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因為沒要這個孩子, 鄭母將鄭曉雨一個人丟到了醫(yī)院。
黎書青聽罷,在秦溪收拾東西安排幾個孩子時,摸黑去了趟鄭家。
沒想到鄭母的狠心超出了秦溪預料, 為防止鄭明義夫妻去開寧縣, 故意將兩口子支回了岳丈家。
鄭母直接放言, 此次要給鄭曉雨一點教訓。
“一點”教訓……就讓親媽將剛渡過生命危險的女而丟在醫(yī)院。
如此狠心,上一次還是柳雪花的父母讓秦溪大開眼界。
連偉人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就在秦溪感嘆著男女平等任重道遠時, 羅如楠主動站了出來。
“嫂子,我不是故意偷聽黎主任和嬸子說話……”
羅如楠尷尬地直撓頭,她身邊的孔嬸子倒是從容得多,大手一揮立刻接話:“妹子你就放心吧,我們又不是那種長舌婦,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母女倆原本只是去哥二棟三樓的朋友送咸菜干,無意間看到黎書青神色匆匆地往四樓去。
哪想到好奇之下會聽到如此驚人的內幕。
“嫂子你就放心去照看曉雨姐, 我幫你照看幾個孩子。”羅如楠趕忙道。
來黎家前, 母女倆已經商量過了,羅如楠說完孔嬸子又說:“你沒伺候過小月子,還是嬸子去妥當些。”
“成!我就像替曉雨謝謝嬸子和如楠。”秦溪爽朗一笑。
上一秒還因親生母親絕情而感嘆, 下一秒又因鄰居的古道熱腸而覺著感動。
世上……還是好人多。
孔嬸子笑:“我可也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 小時候如楠經常跟曉雨一起玩……”
不過最后秦溪并沒有讓孔嬸子立刻跟著去醫(yī)院照看鄭曉雨。
拜托兩人幫忙照看孩子之后, 秦溪又再次開車啟程前往開寧縣。
只是沒想到, 她這回晚上開車出門會被院里有心之人盯上。
***
開寧縣,人民醫(yī)院。
八天時間,三零五病房里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產婦, 只有靠墻的那張病床上還是鄭曉雨還孤零零地躺著。
“秦溪姐。”
此時已經是半夜,看到秦溪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 鄭曉雨心情復雜得不知該怎么說。
一通電話,就讓這個連親朋好友都算不上的人匆匆趕來。
“你繼續(xù)睡。”秦溪壓低聲音,放輕腳步走到病床前。
病房里雖然還有人醒著,但大部分都已陷入沉睡中。
秦溪打著手勢走到床邊,胡亂往椅子上一座,就低聲催促著鄭曉雨先睡。
第二天一早,秦溪早早起來洗漱,下樓去買了早點回來。
昨晚不知隔壁床產婦的呼嚕聲震天響,吵得秦溪一晚上都沒怎么合眼。
天亮前迷迷糊糊中,甚至有種身邊不停駛過拖拉機的錯覺。
“醒啦?”
回到病房,鄭曉雨已經醒來,呆呆地望著屋頂不知在想什么。
秦溪喊她,她只是笑笑,然后下意識抬手摸上已經平了的腹部。
雖說是引產,但和生孩子其實是差不多的過程。
鄭曉雨完完整整感受了一遍生產時的痛苦,甚至差點還因此死在手術臺上。
“想吃豆?jié){還是稀飯?”秦溪只當沒看見,放下飯盒詢問。
“稀飯吧。”
而鄭曉雨也不是那種等著人開解安慰的性格,晃神不過片刻就恢復過來,撐著身體自個兒坐了起來。
“你還記得孔嬸子嗎?”
鄭曉雨端著飯盒的手一怔:“如楠妹子的媽媽,她怎么了?”
下意識的,鄭曉雨以為她的事已經在家屬院傳開,連孔嬸子那都聽到了風聲。
“孔嬸子想來幫忙……”
秦溪把黎書青和鄭母說的話以及后來孔嬸子母女提出幫忙都說了一遍。
沒有夸大,沒有略過,只是老老實實復述了一遍。
鄭曉雨舀了勺子稀飯送入嘴里,神色淡漠地仿佛在聽別人的事。
“替我謝謝嬸子。”最后,鄭曉雨只是如此回了句,而后很長一段時間只能聽到她咀嚼的聲音。
一碗稀飯吃完,又吃了兩個包子。
放下碗筷后,鄭曉雨又擦了擦嘴角,這才繼續(xù)說道:“反正我欠的一時半會還不完,也不怕再欠如楠和嬸子的情。”
言下之意就是愿意孔嬸子之后來搭把手
秦溪松了口氣:“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
“放心,我不會鉆牛角尖,通過這些事我也算想清楚了,世界上好多事都強求不得。”
從小被父母嚴格要求,讀書要班里第一名,高考失誤只考了個大專還被藤條狠狠抽了一頓。
外人都說她鄭曉雨燕眼高于頂,活該找不到對象。
殊不知其實都是因為她母親提出的各種荒唐要求相親才會黃了一次又一次。
這些事外人不知道,鄭曉雨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里咽,連個說說的人都沒有。
現在看開了想淡了,許多事都能輕輕松松地講出來。
什么家丑不可外揚……都是笑話而已。
孔嬸子來之后,好多曾經羞于啟齒的話都能順理成章地傳出去。
也算是把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都傳開去,讓大家伙兒都評評理。
“說起來,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就沒想通知鄭副所長?”
從發(fā)現真相到救出鄭曉雨,再鬧到打掉孩子重獲新生,鄭副所長就好像個透明人,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存在感。
現在又不是以前只能依靠書信傳遞情況的年代,要真是想說,一通電話的事兒。
黎書青和秦溪都對此很奇怪。
“我爸?”鄭曉雨冷笑,神情比提起鄭母時還要冷淡:“我們家最會裝好人的就是他。”
秦溪愕然。
說不在乎抖落鄭家的丑事,鄭曉雨還真是毫無保留地把家里那點破事都說了出來。
作為父女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幾十年,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誰比她了解。
愛面子,重男輕女,又愛裝好人。
表面上鄭母罵鄭曉雨時他都是裝慈父,在中間勸。
其實誰不知道鄭母之所以發(fā)火不都是鄭副所長在背后攛掇。
當初大哥鄭明義原本有個相戀好幾年的戀人,鄭副所長嫌人家姑娘家庭條件不好,背地里讓鄭母上姑娘家門冷嘲熱諷了一頓。
姑娘氣不過,跟鄭明義分手后一個人去了外地打工。
在之后鄭副所長看上了獨生女吳會,幾乎是逼著鄭明義娶了吳會。
“你別看我哥一個大男人,也難逃爸媽的控制。”
不過好在錯有錯著,吳會這個嫂子心思門清,根本不受鄭副所長夫妻擺布。
秦溪默默聽著。
鄭副所長是研究所里有名的大好人,要不是鄭曉雨說,誰能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難怪黎書青總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熱情。
“抱養(yǎng)孩子也是我爸的主意,你別看人沒在,這里頭的樁樁件件都有他。”鄭曉雨冷笑,隨即又想到什么,轉過頭看著秦溪:“你讓黎主任防著點我爸,他那人肯定是有所圖才會甘愿當好人。”
有些話鄭曉雨能無所顧忌地說出來,有些話她是真張不開嘴。
難道此時真告訴秦溪,鄭父曾經暗示她勾搭黎書青,要不是被大哥以道德敗壞阻止,會發(fā)生什么還真說不準。
“好。”秦溪點頭應著。
鄭曉雨側身躺著,靜靜看向一針一針打著毛線的秦溪。
動作笨拙而又緩慢,毛線針在手上好像特別笨重,食指繞毛線時會緊張地抿緊嘴唇。
“給孩子打的毛衣?”
聽到這個問題,秦溪抬起眼皮,眼角眉梢都帶上絲笑意,語氣無奈:“我們家平平今年生日愿望是收到條媽媽織的圍巾,快難死我了。”
就眼下這巴掌長點的不規(guī)則毛線塊還是她忙活半個月才弄出來的。
低頭一看自己的勞動成果,秦溪不由地嘆了口氣:“我這雙手能殺豬,就是不能拿繡花針。”
鄭曉雨笑。
“我教你吧。”
比起繡花針,她更愿意學習殺豬。
教秦溪怎么繞毛線能保持花紋大小差不多之后,又看她仔仔細細地打了一排。
“我哥說你廚藝很厲害,還開了好幾家餐廳。”
手下的毛線終于變得乖順了些,秦溪小心翼翼地繼續(xù)保持,頭都沒抬隨口回道:“小飯館而已,勉強糊口。”
“聽說餐廳名字很特別,是有什么由來嗎?”
鄭明義所知道的也只是三瓜兩棗,秦溪到底多有本事,了解得更是皮毛。
秦溪心思一動,停下動作,給鄭曉雨講起她從老電影前擺攤起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
“因為第一個攤是報刊亭改的,所以后來就一直這么叫了。”
別說是鄭曉雨聽得坐了起來,就是隔壁床的產婦也早被秦溪所講述的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搶攤,下毒,殺人犯。
秦溪講的不僅是如何賺錢,其中還夾雜了好些驚心動魄。
“你不害怕嗎!”
鄭曉雨聽得心潮澎湃,雙眼慢慢匯聚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說咋報刊亭小吃店這么耳熟,壽北海鮮市場你也是股東吧?”
隔壁床產婦一骨碌地爬了起來,猛然探出半個身體湊到了秦溪面前。
陪床家屬一臉驚恐,跳起來用力把產婦拉了回來,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嫂子,嫂子,傷口……傷口裂了。”
秦溪也被嚇了跳,轉身起來把產婦按回病床。
早上還聽查房醫(yī)生說她生產時撕裂,得現在床上躺一天。
“秦老板,我就說咋這么眼熟。”
產婦激動地抓住秦溪手臂,滿臉堆笑,力氣驚人。
只是這么輕輕一按,就把秦溪按到了椅子上。
秦溪不解。
“老早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想當面謝謝你,要不是你啊……我們家可就完了!”
也不怪產婦如此激動,秦溪是他們全家的貴人。
可以說,沒有秦溪,就沒有他們家如今的生活。
第122章
產婦姓包, 丈夫姓孫,兩人都是開寧縣人。
丈夫廠子整改后成為第一批下崗的工人,在親戚介紹下去了壽北幫人冷庫卸貨。
后來壽北海鮮市場開業(yè), 各個商家入駐后需要大批工人幫忙卸貨裝裝貨。
孫老哥也在其中一家海鮮店上班。
工作穩(wěn)定之后, 就把妻兒一起接到了壽北團聚。
可誰知道好日子剛過上沒幾年, 兒子突然在上學途中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送孩子的孫老哥也因此斷了只手。
包大姐說到這兒,秦溪終于知道他們是誰了。
“你是孫師傅的妻子?”秦溪驚喜不已。
孫師傅上班的海鮮店就是[四海海鮮店], 他出事時秦溪第一時間就讓柳雪花去醫(yī)院墊付了醫(yī)療費。
孫師傅出院后,秦溪三人又湊了兩萬塊給人送上回海市的火車。
受傷的那只手雖說外觀上沒什么問題,可要想做重活兒是不可能了。
“就是因為有那兩萬塊,成了我們兩口子活下去的底氣。”
兩萬塊或許對秦溪他們來說只是聊表心意,對孫師傅和包大姐來說卻是依仗。
有了那筆錢,孫師傅決定不再找班上,而是做起了小買賣。
有本錢, 又遇上改革開放的大浪潮, 短短兩年兩人就在開寧縣買下房子,包大姐還又懷上了孩子。
“那都是孫師傅有本事,我就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已。”秦溪謙虛擺手。
“你的恩情我們記在心里, 其他都不用說。”包大姐擺手, 頗有些興致勃勃:“你是不知道, 其實我家那口子一直惦記著跟你學廚藝呢。”
要不是手受傷以后無法拿重物, 孫師傅老早就想拜秦溪為師。
秦溪笑。
“就是我家這個姑娘,才生出來他就念叨著以后要是能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
傷痛總會過去,未來充滿希望。
對包大姐夫妻來說, 眼下就是最幸福的時刻。
“我記得秦老板收了好幾個徒弟吧?”
丈夫回家就經常說起秦溪的那幾個徒弟,各個都已經獨擋一面, 成為了餐廳的一把手。
“正式收的徒弟就兩個。”秦溪隨口道。
楊金花和楊蕓,兩人眼下都在報刊亭小吃店里掌勺。
至于劉代周那小子,比起成天悶在廚房里,還是需要腦子的大堂更適合他。
“就沒想再收幾個?”包大姐又問。
“收徒講究個緣分,要是真那么簡單,上大街吆喝兩聲就找到了。”
“那倒也是!像我……就完全沒有做飯的天賦。”
隨著餐廳版圖擴建,各個餐廳都需要讓秦溪能信得過的負責人。
她當然想收幾個有潛力人品也不錯的徒弟去勝任。
可就和回包大姐的話一樣,收徒或許比大馬路上遇到明星的幾率還小,兩者兼得那更是萬中難尋。
秦溪沒往其他方向多想。
當然也就沒注意到鄭曉雨陡然亮起來的雙眼,宛如重新迸發(fā)了生機,希望悄然在心口萌芽。
“……”
秦溪又在醫(yī)院照看兩天之后,孔嬸子帶著大包小包來替換了她。
看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來醫(yī)院住下呢!
不過看她準備如此妥當,秦溪也能放心得離開。
***
壽北市,慶蘭溝。
蕭條荒蕪的廠子生活區(qū)比一年多秦溪來之前要熱鬧了許多。
車子剛開進廠子,就看見路兩邊關閉的小賣部又重新開門,旁邊還多了家小飯館。
商店門口坐滿了吹牛的老人。
秦溪還記得前回車剛開進來就被老職工們圍住問東問西,今天車子開過,這些人卻連眼皮都沒帶抬起。
車子開過廠子,一直停到了鐵門面前。
報刊亭養(yǎng)殖場。
“老板。”
“秦總。”
大門門口,孔軍和周慶祝已經等了好半天。
“好久不見。”秦溪笑,抬腿下車,轉身又去把車里給吳嬌嬌帶來的生活用品一一搬下來:“怎么沒看見吳嬌嬌?”
“吳總在接待付總參觀咱們的養(yǎng)殖場。”周慶祝笑著接過行李:“你和孔老師一起去看看吧。”
“付總?付庭云!”
姓付的人秦溪就認識一個付庭云,而那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今天來養(yǎng)殖場不知心里又什么主意。
“不止付總,柳雪花同志和江老板也來了。”孔軍說。
一個付庭云肯定有事,加上江柳燕和柳雪花那就等于沒啥要緊事。
這三人多半是來找她敘舊,或許是無事可做,純粹出門踏青來了。
“不管他們,你們先跟我說說養(yǎng)殖場眼下的情況。”
養(yǎng)殖場自從開始建設之后,早期基礎建設秦溪來得勤,基本框架完成之后就只是通過電話把握進展。
等秦溪去了海市之后,更是只通過每個星期的電話了解近況。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第一批山地雞下個月就能達到售賣標準,這批雞肉最適合炒炸,燉湯的雞肉還需要三個月……”
提起這近一年的辛苦成功,孔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這接近十萬平的養(yǎng)殖場,幾乎是他們一車草一車泥給打整出來的。
提起養(yǎng)殖場,孔軍和周慶祝都有種從心底里溢出的驕傲。
大門進來是以前廠子廢棄的廠房,進行了一番小小改動之后,成為培育雞鴨苗的暖棚。
另一個更大的廠房則是豬崽的養(yǎng)殖房。
養(yǎng)殖場面積比農場要大十倍,走路看是完全不可能的。
場子里配了幾輛面包車和拖拉機,方便運輸飼料和其他東西。
“您看那邊是飼料倉庫,那邊是鴨子的活動區(qū)……那片地方是我們專門種植的鮮草,平時和著糠一起喂鴨子 ……”
拖拉機突突冒著黑煙往養(yǎng)殖場深處駛去,所過之處都井井有條的忙碌著。
養(yǎng)殖場現有工人四十五人,其中大多來自隔壁廠區(qū),有的甚至是家里長輩一個長途電話把孩子叫回來的。
曾經都是一個院里長大的廠區(qū)子弟,如今又湊到一起工作,不需要特別強調配合合作,大家自然而然會協(xié)作完成工作。
路上秦溪就見到好幾撥人互相合作
“養(yǎng)殖場里的柵欄和石路都是咱們自己弄的。”
路兩邊一人高的木柵欄將每個區(qū)域分割開來,門口還特意掛上牌子寫明區(qū)域名稱。
如此大的工程量,要是沒有組織和熱情,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建造好。
“我前幾天專門去了趟壽北農牧局,請教專家關于養(yǎng)殖場疾病防控方面的問題……”
孔軍是養(yǎng)殖場除了秦溪外的最高領導,秦溪給于了他絕對的決策權。
他也把養(yǎng)殖場當成了自己事業(yè),許多方面都是在邊學習邊進行改善提高,今天提到的疫病防控就是以前從來沒涉及過的方面。
說完養(yǎng)殖場工作,接下來的售賣方面那就是孔軍絕對不會插手的環(huán)節(jié)。
周慶祝聽孔軍匯報得差不多,接下來就把話頭接了過去。
“第一批山地雞我們已經按你的吩咐送到各位老板餐廳去了,截止到昨天,共收到二十六個訂單,其中訂單數最大的……”
海鮮批發(fā)積累起來的人脈,又加上農場那邊口碑發(fā)酵,送出去的雞鴨很快得到了反饋。
雖說眼下各個老板并沒有什么有機健康等意識,但他們都相信秦溪這個招牌。
相差不多的價格買到的品質更高,大家當然愿意賣秦溪這么個人情。
“那是……”
拖拉機開到一處山坡時,秦溪看到林子中突然沖出來個人。
哈啦啦——
他的身后,雞群展翅飛出,掀起漫天塵土,迅速將那片天空都籠罩在了飛舞的羽毛中。
“增加雞群活動量。”孔軍笑道。
“我是問那個跑下來的小伙子。”秦溪扇著飄來的灰塵,有些哭笑不得:“比猴兒還靈活。”
“你說他啊!”周慶祝笑。
幾人談論中,那年輕人已經沖到山坡下,彎腰將菜葉子揚手撒開,隨即靈巧地躲避開雞群,幾步就竄到了旁邊一顆楊梅樹下。
小伙子個頭很高,濃眉大眼,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樣子。
“梁軍,快來。”
梁軍對周慶祝應該很熟,聽到呼喚,揚起唇角就露出個大大的微笑,接著就跟猴兒似地蹦了起來。
“舅舅。”
秦溪:“……”
一道身影歡快地撒腿跑來,驚得雞群又慌亂地亂竄亂飛。
單手撐著柵欄,輕巧越過,穩(wěn)穩(wěn)落地后立即被突然竄出來的大坑絆得撲通一聲跪到了路邊。
秦溪:“……”
可真是別開生面的見面禮。
“你小子這是打算給老板磕個響頭?”周慶祝笑,伸手把梁軍扶起來,大手幫著拍了拍褲子的灰:“晚上回去又要挨你媽說。”
梁軍微張著嘴,滿面吃驚地望著秦溪。
“老板?”
黑眉高高挑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不可置信,傻乎乎地任由周慶祝把他拽了起來。
“傻了。”孔軍笑罵,伸手拍了下梁軍腦袋:“看到老板還不打招呼。”
“老板好!”
被提醒后,梁軍立正彎腰敬禮,嗓門洪亮得震耳欲聾。
秦溪捂住耳朵,不由連連后退幾步,不敢相信有人說話的聲音竟然能大到這種程度。
“你好你好。”
“我們家人嗓門都大,這小子別得沒學到,就學到了我妹妹的粗嗓子。”周慶祝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下梁軍的后腦:“聲音小點。”
“對不起老板,在山里吆喝雞鴨習慣了。”
還沒有褪去青澀的臉龐迅速漲紅,說完就立刻低垂下腦袋害羞地搓著褲線,與剛才那副沖創(chuàng)的摸樣大相徑庭。
“多大了?”秦溪笑,伸手把少年頭上粘上的枯草拿下:“看你年紀,和我弟弟差不多啊!”
要是看少年光滑的下巴,估摸著還沒有秦望家大。
“我十七……不是十八,我十八歲。”
耳邊傳來周慶祝倒吸涼氣的聲音,下一瞬梁軍又挨了一腳。
還是個連撒謊都不會的小孩兒呢!
秦溪搖頭輕笑。
“行了,不管十七還是十八,只要干得好就成。”
“那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梁軍這孩子除了做事一根筋,其他都沒得說。”孔軍趕忙幫腔。
招梁軍進來前就跟吳嬌嬌報備過,就怕別人說經理給身邊人開后門、
這孩子老實,勤快,還有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氣。
梁軍也爭氣,天天笑呵呵地相當招人喜歡,交給他的事完成得相當漂亮。
“走,去看看你養(yǎng)的雞。”
相比其他養(yǎng)殖區(qū),秦溪發(fā)現這個山頭的雞特別活潑,而且個頭好像也要大些。
為了驗證匆匆一瞥的印象,秦溪親自打開柵欄,走到了正在啄食的雞群之中。
大概兩百多只雞,多以麻雞和清遠雞為主。
秦溪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最為兇狠的那只母雞仔細觀察。
這只雞確實比正常麻雞要沉手得多,雞腿飽滿,雞爪鋒利,而且羽毛顏色也很鮮亮。
秦溪能立刻看出不同,這讓孔軍更是高興。
“這就是我前幾年專門培育的麻雞……”
挑選優(yōu)質公雞和母雞□□來繁育更加優(yōu)秀的雞苗,而后與此類推篩選,直至得出最優(yōu)秀的雞種。
說起來簡單實行卻要一年又一年重復的復雜程序。
總之,這些雞是孔軍幾年來的心血,以后場子里主打的品種就是以這為主。
他能放心將雞交給梁軍主管,足可見他對其有多信任。
秦溪不由側目,重新認識害羞得差點把頭埋到啊胸口的青年。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俗語并沒在梁軍身上應驗,反倒是成為秦溪非常看好他的契機。
身上諸多優(yōu)點又年輕,要是加以好好培養(yǎng),日后前途無量。
“走,跟我們一起去看看其他養(yǎng)殖區(qū)。”秦溪主動提出邀請。
周慶祝心下大喜,不由朝孔軍投去個感激的眼神。
要不是有他說得那幾句話,秦溪肯定不會對梁軍刮目相看。
要知道,場子里誰都知道,老板最相信的肯定是孔軍沒有第二個。
一想到外甥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前途必定一片光明,周慶祝心頭越發(fā)的火熱起來。
特別是路上走著走著,秦溪又突然問起梁軍的個人情況。
“讓梁軍自己說。”
周慶祝剛張嘴,秦溪就打斷了他想繼續(xù)說好話的打算。
梁軍舔舔嘴唇,一開口就讓秦溪差點沒笑出聲來:“報告老板,我叫梁軍,身高一米七八,體重……”
周慶祝著急地急忙使眼色,可梁軍此刻說得正興起,根本沒注意到舅舅的表情。
于是接下來的幾分鐘里,秦溪就聽這孩子說了半天,最后以穿四十二碼的鞋為暫一段落。
“你怎么會想到來養(yǎng)殖場里上班,你們這個年紀的青年都向往大城市……”秦溪趁機插話。
在她若有似無的帶動下,梁軍終于說到了正處。
梁軍和父母原本一直住在壽北市郊,父母開了個做蜂窩煤的小作坊,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可后來梁軍的父親突然病倒了。
因長期接觸粉塵,患上了輕微塵肺。
病情算比較輕微,但他們家也再沒有辦法繼續(xù)賣蜂窩煤,而且這種病需要靜養(yǎng),最好能去個空氣好的地方養(yǎng)病。
于是梁母想到了在山里的娘家。
耗費家里所有存款,在慶蘭溝買了套屋安頓下來。
父親不能做重活兒,母親又大字不識,根本找不到活干,養(yǎng)家重要自然就落到了這個十七歲少年的肩膀上。
梁軍從高中退學,義無反顧肩負起照顧父母的擔子。
“我媽跟著外公學砂鍋手藝,我就來養(yǎng)殖場上班。”梁軍撓了撓腦袋,憨厚地笑笑。
以前外婆老說外公玩泥巴丟人,自從開始賺錢之后,又巴不得家里有人能繼承這門手藝。
“了不起。”秦溪挑起大拇指贊賞道。
“說誰了不起呢!”
熟悉的笑聲伴隨著人沒到先飄過來的香水味,一身淺灰色休閑西裝的付庭云閑庭散步般走來。
“你們先去忙吧,晚些時候我去家里拜訪。”秦溪拍拍梁軍的肩。
她今天還有事要專門找周老爺子一趟。
幾人離去后,江柳燕才懶洋洋地開口:“要見秦老板一面可真難,回來就忙工作。”
要不是前幾天和柳雪花通電話知道秦溪要回壽北,他們哪用跑這么遠來找人。
“再忙哪有你們幾個忙。”秦溪笑。
隨便往旁邊一瞟,就見吳嬌嬌跟個小媳婦兒似地站在付庭云身側,柳雪花一臉嫌棄地連往旁讓。
用前世一句流行語來形容吳嬌嬌最為合適——戀愛腦。
這姑娘就是個顏控加戀愛腦。
“好不容易見一面,你們幾個就少說些屁話吧。”柳雪花最見不得幾人假惺惺的樣子。
“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
[總經理辦公室]
一間秦溪從來沒用過,卻是養(yǎng)殖場最高領導的專門辦公室。
“你們今天來找我不會是真為了聊天吧?”
好茶沒有,周慶祝給幾人送上的是山里野茶。
茶湯苦澀回甘,一口下去身體的燥意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讓人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
秦溪苦得狠狠皺眉,喝了一口就把茶杯推得遠遠的。
柳雪花也嘖嘖兩聲,轉手就從兜里拿了顆糖丟進嘴里嚼吧嚼吧。
秦溪伸手要糖。
至于付庭云那個老狐貍,像是嘗到了什么好茶似的一臉陶醉,讓人半點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也伸出手掌:“給我也來一顆。”齜牙咧嘴苦哈哈的摸樣才算是終于露出來。
秦溪:“……”
“說正事吧。”江柳燕看來是真喜歡,連喝好幾口,這才放下茶杯:“付庭云想進軍海市,找我們合作。”
看老朋友是真,商量接下來的事業(yè)合作也是真。
付庭云嚼著糖,說出來的話有些口齒不清
配上他那張混血洋氣面孔,恍惚有種和外國人說話的錯覺。
“你們對咖啡有了解嗎?”
“……”
秦溪干脆直接搖頭。
第123章
前世秦溪唯一愛喝的是各種果茶, 咖啡這個領域從未涉獵過。
對于付庭云的提議,還沒聽他詳細說就已經下意識想拒絕。
兩人不虧是朋友,秦溪剛揚了揚眉毛, 付庭云就立刻猜出她的想法, 笑著擺手道:“只是個想法, 成不成的先聽聽。”
沿海幾座城市發(fā)展迅速,國外盛行的各種洋快餐和咖啡也成了年輕人們追逐潮流的東西。
付庭云在幾個大城市進行過深入調查,發(fā)現國內的咖啡市場還比較低端。
人們趕時髦追潮流, 真正喜歡懂咖啡的卻少之又少。
正是因為市場低端,才有繼續(xù)發(fā)展的潛力。
“我有個好友專門在維拉山脈群島建設了幾十萬平的咖啡種植園……”
付庭云想走咖啡豆進口的路子打造國內咖啡高端品牌,逐漸培養(yǎng)喜歡咖啡的受眾群體。
秦溪不置可否,聽完默默沉吟起來。
這個生意眼下最大的問題是能看到投資效率的時間拉得太長,或許十來年內都不會有明顯回報。
也就是說,他們要做好長期投入的準備。
也難怪付庭云那個老狐貍要拉她們幾人一起投資,這不就是典型的風險分擔。
“怎么樣, 要不要一起試試?”
前景和風險他都說得清清楚楚, 要怎么選擇就看其他三人選擇。
其實說實話,付庭云完全有能力一個人進行投資,之所以拉上幾人, 其實真沒什么風險分擔的念頭。
其實說來說去, 就是覺著和朋友一起合伙做點小生意, 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不管海鮮市場還是咖啡, 在付庭云眼里那都是小打小鬧而已。
可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這種想帶大家一起發(fā)財的好意卻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得起。
首先柳雪花看了看秦溪之后,首先提出不參與這項投資。
“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 沒什么大野心,錢太多了也守不住。”
柳雪花對自己有很清晰的認知, 小富即安,再多了她沒本事護住,倒成了別人眼中的“肥肉”
對此,付庭云早有預料,聳了聳肩以表遺憾。
江柳燕心中思索片刻,搖頭嘆氣:“我這回也不摻和了。”
這倒是讓秦溪有些意外,她們三人中就屬江柳燕事業(yè)心最強,短短兩年成立的運輸公司已經擴大了幾倍。
“資金上有問題?”
要讓她放棄,那只能是手頭上沒錢可投一個原因。
江柳燕沖秦溪笑了笑:“我盤了個出租車隊,接下來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可以理解。”付庭云笑。
“原來如此。”秦溪意味深長地多看了江柳燕兩眼,接著目光一轉笑道:“我愿意摻一腳,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不贊同舍近求遠去國外找咖啡豆,咱們國內就有品質相當不錯的豆子。”
前世咖啡在年輕人群中盛行確實花了不少年,到許多上班族都習慣上班來一杯咖啡提神后,才算是成功扎根于國內市場。
秦溪不喝咖啡,也知道西省有品質很不錯的咖啡豆。
高不高端取決于品質而不是產地。
進口可以做,但不適合剛起步的他們,投資攤子鋪太大中間所需的維持成本將是筆高額費用。
“你是說國內也有專門種植咖啡的地方?”付庭云表示前所未聞。
也許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咖啡和國人根本不搭邊。
秦溪笑:“咱們國內的咖啡種植并不比國外時間短,你這就叫以偏概全。”
提出是提出了,接下來國內咖啡豆能不能入付庭云眼那就是他該考察的工作。
“我明白了。”
付庭云沉吟,心中已經迅速開始計劃起接下來的行程。
秦溪端起茶杯,抱著對身體好的想法,猛灌了幾口茶水下肚。
“你怎么了?”
苦得齜牙咧嘴的同時,就聽到身邊柳雪花有些奇怪的問了起來。
問得對象自然不是秦溪,而是滿臉魂不守舍的江柳燕。
“……”
江柳燕不說,柳雪花還要再問,卻忽然被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
吳嬌嬌那邊又接到一通要訂購黑豬肉的訂單,由于數額過大她一個人拿不定主意,讓秦溪過去商量。
秦溪起身要走,付庭云幾人也趕忙站起來準備離開。
“過幾天,我要去海市。”
離開前,江柳燕突然說了句有些莫名的話,秦溪沒來得及細問,人就已經一腳油門開走了。
***
海市,研究所家屬院。
“二哥,媽媽什么時候回來?”
高高興興玩了會兒沙子,身邊有小伙伴被媽媽叫回家吃中午飯,高高嘟起小嘴,拽了拽二哥安安的衣擺。
“媽昨晚不是打電話了嗎!”
一個不留神,衣擺上就已被小胖手扒拉得沾滿潮沙,安安有些嫌棄地往后邊避開。
高高不滿,從沙坑里爬出來,跟只鼻涕蟲似故意往哥哥身上躺。
平平帶著興興在花壇邊玩娃娃,只是聽到媽媽兩個字,也跟著不高興了起來。
“我也想媽媽,五天了怎么媽媽還沒回來。”
興興跟姐姐不一樣,奶聲奶氣地嘆氣,小胖手學著秦溪的樣子拍拍平平:“姐姐乖,媽媽今天下午就回來了。”
端了凳子坐在遠處繡鞋底的羅如楠只是笑看著幾姐弟互相安慰。
孔嬸子看得眼熱,手下挽毛線的動作都不由停了下來:“你說這幾個孩子是我家的多好。”
“嬸子家的家文也好。”鄭曉雨靠坐在樹下,身上還裹了床薄薄的毯子。
孔嬸子左右瞧瞧,見周邊沒人,這才皺眉幫她拉了拉毯子:“你咋跑出來了!”
雖說前些年婦女同志們很少有坐月子的,但那是因為條件不允許。
眼下生活好了,大家自然又開始遵循老祖宗傳來的傳統(tǒng)。
就算是小月子,那也是月子,何況鄭曉雨在手術中還出了問題。
“在家躺不住。”鄭曉雨苦笑。
就算被大哥大嫂接回家,鄭母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對她根本沒有多少好臉色。
明明是自己睡了幾十年的屋子,現在倒是陌生得很。
孔嬸子聽得心里直犯嘀咕。
想不通鄭副所長和鄭母心怎么那么狠,做完手術到出院硬是沒來瞧一回。
好不容易回家屬院來了吧……也沒張好臉。
想到這,孔嬸子不由又壓低了聲音問:“你媽有沒有燉點雞湯給你補補。”
鄭曉雨沉默苦笑。
嫂子心疼她遭罪,專門拿了錢給鄭母買肉回來熬湯。
錢是收了,可鄭曉雨是憐肉味都沒聞到,更別說什么雞湯。
“你老娘可真做得出來!”孔嬸子氣,轉身吩咐羅如楠:“中午去買只雞,燉好了晚上你給曉雨送去。”
“嬸子。”鄭曉雨感動不已。
突逢大難,要不是身邊有這些不求回報的鄰居幫忙,她還不知道得多凄涼。
“行了!說那些干什么,以后你和我家羅如楠就當親姐妹處,有困難互相幫助。”
“媽。”
羅如楠突然叫了聲,趕忙放下鞋底站起身來。
不遠處,牛小四和他那群跟屁蟲邊吃冰棒邊玩沙坑走去,手上還揮舞著不知哪撿來的樹枝充當棍子。
“不礙事,我們在這瞧著,他小子還敢反了天打人!”孔嬸子不以為意。
牛小四再蠻橫,也只敢沖孩子,她們三個大人看著,還怕幾個小孩兒?
羅如楠一聽也是,隨即又坐了下來。
牛小四走到沙坑附近,和他的朋友們在另一邊坐了下去。
兩邊隔得老遠,互不干擾地玩耍。
羅如楠看了一會兒,逐漸就放下心。
安安卻非常警惕地一直望著那邊,平平也收斂起笑容,跑來了沙坑。
沙坑原本是單雙杠的保護池,姐弟幾人就坐在單杠下。
平平和安安擋在高高興興面前,像兩只小老虎似的狠狠盯著牛小四幾人。
兩個小的在后邊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興興因為終于沒人管她玩沙,一撲到池子里就躺下快樂地劃動著。
“姐姐,我們回家去吧。”
自從牛小四在家門口被趕走就記恨上了他們,在家屬院遠遠遇見都會罵上幾句。
今天這么安靜玩自己的,讓安安越發(fā)覺著奇怪。
“我們去大門等媽媽,電話里不是說下午三點就能到家嗎!”大姐平平提議。
“等媽媽!”
“我們去等媽媽。”
兩個小的立即響應,沙也不玩了,趕忙從沙子里爬起來回應道。
安安小臉緊皺,本不想同意。
誰知弟弟妹妹跳起來不等哥哥姐姐答應就牽著手往家屬院大門跑。
兩個大的只能趕忙追上去。
牛小四胖成條縫的眼睛看了眼幾個大人,呸地吐掉冰棍棒,朝小跟班們打了個手勢。
幾人爬起來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晚上秦溪姐回來我還想……孩子呢!”
抬頭瞬間,羅如楠嚇得魂兒都差點飛了。
原本在沙坑里的孩子沒了蹤影,加上牛小四那一伙兒也消失不見,頓時讓三個大人嚇得都慌亂起來。
秦溪走之前把孩子托付給他們,可別出事了怎么和人交代。
羅如楠也顧不上腿腳不利索了。
“媽你去竹林看看,我跟曉雨姐去大門看看。”
三人朝兩個方向追去,邊跑邊焦急地呼喚。
“平平,安安,你們在哪?”
“興興。”
一路叫一路往大門跑,剛跑過二號筒子樓,就看見前面的幾人。
安安一個人跟牛小四吵架,平平保護著弟弟妹妹,雖然自己害怕得直發(fā)抖,也不肯放下張開的雙手。
“牛小四。”
羅如楠爆呵一聲,一瘸一拐地沖了過去。
“老瘸子來了,給我打。”
吵架牛小四根本不是安安的對手,眼看大人們追來,一下子急躁起來大吼道。
小跟班們一愣之后,根本不曉得牛小四說打是打誰,揮舞著樹枝就朝最面前的平平打去。
“救命啊!爸爸媽媽救命。”
平平嚇得吱哇亂叫,只是憑借著本能往打人的男孩兒身上沖去。
咔嚓一聲脆響。
快甩到臉上的樹枝被一雙小手輕松折斷,安安陰沉著臉,折斷樹枝轉身就朝牛小四反手揮去。
不知牛小四從哪撿來的樹枝,枝丫上還帶了好些刺。
安安緊握的樹枝處有鮮紅溢了出來,嚇得羅如楠連呼吸都跟著停了一瞬。
她和鄭曉雨,一個腿腳不便,一個虛弱得走遠都要大喘氣。
等兩人好不容易跑近,牛小四剛挨了安安的一拳頭,正中鼻梁,收回手時還留下了一抹紅。
“死孩子,還不快滾。”
鄭曉雨甩動毯子驅趕被嚇傻了小跟班們。
牛小四是家屬院的小霸王,平時只有他欺負別人,哪像今天一上來倒是被個小屁孩兒打得找不著北。
“我的鼻子爛了,你陪我鼻子。”
猛然襲來的酸脹讓牛小四眼眶狂飆,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大哥,我們快走。”
小跟班見勢不對,特別是發(fā)現安安手上流血了,心里更是咯噔一聲。
要是大人抓住他們,少不得要挨一頓揍。
說完,也顧不上再逞威風,兩人抓住牛小四的肩膀就打算開溜。
“你們……打傷了……人……人還想跑。”羅如楠氣喘吁吁,幾百米的跑動已經耗完了她大部分力氣,說起來話也斷斷續(xù)續(xù):“賠……賠錢。”
“我們走。”
賠錢那就是鬧大了,特別是剛才讓安安受傷的大孩子,臉色巨變,撒腿就先跑了。
一個人跑,其他人也就不再將什么兄弟義氣,轉身就玩大門外沖。
剩下個看不清路的牛小四,被鄭曉雨抓住了胳膊。
“放開我,臭婆娘,老子數到三不放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一手抹眼淚,嘴里還沒忘了繼續(xù)放狠話。
車子開到家屬院大門前,秦溪看到的正是羅如楠右臉結結實實挨了牛小四一枝條。
慌亂之下,牛小四使出全身力氣胡亂揮出了樹枝。
“你在干什么!”
秦溪一個急剎,打開車門就跳下了車。
她可沒有什么大人不跟小孩兒一般見識的意識,上去揪住牛小四后衣領啪啪幾下。
顛鍋鍛煉出來的手力,牛小四挨了這么幾下,那屁股上就跟被藤條抽了一樣的疼。
秦溪才抽回手,家屬院小霸王立刻疼得放聲大哭起來。
“你怎么樣?”
鄭曉雨趕忙去看捂著臉呼痛的羅如楠。
秦溪也趕忙過去檢查,右臉到右眼眼皮上一條鮮紅的猙獰痕跡。
樹枝倒刺還在皮膚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血點子,咋一看著實有些嚇人。
好在秦溪仔細檢查,眼睛沒有受傷,血點子也沒有繼續(xù)流血。
“還好眼睛沒什么事。”秦溪放下心來。
“嗚嗚嗚——”
“哇——”
就在這時,身后的幾個孩子才敢放聲大哭。
興興抱住秦溪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齒不清地喊著“救救哥哥。”
“安安的手被樹枝揦傷了,你先看看孩子沒事吧。 ”
羅如楠緩過神來,隨便抹了把臉上的血,整張臉一下子變得更可怖了。
“我看看。”
秦溪趕忙低頭去找安安,搜尋到的小小身影此刻卻正忙于“補槍”,又給了牛小四幾下才心滿意足。
“我的手沒事。”安安張開手掌,神情自豪:“男子漢要保護家人。”
“是,我們家安安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手掌已經看不出傷口,應該也是被倒刺刺了些血點子。
“嗚嗚,我要告訴我爸,讓我爸把你們全都打死。”
不得不說牛小四還真是個天生犟種,就算挨了大人揍,嘴還是不饒人。
秦溪沒空搭理他,繼續(xù)檢查幾個孩子有沒有受傷。
余光中,一抹花色突然闖入視線。
孔嬸子風風火火地沖來,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叫聲,半個家屬院的人估計都聽到了她的叫聲。
“如楠,你的臉咋了!”
“老天爺,是哪個王八羔子毀了我姑娘的臉!”
被呼聲叫來的不止有看熱鬧的鄰居,也有牛小四的爸媽和剛下班的研究所職工。
“金寶。”
不輸孔嬸子一嗓子的叫聲來自錢翠華,三步并兩步跑來將鄭曉雨撞開,一把抱住了牛小四。
“秦溪。”
黎書青也在下班隊伍中,一看到妻子孩子在事件中心,慌忙也跟著跑了上來。
家屬院門口頓時變得亂哄哄的。
秦溪其實并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所以轉身去詢問了羅如楠。
羅如楠就頂著那張血糊糊的臉,把她看到的都說了一遍。
當然……這也不是全部。
羅如楠話音剛落,安安就把話接了過去。
“牛小四說要戳瞎我們眼睛,還要讓大姐給他做媳婦兒,天天打……”
此話一出,圍觀的職工以及職工家屬都震驚了。
這些話竟然出自一個九歲的半大娃娃,但說話的安安才四五歲,更不可能說謊話。
相比之下,自然是牛小四說了的可能性更大。
“胡說八道,老娘打死你這個小瘟桑。”錢翠華吼。
“小小年紀就耍舊社會那套,好大的膽子!”
忽然,人群中一聲厲呵斥,聲調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大家紛紛讓開,秦溪也看清了來人。
“鄭副所長。”
“副所長。”
要不是鄭曉雨親口吐露親爹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秦溪肯定無法把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
鄭副所長長得……就像是個好干部。
秦溪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這么一個形容詞。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外套,黑布鞋,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派正氣凌然的樣子。
秦溪默不作聲地看了眼黎書青,他只是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等著……
等著看這位究竟會怎么處理。
“鄭副所長,你來得正好。”孔嬸子跳了出來,一把抓住鄭副所長的衣袖:“你看看我姑娘被死孩子傷成什么樣子。”
“天!如楠的臉不會破相了吧。”
有人尖叫一聲,看向牛小四一家的神色由氣憤逐漸轉向了恐懼。
下手如此重,心里還不知道多黑呢!
第124章
“要是我家如楠毀了臉, 今天這事我和你們沒完。”孔嬸子扯著嗓子大叫。
羅如楠因為腿有問題找婆家本就艱難,要是臉再毀了,以后還怎么結婚。
想到這, 孔嬸子更是氣得睚眥目裂。
“鄭副所長, 今天這事你一定要幫我們主持公道, 以后咱們誰家孩子要是再得罪了他們,誰知道會不會再缺胳膊少腿。”
眾人不寒而栗。
秦溪瞥見鄭副所長的神色并沒有什么變化。
心下頓時了然。
剛才那一嗓子是看在黎書青面上,這會兒擺明了就是不想摻和進去。
想和稀泥, 偏就不能讓他如意。
秦溪剛想開口,手背突然被碰了下,緊接著便聽到黎書青輕咳兩聲,冷冷淡淡不疾不徐:“如果今天不是羅如楠同志幫忙,受傷毀容的就是我家孩子。”
眾人的視線被吸引過來,紛紛看向黎書青。
“嬸子,你先帶羅同志回家去清理傷口, 我家孩子手也受傷了, 勞煩你也一并看看。”
“成!”孔嬸子麻溜回應。
今天這事只要黎書青出頭,她就能放下心來,當然更擔心姑娘的臉來。
“大姐, 我們先回家去。”
安安看平平抱緊秦溪胳膊不撒手, 湊到她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秦溪立刻感覺到胳膊上的小胖手松開, 接著平平又湊到高高耳邊說起悄悄話。
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 姐弟四個態(tài)度轉變之快,跟串糖葫蘆似的晃悠悠跑遠。
非常不合時宜的,秦溪有種孩子翅膀長大要飛走的矯情感慨。
不過也只是短短一瞬, 又趕忙回神看向了黎書青。
把孩子支開,肯定接下來的內容不適合孩子們聽。
黎書青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最近所里有我濫用家里長輩身份超生超育的流言, 而且我也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謠言。”
說罷,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錢翠華。
“那今天就趁這個機會解釋兩句,我家老大和老二確實不是我們兩口子親生,他們的父親在幾年前因公犧牲,母親也傷心過度追隨丈夫去了,爺爺是為國征戰(zhàn)多年的軍人……”
烈士為國犧牲,妻子因愛追隨,留下一雙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
國家政府都有優(yōu)待政策的烈士子女,眼下卻正被鄰居孩子欺凌喊打喊殺。
這不僅讓做父母的愧對國家政府,也沒法跟地底下的烈士英交代。
黎書青一通話,瞬間把事情拔高了幾個度,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絲絲縷縷冰冷氣息擴散開來。
“傷害烈士子女,那可是得坐牢的。”
“原來真不是親生的,我就說怎么長得不像。”
“甭管是不是親生,黎主任夫妻都是做好事,現在孩子受傷了,要怎么跟人家地底下的父母交代。”
“可不是!要換了我今天可沒完。”
“該說不說,孩子養(yǎng)得可真好。”
“就是就是,天天就見兩大的領著兩小的在外邊玩,我家那口子天天念叨著孫女不聽話。”
“別吵別吵,我們就看看鄭副所長咋處理!”
有人一開口,其他人不約而同都看向了鄭副所長。
研究所的許所長常年扎根于研究室和野外研究,所里的公事大多由鄭副所長出面解決。
鄭副所長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不過看他臉色在烈士子女軍干部家屬等字眼出來后變得越發(fā)深沉起來。
關鍵時刻,錢翠華嗷的一嗓子突然打破了沉默。
“我管你什么烈士,我男人是研究所正式職工,不就是個調派來幫忙的,算什么東西。”
助攻?
秦溪差點沒笑出聲來。
不等鄭副所長開腔,她男人牛壯志整張臉都黑得跟鍋底一樣,轉手就朝錢翠華臉上招呼了去。
“臭婆娘,讓你亂說,還不給我閉嘴!”
圍觀眾人嘩然。
要不說沒文化吃虧呢,錢翠華根本不懂烈士兩個字的含義,心里甚至以為自家男人是正式職工,比黎書青要牛得多。
底氣十足的一嗓子,徹底讓鄭副所長下了決斷。
特別是接下來秦溪也跟著叫了起來:“什么叫幫忙的,我愛人可是正兒八經正高級研究員,同時還是軍隊干部家屬,今天我非撕了你的臭嘴不可。”
說著就要開始擼袖子,作勢要和錢翠華打上一架。
“喲!黎主任還是正高級研究員?”
“那不是和副所長一個級別?”
“咱們所里好像就一個正高級研究院,聽說得獲過國家研究項目獎的才有資格。”
“我看牛壯志一家這回可踢到鐵板了。”
“活該。”
大家都巴不得把牛壯志一家趕出研究所呢。
搶了妹妹工作名額,還把人趕回鄉(xiāng)下,在所里其實就是個做雜事的,兩口子出去到處吹自己是研究員。
一家子橫行霸道,遭了難大家伙只會幸災樂禍,沒一個人會為他們說兩句好話。
秦溪乘勝追擊,舉起右手激情憤慨:“你侮辱烈士子女,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我也要告到民政部去。”
“秦同志您大人有大量,我們給您道歉,孩子醫(yī)藥費我出,要怎么收拾這小子你說了算!”
牛壯志不識字,但有眼色,曉得兒子婆娘這是惹了大麻煩。
卑躬屈膝,滿臉堆笑,大掌拍得牛小四疼得連連跳腳,哭聲震天。
秦溪不為所動,抱臂一臉不悅地當沒聽見。
“我相信鄭副所長會給我們一個說法,畢竟我家孩子和羅同志都受了傷,不可能說兩句對不起就當沒發(fā)生過。”
黎書青緩緩開口。
“取消牛壯志同志三年內評選先進工作的機會。”
鄭副所長看向黎書青,雖說著決定,但目光一直沒看牛壯志,就好像在等待反應。
黎書青微微皺眉,秦溪也是沒什么松口的意思。
鄭副所長清了清嗓子,又繼續(xù)說道:“所里明天開會決定對牛壯志同志的處罰。”
秦溪微微點頭。
黎書青見狀,這才跟著撇過視線:“我會給所長打個電話。”
要不是許所長一力促成兩個研究所之間的科研合作項目,黎書青不會帶團隊千里迢迢奔赴海市。
要是研究項目領頭人有情緒影響了項目進展,關乎到的可就不只是兩個所長的前途。
黎書青雖更注重研究,人情世故方面也不是一竅不通。
特意提起,那就是吃準了許所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幫忙。
話音一落,黎書青朝眾人點頭示意,拉起秦溪的手走出人群。
夫妻倆沒回頭,不代表聽不到身后傳來的呵斥和求饒聲。
“你看看你干得什么好事,你家這個小霸王不好好收拾以后還要闖大禍!”
秦溪看向黎書青。
“牛壯志私底下沒少送東西,至于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只有他們知道。”黎書青笑。
“你說所里會怎么處罰牛壯志。”
“要是所里開會可能換個崗位,不過……明天就不一定了。”
秦溪立刻明白過來。
牛小四那邊秦溪不再關心,倒是一想到羅如楠為了保護孩子差點被毀容,心里特別過意不去。
“你上去好好幫如楠看看臉,別真壞了臉。”
“我剛才就觀察過了,只是小傷口,不礙事。”
“那咱們該怎么感謝人姑娘幫了我們這么個大忙。”秦溪又為難起來。
“看看情況吧。”
兩人匆匆爬上四樓,立即就看到走廊盡頭幾個孩子趴在窗花前往外看。
四姐弟趴在地上,腦袋都伸出了花磚縫隙中。
“地上臟,還不起來。”
四個人突然高高興興回家,看來就是想出了來這打望。
可惜這個方向只能看到小花園,家屬院在后背,連方向都沒搞懂。
“媽媽,我怎么沒看見你們上樓?”
平平滿臉奇怪,不知道腦袋里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來。
“爸爸媽媽沒有翅膀。”黎書青冷冷地打斷大女兒的天馬行空,本想彎腰把小女兒抱起來,目光觸及沾滿了灰塵的衣服,瞬間收回手:“自己爬起來。”
秦溪也躲避開高高撲過來的小身子,一把揪住臟得不能見人的衣領。
“你們帶弟弟妹妹去水房洗手洗臉。”
等把四個娃娃打發(fā)走,秦溪和黎書青才一前一后進了羅家的屋子。
“秦溪姐,我沒事。”
羅如楠坐在床邊,洗干凈的臉上滴著水。
臉頰上有些細小傷口,除了兩條比較大的,其他不仔細看的話都已經看不出來了。
“應該不會留疤。”黎書青看過之后,更加確信。
“留疤也沒事,又不是靠臉吃飯。”羅如楠渾不在意,順手抓起桌上的籮筐,整理起剛才混亂中纏繞到一起的絲線。
鄭曉雨在旁默默幫忙。
“孔嬸子呢?”
剛才急吼吼地沖上來,秦溪以為她要把人送去醫(yī)院呢。
“嬸子看如楠沒事,說是要去買只雞來給她補補。”鄭曉雨說。
看屋里就兩個未婚姑娘,黎書青也不好繼續(xù)待下去,找了個去看孩子的借口轉身退出屋子。
秦溪松了口氣,撐著桌邊坐了下去。
“真沒事?”
“真沒啥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因身體殘疾,羅如楠經歷過各位各樣的嘲諷,對自己的外貌真沒那么在意。
翹起唇角露出個爽朗的笑容,看秦溪風塵仆仆的樣子,反過來倒是關心起她來。
“壽北的事辦完了?”
“處理得差不多,不過過兩個月還要回壽北一趟。”
這回從壽北回來,秦溪拉了滿滿一車東西,其中還有專門給兩個姑娘帶來的幾套新款式服裝。
這會看到鄭曉雨捏針在衣扣上磨,才猛地想起來。、
“我怎么忘了!”
車還停在家屬院門口,車門大開,誰都能順手拿幾樣東西走。
第125章
研究所門口的梧桐樹開始紛紛揚揚掉落一地時, 深秋時節(jié)翩然而至。
海市的秋天不像壽北那樣干冷,絲絲縷縷的寒氣交織在秋風中,滲入衣物沁入皮膚。
花園里孩子們玩耍的身影少了, 更是鮮少有人在院里駐足閑聊。
外邊冷, 八卦閑聊的場所就由院子轉移到了各層走廊。
“你家又弄什么好吃的?我在屋里都饞得流口水。”
要說筒子樓里沒什么秘密, 那氣味的隱私性基本為零,只要秦溪這邊做點什么吃的,那氣味保準飄得兩三層樓都能聞見。
孔嬸子嫌冷, 原本窩在家里繡鞋底,香味順著門縫邊就飄了進來。
隔壁住了個特別會做飯的鄰居,既是福又折磨。
天天只能聞味兒吃不著誰受得了,但秦溪做什么好吃的都會給羅家送一份,久而久之這人情債欠得都還不清了。
孔嬸子苦思冥想好久,終于是想到個好法子。
秦溪會做飯,但不會手工活, 那條給大閨女的圍巾織了就幾個月還沒毛巾長。
她就送些鞋墊子和毛衣毛褲什么的, 吃得也能心安理得。
漸漸的,兩家人都變得默契起來。
“今天不是天涼嗎,烙點韭菜盒子就粥。”秦溪偏頭看了眼客廳方向, 邊回著孔嬸子的話邊起身:“我烙得多, 嬸子拿些回去吃。”
孩子不吵定在作妖。
安靜的屋里讓秦溪頓感不妙, 幾步跑到門前往里一看, 終于才算是放下心來。
三兄妹頭挨頭擠在沙發(fā)上睡得正香,安安還曉得把沙發(fā)布掀起來當被子蓋。
孔嬸子也跟著探頭進來一瞅,頓時笑了。
“你大閨女回壽北沒鬧?”
“她爸送的, 要是我送,多半又被我帶回來了。”秦溪搖頭失笑。
因為平平缺乏安全感, 接手后秦溪就沒送她去上幼兒園,實打實地玩了幾年。
可現在眼看快到上一年級的年紀,再不送去學前班上學,就怕直接上小學會不習慣學校。
縱使萬般不舍,夫妻倆還是決定把平平送回壽北。
至于孩子鬧沒鬧,黎書青只說了四個字——極其難纏。
“孩子挨你也就這幾年,等到我家家文那個年紀,誰他都不親。”
孔嬸子以過來人的身份跟秦溪感慨道。
她孫子羅家文讀初中,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看見人。
天倫之樂什么的想都別想,不嫌棄長輩們話多就是好的了。
孔嬸子最羨慕的就是秦溪這四個娃娃,一個比一個親人,就算關著門也能天天聽見爸爸媽媽叫個沒完。
對此,秦溪深以為意。
進屋給孩子重新拿了床厚毯子蓋上,又折回灶前擦手繼續(xù)烙餅。
孔嬸子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到秦溪身邊。
“你聽說牛壯志一家的事了嗎?”
“我愛人已經接到通知了。”秦溪笑。
“活該!”
孔嬸子啐了口才心滿意足地繼續(xù)拿起鞋墊子。
接到黎書青電話的許所長因為無暇分身回壽北,事情暫時便被擱置下來。
牛壯志一家以為是所里重拿輕放了對他的安排,小心翼翼幾天之后又原形畢露橫行霸道起來。
錢翠華在秦溪面前越發(fā)囂張,有時路上見著還會冷嘲熱諷幾句。
只不過他們沒能高興多久,許所長回到海市第二天,直接來了個“舊事重提”
所里召開領導會議,處理牛壯志私賣所里研究耗材,以及偷盜研究項目成果兩項問題。
后者因為保密措施暫時沒有成功,賣耗材卻已經找到確切證據。
許所長收到消息之后不是不搭理,而是轉身就安排人進行了更深入的調查。
這不……一查還查出了大問題。
其中還牽扯出不少所里的領導,鄭副所長赫然在頭列。
牛壯志送禮巴結,為得就是套取研究室資料。只是鄭副所長為人謹慎,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不過私下收受賄賂是事實,通報批評扣除獎金等處罰是逃不掉的。
牛壯志被抓,錢翠華因幫其銷贓,也屬于從犯一同被逮捕。
同時,開除牛壯志,收回家屬院所居住的屋子。
孔嬸子說起昨天警察來帶走牛壯志夫妻時的場景,又是忍不住拍手稱快了一場。
期間不知誰被牛家欺負得狠了,還朝他們頭上砸了框爛菜葉子。
很長一段時間內,所里的吹牛開頭都會是“哎!你聽說牛壯志的事了嗎?”為開頭。
“這種害蟲就是要早點清除。”孔嬸子又道。
秦溪手下沒停,用鏟子鏟起個韭菜盒子遞給孔嬸子后,順勢往羅家門口瞅了眼。
“如楠呢?”
“和曉雨去送餅子,估摸著快回來了。”說到這,孔嬸子又不由自主地想感謝秦溪“我們家如楠能賺錢,都是多虧了你。”
秦溪看羅如楠和鄭曉雨對做飯好像都挺感興趣,便試著把做蘇子餅的手藝教給了她們。
兩個姑娘很爭氣,短短練習了個把月,現在已經接到了燒餅店的生意。
“是她們兩個聰明,我就教了一遍就能記住。”秦溪笑:“你看我妹,教了幾年都還是學不會。”
“前些日子來你家吃飯的那姑娘是你妹?”
“誰?”秦溪一時間沒想起孔嬸子說得是誰,來她家吃飯的姑娘太多,不說名字還真不知道是誰。
“就是頭發(fā)到這,打扮得很好看,口紅擦得紅紅的。”孔嬸子站起來比劃。
秦溪嘆氣:“我朋友,出差順道來我這看看,我搬來時嬸子你就見過的,就是江同志。”
孔嬸子說到口紅,秦溪立刻就知道她說得是誰。
江柳燕。
第一眼見到時,紅艷艷的嘴唇也差點沒讓秦溪認出來。
碎花裙子高跟鞋,波浪長發(fā)加上濃妝艷抹,就像是變了個人。
“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特別是那條裙子,我兒媳婦說可是今年的什么新款式,老婆子哪懂那些。”
孔嬸子喋喋不休地說著對江柳燕的印象。
說著說著,猛然一拍大腿:“不對啊!江同志我早見過,不像是一個人啊!”
秦溪有些恍然。
“你們是不是吵嘴了?為啥我看她走的時候不太高興。”
“哪有。”秦溪回,勉強掀起唇角笑了笑:“她來送喜帖,可能高興說話聲就大了些。”
“不對啊……”孔嬸子低聲自言自語了兩句。
江柳燕離開的樣子就是生氣,嘴角和眼角緊緊壓著,滿身都是怒氣。
江柳燕來送請?zhí)叵獏s根本高興不起來。
原本一直以事業(yè)為重的清醒女強人,突然遇上“真命天子”,巧合得讓人害怕。
那人就像是上天專門安排的另一半。
風趣幽默,健談體貼,長相英俊,出得廳堂下得廚房。
兩人一見如故,迅速陷入熱戀,短短兩個月就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當江柳燕說到這時,秦溪還只是抱著祝福她找到真愛的想法,就順口多問了兩句男方情況。
可接下來江柳燕一問三不知,秦溪和黎書青都逐漸發(fā)現了問題所在。
男方父母沒見過,家住哪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只知道男人是歸國華僑,三十二歲,未婚,是北市人。
不知怎的,秦溪聽她說完不由想起了前世讓許多女性都深受其害的“殺豬盤”
所以秦溪細問起了兩人結婚之后的打算。
沒想到,一問還真問出了許多問題。
婚房住得江柳燕的房子。車也是江柳燕買。
男人說不適應國內工作生活節(jié)奏,在等待合適時機創(chuàng)業(yè),在此之前先在運輸公司幫忙管理。
就這樣,男人只用一張會甜言蜜語的嘴成功做到了運輸公司的財務經理。
“你怎么能讓他摻和到你公司里去!”
“結婚之前先去他家了解清楚情況吧,要不我托妹夫幫你查查這個人的情況。”
“你要和他結婚可以……”
秦溪記得,當時自己苦口婆心地勸了許多,可最終只換來了四個字。
心甘情愿。
不管房車還是公司,一切都出自她心甘情愿。
秦溪再勸,就變成了“你不知道”作為開口的反勸。
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你不知道他多有情趣……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秦溪上哪知道男人有多好,卻能明明白白肯定她應該是遇到騙子了。
說到后來,認識這么些年來,兩人第一次因分歧鬧得有些不愉快。
江柳燕留下請?zhí)x去,留給秦溪的只有請?zhí)鲜?#8204;月二十八日的結婚日期。
“不說她了,我真有件正事想問你。”
看秦溪手下的餅烙得差不多,孔嬸子跟著收起鞋墊子,一臉正色看向秦溪。
“過幾天你就打算帶曉雨去壽北?”
秦溪點頭,眉眼不由也跟著帶上了些郁色:“是鄭明義主任求到我這來的。”
要是秦溪不以師父的身份帶鄭曉雨走,這姑娘或許又要被父母逼著去相親嫁人。
鄭明義想讓妹妹偷偷跑去外省打工,鄭曉雨卻提出要拜秦溪為師。
兄妹倆帶上全部私房錢來拜師,算是最后的孤注一擲。
秦溪同意了,并且打算十月參加江柳燕婚禮時就把鄭曉雨帶走。
先讓她在餐廳里跟著林大廚打打基礎,明年黎書青結束調派回壽北秦溪再交教更深層次的東西。
“那……你也能收下我家如楠嗎?”
“如楠?”秦溪不解:“你不是前些天還忙著給如楠相看對象嗎?要是學廚……這幾年都不一定能結婚。”
雖說不是當學徒就一定不能結婚,但要想談戀愛相親什么的應該會很困難。
況且秦溪對徒弟的要求嚴格,絕不允許學習時間分神。
前幾天收徒時秦溪提的要求孔嬸子和羅如楠聽得清清楚楚。
這會兒讓秦溪收羅如楠為徒,意思不就是已經暫歇了讓閨女趕快嫁出去的心思。
“我算是看清了,要是如楠沒點本事,相得都是些歪瓜裂棗,連我都看不上。”
孔嬸子倒也直接,沒有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
這幾年相看的男方要么是離婚的,要么是自身也有殘疾的。
孔嬸子心里清楚自家閨女的情況沒法高攀好對象,可就是看不上眼那些媒人的介紹。
后來看到秦溪也算想明白了。
女人還是得自己先立起來,那才有資本挑別人,
雖說繞來繞去最后還是為了結婚,但孔嬸子是真為女兒著想,跟鄭家不同。
“如果如楠愿意,我當然愿意。”
雖說天賦不如鄭曉雨,但勝在踏實努力,而且對廚藝也有相當熱情。
“太好了!我這就去找如楠。”
孔嬸子噌地從凳子上跳起來,整理好的絲線咕嚕滾落在地,沾滿灰塵的同時又團到了一起。
目送風風火火離去的背影,秦溪搖頭輕笑。
沒想到來海市一年最大的收獲……就是收了兩個徒弟。
***
壽北市,報刊亭餐廳。
送別帶著孩子們先回家的黎書青,秦溪和鄭曉雨羅如楠一起前往餐廳。
先把兩個徒弟安排好,她步子一轉去了二樓餐廳包間。
家都不回就跑來餐廳,除了送徒弟,就是來和二樓等待的朋友們吃飯。
他們受江柳燕之邀。
包間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安靜的屋里就坐了兩個人。
柳雪花付庭云對門而坐,表情嚴肅,誰都沒說話,只是低頭擺弄著手里的餐具。
秦溪的到來打破了安靜,柳雪花拍拍兩人中間空著的位置。
“專門給你留的。”
秦溪走過去坐下。
“你知道江姐為什么要請我們吃飯嗎?”
秦溪一坐下,柳雪花就問。
“不知道。”
“除了介紹她那個騙子未婚夫還能是什么!”付庭云沒好氣地掃開手邊茶杯,語氣很是不耐煩:“要不是親眼確定那人就是江柳燕,我都懷疑人被換了芯子。”
江柳燕的變化不僅讓秦溪覺得陌生,就是歷練老成的付庭云都覺得匪夷所思。
人為什么可以一夕之間變化那么大。
“你們誰見過江姐的未婚夫?”
就算同在壽北,柳雪花都沒有機會見過江柳燕的未婚夫。
秦溪和付庭云同時搖頭。
“海鮮店今年的分紅暫時別盤賬,明年先看看情況再說。”秦溪突然開口。
運輸公司那秦溪沒法插手,但最起碼要給江柳燕留一部分保障。
三人不約而同點頭、
付庭云跟著開口:“海鮮市場今年的分紅我也暫緩,要是情況不對就明年再盤賬。”
此時此刻,他們都預感到了或許會迎來的悲劇。
這兩樣分紅既是江柳燕的退路,也是保障。
“怎么!你們就那么不相信我?”
殊不知,江柳燕站在門外早已聽得清清楚楚。
隨著包間門被大力推開,首先是一頭利落短發(fā)搶先闖入幾人眼睛。
江柳燕……又變成了幾人熟悉的干練摸樣。
變化再次讓秦溪幾人猝不及防。
還沒適應長發(fā)飄飄,這怎么又還回來了……
第126章
在幾人注視下, 江柳燕大踏步走到付庭云身邊,朝他擺手:“坐過去點。”
付庭云傻愣愣地往旁邊移了個位置,目光追隨著江柳燕坐下, 先是笑哈哈地拍了拍秦溪肩膀:“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們?yōu)槲抑氚 !?br />
“你……”秦溪上下打量, 確信江柳燕又變成了原先的摸樣:“怎么了?”
一句怎么了, 問得是這段時間莫名其妙的幾番變化。
“說來話長,要是簡單說的話,其實就四個字……”江柳燕豎起四根手指:“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的對象是誰, 在場幾個人一聽就明白。
“原來你鬧這么一處是故意弄給他看的?”付庭云來了興趣,伸長腦袋催促:“快仔細說給我們聽聽。”
江柳燕笑,往椅子后背這么一靠,滿臉笑意地開始給幾個好朋友說起這幾個月的經歷。
天降對象是真,江柳燕短暫失神也是真。
男人叫張恒,自稱海歸華僑,回國考察投資項目, 對江柳燕一見鐘情。
起初江柳燕是真對體貼紳士的張恒產生了好感, 但很快朦朧好感散開后發(fā)現了不對的苗頭。
第一次是遇到國外托運客戶時,張恒顯然根本不懂外語,他推脫自己所在國家說得不是這國語言。
可翻譯告訴江柳燕, 其實兩個國家說得語言就是一種。
“我從十九歲就開始跑車, 見的人多了去, 真以為我腦子里裝得是棉花?”江柳燕自嘲一笑。
一旦開始懷疑, 接下來認清就變得易如反掌。
正如江柳燕自己所說的那樣,她見得人多了,很快就發(fā)現了感情下包藏著的禍心。
秦溪在海市說請妹夫幫忙調查, 其實早在來海市的前一個月她就已經請羅正峰幫過這個忙。
張恒華僑身份作假,通過多番走訪調查后確信, 此人其實就是壽北人XX村人。
別說是國外,恐怕連壽北市都沒出過。
一個小學畢業(yè)的街溜子搖身一變成為海歸精英,用腳指頭想也知不是一時興起行騙。
說到這,江柳燕得意挑眉:“你們猜……他怎么會千挑萬選來騙我?”
幾人都搖頭。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摸清江柳燕的喜好,挑準時機故意接近,都是背后有人千方百計謀劃而成。
而江柳燕把那人的名字報出來時秦溪心口也不由跟著一震。
“何剛?”
這個秦溪和柳雪花絕不會想到的人名輕輕從江柳燕口中吐出。
他們四人合作過一年,雖說最后因目標不同分開,但好歹也算好聚好散,此后也經常有來有往。
“關于他,我倒是聽到點風聲。”柳雪花頓了頓開口:“他被人下套,去澳城賭場輸了不少錢,我以為只是謠傳……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
“就是真的!”江柳燕接話。
何剛的會所沒能抓住改革開放浪潮,餐廳無論從裝修還是菜式上都顯得老氣橫秋。
與他的原地踏步不同,江柳燕的運輸公司開得紅紅火火,生意已由壽北逐漸擴展到了隔壁幾個市。
就在這時,有個會所客人提出帶何剛出門去借鑒大城市餐廳的餐廳風格。
大城市是去了,可沒有任何見識增長,反倒是因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
那人趁機提出用會所抵債,何剛不干。
自己不想出錢,那只能找個有錢的“冤大頭”幫他擋下這筆債。
“別人騙了他,他就轉身來騙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何剛竟然跟那人由欠債關系轉變成了合作關系。
共同目標就是江柳燕的運輸公司以及海鮮市場股份。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秦溪疑惑。
江柳燕說的相當詳細,連兩人怎么商量得都說得出來,要不是當事人親口說怎么可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熬興親口喝醉酒和舞廳老板娘親口所說。”江柳燕撇嘴輕笑。
熬興正是騙了何剛之后,又合伙一起來坑江柳燕的人。
舞廳老板娘是熬興的老相好,無名無分跟著他好幾年,最后被一腳踹開還不敢鬧,其實早就懷恨在心。
江柳燕牽線搭橋幫舞廳老板娘盤下個溜冰場,用這份人情換來的消息。
熬興也是壽北人,原名不詳,早些年投機倒生鋼上了公安局通緝令,因害怕下放勞改便跟著老鄉(xiāng)偷渡去了澳城。
改革開放之后用假名返回壽北,專門充當賭場的馬仔。
利用誘騙各種人去澳城賭博,以從中提成。
借用這些不義之財,開了家專明面上是運輸公司其實是家民間借貸的門市。
“原來是他。”付庭云挑眉,先前還有些嚴肅的表情逐漸變成了輕笑:“要是換成其他人我都勸你小心,至于熬興嗎……”
國內一開放,經濟騰飛的同時也進來了不少害群之馬。
要真是這種以賭場有深切聯(lián)系的“馬仔”其背后肯定有地下的勢力網控制。
付庭云不是不敢惹這些人,但要真碰上了,他還是會勸江柳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然……忍讓的前提肯定得先把損失拿回來。
“你認識他?”秦溪好奇追問。
“去年他把騙人的手伸向我一個叔叔,錢沒騙成倒是賠了兩間鋪子。”
騙了誰又怎么騙的付庭云不好明說,不過經由那次,他們早已摸清了熬興的底細。
那熬興根本不是什么賭場馬仔,而是馬仔的下線,也就是……跑腿的。
秦溪聽得一陣無語。
東繞西繞的,最后江柳燕差點栽在一個跑腿的連跟班都算不上的人身上。
“我開始還奇怪他們怎么會盯上你?”付庭云嘖嘖兩聲,修長食指輕輕彈了下輩壁:“因為你‘無依無靠’”
“……”
“我猜,何剛說得第一個目標肯定不是你,而是……”指尖往旁邊悄悄移了兩寸:“你。”
“我?”秦溪詫異。
“沒錯。”江柳燕也跟著說:“那個舞廳老板娘跟著熬興去過好幾次你的餐廳,還托人打聽過咱們的海鮮店。”
“不過他剛吃過一次大虧,所以不敢動秦溪,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動你。”
看似簡簡單單的秦溪,背景有多強悍,不花精力去調查恐怕沒多少人看得出來。
要真想動她,那下場可不是賠兩間鋪子那么簡單。
江柳燕就不一樣了,沒靠山,沒家人,一個人開這么大個公司,那簡直就是絕佳的下手對象。
秦溪像是趕蒼蠅似地揮開付庭云的手指:“你調查清楚之后呢,準備怎么做?”
江柳燕搞那么一出讓所有人都以為她腦子不清楚,肯定有目的才會如此做。
“還是你了解我。”
江柳燕握住秦溪的手,說著說著眼眶有些發(fā)紅。
這個把月里,秦溪打了好多電話給她各種勸說,又找了兩人共同認識的長輩來勸。
那種真真切切的關心,她怎么會感受不到。
“快說,別賣關子。”柳雪花聽得抓耳撓腮,看江柳燕還打算抒發(fā)情懷,忍不住出聲直接將氣氛截斷:“感謝的話一會兒再說。”
江柳燕嘿嘿笑了兩聲:“我已經同意讓熬興入資運輸公司,并且讓張恒參與管理。”
三百七十萬,熬興用三百七十萬入資運輸公司,與江柳燕各得公司百分之五十分紅。
熬興負責管理公司內部運營,而江柳燕負責運輸車隊等方面。
財務呢就由江柳燕的“愛人”張恒來管理。
這樣兩邊各出一個人管理公司,熬興放心,江柳燕也放心。
“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車輛歸屬權一個月前就已經轉移到另一家新公司名下,眼下這家公司只是個空殼子。”
剩下半分之三十的車子是最早一批舊車,只能跑短途,屬于隨時隨地都要送修理廠那種。
“他接手公司時就沒檢查過車子的歸屬文件?”付庭云覺得不可思議。
江柳燕笑:“熬興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找個勉強只認字的張恒,更何況……他自己也沒什么文化。”
各種關于車輛文件的彎彎繞繞,張恒文化水平不高,就是讓他看都不一定有耐心讀下去。
張恒所有心思都在怎么哄得江柳燕對他深信不疑,公司的運作絲毫就不關心。
所以江柳燕根本不在乎熬興要怎么折騰。
“果然是吃了沒文化的虧。”秦溪不由感慨。
幾人都跟著笑。
“我看他應該還有后手。”秦溪又道。
如此貪婪的人,目光絕不可能只是一半運輸公司的分紅。
“我猜也是。”江柳燕深以為意,倒吸了口涼氣后繼續(xù)說道:“我今天喊你們來就是幫我出出主意,接下來要怎么脫手?”
也多虧現在對私人公司的管理不規(guī)范才讓江柳燕順利轉移出了車子歸屬權。
但熬興遲早有發(fā)現的一天,在此之前江柳燕得先順利從公司離開才行。
接下來,她沒了主意。
秦溪沉吟半晌。
“從張恒那入手吧!”秦溪開口,說著,伸手朝幾人招了招手:“第一步就由我和柳雪花出馬,剩下的靠你……”
“……”
幾人交頭接耳了好一會兒,秦溪又總結道:“這只是第一方案,要是行不通,那還有第二個法子……”
三人齊齊看向秦溪。
“我說你一天天的鬼主意怎么那么多!”柳雪花從新審視起一臉溫柔的秦溪:“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贊同。”江柳燕贊同道。
付庭云舉了舉手,又補充:“以后我們最好別得罪她,要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現在嚴重懷疑黎書青同志當初就是被你騙了才結得婚。”柳雪花說。
“不想聽就算了。”秦溪笑。
“聽聽聽!怎么能不聽?”幾人趕忙道。
“我先讓他們上菜吧,咱們邊吃邊說。”
開車好幾個小時秦溪早已饑腸轆轆,加上心里壓力卸下,臉上笑容不由多了起來。
何況接下來的表演還得靠她賣力氣,不吃飽點怎么能行。
第127章
壽北市, 擁軍巷。
十月深秋,壽北市內到處桂花飄香,特別是擁軍巷里, 一排桂花樹落得地面都好似鋪上了塊花毯子。
偶爾經過的風輕輕一吹, 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就在其中的兩棵樹中間, 不時探出顆小腦袋來。
烏黑的眼珠子看向院門口,沒看到熟悉車子出現,又失望地縮回腦袋嘆氣:“怎么還沒來呀!”
就在她身后, 安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又不敢出聲,只能用外祖送來的毯子蓋住弟弟妹妹腦袋。
年紀小的弟弟妹妹抵抗不住睡意,早已睡熟。
這么一會兒功夫,墊子毯子上就落滿了沁人心脾的桂花。
“大姐,要是媽媽沒看見我們怎么辦?”安安問。
“不會的,我們一定能嚇媽媽一大跳, 誰叫她把我丟在家里的。”平平嘟起嘴, 顯然還在對爸爸媽媽送她回壽北讀書的事耿耿于懷。
安安無奈,干脆也不再勸大姐,往后一仰躺了下去。
就算要嚇媽媽, 找得這個位置也太顯眼, 就是門口的門衛(wèi)大爺估摸著都瞧見他們了。
與此同時, 秦溪的車剛剛在門口減慢速度。
門衛(wèi)大爺一瞧見駕駛座上的秦溪, 果不其然笑呵呵地提醒道:“你家?guī)讉小子姑娘都在桂花樹那兒等著呢。”
“知道啦。”秦溪笑著道謝。
在花園前停好車下來,就遇到下棋的幾個鄰居們指明了更加具體的方向。
“就在第二棵樹下貓著呢。”
秦溪又笑著道謝,換了個手提著東西后, 往桂花樹下走去。
路上,又遇到了其他鄰居。
“幾個孩子都睡著了, 你早點把人叫回去,別著涼了。”
“樹叢里蚊子不少。”
“那么些桂花掉地上糟蹋了,你趕快收些拿回家去。”
秦溪跟大家一一寒暄完,腳步輕快地從小路繞到了桂花樹下后背。
四個孩子,橫七豎八地躺在塊塑料布上,身上腦袋上落滿桂花,不注意的話真不知道那睡著好幾個娃娃。
平平沒睡著,一個人在那唉聲嘆氣地念叨著。
“怎么還沒來啊!”
“要是媽媽給我?guī)ФY物的話,那我就原諒她好了。”
小姑娘自言自語地說著,說完就高興起來,翹著二郎腿開始哼唱兒歌。
秦溪放輕腳步,慢慢靠近。
忽然,塑料袋嘩啦啦的聲響在平平臉正上空響起,秦溪笑瞇瞇地臉出現在視線中。
“我們家平平唱歌真好聽。”
“媽媽!”
一見到人,心里所有的委屈頃刻間都煙消云散,平平眼睛驟然大亮,尖叫著蹦了起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抱住了她。
基因在先,營養(yǎng)又跟得上,家里四個孩子的個頭普遍都比平常孩子高了個頭。
“媽媽給你買了禮物,回家看還是現在看?”秦溪笑問。
“回家看,我要媽媽抱。”
伸長了的兩條手臂抱住秦溪脖頸,像只猴兒似的往上攀。
秦溪只能伸手托住女兒的屁股,把人抱了起來。
“安安,叫弟弟妹妹們起來回家了。”
安安早被吵醒,枕著腦袋一臉嫌棄地望著大姐跟媽媽撒嬌。
“好吧!”
不情不愿爬起來,先拍掉頭發(fā)上的桂花,這才轉過去溫柔地叫醒高高興興。
“我說怎么還沒回來呢!”
就在這時,黎書青帶笑的聲音跟著傳了過來。
“都是個大人了,還要媽媽抱,羞不羞。”
調侃完大女兒,黎書青走上前幫著抱起翻身不愿起來的興興:“怎么了,你也想要媽媽抱?”
“才沒有。”安安撇嘴,惹得黎書青差點沒笑出聲:“嘴巴都能掛油壺了,來爸爸抱你。”
“我是男子漢,我自己能走!”
小小男子漢被爸爸戳穿了心思,嘴犟地撇過腦袋去,不時又偷偷瞄一眼秦溪。
“看來是更喜歡媽媽。”
黎書青笑道,秦溪也跟著笑。
“那媽媽就抱安安吧,我是大姐,我可以背高高。”
平平小腦袋里飛快轉動,想起老師最近剛教的尊老愛幼,轉瞬又吵鬧著蹬腿要下地。
高高腦袋擺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拒絕大姐的好意:“我可以自己走,我不喜歡背。”
“哼!”
“我也能自己走。”安安忙不迭做出表率:“才不要大人抱。”
“成成成,那你們都自己走。”秦溪笑。
四個娃娃手牽手地在前走著,黎書青收好塑料墊子,又把毯子折起來。
夫妻倆提著東西,慢吞吞地跟在后邊往家走。
路上,黎書青問起中午吃飯的事。
秦溪眉眼彎彎,笑得開懷:“說起這事啊……我還得買條裙子好好打扮,爭取符合我家庭主婦的形象。”
黎書青不解。
秦溪就慢吞吞地把中午發(fā)生的事講給他聽。
夕陽下,六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投射在路上,歡聲笑語陪伴了一路。
***
壽北市,明珠苑。
作為壽北第一批房地產項目建造的小區(qū),明珠苑里住得幾乎都是生意人。
門衛(wèi)形同虛設,屋里的中年大姐跟著收音機唱戲唱得正歡,根本沒空搭理進進出出的人。
“秦溪?”
不確定的語氣從門衛(wèi)室旁邊傳來。
秦溪停下步子,在柳雪花面前牽起裙擺轉了一圈,停下后千嬌百媚地拂了下長發(fā)。
“怎么樣好看嗎?”
“好看……”柳雪花還是覺著有些不敢相信,抓住秦溪胳膊搖晃了幾下:“就是太好看了才有問題。”
一身普普通通淡雅綠色旗袍硬是被秦溪穿成了買不起的摸樣。
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高高豎起的衣領盡顯纖細脖頸,裙擺下兩條白皙長腿若隱若現。
而且今天秦溪還化了淡妝,讓原本清麗的眉眼平添幾分深邃迷人。
“這是外婆給我做的旗袍,好看吧!”秦溪又是很得意地轉了一圈。
許婉華用十幾年前得到的布料親自給秦溪縫了幾條旗袍,還特意在腰身上下了功夫。
秦溪生完孩子后瘦不下的小腹被完美遮掩,美得她出門前在鏡子前自我欣賞了好一會兒。
“說你是個黃花大閨女我都信。”柳雪花說。
“去你的。”秦溪笑。
門衛(wèi)室窗口,大娘探出頭來,狠狠朝兩人翻了個白眼。
顯然兩人站門口說話打擾了她唱戲的興致,瞪完還抬手擺了擺:“還不走,杵門口擋路。”
秦溪和柳雪花相視而笑,挽著手往小區(qū)里走去。
三幢二單元,二零二房。
敲響房門前,柳雪花也解開了辮子,還借秦溪的口紅抹了抹,悄然間也像是變了個人。
畢竟……今天兩人的身份是見不得江柳燕好的閨蜜。
嘎吱——
藍色鐵門被人從里拉開,江柳燕的笑容先是頓了頓,隨后才又重新綻放開來。
“你們終于來了。”
秦溪走上去,笑著眨了眨眼。
“張恒,秦溪她們來了。”
江柳燕關上門,轉身朝廚房里說道,而后跟兩人打了個手勢,三人先往廚房走了去。
只是簡單刮了膩子的三室一廳,基本沒什么裝修可言,家具也都是……老式的一些樣式。
房子完全不符合江柳燕眼光,因為……房子原本就不是她的。
估摸著撓破腦袋,張恒都猜不出房子是江柳燕租的。
“你們可總算來了!”
幾人剛走到餐廳,廚房門口一個系著圍裙的高大男人微微低頭鉆了出來。
男人很高,長得一表人才,笑起來眼尾微微往上挑起。
“你們……好,我是張恒。”
張恒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稍作停留,微一頓之后才繼續(xù)露出笑容。
他一手拿著鍋鏟,一手做出請的動作把秦溪她們領到客廳,熟悉得好像他已經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了。
坐下后,又使喚著江柳燕去給兩人倒水端糖。
“廚房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了,就等熬大哥來咱們就開飯。”
解開圍裙,把鍋鏟遞給江柳燕,看張恒架勢是準備坐下來跟秦溪和柳雪花繼續(xù)聊天。
“我怎么聽著鍋里好像還煮著什么菜?”秦溪指了指廚房。
江柳燕輕輕嘆了口氣:“那你們聊著,我去廚房關火。”
要說演戲,那柳雪花絕對比秦溪要拿手,當年可是把整個大雜院里的人都騙得團團轉。
“江姐一直藏著姐夫,是怕我們眼紅吧。”柳雪花率先開口,一股子秦溪頗為熟悉的綠茶味迎面撲來。
“哪有。”江柳燕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
“姐夫回國多久了?”秦溪似乎沒聽到江柳燕說話,一臉羞澀地偷看。
兩人那或是羞澀或是明目張膽欣賞的目光取悅了張恒。
秦溪發(fā)現他不自覺坐直了身體,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再次開口時聲音中更多了幾分磁性。
秦溪忍著心里一地的惡心,抬起頭又再次羞澀笑了笑。
“你就別瞅了,小心黎書青回家找你麻煩。”柳雪花忽然撞了下秦溪:“我就不同了,我可是單身。”
“你單身又怎么了,姐夫是江姐對象,難道你還能搶?”秦溪立刻反唇相譏。
“那可不一定。”柳雪花小聲似是自言自語。
“你呀!還是收收心思,別忘了咱們今天是來干嘛的。”秦溪冷哼。
“要是以后也能找到像姐夫這么優(yōu)秀的對象,我一定把海鮮市場和海鮮店的分紅都給他。”
“還用你說,我手頭的分紅存折都是我愛人拿著。”秦溪沒好氣地道。
“就是不知道江姐有沒有……”柳雪花美眸微抬,風情萬種地往身側一掃:“姐夫,江姐肯定把運輸公司全部交給你管理了吧?”
秦溪抬起手作勢拍了拍柳雪花,小聲埋怨道:“你胡說什么,江姐還在廚房呢!”
“瞧我這張破嘴。”
“其實我覺得你說得也不錯。”秦溪偏頭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姐夫好歹是大學生,運輸公司本來就應該交由姐夫管理才更好。”
“我就是這個意思,反正都是一家人了。”
兩人一來一回,將“腦子有病”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第128章
兩個見不得江柳燕好的“塑料閨蜜”繼續(xù)穩(wěn)定發(fā)揮。
把張恒說得天上有地下無, 順道也沒忘了暗戳戳貶低江柳燕的學歷長相各方面。
一開始吧,張恒還會幫江柳燕反駁幾句,到后來被兩人吹捧得找不著北, 竟會不自覺地跟著點起了頭。
秦溪見時機已到, 美眸流轉, 突然開口道:“其實江姐早就跟我提過不想再跑車,她也不想成天在外風吹日曬。”
“估摸著是看年紀不輕,想早點生孩子吧。”柳雪花立刻接話。
兩人齊齊看向張恒。
“你們看我干什么, 要是柳燕不想在外邊兒拋頭露面,我當然支持。”
于是兩人又轉頭看向廚房門口的江柳燕。
江柳燕面上滿是猶豫,舔了好幾次嘴唇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秦溪見狀,站起來把江柳燕拉到沙發(fā)坐下:“我知道你擔心什么。”
“是不是擔心姐夫以后負你,那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良久,江柳燕緩緩點頭,目光幽怨, 又不敢直視張恒:“你們也看見了, 張恒比我小,條件又那么好……”
活脫脫一個自卑的形象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秦溪嘆:“正因為姐夫優(yōu)秀,才不能埋沒, 難道你想讓他單獨在外邊創(chuàng)業(yè), 那……”
“當然不想。”江柳燕立刻搶答, 又偷偷看了眼張恒:“萬一有別人看上他呢。”
秦溪心里連連給江柳燕豎了幾個大拇指, 面上跟著露出為難神色。
就在這時,柳雪花猛地拍了下大腿:“我有個好主意。”
幾人都看向他。
“姐夫用點錢把江姐那一半的股份買過去不就成了,反正都是一家子。”
“這個注意好啊!這樣姐夫能名正言順的管理公司, 江姐手里有點錢以后也放心。”秦溪跟著道。
“我沒意見。”江柳燕想了想道:“反正我們快要結婚了,誰管公司都沒問題。”
于是, 幾人都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張恒。
說起來,其實三人兜兜轉轉說得話仔細想的話有很大邏輯問題。
既然要把股份給張恒,那送就行了,為什么還要花錢買?
不過秦溪想出這么個漏洞百出的計謀,還是仗著先有江柳燕成功忽悠熬興買下了空殼子運輸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還有就是……秦溪挑眉,嘴角慢慢挑了起來。
還是那句話,吃了沒文化的虧。
張恒盡力掩藏的平靜最終還是被貪婪所沖得七零八落,咧著口白牙笑得忘乎所以。
秦溪繼續(xù)添油加醋。
“就當彩禮了唄!象征性的收點錢,反正錢還是在你們兩口子口袋里。”
張恒……點頭了。
秦溪知道,這位心動了,但他只有傳話權,真正能決定的人在后頭。
說到這,秦溪適時地收了話頭。
又隨意閑聊了一陣,終于等到今天幾人真正要釣的“大魚”
敲門聲落,隨著張恒走進來的中年男人,絡腮胡,花襯衣,脖頸之間的金項鏈若隱若現。
“這是我熬大哥,以前在一個院里長大的朋友。”
“姐夫不是華僑嗎?國內竟然還有朋友!”秦溪突然問。
張恒一怔,顯然忘記了自己歸國華僑的身份。
秦溪相信,他下意識說出來的就是真話。
這兩人……很久以前就認識。
“他小學和初中回國探親在院里住過幾個月。”
張恒愣神期間,熬興樂呵呵地幫著找補了起來。
秦溪笑而不語。
二十多年前除了港澳兩城的人能入內地探親,國家并沒有開放國外探親。
張恒一家難不成長了翅膀,想回來就回來,想出國就出國。
他們既然這么說……那就這么聽著吧。
飯席中,柳雪花吃著吃著又提起了江柳燕年紀大,要生孩子得趁早的話題。
秦溪也跟著催促。
話題說著說著自然就拐到了剛才幾人說起的公司問題。
不過這回秦溪她們只是點到即止,并沒有明目張膽地慫恿江柳燕把股份“送給”張恒。
就這樣,在一片和諧氣氛中,晚飯順利吃完。
江柳燕和張恒并沒有住在一起,加上半夜還要跑車,吃完飯就和秦溪她們一起離開了。
隨著房門嘭地被人用力關上,屋里兩個男人都瞬間變了表情。
“她們剛才說的話什么意思?”
熬興從口袋里摸出根煙來,叼在唇間,和張恒說話時唰地劃下火柴。
一瞬而逝的火光照亮了他陰狠如豺的幽暗目光。
張恒心里咯噔一聲。
心里兩種想□□番劃過,最終還是恐懼占據上風,老老實實把秦溪他們話里的意思大概說了說。
也就是這個大概,略去了許多問題。
熬興翹起二郎腿,嘴角露出個似笑非笑地表情:“還真是想嫁人想瘋了。”
經過張恒腦回路處理過的訊息,變成了三個恨嫁蠢婦一心就想著在家相夫教子。
被彈飛的煙灰落到沙發(fā)上,迅速將沙發(fā)布燙出了個黑洞。
張恒敢怒不敢言,噴火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洞,一時間心亂如麻。
“公司到手前你要是敢多說一個字,那你弟弟妹妹那就等著坐牢吧。”
冷冷的提醒讓張恒心口瞬間凝固,頹然地往沙發(fā)上一靠。
熬興齜牙笑著,吐出口腔里的最后一口煙霧,狠狠將煙頭往沙發(fā)上一碾。
“五十萬,剩下的股份歸我,股份到手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
嘎吱——砰。
鐵門再次被合上,屋里還未散開的煙霧中,只剩下一個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
周日很快過去,黎書青獨自一人開車返回了海市。
隨著上班日的到來,江柳燕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熬興……動了!
張恒提出用五十萬購買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公司股份,并承諾婚前再買套房子當彩禮送給江柳燕。
江柳燕欣然應了。
轉讓手續(xù)相當簡陋,更改完公司法人之后就算成功,五十萬轉賬都沒往公司賬面上走。
文件簽完之后,江柳燕帶著車隊前往安市跑最后一趟貨。
原本三天就該返回的車隊消失無蹤。
第四天,遠在情婦溫柔鄉(xiāng)中的熬興終于收到消息。
計劃要前往廣市的車隊沒有返回,按照合同,廣市的海鮮必須在兩天內運回壽北。
合同甲方正是海鮮市場的付庭云。
熬興匆匆趕回公司,給江柳燕以及車隊隊長輪番打去電話。
最后才被告知,車子早在兩個月就賣給了另一家運輸公司,安市那趟就是最后一個任務。
熬興知道……他被耍了。
這回,他知道自大壞了多大的事,專門找專業(yè)的人對公司所有文件進行檢查。
“……”
秦溪收到付庭云消息時,他們準備的第二份禮物準時拆開。
因為沒有冷凍車運輸,公司未能按時將海鮮交付,導致海鮮全部發(fā)臭腐爛在港口。
當初由熬興親自簽名的合同中明確標明了三倍賠償。
而預估這批貨的價值在兩百七十五萬。
合同里寫得明明白白的價值,不管是不是真值這么多,反正賠償是一定的了。
付庭云搖身一變,成了債主。
秦溪收到付庭云消息時,已經和熬興經過了第一輪的協(xié)商。
付庭云在壽北商界多少也算個名人。
熬興在別人面前能耍橫賴賬,或許還可倒打一耙。
可遇上他,除了好聲好氣協(xié)商,還真不敢動什么歪心思。
而在此時,熬興也開始懷疑起江柳燕和付庭云合伙起來坑他。
關于這點,秦溪早就想到了。
于是……付庭云在報刊亭餐廳包間宴請熬興,打算直接來個開門見山。
宴席十二道菜,最后一道蛋花湯由秦溪親自送到包間里。
震驚,恍然,怨毒,各種心情明晃晃地映在眼底。
“你們合起伙來耍我!”
熬興反應再慢,此刻也終于明白。
……他就是被秦溪幾人合起伙來騙了。
秦溪笑瞇瞇的,表情不見一點波瀾,即便是面對暴跳如雷的熬興,也同樣不急不緩。
“要說騙,不是你先坑的我們?”秦溪走到桌邊坐下,抬起手虛壓了壓:“好一出‘美男計’,不是嗎?”
付庭云自斟自飲,一副看好戲的姿態(tài)。
“那你今天跑出來是打算干什么,笑話我蠢!”
事后來這么一出,熬興再蠢也知道秦溪肯定不止是來看笑話。
接下來還有后手?
想到這,熬興不禁一抖,神情瞬間凜冽起來,大有魚死網破的想法。
“別著急。”秦溪笑,朝右邊看了眼,付庭云立刻笑盈盈地插話進來:“坐下慢慢說,今天我們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什么意思?”
“我們今天其實就是來跟熬老板聊一聊天,再順便理清楚引起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熬興狐疑地望著兩人。
想發(fā)狠,想用上平日里慣用的那套威逼利誘,卻無比清楚這兩人他都得罪不起。
心底不由罵了聲娘后,熬興重重坐下。
“其實我們和熬老板本來無冤無仇,你為什么偏偏要聽信何剛的話來害我們呢?你看現在搞得……完全是兩敗俱傷。”
何剛……秦溪今天真正的目的。
“何剛?”
“熬老板不常在壽北不清楚我們幾個的脾性情有可原,何剛和我們好歹合作一場,我們是什么樣的人他應該最清楚……”
“我這個人心里藏不住事,有仇必報絕不拖泥帶水。”
“江姐雖然沒有虧多少錢,可所有人脈都要重頭再來建立,未來幾年恐怕日子都得熬。”
“您呢……幾十年積累的身家恐怕沒剩多少了吧。”
“……”
海鮮運輸這一茬秦溪是調查清楚了熬興大概身家之后特意選的一個數字。
買下運輸公司加上兩百多萬貨款,正好差不多能掏空他的底。
至于那三倍賠償,當然只是今天談判的籌碼。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么!”熬興怒道。
他實在沒聽明白秦溪說了這么一半天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是何何剛引起的這一些列事,我當然不可能放過他。”秦溪輕笑,終于挑明今天的目標。
“你想對付何剛?”
“不是我,而是我們……”秦溪說,食指在桌面輕輕點了兩下:“不瞞你說,我想要的是會所。”
“你想用何剛的會所來抵這批海鮮賠款。”
“提議還不錯吧!”秦溪笑。
會所秦溪去過,一棟四層建筑,每層的面積至少千平,地處壽北市新老城區(qū)的中間點。
最關鍵的是,會所有接待各種外賓和政府官員的資格。
秦溪自己的餐廳屬于個體戶,除非走后門,否則絕拿不到這些個資格證書。
秦溪最想要的……就是那些資格證。
“……”
熬興不接話,秦溪就繼續(xù)說。
“只要會所到手,八百二十五萬一筆勾銷,我還可以額外將你投入運輸公司的兩百多萬全部歸還。”
“設了這么一大個圈套,原來在這等著我呢!”熬興氣急。
秦溪不置可否,語氣淡淡:“熬老板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我繞這么大個圈子,您最終損失了什么?”
錢一分不差都回到手中,而且運輸公司最終還是在他名下,公司的客戶資源也在掌控之中。
細想之后,熬興心里一動,有點相信了秦溪所說的話。
她想收拾的,從頭到尾都是出賣她們的何剛。
“熬老板可以慢慢想,我不急。”秦溪說罷,作勢撐著桌子就要站起來:“一周后要是沒收到消息,就只有厚著臉皮找我外公一趟了。”
“不用!”
熬興猛地抬手,惡狠狠地瞪了眼秦溪后說道:“我同意。”
“那我就靜候敖老板佳音。”秦溪抬手。
熬興深深地看了眼秦溪,語氣雖然還是談不好,但其中的怨氣已經消失得差不多。
他沒有摔門而出,而是端起杯子喝了兩口茶水。
“既然誤會解除,那以后我運輸公司的生意還要請兩位老板多多關照。”
這世界就是如此,那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相同的利益。
熬興不是第一天動了想洗白的心思,奈何一直找不到渠道。
眼下雖然得了家空殼子運輸公司,但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公司,只要重新買點車子,就能順利運轉起來。
既然要做下去,海鮮市場的活他當然非常有興趣。
何剛那邊還沒解決,就忙不跌要跟兩人拉好關系,也不是個一般的主。
隨著熬興離開,早等在門外的柳雪花就竄了進來。
“他會不會報復我們啊!”
“不會。”付庭云無比肯定:“就憑他還不敢惹我們,這怒火啊……當然只能何剛來承受了。”
柳雪花立刻明白。
為什么這頓飯秦溪不要她參與了……
熬興不敢動秦溪和付庭云,對付她卻綽綽有余。
“我就是覺得可惜,為了拉他下水,自己還得浪費幾百萬的貨。”
那可是兩百多萬的海鮮,就怎么活生生爛在了碼頭上,柳雪花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惜。
“那怎么可能。”秦溪笑:“都是螃蟹鐘撈得一些殘次品,專門賣給飼料廠加工成飼料的,成本……成本也就幾萬塊吧。”
柳雪花:“……”
“所以最后這話啊……又說回來了,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付庭云覺得秦溪說得這句總結非常正確,出事后熬興親自去現場看過,卻忘記了找專業(yè)人士檢查。
他的親眼所見,就只是……見而已。
柳雪花聽得暗暗咂舌,幾萬塊……就騙了個會所?
“等會所到手,咱們四個人分。”秦溪相當大方地表示。
“我就算了,又沒出什么力。”柳雪花擺手:“錢多了燒手。”
雖說只是句玩笑話,但也是她的真心話。
“我看不上那么點錢。”付庭云隨即表示。
他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多如牛毛,忙完這頭,明天就要飛往云省考察本地咖啡種植園。
哪有功夫折騰那什么會所。
秦溪聳肩:“是你們自己不要的,要是以后我和江姐賺了錢可別眼紅。”
一個撇嘴,一個翻白眼。
“雖然何剛遭了報應,可就這么放過了熬興,我心里還是不甘。”
剛才秦溪說把兩百多萬還給熬興的話她得清清楚楚,一想到差點騙得江柳燕傾家蕩產的人一點都沒事就覺著憋屈。
秦溪嘿嘿一笑,拿起筷子招呼兩人:“來嘗嘗這道完蛋湯。”
完蛋湯送走了何剛,下一個當然是熬興。
這回,是付庭云把他們的考量講給柳雪花聽。
兔子惹急了還要咬人呢,更何況是混社會多年的熬興。
要真逼得他狗急跳墻,江柳燕以后恐怕沒法在壽北混下去,其他幾人也會遇到不小麻煩。
“成天有蒼蠅在耳邊飛來飛去,不嫌惡心人啊!”秦溪笑。
“那就真的就這么放過他了?”
“當然不是,你忘記熬興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熬興是馬仔的下家,這其中涉及到許多件跨境賭博案以及詐騙等一系列罪名。
“當初劉叔收拾熬興時就把這條線送到上頭去了,現在不動,那是因為還有更大的魚沒抓到。”付庭云說。
聽到這,柳雪花的表情終于變得嚴肅起來。
從那天在包間里付庭云說起熬興坑劉叔反賠了錢開始,秦溪就立刻想出了這么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計劃。
這種智商,要真是哪天想收拾她,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至于那個張恒,熬興不會放過他的。”秦溪又說。
柳雪花砸砸嘴唇,給自己舀了碗“完蛋湯”
“喝了這碗完蛋湯我決定,以后要牢牢抱緊你。”說著,又給秦溪舀了一碗:“你完蛋我也完蛋,我們一起完蛋。”
“說胡話呢。”秦溪笑。
所謂的完蛋湯,其實就是蔥花蛋湯,雖說名字不怎么好聽,味道倒也是不錯的。
秦溪端起碗,樂呵呵地喝下。
第129章
完蛋湯喝下, 沒幾天就傳出何剛的會所被砸和欠高利貸錢的消息。
秦溪和柳雪花專門去那瞧了瞧熱鬧。
熬興把怒火發(fā)泄到何剛身上是真,想讓秦溪接手個爛攤子也是真。
會所凡是有門窗的地方都被砸得稀巴爛,連房頂上的燈都沒放過。
至于何剛, 在圍觀人群閑聊中秦溪聽到了他的結局。
還不上賬跑了, 不過根據會所知情人士說, 人其實被債主送到港城還債去了。
至于究竟怎么還債,那就不是秦溪該關心的。
默默望著熬興把會所打砸得幾乎只剩下了個空殼子,秦溪撇了撇嘴轉身離開。
三天后, 熬興那邊通知秦溪去接手會所。
秦溪和妹夫羅正峰趕到會所,遠遠就瞧見立在門口吞云吐霧的熬興。
“來啦!”
煙頭被彈飛,正巧落到秦溪腳邊,熬興吊兒郎當地伸出手指取下□□鏡。
洋洋得意的表情一頓,這才收斂了起來。
一身新式警服的羅正峰光是站在那,熬興就像是見著了貓的老鼠,不自覺就加緊了尾巴。
“熬老板動作挺快啊, 這才幾天就搞定了。”
“秦老板看看吧……沒什么問題的話咱們就快點簽合同了事。”
“熬老板鬧得動靜那么大, 我想看不看應該都沒什么差別吧。”
秦溪笑笑,抬腳輕輕往大門玻璃上撥弄了下。
嘩嘩啦啦一陣,玻璃門碎了滿地, 碎片如山洪崩塌似地滾落到兩人中間。
熬興笑得意味深長:“反正秦老板拿到手也得重新裝修, 我這不是順道幫你省去一道麻煩嗎!”
其實說起來本不該打砸會所, 說不定順勢還能拉近和幾人的關系。
不過熬興這些年順風順水久了, 哪咽得下這口氣,越想越氣之下頭腦一熱才叫人來砸了個透。
氣是平了,也有些拿不準秦溪會有什么反應。
秦溪很平靜, 轉身往會所大堂里看了看后繼續(xù)說道:“本來我還打算將就著弄弄就營業(yè)賺點錢來還錢的……”
店砸了,沒收入, 原本口頭答應要給的兩百多萬只能往后拖。
“至于什么時候能湊齊兩百多萬,那得看裝修后還剩多少了。”
熬興:“……”
“三姐,會所是被誰砸的?要不我回局里調查調查,估摸著這里的損失應該有幾十上百萬,完全可以定性為特大經濟損失案。”羅正峰突然開口。
不可能三個字就這么在喉嚨里轉了一圈,最終沒能吐出來。
熬興冷哼一聲,背過身去:“反正也不怕你跑了。”
狠狠踢了腳玻璃渣子,熬興怒氣沖沖走下樓梯,駕駛著車子直接逆行而去。
這會兒是再也沒有半點搞好關系的打算了。
秦溪冷笑一聲,收回視線。
兩百多萬原本是想買一段時間安寧,可沒想到熬興偏偏不識好歹,非要沒事找事。
“不知道兩百多萬夠不夠重新裝修會所。”
“他沒找你寫借條?”羅正峰看了半天也算看出些門道來:“我看你好像打定主意不還了。”
“好好的我為什么要還,誰可以作證我差他錢?”
抬腿繞過碎玻璃打算往里再看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屋里跟廢墟差不多,大堂里堆滿垃圾,根本沒有讓人進去的路。
“沒借條沒人作證,難道公安機關還能聽□□胡說八道?”秦溪利落轉身笑道。
羅正峰聳肩。
秦雪老說三姐其實蔫兒壞,羅正峰還覺得是妻子小題大做。
今天才總算領教了,這哪是蔫兒壞……根本是一肚子壞水。
“反正會所一時半會也裝修不好,我不信一年半載的他還能到處蹦跶。”秦溪又說,
“用不了那么久。”
羅正峰沒有明說,不過他相信秦溪肯定能聽明白其中意思。
大魚上鉤,該……收網了。
……
秦溪說不知道要擱置多久裝修,其實早在手續(xù)到位后立刻就找了設計師開始行動。
這期間,壽北市進行了一場橫跨四個省份以及澳城的掃黑除惡聯(lián)合抓捕行動。
連遠在海市的秦溪也經常能從新聞上看到抓捕新聞畫面。
犯人相繼落網之后,秦溪和付庭云幾人也曾作為證人收到公安局傳喚。
在公安局做完筆錄后,熬興的檔案之上又添加了一項詐騙罪。
誰都沒想到,讓其徹底難以翻身的是來自張恒兄妹三人的相繼落網認罪。
為威逼張恒成為詐騙從犯,熬興哄騙其兩個弟弟妹妹染上毒癮,徹底淪為幫他做壞事的打手。
而尤其還牽扯了跨國販毒的利益鏈條,幫助警方將這條線上的毒販一網打盡。
電視新聞里宣判罪行的同一時間,會所裝修也進入尾聲。
用時整整一年零三個月。
數罪并罰,熬興被判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立即執(zhí)行。
張恒因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其弟妹送往戒毒所服刑。
轟轟烈烈的新聞在下一場全國掃黑行動的開場中快速落下帷幕。
黎書青結束兩年半的外派工作,升任為壽北東城生物研究所副所長,啟程返回壽北繼續(xù)工作。
去海市時一輛車帶四個孩子,回來時,兩輛車塞得車里沒有一點縫隙。
他們一家選了個涼風習習的初冬回到壽北。
海市的冬天不下雪,但氣溫很低,家里沒有暖氣,只能靠燒炭盆取暖或是硬抗。
適應了一個冬季,再回到壽北時,秦溪竟然覺得壽北的天也沒那么冷了。
剛到家,夫妻倆就開始投入各自的工作中。
特別是秦溪,堆積了一年的工作紛至沓來。
而今天,是秦溪驗收新餐廳的日子。
壽北市,上庭街。
經過將近兩年的認購和陸續(xù)裝修,上庭街上的商鋪大多已經煥然一新,有些動作快的已經開始營業(yè)。
雖說附近已經沒有工地施工,街口的風沙好像也沒輕多少。
秦溪猶還記得第一次來時塑料袋啪地吹到胡緬臉上的場景。
街口的商鋪大多是餐飲,但由于風沙太大,幾乎每家門前都掛著簾子。
遠遠看過去,灰撲撲一片。
“師父,咱們的店在哪?”
楊金花背著個快趕上她半個那么高的黑色背包,一下車就東張西望地到處看。
這姑娘吃是能吃,可力氣大也是真的大。
那包里裝得全是炒鍋和刀具,重量至少幾十斤,瞧她背著就跟背了個布娃娃一樣輕巧。
“金花姐姐。”
剛走了兩步,興興就不愿意再走,非伸長了手臂要楊金花抱。
別看孩子年紀小,她也能看懂大人臉色,所以對象一開始就轉移到了好說話的楊金花身上。
楊金花嘿嘿笑了兩聲,彎腰單手就把興興抱了起來。
“餐廳在前邊。”秦溪朝街道盡頭指了指,順道轉頭去看滿臉嚴肅的羅永成。
今天跟她一起來新餐廳的幾人,基本全是從報刊亭小吃店起就追隨的員工。
羅永成升職最高,任務最重。
這個加起來四千多平的大餐廳,他從出納成為餐廳經理,負責管理整個餐廳。
至于楊金花,雖說成功從秦溪這里出師,但還是缺乏管理后廚的經驗,只能暫時先任二廚。
至于主廚,尋找了一圈無果之后,只能秦溪自己暫任。
“師父,論年紀羅如楠和鄭曉雨都比我大,那我是要叫她們師妹還是姐啊。”
楊金花把興興抱起來,抓著機會趕忙問。
秦溪就收了四個女徒弟,楊蕓年紀無疑是幾人中最大,喊姐倒也喊得順口。
可眼下又多了兩個年長的師妹,糾結了好幾天都不知道該咋弄。
“叫姐吧。”秦溪一錘定音:“要不你心里也不踏實。”
“還是師父了解我。”楊金花傻笑著顛了顛興興,逗得小姑娘咯吱咯吱地笑個沒完。
秦溪朝最后跟著的鄭曉雨和羅如楠招了招手。
“從明天開始,你們就跟著我開始學習吧。”秦溪說。
起初秦溪對兩人的判斷沒走眼,一年多基本功學習下來,兩人之間的差異越發(fā)明顯。
鄭曉雨力氣小,紅案學得很辛苦。
以前拿筆的手改成大菜刀,不知經過了多少辛苦才能勉強從林大廚手里出師。
不過她心細,而且對于做菜有自己的創(chuàng)意和想法,屬于創(chuàng)新派。
羅如楠踏實勤快,廚房里的活兒什么都搶著干。
可身體上的缺陷還是使得她無法長時間站立,林大廚不止一次念叨過可惜了她的毅力。
基礎功夯實之后,秦溪打算把兩人帶在身邊,教她們各自學習不同方向的廚藝。
想著,餐廳出現了在了面前。
眾人齊齊“哇”了起來,不由自主抬頭看向二樓窗臺外的長長露臺。
[報刊亭二號餐廳]
大面大面的落地窗被原木色窗框分割成一塊一塊,透過玻璃窗能到餐廳里垂下的同色燈罩。
與中亭街上中規(guī)中矩的白色瓷磚餐廳不同,秦溪的餐廳更接近于……返璞歸真?
原木色門窗,原木色桌椅板凳,原木色的梁柱和各種裝飾物。
再加上其中穿插著的一些翠綠植物,只要走進來就覺得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我的娘嘞!”楊金花抬手摸著被打磨得反光的柱子,滿眼驚奇:“沒想到俺老家的爛木板子一弄這么好看。”
是的,秦溪超前的審美在眾人眼里就是農村木板房子。
不過比起那些灰撲撲的房子,餐廳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怪事了。”鄭曉雨也覺著很奇怪:“這不就是我們家的五斗柜嗎!”
這就是所謂的裝修藝術……氛圍襯托。
秦溪沒法跟大家講什么叫裝修,在大堂里轉了一圈后,領著眾人徑直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更加舒適,餐桌椅全用的綠色藤編沙發(fā)搭配深淺不一的綠色靠枕。
每張桌椅距離都比較遠,中間用簡單屏風分隔開。
靠墻兩側各有四個包間,門上掛著花草樹木樣式的牌子,以其作為名稱。
二樓外露臺上也有餐桌椅。
眾人涌到露臺,不由都被遠處郁郁蔥蔥的玉蘭樹所吸引了目光。
二號餐廳從整體裝修和氛圍上,給人的感覺就兩個字——舒服。
看完用餐區(qū),大家又一起去了廚房。
廚房是在后院空地上建造的三間各自獨立廚房。
一間紅案中餐,一間白案中西糕點,中間稍微小點的廚房只有張大到能躺下十來個人的大桌子。
廚房從港市引進的一整套操作臺,超大功率吸油煙機動靜浩大,可效果十足,油煙是半點都飄不到白案廚房去。
“如楠,以后你就跟我在這個廚房學手藝。”
走到中間的廚房,秦溪指著里面道。
羅如楠探頭進去一看,滿面疑惑:“這里是干什么的?”
“藥膳廚房。”秦溪回。
去年秦溪專門去慶蘭溝找周老爺子訂購了批砂鍋,就是為餐廳藥膳廚房做準備。
“你和鄭曉雨以后一起學習藥膳。”
藥膳和炒鍋不同,只需要在差不多的時間放入材料,其余時間可以稍坐。
秦溪還在廚房后邊專門增建了一個員工休息室,里面不僅可以換衣服,還有高低床讓大家休息。
“老板,外邊有人找。”
秦溪正在跟楊金花講解廚房操作臺的使用方法,羅永成突然跑到廚房來說。
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秦溪只是抬抬手并沒出去:“讓他們把東西送到中間的廚房來,然后讓梁軍到廚房里來找我。”
羅永成不知道梁軍是誰,不過還是應著趕忙跑了出去。
一輛藍色卡車斗里突然伸出張白一塊黑一塊的臉來,青年咧嘴笑開,露出口大白牙來。
“師傅你好,東西往哪送?”青年開口,抬手抹了把臉,黑臉上瞬間又增加了漆黑的幾根手指印。
“全送廚房。”羅永成笑。
算是知道青年臉上為什么這個樣子了。
車是拉煤的車,青年坐在角落,蹭了一身煤灰,可不是烏糟糟的。
青年“哎”地應著,緊跟著就拍了拍車頭:“舅舅,咱們沒找錯。”
“可找死我了。”
周慶祝打開車窗,立即冷得哆嗦了幾下,明顯一臉睡眼惺忪的摸樣。
羅永成也不拆穿,笑瞇瞇地上前遞了根煙:“辛苦師傅了。”
周慶祝推開車門走出來,笑嘻嘻地接過煙,順勢還拍拍羅永成的肩:“客氣啥,我也是跟著秦老板干的,咱們都是兄弟。”
“說得是說得是。”
“我是養(yǎng)殖場的周慶祝,同志貴姓?”
“我叫羅永成,是二分店的總經理。”羅永成笑著伸出手:“以后咱們還得經常接觸,店里的肉都得養(yǎng)殖場那邊拉來。”
“沒錯沒錯。”
說起養(yǎng)殖場,羅永成就知道周慶祝是誰了。
“老板讓梁軍去廚房找她,誰是梁軍?”
能讓老板專門提到的人,肯定是要培養(yǎng)的骨干,以后還得經常打交道。
“就在那呢!”周慶祝指向車邊卸貨的梁軍。
正是那個只有口牙最白的青年,憨厚地撓了撓腦袋沖他笑。
這下子,不僅是臉,就是脖頸也蹭上了層黑色。
第130章
羅永成趕忙領著梁軍去到廚房, 看秦溪正在跟幾人講解油煙機的操作方法,又返回了餐廳門口、
貨車里不僅有大小不一的砂鍋,還有小泥爐。
“煤炭馬上就到。”周慶祝叼著煙, 手里的活兒倒是半點沒慢:“拿砂鍋的時候得小心點, 這玩意兒耐火燒但
一點都不禁碰。”
父親忙活了整整兩年, 胳膊都差點掄出火星子才做完,周慶祝可比任何人都寶貝這些砂鍋。
“聽老板說砂鍋是你父親做的?”
羅永成小心地接過砂鍋,還是被入手時輕盈的手感驚了跳。
難怪周慶祝說要小心, 這么輕的砂鍋怕是撞上胳膊肘都得破個洞。
“你別看砂鍋瞧著薄,燉肉老香了。”
這種沒有名字的砂鍋可是他父親跟秦溪互相交換經驗,后來經過親自實驗了三個月,才徹底定下。
砂鍋燉肉水熱得極快,但是不廢水,最開始加多少水進去,揭鍋就還剩多少水。
就這個砂鍋, 就是不會做飯燉的肉都香得很。
周慶祝滔滔不絕地說著砂鍋的好, 可漸漸的羅永成又發(fā)現了個問題。
“咋薄厚還不同?”
砂鍋重量不一樣,顏色有黃有黑,甚至還有些高度和個水桶差不多, 看著奇形怪狀的。
“那你得問老板了, 詳細我也不知道。”周慶祝表示:“你問養(yǎng)雞喂豬我還成, 做飯那可真是門外漢。”
砂鍋和泥爐按照秦溪安排, 依次在小廚房后的空地擺成了排。
秦溪轉身把窗子推開,大家這才明白,中間的小廚房其實可以直接進出后院。
頭頂上的塑料棚子透光, 四面都沒有遮擋,員工宿舍邊上的小房子就是堆放煤炭用。
“下午還有批藥材到, 來了通知我,其他你們看著辦就成。”
雖說幾天內餐廳肯定沒法開始營業(yè),但要忙活的事多如牛毛。
秦溪擺手讓大家各自去忙,而后把梁軍和周慶祝留了下來。
“養(yǎng)殖場那邊有沒有什么事?”
“咱們繁育的走地雞開始下雞蛋了,綠殼,蛋黃特別黃,有點像小時候我們上山撿的野雞蛋。”
場子里不養(yǎng)閑人,每個人都有要負責的區(qū)域,只要運轉開來,基本沒什么事要請秦溪拿主意。
周慶祝挑挑揀揀說的幾樣也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秦溪很滿意地點了點頭,一一檢查完砂鍋,這才直起身子,看向身側:“梁軍呢!去年我讓你學的外語怎么樣了?”
梁軍傻愣愣地望著,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老板問你呢!”周慶祝恨不得自己代替回答,氣得狠狠抽了梁軍手臂一掌。
梁軍吃痛,捂住手臂趕忙回神:“簡單的外語我都學……學會了。”
“好。”秦溪笑:“那你愿不愿意留在壽北城里跟我一起做事?”
“留在城里?”
雖然沒有明說,可光是這個反問句就可以知道是不愿意的。
“你還有臉猶豫。”
啪的一聲,這回周慶祝可是用了大力氣抽,梁軍疼得齜牙咧嘴,一時半會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才二十歲,難道真想一輩子待在山溝溝里養(yǎng)雞!”
“掙錢送回去,你爸媽肯定比啥都高興,這么一大家子人,還怕沒人管你父母!”
“要是讓你姥知道你今天壞了事,以后就甭想再回家了!”
來自長輩的一通教訓后,梁軍終于是連忙點了好幾下頭:“我愿意的,沒有不愿意。”
“那好,下午我?guī)闳ニ奚峥纯础!鼻叵Α?br />
“可……可我還沒有收拾東西?”
這回大掌招呼的不是后背,周慶祝氣呼呼地給了梁軍腦袋一下。
“你的換洗衣服我都帶來了,你小子敢再有其他心思試試。”
“舅舅早就知道了?”梁軍終于恍然大悟。
“不止我曉得,你爸爸姥爺姥姥都知道,衣服還是你媽收的。”周慶祝沒好氣道。
他這個外甥什么都好,就是對家的依戀太重,要是不推著走,一輩子都走不出家門去。
“曉得啰!”著急下,梁軍連方言都禿嚕了出來。
說話就說話,邊說話邊打人的毛病可不好。
***
上庭街。
報刊亭二號餐廳。
“我還是第一次瞧見沒有車子的街!”
“人不少啊!館子就開在這么繁華的街道上啊。”
“我覺著鋪子肯定比二分廠街那個餐廳還大,我聽秦溪她媽說得好幾千平。”
“那可趕上咱們廠子的廠房了吧。”
“可不。”
短短時間已經成為最受壽北年輕人青睞的上庭街上來了幾個與五顏六色街道有些不相符的中年人。
他們穿著十年前流行的的確良襯衣,其中還有人穿著早褪色的廠子工作服。
幾人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以極快的速度穿過街道,在餐廳門口停下了步子。
“就是這間,大家進來還是在門口等?”
張秀芬透過門窗已經看到里面忙碌的場景。
秦海來過不止一次,輕車熟路地探頭往里看了看,徑直走向酒水臺。
“秦溪在不在?”
羅永成抬頭,看到是老板的爸,趕忙笑著往廚房指:“老板在藥膳廚房里。”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咋這么多人?”
“趕上國慶長假,上庭街哪家餐館生意都好。”羅永成笑回。
話不假,但其中謙虛成分過多,整條上庭街里,就他們餐廳的生意最好。
秦海幾人來的還不是飯點兒,但餐廳里已經坐了大半桌子。
“你忙,我去找秦溪說點事。”
經過大堂往后廚走,好巧不巧就瞧見秦溪正端著個大托盤往樓上走。
秦海來不及喊人,干脆也跟著爬了上去。
樓上的人比樓下還多,不過出奇安靜,有人喝茶隨意聊天,也有人交頭接耳地小聲比劃著什么。
秦溪端著托盤徑直走向露臺。
“這是幾位點的蟲草花菌菇椰子雞。”
這幾人聽說是什么港市來的雜志編輯還是什么,點完菜后非要見一見餐廳主廚或者老板。
烏黑的砂鍋中湯還在翻滾,淡淡清甜味裹挾著縷縷草藥氣飄散開來。
這是道藥味沒那么重的藥膳湯,健脾益肺,對肺熱引起的咳嗽有舒緩效果。
菜單上明確寫明了這道湯的功效,比較適合長者。
秦溪掃視完幾人,發(fā)現其中確實有位老人,而且呼吸間伴有雜音。
雖說不是醫(yī)生沒法判斷老者得的什么病,放砂鍋時還是特意把鍋放到了他面前。
坐在老者身邊的干練短發(fā)女性秀眉一挑,很是感興趣地詢問起來:“小姐怎么知道湯是專門給老先生點的?”
“隨便猜的。”秦溪不想長篇大論解釋,隨口回了句,接著詢問:“不知道幾位找我有什么事?”
“小姐是餐廳老板?”
女人放下二郎腿,整理短裙裙擺,而后站起來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港亞周刊的編輯司徒玲。”
“你好,我叫秦溪。”
兩只手輕輕握了握,司徒玲眸光一亮,笑道:“秦老板還是位廚師?”
秦溪的手看似白皙,掌心和指腹上卻有老繭,司徒玲猜她應該就是餐廳的廚師。
“不知司徒主編找我有何貴干?”秦溪不置可否,繼續(xù)詢問。
廚房里一堆事,秦溪是真沒多少耐心和司徒玲在這你來我往。
司徒玲眉目舒展,笑著從衣兜里拿出個錄音筆來:“我想采訪秦老板和貴餐廳。”
港亞周刊是個專門探訪港市吃喝玩樂和明星八卦的雜志,司徒玲負責的正是其中美食板塊。
此次來二號餐廳,是跟隨父親回內陸探親,路過上庭街時瞬間被餐廳裝潢所吸引。
名字非常具有年代感,可其裝修卻顯得相當……鶴立雞群。
顯眼到一眼就能從整條街上看到其存在,而且進進出出的客流之多,堪比港市百年老字號茶餐廳。
究竟有什么魔力引得如此多人,司徒玲腦中都已經想好了下期要出的版面標題。
可惜秦溪顯然對在港市出名沒什么興趣。
聽司徒玲說完,沖幾人笑了笑:“不好意思,今天我特別忙,關于餐廳介紹,我請餐廳經理來介紹。”而后就朝候在樓梯口的服務員招了招手:“去找羅經理上來。”
司徒玲:“……”
秦溪真的非常忙,轉身告辭之后又立刻被旁邊桌的人喊了過去。
客人說得是壽北本地話,但多多少少司徒玲也聽明白了兩人交談的內容。
男人要給家里老人預定壽宴,看其打著手勢說是要訂夠六十桌,竟是直接要包場的架勢。
而后她就見秦溪搖了搖頭,很歉意地跟那人說周六晚上二樓已經被包場,只剩一樓大堂的三十個桌子。
而后兩人又協(xié)商起來,最后決定將壽宴場地轉移到一號餐廳。
場地不夠想的不是換個餐廳,而是換個地方繼續(xù)吃。
聽到這兒,司徒玲倒是相信秦溪所說的忙了。
就算在港市餐飲界相當有話語權又如何,在壽北市人家的生意根本不需要宣傳。
這么一晃神的功夫,秦溪說完離開,剛走幾步又被個中年人喊住了。
兩人應該是親人,秦溪摟住男人的胳膊,說說笑笑地往樓下走去。
“爸,你怎么來了?”
能在二號餐廳看見秦海,秦溪高興得眉開眼笑,趕忙詢問。
自從二號餐廳開始營業(yè),沒時間去總店那邊,自然也沒空回娘家。
忙忙碌碌中不覺得,看到鬢角忽然多了些白發(fā)的父親才猛然記起都快好幾年沒正兒八經和家人一起吃飯了。
前幾年因為遠在海市,前年過年跟著黎書青去北市開會,去年又因外公身體不好去了家趟就匆匆離開。
“老大他們買了新房,有時間你也去看看。”
“安安開學前我們一定去。”秦溪立馬高興應道:“嫂子也沒說給我打個電話,要不也好幫著置辦點東西。”
“家里什么都不缺,你還置辦啥。”
家里四個孩子各自成家,都有了屬于自己的事業(yè),秦海很自豪,只是偶爾那么一下覺著有些失落。
孩子們各奔東西,聚在一起自然就少,更別說熱熱鬧鬧地在父母膝下承歡。
秦海不是矯情的人,可最近老是沒有精神頭,原本高高興興的事,說著說著臉就沉了下來。
秦溪看在眼里,心下其實能猜到原因。
曙光電纜廠在上個月宣告破產重組。
秦海和張秀芬都在第一批下崗職工名單里,秦溪早從秦雪那聽到了消息。
畢竟是生活工作大半輩子的地方,廠子倒閉,職工們都不好受。
雖說兩人的工資早就不用養(yǎng)活一大家子,但冷不丁地閑下來,心里空落落地總沒個地兒放。
“大哥不是早說讓你們過去幫忙帶孩子嗎?”秦溪問。
“你嫂子不上班,她和你媽兩個人帶孩子就夠了,我去干啥!”秦海連連擺手:“老啰老啰……”
“爸你哪老了,高高前幾天還吵著讓外公給他做彈弓。”
父女倆閑聊著,前后腳走到一樓大堂,正巧與上樓的羅永成相遇。
“凡是不合理的要求,一概不答應。”
這是秦溪給羅永成安排的底線。
羅永成心下捉摸著司徒玲會不會跟曾經來采訪過的那什么羅坎晚報一樣提出要在廚房里邊炒菜邊采訪的奇怪要求。
如此想著,羅永成跟司徒玲碰面時表情就變得很嚴肅。
隨便寒暄兩句后,他就直接開門見山詢問對方有什么采訪要求。
司徒玲今天算是連吃兩次癟,一時間都有些想放棄心血來潮的想法。
就在這時,默默品嘗了了一口的老者忽然發(fā)出聲音:“好湯!湯鮮,雞肉緊實,好吃好吃。”
司徒玲下意識回頭去看父母。
“確實很不錯,要是我們樓下有這么家藥膳湯店,每周都可以去喝。”母親同樣對此贊不絕口 。
司徒玲心思一轉,臉上又重新掛上笑容。
“不如我們先聊聊這家報刊亭餐廳的由來……其他等聊完再說?”
二樓上兩人慢慢坐下開始采訪,一樓的秦溪被秦海帶到了餐廳門口。
“劉叔,喬珊嬸子?”
被張秀芬安排坐在餐廳門口涼椅上的幾人,正是大雜院里的那些鄰居。
劉科和喬珊發(fā)絲間都多了些白發(fā),也許是最近操勞得多,兩個人都迅速地老了一大截。
秦溪到現在還記得以前他們家可是院里過得最好的一家。
崔秀霞靦腆地笑著,再見秦溪早沒了當年的親近,倒有些局促不安。
她男人張磊倒是還和曾經一樣,見著秦溪就親切地喊了聲:“三妹。”
“進來說話,我開一桌,咱們邊吃邊聊。”
都是曾經關系還不錯的鄰居,秦溪當然是笑臉相迎,趕忙扶著喬珊的胳膊把人往里請。
“先說事先說事。”喬珊神色尷尬地往后縮,沒有跟著進去,反倒是把秦溪帶到了門邊。
“出什么事了?”秦溪奇怪。
看大家表情都很不自然,包括一向大大咧咧的張秀芬,眼神也頻繁閃躲。
“其實說起來也不丟人,我們就是想問你飯館里還招人不?”劉科率先開口。
“招人?”秦溪瞬間疑惑后很快反應了過來。
廠子都倒閉了,下崗可不得自尋出路。
房子工作都是廠子里分的,破產之后職工們大多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了。
劉科以前好歹是個小領導,現在拉下面子來找秦溪,說不定這一個多月里不知碰了多少壁。
張秀芬偷瞄秦溪,又不好意思開口讓姑娘幫幫叔叔阿姨,緊張得手下意識掐了秦海好幾下。
“當然可以。”秦溪趕忙笑。
“二號餐廳正好缺個出納,劉叔你正合適,嬸子有文化,就幫羅永成打個下手吧。”
這兩位秦溪很了解,業(yè)務能力強,為人也正直,秦溪很快就想到了合適他們的職位。
倒是崔秀霞和張磊,秦溪一時還想不到什么合適位置。
“咳咳。”秦海一掌拍開張秀芬的手,兩步挪到秦溪身邊:“張磊以前是紡織廠后勤部的,手腳可利索。”
秦溪點頭。
秦海就繼續(xù)出主意:“會所不是也在招人嗎,采購張磊拿手,至于秀霞侄媳,廚房的活兒總能干。”
“那就這么安排吧。”秦溪決定。
招誰不是招,只要合適秦溪都愿意,何況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鄰居們。
廠子里限職工們一個月內從生活區(qū)搬走,劉科和喬珊正愁沒地方住。
兩口子早些年工資不低,但完全存不下錢來,有時還得靠老家幫持,根本沒有存款買房。
秦溪提議他們可以暫時住一號餐廳的宿舍,那里還有許多空屋子。
兩人一聽,道謝之后趕忙回家去打包行李。
倒是崔秀霞小兩口讓秦溪很意外,張有財摳摳搜搜大半輩子,倒還真存了些錢。
聽說秦家買新房子后,他們也掏光家底偷偷買了個小院子。
跟他們說好上班時間和工資后,兩口子才樂呵呵地離去。
鄰居們一走,秦海兩口子也打算走。
秦溪趕忙把認叫住,然后提出個剛才就一直盤旋在心頭的想法。
“爸,你也來店里上班吧?”
秦海雙眼因這句話陡然亮起,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遍:“你讓我來上班?”
“嗯!我一直想找個信得過的人,這世上還有誰比你更讓我信得過啊……而且你就不想嘗試下當領導是什么滋味?”
提到當領導,那可是秦海幾十年以來的夢想。
“不是經理我可不當!”秦海立刻申明:“手底下管的人還不能少于五個人。”
秦溪不由發(fā)笑。
以前廠子里工作是以小組為單位,五個人正是最基本的小隊人數。
“瞧你這點志氣,在閨女手下工作的好幾百個人,你就管五個。”張秀芬笑罵。
“多了咱也沒那個本事,你有本事你咋不來。”秦海嗆。
只要有事可干,秦海這精氣神立馬就不一樣了起來。
一會要去買兩套見人的衣服,一會精神抖擻的又要先熟悉工作,催促起秦溪趕快安排工作。
秦溪無奈,只能暫時拋下手里的活兒帶他去找羅永成。
“經理在藥膳廚房。”
在服務員指路下,秦溪和秦海走向藥膳廚房。
“枸杞最后再放,不然湯里甜味太重。”
剛走到廚房中間,秦溪就看見羅如楠打算把枸杞倒入淮山排骨湯里。
“哦對對對,這鍋排骨湯才剛燉上沒多久。”
羅如楠慌張地去撈湯里的枸杞,秦溪說話間她已經倒了半碟子下去。
“慌什么呢!”秦溪奇怪。
羅如楠學習刻苦,學習期間光是筆記就記了整整幾大本筆記本,根本不是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人。
還能為什么呢……
秦溪很快就看到了角落里站著的羅永成和司徒玲。
司徒玲手持攝錄機,正在拍廚房里的場景。
“司徒編輯提出要拍攝素材,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影響了羅同志。”羅永成有些忐忑道。
攝錄機在國內那可是個很少有機會見的新玩意兒,被攝像頭對著,羅如楠這才緊張得手足無措起來。
“沒事。”秦溪擺手。
“我剛好有問題想請教秦老板。”司徒玲舉著攝錄機靠近秦溪,語氣里充滿了驚嘆:“我注意到院子里那幾十個砂鍋都不一樣,是不是不同的湯對鍋就有不同要求?”
不愧是專業(yè)美食板塊編輯,問得問題也相當專業(yè)。
不像是上回來的本地記者,沒問幾句就引導秦溪說家里的情況。
司徒玲專業(yè),秦溪就樂得多解釋兩句。
先領著司徒玲進廚房里,介紹了桌上已經配好的十幾種藥材和雞肉。
看似只需要把所以材料都活到一個鍋子里燉煮的藥膳湯,司徒玲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么多講究。
港市人也喜歡喝湯,但追求的更多是湯的作用。
秦溪餐廳的藥膳湯,保證藥材作用同時,最大程度得先讓味道好。
其中鍋子很重要,放材料的順序,都能影響其味道。
司徒玲聽得瞠目堂舌,好像第一次接觸美食行業(yè)的新手一樣,老老實實聽秦溪解說著。
后來,她總算知道為什么餐廳的生意能好得這么不像話。
美食,美在前食在后。
只有用心創(chuàng)造讓人吃下覺得美好的食物,那才能稱得上一句美食。
越是聽秦溪說得越多,司徒玲就越想邀請秦溪去港市電臺做一期壽北美食的介紹。
而后她就提了出來。
司徒玲提得干脆,秦溪拒絕的也相當干脆。
“秦老板你再考慮考慮,去港市的所有費用由我們雜志社報銷,你可以趁機帶家人去港市旅游,所有證件我們都可以幫忙處理。”
秦溪無奈搖頭,只能再次婉拒。
會所眼看開業(yè)在即,別說港市上什么電臺做介紹,秦溪連送安安去小學報道都得擠時間出來。
孩子們漸漸長大,家長會也成了她每年都必須要參加的活動。
就是……這項活動使人內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