
“距離我上次過來已經半個月了,他還沒回來?”快遞員疑惑。
夏油杰搖頭:“回來了,但是今天剛好在加班!
出去一趟只清理了咒靈,后續還有一些報告要趕,所以這幾天戶川徹天天泡在辦公室,五條悟和他一起泡——當高專班主任時都沒見五條悟這么積極。
不過這還有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太宰治在費奧爾多之前截胡了中島敦,費奧爾多一定會采取行動,這棟樓里一堆戰力天花板,安全系數完全不用擔心。
但是戶川徹還是要正常外出工作的,嚴格來說他還沒有完全脫離主腦的掌控,五條悟擔心費奧爾多找不到中島敦就拿戶川徹當突破口,于是想方設法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不過在夏油杰看來,這只不過是五條悟找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肆無忌憚和戶川徹待在一起罷了。
快遞員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你看起來好像和戶川先生很熟悉,不知道能不能幫我要一下他的新的聯系方式,原來的聯系方式因為快遞滯留太久,失效了。”
這個快遞來歷不明,夏油杰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說有機會的話就幫他問問。
快遞員離開后,夏油杰開門進屋,他把手里剛買的膠帶扔給禪院惠,禪院惠就開始打包地上的行李——地上的、屬于五條悟的行李。
想到這兒,夏油杰就忍不住想翻個白眼。
戶川徹沒回來那段時間,五條悟看似跳脫,實則沉郁壓抑,就像一根拉伸到極致但又強撐著不愿意斷裂的弦,作為朋友,夏油杰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心中也感到難過。
現在戶川徹回來了,五條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夏油杰又由衷的覺得——五條悟這人是真欠揍啊!
就在昨天晚上,五條悟趁著戶川徹沒注意又溜了回來,一進門就是猖狂的大笑。
“我不和你住了,”他高興的說著,像是特意來通知夏油杰這件事,“但是我在這間屋子里的行李得收拾出來,我不能被徹發現住在對面,所以這個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
當時夏油杰在吃泡面,聞言臉色空白了一瞬,反問:“憑什么?堂堂五條家家主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干嗎?”
五條悟斜睨著他,抖腿,伸出一只手指指點點:“我忙著呢!你空閑的時間總比我多!”
為什么時間多呢?
當然因為你單身啊夏油杰!
夏油杰秒懂,頓時非常想把手里的面桶扣在五條悟頭上。
在學生時代,夏油杰一直比五條悟受歡迎,很難說五條悟這句話到底是不是一種頗為幼稚的報復行為。
恰巧當時禪院惠正在拖地,見狀淡淡的回了一句:“你知道送徹玫瑰的人是誰了嗎?”
于是夏油杰短暫的看見五條悟揚起的嘴角拉平了一瞬,又迅速揚起,大聲說道:“這不重要!”
禪院惠手搭在拖把上,抬頭,認真問道:“所以你知道了嗎?”
五條悟:“……”
五條悟:“哼!”
五條悟有些生氣的走了,回憶至此結束。
想到五條悟最后的表情,夏油杰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幾分,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有些擔心的問道:“所以那個送徹玫瑰的會是誰啊?”
禪院惠打包的動作一停,抬頭無言的看著他。
夏油杰感覺自己好像領悟到了什么,“其實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只是你為了整悟……”
禪院惠:“不,有的!
禪院惠用剪刀剪斷一截膠帶,“一開始我沒反應過來,但是后來我突然想起來那兩支玫瑰是誰送的了!
夏油杰打包的動作停了,他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忽然一變,顯出了一種仿佛懸疑電影來到結尾、即將解開全部謎底的緊繃。
夏油杰:“是誰?”
禪院惠同樣給出了一個非常有懸疑電影氣質的回答:“是五條悟自己!
夏油杰臉上一片空白:“?”
戶川徹有兩支玫瑰花,其中一支是禪院惠小時候,戶川徹和五條悟帶著他去游樂園時,五條悟當著他的面送給戶川徹的。
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禪院惠當時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是想想還是能想起來。
另一支的來歷一開始禪院惠也沒什么頭緒,但是在戶川徹離開那幾年,五條悟總是時不時的去戶川徹假死的那座墳上獻花,那是一個陵園,在一片白慘慘的菊花中,就數五條悟的紅玫瑰最耀眼。
禪院惠曾經問過為什么,當時的五條悟只是理所當然的回答:“白菊的花語又不代表愛情!
于是禪院惠意識到了,在那么多的獻在墳墓前的紅玫瑰中,總有一支是起始點,而最初的那一支,被戶川徹拿走了。
五條悟太張揚了,無論是性格還是表達的方式,都轟轟烈烈的像是玫瑰上那一抹濃郁的紅,他買的是鮮切花,在他的印象中,鮮切花是轉瞬即逝的美麗,逃不過腐爛、衰敗的命運,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的重復贈送著。
他無法想象,會有人小心翼翼的將轉瞬即逝的鮮切花用時間固定下來,即便化為了皺巴巴的干花依舊認真保藏著,像是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所以五條悟不知道這件事。
聽完禪院惠的解釋后,夏油杰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忽然他有些忿忿的用牙咬斷膠帶,嘆了口氣:“……趕緊把行李打包好扔到對面去吧,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看見五條悟。”
禪院惠點頭,深以為然。
安靜了片刻,夏油杰忽然幽幽的開口:“所以他不知道這件事!
禪院惠:“他不知道!
夏油杰又笑了,他露出了一種像是狐貍一樣的表情,身后仿佛有大尾巴在搖,“那就沒必要讓他知道了!
禪院惠低頭打包行李,眼中帶著笑意,但是說的非常平淡:“對啊,他知道干什么呢?”
兩人動作一頓,又齊刷刷抬頭,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
傍晚的時候,太宰治敲響了夏油杰的門。
夏油杰又在煮泡面,開門后發現除了太宰治,中島敦也站在外面,見狀頓時眉梢一挑,神色嚴肅起來:“有消息了?”
這兒當然指的是關于“書”的消息。
憑借太宰治對于中島敦的了解,很快就忽悠著敦幫忙找書的下落,但是中島敦給了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敦說‘書’就在這棟樓里。”太宰治說道。
第157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
鉛灰色的云層下是一望無際的雪原。
單調的灰和僵硬的白勾連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了無生趣又沉悶慘淡的景象,就像是斑駁墻面上一塊即將剝落的白色墻皮。
一群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奔跑在雪原中,驚慌失措又恐懼萬分。
——他們正在躲避身后咒靈的追殺。
但是在這片沒有盡頭的雪原上,他們渺小的如同螻蟻,縱然已經拼盡全力,但挪動的速度依然有限,于是最終逃不過被咒靈追上吃掉的下場。
只余一聲凄厲的慘叫如颶風騰起,又迅速消散,輕飄飄的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而溫熱又鮮紅的血液則大片大片的潑灑在雪地之上,又迅速在寒冷的天氣下化為血色的冰晶。
這是戶川徹的夢境。
而戶川徹也知道自己在做夢,不僅因為他明確知道現實中沒有這樣大片的雪原,還因為他已經連續夢見了這個場景七次。
——雪原,咒靈,人群,鮮血。
每天晚上夢見的場景一模一樣,幾乎就像是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而作為夢境的主人,戶川徹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因為他是具尸體。
一具半埋在雪地中,凍得像塊石頭一樣的尸體。
不過戶川徹猜測自己的尸體應該保存的還算完好,可能身上也沒有什么肉眼可見的傷口,所以那些咒靈會無視他,而那些四散奔逃的人群則會在極度的驚恐下,將他錯認成同伴,向他求助。
“救救我!我陷在雪里出不來了!”
又一個人向他求助。
戶川徹很想幫忙,事實上他的手就扣在槍上,但是他一動也不能動,他甚至無法出聲安慰,因為尸體是不會說話的,只能看著求助人從希望到絕望,又化為和他一樣的尸體,而溫熱的鮮血潑灑在戶川徹臉上,幾乎像是火焰一般要將他灼傷。
這種場景已經發生了很多次。
最開始是一個軍人向他求助,他管他叫長官,之后是一對夫妻,再然后是一個長得跟他非常相似的人。
戶川徹并不認識這些人,但在他們死亡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后越來越多的人向他求助,當得不到回應后,就會死在他身邊。
咒靈造成的傷口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那些尸體殘破的像是老舊的布娃娃,只有戶川徹的尸體始終干凈。
他被大片大片的鮮血和那些殘破的尸體簇擁在中間,像是安詳的睡在枯骨鑄就的高臺之上,有種極盡諷刺的意味。
戶川徹不禁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尸體是否會有感覺。
因為他覺得那些鮮血燙的可怕,而刮過的寒風又冷的刺骨。
啊,又一個人向他求助了。
這回是一個熟人。
五條悟自雪原盡頭跑來,撲到他身邊,驚慌失措的求助道:“救救我!救救我!徹!”
然后是樓上那對名為靈幻新隆和影山茂夫的師徒,還有住在他對門、每次見到他都會和他打招呼的那個名為禪院惠的少年。
戶川徹和“士兵”始終有隔閡,他正常的社會關系其實很少,而此刻,這些僅剩的東西像是一股腦的撲到他面前,又齊齊碎裂。
尸體是不能做出反應的,所以他只能漠然的注視著這一切。
周遭新增了四具尸體,戶川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鉛灰色的云層,他此刻覺得云層重的像是要壓下來。
忽然,一雙手捧起了他的頭。
戶川徹的視野也隨之改變,他看到了“自己”——另一個“戶川徹”。
“是我之前錯了!
他聽到“戶川徹”喟嘆般說。
“有些人因為生活不如意,所以會逃避般的沉溺于虛幻的美好,但是也有人太過清醒,他們不會被幻覺欺騙,但是會被現實刺痛,因為清醒而沉溺于無以復加的痛苦!
“戶川徹”又靠近了一點,幾乎與他鼻尖貼鼻尖,“于他們而言痛苦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種自我贖罪般的懲罰。”
“你有在贖罪嗎?”
“戶川徹”輕輕問道,伸手將他的頭微微轉向一邊。
于是戶川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體,而咒靈似乎一剎那拔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鋪天蓋地遮滿了整片天空。
他聽到另一個“自己”貼在耳邊輕輕說道,像是某種循循善誘的咒語。
“這是你的罪孽……”
不,這真的是另一個“戶川徹”在說嗎?
還是他在——
自言自語。
戶川徹悚然,他感覺整個人直直的往下墜落,而天穹像是要將他埋葬。
罪孽,罪孽,罪孽。
像具尸體一樣躺在冰天雪地之中,無視所有人的求救,顯然不是贖罪的方式。
反而更多的罪孽因他而起。
戶川徹感覺自己能動了。
他的右手碰到了一塊尖銳的冰錐。
那句話再度回響于耳側——你在贖罪嗎?
我在贖罪嗎?
夢境與現實的邊界逐漸變的模糊。
戶川徹緩緩拿起冰錐,將尖端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沒有,這算不上贖罪。”
戶川徹聽到自己輕聲道。
冰錐在空中劃過一道銳利的線條。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傳來一聲驚雷般的響動。
“徹?”
“徹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戶川徹醒來了,他猛地的睜開眼睛,辦公室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簾,一剎那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水里撈出,背脊濕了一片,一種強烈窒息感令他頭暈目眩,只能撐著桌面,半垂著頭喘著粗氣。
忽然面前出現了一杯水。
戶川徹怔怔的伸手去拿,但是幾次沒拿穩,他就感覺有人環住了他的腰,那杯水被遞到唇邊,他就著另一人的手仰頭喝了幾口,略略清醒后,發現遞水的人是五條悟。
而此刻五條悟斂去了平常的笑容,嚴肅而又認真的盯著他。
“怎么了?”
“我……”戶川徹開口了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做噩夢了!
五條悟皺眉,追問:“夢到了什么?”
戶川徹嘆了口氣,“……總之是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他說完這句就閉上了嘴,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但是此外他又要怎么回答五條悟呢?
將夢境的內容一五一十的告訴,無異于將自己的靈魂從內到外徹底剖開,是士兵卸下了自己護體的鎧甲。
戶川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實在無法說出。
他覺得有空的話可能還要去城外一趟,因為重復的噩夢就是從他自城外回來后開始的,或許到時候可以叫上五條悟。
但是現在他只能拙劣的轉移話題。
“……太晚了,先回去吧!睉舸◤卣f,臨走的時候卻又突然轉變了想法。“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夜已經深了,加班加到十點,離開的時候路上基本只剩下了巡邏的人,幾盞路燈孤零零的立在路邊,灑下冷清又破碎的光,咒靈隱匿在暗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夜晚若有似無的回蕩開來。
五條悟開車帶著戶川徹一路往城外駛去,越開越偏僻,越開路上路燈越少,直至真的開到了城外,來到了一片荒草叢生的荒地附近。
“你來這兒干什么?”五條悟納悶的問。
這兒太黑了,瘋長的雜草在風中搖晃,和游曳的鬼影似的。
“這兒曾經是片墓園!睉舸◤亟忉專瑩荛_荒草往里走去。
五條悟跟上,感覺周遭有些眼熟。
等等!這不是——
他想起來了,恰巧此時戶川徹在一塊墓碑前站定,這兒位置不錯,月光穿透樹梢灑了下來,剛巧把墓碑照亮。
——這是戶川徹的墓,那個曾經用于假死脫身,后來一度被五條悟拿來睹物思人、寄托哀思的墓。
既然兩個世界重合了,那么墓碑出現也不稀奇,因為咒靈肆虐了,墓園荒廢也很正常。
但是五條悟還是好奇戶川徹到底是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他這么想,也這么問了。
戶川徹有些無奈的回答:“我某次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發現的,你不覺得一塊墓碑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確實奇怪……”五條悟神情復雜,“但正常來說不應該離得遠遠的嗎?”
想想他和戶川徹之間的聯系也的確是夠地獄的。
因為之前戶川徹留下的東西其實很少,原本五條悟住的公寓里還是留有一些戶川徹生活的痕跡的,但是后來戶川徹“復活”引羂索和上層上鉤時,為了計劃順利進行,不被那幫老橘子發現他曾經和戶川徹“勾結”過一段時間,五條悟把公寓里的所有痕跡都清理了一遍。
戶川徹平時低調慣了,也不怎么拍照片。
到頭來唯一能證明戶川徹存在過的居然是那座墳墓。
五條悟輕輕拂過墓碑上的浮灰,一雙眼睛低垂著,睫毛打下淺淺一層陰影。
然后他聽到戶川徹說——
“因為這座墳墓前會出現玫瑰花,新鮮的、帶著露珠的那種!
五條悟怔住了,他猛地轉頭,一雙眼睛定定的看向戶川徹。
戶川徹像是在真切的好奇,又帶著些感慨,“這是一座荒廢的墓園,因為在城外,經常有咒靈游蕩,其實很危險——我想不明白有誰會冒著這樣的危險定期過來送花!
戶川徹頓了頓,又輕輕開口:“其實那玫瑰很顯眼,遠遠的就能看到,我好奇是誰送的,但是一次也沒碰見過!
“我在想會不會有一天玫瑰斷了,這樣的話,是送花的那人離世了、還是有了新的愛人——這些事說實話,沒有意義,但就像一個懸念……”
“因為好奇送花的人,好奇玫瑰的事,所以我總會時不時的想起,想到了就過來看看,因為一直沒得到答案,就這么一天一天的過下去,看看謎底不會在某一天揭開——于是覺得生活似乎有了可以期盼的東西!
“那么斷了嗎?”五條悟輕聲問。
戶川徹搖頭:“沒斷,”他伸手輕輕描摹著墓碑上的名字,“所以我想那個人一定很愛這個和我同名的人!
五條悟:“你說對了,他的確很愛戶川徹!
戶川徹笑了,“你這么說,總感覺被表白的是我。”
最后幾個字,戶川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因為他看到了五條悟的眼睛,一雙藍色的、專注的、忽然變得沉靜又溫柔的眼睛,于是他又后知后覺的想起來——眼前這個人的確是跟他表白過的。
周遭很空曠,樹影,雜草,還有林立的墓碑,不遠處就是可供車輛行駛的道路。
但是戶川徹卻覺得自己好像被五條悟的視線完完全全的籠住了。
他好像一尾魚,游曳在五條悟雙眼中的海洋里。
第158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一
微風拂動草葉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遠處夜梟若有似無的鳴叫,一滴露珠自葉尖滴落,咚的一聲輕響,落到了低洼處的小水洼中。
戶川徹像是被驚醒,忽的移開視線,垂眸看向一旁的車,問道:“……喝酒嗎?”
酒是離開前從辦公室里順出來的。
戶川徹不常喝酒,但是此前他剛經歷了一個不愿回想的噩夢,總覺得應該干點什么把夢中的感覺稀釋掉,于是他帶了酒。
兩人靠坐在墓碑旁,手中各拿著一罐啤酒。
月光清凌凌的灑下,將五條悟的白發映照的宛若流銀。
五條悟開了啤酒但是沒喝,戶川徹喝酒次數不多,但是要喝的時候也很干脆,他此刻已經喝了好幾罐下去,沒醉,但顯然有些微醺,眸光渙散又松弛。
“你不喝嗎?”戶川徹抬眸,視線像是夏夜的風一樣松垮垮落在五條悟身上。
五條悟:“……要開車!
戶川徹悶悶笑了幾聲:“你不會乖乖遵守交通規則的。”他歪頭,像是發現了什么秘密,眉梢微挑:“你酒量不好!
五條悟挫敗承認:“很差。”
戶川徹:“有多差?”
五條悟伸出一根手指。
戶川徹:“一杯倒?”
五條悟搖頭,“一口倒!
戶川徹一愣,忽然像是柳枝一樣靠在他身上,幾縷笑聲自嘴角泄露出來。
“那就別喝了,你確實需要開車送我回去。”戶川徹抬頭,兩人湊的很近,鼻尖對鼻尖,幾乎稍稍一動就可以碰到。
但是很快戶川徹又直起身體,他又開了一罐酒。
白色的泡沫嗤的一聲從瓶口涌出,又帶出了些許橙黃的酒液一涌而下。
戶川徹先是輕舔了下泡沫,又對著瓶口喝了口酒,琥珀色的雙眸半瞇著,一些細碎的波光在其中流螢似的浮現。
他吞咽的速度顯然不及酒液傾倒的速度,于是就有一滴酒順著脖頸一路滑下。
五條悟的指尖不自禁的動了動,扣緊了手中的酒瓶,“你喝醉了?”
戶川徹動作一頓,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搖頭:“沒喝醉!
但他的聲音很快低了下去,一雙眼睛半闔著,有些懶散的靠在墓碑上,又一點一點向一旁滑去。
“但是有點困!
他靠在了五條悟身上。
原本刀劍一般銳利的軀體,此刻像是風中柔軟的芒草,胸膛隨著呼吸有規律的一起一伏——他像是真的已經睡著了。
五條悟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沒見過戶川徹喝醉的樣子,確切的說誰都沒見過,而與其他人、尤其是五條悟相比,戶川徹的酒品顯然太好了。
五條悟輕輕環住了他。
天色愈晚,而周遭也有咒靈開始游蕩,但是五條悟卻覺得內心平靜又滿足,就像是深夜漂浮在蔚藍的大海中,月亮將海面照的波光粼粼,而月亮的倒影就在他的懷中。
“徹,我好高興!
五條悟輕聲說道,垂眸在戶川徹額角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他真的很想說這句話,自知道在墓碑前獻上的玫瑰被戶川徹看到的那一刻起,一種做夢一般的不可置信和棉花般不斷膨脹的喜悅,在頃刻間就填滿了他的心臟。
阿道司的異能在他二十四歲那年開始和現實融合,在二十五歲時徹底融合完畢。
也許就在世界融合的那一年里,兩個世界得以接觸,于是來自于不同時空的兩個人雖無法見面,卻來到了同一個地方。
五條悟在整潔的墳墓前獻上玫瑰,而戶川徹則在破敗的墓園里看見了玫瑰。
五條悟不愿回想在墓碑前獻花時絕望又悲哀的心情,但命運就是如此的莫測,那些玫瑰,最終還是被應該看見的人看見了。
“……我沒想到,我所有的心意竟然都好好傳達過去了!
五條悟緊緊環抱住戶川徹,露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我原諒你了!
他像是貓咪一樣蹭了蹭戶川徹的臉,小聲嘟囔:“如果現在手上有玫瑰花的話,我肯定要送給你。”
云層遮住了月亮。
五條悟親吻著戶川徹的眼睛。
他沒注意到,戶川徹垂在身側的手忽然動了動,指尖無措的張開,微微抬起僵了片刻,卻又緩緩放下。
**
實驗室。
今天夏油杰晚來了幾秒,一開門就直接被一只咒靈撲臉。
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見砰砰兩聲槍響——束村昂頂著一張娃娃臉,面無表情的將兩顆子彈送入了咒靈的身體里。
然后下一刻,咒靈緩緩消散。
束村昂臉色一變,立刻高興的笑了起來,和身旁的另一個研究員擊了下掌。
“好耶!成功了!”
夏油杰滿腦袋問號,“什么成功了?還有,剛才那只是三級咒靈吧?不應該會被兩顆特制的子彈祓除啊。”
束村昂摘下護目鏡,解釋:“是新的研究,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會有弱點吧?對于人類來講是心臟和大動脈等一些致命的地方,對于建筑來講是最脆弱的一根橫梁,所以咒靈會不會有弱點呢——順著這個思路思考,就有了今天的實驗!
夏油杰:“所以是有的?”
束村昂自信滿滿:“是有的!雖然咒靈是純粹咒力構成的軀體,但就像我們在調動軀體的時候,對應的肌肉會收縮舒張,咒靈在運動的時候,構成軀殼的咒力流向會有一些特殊的、很細微的變化!
“我們可以對這些咒力的流向進行觀測,從而來預判咒靈的行動,并推測出咒靈最薄弱的地方,但同時因為咒靈的軀體很特殊,他的弱點不像是人體中類似心臟的致命處、是固定的,而是隨著咒靈的運動,弱點的位置會時不時的改變。”
“但是相對的,只要能擊中咒靈的弱點,就能輕輕松松打出暴擊!”
正說著,又一只實驗用的咒靈被放了出來,束村昂神色一動,迅速掏槍又是兩下,咒靈還沒近身就被祓除了。
束村昂把槍放回去,扶了扶平光鏡,笑瞇瞇的開始記錄實驗數據。
夏油杰默默盯著他,一雙眼睛微微睜大。
“嗯?”束村昂不明所以,和夏油杰對視幾秒,忽然反應過來,笑著解釋:“忘記說了,我以前做過狙擊手,但是因為喜歡醫學,最后還是下定決心去學醫了!
說著他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當時寫論文的時候真的費了好多力氣,但最后幸好還是把博士念下來了。嘛,也算是實現自己的夢想了吧——夏油君呢,你有想要實現的夢想嗎?”
夏油杰笑笑,說:“很多!彼D了頓,又說道:“不過感覺都能實現!
束村昂有些詫異的挑起眉毛,顯然不相信。
于是夏油杰又解釋:“一個人從小到大總會有很多想做的事吧?我沒有你那么堅定的夢想,所以其實我也拿不準,但是因為四周都沒有阻礙,感覺自己想往哪個方向走都可以,往哪個方向走都能實現!
“你很幸運,”束村昂感慨,“很多人受限于現實條件,是沒有你這種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的底氣的!
夏油杰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確實很幸運,”他說,雙目微垂像是陷入了回憶里,不過很快又重新抬眸,露出一個看起來非常溫暖的笑容,“不過那是因為我很幸運的遇到了幾個好心人,幫我把路上的阻礙給搬開了。”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但是其中一個好心人,最近陷入了一個大麻煩里!
束村昂:“你要幫他?”
夏油杰斬釘截鐵:“我當然要幫他!彼芸煊中α似饋恚骸安贿^這個麻煩很快就可以解決了!
——因為他們知道了“書”的位置。
雖然“書”就在他們所住的公寓樓里這件事,讓夏油杰一度感覺是在做夢。
但在他們反復確認,而中島敦反復給出肯定的答復后,夏油杰不得不相信他們的運氣就是這么好——原本以為要經歷一場大戰才能得到的“書”,就這么一下子成了他們唾手可得的東西。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
需要寫在“書”上的故事,目前正在由已經成為了職業作家的織田作之助編寫。
這個故事難度很大,織田作之助這幾天連門都沒出,天天用咖啡續命,老好人的臉上每時每刻都流露著深深的疲憊,據太宰治說,他甚至連頭發都掉了不少。
但還是據太宰治說,目前的進度不錯,織田作之助的頭發沒有白掉。
接下來他們只要從公寓樓里把“書”找到就行了,而這可以說是整個計劃中最沒難度的部分。
夏油杰是這樣想的。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他們花了兩天時間,術式、異能力、超能力齊上陣,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寓樓上上下下全部翻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
“敦,你確定‘書’在這里嗎?”太宰治忍不住確認了一遍。
中島敦沒說話,但是滿腦門的汗唰的下來了,他像是遇到了非常費解的事,眉毛緊緊皺了起來,張開嘴,猶猶豫豫吐出一個“確定”,但很快又否定了。
“確定……不,現在……好像不在?”
“現在?不在?”五條悟挑眉,忍不住吐槽:“難道‘書’還會長腳跑嗎?”
“說不定。”夏油杰突然就安心了。
——對嘛,這樣才正常嘛,這才是正常難度啊,“書”哪有這么容易找到的。
“費奧爾多已經把城內都翻過一遍了,這棟公寓樓當然也不例外,他既然沒有找到,那么說明‘書’會移動的可能性很大,”太宰治說道,“當然,‘書’本身是不會長腳的,那么就只可能是‘書’待在可以移動的東西上。”
太宰治頓了頓,猜測:“是人類,寵物,還是咒靈?”會移動的嚴格來說只有這幾樣。
中島敦弱弱舉手,“那個……有沒有可能是我弄錯了?”
太宰治看向他,微笑,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敦,我相信你!
中島敦輕輕吸了一口氣,忽然就被感動到了,他瞬間挺直了脊背,大聲保證:“我、我肯定會認真找的!”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所以我們現在是要搜身嗎?”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一只爪子放上了他的肩,不過沒能碰到他,因為無下限擋住了,五條悟默默低頭。
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的中島敦嗖的收回手,語無倫次的道歉:“抱、抱歉,我以為……就……”
五條悟伸出一根手指,一秒換上了幼兒園老師那種哄小朋友的聲音,但是他的聲音擠的更尖,聽起來相當造作:“吶,敦,我們幾個是不用搜身的,但凡‘書’在我們身上,我們也不用費盡力氣去找啦!
夏油杰:“悟,你正常點,你惡心到我了!
五條悟:“吶,敦,你可以去外面找哦!”
中島敦:“好的!”
五條悟:“能順便幫我把垃圾帶下去嗎?”
中島敦:“好的!”
夏油杰扶額,時間在流淌,人在長大,所有人都有變化,硝子短發變長發了,夜蛾老師白頭發多了。
只有五條悟,越活越回去!
“我幫你吧!毕挠徒苌钗豢跉,二十五歲的他自認為早已不是當年喜歡惡作劇的幼稚少年,增長的良心讓他決定幫中島敦一把。
一共三袋垃圾,他提了兩袋,中島敦提了一袋。
“不用了,扔個垃圾很快的,而且這是我答應五條君的事!敝袓u敦靦腆的笑笑。
夏油杰:“……”
他把剩下一袋垃圾也要過來了。
夏油杰微笑:“去幫忙找‘書’吧!
這么單純的人這幾年不多見了。
既然要扔垃圾,那就一起扔,夏油杰開門想把自己房間的垃圾也拎出來,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了很輕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重,顯然是有人正在往樓上走。
夏油杰頭也不回,側身避讓,然而那個人在他身邊不動了。
“夏油杰?”
夏油杰抬頭,看見戶川徹站在身邊,高興的打了個招呼,“徹,你回……”
不對!
夏油杰表情凝固了,由于之前太熟導致打招呼太順暢。
但是現在戶川徹應該不認識他!不對,戶川徹怎么會認識他啊!
周遭一下子安靜了。
夏油杰打招呼的手抽筋似的顫了顫,忽然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動作絲滑的抓住了戶川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戶川徹!久仰大名!”
戶川徹雙眸微瞇,“你認識我?”
夏油杰的笑容僵硬的好似石膏,他的眼角抽了抽,視線像是飛蛾般四處亂竄。
戶川徹:“你手心在出汗!
夏油杰:“因為……因為……對了!因為之前有快遞員找過你!”
戶川徹一愣:“快遞員?”
“對!”因為是真話,夏油杰的話一下子順暢起來。
他把快遞員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戶川徹越聽眉毛皺的越緊。
“應該不會有人給我送東西,我也沒有買過需要送貨上門的東西。”
夏油杰把手松開,背到身后不著痕跡的擦了擦手心的汗,微笑道:“這樣啊,那下次再遇見我就把他打發走!
他頓了頓,狀似無意的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戶川徹淡淡道:“聽說過,咒靈操使在研究院還是很有名氣的!
夏油杰松了口氣。
戶川徹的視線若有似無的落在夏油杰身后打開的門上,眉梢微挑,“看起來我們好像是鄰居?”
夏油杰:“對啊,好巧!
戶川徹盯著夏油杰看了片刻,笑了,意味不明的說道:“確實很巧!
戶川徹打開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因為戶川徹的住所是五條悟他們搜尋的最后一個地方,因此現在所有人都聚集在門后面的客廳中,但是他們都相當警覺,幾乎在戶川徹把鑰匙插進鎖孔的一剎那,就迅速溜走了,只剩下一個五條悟趴在沙發上,聽到動靜忽的抬頭,一雙藍眼睛帶著笑意看過來。
“徹!你回來了!”
“嗯,”戶川徹抿唇,他定定看了五條悟半晌,忽的柔和了神色,輕聲道:“我回來了!
**
就在戶川徹關門的剎那,中島敦忽然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伸手就想敲戶川徹的大門,被夏油杰眼疾手快的抓住。
“現在太宰他們應該不在這間屋子里,別敲!毕挠徒芪⑽⒁活D,又問:“你怎么了?是有什么新發現嗎?”
“對……對……”中島敦大喘氣:“……就在剛剛,我……我感受到‘書’出現了!”
夏油杰睜大了眼睛:“真的?!”
中島敦用力點頭:“真的,之前總感覺‘書’好像消失了,但就在剛才,又出現了,而且現在還在這棟公寓里,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消失,但是又出現……”夏油杰喃喃。
他在研究院上班,工作久了,對什么實驗的空白組、對照組都多少了解一點,做實驗是要控制變量以求得更準確的結果,而在剛才這段時間中,唯一的變量是——
夏油杰猛地抬頭,看向戶川徹緊閉的房門,喃喃:
“不會吧,難道……”
**
“什么?!你讓我去搜身徹?!”
晚上,五條悟躲在客房,壓低了聲音不可置信的問道。
夏油杰非常認真的給出了肯定的答復:“敦能感受到‘書’出現與否,我比對了‘書’消失的時間,發現幾乎和徹離開公寓的時間段重合——‘書’在徹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但……但是……”五條悟開始磕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忽的紅了起來,但最后他還是小聲道:“……不合適。”
夏油杰面無表情:“那你說誰合適?”
五條悟:“……”
夏油杰:“你說讓誰搜,徹他能讓誰搜?”
五條悟:“……我去。”
第159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二
深夜。
一彎弦月掛在深藍的夜空,灑下柔和的光。
戶川徹在洗澡,水聲淅淅瀝瀝,某一刻像是急促的鼓點。
五條悟盤腿坐在浴室門外,雙手指尖貼在一起,作福爾摩斯沉思狀,但是他的神情遠沒有福爾摩斯鎮定,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笑起來,一會兒又糾結的擰起眉毛,最后痛苦的呻/吟一聲,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臉。
夏油杰的話猶如魔咒般環繞在耳側——
“悟,‘書’不會是徹的衣服,因為衣服我們早就找過一遍了。”
“也不會是項鏈、戒指等裝飾,因為我們都知道徹不會帶這些東西,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一個可能——‘書’以某種奇特的形式和徹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不管什么形式,肯定會有端倪,或許徹身上多了什么奇怪的刺青或者圖案——電視上不都這么演嗎?”
“總之,我相信你可以找出這些端倪,靠你了,悟!
——但是他想不出來!
——他想不出如何不著痕跡又理由充分的去找什么端倪!
五條悟開始痛苦的揉自己的臉。
如果戶川徹沒失憶,五條悟還真有膽子上去撒嬌耍賴一條龍,因為戶川徹對他向來縱容,這種縱容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成年人對于年下者的寬容,只要自己姿態放低一點,五條悟還真有底氣戶川徹并不會對他怎么樣。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要是真怎么干了,五條悟懷疑迎接自己的絕對是戶川徹的槍子。
然后好不容易拉進的關系會直接降到冰點。
戶川徹會神色冰冷的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賴!
不行!絕對不行!
五條悟搖頭把腦海中令人心梗的幻想甩出去,換了個姿勢,食指在太陽穴轉了轉,假裝自己是一休哥。
所以怎么辦呢?
有了!
五條悟睜開眼睛,一線利芒在眼中閃過。
他可以假裝急著上廁所直接推門進去,現在徹在洗澡,要真有什么端倪也可以直接發現。
簡直天才!
五條悟試圖起身推門,但是很快又猶豫了。
他重新坐下,低頭沉思。
這樣做的話,徹應該不會生氣……吧?
五條悟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定,但就在他猶豫的那幾秒,戶川徹澡已經洗好了,淅淅瀝瀝的水聲一停,門把手被按下的咔噠聲就響了起來。
五條悟靠在門上,沒反應過來,猝不及防順著門開的方向往后一倒,直接摔在了地上,有些狼狽的抱住了戶川徹的腿試圖穩住身形。
戶川徹就披了件浴袍,被五條悟手忙腳亂一扯,頓時散開大半,整個上半身都露了出來。
戶川徹:“……”
五條悟:“……”
五條悟的目的達到了,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
五條悟:“……我說我急著上廁所你信嗎?”
戶川徹挑眉,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水珠從濕發上滴下,一連串的落在五條悟臉上,五條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但是臉有點紅。
戶川徹:“你覺得我信嗎?”
他半蹲下身,看著五條悟臉上濕漉漉的,就順手用浴袍的袖子幫他擦了擦臉。
“說吧,你坐在這里到底干什么?”戶川徹一邊說,一邊扯了扯被五條悟抓住的浴袍,沒扯動。
“我……”五條悟舔了舔唇,卡殼了,他越卡殼越緊張,越緊張,抓著浴袍的那只手就就攥的越緊。
戶川徹繼續扯,用力扯,最后沉默了。
“松手。”他有些無奈的點了點五條悟抓著睡袍的那只手。
五條悟一愣,忽然反應過來,那只手嗖的縮了回去,然后他的腦子更加空白了,唇角緊抿著,視線下意識的釘在戶川徹身上,看著戶川徹向客廳走去,又慢條斯理的收拾好松開的浴袍。
戶川徹本身膚色偏白,在水蒸氣的熏蒸下,顯出一種極淡的粉紅色,身上那些老舊的傷疤被水洗的泛白,比較新的則泛著淡紅,零落的分散在脊背上,像是枯敗的花瓣落滿了霜刃,又隨著他收攏浴袍的動作,一點一點被白色的布料覆蓋。
浴袍裹住了戶川徹的脖頸。
隨著浴袍的腰帶被系緊,一把刀就這么緩緩歸入了刀鞘。
五條悟忽然生出了一種想要親吻那些傷疤的沖動。
輕輕的,蜻蜓點水般的。
不會用比拂去劍刃上的花瓣更大的力道。
但是像是削薄了的浮冰一般的背脊已經被布料覆蓋,五條悟的目光輕輕落在戶川徹脖頸與衣領的交界線上,又略略上移——曾經那兒也有一塊疤的,但是這個世界傷疤沒了,芯片回來了。
等等。
芯片!
五條悟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凝固了。
他剛才大致掃了一眼戶川徹的上半身,并沒有發現什么所謂的刺青、圖案、標記,但是這個世界的戶川徹后脖頸多了一塊失效的芯片,如果“書”成為了這片芯片的話,那么一切都說的通了。
五條悟把發現告訴了其他人。
太宰治表示這個可能性很大。
太宰治笑瞇瞇的,又交給了五條悟一個艱巨的任務——
“你想辦法說服徹,讓他去做手術把芯片取出來,我用[人間失格]看看能不能讓芯片恢復成‘書’的樣子。”
五條悟沉默,又問:“你覺得告訴徹他其實穿越了兩個世界,當過輔助監督,當過殺手,做過港/黑成員,還是我就差確定關系的男朋友,只是現在失憶了——他相信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宰治摸摸下巴,回答:“如果在我記憶完整且沒有破綻的情況下,有人突然跟我說這些聽起來像是奇思妙想的故事——”他頓了頓,微笑:“我第一反應是對方可能有什么陰謀!
五條悟:“那你覺得徹憑什么相信我,又憑什么答應把芯片取出來?!
太宰治:“因為他是你就差確定關系的男朋友!
**
費奧爾多睜開眼,發現自己待在一個非常小的房間里。
房間里有四扇門,他推開其中一扇,發現門外是片一望無際的花海,一個青年西裝革履的坐在花海中的圓桌前,看見他后立刻起身,高興的打了個招呼:“長官!。
費奧爾多神色微動。
他確信沒見過眼前這個人,但是在這個世界,會這么叫他的只有那群聽命于他的士兵們,于是眼前這個青年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但是費奧爾多很好奇,他為什么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見到一個并不怎么特殊的士兵。
可能是費奧爾多沒有回應,青年看上去有些緊張,他從圓桌上拿起一本本子打開,又拿出一支筆,有些不安的問:“長官,您不喜歡這個地方嗎?您想要什么?喜歡什么?”
費奧爾多的表情直接凝固了,他一雙眼睛緩緩睜大,死死盯著青年手上的本子,素來不動聲色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顯而易見的震驚。
那是“書”。
青年手上拿著的就是“書”,甚至連封皮都沒有變化。
但是“書”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這東西你是從哪里來的?”費奧爾多問。
青年很疑惑:“就放在桌子上啊,這本書是個許愿機,只要把愿望寫在上面,不論什么都能實現。您想要什么呢?”
青年低頭在“書”上寫了幾筆,周遭環境頓時變成了都市中的高樓大廈,而他們坐在大廈最頂層,俯視著底下繁華熱鬧的都市。
費奧爾多沒有言語,青年觀察著他的表情,有些不安有些惶惑,低頭又寫了幾筆。
高樓大廈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又變成了浩瀚至極的宇宙、終年不化的冰川,最后成為了懸停著碩大光球、分布著密集線路的地下空間——這正是費奧爾多平時待著的位置。
“給我!辟M奧爾多把“書”要走了,“書”上寫的并不是有邏輯的故事,而是命令式的語句,似乎真的成了一個單純的許愿機。
這個地下空間有七扇門,費奧爾多推開其中一扇,門后還是同樣的花海,但是坐在花海里的士兵換了一個,士兵手中捧著的不是“書”,而是一個據說可以許愿的海螺。
接下來的事情是之前情況的重演,但是可供費奧爾多選擇的門變成了十扇。
費奧爾多再次推開一扇。
花海,士兵,只是這次變成了可供許愿的收音機,門變成了十五扇。
費奧爾多不斷推門,不斷的從一個世界前往另一個世界,只是這條道路永無止境,士兵們如出一轍的舉動讓他感覺仿佛困在時間的循環中,重復著枯燥的一天。
只有門越變越多。
二十扇、三十扇、一百扇,最后如同星星一樣密密麻麻幾乎布滿整片天空。
忽然這些門又全部消失了,費奧爾多所在的地方重新變成了一片盛大的花海,但花海中不再是只有一個士兵,而是無數個士兵,他們西裝革履,每人都坐在圓桌前,每個人手中都有一個可供許愿的東西。
看見費奧爾多到來,他們又齊刷刷轉過頭,成千上萬雙眼睛如星子環繞太陽一般注視著費奧爾多。
“長官!彼麄冇忠黄鸪雎,每個人說話的聲音不重,但是無數聲音匯聚在一起,又像是悶雷般隆隆作響。
費奧爾多拋開手中的“書”,他意識到了,這兒是夢境,不是他的,而是那些士兵們的夢境。
因為思維共享,所以這些士兵連夢境都會彼此影響,你影響我,我影響他,最后逐漸趨同,都變成了一片花海的樣子。
而費奧爾多作為主腦,能沒有任何阻礙的窺伺士兵們的思維,于是也受到影響,進入了這些士兵們的夢境。
一開始是四扇門,意味著四個士兵的夢境。
后來門越變越多,意味著他能進入的夢境也越變越多。
雖然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是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所以費奧爾多一開始并不覺的奇怪,直到現在——
雖然能思維共享,但個體之間是彼此獨立的,所以夢境也是彼此獨立的,而現在所有的門消失不見,所有的士兵出現了在了同一片花海里,則意味著——原本應該彼此獨立的夢境連成了一片。
這顯然是非常不正常的事,背后肯定有東西搞鬼。
還有“書”。
費奧爾多曾吩咐士兵們去找“書”,他們知道“書”的樣子并不稀奇,但是這個夢境里的所有人都有一個可以許愿的東西——
收音機、海螺、筆記本……
不是同一件物品,但是功能是相同的。
而這種近似于神跡一般、能滿足所有心愿的能力,費奧爾多只在“書”上看見過。
那么這些東西,會不會是經過夢境扭曲后,“書”的不同表現形式呢?
費奧爾多的神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忽然又笑了起來,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夜幕下幽靜流淌的暗河,河上薄霧彌漫,但又有幾點細碎波光在霧后若隱若現,像某種銳利的劍芒。
他覺得自己正在接近某種真相。
費奧爾多的視線自周遭一一掃過,試圖找出導致夢境相連的契機。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費奧爾多看向人群后的一個士兵,那么多的士兵,每個人都崇敬又畏懼的看著他,像是在瞻仰天上的神明,只有那個士兵帶著不安的表情,頻頻向后望。
——如果戶川徹在這里,肯定能認出那個士兵是他的副官。
費奧爾多向副官走去,他一動,圍繞在他身邊的士兵就自動避讓,如摩西分海般給他讓出一條路。
無盡的花海斷在副官腳下,他身后是一望無際的雪原,雪原上是奔逃的人群和成片的咒靈,還有兩個戶川徹,一死一活。
“這是怎么回事?”費奧爾多問。
副官像是現在才發現他,猛地回過神,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知道,但是我這幾天每天都能看見……”
費奧爾多:“這么說這種現象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副官定了定神:“是的,我本來想去幫忙祓除咒靈的,但是走不過去!
副官伸手,但像是碰到了一堵無形的屏障,將他隔離在雪原之外。
“您看。”
他又輕輕敲了敲,然而就是在這一刻,屏障似乎突然消失了,副官的手伸了過去,微涼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指尖,緊跟著一場狂風,漫天飛雪揚了過來,頃刻間落滿了花海。
——就在此刻,士兵的夢境和戶川徹的夢境連成了一片。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士兵們有些驚慌,而費奧爾多則徑直向風雪中走去。
他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戶川徹。
他有一種預感,他所追求的一切似乎已經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只要一伸手……
夢境突然碎了。
費奧爾多清醒過來,他睜開眼,面前是現實中灰暗的屋頂。
費奧爾多:“……”
這可真是太不湊巧了。
他捂著額頭起身,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怨恨自己準時的生物鐘。
果戈里風一樣的卷進來,從角落里摸出一張牌,又風一樣的卷出去,將找到的紙牌搭在最上方,搭了個完美的紙牌塔。
費奧爾多出門,像是在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這世上有關于夢境的異能嗎?或者咒術、咒靈?”
果戈里將紙牌塔推翻,在紛紛揚揚落下的紙牌中暢快的笑出聲:“說不定,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
費奧爾多:“在一堆花海一樣的美夢里,出現了一個只有冰原的噩夢——問題會出現在哪里?”
“嗯?”果戈里歪頭,忽而拉長了聲音:“不——知——道——”
“不過這種區別對待,只能說明做噩夢的那個人很不受待見吧?或許憎惡,是憎惡也說不定!”
費奧爾多:“叫來問問就知道了!
果戈里:“嗯?”
費奧爾多回答:“那位做噩夢的先生!
阿道司曾在殺死戶川徹恢復異能后,對筆下的世界進行了修改,如他之前所想那樣增加了蜂巢的設定。
而戶川徹嚴格來說是在設定修改完后復活的,蜂巢的設定中沒有他的位置,但是他又延續了原本第四等級的士兵的身份,兩廂疊加,就成了這么個近似于游離在規則之外的存在。
不過他的皮膚下依然有芯片存在,只要費奧爾多想,他很快就可以真正成為那些士兵的一份子。
費奧爾多若有似無嘆了口氣。
他之前說過欣賞戶川徹,那不是假話,一個向超能力者發起反擊的普通人,當然會獲得厭惡罪惡異能力者的他的欣賞。
不過也僅此可以,費奧爾多習慣性的剔除一切不可控因素,所以這個想法只在他腦海中盤旋了一秒,就消失無蹤。
費奧爾多果斷使用主腦權限,啟用了戶川徹身上的芯片。
——先把人控制住,叫過來,弄清楚那個奇怪夢境的始作俑者,搞清楚“書”的位置。
費奧爾多是這么想的。
但是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雙眼睛微不可見的睜大。
“……碎了?”
**
飄窗旁,戶川徹捂著脖頸有些脫力的坐在地上,他另一只手中是碎成兩半的芯片,背后是一把沾著鮮血的尖刀,水壺倒在一旁,里面的水嘩啦啦流出來,弄濕了地毯。
戶川徹剛剛在澆花,花是五條悟買的,就放在飄窗上,但是五條悟買了不照顧,于是最后澆花的重任就落到了戶川徹身上。
然而他剛澆完第一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閃電般竄上脊椎,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伸出觸角,試圖掌控他的思維,侵入他的靈魂。
剛巧五條悟正在做飯,拿著把刀走過來問戶川徹吃什么。
戶川徹手比腦子快,一把搶過尖刀,撬出芯片,然后直接把芯片捏碎,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果斷狠辣。
做完這一切后他沒回過神,感覺傷口一抽一抽的疼,整個人有些無力的坐在地上,蝦子一樣蜷縮起來。
五條悟還保持著拿刀的姿勢,一雙眼睛瞪的溜圓,視線在碎成兩半的芯片上凝固片刻,下一秒又瞬間被戶川徹的血液刺痛,幾步路的距離瞬移過去,直接把人抱在懷里。
“那什么,反轉術式……反轉術式……”
他不會!
雖然這幾年有點長進,但是反轉術式只能對自己用。
“等等,當初硝子怎么說的來著?——杰。。
“茂夫。!”
“太宰治!!!”
一堆人立刻風一樣的卷進來。
夏油杰破門,身后烏央烏央全是召喚出的咒靈。
茂夫開窗,蒲公英似的飄在空中。
太宰治則打著哈欠從夏油杰身后擠進來。
一撥人來的很快,但是五條悟更快。
就在剛才的幾秒內,他那充沛的潛力往反轉術式的方向拐了個彎,短暫的無師自通了一會兒,戶川徹后脖頸的傷口就被治好了,只是因為反轉術式沒有硝子熟練,還留了塊淺淺的疤痕。
但是地上灑落的鮮血看上去依舊十分嚇人。
“怎么回事?!”夏油杰面色都變了。
五條悟情急之下搖了一撥人,現在正絞盡腦汁想著到底要怎么向戶川徹解釋,結果戶川徹忽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戶川徹的臉色比夏油杰還要難看,他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短促的字:
“跑!”
五條悟:“什么?”
戶川徹直接起身:“我說趕緊跑,士兵們要追過來了!”
夏油杰:“這么快?”
戶川徹:“就是這么快!”
芯片被撬出的那一刻,主腦連帶著全世界的士兵都會知道,所有的士兵會如潮水般朝他們涌過來。
就在這時,客廳的墻面忽然傳來劇烈的響動,緊跟著如碎屑一般撲簌簌崩落。
外面天光正好,而無數士兵如螞蟻般密密麻麻圍堵在他們樓下,向遠處看去,越來越多的士兵正在往這兒趕,人流匯進人潮,又不斷向遠方延伸。
為首的人拿著類似榴彈炮一樣的武器——曾經用來對付咒靈的東西,此刻對準了他們。
而他們聚在一起,像是廣袤的海洋上風雨飄搖的小舟,又仿佛即將被螞蟻蠶食的獵物。
五條悟看著眼前的場景,吹了個口哨,露出興致勃勃的笑容。
“哇哦!”
“刺激!”
第160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三
如果是在電影中,像這種大場面肯定要對峙個幾分鐘的時間,期間對方會互相放狠話,伴隨著急促的BGM和很有氛圍的打光,渲染出一種極其緊張的氣氛。
但現實畢竟不是電影。
現實就是,五條悟最后一個字話音還沒落下,樓下包圍的士兵就齊刷刷的扣下扳機,沒有預兆,毫無商量,上一秒還是藍天白云,下一秒驟雨般的子彈就鋪天蓋地的落下,像一張大網,甚至遮掩的天色都暗了幾分。
五條悟被嚇了一跳,嗖的一聲竄到戶川徹身后,當子彈因為被無下限阻攔而落下后,他還瞪大眼睛看著樓下的人,罵罵咧咧。
“嚇死了!”
“我剛才還以為是一群蝗蟲飛過來!”
“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了,我們先離開,然后制定接下來的計劃。”夏油杰說的很快,但是他很鎮定,唯一苦惱的事是因為開槍的動靜太大導致他說話不得不提高音調。
“好哦。”五條悟嘴上答應,但是整個人還大鳥依人的縮在戶川徹身后,一雙爪子攬住戶川徹的腰。
夏油杰沉默的盯了他幾秒,忍無可忍,“五條悟。”干活了。
五條悟眨眨眼,終于動了,兩人多年的損友情在此刻總算發揮了正向作用,沒有過多的交流,只一個眼神,五條悟就明白了夏油杰的打算。
他緩緩起身,食指與中指交叉做了個手勢,陽光從被打破的墻壁里照進來,恰恰好落在他身上,仿佛他是這個舞臺的中心。
五條悟單手插兜,嘴角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無……”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劇烈一聲響,一個人影突然閃電般躥了出來,雙手持槍,單槍匹馬闖入底下的人群中,子彈跟長了眼睛似的噗嗤噗嗤沒入血肉,圍在樓下的士兵頓時倒了一片。
五條悟口中剩下的幾個字直接被堵回去了,他瞪大眼睛,和其他人一起嘩啦啦跑到墻邊,探頭看底下的情形。
“織田作?!”太宰治看清突然出來的人是誰后,同樣睜大了眼睛。
夏油杰的眼睛睜的比五條悟太宰治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大:“他不是不殺人嗎?”
茂夫一指樓下,糾正:“他沒殺人,子彈射的是士兵們的肩膀!
夏油杰眼角一抽:“但是……這也太兇了吧?”
樓下開始傳來慘叫,織田作之助的確沒殺人,他的手段可以說的上仁慈,但是依舊造成了一種仿佛即將血流成河的感覺,如果殺氣可以具象化,那么現在整個城市大概會被殺氣淹沒。
太宰治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織田作不會被什么咒靈影響了吧?”
“不是。”
身后忽然傳來靈幻新隆有氣無力的聲音,眾人轉頭,靈幻新隆和禪院惠灰頭土臉的站在后面。
靈幻新隆拍了拍頭發上的灰塵,脫下西裝,一邊抖西裝上的灰,一邊走過來,探頭去看底下的情形,只一眼就不忍的側過頭,又看向五條悟。
“你剛才開無下限的時候只籠罩了你們所在的這層,所以有不少子彈穿破了樓下的窗戶,落到了織田作的房間里——當時我們正在和織田作商量怎么把需要寫在‘書’上的那個故事編的更完善!
五條悟:“對啊,但是惠會十影法,織田作的[天衣無縫]可以預測危險,你們不會有事。”
靈幻新隆:“我們確實沒事,但是[天衣無縫]只能預測自己的危險!
五條悟:“什么意思?”
靈幻新隆沉默幾秒,說道:“織田作平常習慣手寫稿件,但是這次的故事刪改的次數很多,他開始嘗試使用電腦!
五條悟:“所以?”
靈幻新。骸白訌棝]打中他,但是打中了機箱,當時織田作正在電腦上打字。”
五條悟:“……然后?”
靈幻新隆表情十分沉痛:“……沒來得及保存。”
五條悟、戶川徹、太宰治:“……”
夏油杰仍然表示不可置信:“可是織田作平時很溫柔!彼挚戳艘谎蹣窍拢暗俏矣X得他現在快要產生第二人格了!
禪院惠無言的看向他,開口:“如果你改了一版稿件一百三十七遍,每天都在扣字眼和標點符號,在寫第一百三十八遍的時候因為一顆子彈導致進度幾乎清零……”
禪院惠頓了頓,看向樓下慘絕人寰的場景,“……你也會產生第二人格的!
適時地,樓下又傳來幾聲慘叫。
夏油杰肩膀隨之一抖,他沉默的看了幾秒,用力一搗五條悟的腰眼:“悟,救人!
五條悟真誠發問:“救誰?”
夏油·照理來說應該救織田作·但總覺得士兵們的心理健康更需要拯救·杰:“別管了,趕緊!”
五條悟嘆口氣,“知道了!
他也懶得再擺什么帥氣的姿勢了,直接大喇喇蹲在墻角,食指中指交叉,懶懶打個哈欠,開口:“無量空處!
頓時,領域展開,過量的信息如洪水般淹沒了樓下眾人,世界似乎在此刻靜止。
五條悟眼疾手快撈過織田作之助,扔給太宰治。
夏油杰則召喚出虹龍,帶著眾人坐上咒靈。
期間咒靈龐大的身軀填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擠壞了之前由夏油杰和禪院惠打包、被五條悟帶走后就一直沒拆的、放在玄關處的行李。
一顆小球從行李的破損處咕嚕嚕滾了出來,看清那個圓球是什么后,夏油杰彎腰抄起圓球,指揮咒靈沖破房頂,如一道漆黑的閃電,眨眼間飛向遠方。
沒過多久,領域解除,五條悟直接瞬移過來,落在虹龍背上,剛巧坐在戶川徹身后。
“徹!”他非常高興的歡呼一聲。
五條悟二十五了,但嚴格來說好像還沒從中二的年紀脫離,他覺得剛才的場面挺大的,自己游刃有余的樣子好像也挺帥——當然夏油杰也覺得眾目睽睽之下坐著咒靈飄然遠走也很帥,但是他會裝,所以現在至少表面看上去很沉穩。
然而五條悟的情緒在戶川徹面前一覽無余,他現在迫切的想和戶川徹分享自己的快樂,結果一抬頭和戶川徹的視線對在一起,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一個非常非常嚴峻的問題需要面對。
——他到底要怎么和戶川徹解釋現在的情形?
戶川徹淡然的看著他,臉上看不出明顯的喜怒,五條悟的笑容顯而易見的凝固了,他沉默半晌,看著戶川徹,擠出哈哈兩聲干笑。
“其實……”
“其實我們之前認識你還是我男朋友就是出了點事世界變了你也沒之前的記憶了哈哈哈……你信嗎?”
五條悟幾乎不帶標點符號的說完,語畢有些緊張的看著戶川徹。
戶川徹神情微動。
五條悟咽了口口水,繼續:“我能證明的!你喜歡槍,但是你喜歡槍不是因為槍械很帥氣,而是因為你覺得槍械是人類肢體的衍生,是人類經由自己的努力而創造出來的、近乎偉大的神跡。你還說……”
戶川徹:“我信!
五條悟像是嗓子眼里塞了個棗核,整個人忽然怔住了,只張開嘴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啊”,又塌下肩膀,輕輕問道:“為什么呀……”
五條悟覺得戶川徹應該會說一些很感人的話,比如“雖然我的大腦不記得,但是我的心還信任你”,又比如“無論怎樣,我都信任你”,又或者“我喜歡你,所以我信任你!
五條悟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然而戶川徹只是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微微揚起眉毛,非常冷靜的反問:“難道你覺得你們裝的很好?”
五條悟:“。俊
戶川徹朝夏油杰看了一眼:“你說夏油杰是你室友,但是我之前在樓道里碰到過他,他就住在我對門,所以你先前也住在我對面,明明我們同一個時間段上班,但是之前我早上出門的時候一次也沒碰見過你——你在躲我?”
“夏油杰!”五條悟側身瞪他。
夏油杰轉頭看天邊的白云,哈哈笑了幾聲:“這白云還挺漂亮!”
戶川徹繼續:“而且幾乎是同一時間,我的對面、樓上、樓下,都換了住戶——這很奇怪,你們當我傻?”
太宰治和靈幻新隆低頭去看底下的景色。
五條悟撇嘴,他覺得自己想要鮮花,結果戶川徹給了他一朵塑料花。
戶川徹嘆了口氣:“來龍去脈,方便跟我講一下嗎?”
五條悟答應了,他長話短說,雖然說到一些地方的時候忍不住進行適當的美化和恰當的夸大,但每次都被夏油杰和太宰治給兜回來了。
“……就是這樣!闭f的口有點干,五條悟舔了舔唇。
戶川徹此前一直做夢,夢到年輕的五條悟,夢到明明從未經歷過,但像夢境般存在于記憶中的東西,如果原先只相信了七分,那么當五條悟說的事和他早先的夢境一一對上的時候,戶川徹已經是徹底相信了。
“這聽起來很荒誕!睉舸◤芈掏痰恼f。
五條悟聞言立刻張嘴想要反駁,戶川徹抬眸看著他,輕聲問:“所以……我是你男朋友?
五條悟把嘴閉上了,輕咳一聲,耳尖有點紅,但是頭點的很用力,“是的。”
夏油杰好心補充:“嚴格來說還不算,雖然各種許諾已經把下半輩子都包含進去,但的確沒有正式確認過關系。”
“夏油杰!”五條悟第二次怒目而視。
夏油杰轉頭:“看!有大雁!”
“我不管……”五條悟嘟囔,把戶川徹的手抓的緊緊的,想了想干脆蹭上去,雙手將戶川徹環抱在懷里,緊緊的抱住。
戶川徹轉頭看著五條悟翹起的白發,勾起嘴角淺淺笑了笑。關于笑容他有點生疏,因為之前沒有需要他笑的事,但是此刻看著五條悟,好像生銹的齒輪緩緩轉動,這個簡單的動作變得越來越順暢,到后來不自覺的,就有笑意從嘴角泄出。
于是戶川徹說出了五條悟的第三個破綻,那是五條悟剖心般的熱忱,是月夜之下,寂然無聲,卻又澎湃浩大的愛語。
“你送的花,我收到了!
他輕聲說道。
五條悟一怔,沒反應過來:“什么?”
戶川徹又笑著看向他:“我酒量其實不錯。”
所以那天在墓園,他并沒有真的喝醉,只是酒精帶走了他的些許理智,他有些累了、困了,就靠在五條悟身上假寐。
或許是五條悟的懷抱太過舒服,他幾乎真的要睡著了,然而在意識消失的前一秒,五條悟的聲音如晚風般自天邊傳來。
【我沒想到,我所有的心意竟然都好好傳達過去了。】
什么心意?
哪來的心意?
那一刻,戶川徹似乎明白了一切。
這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嗎?
兩個叫戶川徹的人,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墓里,或許都是同一個人,他只是從地下走到了地上,又回到了地下。
墓碑是灰白的顏色,在陽光下也泛著冷冰冰的色彩。
他埋葬在死亡中的過往——雖然五條悟沒有詳細說——但他也想的出那是一段蒼白至極回憶。
同他這個世界的經歷一樣,無聊且乏味,只不過前者是茫茫雪原,凜冽的寒風下是一片荒蕪的死寂,而這個世界的回憶是枯敗的荒原,衰草連天,暗黃的天空下只覺得壓抑。
然而戶川徹回頭看,無論如何都只能看到一塊塊樹立的墓碑,死寂的又冰冷的,像是路標,從他出生的時候一路蔓延至現在。
——與他的過往相比,他快樂的時間占比實在太少。
然而墓碑前獻上了玫瑰花。
紅色的、熱烈的、像是天邊落下的一抹朝霞。
他再回頭,晦暗的過往依舊像一條不見光的道路,墓碑蒼白又冰冷,尸體般佇立在路上,一路往后延、往后延,像一條臍帶連接著小小的、年幼的戶川徹。
但是玫瑰落在墓碑前,如同點點星火,一路連成一片,熱烈灼人的似乎要燒破這晦暗的天。
那真是漂亮至極的色彩。
秾麗的讓人心驚。
戶川徹只是看著。
他光是看著,就覺得灰暗的來路就要天光大亮了。
所以他不再抗拒回頭。
如果回頭能看見成片的玫瑰,那么連墓園也會變得可親起來。
所以五條悟真是一個好人,雖然有很多人煩他,覺得他這人胡鬧又不著調,幼稚的同時還叛逆,但他足夠真誠,他真誠、坦蕩且無畏。
少年人的特質并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削減,而是沉淀為了一種更加閃閃發光的東西,讓他的白發、藍眸——明明是冷色調的東西——卻如火焰一般變得溫暖且炙熱。
戶川徹笑了,他輕嘆一聲,目光落在五條悟銀色的睫毛上。
“五條悟,你真是個好人!
五條悟一驚,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僵了。
戶川徹又笑道:“你放心,不是好人卡!
他看了五條悟片刻,忽然抬頭,一個吻蜻蜓點水般落在他的臉頰上。
“五條悟,你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