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抱琴湊近正在窗前練字的少女,忽然說了句:“小姐,今日瞧著你怎的有些不一樣?”
慕安寧手中毛筆一頓,正在寫的“醉”字微微暈染開來,她抬眸輕笑:“是嗎?”
抱琴認真點了點頭,她說不上是哪里,就是感覺小姐通身都松快了些許。
慕安寧輕輕笑了笑,垂首繼續寫完: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昨夜她終于下定決心,要將這匣子內的東西還于他。
寫完后,她猝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吩咐道:“抱琴,替我打盆水來。”
見抱琴點頭退下,她將最滿意的兩幅字收起放在一邊,準備晚些時候去時將離的書肆,詢問可否幫她代售。
待凈完手后,她拿起匣子,獨身走向西廂房。
深吸一口氣后,她輕輕敲了敲門,然而,遲遲無人回應。
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繼續等了片刻,但周遭寂靜無聲,只有微風拂過的沙沙聲。
她雙目微凝,終選擇直接推門而入。
門軸發出一陣輕微的吱嘎聲,她游目四顧,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只有空蕩的桌椅與還未熄滅的燭光,沒有任何余溫。
他...走了?
竟連說都不同她說一聲。
她捏著匣子的纖指緊了緊,第一次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想了整整一夜,才終于決定告別這份只有她一人在意的感情。
縱然心中清楚他的想法,但她心頭還是不免一陣陣地發涼。
她自嘲一笑。
罷了,待回京后再同他說清吧,屆時她定不會再有絲毫猶豫。
“小姐,你在這啊!”抱琴的輕喚聲將她的思緒拉回。
慕安寧走出房門,還未來得及言語,抱琴便將一張紙條遞到她眼前。
“顧戟也真是的,我方才去找他才得知他竟然昨夜就回京了。”
慕安寧聽著抱琴微怨的話語,心中不由得又有些難受。
連顧戟都知道留句話,而他卻是什么都沒留下。
換做從前她只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哪兒又做得不夠好,惹他厭煩了,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認,不過就是他絲毫不在意她罷了。
沉吟片刻,她將紙條還于抱琴,淡淡道:“午膳過后我們去書肆一趟。”
抱琴點頭應下,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她手中的八寶匣。
她知道里頭裝著的是小姐最珍愛的東西,但現下小姐抱著它來到西廂房門外。
莫不是...
她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趕緊小步跟上離去的少女。
難怪小姐今日瞧著有些不同,原來是終于決心要同世子說清楚了嗎?
只是...世子怎的離開得那樣巧?
*
書房內,喬青生頗為不解地看著自昨日開始便時不時推門而入,憂心忡忡、欲言又止的婦人。
他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終于放下書,揉了揉太陽穴:“姑母,您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被看穿心思的方大娘聽見這話神色一頓,有絲猶豫地喚了聲:“青生啊...”
喬青生笑著應了,等待后話。
方大娘干咳一聲,才總算意味深長地開口:“你...你可千萬不要對安寧姑娘起了心思啊。”
喬青生微微一怔,原來姑母便是為了這事才一直這般憂慮。
他語氣輕松打趣道:“姑母,您不是一直囑咐青生要早日成家嗎?”
雖說他對安寧姑娘全然沒有那等心思,但姑母今日怎的一反常態,不讓他喜歡別人了?
方大娘聽見答復,頓時急得來回踱步:“你...你果真喜歡上安寧了?”
完了完了,若是發生此等有違倫理常綱的事,這該如何向老祖宗交代啊!
她思忖一番,正欲開口將真相全盤托出,只聽喬青生無奈笑道:“姑母,您別多心。青生只將安寧姑娘視為友人,絕無其他想法。”
方大娘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抹了抹虛汗:“此話當真?”
見喬青生鄭重點頭,她懸著的心才算是松了下來。
弟媳與弟妹臨終前,并未來得及將宛兒并非喬家人一事告知喬青生。
她原本想著等他考完殿試以后,再同他說。
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全說了出來,只怕是會影響到他的考試。
喬青生蹙了蹙眉,不解道:“姑母為何這樣憂心?”
...憂心得著實有些過度了。
方大娘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沒...沒什么。”她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慈愛道:“青生餓了吧,姑母去給你做些點心,你且好好學,姑母不打擾你了。”
喬青生只好點了點頭,起身將婦人送出了門。
姑母實在有些奇怪,莫不是因為過兩日他便要進京趕考了?
思及此,他覺得自己又能苦讀上幾百頁。
待考完試后,他便能去尋妹妹了。
*
正午的日頭照在上空,泛著褪色的白。
慕安寧主仆二人用過了午膳,便前往書肆。
在整理字畫的的李叔瞧見來人頗為意外,走上前將二人迎了進來:“安寧姑娘可是要買些什么?”
慕安寧輕輕搖了搖頭,回身將抱琴手中的兩幅字遞給李叔:“昨日瞧見喬大哥賣字畫,小女也想斗膽一試。”
李叔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卻沒有多問。
這姑娘穿得雖只是尋常布料,通身也沒有過多昂貴首飾,但直覺卻告訴他,這姑娘不該是會缺銀子的人。
他看了這么多年的人,莫非是看錯了?
李叔將字展開后,蒼老的眸子中閃過贊善之色。
他上下仔細看了一番,忍不住贊嘆道:“姑娘的字當真是妙啊!”
每一筆的轉折處都顯得恰到好處,宛若山水間的云煙,自然而流暢。
蒼勁有力、如同山巒間的巍峨崇山的字跡,全然不像是出自一位妙齡少女之手。
反倒像是一位...歷盡許多滄桑之人。
慕安寧輕笑道:“李叔謬贊。”
身后的抱琴也是笑了出來。
小姐自五歲開始便日日練字不曾懈怠,可不得妙嗎?
李叔欲言又止:“只是,我們老板今日估摸著是不會來了...”他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姑娘可以先將字交于我,我再轉交于老板。”
書肆不常收字畫,但寫得那樣好,時老板定會破例收下。
慕安寧眸子動了動,這位時老板...著實是令人好奇。
她微微頷首道了謝后,李叔叫她們過兩日再來。
出了書肆后,抱琴問道:“小姐,現在可是要去方家?”
慕安寧點了點頭,昨日方大娘邀她今后都去方家用膳,就當是作為她教方子翁的報酬。
婦人神情那樣的熱情、誠懇,她便不由得有些動容。
二人正走著,卻忽而被攔下。
“姑娘,貧道瞧您近日恐有血光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