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別在我面前使用苦肉計。”
沈秀將將說完, 就見謝扶光頭一歪,不省人事。她立刻俯身。指尖感受到他鼻尖的氣息后,她摸了下他的額頭。
“把他帶進去, 讓大夫給他看看。”吩咐完這句話,沈秀頭也不回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前行,至墓地。衛風的墓碑前, 站了一人。那人扎著高馬尾,側顏英俊, 白衣勝雪。
“葉云川?”
葉云川側過身,“秀秀, 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衛風。”
葉云川給她讓出位置。
沈秀站在墓碑前, 滿懷愧意。衛風,十幾歲的少年郎,為她而死。可她甚至連他是什么樣子都想不起來。
點燃香, 她敬了幾下,將香插上。她跪下來, 認認真真給他磕頭。
邊側, 葉云川看了看沈秀, 又看了看衛風的墓碑。他握拳,面上暗流涌動。
他喜歡沈秀。但卻不能再喜歡她。喜歡沈秀, 等于直接背叛了衛風。衛風若還活著, 他或許還能與衛風爭一爭。
可衛風死了。
他最好最好的兄弟死了。
他不能背叛他最好最好的,已經去世的兄弟。
不能再喜歡沈秀。葉云川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竭力隱忍克制神經上的陣痛。
涼風拂過, 一躲橘紅色的花翩然而至。葉云川凝視花朵, 自言自語般低語,“阿風最喜歡穿橘紅色的衣裳。”
沈秀撿起那朵橘紅色的花, 放在墓碑前。她雙手合十,虔心祈愿,望衛風在地下能過得好,或是投胎了,能投個好胎。
人若是能有下一輩子,她希望衛風下輩子別遇見她,希望他下輩子,能安安穩穩,長命百歲。
她靜靜跪坐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向上蒼祈愿。
兩刻鐘過去。葉云川睇向沈秀的膝蓋,跪了這么久,膝蓋不疼?他拉她,“起來,別跪了。”
沈秀搖頭。又跪了許久,她才起身。葉云川與她一同家去。
馬車里,沈秀頭靠車窗,一時想起為她而死的衛風,一時又想起暈在門前的謝扶光。她眉頭深鎖,心里如若塞了泥,滯澀得厲害。車輪碾壓著地面,抖得她又想吐。
她叫停車夫,“停一下。”
馬車停下來。葉云川問她怎么了。
“我想下來自己走。”她掀開簾子下車。下了車,感受不到讓人發暈的抖動,她稍微緩過來了一些。
燕州城熱鬧繁華,街道上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商賈云集,絡繹不絕。
沈秀穿行在這熱鬧繁華里,卻感受不到這熱鬧的繁華,融不進這片熱鬧繁華里。
忽而,她發現有哪里不對勁。她發現好像有很多人,都在看她。她問葉云川:“我臉上可有什么東西?”
“沒有。”
那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正要說什么,忽見前方有個黑臉漢子在打一個小孩。
“叫你偷老子包子!叫你偷老子包子!”
小孩往前跑,一頭栽在沈秀面前,“我沒偷!我沒偷!救命!救命!”
黑臉漢子跑過來,扯走小孩,“我打死你個小叫花,偷東西竟敢偷到老子頭上,你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是誰!”
“救命,救命!”小孩聲嘶力竭。
“住手!”沈秀掌風打出去,黑臉漢子往后一跌。小孩跪到沈秀面前,嚎啕大哭,“姐姐!救命!”
他抬起頭,看到沈秀的臉后,表情微變。
沈秀:“你偷他東西了?”
小孩吸了下鼻子,“我沒偷,他的包子掉在地上,他不要了,我想撿回去給我妹妹吃,我妹妹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她快餓死了。”
“是嗎?”沈秀望向地上趴著的黑臉大漢。
黑臉大漢與她對視,他閃了下神。和快他大聲嚷嚷,“放屁!誰說老子、誰說我不要了!我的包子只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我還沒撿起來,這小叫花就先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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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清楚原委后,沈秀對小孩道:“你把包子還給他。”
依誮
“可是我妹妹……”小孩抹淚,可憐巴巴道,“我妹妹快餓死了。”
沈秀從兜里取出一些錢,“拿去買些吃的給你妹妹。”
小孩抽噎著,“謝、謝謝姐姐!”
黑臉大漢一把搶過包子,呸了一聲,大步遠去。沈秀拍拍小孩,“把錢收好,去買吃的吧。”
“嗯!”小孩哭著道完謝,忙不迭去買吃的了。
小孩一路前行,卻并未去買吃的,而是轉到了一個小巷子里。小巷子里,先前的黑臉大漢靠著墻,正在走神。
“哥!”小孩步至黑臉大漢身前,拿出錢,“哥,錢!”
黑臉大漢瞧著小孩手里的錢,情緒很是復雜。
這位黑臉大漢,與小孩原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兩兄弟常用方才這種伎倆,利用人的同情心,坑了不少人。
每次成功后,兄弟倆都高興得不得了。演一出戲便能得來錢財,這般輕松,能不高興么。
只不過這次,兩兄弟成功騙來錢,卻都不怎么高興得起來。
小孩摸著錢,心里很是堵得慌,“哥,要不……我們把錢還給人家?”
黑臉漢子沉色。他面前浮現出沈秀的面容來。他一咬牙,“還回去!”
“賣糖花兒!賣糖花兒嘍!姑娘,要吃糖花兒嗎?”一位老阿婆抱著插滿糖花的草靶子,柔柔問道。
沈秀并不想買。她不想吃。可老阿婆深深佝僂的腰,讓沈秀到底沒把拒絕的話說出口,正拿錢買,葉云川先她一步道:“來兩串。”
葉云川問:“好吃嗎?”
“嗯,很甜,好吃。”甜甜的糖花兒,有甜味,有花香,口感很不錯。然沈秀食不知味,沒吃出什么味道來,她敷衍了葉云川一句。
“姐姐!”方才那位小孩突然出現在沈秀面前。
“小孩兒,你這是?”
小孩紅著臉,把她之前給他的錢,塞到她手里,掉頭就跑。
“小孩!”沈秀莫名。
小孩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沈秀不解,“他這是做什么,為何又把錢還回來了?”
葉云川:“大抵是不好意思要你的錢。”
“可她妹妹不是要餓死了?”她搖搖頭,一時只覺手里的錢燙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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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沈秀邀葉云川進去吃個飯再回去,葉云川忖了忖,強壓住內心的渴望,只說家長還有事,便不進去了。
沈秀一到家,楊氏與沈有財馬不停蹄問:“沒遇到什么事罷?”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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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放下心來。楊氏憂心道:“也不知何時才能找著要殺你的那兇手。若一直找不著,難不成要一直這樣成日擔憂著……”
沈秀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你說的這是甚么話!”楊氏道,“咱們是一家人,什么連累不連累的,往后莫要再說這些話。”
“就是,閨女,你可別多想。”沈有財道。
沈秀喝下一口茶,陷入沉思。到底是誰要殺她。失憶之前的她,想不出來誰要殺她,失憶之后的她,更想不出來是誰要殺她。
之前的那些刺客,與赫蘭人有關。要殺她的人,是赫蘭人?她扶額,眉心微蹙。
小桃將熱茶端過來。沈秀瞥瞥小桃,張口欲問謝扶光如何了,但她及時忍住,沒有問。待她爹娘離去,她忍了好半會兒,終究沒忍住,問道:“謝扶光怎么樣了。”
“還未醒。”
“大夫怎么說?”
“謝公子半條命都快沒了,得虧他身子骨強,尋常人這么折騰,怕是得舍了一條命。”
又受內傷,又挨巴掌,跪了這么久,還淋這么久的雨,若是尋常人,只怕早就一命嗚呼。小桃心道,得虧主上武功高強,身子骨好。
沈秀道:“給我倒點冷水來。”
小桃取來冷水。沈秀哐哐灌下兩杯冷水,心涼下來后,她抬步去往謝扶光那里。
屋子里藥香濃郁。周阿婆坐在桌邊,手里搗著藥丸。她時不時朝床上瞧一眼。
見沈秀來了,她一喜,“秀秀,你來了?”
沈秀徑直來到床邊。床上,謝扶光平躺著,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他的長發凌亂地鋪散著,發絲失去了光澤。蒼白的膚色間,透著病態的憔悴。他似一朵被摧殘的嬌花,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沈秀靜靜凝視他。他突然一動,雙手將他自己抱了起來,囈語道:“秀秀……”
沈秀瞬間明白,他是在抱他身上的刺青。在抱他身上的她。
他叫了幾聲她的名字,手往后去,去摳他后背。周阿婆急忙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摳,“他這是背后的舊傷疤發癢了。”
背后的舊傷疤?沈秀回憶起謝扶光那一背的舊傷疤是怎么來的。
他父親虐待他,廢掉他的根骨,不給他吃飯,餓得他吃人肉,喝人血,剪他頭發,扇他巴掌,抽他鞭子,罰跪他,咒罵他……
沈秀忽然意識到,她也在虐待謝扶光。就像原良謙曾經做的那樣,她也在虐待謝扶光。
不,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她這樣告訴自己。
“他何時會醒?”
“不知。”
沈秀坐下來,等謝扶光醒。周阿婆瞄了瞄她,忖度片刻,她道:“秀秀啊,你就原諒他罷。”
“若有一個人,一開始要殺掉你,后來囚禁你,最后又欺騙你,你可會原諒他?”
“可是……可是,他是因為喜歡你啊。”
“喜歡我就對我這樣,正常人會這樣?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正常地喜歡一個人。”說完,沈秀想到了什么,神情略微變化。
謝扶光從小被父母厭惡,被虐待,他的家人沒有教過他怎么正常地喜歡一個人。他又如何知道怎樣正常地去喜歡一個人?
周阿婆唉了聲,“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世間兩情相悅之人本就少,能夠兩情相悅,便已經是大幸。把握當下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何苦要使氣,白白蹉跎了時光。”
沈秀一言不發。
周阿婆又道:“怕就怕,多折騰幾次,不管有多喜歡,都給折騰沒了。”
她在提醒沈秀。人的忍耐是有閾值的,沈秀若再這般折騰下去,或許有一天謝扶光對她的喜歡,會被她折騰完。
若有一日,謝扶光不喜歡自己了呢?想到此,沈秀下巴抖了一下。胸,胃,肺,五臟六腑,通通窒痛起來。
若謝扶光不再喜歡自己,她會很痛。她無法接受謝扶光不再喜歡她。
而這種清楚的認知,又讓她十分痛恨自己。她對不起失憶前的自己,也對不起現在的自己。
她用力掐自己,讓自己不再動搖。
謝扶光醒來后,沈秀來到他身前。她道:“謝扶光,離開我,永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他眼尾薄紅,嗓音沙啞,“我們曾經說好永遠也不會分開。”
“建立在謊言之上的誓言,全都不作數。”
“作數。”
沈秀想起來,他為了讓她高興,對她坦白謊言的事。為了能讓她高興,他甚至可以坦白謊言。故而,她道:“你想讓我高興么?”
他點頭。
“那么,謝扶光,只要你離開我,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會高興。”
“離開你,我會死。”他說,“如果要離開你,我不如現在就死。”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你之前說,你應該殺了我。你是想我死的,對么?”
不等她答話,他繼續道:“對,你想讓我死。我死了,你會很高興。”
他歪頭,“那我,讓你高興高興?”
他取出匕首,把匕首放到她手里,“來,挖出我的心臟,殺了我。”
謝扶光的語調,略帶歡快,聽起來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仿佛她殺了他,能讓她高興,他便也能高興。
“你……”沈秀驚怔。
“來,殺了我,你會很高興的。”他彎唇,笑吟吟,發紅的眼里,透著精神不穩定的病態癲狂。
第 142 章
“
依誮
你瘋了!”沈秀一把將匕首扔到地上。
謝扶光笑吟吟, “我想讓你高興。”
“我沒說你死了我就會高興!”她呼吸急促,竭力讓自己冷靜,“你死了我并不會高興!”
“你不愿意我死?”謝扶光輕聲道, “你之前要殺我,你分明是要我死的,我成全你的愿望, 不好么?”
“我之前是想殺你,可我現在不想殺你了。我只想讓你遠離我。”沈秀捏住魏朝清的肩膀, 一字一句道:“謝扶光,你聽好, 我并不想讓你死, 我不想身上背負一條人命。”
“如果你想讓我高興,那么,你就好好活著, 然后遠離我,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謝扶光安靜下來。黑如點漆的眼睛, 直直看著她。
仿佛是過了一百年那么久。他啟唇, “你現在很不高興, 但只要我離開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你就會高興, 是么?”
“是。”
他闔了闔目,低低笑起來。
笑著笑著,眸眼尾越來越紅, 似如沁出了血。
笑著笑著, 一顆顆眼淚從他蒼白的臉頰上滾落,滑過嘴角, 胸膛,最后落在地上,氤成深深的水印。
沈秀指尖顫抖起來,視野被一層霧似的東西蒙住。
謝扶光抬手,微涼的指尖拂過她側頰,聲音溫柔到似如春日暖溪,“我曾說過,讓你討厭的,讓你不高興的,我都會替你解決掉。”
“你想讓我好好活著,遠離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我答應你。”
淚水在沈秀眼眶里打轉,她強忍著不落淚,喉嚨堵塞,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謝扶光輕輕撫摸她的臉,“秀秀,我答應了你,你現在可高興?”
她強迫自己揚起笑,“高興。”
他笑,“你高興,我就高興。”
言畢,他吐出一口血來。鮮血染紅他蒼白的唇頰。轉瞬他便不省人事。
“扶光!”沈秀按住他,“周阿婆!”
周阿婆趕緊上前來給謝扶光診脈。診完脈,她無奈地搖搖頭,唯余一聲長嘆。
主上太傷心,傷心痛苦到吐血,傷心痛苦到暈厥。
沈秀用力按壓住虎口穴和少商穴,“阿婆,你好好治他。”她轉身離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就這么走了?望著沈秀的背影,周阿婆吶吶凝噎。
疾步跑回自己的房屋,跨過門檻時,沈秀被絆倒摔在了地上。
“姑娘!”小桃趕緊將她扶起來,“姑娘,您沒事罷!”
沈秀喃喃:“好疼。”
“哪里摔疼了?”
沈秀不答,口中直喃喃:“好疼。”
“奴婢這就去叫大夫!”小桃火急火燎道。
不多久,大夫前來,并未瞧出沈秀何處摔傷了。大夫遲疑道:“您是哪里摔到了?”
沈秀仍然只喃喃:“好疼。”
大夫疑心沈秀是摔離魂了,正要取針給她扎兩針,就見沈秀如夢初醒般,“我沒事。”
沈秀的肺部受到壓迫,呼吸成為一種巨大的負擔,“我沒摔傷,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都不許進來。”
緊緊關上門,沈秀一頭栽倒在床上。面上一片冰涼,她摸了下臉,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翌日,小桃見沈秀還不出屋,她敲門,“姑娘,姑娘?該用朝食了。”
沈秀滿臉淚痕,嗓音嘶啞,“我不餓。”
“姑娘……”
“別來打擾我。”
小桃靜音。過了會兒,她道:“姑娘,謝公子走了。他離開時,給您留了一句話。”
沈秀立刻開門,嘶啞問道:“什么話。”
“他說,從前他騙了你,是他對不起你。但這一次,他不會再騙你,他會遵守諾言,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聽完沈秀半晌無反應,轉而她緩緩笑了一下,復又關上門。
之后,楊氏,沈有財,魏朝清與魏長生都來敲門。沈秀皆閉門不見。她蜷縮在床榻上,淚里的鹽分干裂了她的皮膚。
沒人告訴過她,斷舍離會如此之痛。痛到像是活生生剔去了她的骨頭,挖走了她的心臟,割碎了她的靈魂。
痛楚洶涌磅礴,她仿若墜入深海,一切都離她遠去。迷蒙中,她聽見楊氏的哭聲,沈有財的哭嚎,還有魏朝清的呼喚,與魏長生的抽噎聲。
沈秀病了,神識清醒已是三五日之后。楊氏坐在床邊,長目盈淚,“秀秀,你可擔心死為娘了。”
沈秀的視線越過她,掃過沈有財,掃過魏朝清,掃過魏長生,似是在下意識尋誰。
魏長生身側的男子開口道:“秀秀……”
此人身著廣袖粉袍,襟邊袖有金絲,鬢邊簪的羅花與玉冠相映,整個人顯示出一種精心打扮過的精致華美。
她不認識他。
男子:“秀秀,我是司馬朗,還記得我嗎?”
她搖頭。邊上,沈有財恭謹道:“殿下,秀秀都不記得了。”他轉過頭,“秀秀,這位是太子殿下。”
太子去年被廢,司馬朗已于去年被立為新太子。
沈秀聽了沒什么反應。她虛弱地半垂眸,油盡燈枯般蒼白如紙。
她這副樣子,讓司馬朗心如刀絞。該死的謝扶光,若不是他,沈秀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司馬朗:“他把你害成這樣,我這就替你殺了他!”
沈秀忽而一動,氣若游絲道:“你要殺誰?”
“當然是謝扶光!”
她費力抓住他的衣角,“不能殺他。”
“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
“不能殺他。”
“你在怕他?”司馬朗問。他以為沈秀是怕謝扶光。謝扶光是曼陀羅教教主,武功絕頂。不過那又如何,他并不怕謝扶光。
沈秀動了動干枯的唇瓣,“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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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空氣頓時凝固下來,眾人面色各異。
魏朝清已知沈秀喜歡謝扶光,此刻又聽到沈秀說她喜歡謝扶光,他垂睫,目色黯淡下來。
魏長生下巴微張,驚愣住。
楊氏神色復雜。沈有財瞠目結舌,眼珠子都險些從眶中滾出來。
司馬朗的頭猛地后仰,整個腦子都晃蕩起來,“你喜歡他?!”
“是。”
“你怎么……”司馬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喜歡他!他那樣對你,把你害成這樣子,你居然喜歡他!”
好似被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司馬朗完全不能接受,“你為何會喜歡他!”
為何會喜歡謝扶光?沈秀恍然。須臾,她道:“無論如何,我喜歡他,你不要殺他。”
她身乏氣竭,用力攥緊司馬朗的廣袖,“不要殺他。”
司馬朗滿面結霜。沈秀心急:“他并未犯罪,即便你是太子,也不能殺他。”
“他如此卑鄙無恥,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司馬朗咬牙切齒,恨不能將謝扶光嚼碎一般。
沈秀祈求他,“請你……請您,不要殺他。”
司馬朗見不得沈秀這般哀求的模樣,他深吸氣,隱忍住所有情緒,道:“好好好,我答應你,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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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并非實話。謝扶光欺騙沈秀,只這一點,他就該被千刀萬剮。沈秀喜歡謝扶光。謝扶光就更該死。他一定要殺了他!
只不過,不能讓沈秀知道他要殺了謝扶光。司馬朗下頜緊繃,隱住中的陰翳。
得到司馬朗的保證,沈秀放下心來,倦意鋪天蓋地襲來,她頭一歪,睡了過去。
……
從沈秀屋子里出來,司馬滿目陰沉,無窮妒火焚燒了他的五臟。他命令手下,“一定要殺了他!完不成任務,提頭回來見本宮!”
“遵命!”
“秀秀她居然喜歡謝扶光?!”沈有財氣得臉紅脖子粗,“禿那豎子,有甚么好喜歡的!”
楊氏嘆了聲,不言語。
另一邊,魏長生呆呆愣愣地問魏朝清,“舅舅,我不明白,姐姐為何會喜歡謝扶光這樣卑劣無恥的人?”
魏朝清太陽穴陣痛。他按壓太陽穴,道:“卑劣無恥的人,亦有被人喜歡的資
銥驊
格。無論什么樣的人,都可能會有人喜歡。你認為秀秀不該喜歡卑劣無恥的人,乃是一種偏見,認為卑劣無恥的人,不該被人喜歡,不會被人喜歡,不值得被人喜歡,不配被人喜歡的偏見。”
“就好像認為一個人必須是好的,必須夠好,才應該被人喜歡,會被人喜歡,值得被人喜歡,配被人喜歡一樣。”
說到這里,魏朝清語氣微緩,“有些人,即便是平凡普通,即便是方方面面都不怎么好,不夠好,亦有可能會被人喜歡。”
魏長生怔然。他想到沈秀。沈秀平凡普通,方方面面都不怎么好,不夠好,但他還是喜歡她。
“舅舅,你說的有道理。”魏長生若有所悟。
他能夠理解沈秀為何會喜歡謝扶光這樣卑劣無恥的人了。
第 143 章
理解是一回事, 不愿意接受則是另一回事。魏長生回到自己的屋子,提筆練字。
寫著寫著,筆尖不受控制, 紙頁上出現了一個大王八。在王八上寫上“謝扶光”三個大字后,魏長生從鼻子里哼出氣。
晨間,沈秀下床, 推開窗子。日光明媚,清風徐徐, 吹來花香。今日是個好天氣。她靠在窗邊,靜靜感受溫暖的日光, 帶著花香的清風。
“秀秀, 你怎的下床了,趕緊躺床上去!”楊氏端藥進屋,見沈秀在窗邊, 她連忙將沈秀扶到床上。
“來,慢小心燙。”楊氏將湯藥喂到沈秀嘴邊。沈秀小口小口將湯藥喝下。
踟躕許久, 楊氏終究沒忍住, 道:“秀秀, 既然喜歡他,又何必要與他分開。”
苦澀的藥在口腔里發酵, 沈秀沉默數息, 道:“我喜歡他,卻不能原諒他。”
“娘只愿你今后莫要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今日做的決定。后悔與他分開。”
“不會后悔。”沈秀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要后悔, 不能后悔。
“娘, 別提他了,往后都不要再提他。”
唉了聲, 楊氏道:“好。”
楊氏剛離開的房間,就被魏朝清攔住。
“魏大人,您這是?”
“我給秀秀做了蜜浮酥捺花,請您幫我交與她,就說是您在外頭買的。”
“大人何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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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朝清與她道清原委。楊氏聽罷了悟。卻原來,先前沈秀要求過魏朝清,讓他不要再為她做什么,這樣她會很困擾,故而,魏朝清做了蜜浮酥捺花,不直接送與沈秀,而是讓她交與沈秀,這樣沈秀便不會感到困擾。
“既如此,大人何必再如此操勞再為秀秀做這些。”
魏朝清道,沈秀現在病著,肝氣郁滯,淤阻,需食甘,以及味美之物以緩之。甜食以及味美之物能讓氣血肝氣順暢,吃了心情會好。蜜浮酥捺花味甜,且口感極佳,沈秀吃了心情或許會好些,身體也會舒服些。
楊氏心想,魏朝清的手藝這般好,他親手做的蜜浮酥捺花定然極極味美。恐怕誰吃了都會心情順暢。
原想拒絕魏朝清的楊氏,思忖過后,接過食盒。她也想女兒能心情順暢些。
“蜜浮酥柰花?”沈秀打量碗里的酪膏。
“對,我在外頭買的,味道極好,你嘗嘗?”
撒了酥果,澆過桂花蜜的牛酪,濃郁奶香里夾雜著淡淡花香與沁甜的蜂蜜味。微微一抿,便變成絲滑的綢緞,口感甜潤,甜度適宜,一點也不發膩。
絲滑香甜的蜜浮酥捺花,在口腔里發酵,沈秀宛若置身于漂浮在柔軟的云朵上,酥脆的果子,香軟的乳酪和芬芳的桂花在她周身環繞,她的每一寸皮膚都被安撫得舒舒坦坦。
沈秀神色舒展。楊氏喜上眉梢,“好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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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說著,沈秀把勺子推到楊氏嘴邊,“你嘗嘗。”
嘗了口蜜浮酥柰花,楊氏在心里贊嘆,不愧是魏朝清大人做的蜜浮酥捺花,恐怕全天下都找不出這么好吃的蜜浮酥捺花來。她克制住想再吃幾口的欲望,連連叫沈秀多吃些。
“好好休憩。”待沈秀吃完,楊氏離去。
“都吃了,吃得極高興。”楊氏對等待已久的魏朝清道。
“那便好。”魏朝清望向沈秀的房屋,眸光溫柔如水。
楊氏瞅瞅他,心下唯余一聲嘆。
吃過蜜浮酥柰花,沈秀睡了沒多久,門被敲響。司馬朗入屋,問她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沈秀回他。
“秀秀,”司馬朗忖度過后,道,“不如與我一同回京,讓宮里的太醫為你治失憶癥。且那兇手還未找到,你若在待宮里也比此處安全些。”
“不用了。”沈秀不假思索。
“你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
司馬朗靜默。他如今已是太子,宮中事務繁忙,他沒多余的時間待在燕州。然他不愿與沈秀分開。他想每日都想與沈秀待在一起。
此刻,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爭奪太子之位。他原先還不是太子時,倒是比現在自由許多。如今成了太子,沒從前自由,沒從前閑暇。想留在燕州都不行。
只不過這個念頭很快便粉碎成灰。他必須成為太子,必須成為皇,必須成為所有人的天。如此,他便不會再受到地位上的制約。
不至于像之前那樣,想休掉自己的妃子都要顧及妃子的家世,不能將她們的全部休掉。
兩位暫時不能休掉的側妃面容從腦中劃過,司馬朗眸色一冷。待他登基,他定要第一時間將這兩人休去!
拽回飄遠的神思,司馬朗道:“秀秀,你別再喜歡謝扶光那無恥小人,你同我回京,做我的太子妃,我許你皇后之位,以后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饒是已從楊氏口中得知司馬朗對自己有意,沈秀還是驚了下。司馬朗許她皇后之位,他竟如此喜歡她?
她心驚不已,很快鎮定下來,“承蒙殿下厚愛,只是我已心有所屬。”
“你難道會一直喜歡謝扶光?”
“我不知以后會不會一直喜歡他。以后如何,誰也料不到。但我現在是喜歡他的。所以,殿下,對不起,我不能與你去京城。”
司馬朗面色變了又變。該死的謝扶光!他定要殺了他,定要殺了他!
他剛從沈秀屋里出來,手下便迎上來,“殿下,京城那邊在催了。”
“滾!”司馬朗一腳踹過去。
“殿下……”
司馬朗怒火中燒,聽不得回京城這些話。
不過提及回京這事,司馬朗想起魏朝清來。思及魏朝清為了沈秀一直待在燕州,久不回京,甚至已經決定在燕州安居下來,
腳風一拐,司馬朗去往旁邊的魏宅。
“夫子,您真不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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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朝清闔上畫卷,“不回了。”
“夫子要一直待在這里?”
“沈秀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她已心有所屬,夫子何必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且您年紀這么大了,已經捱不得了,若再捱幾年,與您這般大的,都能含飴弄孫了。您還是早些成家,以免斷了香火。”
司馬朗話里在關心魏朝清,實則是在攻擊魏朝清的年齡。
魏朝清面上帶笑,“殿下既已知秀秀心有所屬,您又何必
YH
在此浪費時間?”
“她現在是喜歡別人,可不一定以后還喜歡。”
“但她一定不會喜歡三妻四妾之人。”
“我娶她之時,定然已遣散所有妻妾,絕不叫她委屈。”
“我曾聽秀秀說過,憑何只有女德,沒有男德。她言男德是男子最好的嫁妝,亦或說是彩禮。想來,秀秀必定極其厭惡不守男德之人。女德有言,女子破身為不守女德。對換而言,男子破身亦為不守男德。秀秀必定不會喜歡已破了身的,不守男德之人。”
司馬朗僵住,他張張口,“夫子莫要胡吣,男子那怎么能叫破身,那怎么能叫不守德……”
“是,世人大抵都認為男子破身不是破身,也不用為女子守什么德。但秀秀并不這樣認為。”魏朝清唇角噙著溫潤的笑。
仿若被捅了一刀,司馬朗顫顫。
隨后,他一言不發離去。
回到屋子,司馬朗枯坐良久。忽而,他語氣急促,“備水,本殿要沐浴!”
熱霧里,司馬朗使勁搓自己的身體。漸漸地,浴房里的熱霧凝聚成了沈秀的身影。
沈秀滿目嫌棄,“司馬朗,你不守男德,你破了身了,你已經不干凈了。我才不會喜歡你這樣不干凈的男子。”
“我、我……”司馬朗面紅耳赤,“我會洗干凈的!”
第 144 章
司馬朗用力搓自己的皮膚, 絲絲血跡滲出來,他仍未停止。然而如何洗,都洗不干凈。
“洗不干凈, 洗不干凈……”司馬朗喃喃自語。他用力搓洗,皮膚都快搓下來,不知多久過去, 皮膚上的疼痛喚醒他的神識,他倏地從浴桶里起身。
沈秀盤坐精心練功, 門忽然被人闖開,司馬朗沖門而入。
他長發披散, 濕漉漉地滴著水, 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像是來不及穿好。
他沖到她面前,捏住她的雙肩, “秀秀!”
“殿下?”沈秀莫名。
他渾身顫抖,“秀秀, 我已破了身, 你會嫌棄我嗎?”
她一愣, “你破了身?”
“我十四歲時就已經……”他沒說下去,“你會嫌棄我么?”
這有什么可嫌棄的?沈秀潛意識里認為, 破不破身什么的,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男子女子都是如此。只要不去亂搞就好。
忽而,她腦中劃過白光,大腦極速運轉。不如就此承認, 讓他因此斷了對她的念想。她清嗓, “若是我的夫君,在與我成婚之前, 被別人破了身,我定然是嫌棄的。”
司馬朗只覺一陣驚天動地的震動在耳邊轟然響起。四周劇烈搖晃,塵煙彌漫,天塌地陷。他滯滯道:“你果然是嫌棄的。”
“你能不能,”他目含期許,“能不能別嫌棄?”
“我沒辦法啊。”她為難地低低腦袋,“那我問你,你會不會嫌棄已經破了身的女子?”
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不會嫌棄失了貞潔的女人。司馬朗就是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所以將心比心,才更痛苦。
當然,他會嫌棄別的女子,并不會嫌棄沈秀。他有極清晰的認知,即便沈秀失了貞潔,他還是喜歡她,還是想娶她。他道:“但我不會嫌棄你。若你那樣了,我還是喜歡你,我還是會娶你。”
“你能接受得了,我接受不了。”
司馬朗仿若兵臨絕境,近乎哀求,“真的不能不嫌棄?”
沈秀搖頭,極堅決,“我就算嘴上說不嫌棄,心里還是很膈應的。”
他后退兩步,被抽去魂魄般。旋即他疾步離去,似是羞愧于面對沈秀。
他如一陣狂風消失不見蹤影,沈秀摸摸鼻尖。
“殿下,殿下,您快快更衣,仔細著涼了!”侍從見司馬朗沖進屋子里,一身濕水,連忙迎上去。
“滾!”
“殿下!”
“滾出去!”
“遵命,殿下。”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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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趕緊轉過身來,“殿下,您有何吩咐?”
“你破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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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破身?”侍從錯愕,“您是說……開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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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侍從赧然,“奴才,奴才還未成親呢。還不曾破身。”
司馬朗一把拽住侍從的衣領,“為什么!你為什么沒破身!你個奴才,為什么不破身!”
侍從茫然又恐懼,殿下這是怎的了,他怎么覺得,殿下好像很恨他沒有破身。不是,他沒有破身,殿下何故如此之恨?這恨意是否是有些無的放矢了。
“殿下饒命!奴才不是故意不破身的!殿下饒命!”
“你為什么……”司馬朗雙目猩紅,要掐死侍從。片刻后,他扔開侍從,“滾出去。”
侍從連爬帶滾,飛快消失。
屋子里只剩下司馬朗一人。他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若早知會遇見沈秀,他以前定會守好自己的身子。可是時光不能倒流,已經發生的事無法再改變。
他一巴掌一巴掌地扇自己,“叫你不好守身!叫你不好好守身!”
門外,侍從聽到屋內“啪啪啪”的聲音不斷響起,他撓撓頭。殿下怎么瘋瘋癲癲的,莫不是瘋了?
要不要去請大夫?他遲疑著,趕緊令人去請了大夫來。
“殿下,奴才請了大夫來,您要不要————”
“滾!”
次日。早早醒來的沈秀趴在窗前,大腦放空,凝望天邊緩緩變幻的云彩。注意到快日出,她從窗前翻出去,腳尖一點飛躍至屋頂。
云蒸霞蔚里,天際冒出金邊。眺望遠方日出,沈秀搖搖頭,“扶光,這里的日出,沒有桃花源的好看。”
話音落下,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么,沈秀眉心緊蹙。她知道,這是她的潛意識,她的身體的習慣所致。她還未習慣謝扶光的離開。
她肅色,跳下屋頂練功而去。
日頭漸高,沈秀仍在練功,背灼炎日不知倦。汗水滴答滴答流淌,模糊了視野時,她停下來。她正要用袖子擦汗,一塊綠色錦帕出現在面前。
魏朝清溫聲道:“用這個。”
“不用。”沈秀沒接帕子,直接用袖子抹,“夫子,你來有事?”
“來看看你。你身子都還未好全,別太累著自己。”
“已經好全了。”沈秀說著,用力拍拍胸脯,“沒事了,不用擔心。”
“方才見你飛檐走壁,你的功夫已經練得這樣厲害了。”
“也沒多厲害。”沈秀倒下兩杯茶,一杯遞給魏朝清。
魏朝清抿了下茶水,“日頭漸曬,別練了,歇下來罷。”
“嗯。”
見她聽了勸,魏朝清眸中無盡的溫柔蔓延而開,若明珠生暈,鎏光溢彩。
氤氳的茶氣里,沈秀一怔。她仿佛看見了謝扶光。謝扶光對她笑時,也如魏朝清這般溫柔。
她低低道:“扶光……”
魏朝清笑容微僵,“什么?”
“扶光……”
他靜默,道:“我不是他。”
沈秀立時清醒,她忙不迭道:“抱歉!我并非有意!”
“沒關系。”他溫言細語,“往后不要認錯了。”
魏朝清回去時,仆人上前來,“老爺,太子殿下回京了。”
“可曾留了話?”
“沒有。走得極匆忙,什么話也沒留。”
魏朝清是司馬朗老師,師者為長,按理說,司馬朗離開,需向他辭行,但司馬朗未辭行便離開,極為失禮。
大抵是因為昨日他說的話,刺痛了司馬朗。
魏朝清捋了一下長袖,并未多在意此事。他讓人取來鏡子,照了幾下,問仆人,“我與謝扶光長得像么?”
“回老爺,不像。”
“可有哪一處像?”
“哪里都不像的,老爺。”
他與謝扶光,長相并不相像,沒有任何一處相似。秀秀大抵是想謝扶光了,才會將他錯認成謝扶光。思及此,魏朝清嘆息
YH
,“謝扶光……”
“謝扶光!”另一邊,魏長生拿著小人,用銀針一下一下扎,“卑鄙小人,無恥小人,扎死你,扎死你!”
夜色濃厚地化不開,巷間寂靜無聲。王發財與王富貴兩人扛著麻袋,在巷子里穿行。
王發財嘿嘿道:“這次的小孩長得好,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那可不,長得跟那墻上的年畫娃娃一樣,定能賣的高價錢!”
王富貴剛說完這話,麻袋就動了一下。麻袋里的小孩被布條捂著嘴,唔唔嚷嚷起來。
“怎么醒了!那蒙汗藥這么不管用?”王發財連忙放下麻袋。解開麻袋,里頭的小孩鉆出來,“嗚嗚!”
王富貴拍王發財的頭,“磨蹭甚么,趕緊的,再給他喂些藥!”
王發財剛掏出藥,就發現前方出現一道身影。他立刻警惕,慌忙把小孩塞進麻袋里,“什么人!”
只見前方,男人身形頎長,長發黑直,半披半束在肩后,飄揚的如水綠衣隱匿在濃濃夜色里。他彎眸含笑,周身凜冽的殺氣,如同出鞘的利刃。
凜冽殺氣,讓王發財頓覺毛骨悚然,他哆哆嗦嗦,“你、你是誰?”
綠衣男子笑容溫柔和煦,“我?我是送你們去見閻王的人。”
“我們與你無冤無仇!”
綠衣男子歪頭,“你們在做壞事,不是么?”
第 145 章
沈秀在一陣溫熱的舔舐中醒來。
她摸了摸團在自己頸邊的胖貓平安, 又瞇了一會子。實在睡不著后,她翻身,揉了幾下胖嘟嘟的平安。
“喵!”
漸漸地, 毛茸茸,胖嘟嘟的平安,仿若變成了毛發黑白的食鐵獸。憨態可掬的平安, 倒是極像桃花源的那只食鐵獸,同樣毛茸茸胖嘟嘟。
她摸著平安, 腦子里全是那只食鐵獸。念及食鐵獸,又不免想起桃花源, 不免想起謝扶光。她極惱怒自己總會想起謝扶光。拍怕腦袋, 將腦子里的謝扶光拍出去。
晨間霧一層一層被日光曬化,日頭高升時,沈秀已經練完好幾套拳。她回屋沖洗一番, 換上凈衣,漫無目的在宅院里穿行。
楊氏在喂雞。沈秀走過去, “家里養了雞?”
楊氏道:“閑著無事做, 養些雞自己吃, 家里養的雞,比外頭的好吃。雞蛋也比外頭的好吃。”
沈秀注視肥胖的大黃雞, 她閃神, 面前浮現出一只只肥胖的小黃雞小黃鴨。
她和謝扶光一起養的小黃雞小黃鴨,還在桃花源,他們離開之前給桃花婆婆了。
“扶光, 就等小雞小鴨長大了, 下雞蛋鴨蛋咱們吃。說起來,有點想吃咸鴨蛋了。”
“姑蘇神農郡的咸鴨蛋乃腌蛋最佳, 想不想吃神農郡咸鴨蛋,我會做。”
“姑蘇咸鴨蛋?想!快做快做!”
往日回憶浮過,沈秀按住心口,“娘,我回屋了。”
蜷縮在榻上,沈秀再一次痛恨自己總是會想起謝扶光。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沒事的,時間長了就好了。她會慢慢習慣,慢慢忘記。
艷陽高照,周大頭躺在屋頂上,翹著腿。他一邊望嘴里灌酒,一邊哼著小曲兒。
忽而,視野里出現一抹深藍,他雙目一瞇,立刻飛過去,“公子好生眼熟!公子,咱倆是不是之前見過?”
他一雙吊梢眼滴溜滴溜轉,端詳著面前長發雪白的男人。喲,這人額心居然還畫了一個藍月?跟女人的那什么花鈿一樣,娘們兮兮的,嘖嘖嘖。
白發男人并未理會他,繼續向前飛去。
“唉!別走啊!”周大頭追過去,“公子,咱倆定是見過的!”說著周大頭伸手去抓白發男人。
白發男人:“聒噪。”
話音落地,凜冽寒氣席卷向周大頭。周大頭瞪眼珠一瞪,霎時吐出一口血。
白發男人看也不看周大頭,雪白長發在日光下漾開波浪,飛身遠去。
“你說什么?樓蘭王?”
小桃:“是的,姑娘。”
“樓蘭王……”沈秀沉吟。之前楊氏說過,這位西域樓蘭王,對她很是關切,貌似對她有些意思。她對小桃道:“讓他進來。”
門前傳來輕微腳步聲。沈秀抬首望去。門口出現一抹深藍色的身影。身形頎長高大的男人,身著一襲深藍寬大衣袍,衣擺長長曳地,拂過地面的袍間,繡著織金藍月,繁復華麗,雍容尊貴。
他的發絲如雪,松散濃密地披散在肩后,肌膚亦冰瑩如雪。額心的藍月之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猶如被冰封的湖面,美得驚心動魄,卻又冷得讓人膽寒。
冷酷,殺伐果決,不茍言笑,生人勿近,冰雪美人。這是月樓迦給沈秀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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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說他可能對她有意,她怎么感覺很荒謬。這樣的人,會喜歡她?
她思考要不要給他行禮。他是樓蘭王,并非她的王。她不是他的子民,應該不需要行禮。
月樓迦的目光在沈秀身上逡巡。
她正欲說話,他倏然上前,冰冷的手指壓住她的脈搏。
“你干什么?”
“把脈。”
“你會醫術?”
“嗯。”
“我身體很好,不用診脈。”她抽出手腕。
“不想恢復記憶?”
“我這失憶癥,神醫都束手無策。能不能治好我已無所謂,并不重要。”
過去的記憶,于她而言,沒有那么重要。沈秀接著道:“而且,我也不想再天天吃藥。所以就不勞煩你給我治病了。”
月樓迦看她半晌,“的確很難治好。”
“那就不治了。”她不甚在意。她倒下一杯茶,遞與他,“請喝茶,茶水粗簡,萬望莫要嫌棄。”
他接過茶,熱茶霧氣將他眉宇間的冰冷融去了幾分,“我曾說過,要娶你為后,你失憶后大抵都忘了。我便再說一次,你可愿做樓蘭王后?”
“噗!”沈秀剛喝進嘴里的茶直接噴將出來。
月樓迦被噴了一臉茶水。
“對不起對不起!”沈秀拿起帕子就去擦他的臉。
“實在對不住,我并非故意。”指尖碰觸到他冰涼的臉頰,細膩如雪的觸感讓她指尖顫了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直接碰他的臉,似乎有些冒犯。
而且他給她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漠感,大抵不喜人碰他。
她立刻縮回手,卻被他握住手。
被噴了一臉茶水,月樓迦并未動怒,只道:“繼續。”
沈秀咽嗓,捏緊帕子,輕拭他雪白無暇的肌膚。
他的皮膚與謝扶光一樣好,光滑細膩,毫無瑕疵,如脂如玉,冰肌瑩徹,仿若在散發淡淡雪光。
竟不自覺又念及謝扶光,沈秀面僵,她趕緊將腦子里的他甩出去。
她道:“還是弄點水來,你洗洗臉罷。”
月樓迦:“不用。”
沈秀遲疑。若是別人把茶水噴到她臉上,她可能會有些嫌棄地恨不得立馬洗掉,畢竟茶水里有別人的口水。
擦完他的臉,她再次道歉,“實在是對不起。”
“無礙。”他用那雙冰藍的眼眸直視她,“回答我方才的話。”
沈秀打量他。楊氏猜得沒錯,樓蘭王果然對她有意思,而且好像還很喜歡她,喜歡到要娶她一個異族的平頭百姓為王后。
他讓她想起司馬朗。司馬朗也要娶她這個平頭百姓為太子妃。
失憶之前的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讓這些個大人物紛紛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折腰?
她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你喜歡我?”
“不夠明顯?”
“為什么會喜歡我?”
“你可信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定的王后。”
沉默數息,沈秀道:“你該不會是對我一見鐘情?”@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頷首。
沈秀詫然。月樓迦對她一見鐘情。謝扶光也是對她一見鐘情。她這普普通通的模樣,他們到底是如何一見鐘情的。莫非月樓迦與謝扶光眼光一樣,就是喜歡她這普普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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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樣?
那么,魏朝清,衛風,還有司馬朗,他們又喜歡她什么?總不至于也是喜歡她這普普通通的模樣,也就好她這口,對她一見鐘情罷。
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又去摸自己的身體。她舉起茶杯,觀察茶水里的自己。
五官平凡,一點也不美。因練功,曬得有些黑,一點也不白。身體壯實,一點也不婀娜纖細。
這樣的自己,竟這么招人喜歡?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思考自己為什么這么招人喜歡。她清嗓道:“樓蘭王陛下,我已有心悅之人,不能做你的王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月樓迦額心的藍月,泛出凌凌冷光,“謝扶光有什么比得過我?”
聞此言,沈秀不悅。她不喜歡月樓迦用如此輕蔑的口吻談論謝扶光。
月樓迦見她臉色沉下來,他微微緩和語氣,“他有什么比得過我?”
“即便他什么都比不過你,我也喜歡他。”
“你若嫁我,整個西域都是你的,你若想要整個天下,我也會為你打下來。”月樓迦口吻凌厲而霸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之所以一直不動中原和赫蘭,皆因多年前有兩位中原人與赫蘭人在宮變時幫助過他母后,故而他才不動那兩位中原人與赫蘭人的母國。
這么多年過去,恩情早已還盡。他若想統一天下,中原與赫蘭,不過是他的掌中之物。
“我不喜歡什么天下。”言罷,沈秀的語氣變得更加冷硬,“你不用再多說,我不會嫁給你,我只喜歡謝扶光。”
月樓迦眉眼一寸一寸結霜。一種冰冷的狠絕,似要殺人般的嗜血,在他冰藍的眸子里化開。
沈秀立刻后退,神經繃緊,警惕道:“你想殺我?”
“我要殺的不是你。”月樓迦道,“我不會殺你,我只會娶你。”
她抓住重點,“你要殺的不是我,那你要殺誰?”
之前司馬朗因為她,就說過要殺謝扶光,月樓迦會不會因為她去殺謝扶光?嫉妒可能會讓人雙手沾滿鮮血。她猶疑道:“你會因為我,殺謝扶光嗎?”
月樓迦:“他是該死之人。”
“不行!”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許殺他!”
月樓迦垂眸,目光落在她抓著他胳膊的手上。
“你不許殺他!”沈秀抓緊他的胳膊。
他一直看著她的手。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以為他在不悅她碰他胳膊,于是松手。
將將松手,又被他按回去。
沈秀不解。他這是想讓她抓著他的胳膊?她扯了下手,沒扯動。不過現下她也管不了這個了,她逼視他,“樓蘭王陛下,你是真的喜歡我?”
“你不信?”
“若你是真的喜歡我,就不應該做讓我不高興的事。你若殺謝扶光,我會很不高興,很生氣,很傷心。”
“你會不很高興,很生氣,很傷心?”
“對!”
月樓迦不再言語。
她繼續道:“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很懷疑你是否是真的喜歡我。”
良久,月樓迦道:“我饒他一命。”
沈秀:“不能殺他,不能害他,不能動他一根毫毛。”
“好。”
得到他的承諾,沈秀放下心來。她用力一抽,試圖把手從他胳膊上抽回來。結果太用力,整個人朝背后一跌。
一只大掌極速摟住她的腰,她撲進冰冷的懷抱里,鼻子里溢滿新雪的氣息。一抬首,就望進了兩片冰藍無瀾的湖水里。
“謝謝。”待穩住身形,沈秀往后退。然而腰上卻被什么重重鉤了一下,令她退不開。
視線下移,她發現她的衣帶,與他的流蘇腰鏈竟勾纏到了一起。綴著珠寶的流蘇腰鏈,與她的衣帶打了結。她忙不迭去解開結。
月樓迦:“我來。”
他用修長雪白的手指,捏住她的衣帶與他的流蘇腰鏈。
月樓迦的手,線條流暢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瑩瑩泛光,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精心雕琢出來的杰作,比這綴滿寶石的流蘇腰鏈還要美。
謝扶光也有同樣漂亮的手。沈秀別開腦袋,不再關注月樓迦的手。
好半晌都沒見他解開結,沈秀轉回頭,有些錯愕。他是在解開結,還是在打結?怎么纏得更緊了?
纏得更緊,她與他挨得更近,身體相貼,氣息交融,她仿佛被新雪掩埋,完全被他包裹住了一樣。她耳熱,面皮開始泛紅,立刻捏住衣帶,“還是我來解。”
隨之她發現,這個結,怎么都解不開。
這個結,怎么這么像之前謝扶光給她綁過的那個斷死結。斷死結,無法解開的結。
她懷疑月樓迦方才是在以解結之名,行打結之事。這絕對是他故意打的斷死結。她有些惱,“你怎么這樣呢!”
“什么?”
“你方才是不是故意在打結?”
“沒有,我只是不擅長解結。”他低眸,冰藍的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見她一人。
狡辯。她也不再與他多辯。她凝氣,索性運內力,直接拉斷自己的衣帶。
衣帶斷落,她的上衣敞開。
就在這時,門邊響起魏朝清的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第 146 章
此時, 沈秀與月樓迦親密地緊貼在一起,沈秀衣帶解開,衣衫微敞。這場景, 任誰都會以為他們在做什么旖旎不可說之事。
魏朝清臉色微青,“你們在做什么?”
迅速拉攏敞開的上衣,沈秀退后幾步, 遠離開月樓迦。她忙不迭道:“別誤會!”
她語速極快,言簡意賅把方才發生的事解釋一遍。
“原來如此。”魏朝清走過去, 擋在沈秀身前,隔絕月樓迦的視線, “秀秀, 快穿好衣裳。”
沈秀會意,立刻去重新找了一條衣帶。將衣裳系好后,她整理額發, 對月樓迦道:“你回去罷,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月樓迦:“若我執意要娶你, 你當如何?”
沈秀毫不委婉, “我不喜歡你, 不會嫁你。”
她旁側,魏朝清看了她一眼。
月樓迦:“若我強娶你, 你又當如何?”
強娶?沈秀心神緊繃起來。月樓迦會對她強取豪奪?他看起來的確就像一個會強取豪奪的冷酷之人。她咬牙, “毋寧死,不與從。你若強迫我,我就跟你拼了!”
她剛說完, 魏朝清就護在了她身前。他溫潤的眉眼變得凌銳起來, “你若敢強迫她,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月樓迦睨視魏朝清, 像是在睥睨一只螻蟻,聲若冰川之風,“你?文弱之人,能奈我何?”
魏朝清不會武功,一個文弱夫子而已,他一根手指便能將他壓死。
魏朝清絲毫不懼,“你大可以試試。”
“夫子。”沈秀把魏朝清拉到身后,“你退后。”
她掌心運力,不假思索一掌打向月樓迦胸口。
“砰!”月樓迦不躲不避,硬生生接下她這一掌。他按住胸口,嘴角溢出血絲,“你的功夫倒是學得不錯。”言語之間,像是很滿意她的功夫學得好。
沒想到他連躲也不躲,沈秀頓了一下,她道:“我說了,你若要強迫我,我會跟你拼了,我絕不會從你!”
修長的手指抹了下嘴角,鮮艷的血染紅月樓迦雪白的指尖,他道:“我不會強迫你。”
“那你緣何要說那樣的話?”
“只是想知道一種可能。”他不會強迫她,他喜歡她,只會把她捧在手心里,斷然不會傷害她。
沈秀打過他的手掌,灼熱起來。撇去微微的負罪感,她道:“是你先嚇我的,所以我不會因為方才傷了你而向你道歉。”
“是我不對。”
“咳。”沈秀瞥瞥他胸口。她剛才這一掌,運集了大量內力,出手挺重的,他吐了血,受了不小的傷。她道:“你趕緊去療傷。”
“無礙。”他說著無礙,卻按著胸口悶哼一聲。
沈秀肅色,“趕緊去療傷。”
待月樓迦離去,沈秀轉身對魏朝清說:“夫子,方才多謝你。”
“你我之間,不必這樣客氣
YH。”
魏朝清方才那無畏無懼的架勢,讓她略微意外。月樓迦武功高強,是樓蘭之王,而魏朝清,不會武功,只是一個文弱之人,他為了她,竟敢直接對上月樓迦,一點也不畏懼。
他的勇敢,讓她詫異。
見沈秀沉默不言,魏朝清道:“秀秀,你莫怕他,我會護好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她道,“你護好你自己就行了。夫子,我聽娘說,這幾年朝廷那邊一直在請你回京,你就回去罷,別在我這里耽誤了,白白浪費了光陰。”
“我辭去國子監祭酒之位,皆因我自己早已不喜久居朝廷之內,并非因你。”魏朝清溫聲道,“我待在燕州,也并非因你,只是喜歡這里,而我的友人也在此處而已,你莫要因此而有負擔。”
“是嗎?”沈秀將信將疑。
“是。”
沈秀腦子里無數思緒飄過,方才魏朝清與月樓迦對峙的畫面闖入腦海,她靜默半晌,道:“夫子,我們以后還是不要見面了。”
魏朝清一愣,“什么?”
“你喜歡我,但我并不喜歡你。你若一直待在我身邊,我會愧疚,會很有負擔。”
夫子曾經是她的恩人,雖然她都不記得了,但他的恩情是一直存在的。她不喜歡他,因他的恩情而對他愧疚。
為了他好,他最好是遠離開她,遠離開她了,時間會淡忘一切,或許他會慢慢不喜歡她了,這樣對他好,對她也好。
失憶之前的她,大抵是因為恩情,不忍對魏朝清說這樣無情的話。而她現在,之所以能直白地說出這樣無情傷人的話,皆因她不記得一切,即便知道他對她有恩,心里也感受不到真實的情誼,便無所顧忌。
魏朝清:“你不必愧疚,不用有負擔,我們是朋友,你把我當做朋友那樣相處,不要把我當作喜歡你的人。”
“我不會和喜歡我的人做朋友,我想保持距離,我們以后各自安好。”
他止聲。
沈秀能清晰地看見他眼里的哀傷。
他說:“秀秀,請不要對我這么殘忍。”
“不和你保持距離,才是對你殘忍。我這是為你好。”
“這不是為我好。我不求你能喜歡我,我什么也不求,能看見你,就已經很好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至少讓我能看見你。”魏朝清低聲下氣,卑微地祈求她,“不要對我如此殘忍。”
沈秀握拳。她若現在心軟,不對他殘忍,以后他或許會受到更大的傷害。思及此,她道:“不行,請你遠離我。算我求你,我求你,遠離我,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魏朝清默默看著她,良久,他轉身離去。
楊氏恰好走到門口,與魏朝清碰上,“大人,您這是要回去?這會子到晌午了,不如吃了飯再回去?”
“不了。”魏朝清聲音喑啞,大步離去。
“怎么就走了。”楊氏一邊進屋,一邊嘀咕。
“秀秀,我方才聽小桃說樓蘭王來了,他在何處?”
“走了。”
“他來找你做什么?”
“娘,你猜得沒錯,他對我有意思,他想娶我為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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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楊氏手里的帕子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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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怎么回的?”
“我不喜歡他,當然拒絕了他。”
“你拒絕了他,會不會得罪他了?”楊氏憂愁萬分。
沈秀眉心皺成川字。她不想委屈自己,毫不猶豫,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月樓迦,她拒絕的是一個極有權勢的帝王的求娶。她當時并未想到得罪他后,他會報復,可能會威脅到她父母的安危。
就像她之前拒絕司馬朗,魏朝清一樣,她完全沒有考慮過拒絕后,家人的安危。
她的自私涼薄,讓她心驚。
或許是因為她失憶了。她不記得對父母的感情,是以并未考慮到他們。不知自己父母還在世之前,她極切希望自己父母還在世,可真正與父母在一起了,她卻對父母沒半分感情。于此,她倍覺愧疚。
“娘,我若是得罪他了,他要報復,我會以我的性命來保護你們。我不會因為害怕得罪他,就屈服于他,你們若是怕的話,不如我與你們斷————”
“你說的什么話,我是怕報復,但更怕你過得不好,更怕你受委屈。你不要因為我和你爹而有所顧忌,而委屈自己。”
楊氏繼續道:“之前宋玉要強娶你,我和你爹也沒因為害怕,就讓你從了宋玉。在爹娘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你不要有任何顧慮。”
沈秀心中動容,“若他報復我,危及了你們的性命了呢?”
“娘就是死,也不愿你受委屈。”
“你娘說得對!”沈有財猝然出現,“我和你娘就是死,也不愿你受半分委屈!他要報復就報復,你絕不能因為我們而有所顧慮,而屈從于別人!”
沈秀緩緩道:“謝謝。”
“一家人,說甚么謝不謝的,作甚么這么客氣。”沈有財哼哼。
“就是。”楊氏抹抹濕潤的眼角,“秀秀,你一定要記住,在爹娘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萬不可顧及我們而受委屈。”
“好了,莫想這些了,咱去吃午飯。”沈有財道,“我今兒打了豆腐,走走走吃飯去!”
楊氏做了蒜酪,干煸豆角,糊豆腐,醋椒鵝,干辣椒煎牛肉,攛雞軟脫湯。
沈秀的注意力集中在紅辣辣的干辣椒煎牛肉上。牛肉,干辣椒的絕佳搭配,果木蒸過的牛肉風味醇厚,油香豐腴,彈嫩多汁。
被油鎖住肉汁的肉里,辣椒的芳香釋放,香辛由弱到強,咀嚼時帶來嚼勁的灼熱感。
胡椒中和了干辣椒,一粒粒擴散在牛肉里,干辣椒的辛辣感變得緩慢而綿長,一咀一嚼間,慢慢點燃了火辣辣的多巴胺狂歡。
“呼!”沈秀渾身血脈舒張,吃得滿面紅光,“娘,你做的干辣椒煎牛肉真好吃。”
“是嗎?我也沒做過幾回,還覺得味道不夠呢,你若喜歡,下次還吃這個。”楊氏笑著給她夾菜,“練武,就應當多吃些牛羊肉補身子,來,多吃些。”
沈有財把湯碗放過來,“多喝些參湯比吃牛羊肉更重要。”
沈秀笑笑,喝下參湯。
飯后,家里的賬房先生前來,將賬本交與沈有財。這幾年,沈家早已不做豆腐生意,沈有財買了幾間鋪子,生意倒是極紅火,這幾年賺了不少錢。
賬房先生離開前,沒忍住偷瞥了一下沈秀。
沈有財注意到賬房先生還不離去,問道:“怎么還不走?”
賬房先生耳熱,“這就走,這就走。”走之前,他又偷瞟了沈秀一下。
魂不守舍地往前走,一頭撞上柱子,賬房先生霎時回魂,清醒過來。他用力拍腦袋,把腦子里的人拍出去。
賬房先生離去,沈有財笑瞇瞇地捧著賬本,對沈秀道:“秀秀,家里給你攢了老多嫁妝,以后定能給你找個好夫君。”
“我不想嫁人。”
楊氏欲言又止,到底還是什么也沒說。
沈有財撓頭,“不想嫁人?那,咱招個上門女婿也成!”
“我不想找夫君。”
沈有財的嘴巴努力張合幾下,頃刻后,他道:“沒事兒,爹會一直養著你,你想不想找夫君都不打緊。”
沈秀驚訝。她爹竟如此開明包容?她又瞧瞧她娘。
楊氏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說,就代表贊同無異議。沈秀心熱,“爹,娘,多謝你們。”
“都說了一家人不許這謝來謝去的。”沈有財笑呵呵。
“對了,”楊氏忽而想起什么,“我方才見魏大人離開時臉色不大好,這是怎么了?”
沈秀撩撩茶杯蓋子,抿下一口茶,“我讓他以后不要與我見面。”
“這……你與他吵架了?他惹你生氣了?”
“不是。”沈秀解釋了一番她這么做的緣由。
聽罷,楊氏與沈有財默默無言。過了半晌,楊氏道:“這樣也好。秀秀,你做得對。他離開你,或許才會斷了念想。”
沈有財附和,“是極!那魏大人他同意了?”
“不知,他什么也未說就走了。”沈秀放下茶杯,輕輕嘆息。
“舅舅,你不吃飯么?”魏長生問魏朝清。
魏朝清坐在書案前,淡聲道:“不吃。”
“舅舅,你不高興?怎么了?”
“沒有。你出去,門關上。”
“……那我出去了。”
門關上后,魏朝清扶住額頭,神色愈發沉郁。
至晚間,魏長生又前來,“舅舅,你晚飯也不吃?”
“不吃。”
“舅舅,你到底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沒什么。”
“為何心情不好?”
“是我自己的緣故,不用擔心,我餓了自會去吃飯,讓我一個人靜靜。”
魏長生踟躕著離去。
最后一絲天光融進夜色里,整個燕州城被濃厚的烏云籠罩。漸漸地,雨絲如薄紗,輕覆在靜謐的大地上。
書案前,魏朝清執筆,一筆一畫勾勒畫卷上的畫像。
畫完,他靜靜凝視畫卷上的人,指尖輕輕觸摸畫上
依譁
人。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畫卷上,暈開了水墨。一滴又一滴。
外面的雨,綿延不絕,無聲滑落,似乎隱藏著千絲萬縷的哀傷與痛楚。
直到晨間,雨仍未停。沈秀望著細細綿綿的雨,打了打呵欠。她站在長廊邊上賞雨。
前方,有人朝她這里走來。
雨淅瀝淅瀝落下,順著水綠色的傘滑落,澗成一朵朵水花。傘下,握著傘柄的手白皙修長,瑩如瓊玉。傘下之人,身姿如青松玉竹,挺拔俊雅,淡然高華。
來人步至長廊下,綠傘微微揚起,露出他清潤的面龐。
沈秀:“夫子?”
魏朝清身著綠衣,衣袍間沒有一絲褶皺,衣擺柔軟垂順,一如他眉眼間的溫和之意,“秀秀,你放心,以后我不會再來煩擾你。”
她怔了下,“你……”
魏朝清笑容清雋,清風曉月般,“我以后不會再來煩擾你,祝你以后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夫子,也祝你以后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他笑,“好。”
對上他溫潤的眉眼,沈秀愧疚難當,不愿再面對他。她啞然,“那……我回屋了。”
她轉身就走,被他拉住胳膊。他嗓音喑啞,“秀秀,讓我最后再看你一眼。”
她轉過來,低低道:“對不起。”
他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讓你有負擔,是我讓你心煩。”
他垂下長睫,不讓她發現眼里即將要溢出來的液體。
在眼淚不受控制滑下來的那一刻,他迅速松開傘,傘跌落在地。雨水沖瞬間刷掉淌下來的淚水。讓人不知他臉上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
沈秀:“你的傘!”
“不小心手滑了。”魏朝清說著,卻沒撿起傘。
雨水在他白皙溫潤的面龐上肆虐,他笑道:“秀秀,后會無期。”
沈秀撿起傘,撐到他頭頂,“后會無期。”
他拿過傘,頭也不回離去。
沈秀靜靜目送他的背影。
第 147 章
聽魏朝清說, 他們以后要搬離此處,魏長生詫異,“為何?”
難道是沈家要搬去別處了?
魏朝清道, 因為沈秀不想再見到他。
“什么?舅舅,你做什么了?你惹到姐姐了?她為何不想再見到你?”
得知沈秀為何不想再見到魏朝清的緣由,魏長生安靜下來, 他轉身就跑出了屋子。
“姐姐!你以后真的不想再看到舅舅嗎?”
沈秀收起武功秘籍,道:“是。”她走到魏長生身前, “長生,我有話與你說。”
“姐姐你說。”
“以后別來找我了。”
魏長生的第一反應是心虛。莫非沈秀發現他也對她有意?
難道他表現得這般明顯?他囁嚅道:“為、為何?”
“我不想和與你舅舅有關的任何人有牽扯, 不想與你們家再有任何瓜葛。”
“可是我————”
“你不必多說, 我希望你以后別再來找我,我不會再見你。”
“你以后也不見我,也要將我拒之門外?”
“對。”
“不行!”魏長生一把抱住沈秀的胳膊, “不行!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你不想見他, 憑什么不能見我!”
“松開。”
“不!”他氣得雙目赤紅。
“松開。”
“就不!”年方十一的小少年, 倔得如同一頭小牛犢。
“若再不松開, 我就不客氣了。”沈秀叱他。她身上有功夫,想甩開魏長生輕而易舉。
“除非你答應我, 不能不見我。”
“我不會答應你。”
“姐姐……”魏長生哽咽。
沈秀心一狠, 直接把魏長生扔到門外,“別再來找我。”留下這句話緊閉上門。
“姐姐!”魏長生在外面用力拍門。
“姐姐!”他邊哭邊拍門,手都快拍腫了, 門仍然緊閉著。
“喲!這是怎的了, 長生,你這是在作甚, 怎么哭了?”楊氏提著食盒過來,驚然問道。
“嬸嬸,您讓姐姐開開門,讓我進去。”魏長生抓住楊氏的衣袖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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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張俊秀的面龐像是在蒸籠里蒸過,通紅里泛著濕氣,瞧著委屈又可憐。
楊氏心頭軟下去,“你莫急,秀秀她在屋里頭?”
“在的,嬸嬸您快讓姐姐開門。”
沈秀已經聽到他們外面的對話,還未待楊氏敲門,她就先開了門。
“姐姐!”魏長生如同小炮仗,一頭栽進沈秀懷里,死死抱緊她,“姐姐!”
楊氏:“秀秀啊,你和長生這是怎的了,他為何哭成這樣?”
“我讓他以后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與他們家再有任何瓜葛。”
了解清楚緣由,楊氏咳了咳,也不好再說什么。沈秀按住不停掉淚的魏長生,“別哭了。”
他不聽,仍然哭,水紅的眸子里,飽含委屈與難過。
她斂眉,“魏長生,你很煩人。”
魏長生渾身僵住。
“別哭了,你真的很煩人。”她口吻冷硬,轉而對楊氏道,“娘,勞煩你把夫子請過來。”
楊氏疾步離去。
魏長生仍然緊緊抓著沈秀,卻不再哭了。他腮幫用力抿著,竭力抑制淚意,不讓淚水淌下來。
“姐姐,不要這樣對我。”他可憐巴巴地祈求,“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你為何要因他遷怒于我?”
他說著這話,一陣怨恨涌上來,對舅舅的怨恨。若不是舅舅,他現在便不會被牽連!
“并不是遷怒。沒有你舅舅,我也不想再見你。”
“我、我做錯什么了?”
“你什么也沒做錯。你……”沈秀道,“我原不想對你說這些,罷了,我還是說清楚些罷。你知道眼緣么?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不合眼緣,所以不怎么喜歡你。”
他仿若被冰凍住,“姐姐,你說真的?”
“真的。”
他摸自己的臉,對自己產生懷疑,“我是哪里長得不好?”
“你哪里都長得好。但,眼緣這事,并不是長得好就合眼緣的,并不以長得好壞來評判。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魏長生怔怔然,好似受了莫大的打擊。
俄頃,魏朝清前來。沈秀對魏朝清道:“夫子,還請您將他帶回去。”
魏朝清:“長生,回去。”
魏長生不動。
魏朝清:“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魏長生垂下頭。
魏朝清拉他,“回去。”他用力一拉,將魏長生拉過去后,對沈秀道:“抱歉,我會管教好他,以后不會讓他再來打擾你。”
魏長生忽然抬首,淚光盈盈,“姐姐,你失憶之前,定然不會對長生這么狠心。”
她別開臉,錯開他凄楚的逼視。
被拽著離開時,魏長生扭著頭,一直看著沈秀,似乎盼望她能夠回心轉意。然而直到消失在道路盡頭,沈秀都不曾再看他一眼。
沈秀重新關上門。她坐在桌邊,一杯涼茶下肚,情緒仍未冷卻下來。
“不要再想這些了。”她告訴自己。她盤腿而坐,攤開功法,五心朝天,吐納練氣,專心運轉內功。
葉云川來時,沈秀剛練完一套功法。
他將一把長劍遞與她,“看看。”
她接過長劍。長劍如虹,細長剛勁。她贊
憶樺
道:“好劍!”
“此乃屠龍劍,此劍鋒利無比,無堅不摧,我新得來的寶劍,贈予你。”
“給我?”
“此劍能提升你的武力。”
想起要殺她的人還未找到,沈秀握緊長劍,“謝謝哥。”
葉云川取出腰部的劍,“與我過兩招?”
“我肯定打不過你,你下手輕些。”沈秀很有自知之明。葉云川的武功只在謝扶光與月樓迦之下,她雖然學的是謝扶光的神功,起點極高,但只學了三年多的時間,肯定是打不過葉云川這樣的絕頂高手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沈秀扛著劍,氣喘吁吁,“不行了,不行了,我遭不住了。”
“能接我這么多招,已經很不錯。”葉云川道。謝扶光自創的功法果然厲害,秀秀學了三年,就已成為高手,她的自保能力,已經極強。
葉云川:“假以時日,你的功夫定會在我之上。”
“那不可能。”她摸摸長劍,“真是把好劍,云川哥,多謝你。”
葉云川離去,沈秀繼續練劍。葉云川離開沒多久,月樓迦又來了。沈秀打量月樓迦的胸口,“你的傷如何了。”
“無大礙。”
“你又來做什么,我說了不會嫁給你。”
“我會一直待在燕州,直到你愿意嫁我。”
“你待多久都沒用,別白費力氣。”
他沒有要改變想法的意思。沈秀道:“真要一直待在這里?”
“君無戲言。”
“一國之君,待在別國,于國事不理,實乃荒唐,你想當昏君?”
“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你不在,別人篡位?”
“無人能篡我的位。”
皎若冷月,貌若天神的樓蘭王,似若神邸,俯視睥睨眾生,渾身上下寫滿唯我獨尊的冷酷與霸氣。
“你當真……”沈秀無言,“你當真自信。你真要留在燕州?為了我,不回自己的國,你想讓我成為你們樓蘭的罪人?”
“誰敢治你的罪?”
沈秀噎住。她清嗓,“我勸你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你若真留在燕州,我不會讓你進我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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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動于衷,目色古井無波。
她繼續道:“我認真的。你來一次我趕一次,絕不會讓你進我家門,絕不會見你。你確定要待在這里?”
“當然。”
她叉腰,“堂堂一國之君,是想當無賴?”
“無賴又何妨?”
“……”
“你這樣做,我很不高興。我之前說過,你若是真的喜歡我,就不應該做讓我不高興的事。”
喜歡一個人,是舍不得,不忍心讓對方不高興的。
月樓迦長眉緊蹙。
沈秀想了想,知道不能與他硬碰硬,于是決定用眼淚以攻之。她醞釀情緒,用力擠出淚來,可是怎么也擠不出來。
很快她便尋到流淚的方法。她在心里默念謝扶光。
念及謝扶光,那些酸楚痛苦,一一卷土重來。淚水不受控頓時簌簌而下。她流著淚,道:“樓蘭王,請您回去,莫要留在這里白費力氣。”
眼光觸及她面龐上的淚水,月樓迦微頓。
沈秀吸鼻子時,一只冰涼的手掌捏住了她的下巴。
月樓迦抬起她的臉,冰涼的手指擦過她臉頰上的淚水,“別哭。”
她停不下來,一顆顆灼熱的淚珠浸染月樓迦雪白修長的手。
他輕輕擦拭她的眼淚,“別哭。”
她的淚水愈發洶涌。
月樓迦道:“我會回樓蘭。”
“不止是回樓蘭,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到這里,她恍惚起來。
謝扶光,魏朝清,魏長生,月樓迦,她已經連續對好些人說過這句話。這句話說到她都有些厭倦。
月樓迦:“不可能。”
她推開他。什么也不再說,只默默垂淚。她一邊抹淚,一邊偷瞟他。
他目色冰冷,滿面寒霜,仿若孤獨的冰山,周圍一切都變得寒冷起來。
空氣仿若被凍住,讓人難以呼吸。沈秀吞咽喉嚨,后退半步,與他拉開距離。
再度醞釀了一下情緒,她喉頭滾動,不再默默無聲哭泣,而是大哭起來。她坐下來,趴在桌面上,哭得像個孩童。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趴在桌上,都趴得胳膊酸了的時候,月樓迦冰涼的手掌放到了她背上。
“沈秀。”
她從桌面上抬起腦袋,她聽到他的胸腔里,逸出一絲幾不可聞的嘆息。
月樓迦:“我答應你。”
“你答應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對。”
這么快就答應了?她以為她要與他耗些時間。她掩飾住喜悅,問:“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還哭么?”
她摸鼻子,把淚水收回去。直接用袖子粗魯擦臉。
月樓迦攔住她的手,他取出帕子,輕擦她的臉。神色冰冷,動作卻輕柔得很,反差感極強。
沈秀避開他的帕子,“我自己擦,你走罷。”
月樓迦向門外一掃,“拿進來。”
須臾,一侍衛將一個鑲嵌著藍色寶石的金匣子捧入屋內。月樓迦將匣子遞與她。
“給我?”
“你生辰將近,這是我送與你的生辰禮。”
生辰禮?沈秀記起來,她生辰的確將近。她自己都沒記起來這事,他倒記得清楚,還提前把禮物送來了。
“我不要,謝謝。”
“收下生辰禮,以后除非你主動要見我,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衡量一番,沈秀接過匣子,“好。里面是什么?”她直接打開匣子。
匣子里,放著一座藍玉。質地細透的玉,清澈,美麗,泛著夢幻的月光藍,整整一座玉,被精心雕刻成了月亮的模樣。
“這是?”
“樓蘭王后之印,月印。”
“月印,是鳳印?”
“鳳印是中原人的叫法。”
沈秀將月印推給他,“我說了不會嫁你。”
“送你月印,并非要讓你嫁我。這只是你的生辰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月印是樓蘭王后才能擁有的,你把它給我,不就是要我嫁你?”
“你不嫁我,但樓蘭王后的位置永遠屬于你,月印也永遠屬于你。”
“我不要。這么貴重的東西,你拿回去。”
“月印只屬于你。你不要它,它在別人手上,就不再是月印,只是一座普通的玉璽,不再貴重,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它,它才是月印。”
“……”
她連連搖頭,“我不會要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要。”
“當真不要?”
“不要。”
月樓迦輕輕一捏月印。月印瞬間化為粉末,從他指縫間滲透下來。
“你?!”沈秀大驚,“你把它捏碎了?你竟然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捏碎了?”
“你不要它,它就不重要。我說了,它在你手上,才是月印。”
“你真是……”
瘋子。他怎么與謝扶光一樣瘋?
后面的話沈秀沒說完。那么重要的東西,就直接毀了,好半晌她才平靜下來。她說:“不用你給我送什么生辰禮,之后我過生辰,也別再給我送什么禮。你若真想送我什么,那就好好遵守承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這就當做是你送我的生辰禮了。”
月樓迦垂下濃密如蝶翼的長睫,“好。”
第 148 章
十日后。
這日天清氣朗, 沈秀坐在屋頂上,支著耳朵聽隔壁院子里兩位嬸子對罵。
“誰偷你衣裳了?呸!我看你是瞎子拉二胡,瞎扯!”
“你才瞎扯, 肯定就是你偷的!”
“你是狗掀門簾子,全憑一張嘴!你說是我偷的就是我偷的?”
“你天天擱這轉來轉去,不就是裁縫不帶尺, 存心不量(良)嗎!”
“我呸!你自己丟了衣裳,還賴別人頭上, 你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你就是那
䧇璍
老和尚的木魚, 天生挨揍的貨!”
“那你就是黃瓜, 欠拍!”
“你抱著木炭吃個飽,嘴黑心也黑!”
兩位嬸子妙語連珠,罵人一套一套的, 聽得沈秀忍俊不禁。她倆還吵個不停,她從兜里掏出瓜子, 一邊磕瓜子, 一邊津津有味地聽她倆吵。
那倆嬸子越吵越有勁, 唾沫橫飛,罵人的話詼諧幽默, 都不帶重復的。沈秀哈哈笑, 淚水都飆了出來。
楊氏拎著包袱從廊上下來,發現沈秀坐在屋頂上哈哈大笑,她詫然。自秀秀回來后, 難得見秀秀如此開心。
“什么事這么高興?”楊氏問道。
沈秀從屋頂上飛下來, “隔壁有人吵架,蠻有意思的, 很好笑。”
“吵架有甚好笑的。”楊氏失笑,“快過來,秀秀,我給你買了身新衣裳,你來瞧瞧。”
“家里有這么多衣裳,還買什么新的。”
“這件衣裳是碧落云裳閣新出的樣式,好看得很,你后日生辰就穿這個去醉仙樓吃飯!”
醉仙樓,是燕州最負盛名的大酒樓,酒樓里的大師傅手藝高超,乃是御廚后人。為慶祝沈秀的生辰,沈有財與楊氏特意訂了醉仙樓的晚宴,打算就一家三口去那里好好慶祝慶祝。
“快進屋穿上試試。”楊氏拉著沈秀進屋。
“瞧這顏色,多喜慶。”楊氏取出衣裳,往沈秀身上比。
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配上金絲薄煙紅紗,金紅交替的色彩,的確喜慶吉祥。
沈秀摸著衣裙上的紅云,思緒逐漸飄遠。她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三日。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就與她這人一樣,普普通通,不年不節,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謝扶光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一日。十二月二十一日,這天極陰之至,是一年中寒氣陰氣最鼎盛的一天。
他出生在一年中最陰寒的一天,出生沒多久,便被親生父親扔進了冰寒刺骨的河水里。
仿若親身被扔進了刺骨的河水里一般,她的骨頭開始發冷。
“秀秀?秀秀?發什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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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摸摸手臂,搓走皮膚上的涼意,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謝扶光。她笑笑,“很好看,謝謝娘。”
“你喜歡就成。”
五月二十三日,沈秀生辰這日,一大早,楊氏就將精心烹制的長壽面端到沈秀面前。
“從今兒起,你就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楊氏笑吟吟。
大海碗里的長壽面,面細如絲,如金如玉,湯映雪月。沈秀嗦著面條時,葉云川以及他父母攜生辰禮前來。
“生辰吉樂!”葉云川眉目彎彎,將生辰禮遞與沈秀。
秀將禮都收了,請他們都坐下,斟上茶來。
午宴只招待了葉云川一家人,其他來送禮的,沒招待,送的禮沈秀也沒收。
午后,葉云川一家人離去。及至日暮時分,沈秀與爹娘坐上馬車,前往醉仙樓。
藍田方玉,錦翰霞明,云液凝酥……沈菜瀏覽著單子上的祝壽宴菜肴,“這么多,吃不完。”
沈有財:“也就吃個吉祥,每樣吃點,又不是要咱全部吃完。”
“那多浪費。”
“吃不完就打包回去。”
一道一道菜上桌,每一道菜肴色與香俱全,雖不知味如何,但從色香這兩方面來看,味道也一定極佳。
沈秀用勺子撥了撥冒著熱氣的濃湯,熱湯里,魚翅、鮑魚、鹿筋等十多樣食材經過煨煮后,合成的香味鮮而濃,厚而醇,氣味十分豐富且多樣,濃香在空氣里沸騰。
湯里各種各樣的食材放到一起,有一種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豐富多樣感。沈秀抿了一口湯,熱熱的高湯咸度適中,口感絲滑,鮮美至極。熱流滑過口腔,咽入肚腹,全身都被這鮮美絲滑的湯汁給淹沒了似的,只讓人心神都暈晃晃起來。
沈秀:“這味道很像……”
“很像什么?”
很像魏朝清的手藝。
沈秀斂住情緒,“味道很好,怪不得這里的生意這般紅火。”
“是啊,這里大廚的手藝怕是趕上魏大人了!跟魏大人做的菜一樣好吃!”沈有財樂呵呵道。
楊氏遲疑,“倒真像是魏大人做的菜。”
沈有財捏捏下巴,“是有點像啊。”
沈秀招來小二,問小二醉仙樓的大廚是誰,可否能見一面。小二紅著臉,連忙去了廚房。
不多久,一位高胖的中年男子進入雅間。沈秀看了看大廚,夸贊幾句之后,給了個大紅封以表感謝。
大廚回到廚房,神色恍惚。
“可有穿幫?”耳邊傳來一道聲音,可大廚恍惚著,沒有應答。
大廚的徒弟輕輕一碰大廚,“師父,師父,大人問您話。”
大廚即刻回魂。他彎下腰,恭謹道:“回大人,小人,小人并未穿幫。”
“她……他們吃得如何?”
“都很喜歡,都吃得高興。”
魏朝清莞爾。他系著圍裙,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果子,一點一點雕刻。做好飯后果食,魏朝清垂下頭。
他甚至不能親口對她說一句生辰吉樂。
雅間里,沈秀一家人吃得正歡時,小桃放下筷子,扯扯沈秀,“姑娘,您瞧,外面在放煙花。”
窗外一束束煙花炸開,絢爛流彩,璀璨多姿,如泛著光的花瓣撒向全城。
霎時間,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整個燕州城,被束束煙花染成了色彩斑斕的畫卷。
城中千家萬戶,在煙花的籠罩下,紛紛走出家門,欣賞這全城綻放的煙花,欣賞這壯麗的景觀。
全場百姓議論紛紛:
“這不過年不過節的,誰放煙花呢?誰家有喜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啊。全城放煙花,大手筆啊這人!”
“嘖,這得花多少錢,定是哪個大戶人家放的!”
“我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多的煙花一起放,真真好看!”
“快,快叫娃娃們都出來看煙花!”
醉仙樓雅間里,小桃拉著沈秀到窗邊,“姑娘,來這里看,好多煙花!”
站在窗前,沈秀探頭。全城都在放煙花,整個燕州城被炸成了絢麗璀璨的色彩,壯麗絢爛,讓她不禁喟嘆,“嗯,很美。”
她望著煙花,頰邊浮現出淺淡的笑意。
見沈秀笑了,小桃也笑起來。她偷偷望向窗外某個方向。
窗外某個方向,謝扶光站在屋頂,靜靜遠望醉仙樓的方向。
他輕輕道:“生辰吉樂。”
沈秀喜歡煙花,看到這滿城煙花,定會高興。是以,在她生辰這日,他特意準備了這滿城煙花。
他微微揚起嫣紅的唇角。
碧綠的衣袍在風里翻飛,打到他的手背后,他撫了下衣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穿著綠衣,長長的卷發被黑直的假發覆蓋,精致昳麗的面容被人.皮面具壓住,任誰都無法認出來他原本是誰。
謝扶光之所以這樣偽裝,是怕沈秀再看到他。
他答應她,不再出現在她面前。然他要保護她。
無論是之前要殺她的人,還是任何要對她不利的人,他都會替她解決掉。他這一身功夫,為她而生。
他不會去打擾她,但會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
他會守在地獄門前,不讓她踏進地獄大門半步。
第 149 章
晨光熹微, 沈秀飛坐在屋頂上,支著耳朵
銥誮
聽隔壁,沒聽到隔壁的嬸子吵架, 她失望地摸摸鼻子,倒是聽到有人在談論昨日的煙花不夜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回想起昨夜的滿城煙花,她笑了笑, 她昨日恰好生辰,倒是跟著蹭了一下這滿城煙花的喜氣。
一轉頭, 清晨的燕州城映入視野。
燕州的清晨,熱鬧繁華, 凡俗盡染。桃花源的清晨, 旭陽東升,村花路柳,溪水潺潺, 炊煙裊裊,田園碧綠, 一片與世隔絕的歲月靜好, 與燕州全然不同。
發覺自己又在想念桃花源, 沈秀趕緊轉移注意力。又支著耳朵聽了片刻,沒聽到那兩位嬸子吵架, 她準備飛下屋頂, 余光瞥見街道上,一輛馬車正沖向一位婦人。
她迅疾飛過去,電光石火, 千鈞一發之際, 她一把撈起婦人,躲開了馬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還好嗎?”
婦人臉嚇得慘白, 幾近失了聲,“我……我……我沒事,姑娘,多謝你!多謝你!”
“沒事便好。”沈秀轉向停下來的馬。
馬車上跑下來一個小廝,“對不住,對不住,馬車失控了。”
沈秀:“以后小心些。”
“一定一定。”小廝偷偷瞅她一眼,又快速低頭。
沈秀沒多待,點頭示意后轉身就走。
“姑娘且慢。”陌生的男聲從馬車里傳出來。
她側過身。
一位錦衣華服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男子向她作揖,“多謝姑娘方才相助。”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敢問姑娘家住何處,改日某必登門致謝。”
“不用,日后駕車小心著些就行了。”沈秀擺擺手。
“姑娘————”
沈秀沒予理會,腳尖一點,騰空飛走。她并未注意到,她腰間的荷包,在她飛起來時,滑落到了地上。
男子正彎腰去撿荷包,一只漂亮如花的手先他一步撿起來荷包。他直起身,對著身前突然出現的人道:“公子,這荷包是方才那位姑娘的,請你交于我,我會將荷包還與她。”
謝扶光:“她是我妻子。”
“她……她已成親?”
謝扶光轉身離去。
男子怔怔,“她已成親……”
小廝:“少爺,方才那位姑娘,她并未梳婦人髻。”
男子瞬間回魂,“是也!她并未梳婦人髻!她沒成親!”
仿若從地獄升回天宮,男子喜不自勝。緊接著他憤怒起來,“方才那人騙我!他去哪兒了?趕緊追上他!”
這邊廂,謝扶光輕輕摩挲手里的荷包。紅唇靠近荷包,他輕柔地親吻荷包,迷戀而眷戀。
沈家大門前。
一位帶著嬰兒肥的小女童來到護衛前,對護衛說她撿到了沈秀的荷包。
護衛去接荷包,小女童搖搖頭,麻煩他去通傳一下。
“姑娘,外頭有人撿到了您的荷包,給您送來了。”
“荷包?”沈秀這才發現腰間的荷包不見了。
“誰幫忙撿回來的,人在何處?”
“是一個小女娃,這會子就在外頭,說要把荷包親手交給你。”
沈秀去了大門前。胖嘟嘟的女童看到她,像是放心了,“姐姐,你的荷包,你走得太快,妞妞撿到荷包,追不上你。”
“謝謝你啊小姑娘。”沈秀摸了下自個兒的兜,兜里放著她時常吃的零嘴兒。抓出一把糖,她放到小女童手里。
小女童:“不要的。”
“拿著,多虧你幫我撿到了荷包。”
小女童咧嘴,“謝謝姐姐!”
小女童捧著糖一邊吃一邊走。見有人攔在她面前,她揚起頭,奶聲奶氣道:“大哥哥,我已經把荷包交給姐姐了。”
謝扶光伸手,“糖給我。”
“這是姐姐給我的。”
他給了她一錠銀子,“拿去買糖。”
小女童乖乖巧巧地把糖放到他掌心里,然后拿著銀子,蹦蹦跳跳去買糖了。
謝扶光捻起一顆糖,放進嘴里。酸酸甜甜的果香蔓延開來。
她總愛食些酸的,辣的東西。
謝扶光抿著糖,唇角稍彎。
數日后,東宮。
“生辰禮她沒要?退回來了?”
“是的,殿下。”侍衛將一封信遞到司馬朗面前,“這是沈姑娘給您的信。”
司馬朗一把搶過信封,忙不迭打開。快速瀏覽完信紙,司馬朗整個人僵在原地。
“殿下?”
“殿下?”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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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不敢再看面色鐵青的司馬朗,飛速離去。
司馬朗捏緊信紙,胸膛劇烈起伏。
信里,沈秀讓他別再去打擾她。
她真就對他殘忍至此!
他將信紙撕得稀巴爛,扔在地上,用力踩。
又好幾日過去,沈家大門前來了一行人。
“沈秀何在?速來接旨!”
圣旨?接到通傳的沈秀愣了一愣,趕忙去接旨。
領頭太監展開圣旨,嗓音洪亮,“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沈有財之女沈秀嫻靜婉約、溫良敦厚、品貌端莊,深得朕心,今皇二子年已至適婚娶之時,當擇賢良以成家室。值沈秀待字閨中,與皇二子天設地造,佳偶天成,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皇二子為正妃。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聞之,欽此!”
聽完圣旨,沈秀整個人宛若石雕一般僵硬。楊氏與沈有財瞠目結舌。
很快,沈秀神色沉下來。皇帝賜婚,不問她本人的意愿,直接下旨,強行賜婚,這與把她當牲口賣了有什么區別!
一定是司馬朗去請皇上賜的婚。她明明就拒絕過他。他明知她不喜歡他,為何還要請皇上賜婚?他要強迫她嫁給他!
見沈秀一動不動,太監提醒道:“請接旨!”
沈秀神情幾度變幻。她看向楊氏與沈有財。抗旨,乃大罪,嚴重的會株連九族。她若抗旨,是否會株連九族?
憤怒直沖腦門,她咬緊牙關,該死的司馬朗!
太監:“何故拖延?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沈秀:“民女……”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驟然響起:“抗旨又如何?”
眾人尋向聲源。
月樓迦從屋檐上飛下來,眉眼間帶著雪山之巔難融的雪,“西域的公主,輪不到你們東陵皇帝來賜婚。”
太監全身血液冷凝,結結巴巴道:“你、你是?”
六神無主的沈有財,仿佛找到了靠山,他挺起胸來,“這位乃是樓蘭王陛下!”
太監一驚,“樓蘭————”
月樓迦:“聒噪。”
太監只覺自己被一陣罡風卷走,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即刻噤聲。樓蘭王身上強大的壓迫感,讓他只覺自己仿佛要被撕碎。他恨不得立刻就暈將過去。
月樓迦:“回去告訴你們皇帝,東陵這塊地很不錯,適合養樓蘭的牛馬。”
太監大駭,樓蘭王這意思,是要,是要占領東陵?他雙膝一軟,險些跪到地上。他哆哆嗦嗦,作了個禮之后掉頭就跑。
太監連滾帶爬,一行人迅速離去。
月樓迦目視沈秀,“沒有人能強迫你嫁給誰。”
“你方才與太監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東陵?要與東陵打仗?你一定是在開頑笑,恐嚇他的罷?”
月樓迦長睫緩緩動了一下,他頷首。
他不會對她的國家出兵。除非得到她的首肯。
沈秀頓時松下一口氣,“你不是回樓蘭了?你沒回去?”
他沉默須臾,“我在這里還有事要處理。”
她狐疑地打量他,倒也沒追問下去,“方才多謝你。”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如若有實質的目光,似要永遠停留在她臉上。
她垂頭,避開他的注視。
“記住,你是高昌公主,西域公主,無人敢逼迫你。”月樓迦緩聲,“有我在,你誰都不用怕。”
不等她說話,他飛身離去,雪白潤澤的長發漾開波浪,消失在空中。
沈秀轉過身,見楊氏仍驚魂未定,她道:“娘,沒事了。”
沈有財扶著胸膛,“沒事了沒事了,咱閨女可是西域的公主,不歸皇上管,皇上管不著她的婚事!而且還有樓蘭王給咱們撐腰呢!”
聽著沈有財的話,沈秀面前浮現出司馬朗的面容,她沉下臉。
夜深,京城東宮,書房里燈火明亮。司馬朗靠在長案上,一頁一頁翻文書。
他心浮氣躁,并未看進去。
宣旨的太監,應該已經返程。不知沈秀她接旨了沒有。他心里清楚她不會接旨,卻又盼望她有所顧忌而接旨。
他心煩意亂地翻著文書,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倏然,精心雕刻的紫檀木門,如紙片碎裂開來。
司馬朗大喝:“誰!”
破碎的門口,身形高大頎長的男人逆光而立。他一襲紅衣,卷發披肩,肩上飄著紅色曼陀羅花和紅色飄帶,赤紅的飄帶在他肩后飄動著,若流動的血河,美麗而妖異。
司馬朗:“你?!謝扶光!”
謝扶光笑吟吟,唇紅齒白的面容在燈影下妖冶得滲人,“聽說你要強娶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司馬朗冷哼,“做你的春秋大夢!她不是你妻子!她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
謝扶光歪
依譁
頭,“是嗎?”
注意到謝扶光手里的長劍,司馬朗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謝扶光眼睫彎出一個優雅好看的弧度,輕柔細語,“你說我想做什么?”
司馬朗了解謝扶光,他這人,笑得越溫柔,殺人越狠。
“你、你敢!”司馬朗大叱,“我是太子!你敢殺我!”
他將將說完,長劍直接插.進他身體里,頓時血流如注。
溫熱的血噴灑上謝扶光的衣袍,濺到他頰邊,如一朵紅花在雪玉上綻開,放出病態的綺麗。
司馬朗倒地,他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我父皇……不會……不會饒過你……”
謝扶光眉間帶血,仍然笑吟吟。溫柔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笑里,透著些許精神不穩定的興奮與瘋癲。
他輕飄飄地將劍重新插.進司馬朗身體里,“唔,東陵該換一個皇帝了。”
第 150 章
這日晨間, 沈有財見楊氏仍一副愁容,他嘖了聲,“都這么多天過去了, 京城那邊還沒什么動靜,你擔心個甚么。”
楊氏張張嘴,欲言又止。
“放心, 沒甚么大不了的。”沈有財道,“咱秀秀可是高昌公主, 有高昌王與樓蘭王為咱們撐腰呢!”
之前魏大人也給他們帶了口信,讓他們不要擔心此事。還有, 秀秀是前武林盟主的義女, 葉應天也會替她撐腰,這么多人替她撐腰,皇上要強行賜婚, 不得好生掂量掂量?
京城那邊這么久都沒消息,那圣旨肯定就已經作罷了。
聽了沈有財的話, 楊氏心下稍安, “我就是……”
“別就是就是了, 今日芒種,咱去煮些青梅吃。”
芒種這日, 家家戶戶都會煮青梅。這時候的新鮮梅子極酸澀, 用糖,老姜,茶葉慢慢煮制后, 酸甜可口, 凈血通身,又美味又對身體有益。
熬煮好的青梅茶, 一杯下肚,酸甜芬香,清新消食。沈秀捧著溫熱的青梅茶,連連喝了好幾杯。喝完青梅茶,她見小桃在樹下系絲帶,便也過去系絲帶。
芒種時,百花凋殘零落,這時家家戶戶都會把絲綢帶系在花枝上,再把殘落的花瓣粘在花枝上,為花神餞行。
系好絲帶,她捧起地上殘落的花瓣。雖已凋零,花瓣依然鮮艷漂亮。她道:“家里好像沒紅色的花?”
“原先在錦州時,家里養了水仙花,你把它鏟了,說以后不要養那樣的紅花。來了這里后,家里也就沒養紅花了。”
“什么時候鏟的?”
楊氏回憶了一下,說了一個差不離的時間。沈秀暗忖,那時候,她已經認識謝扶光了。那時的她,大抵是因為謝扶光,而遷怒于紅色的花,所以才不讓家里養紅花的罷。
這時小桃突然跑過來,“姑娘?姑娘?”
“怎么了?”
“這是謝公子寫給您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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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他給我寫了信?扔了。”
“謝公子說這封信很重要,請您務必打開看一看。”
沈秀不動作。
楊氏遲疑道:“秀秀,他說很重要,要不你打開看看?”
靜默須臾,沈秀接過信封。展開信紙,掃視一遍,她僵住。
謝扶光說,司馬朗要強娶她,他已將司馬朗斬殺。現在他控制了整個朝廷,皇帝已退位,整個東陵無人再敢給她賜婚。
東陵已然變天。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怎么燕州一點風聲也無?是因為燕州離京城太遠?
沈秀震驚之下,不免有些懷疑人生,到底是謝扶光太強,還是東陵太弱?這么大一個東陵,怎么這么輕易就被謝扶光給控制住了?
謝扶光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他強大到,抬手可救蒼生,覆手可滅萬民。
往下壓了壓心底的震撼,她繼續往下看。信里,謝扶光問她,她是否愿意做東陵皇帝。
她懷疑自己眼花,揉揉眼,定睛一瞧。沒錯,他的確在問她愿不愿意當東陵的下一任皇帝。
就因為東陵皇帝不問她意愿,強行給她賜婚,他便直接解決了東陵皇帝。還打算讓她做新的皇帝?
“秀秀,謝公子他寫了些什么?”旁側楊氏問道。
沈秀怕她說出信紙內容,楊氏會驚地暈厥過去。她斂斂氣息,“也沒寫些甚么,不甚重要。”
“可小桃方才說這封信很重要。”
沈秀搖搖頭,即刻回屋。取出紙筆,她斟酌著回信。
讓她去當皇帝?真真是瘋了。她極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聰穎,很平庸,很無能,沒什么治國才能,她這種人,人群里一抓一大把。
她去當皇帝,怕是要把整個國家帶溝里去,弄不好會把國都給亡了。她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一想到此,她只覺被五指山壓住,壓得她呼吸不能。她在心里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她絕計不會去當皇帝,那么,謝扶光會當東陵的皇帝么?
他這人,臉上常帶著溫溫柔柔的笑,看起來像個謙謙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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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有些神經質,瘋瘋癲癲,精神不穩定,心狠手辣,殘忍無情,他就是個瘋子,他能做好皇帝,管理好整個國家嗎?
沈秀神色凝重得能滴出墨來。隨之她又想到謝扶光既然能管理好曼陀羅教,應該也是個有管理能力的人。反正他肯定比她強。
萬千思緒翻滾而過,她腦子里混亂了許久,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做好決定。
她是萬萬不能去做皇帝的,若謝扶光真做了東陵的皇帝,她希望他能好好治國。
認認真真寫好回信,她裝進信紙里。
……
新帝登基,改國號為秀,年號為永安。至此,東陵國成為歷史,中原為秀國。
得知東陵改國號為秀,沈秀扶住額頭,不知該說什么好。
新帝并不是謝扶光。而是他的手下。一個有治理之才的手下。她心下稍安,同時隱隱擔憂起來。
他的手下,擁有了這樣的權力,會不會反他?背叛他?
不過,想來,謝扶光既然能放心讓他手下掌權,也應該有什么手段控制他的手下的。她沒必要多慮。
揉捏太陽穴,沈秀不再關注此事。
進入六月下旬,天氣愈發熱,沈秀練完功,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汗水。她沖洗了一番后,楊氏端著冰酥酪進屋。
“這天兒熱的,真見鬼。”楊氏把冰酥酪放到沈秀面前,讓她吃了消消暑氣。
沈秀熱得卷起衣袖,直將冰酥酪往嘴里送。
楊氏發現沈秀胳膊上的牙印子。兩排整齊的牙印,齒痕已結疤,留下深粉痕跡。楊氏驚詫,問她這牙印子是怎么回事。
沈秀摸小臂上的牙印,道:“不小心咬到的。”
“這么深的印子……”楊氏皺皺眉,“我去尋些祛疤藥膏來。”
“不用。”
“什么不用,留個印子多難看。”
沈秀輕撫牙印,耳邊回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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嚙臂為盟那日,她與謝扶光一起發的誓言。
“我沈秀在此立誓,我與謝扶光,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若有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謝扶光在此立誓,我與沈秀,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若有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齒痕為證,你我已嚙臂為盟,永生不得反悔。”
耳邊一遍一遍回蕩起,她與他立過的誓言,沈秀垂目,“好,娘,你去弄些祛疤藥膏來。”
“噯,這就對了,女娘家家的,留個印子多不好。”
楊氏托人尋來了最好的祛疤舒痕藥膏,囑咐沈秀,“每日擦兩次,頂多兩月這印子就淡了。”
清清涼涼的白色藥膏覆在牙印上,沈秀一點一點磨平藥膏,心也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牙印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退。她相信,她對謝扶光的喜歡,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退。
謝扶光對她的喜歡,或許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退。
月樓迦,以及魏朝清對她的喜歡,或許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退。
這樣,便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