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去不掉血腥味, 但可以掩蓋住血腥味。謝扶光望向屋外,屋外桃花灼灼,芬芳馥郁。沈秀似乎喜歡桃花香。思及此, 他去往屋外。
“謝扶光!我捉了兩條大肥魚!”沈秀沖進屋子里。她拎著兩條大肥魚,興高采烈道。
“河里的魚好多,隨隨便便就能釣到兩條大肥魚!”這里物產豐富, 誠不欺她!
謝扶光眸子一彎,瞳仁里波光粼粼, “厲害。”
“不是我厲害,是這里的魚太多。”沈秀說著, 忽而注意到他身上有濃郁的桃花香。她吸吸鼻子, “你身上好重的桃花香。”
“喜歡嗎?”
“呃?”
“你不是喜歡桃花香?”
所以,他是為她熏了桃花香?
沈秀怔了怔,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靠在床邊, 仰起靡顏膩理的面龐,問她, “你可喜歡?”
“喜歡的。”她清清嗓, 轉移話題, “等會兒我燉魚肉豆腐湯,再炸魚酥吃!”
說完她就跑出去殺魚了。翌日, 沈秀提著籃子去地里摘菜。摘了菜, 她瞥瞥不遠處的小溪,打算今兒又去抓魚吃。正想著抓魚,忽而瞧見有位年輕姑娘在小溪里叉魚。
那年輕姑娘握著叉子, 如滑溜溜的魚一樣鉆進水里, 不一會兒便從水里冒出頭。把叉到的魚丟進木桶里,她又在水里游了好幾回。
這姑娘水性真好。想到此處, 沈秀陡然記起來,她倒是忘了測自己的水性了。現在謝扶光受傷了待在家里,她出來測水性正好。
若她會鳧水,那么,謝扶光之前說的話就是在騙她。想定之后,她回家拿了繩子,來到沒人的小溪邊上。
將繩子綁在岸邊桃花樹干上,再綁在自己腰上,沈秀深吸一口氣,下了淺水區。
待她在淺水里試了幾下,她確定自己不會鳧水的事實。
謝扶光沒騙她,她的確不會鳧水。她不自覺松口氣。他沒騙她,至少在這件事上,他沒騙她。
轉而她又憂愁起來。她不會鳧水,那她如何游出桃花源,她還得去外面,看看外面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打仗。
皺著眉,她丹田運氣,捏著繩子正要飛到岸邊,身體忽然痙攣了一下,抽起筋來。
渾身有些麻,無法丹田運力,無法往前走一步。她捏緊繩子,慶幸自己在身上拴了繩子。
倒霉的是,溪流上游突然沖涌下來一陣激流,險些將她的身體沖翻。她握緊繩子,四肢痙攣得更加厲害。
更倒霉的是,岸上的繩子忽然松開!她明明系得很緊,為何會松開!
屋漏偏逢連夜雨,繩子才松,上游又涌下來一陣激流,直接把她沖翻下去。
“噗!”口中被迫灌了幾口水后,她快速屏住呼吸,拼命丹田運氣。然而身體還在抽筋,神經疼痛,丹田氣息紊亂,聚集不起來!
她的身體動也不能動,直直往水下墜落。
這一刻,她睜著眼睛,清晰地看著自己往下墜落,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墜落下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身體還在抽筋,她憋氣已經憋到極點,迫切地想要呼吸。
肺部仿若被一條毒蛇纏住,一點一點擠壓走她肺部里的空氣,極度的缺氧讓她大腦開始發暈。
她面部發紫,憋不住氣了,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老天爺,快來救救她!
死亡的恐懼,讓她的大腦開始爆炸!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她期盼老天爺能來救救她,若老天爺能救救她,她寧愿一輩子給老天爺做牛做馬!
她祈禱有人能來救救她,無論是誰,只要能救她,她會做牛做馬報答他(她)!
可是沒人來救她。她已經憋不住氣,口鼻被迫張開,水灌了進來。
死不是最絕望的,最絕望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死。無盡的絕望,讓她寧愿暈過去,暈過去,便不用如此清晰地看著自己去死。
“噗通!”
就在這時,噗通一聲,水里出現了一抹赤紅。
赤紅的衣袂,層層疊疊。如若慢動作一樣,輕盈的衣擺在水里慢慢散開。漂浮散開的紅衣,如若水里盛開的一朵紅色曼陀羅花。
秾艷朱紅如血的曼陀羅花,向她游了過來。
不是曼陀羅花,是謝扶光!
沈秀瞪大雙目,向他伸手,“謝……”
他快速向她游過來,長卷的黑發,紅如血的衣袂,隨著水波蕩漾開來。
卷卷的發絲如同在水里飄動的衣袂一樣,在水里翩飛。似海藻,又像水里盛放的花,張牙舞爪地怒放。
求生的急劇渴望,讓沈秀拼盡全力朝謝扶光伸手。她即將暈過去之際,謝扶光一把摟住她。
見她面部發紫,他扣住她的后腦勺,吻上去。@無限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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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從口中渡來,極度缺氧的沈秀腦中金星亂炸。她猶如抓住救命稻草,用力吸著他嘴里的空氣。
空氣,桃花香,以及被桃花香壓著的,帶著血腥味的曼陀羅花香,通通擠壓進她的口腔里,她瞬間活了過來。
謝扶光快速往上移動,飛出水面。
沈秀緊緊抓住謝扶光,用力吸,即便是已經出了水,仍不覺,仍未停下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直到謝扶光扒開她,急問:“秀秀,你怎么樣!”
她腦子里哐當一響,意識到自己出了水,獲了救,她身體一軟,直接躺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起氣來。
“秀秀?秀秀?”
她喘著氣,“我……我沒事……”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劫后余生,她忍不住大哭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事了,秀秀,沒事了。”謝扶光擦她的淚水,低聲安慰道。
她雙目模糊,看向他。
橙紅的陽光透過桃花的縫隙,灑在謝扶光濕漉漉的發絲間,灑在他深紅的衣衫上。
此刻的他,如陽光般耀眼,又如冬夜火爐里的火,溫暖而明亮。他變得高大起來,看上去是那樣偉岸,又那樣極具安全感。
她心弦一顫。
赤色曼陀羅,死亡與血腥之花。可他這朵曼陀羅,卻是來救她的。
她無法抑制,抱住他,淚珠簌簌而下,“謝謝你……”
他將她包裹進懷里,溫柔地撫摸她背脊,“沒事了。”
用力抱緊他,她攥緊他的衣裳。
風吹動她與他的頭發,他們的頭發交纏起來。發絲緊緊糾纏著,仿佛要抵.死.纏.綿,不死不休。
第 122 章
淚腺失禁, 淚水開閘了一樣,不停往外涌,沈秀抱著謝扶光, 不停地哭,淚水鼻涕糊了謝扶光滿胸膛。
風吹花落,片片落英落在他們身上, 謝扶光攔腰抱起她,飛身而起。身上的花瓣抖落下來, 在他們身后下起了一場雨。
“這是怎么了?”周阿婆放下手里的藥草,連忙走到謝扶光身前。
謝扶光抱著沈秀, 道:“她落了水。”
“落了水?怎的這般不小心?趕緊讓我看看!”
周阿婆給沈秀把脈一番, 又捏了一下她的喉嚨。
被捏住喉嚨的沈秀悶哼了一聲。
謝扶光目光如厲刃,飛向周阿婆,“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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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婆背后爬滿涼意, 毛骨悚然,只覺得下一瞬自己就會命喪當場, “已經很輕了。”
她咳嗽幾下, 道:“無大礙, 回去好好休憩,鎮鎮魂就行了。”
沈秀不知道周阿婆在說什么, 她現在什么也聽不見, 只攥著謝扶光的衣袖,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周阿婆道:“這是還沒回過魂來, 快回去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待謝扶光離去, 周阿婆狠狠吐出一口氣。現在不止是沈秀需要鎮魂了,她也需要鎮鎮魂。這般想著, 她忙去熬藥了。
謝扶光將沈秀帶回家,見她神色恍惚,神魂離體,他直接點了她的睡穴。
晨間清脆的鳥叫聲將沈秀喚醒。她支起上半身,捂著額頭。神識逐漸清明,之前發生過的事也逐漸回流進腦海里。
“謝扶光……”她喃喃著,正要下床,門邊傳來腳步聲。她循聲望去。
謝扶光向她走來,他一襲紅衣,發冠未束,長卷的墨發如綢緞,松松散散披在肩后。
她視線恍惚了一下,仿佛又看見他快速向她游過來,長發衣衫隨著水波蕩漾。發絲翩飛,衣袂飄飄,他如若水里盛開的一朵紅色曼陀羅花,秾麗唯美,攝人心魄。
此刻沈秀不記得那時的恐懼與絕望了,只記得謝扶光如水中花一樣,美麗秾艷,絢爛奪目。
“秀秀?”謝扶光上前,揮手。
她即刻回神。
“餓了沒?吃點東西?”他端著一碗菌菇肉粥,將湯匙喂到她嘴邊,“來。”
她張嘴,鮮醇滑軟的菌菇肉粥入口,熱熱的食物稍微讓她神識清明了一些。于是她便注意到謝扶光在單手喂她吃的。
霎時,她想起他受傷的左胳膊。他胳膊有傷,還去水里救她,也不知傷勢加重了沒。
“你的胳膊,”她語速急促,“你的胳膊沒事吧?”
“沒事。不用擔心。”
“還好沒事。”她很是自責,“要是因為我,你胳膊傷得更重了,我————”
“那又如何?”他彎眸,“為了你,我這條胳膊就算是廢了,也理所應當,你不必有任何歉意。”
她一怔,直直看進他的眼眸里。他的眸子彎起來時,漂亮的眼尾猶如微微翹起來的花瓣,要把人包裹進花心里一樣。
沈秀感覺自己好像被包裹了進去,世界變得真空起來,所有聲音被屏蔽。
呲嚓!花瓣打開,蝴蝶從花心里飛了出來。
“秀秀?”謝扶光喚她。
她驚醒。剎那間,方才真空的世界被打碎,蝴蝶扇蝶翅的細微聲響被覆蓋,世界恢復正常。
謝扶光問:“怎么了?”
他的目光幾乎要灼傷她,她不敢再與他對視,視線下移,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的唇瓣,仿若涂抹了唇脂,透著艷艷的胭脂色,嫣紅水潤,如珍珠般。
面前閃現出他給她渡氣的畫面,她心頭一抖,記起將珍珠含進嘴里時的涼潤觸感。
珍珠仿若卡在了她喉嚨里,卡得她上不來,下不去,整個人臊得快冒出煙來。她飛速垂下腦袋,“沒怎么。”
他問:“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不會水,為何還要去水里?”
“昨日我……”她吞吐起來,“我沒有去水里,我只是不小心落水了。”
“有人看見你下水了。”
“……”她語滯,“其實我……我就是下水抓魚來著。我就在淺水里抓魚,身上綁了繩子,我以為會沒事的,但沒想到我這么倒霉,不僅繩子松了,我還抽筋了。”
“你要抓魚?”他淡淡道,“你沒有拿桶,連叉子都沒拿。”
“我忘拿了。”她心虛,音量越來越小。
默然良久,謝扶光沉眸,“秀秀,我想聽實話。”
“我……”
“你想試試你會不會鳧水?”
她心里一咯噔,“我只是————”
“你之前懷疑我不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你現在還是懷疑我,才會覺得我說的話是假的,才會去試自己到底會不會鳧水。”
沈秀知道,她做這樣的事,不信任他,很傷他的自尊。她道歉,“謝扶光,對不————”
他捏住她的肩膀,“你可以懷疑我,可為何要冒著性命危險做這樣的事?對我來說,你怎樣懷疑我都沒問題,但什么都沒有你的命重要,知道嗎?”
聞此言,沈秀緘口結舌。她做出這樣的事,他不生氣她傷他自尊,而是生氣她不該冒著性命危險做測試?@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我來說,什么都沒有你的命重要。”擲地有聲的這句話,如一陣風吹到她心尖蝴蝶上,蝴蝶的翅膀煽動得更加厲害。
謝扶光肅色,“以后再不許如此了,記住沒有?”
“記、記住了。”
他臉色很不好,她扯扯他衣角,“謝扶光,對不起。”
他臉色還是很不好,目色沉凝如墨。
“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這樣。”
他微微別過臉,唇角向下抿,抿出尖銳的弧度,仿佛她不可饒恕。
她冒著危險下水,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這件事對他來說,似乎是極不可饒恕之事。
沈秀:“以后真的不會再這樣了。”
他不聽,微微側身,又把臉別過去了一些,很是負氣,氣不能消。
“唉。”她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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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光……原諒我罷。”
聽出她聲音里的難受,謝扶光沉沉的面色軟下來,他道:“說點好聽的,我就原諒你了。”
說點好聽的?沈秀沉吟,開始思索。
第 123 章
說點好聽的?沈秀沉吟, 開始思索。說點什么好聽的?夸夸他?她清清嗓子,“謝扶光,你是……你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對!”
“那你喜歡嗎?”
“呃……”沈秀一噎, “你是說,我喜不喜歡你的長相?”
謝扶光默了默,“嗯。”
“你的長相, 沒人會不喜歡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我只要你喜歡。你喜歡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咳……自然是喜歡的,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長相的。誰會不喜歡你的長相呀!”她紅著耳朵,夸他。
謝扶光低低一笑, 笑靨淺淺, 如花般綻開。
沈秀心尖上的蝴蝶,劇烈撲閃翅膀,像是要沖破她的心口, 飛向他這朵艷冶勾人的花。
她忙不迭按住心口,阻止蝴蝶飛出來。
察覺到她的異樣, 他問:“不舒服?”
“沒。”她捧起粥碗, 往嘴里塞粥。
“慢點, 別噎著了。”
她含糊地唔唔幾下,一抹嘴, “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你先出去罷。”
待謝扶光離去,沈秀神色沉凝起來。不知怎么的,面對他時, 她心里頭變得有些奇怪。壓下心里的絲絲異樣, 她用被子蒙住頭。
睡得迷迷糊糊時,她又夢見謝扶光向她游過來, 而她變成了蝴蝶,向他飛去。
夢醒,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爾后沉氣。
屋外日頭高升,見時候不早了,她連忙出屋子。謝扶光在灶屋里忙活,她道:“我睡過頭了,你歇著,我來燒飯!”
她真是該死,竟睡過頭,讓他一個傷號這般辛苦操勞。
“你可以繼續睡。”謝扶光單手切著菜。
“刀給我,我來。”她把刀拿過來,“你準備燒什么菜?”
“薺菜團子,蒲公英滑蛋,苕粉炒臘肉,豌豆苗春筍湯。”
這些都是她愛吃的菜。她心思一轉,問:“你喜歡吃什么菜,我給你做?”
謝扶光微頓。她竟主動問他喜歡吃什么,還要給他做菜?之前她唯一一次主動問他喜歡吃什么,給他燒菜,是為了要毒死他。
而現在,她失去記憶,又主動給他燒菜,大抵并不是為了毒死他。一滴愉悅如同水珠在他眉間劃開,“你喜歡吃什么,我就喜歡吃什么。”
“我很認真地問你。”
“我也很認真地在回答你。”
沈秀用力抿住想要上翹的嘴角,她握緊菜刀,開始切菜。
熱鍋燒油,油滋滋啦啦響起,沈秀本來在瞧鍋里的油,然而她不由自主,向謝扶光投以一瞥。
他坐在凳子上,注意到她看過來,他微微一笑,溫柔和煦,明凈如一抹新雪。
滋滋滋滋!沈秀只覺自己的心也如同鍋里的油一樣,滋滋滋滋響起來。她快速轉過頭,把菜倒進油鍋里。
日光漸漸下移,沈秀摸著撐飽的肚子,想吃些清口消食的果子,“你在家好好待著,我去外面摘點果子。”
謝扶光:“別去水邊。”
“曉得了。”
不消謝扶光說,她如今也不敢再去水邊了。落水瀕臨死亡的痛苦與恐懼,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反正她短時間內,是不敢再去水邊了。
春日里,林檎,胡頹子,枇杷,櫻桃,青棗,以及桑葚都熟了,果樹上碩果累累,樹枝都叫果子壓彎了腰。
各式各樣的果子,沈秀都摘了些。回去的路上,沈秀碰到小草坡上有小孩子在雕林檎(蘋果)。
“你雕的兔子太丑啦!根本就不像兔子!”綠衣小女童嫌棄地對白衣小女童道。
白衣小女童握著丑丑的林檎兔子,差點哭出來。
“哼,你個愛哭鬼。”綠衣小女童做做鬼臉,蹦蹦跳跳家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秀走過去,對白衣小女童道:“小孩兒,可以借一下你的小刀嗎?”
白衣小女童抽抽噎噎,把小刀遞給她。她從籃子里取出一個又紅又大的林檎,坐下來開始雕刻。
不一會兒,圓圓胖胖的林檎兔子出現在她手里。她將兔子遞給小女童,“給。”
啪嗒啪嗒掉淚的小女童看到沈秀手里的胖兔子,問:“是、是給我的嗎?”
“嗯,送給你的。”
小女童面上一喜,“謝謝姐姐!”她捧過兔子,咯咯笑起來。
沈秀:“還要嗎?”
“要!”小女童脆生生道。
一連給小女童雕了六個兔子,沈秀道:“吶,六六大順。”
“謝謝姐姐!”
揉揉小女童的腦袋,沈秀拎著果籃子家去。
小女童咧嘴,開開心心地捧著兔子,準備回家,忽而被人攔住。
謝扶光站在小女童身前,盯住她懷里的胖兔子。
小女童見狀,遲疑道:“大哥哥,你,你要兔子嗎?”
謝扶光唇畔含著溫柔的笑,“要。”
小女童取出一個胖兔子,正要給他,他卻忽然伸手,將她懷里所有的兔子都拿了過去,直接一鍋端。
他笑意盈盈,“多謝。”
爾后便不見蹤影。
小女童:“……”
她的兔子全部被他拿走了!哪有他這樣的!
他怎么這樣欺負小孩子呀!小女童兩腮一癟,哇哇大哭起來。
沈秀哼著小曲兒,將將要到家,她駐足。想到等會兒要見謝扶光,她心里的異樣又翻涌起來。
捂捂胸口,她平復氣息,開門進院。
“謝扶光,我摘了好多果子,你快來嘗嘗。”
謝扶光正欲說話,忽而凝目,他拉住沈秀,“你受傷了?”
沈秀莫名,“我沒受傷。”
他碰了一下她后面,眉心緊擰,“你屁股上有血。”
“屁股上有血?”沈秀疑惑地往后摸,“怎么可能,我屁股沒受傷啊。”
下一刻,似是猝然明白了什么,她的脖子瞬間爆紅,轉身就朝自個兒的房間走。
“秀秀?”謝扶光拽住她。
“沒事,你不用管。”
“你受傷了。”
“……我沒有受傷。”
“可你流了血。”
“那是……”沈秀赧然,“反正你不用管,放開我,我要回屋。”
他不放開她,很強硬zhuan制,“你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深深一呼吸,與他明說了,“是葵水。”
謝扶光歪頭,目露疑惑,“什么?”
“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
他懵懂茫然如稚童,“那是什么?”
“葵水就是……女子每月都會流幾日血,算了不與你說了,我先回屋了。”
疾步回屋找月事帶,換了衣衫,放好月事帶后,她舒氣。
謝扶光在屋外敲門,問她疼不疼,她道:“不疼,我沒事,讓我躺會兒。”
門外沒了動靜。
周阿婆正打著瞌睡,忽然被人叫醒。她一激靈,“主上?”
……
沈秀捂著腹部,心里想著事情,門又被敲響。謝扶光拿了一個湯婆子過來,問她,“肚子疼不疼?把湯婆子放在肚子上,暖暖肚子。”
“不疼。你怎么知道要暖肚子?”他不是不了解葵水么。
“方才去問了周阿婆。”他輕撫她的被角,“可有哪里不適?”
“沒有。”
“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好。”
“好好休憩。”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后,沈秀抱著暖乎乎的湯婆子,暖熱的溫度傳遍全身,她舒服地在床上滾了滾。
舒適的暖熱,熏得她睡意綿綿,泛起春困。半夢半醒之際,她感覺到有人在拍她被子。
“秀秀?秀秀?”
入目里,是謝扶光的身影。輕霧籠罩著他的面龐,將他的眉目氤氳得柔美了幾分。
等她神識清明了些,她才發現,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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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他的不是霧,是碗里升騰的熱氣。
他端著湯,再一次問道:“可有哪里不適?”
她打呵欠,“沒有。”
“真的?”
“真的。”
他過度擔憂,嚴陣以待,好似來葵水的不是她,是他一樣。她失笑,繼而聽他道:“我熬了赤砂糖水,紅棗生姜桂圓湯,豬血蓮藕湯,枸杞蜜棗湯,你都喝一些。”
這么多湯?沈秀吶吶,“多謝,你有心了。”
“鍋里燉著烏雞藥草湯,待會兒燉好了,你再喝一碗。”
還有烏雞藥草湯?他這是燉了多少湯?沈秀道:“這么多,辛苦你了。你的胳膊……”
“沒事,”他拿起湯匙,喂她,“來。”
“我自己來。”她喝下一口湯。溫熱的湯汁仿若流進了心里,使得她整顆心都熱乎起來。
待喝完湯,她又躺下了。
發現月事帶不夠用的時候,沈秀連夜縫制月事帶。
月半三更,謝扶光見沈秀的屋子燈還亮著,他敲幾下門,沒有回應,便推門而入。
屋子里,沈秀趴在桌面上,手里拿著針線和月事帶,已然睡了過去。
謝扶光凝睇月事帶。他抱起沈秀,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被謝扶光吵醒時,周阿婆滿腹怨念,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只恭恭敬敬問他有何事。深更半夜的,又找她做甚?
謝扶光取出月事帶,“這個怎么縫?”
視線觸及月事帶,周阿婆面一臊,“這……這……這是女人用的東西……”
“我知道,怎么縫,教我。”
周阿婆張張嘴,“可是您一只手,怎么縫?”
“無礙。”
“……好”
沈秀倏地醒來。此時月上中天,已至深夜。她記得她在縫制月事帶來著,怎么到床上來了?
她點燃燈,發現桌上的針線以及月事帶不見蹤影。她把東西都收起來了?在屋子里找了找,沒找到,她提燈出屋。
堂屋里燈影昏黃。她看到謝扶光坐在燈盞下,手里忙活著什么。
他怎么還沒睡?
她定睛一瞧。看清謝扶光在縫制月事帶,霎時她面紅耳赤。
這時,謝扶光的手指不小心被針扎了一下,他沒管,繼續縫。
夜色靜謐,昏黃的燈影下,他拿著針線布條。因為只有一只手能用,是以,他有些艱難地用單手縫著月事帶,動作生疏又笨拙。
沈秀怔然。深夜的靜謐是融化的酸甜糖塔,一層層塌陷進她的心里。
第 124 章
酸脹, 甜蜜,兩種感受在心臟上交織,沈秀捂住心口, 只覺整個人要被酸酸甜甜的糖汁融化成水。
謝扶光專注地縫制這月事帶,一直沒未發現沈秀。她平復情緒,上前道:“謝扶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抬首, “怎么醒了?身子不舒服?”
“沒有。”她放下燈盞,“你怎么會縫這個?”
“周阿婆教了我。”
“謝謝你。”她掃視桌邊, 周邊上疊了一堆月事帶。
“你縫了這么多?夠了,別縫了。這么多, 你縫了多久?”
“沒多久。”
“騙人, 你看你眼睛都熬黑了,這是熬了多久?”
謝扶光立時用手掌遮住眸子,“很難看?”
“不難看。”
他仍然遮著雙目, 似乎很不愿讓她看到他不好看的樣子。她唉了聲,“謝扶光, 真的不難看, 你怎樣都是好看的。”
“是嗎?”
“是。”
然他依舊沒把手拿下來。他摸了一下自己臉, 對她道:“回屋睡罷。”
“好,你也快去睡。”
進了屋子, 謝扶光拿起鏡子照自己。眼底下熬出來的青黑瞼黡, 讓他神色一沉。
“有沒有辦法消得快一些?”謝扶光問周阿婆。
再一次被吵醒的周阿婆,麻木道:“只要您,現在立刻馬上回去睡覺, 睡到飽, 明日起來瞼黡定然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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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明日不能消呢?”
周阿婆:“罷了,我去給您拿些藥散, 您睡前敷一敷。”
等送走謝扶光,周阿婆雙手合十,老天爺啊,您可保佑保佑老婆子我,您千萬別讓主上再來打攪她睡覺了!
這幾次三番的,她眼底下都快生出瞼黡了。她遭不住了啊。
沈秀回了房間,一直沒睡著。她抱著枕頭,腦子里全是謝扶光。
他在煙火氣里,給她燒飯的畫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溫柔地給她洗腳的畫面。
他沐浴過后沾著水珠,渾身濕漉漉,長發卷濕,似花似妖,美得不可方物的畫面。
他飛身過來,墊在她身下的畫面。
他如水中花,游向她的畫面。
他在燈盞下,生疏笨拙,單手給她縫制月事帶的畫面。
一幕一幕,在她腦海里,循環往復地浮現。
這一刻,她忽然有點想見他。
明明將將才見過,她卻有些想見他了。奇怪。她鎮壓下心里的怪異,強迫自己入睡。
鳥兒在枝頭歡雀,試圖叫醒睡夢中的村民們,桃花源在一片鳥鳴聲里,披上了一縷天光。沈秀想,今日她大抵是桃花源里最早起來的一個,因為她根本就沒怎么睡。
她打開抽屜,堆疊的月事帶出現在她視野里。指尖輕觸月事帶,她面前又掠過謝扶光在燈底下縫月事帶的畫面。
開門出屋,不自覺望向謝扶光的屋子。晨間昏暗的光線里,她注視他的屋子良久。
洗了一個林檎,她坐在屋檐下,慢吞吞地啃。啃著啃著,她又沒控制住,望向謝扶光的屋子。吃完果子,便又回去補覺了。
謝扶光下床,第一時間去照鏡子。瞼黡并沒有完全消失。他臉色黑下來,慍怒得仿若毀了容一般。
“謝扶光,你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耳邊回蕩起沈秀的話,謝扶光面色又黑了一層。觸摸幾下自己的面龐,他去打水洗漱。
待洗漱完,他在眼底敷了一層香粉,遮住青黑的瞼黡。已經遮住瞼黡,他卻仍不能滿意。唯恐自己今日的容色不得沈秀的心。
故而,他又在唇上抹了胭紅的唇脂。
去衣柜里取衣裳時,他沒有選擇素日里慣常穿的劍袖便衣。
沈秀打著呵欠,正想著今早給謝扶光做個紫云英蛋花湯,下一刻,猝然地停下腳步。
院子里,謝扶光在彎腰拿毛豆。
他的頭發沒有像之前那樣束著,黑發披垂,如流云瀉地。長卷的發間,系著發帶,以及精致的流蘇珠花。
他的額間綴著眉心墜,腰間也綴著熠熠閃亮的腰鏈。腰鏈下面,衣擺猶如花瓣艷冶。
瞪著雪膚紅唇,精心打扮過后的謝扶光,沈秀忍不住驚艷,她閃了下神。
她道:“你怎么打扮成女子的模樣?”
他直起身,腰身在腰鏈的攏束下,更顯修長。他不答反問:“身上可有哪里不適?”
謝扶光貌似老惦記著她的葵水,總要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想,恐怕在癸水結束之前,他都要時不時問一遍。
“沒有,好著呢。你怎么打扮成女子的模樣?”她心驚,沒想到,謝扶光還有這癖好?
他的癖好還真是讓人……她又想起他想喝她洗腳水的癖好,想到此,她不禁齜牙。
“女子?”他笑,“不是,這是高昌男子的打扮。”
“高昌男子這樣打扮么。”沈秀細細打量謝扶光,心道,西域男子在打扮上,比漢男要女性化一些,精致一些。
她問:“你怎么突然這副打扮?”
“你不記得了,你很喜歡我這樣打扮。”
“我喜歡你這樣打扮?”她頓了頓,隨之點點頭。他這樣打扮很漂亮,雖然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但她應該是喜歡的。
他的皮相與骨相是頂級的優越,不怎么打扮,就已經讓人覺得漂亮得閃閃發光,再這么一番打扮,已是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他的美。
頂級美貌的沖擊力,打得她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一低頭,便發現他還纏著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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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胳膊。
他這番打扮,定然少不了折騰。胳膊還沒好呢就這樣折騰,她道:“我喜歡你這樣打扮,我也喜歡你其他打扮,無論你打扮成什么樣,都好看,我都喜歡的。所以你不用特意打扮成這個樣子。”
“無論我打扮成什么樣子,你都喜歡?”
“嗯,你真的不用特意去打扮,你就算披個麻袋都好看的。”
唇畔溢出淺淺笑意,謝扶光道:“好。”
“你拿毛豆做什么?要煮了吃?”
“煎毛豆肉餅。”
“我來我來。”
因昨夜里沒睡好。沈秀吃了早食后沒撐住,又睡回籠覺去了。睡了半日,她一醒來,不知怎的,就想立刻見到謝扶光。
好像她與他分開許久,許久沒見了似的。
身體受大腦驅使,她立即去找謝扶光。
大門前,謝扶光在與人說話。與他說話的是一位容貌清麗的姑娘。
姑娘含著笑,將一籃紫茄遞與謝扶光。
謝扶光接過了籃子。
因他背對著她,沈秀看不見謝扶光的表情,只能清晰地看見姑娘帶笑的臉。
她愣愣,眉心褶皺出小山峰,心里生出些許不悅來。
倒不是對這位陌生姑娘不悅,她還蠻喜歡這位姑娘的長相。這位姑娘似一朵清麗的木香花,很讓人賞心悅目。
她是對謝扶光不悅。
第 125 章
沈秀轉身就回了屋。坐在桌前, 她抓住桌布,指尖一點一點擰桌布。
桌布被她擰得皺皺巴巴,她的臉也同這桌布一樣, 皺皺巴巴的,如若被極酸的果子酸倒了牙。
她抿著嘴,從盤子里拿了櫻桃塞進嘴里。縱然是流著蜜汁, 甜得發膩的櫻桃,也無法壓住她心里的酸意。
又取出蜂蜜, 泡了水,甜沁沁的蜂蜜水亦不管用。
枯坐在凳子上, 一坐坐到了日頭快西沉, 直到饑餓喚醒她的神識,她這才恍覺自己在屋子里坐了那么久。該燒晚飯了。
灶屋里,謝扶光在淘米。他微側身, “睡好了?”他以為她睡了一下午,是以期間并未打攪她。
她嗯了一聲, “晚上吃蜜汁蓮藕, 蜜汁鮑菇, 糯米喜沙肉吃罷。”這些菜都是甜菜,她想吃甜甜的東西。
“好, ”他指指灶臺上的茄子, 道,“再做個香辣油酥茄。”
目光掠過灶臺上的紫茄,沈秀道:“哪來的茄子?家里不是沒種茄子?”
“茄子是與別人換來的。食用譜上有一道香辣油酥茄, 我沒做過。你不是喜歡香辣菜?我試著做一下。”
茄子是他特意為她換來的?她怔然, 道:“都說了,你手沒好之前別折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摸摸茄子, “我不會做香辣油酥茄,這茄子……涼拌吧,涼拌酸辣茄絲。”
飯好上桌,沈秀悶頭吃飯。謝扶光沒動筷,就一直盯著她。感受到他有些灼人的注視,她問:“怎么不吃?”
謝扶光:“為何不給我夾菜了?”
他受傷后,每次吃飯,她都會先給他夾菜。然今晚這頓晚飯,她卻沒給他夾菜了。
沈秀神色淡淡,“你受傷的是左手,右手能夾菜。”
謝扶光盯住沈秀,細細端詳她,“你在生氣?”
“沒有。”
“為何生氣?”
“我都說了沒生氣,趁著吃飯吧。”她扔下這句話,繼續悶頭進食。
謝扶光不知沈秀為何生氣。他應該沒做讓她生氣的事。那她為何生氣?
皺眉思忖良久,他神色微動。是因為葵水?周阿婆說過,女子來葵水期間,心情或許會很不好。
她心情不好,或許是因為葵水?
如何讓她心情好一些?他斂目,陷入沉思。
第二日,沈秀打著呵欠去灶屋,一進灶屋,她便驚住了。
只見灶屋里,胖墩墩,毛茸茸的食鐵獸坐靠著米糧缸,手里抱著果子,咔嚓咔嚓地啃。
是之前那只食鐵獸,沈秀認出它來,“你怎的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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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鐵獸吃著果子,發現她后,直接朝她走過來。它伸出胖爪子,抱住她的腿,親昵地蹭了蹭。
沈秀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她摸摸它的圓腦殼,“唉……”
窗邊,謝扶光見沈秀輕撫食鐵獸,臉上終于露出了笑,他微微展顏。
沈秀很喜歡這只食鐵獸。見到它,她一定會開心。是以,他昨夜去山頭里尋了一夜,將這只食鐵獸拎了回來。
他嫉妒食鐵獸,不愿讓它接近沈秀。但只要食鐵獸能讓沈秀開心,他可以再把它找回來。
沈秀察覺到有人在窗邊,她道:“謝扶光,它又回來了,你別動它,等它吃完東西,我送它走。”
她有武功,可以輕易拎起兩百斤的食鐵獸,可以制住它。
謝扶光點頭,視線一直落在她微微含笑的唇畔。
見他一直看她,她又想起之前讓她心煩意亂的事,眸里的笑容淡了幾分。她垂睫,專心擼食鐵獸。
其實食鐵獸的毛很硬,擼起來并不舒服,但食鐵獸胖墩墩的,太可愛,讓她忍不住想擼它。
食鐵獸抱抱她的腿后,朝著一個方向走過去。他停在碗柜前。爪子撓了幾下碗柜。沈秀打開碗柜。碗柜里只有碗,還有一翁蜂蜜。
食鐵獸瞳仁亮晶晶,眼光似閃電,緊緊盯住了蜂蜜。
“你想吃蜂蜜?”沈秀了然,她沒直接給它吃蜂蜜。她拿了果子,用果子蘸了蜂蜜。
食鐵獸抱著蜂蜜果子開始啃,看起來極歡喜。它吃得很香,勾起了沈秀的食欲,她笑笑,也準備拿果子蘸蜂蜜吃。蘸了兩個果子,她將其中一個遞給謝扶光,“給。”
謝扶光還未接到果子,沈秀倏地一僵,又把果子拿了回去。
謝扶光:“?”
她沒什么好臉色,“你要吃自己弄。”
他眼光犀利,審視著她面上的每一絲變化,“我做錯了什么?”
她張張嘴,欲言又止。他做錯了什么?她生氣他與別的女子在一起說話。可他與別的女子說話,又何錯之有?他什么也沒做錯。
錯的是她。是她有些莫名,無緣無故生他的氣。可她為何會生氣?她不明白。她能感覺到自己很奇怪。時時刻刻想見到他,很奇怪。莫名其妙生他的氣,很奇怪。
自己這是怎么了?沈秀心緒紛亂如扯不清的毛線團。她嘆息,“你沒做錯什么,能出去嗎,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秀秀————”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沉默半晌,謝扶光離屋。沈秀虛視他離開的方向,雙目無焦距怔神。她將頭靠到食鐵獸身上,抱住食鐵獸,像是要在石鐵獸身上汲取力量,“噯……”
食鐵獸歪歪圓腦袋。大抵是察覺出她心情低落,它放下果子,胖胖的爪子抱住她。
不久后,沈秀走出灶屋。她一出來,一直候在外面的謝扶光立即上前,“秀秀。”
沈秀:“我出去一趟,別跟著我。”
“去何處?”
“……去摘點果子,別跟著我。”言罷,她揚長而去。
今日天氣晴朗,暖日當暄,絲光明媚,春風和暖,繁花錦繡,燕語鶯啼,笙簧聲里,東風翩然吹落桃瓣。
然而這樣春光明媚的好天氣,沈秀卻無心欣賞,甚至還只覺這樣燦燦的天氣讓人無比心煩。
一路前行,她徑直來到周阿婆家。
“阿婆,麻煩您給我看看病。”
周阿婆詫異,“病了?快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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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沈秀的脈搏,周阿婆一邊把脈,一邊問她身上有什么癥狀。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她難以啟齒,沒具體細說。
“心里不舒服?”周阿婆神色嚴肅,“怎么個不舒服法?”
“堵得慌,還很酸,就像是吃了很酸很酸的果子,很難受。”
“酸?”周阿婆又問她何時出現的這種癥狀,有多久了,還有沒有其它癥狀等等問題。
把了會兒脈,周阿婆遲疑道:“許是老婆子我醫術不精,沒瞧出你身上有甚么問題。”
“那我為何心里如此難受?”
周阿婆沉吟,又繼續望聞問切。周阿婆欲問得更仔細些,只是她發現沈秀貌似有所隱瞞。
“秀秀,”周阿婆道,“你若想治好病,就不要對我有所隱瞞。”
沈秀低下頭,踟躕良久,她將心里藏的話全說了出來。
聽完沈秀的話,周阿婆一愣。
沈秀迫不及待問:“阿婆,我這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
“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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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婆笑起來,“你時時刻刻都想見你夫君,那是因為你害了相思病。你見謝夫君與別的女子在一起說話,心里酸,不歡喜,那是因為你喜他接近別的女子,心里頭生了妒。”
“相思病?……我為何會害相思病,為何會嫉妒?”
“你喜歡你夫君,自然會害相思病,自然會嫉妒。”
周阿婆帶著笑的聲音,悶雷一般,在這個晴空萬里的春日里,砸得沈秀當場便滯在原地。
“喜……歡?”沈秀吶吶。
轟轟轟!悶雷在沈秀頭頂炸開。炸開的悶雷化作一張網,將她的腦袋包裹住,她被轟得頭暈目眩。
第 126 章
從周阿婆家里離開, 沈秀踩著泥路,如若踩在棉花上,腿腳虛浮, 鞋底輕飄飄的。
走著走著,飄忽的腳一歪,身體向下一跌, 轉而便跌入了桃花香濃郁的懷抱里。
抬首,入目里, 是謝扶光白皙精致,輪廓流暢的下巴。
“秀秀?”謝扶光的聲質清冽悅耳, 若空谷幽澗, 擦過她耳畔,帶起一陣陣酥麻。她渾身一哆嗦,立刻遠離他。
“你怎么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沒事……我……”她呆呆的, 魂魄似是有些抽離于身體。
謝扶光一把捏住她的肩膀,“發生什么事了?”
發生什么事了?的確發生了大事。沈秀動動嘴唇。她喜歡上謝扶光了。
被周阿婆點破自己喜歡謝扶光的事后, 沈秀一直處于惶惶然的狀態。仿若處于云端, 整個人飄忽忽的, 情緒一時轉換不過來,“沒什么事。”
下巴被他捏住, 他抬起她的臉, “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對上謝扶光漆白皙漂亮的面孔,沈秀心尖一顫。仿若有一罐蜜汁, 被顫了出來, 密密麻麻地倒在她整顆心上。
金色的日光蔓延至沈秀的睫毛上,她眨動睫毛, 耳邊回響起周阿婆之前說的話。
“你喜歡他,他亦喜歡你,兩情相悅,便是這世間最最幸運之事。”
她喜歡他。正好,他也喜歡她。這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事。她心口發燙,無盡的慶幸,無盡的歡喜,要把她淹沒。
燦燦的日光蔓延至她頰畔,她一點一點彎起笑窩,頰邊笑意漸漸浮現。
目光觸及她染了日光的笑容,謝扶光揚揚長眉,她這是心情變好了?
謝扶光:“你……”
沈秀打斷他,“謝扶光,我沒什么事,我們回去。”
他遲疑地端詳她幾許,頷首,“好。”
道路兩旁開滿鮮花,沈秀撿起地上落下的一朵花,穿行在明媚的春光里,“今日天氣真真好!”
她似乎很開心,極其開心。謝扶光歪頭,若有所思。
回了家,沈秀直奔灶屋。食鐵獸還靠著米糧缸子吃果果。她笑瞇瞇地走過去,“還沒吃飽?我去給你砍些新鮮筍子回來。”
拎著砍刀,沈秀去往后竹林。扛著一堆竹筍,她邊往回走,邊哼起小曲兒來。
她把竹子上的泥巴洗凈,還特有耐心地剝起筍殼來。
謝扶光道:“食鐵獸會剝筍。”
“我曉得,我想給它剝。”她笑盈盈剝筍。剝一根,遞給食鐵獸一根。
“盡管吃,想吃多少我給你剝多少。”她溫柔地摸摸食鐵獸的耳朵。
食鐵獸兩爪握筍,圓滾滾的大胖臉一嘟一嘟,吃得津津有味。沈秀沒忍住,揉揉它的大胖臉,滿目寵溺,“乖,慢點吃。”
謝扶光睨視食鐵獸。她這么寵它。它憑什么能得到她這樣的寵愛?
他眉角輕輕一壓,目中一絲陰毒轉瞬即逝。一腳將它踹出去?不可行。沈秀會生氣。
沈秀吭哧吭哧剝筍,倏然,一個蜜橙出現在自己面前。
謝扶光把蜜橙遞過來,“我想吃,幫我剝皮。”
“等著。”沈秀把剝好的橙子分成兩半,“好了,給。”
他沒接,“喂我。”
她輕咳一聲,給他喂一瓣橙子。
他微微啟唇,沒有用牙齒咬,而是伸舌頭卷住橙子。紅艷的舌尖輕輕擦過沈秀的手指。
感受到指間的溫熱,沈秀仿若被灼傷一般,迅速撤回手。
謝扶光舔了舔艷得快滴出水的唇瓣,秾秀的眸子彎成半弦月,盈盈笑起來,“好吃。”
沈秀的面龐似晚霞燒暮,她忙不迭把橙子塞到他手上,“你自己吃,我還要剝竹筍。”
他把橙子喂到她嘴邊。
沈秀:“我不吃。”
謝扶光:“嘗一嘗,很甜。”
她準備接橙子,他卻避開她的手,像是要直接喂她。她鈍鈍張開嘴。
橙肉在齒間破裂,水甜水甜的橙汁流溢至口腔里每一處,她慢吞吞咀嚼。
謝扶光:“甜嗎?”
“嗯。”
每一寸空氣里仿佛都是橙子的香甜氣息。被香甜氣息包裹,入侵,沈秀只覺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快要流出糖來。
他又喂她一瓣,“再吃一點。”
給她喂著橙子,他倏然嘆了一聲,“我從前喜歡你喂我東西吃,你也喜歡我喂你吃東西。可是,你都忘了,你什么都忘了。你從前那么喜歡我,可你現在……”
他低下眸,彎曲的背脊里,深藏著濃濃的無力與哀傷。
見此狀,沈秀嘴里的橙肉嚼不下去了。一種說不出的心疼翻涌到她喉嚨里,她想擦拭掉他身上的無力與哀傷。
一句話脫口而出,“謝扶光,我是忘了從前喜歡你,可我現在也喜歡你的。”
眼皮一顫,謝扶光問:“你方才說什么?”
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沈秀有些閃躲,“我……”
她下意識想否認,但她及時住嘴。她為何要否認,她始終都要與他明說的,且她現在就是想讓他開心些。于是,她輕輕道:“謝扶光,我喜歡你。”
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像是被羽毛輕輕覆蓋上了一層。
謝扶光呼吸變得深重,“你喜歡我?”
她雙頰緋紅,“嗯。”
他問:“你是想起了從前對我的喜歡?”
“不是,”她解釋,“我什么都未想起來,我是……我大抵是重新喜歡上你了。”
謝扶光眸中波光閃動,里面若有煙花束束綻放,絢爛美麗得驚人,“你重新喜歡上我?”
她點頭。
他又問:“你喜歡我?”
她再次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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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想要得到確定的,不會被推翻的答案,他再一次問:“你喜歡我?”
沈秀能看出來他急需確定的迫切,她道:“我喜歡你,千真萬確。”
話音將將落下,她就被謝扶光單手按進懷里。他抱緊她,似是要將她摁進他的骨血里。
他只字未言,只緊緊抱住她,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
不知多久過去,久到食鐵獸已經吃完竹筍,久到食鐵獸已經呼呼大睡起來,久到食鐵獸睡完一覺又開始爬起來吃東西,終于,謝扶光出聲,“那我們現在就成婚?”
被抱得身體都開始發僵的沈秀:“現在?”她語窒,“是否是有些太快了。”
“快?我已經等了你許多年。”
哪有許多年,不就是三年多。沈秀摸摸鼻子。她今年十八,這年歲還未成婚,其實是有些晚了。謝扶光之前說,他們之所以還未成婚,原是想著等戰亂結束,回她祖籍地成婚的。
但誰也沒料到,這仗一直打一直打,打到現在還未結束。他倆的婚事也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謝扶光道:“再不成婚,我就老了。”
“你才二十,哪里就老了。”
她雖然是喜歡上了他,然則這么快就成親,她接受不了,“還是再等等罷?”
靜默須臾,謝扶光道:“好。”
她推推他,“你胳膊不累?放開我罷。”
他不動,仍然抱緊她。她臊著皮,再任由他抱了片刻。
日頭西沉,落日余暉曬著筲箕里的干土豆片。煮熟過后切成片的土豆,用日光曬干,曬干后燉臘豬腳吃,很是味美。沈秀來到籬笆邊上,給干土豆翻面兒時,背后陡然一暖。
謝扶光從身后抱住她。她翻干土豆片的動作停下來。
從今晨她告訴他,她喜歡他后,這一日他幾乎隨時隨刻都想抱她,要黏在她身上永不分開似的。
之前她還未喜歡他時,他有所顧慮,未曾如此黏膩親近她,現在知道她喜歡他后,他就像放開了本性,肆無忌憚起來。
于她而言,她才喜歡上他,兩人就這般親近,她是有些適應不過來的。然而雖有些不適應,她到底是喜歡他的,也喜歡他的親近。
翻完干土豆,沈秀道扯了一下他圍在她
依譁
腰間的胳膊,想讓他松開她。他的胳膊猶如焊在了她腰上,扯不動。
“你放開,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
“把筲箕拿回去。”
腰間桎梏解除,她拿著筲箕去灶屋,他也跟著去。她去何處,他就去何處。去哪兒他都要跟著。
沈秀去茅房,余光發現謝扶光跟在身后,她道:“我要去茅房。”
他仍舊跟著,她扶額,“你想與我一同進茅房?”
他道:“可以嗎?”
沈秀:“……”
她頭大,屬實是沒想到謝扶光如此黏人。他的黏人程度直叫人“嘆為觀止”。
她急忙擺手,“不可以!”
然而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頭更大了,“不可以,這怎么能行。”
謝扶光笑如新月,讓人如沐春風,“我在外面等你。”
沈秀暗暗松氣。
入夜,沈秀在鏡前梳頭。謝扶光抱著枕頭進了屋。她驚然,“你這是?”
“睡覺。”他很是自然而然,將枕頭放在她床上。
“不行!”
他歪頭,“為何不行?我們從前就是這樣睡的。”
“……我現在習慣一個人睡。”她走過去,推他出屋。
他又露出那種哀傷的神情。沈秀心軟,但她咬牙,“真的不行。”
“罷了。”他抱著枕頭離去。走了兩步路,他回頭,渴望她能留住他。
對上他帶了霧氣的眸子,她一聲不吭。他走到門邊,再次回頭望她。她仍然不言語。
一絲輕嘆從他胸腔里逸出,他抱著枕頭,走出房門。
他的背影蕭瑟落寞,要碎掉了一般。沈秀強行別過臉,不去關注他。
蒼穹夜幕,云影重重,明月半掩。黑暗的室內,謝扶光望著沈秀房間的方向,瞳眸里燃燒著暗紅色的幽火。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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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蕩。
他低低笑起來,肩膀抖動,渾身抖動。笑得眼尾發紅,笑得癲狂病態,仿佛從未有過如此極致的極樂。
極致的快樂如烈火,焚燒著他,讓他興奮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超過身體閾值的快樂,讓他幾近窒息。
他需要轉移力,否則,他會在超越閾值的快樂里溺亡。
察覺到此,匕首從掌心里滑下來。他毫不猶豫,打算給自己一刀,以傷口的痛苦,轉移他過度快樂的極端興奮。
刀鋒即將插進身體里,他猝地住手。
用匕首,若在身體上留下傷疤,會不好看。沈秀會嫌棄,會不喜歡。
念及此,他收起匕首。不再用匕首,而是掌心運力,直接打了自己一掌。如此,便不會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喉頭一陣腥甜,唇邊緩緩溢出一絲殷紅。鮮艷的血沿著嘴角蜿蜒下來,在他寢衣上開出了一朵艷麗的花。
謝扶光吐著血,唇光紅潤,嫣紅的眼尾含笑。
鮮紅的血與他的笑,宛若融為一體,襯得他精致的面孔,萬分妖冶,萬分瘋狂病態。
第 127 章
沈秀抱著枕頭, 在床上滾來滾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何睡不著。心中的喜悅,讓她亢奮到肢體仿佛要爆炸。
周圍的一切都在加速,濃烈的喜悅險些將她推到天空中去。
凌晨丑時, 此時月上中天,院中花木搖晃,影若水中藻。沈秀仍未睡著。她抓抓頭發, 起床點燈。睡不著,索性找些事做。她翻開武功秘籍, 一頁一頁翻,卻始終看不進去。
“咚咚!”敲門聲驟然響起。沈秀嚇了一跳。
謝扶光在屋外道:“秀秀, 怎么還點著燈, 還沒睡?”
她打開門,“睡不著,你怎么也沒睡?也睡不著?”
他點頭。
沈秀發現, 謝扶光面色格外白,紅唇的映襯下, 白得像是要破碎。她猶疑道:“你不舒服?”
自己打了自己一掌, 胸膛隱隱還泛著疼的謝扶光搖搖頭, “沒有。”
“可你臉色不太好,你趕緊回屋休息, 我也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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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光的目光越過她, 落在她身后的床上。他的意思很明顯。她有點想笑,一時只覺他像稚童。她催他,“快回屋。”
總算將他打發走, 她揉捏鼻梁, 再次準備入睡。
“咯咯咯!”沈秀在雞鳴聲中醒來。一醒來,就發現謝扶光坐在她床邊, “你怎么在這?”
“想見你。”
心里一甜,沈秀望望外頭的蒙蒙天色,這會子天將將亮,“你何時起的?在這里待了多久了?”
“沒多久。”
忽然,沈秀面皮僵住。不知她方才睡覺有沒有打呼什么的。通常情況下她是不打的,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清咳,“我沒打呼嚕罷?”
“有。”
沈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感謝他如此誠實。他會不會嫌棄她打呼?此時此刻,她迫切地需要一條地縫鉆進去。紅著耳朵,她道:“其實我平時不打呼的,我就是……我就是昨晚睡太晚了,然后就……所以……反正……”
她語無倫次,還未說完,便被他摁進懷里。他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里,下顎抵在她頸窩,鼻息在她頸間纏繞。
他輕輕嘆出聲,好像能這樣抱著她,便是他最大最渴望的心愿。
沈秀唇瓣動了動。他這樣眷戀黏糊地擁抱她,應該沒嫌棄她打呼?她暗暗舒氣,回抱住他。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謝扶光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跟我來。”
“去哪兒,做什么?”
“等下告訴你。”
走出房間,他抱著她飛身而起。她忙道:“你傷還未好,別用內力!你要去哪,我帶著你去!”
他停在屋頂上,張開懷抱,“抱我去,我給你指路。”
她把他抱進懷里,丹田運氣,飛躍而起。
被抱著飛在半空中,謝扶光側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專心飛行的沈秀。他將腦袋靠在她懷里,依戀地緊貼著,蹭了蹭。
緊緊靠著沈秀略微結實的懷抱,他彎唇。
感覺到謝扶光在自己懷里黏糊糊地蹭,沈秀失笑。他怎么像那只食鐵獸一樣,喜歡在她懷里蹭。有點獸類的可愛。
到達目的地,沈秀左右環顧,“這里是?”
“觀天峰。”
“大早上的來這里做甚?”
“閉上眼睛。”
閉眼做什么?沈秀雖疑惑,但也依言閉上雙目。
過了片刻,謝扶光道:“秀秀,睜開眼。”他的嗓音猶如晨間露水的輕柔。
沈秀睜眼。前方霧氣漸薄,天邊出現粉紅的云霞,云霞輕疏慢卷。云蒸霞蔚里,天與山的交接處緩緩泛起金邊。
圓圓的金腦袋,如若光焰奪目的瑪瑙盤,緩緩從山頭探出來,天空逐漸被染成金色。山峰也被染成金色,猶如鍍了一層細碎的金子,金光閃閃,光彩熠熠。
緩緩升起的朝陽噴出金光,晨霧慢慢變色,整個世界變成了金燦燦的一片,仿若蓬萊仙境一般。日出金光萬斛,令人震撼,沈秀結舌,油然喟嘆,“好美……”
謝扶光道:“在這里能看到最美麗的日出,你可喜歡?”
“喜歡!”沈秀道,“太美了!”
旭日初升的壯麗景觀,印進了沈秀腦海里,她嘆于天地間有如此美麗的景色。
他與她坐下來,兩人緊挨著,一同觀賞東方日出。
沈秀靠著謝扶光,閉目吹著微風,感受著春日晨陽灑在身上的暖意,舒適愜意地犯起春困。
“秀秀,你若喜歡看,往后每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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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日出,如何?”
“好,我們以后每日都來看日出。”
她轉過頭,還欲與謝扶光說話,余光觸及謝扶光,她下巴一張。
燦爛的金色光芒里,謝扶光的長卷發被日光潑灑成淺金色,卷卷的淺金色發絲在風里飄動,如若張開的花瓣,在風里搖曳。
凝翠眉目,胭脂紅唇,都沾染了金光,他整個人都在發光,比壯麗的日出還要美麗。
風里浮動著日光與塵埃的碎片,以及他身上濃濃的花香。沈秀仿若溺水,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
清晰地感受著自己雷鳴般的心跳,清晰地感受著自自陷進了他身上發出來的光里,一點一點淪陷。
這樣閃閃發光的他,居然喜歡這么普通,這么平平無奇的她,她不勝歡喜,再次慶幸自己幸運。
下一瞬,從前的疑慮卷土重來。這樣閃閃發光的他,真的會喜歡平平無奇的她?
他真的喜歡她?
一盆冷水嘩啦啦潑在她頭上,把她心里的歡喜全部澆滅,澆得她透心涼。
之前沒喜歡上他的時候,她懷疑他是否真喜歡她。就算他不喜歡她,她覺得也沒什么,頂多覺得受到欺騙了,會很氣憤。
可現在,除了會氣憤,她還開始害怕。她害怕他不是真的喜歡她。
手心里出了汗,她嗓音發澀,“謝扶光,你是真的喜歡我?”
他靜默半晌,道:“為何總不信我對你的喜歡?”
“我只是……”
不等她說完話,謝扶光取出匕首,“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
沈秀瞠目結舌,“你……”
他把匕首對準心臟,“我把心挖出來,你會看到,我的整顆心里全都是你。”
一把抓住匕首,沈秀道:“你別這樣!”
“我不這樣,你如何信我?”他眉目帶笑,語氣有些神經質,“等我把心挖出來,你就會信我了。”
沈秀生怕他真的付諸行動,“我信你,我信你!”
他語氣輕飄飄的,“你真的信我?”
“真的真的!”她緩和語氣,“把匕首給我,好嗎?”
他盯住她,“還會再懷疑我嗎?”
“不會!”
他總算收起了匕首。沈秀重重吐氣,“你嚇死我了,你這人真是,干嘛要……”
原想責怪他做事極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喜歡她,竟然想挖心。可一想到,是她屢次懷疑他,他很生氣,所以才做出這樣極端的事,便責怪不出來了。
若她喜歡的人,屢次三番懷疑她的真心,她也會氣得頭頂冒煙,指不定沖動之下,也會做出什么不可預料的,極端的事來。
她心生愧疚,“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懷疑你。”
“原諒你了。”他又抱住她,下巴枕在她肩上,很委屈的樣子。
她拍拍他的背,下意識安撫他,宛若哄小孩一樣,“對不起,我以后絕不會再懷疑你。”
他在她脖子里,發出一個悶悶的“嗯”字。
靜靜擁抱良久,沈秀神情忽而一閃,“謝扶光,我相信你喜歡我。但……在其他事上,你有沒有騙我?”
她真的叫沈秀?真的無父無母?真的是小河溝村民?真的與謝扶光一同因躲避戰亂而安居此處?外面真的在打仗?此般種種,因她記憶沒恢復,這些事她無法確定真假。
謝扶光聽到她的話,他又拿出匕首,“我把心挖出來,你問問它。”
又來!沈秀一急,慌忙拽住他的小臂,“好好好,我信你,我都信你!”
她把匕首搶過來,扔到遠處,用力抱住謝扶光。
良久,等她平復好情緒,也做好了決定。她深重地吸一口氣。
她應該仍然保持懷疑的態度。這樣才比較理智。但,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愿意相信他在其他事上也沒騙她。她愿意信任謝扶光一次,愿意給他一次完全信任他的機會。
她認真而鄭重道:“謝扶光,我信你。但我的信任只有一次,若我發現你騙我,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也不會,你明白嗎?”
謝扶光低了低頭,“明白。”
沈秀莞爾,決定信任他,她將心中的疑慮,擔憂,害怕通通碾碎,如此一來,心情也敞亮了許多。
她坐下來,繼續觀賞波浪壯闊的日出。
趁沈秀午歇時,謝扶光去了周阿婆家。
“你確定她不會恢復記憶?”
“八成不會。”
“我要十成。”
周阿婆凝噎。縱然別人稱她為醫仙在世,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哪里能十成十地保證沈秀不會恢復記憶。
她吶吶道:“這……這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不能十成十保證。”
謝扶光離開周阿婆家。他抬首遠望天際。此時云層濃厚,遮住了太陽,天色變得黯淡起來。
他怕沈秀恢復記憶。在得到她的喜歡之后,更加怕她恢復記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望著陰沉沉的天,面色比陰沉沉的天還沉凝。
悄無聲息潛入沈秀的房間。點了她的睡穴,謝扶光輕輕撫摸她的臉。
他的指尖在她面龐上描摹,漆黑的雙眸幽深似海,猶如古老森林里乏人問津的湖泊,“你不會恢復記憶,也不會離開我。”
“就算恢復記憶,我也不會放你走,死也不會。”他一字一頓,像是在下一個詛咒,幽暗的瞳孔里透著偏執的癡狂。
第 128 章
沈秀發現, 自從那日在觀天峰觀賞了日出后,謝扶光更加黏她了。時時刻刻要貼要抱,似是怕她跑了一樣, 他實在是有些過度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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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她在房間里疊衣裳。他要幫她疊衣服,她道:“你一只手怎么疊?一邊兒去, 別給我添亂。”
他便坐在旁邊看她疊衣裳。
如果不是抱著她會妨礙她疊衣服,他肯定會抱著她。
她疊衣裳, 他坐在旁邊看。她整理床鋪,他在旁邊看。她倒茶喝水, 他在旁邊看。好像他除了看她, 就沒有別的事要做了,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到了午歇時間,謝扶光離開, 沈秀終于從他的密不透風的盯視里出獄。
午后,沈秀從房間里出來, 謝扶光在堂屋里翻閱食譜, 她也取出武功秘籍翻閱。
她才坐下, 他就立刻放下食譜,歪過來抱住她的腰, 腦袋貼在她腰上, 黏黏糊糊地蹭。
她直接把書放到他頭上,一只手翻著書,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綢緞般的長卷發。他的頭發光滑柔軟, 觸感極好。她摸著摸著, 很是有些上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兩刻鐘過去,沈秀拍拍謝扶光, “你這樣一直抱著,不覺得累?”
“不累。”
沈秀覺得他累。尤其他一只手還纏著布,這樣枕在她身上,又不方便又累。她推他,“起來。”
“你不愿讓我抱你?”他哀哀凄然。仿佛,她不讓他抱,他就會碎掉,就會死掉一樣。
沈秀額角抽搐,“沒有,我只是怕你累。”
“我不累。”他的頭在她懷里鉆了鉆,又安心躺下了。
她咂咂嘴,任由他了。
謝扶光躺在她懷里,唇邊漾開淺淺的笑。他微微偏首,注意到她放在他發梢的食指指尖。他慢慢靠近,嘴唇輕觸在她食指上。
沈秀看武功秘籍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此。
她沒反應。他便大膽起來。他舔了一下她的指腹。她仍舊未發現。
他舔著她的指腹,眸色灼熱。想將她的手指吞入腹中,與他融為一體。
殷紅唇瓣微張,他含住她的指腹。
“你做什么!”這會子沈秀總算從書里拔出了注意力,她驚呼,“你咬我我手指干什么?”
謝扶光掀睫毛,猶如掀開了兩把精致的扇子,他唇光水潤,“不是咬,是含,我不能含含?”
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種純潔,卻又下流的美麗。
她面紅耳赤,“你含我手指做什么。”
“我喜歡,不可以么?”他眉頭上揚,頗有些勾
銥驊
人的意味。
“……我回屋了。”她吞咽唾液,“你別跟過來。”
待沈秀離去,謝扶光輕觸自己的嘴唇。他捻起椅子上的一根發絲。發絲是沈秀方才掉下來的頭發。
將發絲纏繞到掌心,他低首,細細密密親吻。
沈秀關上房門,她靠在門板上,抬起被謝扶光含過的食指。整根食指都在發燙,有烈火在烹燒。
把手放進裝了涼水的盆里。冰冰涼涼的水,也無法抑制她食指上的燙意。
等她冷靜下來,她重新出屋,道:“你待在家里,我去別處換些鴨蛋回來。”
他斷了骨,多吃些鴨蛋,傷好得快。
“秀秀,一起去。”不出意外,謝扶光要跟著她。他牽著她的手,牢牢與她十指相扣。
在村間小道上穿行時,路遇一位阿嬸。阿嬸的視線在他倆緊緊糾纏的雙手上掠過,笑瞇瞇道:“瞧你倆,這般恩愛,是不是要辦喜事了?”
“還早。”沈秀赧然,在外邊這般黏膩歪纏,到底是有些羞恥。她欲松開謝扶光,他卻纏得更緊。
她無奈。
謝扶光向阿嬸投以一瞥。阿嬸心領神會,知道謝扶光要她做什么。她清清喉嚨,道:“哎喲,秀秀,這還早呢?你倆歲數也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這定親都定了多少年了,還不成親,這是要等到何時?”
沈秀:“原是打算等外面不打仗了,回村成婚的。”
“這仗還不知道打到何時才能完,我說你倆就別等了,黃花都得等蔫兒了。我與你們這般大的時候,孩子都幾個了!”
阿嬸語重心長,“聽嬸兒的,趕緊把這親給成了,莫要再捱了。”
說到這里,她轉向謝扶光,肅然道:“扶光啊,你趕緊把秀秀給娶了,咱們女子不似男子,是耽誤不起的!”
謝扶光:“我是想娶她,可是……”他止聲,與沈秀對視上。
沈秀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話。他想娶她,是她還不想那么快就成親。她開始汗流浹背了。
阿嬸:“可是什么呀可是,天爺,你倆趕緊把事兒給辦了,阿嬸我啊,就等著吃你倆的喜酒!”
“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沈秀拉著謝扶光,腳底抹油開溜。
“誒!你這孩子,怎的不聽阿嬸的話呢,秀秀啊,扶光啊,你倆趕緊的,莫要再磨磨蹭蹭的了!”
剛從阿嬸身邊逃開,又遇到一位阿嬸。
這位阿嬸同樣笑瞇瞇地打量他倆幾下,“村里都多久沒辦過喜事了?秀秀,扶光,你倆啥時候辦喜事?”
沈秀:“……”
她打了聲招呼,掉頭就跑。
去周家換鴨蛋時,沈秀生怕周家的人也催她成親,她都不想去換鴨蛋了。
好在周家人沒催她成親。不過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周家人確實沒催她成親,但是催她生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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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啊,你同扶光生出來的娃娃,肯定好看,不像我家那個,你瞧,黑得跟煤球似的。唉,盡像她爹了,她爹也是黑得跟煤球似的……你們啥時候生娃?”
沈秀無語凝噎,“這不還早呢。那個,鴨蛋,周姐,快去拿鴨蛋罷。”
“我這就去拿。”周姐快步去里屋拿蛋。
院子里,兩個小女娃在嘰嘰喳喳玩耍。其中一個小女娃踩著另一個小女娃的影子,咧嘴道:“阿萱,我踩住你的影子啦!阿娘說,只要走路時踩住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就永遠不會離開你。我踩住你的影子了,咱們永遠也不會分開啦!”
“嗯!永遠不分開!”
謝扶光耳朵微動,望向兩個小女娃。
沈秀倒沒注意到小女娃們在說什么,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鴨蛋上,唯愿換了鴨蛋趕緊走。
“咱家的鴨蛋,個大好吃,保準你吃了還想吃。”周姐取來一籃子鴨蛋,笑吟吟,“秀秀,你把這鴨蛋拿回去,只用那鹽菜炒,炒出來的蛋不腥不膩,好吃得能讓你把舌頭都吞下去!”
“鹽菜?”
“家里沒鹽菜?”
“沒。”
“你等會兒,我去給你裝兩碗鹽菜,你帶回去炒了吃,還可以下湯吃。”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換完鴨蛋,沈秀半刻也沒耽擱,換完就走。
手倏然被謝扶光松開。她意外,黏人黏得厲害的他,居然也有主動松開她的時候?
他步至她身后,踩住她的影子,“走。”
“你走我后面?”
“嗯。”
她點點頭,倒也沒問他為何要走她后方。
沈秀一步一步往前走。謝扶光一步一步踩住她的影子。
發現他在踩她影子,她問:“為何踩我影子?”
謝扶光踩著她的影子,道:“聽人說,走路時踩住一個人的影子,那人就永遠不會離開你。”
明白他為何要踩她影子了,沈秀心頭動容,“我又不會離開你。”
“你不會離開我?”
“不會。”
然而他仍然要踩她的影子,“往前走。”
她笑笑,依言。往前走一步,她回頭。他在認認真真踩她的影子,認真得像在做這世間最最重要的事。
他如此認真,她便也認認真真往前走。
迎著燦陽,她走著走著,不覺笑了起來。
第 129 章
換回來的鴨蛋, 沈秀用姜蔥韭黃炒了,還拿豆腐燉了蛋湯。香噴噴的菜端上桌,她笑盈盈, 對謝扶光說:“你多吃些鴨蛋,胳膊好得快。”
“是為了我去換的鴨蛋?”謝扶光原以為是沈秀想吃鴨蛋。
“對,周阿婆之前不是說你要多吃鴨蛋嘛。”她給他夾菜。他直接張嘴要她喂。
她笑笑, 喂給他。他也夾菜,喂到她嘴邊。
謝扶光喜歡兩人互相投喂。對此樂此不彼。她亦喜歡。
他夾起一片菜, 送到她口中。等她咬下去,他卻不松筷。他把她咬了一口的菜夾回去, 送進自己嘴里。輕輕咀嚼, 慢慢品味。
沈秀兩腮一紅。
日出東方紅似火。沈秀坐在觀天峰上,舒適愜意到昏昏欲睡。她頭一歪,靠著謝扶光的肩, 直接睡了過去。
謝扶光把睡過去的沈秀放到腿上,溫柔撫摸她的背脊。
沈秀睡著睡著, 翻身, 遠離開謝扶光。他立刻將她拉回來。
睡了沒多久, 她又無意識翻身,又遠離他。他再次把她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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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 睡夢中的沈秀, 又往外挪。
睡夢中的她,總要離開他。
謝扶光面沉如水。他摘下樓上的發帶,用發帶把他的手與她的一只手捆綁到一起。
摘下發帶后, 他長發披散, 風吹亂他的額發,凌亂的額發遮蔽住了他陰鷙的雙目。
他屈下背脊, 浮動的發絲,猶如蛛絲,包裹住了沈秀。
醒來,沈秀打呵欠,“我怎的睡著了。”緊接著,她急忙問:“我這次又打呼嚕了?”
“沒有。”他問,“你很在意這個?”
她耳廓緋紅,“我這不是,我這不是怕你嫌棄我打呼嚕。”
“為何會嫌棄?你怎樣我都不會嫌棄。”
如春風拂柳,沈秀心頭柔軟下來,她抿笑,“你的頭發怎么散著的?發帶呢?”
她抬手幫他梳理頭發,一只手卻抬不起來。辨清手腕上的束縛是他的紅發帶,她問:“這是做什么?”
為何將她與他的手綁到一起?
謝扶光:“剛才你睡覺時,總往外面挪,我不想你離開我。”
“咳,我的睡相可能不大好。”她扯了幾下發帶,扯了好幾下都解不開,越扯,發帶反而纏得越緊。
“你怎么系的,我解不開。”
謝扶光系的斷死結,無法解開的死結。他道:“解不開了,不如以后就這樣?”
“以后都這樣?那怎么能行?謝扶光,快解開。”
他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為何總是連名帶姓叫我。”
“我叫習慣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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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后不連名帶姓叫你,我叫你……扶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再叫一遍。”
“扶光。”
“再叫一遍。”
“扶光。”她觀察他。他很喜歡她這樣叫他,她莞爾,“扶光,扶光,扶光,扶光……”
一連叫了好多聲。
明顯的愉悅在他眉宇間漫開,他嗯了一聲。
“扶光,把這個解開,解開了我們回去。”
“我不是說了解不開。”
“那這……”
他取出匕首,直接割斷發帶,“解不開,但可以割開。”
斷開的發帶,上面繡的曼陀羅花也斷開了。
“這發帶可惜了。”沈秀摸摸發帶上斷開的刺繡。她收起發帶,同謝扶光一起離開。
經過梨花林,沈秀飛下來。瓷器一樣柔和細膩的梨花,如雪潔白無瑕。她掃視梨花林,興致盎然道:“等秋天梨熟了,我們來摘了吃。”
“梨”字,謝扶光倍覺刺耳。
他現在聽不得“離”字,與“離”通音的“梨”也不行。
他說:“我討厭梨。”
“討厭梨?你討厭梨么,”她撓后腦勺,“那到時候你不吃就是了。”
她步伐輕快,在花樹間穿梭。踮腳欲折下一枝梨花,最后還是沒下得去手。
“梨花兒,賣梨花兒!”大街上,賣花兒的姑娘扯著細細的嗓子吆喝,很快她的吆喝淹沒在潮水般的嘈雜聲里。
“炊餅,熱乎乎的吹餅!又大又實秤的炊餅!”
“賣水飯嘍!”
“旋煎羊白腸,好吃的旋煎羊白腸!”
賣酥胡桃的老鄭剛吆喝了一聲,就看到人群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趕忙喊住那道人影,“沈老兄!沈老兄!”
沈有財如若游魂,聽不到似的,一直往前走。
老鄭過去拉住他,“沈老兄,何處去?”
沈有財轉過頭,他面色黯淡蠟黃,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家去。”
“你女兒還未找到?”
沈有財搖頭。老鄭嘆,“別擔心,肯定會找到的。”
真的會找到嗎?沈有財雙目無焦距。即使是找到了,也可能只是一具尸體。外人都以為秀秀是失蹤了,并不知秀秀是投河自盡。
沈有財失去魂魄般,晃悠著身子前行。
“魚筍夾子!”有小販在賣魚筍夾子。沈有財過去,買了一包魚筍夾子。秀秀最喜歡吃這玩意兒。想起秀秀,沈有財鼻子一酸。
他揣著魚筍夾子,穿過小巷時,惡毒的辱罵直朝他耳朵轟鳴過來。
“你個賠錢貨!老子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來你這個賠錢貨!天爺,以后誰給我摔盆子啊!我們老王家就要絕后了啊!”王大根一邊罵,一邊往他女兒身上打。
七八歲的小女娃,跪在門檻前,忍受著打罵,哭都不敢哭。
目睹這一幕,沈有財怔然。面前浮現出從前的記憶,從前她也是如此責罵沈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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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叉腰,鼻子里哼出氣,“你個死丫頭,賠錢貨,都怪你不中用的娘,生下你這么一個賠錢貨。”
七八歲的沈秀,倔強地抬起頭,“我才不是賠錢貨!憑什么女兒是賠錢貨?兒子才是賠錢貨,討債鬼!”
“你個死丫頭,你這是要氣死我!”他氣得七竅生煙,繼續罵罵咧咧,“死丫頭,賠錢貨,討債鬼,我們老周家就要斷子絕孫了,老祖宗,是我對不起你們!”
此時記憶重現,他罵罵咧咧的畫面,與前方王大根罵罵咧咧的畫面重合。頓時,他氣血翻涌,“住手!”
王大根側身,“誰?”
沈有財走過去,一把將小女孩拉過來,“你要把你女兒打死?”
“打死了又如何,反正是個賠錢貨!”
“她不是賠錢貨!”
“笑話,她不是賠錢貨,誰是賠錢貨?她一個女娃,不是賠錢貨是什么”
“女娃不是賠錢貨!你才是賠錢貨!”
“放你娘的屁,女娃子養不了老,摔不了盆,以后都是別個屋里的,這還不是賠錢貨?”
“女娃也能摔盆子!”
“你說什么諢話!你這人莫非腦殼有問題?去去去,一邊去,別人的家事你少管,一邊兒去!”說著,王大根揚起藤條,又要抽他女兒。
沈有財怒目,直接一腳踢過去。
“唉喲!”王大根摔在地上。他立馬起身,“你敢踹老子!”他也一腳踢過去。只是還未踢到沈有財,他就被兩位護衛打趴到地上。
看了看隨行護衛,沈有財道:“把他押到衙門里去,他方才要打死他女兒,他要殺人!我要告他殺人!”
王大根:“放你娘的沖天屁!你個直娘賊!”
剛剛罵完,他背部就被護衛一踩,他痛呼,“啊!”
“呸!”沈有財叉腰,“你這孽心孽肺的爛貨,我沈有財今日定要你吃些苦頭!”
“把他壓到衙門里去。”沈有財吩咐完,面向哆哆嗦嗦的小女娃。小女娃瘦筋拉骨,身上沒幾兩肉,露出來的肌膚上,盡是青紫紅腫的傷。
他又吩咐一位護衛,“帶她去看大夫,好好給她醫治。”
“是,老爺。”
若是別人狀告父母打罵孩子,官衙或許不會怎么搭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父母打罵孩子其實是允許存在的。這種情況并不好處理。但若這原告是沈有財,情況就不同了。
沈有財是誰?他頭頂上罩著他的人,個個都是大人物。沒人敢惹他。
是以,衙門老爺無比重視此事。
被打得屁股開花的王大根,哀嚎得鼻涕直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人,小人再也不敢打罵我女兒了!小人定會改過自新,好好待我女兒!大人,饒了小人吧!”
沈有財悠哉悠哉地欣賞著王大根的慘狀,還磕起了瓜子來。
王大根萬分悔恨,他今兒為何要在屋門前打女兒,為何要招惹沈有財,早知沈有才的身份,他是萬萬不敢招惹他的!
可惜如今后悔已無用。他只覺屁股已經被打爛,他快要被打死了。
“饒命……饒命啊……”
當然他不會死。打板子的衙役心里有數,手上有分寸,不會把人打死,但會讓人痛不欲生。
王大根嗓子都嚎啞了的時候沈有財漫不經心地拍拍手上的瓜子,“今日便放過你了。你當心些,若被我發現你偷偷打罵虐待你女兒,你可得好好仔細仔細你的屁股!”
“不敢了,老爺,便是再給我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了!”王大根抖如篩糠。他絕不敢再打罵虐待他女兒了!
沈有財滿意了,淬了聲,甩袖離去。
回家的路上,他摸摸懷里揣著的魚筍夾子,整個人又失魂落魄起來。
家里,楊氏蹲在火盆邊上,邊燒紙錢,邊抽咽:“秀秀……秀秀……”
“楊氏!你發甚么瘋!秀秀又沒死!你給她燒甚么紙錢!”沈有財怒目而視。
楊氏擦淚,“秀秀她是投河自盡的,這些年了,一點音訊也無,恐怕早已……”
“你休要胡吣!秀秀她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
“若秀秀真的沒了呢?若她真的沒了。這些年,我們都沒為她燒過紙錢,她在下面沒錢,用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我們什么也沒給她燒,她什么也沒有,在下面肯定過得不好!”
聽到這話,沈有財被火盆里的火燙了似的,渾身戰栗起來。他忙不迭抓起一把紙錢,燒進火盆里。他一把一把往火盆里扔紙錢,生怕扔得慢了,沈秀在下面會窮得餓死。
倏然,一道清透微亮的聲音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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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響起,“她沒死,燒這些不吉利。”
堂前,少年一身鵝黃錦衣,容顏清透俊秀,只是眉宇間透著一抹不符合他年齡的沉郁。
第 130 章
沈有財急切問道:“長生, 你怎的來了,是不是秀秀有消息了?”他滿目期待,面皮顫抖起來。
身著鵝黃錦衣的魏長生微微搖頭。他眉目俊秀, 與魏朝清有兩三分相似,從前肉嘟嘟的兩頰因年歲的增長,消減下去, 五官輪廓變得清晰流暢起來。
瞥了瞥燃燒著紙錢的火盆,魏長生吩咐人將火盆拿出去, “沈伯伯,姐姐還活著, 您別再燒這些東西, 不吉利。”
“可是……”沈有財抹淚,他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 “我曉得了,以后不會再燒了。長生, 你來這是?”
魏長生此番前來是為送貢品。宮里給魏朝清送來了貢品, 魏朝清便派魏長生來沈家, 給沈家分一些貢品。
這幾年,魏朝清每年都會把這些貢品分給沈家用。每回沈有財都會說:“這如何使得, 長生啊, 以后別送了。”
然而魏朝清仍然繼續送。無論是貢品還是其他好東西,都往沈家送。好似沈家是他們的家,沈有財與楊氏與他們是一家人一樣。
東西送到, 魏長生告辭。目送魏長生走遠, 楊氏喃喃:“長生都長這么大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三年多以前,長生還是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娃, 如今他稚氣已脫,已經長成一個俊致的小少年。
時光過得如此之快,眨眼便是好幾年。秀秀也已經消失了這么久了。想到此,楊氏又悲從中來,傷心地掉起淚。
魏長生離開沈家,進入沈家旁邊的宅子。一路進入書房。書房里,焚香裊裊,寶鼎相浮。長案前,魏朝清靠在長案上,枕著一張畫,雙目緊閉。
畫上的人是沈秀。魏長生低視畫像,漸漸地,眸中起了霧氣。他輕輕觸摸畫上的人,下一瞬猝然被魏朝清抓住手。
“秀秀?”魏朝清醒來。見他抓住的人是魏長生,不是沈秀,他神色淡下來,“長生,有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東西已經送過去了。”
魏朝清頷首。魏長生的視線在魏朝清身上逡巡。
魏朝清容顏憔悴,溫潤的眉目間一片黯淡,似如欲枯的玉竹。注意到他發間嵌著一縷銀絲,魏長生嘆息。舅舅才將將而立之年,這樣的年紀,本不應早生華發。
“舅舅,你變老了好多。”
“什么?”
“你變老了,都長出白發了。”
魏朝清立時取來鏡子,“白發在何處?”
“這里。”
拔掉白發,魏朝清問:“可還有白發?”
“沒有了。”
魏長生明顯地察覺到魏朝清松了口氣。他知道舅舅為何會如此在意“老”這件事。
因為舅舅喜歡沈秀。而沈秀比舅舅年輕許多,故而舅舅就格外在意變老這件事。
他原先并不知此事。從前舅舅待沈秀好,他以為舅舅是因為他的緣故,才待沈秀好。這些年過去,他饒是再蠢,也清楚地明白了舅舅并不是因為他才對沈秀如此好。
舅舅喜歡沈秀。一發現此事,他便直接問了舅舅。舅舅坦蕩承認。
得知舅舅喜歡沈秀,魏長生心里生出奇怪的,難以言明,難以描述的情緒。
他一歲一歲長大,如今也明白自己為何會生出那樣奇怪的,難以言明,難以描述的情緒了。
他喜歡沈秀。他也喜歡沈秀。
魏朝清放下鏡子,吩咐仆從去取一碗養身養顏,緩解衰老的參湯。
待他喝完參湯,魏長生道:“舅舅,京都那邊又來人請你回京了。”
“打發走了?”
“已經打發走。”魏長生接著問,“舅舅,我們以后真的不回去了?”
“嗯。”魏朝清頷首。
三年前,魏朝清辭去國子監祭酒之位,留在了燕州。這幾年,圣上年年都派人來請他回京任職,他始終都未曾松口。
輕輕揉捏著太陽穴,魏朝清起身去往廚房。廚房里的廚子見魏朝清來了,忙不迭行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穿上襜裳,魏朝清凈手,取刀剁魚肉。剁成茸的魚肉夾進切成刀片的筍片里,掛糊油炸。
滋滋滋滋,鍋里油花呲啦響!油炸過的濃郁筍香和魚肉鮮味鉆進廚子鼻子里。廚子喉結滑動,吞咽口水。
老爺每日都會來廚房炸魚筍夾子,這幾年過去,老爺炸的魚筍夾子,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恐怕全天下都無人能勝得過他。
他自己怕是再炸個一百年兩百年,都炸不出這么香的魚筍夾子。他不停咽口水,恨不能就著這香味吃三大碗白米飯。
日光隱去,如絲細雨飄進窗內。魏朝清從金黃油亮的魚筍夾子里抬起頭。他望著細雨,低喃:“清明將至。”
清明將至,清明前后雨紛紛。此時,不止漢地,樓蘭也在飄雨。
細雨沾濕招魂幡,招魂幡在風里獵獵飄揚。一排排招魂幡,圍繞著巨大到不見盡頭的招魂還陽臺。
招魂還陽臺的中央,是一黑白八卦陣,陰陽魚眼里擺著放著一些女子的舊衣。
月樓迦站在八卦陣前。他身著祭祀服,雪白的長發披散在肩后,額心凌凌藍月下,冰藍的眸子里一片肅穆。
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招魂還陽臺,乃是他驅使萬民,耗費整整一年修筑而成。
這并非樓蘭的招魂還陽陣,因沈秀是漢人,樓蘭的招魂還陽陣或許沒用,是以,用樓蘭招魂陣的同時,月樓迦也特意用了漢人的招魂還陽陣。
凝視八卦陣里沈秀的舊衣,月樓迦目色冰瑩如雪。他并不相信沈秀已死。這幾年,他一直在找她。雖不信她已死,但他做了兩手準備。
若她真的已死,他便將她的魂找回來,讓她還陽,讓她死而復生。
每月,月樓迦都會用樓蘭招魂陣,與漢人招魂陣,給沈秀招魂。
細細雨絲下,風吹動月樓迦雪白的長發,祭祀長袍在風里獵獵作響。
他高舉招魂鈴,冰冷的瞳孔里溢出森寒,“魂兮歸來!”
周圍一同招魂的法師,見到月樓迦冰冷的神情,紛紛不寒而栗。
這位樓蘭王,招魂時,并不是在祈求神明給沈秀還魂。而是在命令,威脅神明。
神明不給沈秀還魂,他就會滅了神明似的。
如此睥睨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