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壽北市, 上東小學。
烈日當空,剛鋪設沒多久的水泥地滾燙發熱,空氣里水分似乎都變得黏糊糊的。
秦溪和黎書青站在教學樓口, 對視了一眼, 而后默契地伸出手。
……石頭剪刀布。
秦溪剪刀, 黎書青出布。
“好不容易請假一天,看來老天爺都覺著我不該請假來開家長會!崩钑嗫嘈χ栈厥。
秦溪偷笑。
“這回也該你去聽聽老師怎么說我們家平平了!
兩個大忙人,經過的大風大浪也不少, 可能讓他們齊齊苦臉的只有學校家長會。
平平,大名黎蘭喬,十一月初五滿十歲。
四年級一班學生,同時也是全校聞名的“費頭子”,還有個身份是班級學生們推薦的勞動委員。
第一次開家長會時秦溪激動得半宿都沒睡著,第二天還特意打扮一番才去的學校。
結果在那場開別生面的家長會上,秦溪聽班主任細數了半小時黎蘭喬半學期所創作的“豐功偉績”
帶領班級同學幫老師洗自行車, 結果用砂紙把車漆磨得黑一塊銀一快。
還有什么撕語文書折千紙鶴送老師。
給學校圍墻挖了個狗洞, 帶領同學們鉆出去買零嘴吃。
課上公然給同桌投喂從家里帶來的食物。
等等……
老師們對黎蘭喬真是又愛又恨,關鍵是人并沒有因為到處闖禍而耽誤了學習,常年穩居班級第二名。
老師曾經找秦溪談過話, 希望回家可以跟孩子好好溝通溝通, 多花些心思在學習上就能考第一名。
秦溪回家這么一問, 得到的答案直接讓一家人都無語了。
黎蘭喬就是故意不考第一, 要問原因嗎……來自這會兒苦著臉輕輕搖頭的爸爸。
班級第一名要當班長,可黎書青告訴自家閨女班長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原本是安慰第一次競選班長落選的傷心閨女,哪知被她牢牢記在了心里。
這句話的影響力還不止在平平身上, 剛上二年級的安安同樣也堅決執行爸爸說過的話。
而且比姐姐執行得還徹底。
大名黎鳴謙的安安拒絕任何當班干部的機會,并且從不參與各種學;顒印
美其名曰——浪費時間。
秦溪笑完黎書青, 背過身來也不由搖頭失笑。
老大跳脫,老二又跟個小老頭一樣暮氣沉沉。
平時除了上學,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看書,從課外書一路進化到黎書青的醫學生。
家里長輩寵孩子,專門把二樓客廳布置了個書房,書一摞一摞地往家里買。
黎書青帶著,家里四個孩子沒事都喜歡往書房里鉆。
“早晚都得挨一下,走吧!
秦溪相當贊同:“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什么都等開完會再說吧。”
二年級在一號教學樓,四年級在三號教學樓。
夫妻倆就此分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今年升班后二年級從一樓搬到了四樓,來開家長會的家長們多得在樓梯口排起了隊。
秦溪站在樓梯下,打算跟著人群慢慢上去。
就在這時,一道有些沙啞的女音傳來:“黎鳴謙的家長。”
秦溪一聽,趕忙回過頭去,二年級一班班主任謝老師抱著摞書,笑盈盈地從遠處走來。
而她身后跟著的一串孩子中黎鳴謙在最后,耷拉著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黎鳴謙同學剛才被她姐姐喊去幫忙,我在沙坑里找到的他!
謝老師笑得無奈,眼眸中快速閃過一抹笑意。
“媽!
黎鳴謙從隊伍后走上來,秦溪才看到他校服肩膀上有兩塊灰突突的印子。
“你姐又欺負你了?”
“黎蘭喬同學踩著黎鳴謙同學肩膀爬單杠!
簡單一句話,謝老師就又給黎蘭喬新添了一樁荒唐事——把弟弟當成腳踏板。
秦溪無奈,把人拉過來檢查肩膀有沒有受傷。
“肩膀沒事!崩桫Q謙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就是剛才我把大姐摔了,晚上回去她肯定要找我麻煩!
“你爸今天也來學校了!
“真的嗎!”
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幾下,頹喪頃刻間一掃而空,又高興地嘿嘿干笑了兩聲。
晚上大姐肯定沒功夫找他麻煩,說不定晚上還得挨教訓。
“媽,那晚上我要吃大螃蟹,大姐不喜歡吃螃蟹,今晚她肯定沒有胃口吃飯!
秦溪笑著點頭。
“黎鳴謙媽媽!敝x老師忽然又開口,不過周圍全是等著上樓的人,想了想說:“家長會結束你來辦公室找我一趟吧!
“黎鳴謙闖禍了?”秦溪驚詫不已。
“不是不是,你別緊張!敝x老師連連擺手:“那我就這會兒先問問你的意見。”
“你有沒有送黎鳴謙去水井小學考試的想法?”
秦溪一怔,先是低頭看了眼安安,有些猶豫地搖頭:“以前沒想過。”
“我們幾個老師都覺得這孩子完全可以去水井小學試試!
謝老師能主動提出來,當然是真心為黎鳴謙著想,不想埋沒他的天賦。
可秦溪聽完,心里猶豫更大于高興。
姐弟倆沒有第一時間去考水井小學,其實是黎書青和秦溪商量之后共同之后下的決定。
水井小學固然好,可繁重的學習任務跟座山一樣壓得穿不過氣。
就是秦望家接近天才的智商偶爾也會因學習滿臉疲態,那幾年里他完全沒有任何課余活動。
平平性子跳脫,秦溪都不敢想就算能考進去,說不定轉眼會把教室給拆了。
事后證明他們的考量完全正確,女兒第一個學期就把窗戶玻璃取下當桌板墊著寫字。
安安很適合水井小學里的氛圍,秦溪又不想他童年一直在埋頭學習中渡過。
可不送去又感覺是阻礙了孩子的前途。
思來想去后,秦溪決定……親自讓秦望家跟安安說說他讀書時的事。
能不能接受,要不要去,讓孩子先自行考慮下,之后秦溪再跟黎書青商量商量。
***
家長會結束后。
秦溪和黎書青帶著孩子先回了趟小吃店,拿上打包的吃食又出發去秦望家宿舍。
大學畢業之后,秦望家順利保送本校研究生。
聽黎書青說,才研一就有好幾所研究所拋出橄欖枝,其中東城生物研究也在其中。
說不定一兩年后,兩人還會成為同事。
學校給研究生的待遇對標研究員,單人宿舍,一房一廳還帶衛生間。
“姐,你怎么來了!”滿頭大汗的青年光著膀子來開門,看到秦溪,下意識先往她手里看去:“帶什么好吃的了?”
“舅舅。”
“舅舅!
平平和安安從身后探出腦袋來,乖巧地叫人。
“原來是我家平平和安安來啦,快進來快進來,舅舅這有不少好東西。”
兩個孩子歡呼著跑了過去。
“你在干嘛呢?”
秦溪提著東西走進屋里,好奇地四處轉頭打量。
屋里沒有其他人在,倒是地上兩摞捆在一起的磚頭吸引了她視線。
“鍛煉手臂力量,要不以后連實驗器材都搬不動。”
秦望家隨口回道,領著兩個孩子去屋里搬出一大箱寫滿外國語的零嘴來。
“這是我導師和師妹送的,你們一會兒走全拿回去吃!
“師妹?”秦溪一聽,馬上來了興致,放下袋子就湊了過去:“怎么好好的姑娘要送零食給你?”
“那我上哪知道去。”秦望家回得理直氣壯,末了還奇怪地撓撓臉:“姐你不也經常送東西來嗎!”
得!秦溪聳肩。
看樣子是還沒開竅,姑娘的暗示多半打水漂了。
“今天安安的老師說,讓我們把孩子送去水井小學考試……”
孩子們拆開包裝開始咔嚓咔嚓吃零食,秦望家抹了把額頭的汗又繼續走到屋子中間。
秦溪總算知道那幾塊磚是干什么用的了。
……簡易啞鈴!
“平平的話……”秦望家擠眉弄眼地笑了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學校里枯燥得很,不適合我家平平!
說得很委婉了,還是惹得平平很不服氣。
“我要是去考的話肯定能考上,我就是不稀罕去,咔嚓咔嚓——”
表示不滿的同時,嘴里也沒忘了繼續往嘴里塞餅干,兩個腮幫子鼓鼓的跟個小松鼠一樣。
“平平最聰明,咱們才不稀得上水井小學!鼻赝亿s忙找補。
“就是,咔嚓咔嚓——”
隨著小姑娘傲嬌地仰頭,嘴角噴出的餅干屑讓黎書青額頭青筋狂跳,忍不住出聲道。
“掉的餅干渣自己打掃干凈,再擦擦嘴!”
平平立刻跳起來,跑到門外邊去找掃把。
磨人的小丫頭一走,秦望家才笑呵呵地繼續說:“不過水井小學倒是很適合安安,學校里最近新建的圖書館聽說是本市最大。”
不等秦溪有什么反應,安安就從沙發跳起來,連連追問。
“圖書館很大嗎?有多大……我明天就可以去看嗎?”
秦溪:“……”
黎書青:“……”
好像夫妻倆的擔心完全多余,秦望家都還沒說其他,光是個圖書館就足以讓孩子產生了濃厚興趣。
秦望家笑:“看吧,我比你們還了解安安!
秦溪和黎書青只能點頭。
“三零三寢室的秦望家,三零三寢室的秦望家!
就在秦溪兩人連連贊同的時候,樓下突然響起宿管阿姨的吼聲。
也許第一時間沒有聽到回應,又扯開嗓子大聲喊叫起來。
“是從港市打來的電話,長途電話。”
“舅舅,是長途電話!逼狡揭哺辜焙稹
只要是長途電話,接電話也要收費,每一分那可都是錢!
秦望家急匆匆放下磚頭,拿起件短袖隨便套上就跑了出去。
港市的電話除了吳云漢別無他人。
秦望家離開后,秦溪又幫著收拾了下亂糟糟的宿舍,根本沒有多想。
直到秦望家一臉震驚地回到宿舍。
“姐,我爸說……找到我媽了。”
吳云漢找到了秦春……一個活著的秦春。
第132章
爆炸性的消息讓宿舍里安靜了好幾分鐘。
秦望家講完電話里黎冬說的消息, 整個人呆呆地坐在窗邊,只透過一張側臉根本無法判斷出他此時的心情。
秦溪心里默默消化完這個消息之后,站起來走到窗邊拍了拍秦望家肩膀。
“姑父那邊怎么說?”
“讓下個月去港市, 我……我媽下個月從臺省飛港市!
根據吳云漢電話里所說, 秦春因身體問題, 眼下正在臺省修養。
等身體允許乘坐飛機后,將轉到港市市立醫院繼續治療。
內陸醫療條件跟不上,所以人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來。
“別瞎想!鼻叵獓@氣, 還是像以前那樣將手覆到秦望家頭頂慢慢摩挲:“小姑還活著是好事,對你對我們秦家人來說都是第天大的喜訊!
“我知道!鼻赝彝巴猓恢钦f給誰聽:“只是沒想到父母都還健在,我卻當了這么多年孤兒。”
震驚,不可置信,最后心底無邊無際的失落感蔓延開來。
遠在臺省的親媽在這二十多年漫長歲月中,有沒有一刻想起山溝溝里的孩子。
答案秦望家并不想也不敢去深究, 長長呼出心中的郁氣后笑了起來。
“要是去港市, 這回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上回說去都沒去!
“好,這回我們一大家子都去!鼻叵Α
到現在還記得幾年前秦溪沒有陪他去港市, 光長年紀, 心眼子倒是一點都沒長大 。
既然是天大喜訊, 秦溪幾人消化完后當然第一時間要把消息送回秦家。
秦海夫妻究竟要多久時間才能接受秦溪不知。
剛到秦家, 幾人就接到許婉華打來的電話,連屋子都沒進就匆匆趕往醫院。
趙國慶又暈倒了 。
上次短暫暈厥后,去醫院檢查出高血壓, 自此之后家里在飲食方面就變得非常注意。
沒想到秦溪他們剛離開家沒小半天,老爺子就因跟人下棋被氣得暈了過去。
壽北市, 市二院。
“趙首長在三樓干部病房!
兩人剛跑到醫院大廳,胡麗就趕忙從護士臺站起來給兩人指路。
秦溪還是第一次看見黎書青完全亂了分寸,埋頭往樓上跑時還跑錯了樓層。
“媽媽,這是二樓呀。”安安小聲嘟囔。
母子三人慢了些,只能默默看著他又折回來往樓沖上去,跑動中早已亂了呼吸。
“爸爸不會哭了吧?”平平小心翼翼地詢問秦溪:“我剛到爸爸臉上有水。”
“爸爸只是流汗了!
汗是真汗,有沒有淚水秦溪也沒空細瞧。
等母子三人跑到三樓,心立刻定了下來。
人才在走廊門口,趙國慶豪爽的大笑聲搶先飄入了耳朵,其中還伴隨著高高大叫著“爸爸哭了”的叫聲。
聽這中氣十足的笑聲,也不像是有問題。
秦溪平息呼吸,這才牽著兩個孩子走進病房。
“爸爸你哭了,你就是哭了……我看到你流眼淚了。”
一個大頭娃娃搖頭晃腦地在病床前晃悠,非要找到黎書青流眼淚的證據。
趙國慶見狀,笑得更是大聲。
“這孩子,怎么這么犟呢!”許婉華搖頭失笑,聽到腳步聲,忙又說道:“高高,你媽媽回來了!
“媽媽!”
媽媽兩個字就是個開關,一胖一瘦兩道身影同時沖來,把秦溪撞得五臟六腑都跟著顫了幾下。
吃相同的飯菜,同樣喂養,兄妹倆的身形差距卻一天天差距明顯起來。
高高整整高了妹妹一個頭,壯實得跟個小牛犢子。
孩子還真是一天一個樣,四歲前明明是興興看著更高些,吃得多拉得也多。
秦溪拉回差點被撞飛的魂兒,一手提一個娃的后衣領。
“外公,你沒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兒嗎?倒是書青……你來幫我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哭!~”
“哭了!”高高馬上喊。
趙國慶的調侃讓病房里歡聲笑語一片,黎書青哭笑不得地給抹了把額頭的汗,還真回答了。
“是汗!”
“騙人,汗水怎么會從眼睛里流出來。”
安安一把捂住弟弟叫喳喳的嘴巴,拖著人讓開了病床前的位置。
“沒事怎么會暈倒?”秦溪看向黎書青。
“就是被氣的有點昏頭,是你們外婆大驚小怪!
看高高揮舞著小胖手不停掙扎,趙國慶樂呵呵地拍了拍床:“到外祖身邊來,我給你講故事。”
“我也要聽。”興興連忙彎腰脫鞋。
黎書青仔細觀察趙國慶的臉色,確認沒什么大事后沖秦溪小聲道:“我去問問師父,你跟外婆說說小姑的事!
“好!鼻叵獞。
那邊黎書青從張越楠院長那得到趙國慶只是血壓高引起的短暫頭昏后終于放下心來。
秦溪也簡短地把秦春還活著的事跟兩位長輩說了。
“那些年妻離子散的人家太多太多,你小姑啊……算命大!
聽罷,趙國慶很是感慨。
那些年好些老戰友被打成反動派,有些等到了平反那天,但更多的卻沒機會見到黎明。
趙國慶不知道秦春那些年究竟有些什么遭遇。
可特殊時代之下的人們,太多身不由己,能跑到萬里之外的臺省,其中必定也有諸多奇遇。
“商量好什么時候啟程去港市?”許婉華問。
秦溪搖頭、
“生意上的事我們不懂,家里你就放心,我們會好好照看幾個孩子!
“等等!壁w國慶抬手,大手在高高腦袋上摩挲:“兩個小的又不上學,你帶著一起去港市見見世面!
“外祖,我呢?我也要去!逼狡搅⒖痰。
“下個月我和你祖奶奶要去南市的療養院,你不想去?”趙國慶笑問。
每年冬天,部隊都會給老干部們安排到氣候溫暖的南市療養。
療養院三面環湖,每家長輩都帶了孫輩們一同前往。
上樹下水,摸螃蟹摘果子,是孩子頭平平最最喜歡的地方沒有之一。
要在沒去過的港市和南市之間做選擇,多猶豫一秒平平都覺得對不起小伙伴們。
趙國慶剛說完,小姑娘立馬就舉起小爪子一蹦三尺高 :“我最最喜歡外祖,我要去南市。”
“小丫頭就是嘴甜。”趙國慶笑。
“那我可以看動畫片嗎,六點就要開始放了!
小小的病床,趙國慶只能靠坐在床邊,平平占據了床位位置,輕車熟路地拿起遙控器按電視。
從進病房門起,她就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電視機。
電視機打開,動畫片激昂的片頭曲準時響起。
許婉華這才碰了碰秦溪手背,低聲笑道:“讓他們的爺爺看看兩個孩子。”
秦溪立刻明白了趙國慶讓她帶孩子去港市的原因。
孩子出生后,黎冬回來過兩次,不過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離開,跟孩子們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我跟書青商量商量!鼻叵皇钦f。
“不用商量了,帶著去吧。”
忽然,不知何時返回的黎書青淡淡開口。
“爺爺年紀大了,坐飛機不容易,你正好帶孩子們去看看爺爺。”
父子倆這些年關系緩和了不少,但也絕談不上和樂融融,黎書青還故意解釋清楚同意帶孩子去的原因。
“你不去?”許婉華奇怪。
黎書青搖頭:“任務在身,沒法請假!
至于是什么任務,肯定屬于保密工作,秦溪知道丈夫半個字都不會提。
黎書青果然不再說工作的事,又和秦溪說起了剛從張越楠那聽到的詳細信息。
雖然當時調查出的消息是秦春已死,但吳云漢這些年都沒放棄尋找妻子的尸骨。
紅豐村村長的死亡太過蹊蹺,又因在調查過程中出現了臺省人。
各種謎團攪合在一起,讓吳云漢把尋找目標轉移到了臺省。
其中有多少曲折暫且不提,但吳云漢對妻子的執著尋找卻聽得人動容。
“聽你說得,我真想看看我這個姑父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父母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春姑姑。
苦苦尋找妻子多年未娶的姑父吳云漢。
秦溪對兩位都無比好奇起來。
***
港市,楓葉大道。
九零年代的港市有多繁華,在此刻清晰具象的展現在面前。
看過了前世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現在的港市內并沒有讓秦溪看得移不開眼。
可要和現在的內陸相比,那兩者之間的差距真可以用天塹來形容。
秦溪他們到的時候是晚上,車子穿過高架橋進入城內時,那一片片的霓虹仿佛將天都照亮了。
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著,音樂聲和著車喇叭聲,嘈雜而又熱鬧。
見識了城內的繁華,車子漸漸駛向郊區。
那棟平日里總隱藏在黑暗中的法式別墅今夜燈火輝煌,所有傭人都候在院子中。
沒人敢在此刻抱怨,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焦急等待的先生和老爺。
“老爺在等誰?”
就這么等啊等啊,大家不知不覺已經站在院中快兩個多小時,有不明所以的園丁低聲詢問。
“聽說是大少爺的妻子……”
“閉嘴!
旁人的回答還沒說完就被管家冷聲打斷。
回身冷冷地掃視一圈,壓低聲音也無法壓抑的寒意:“你們誰要是敢對少夫人不敬,就等著滾蛋吧!
傭人們不清楚,老管家可是跟著黎冬多年,最清楚他的脾氣。
大少爺從沒來過老宅,但位置一直在那擺著,誰都動搖不得。
更別提現在還有小少爺和小小姐,那可是老太爺看著出生的重孫子。
每年東西流水似的從港市送往壽北,說不寶貝恐怕沒人信。
“好像來了。”有人就在此時驚呼。
管家抬頭看去,只看到大門口黎冬和老太爺腳步匆忙的迎了上去。
這黎家啊……真正的主人來了。
第133章
“孩子睡了?”
秦溪剛動了動, 車門已經迅速被拉開,黎老爺子歪著腦袋,笑呵呵地看向車后座。
“路上折騰一天, 下飛機就困得不行!鼻叵Α
一老一少畢竟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好幾年, 再次相見沒有半點陌生。
“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我抱孩子上樓去!
一道聲音隔著半掩的車門傳來,語調中是藏都藏不住的高興。
“爸!鼻叵辛巳耍@才轉身把興興抱起來遞過去, 自己則是慢慢托起還沒睡熟的高高。
高高在秦溪脖頸上蠕動來蠕動去尋找舒服位置,奶聲奶氣地叫著“媽媽”
隨著秦溪從車里走出,院里的傭人們都沸騰了。
倒不是因她有多么驚為天人,而是因為黎冬竟然抱著個孩子。
動作很笨拙,是能看得出的小心翼翼,走動期間還輕輕拍著孩子后背,溫柔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這哪是行事作風雷凌風行, 一言九鼎, 在整個黎家那就是絕對權利的存在的黎冬。
二小姐因為和狐朋狗友喝酒徹夜不歸,被趕出老宅自尋出路。
根據老管家所說,那可是收回所有錢物的撒手不管, 要是不改正, 以后這黎家恐怕根本沒有她份兒了。
對女兒都如此嚴厲, 沒想到對孫子竟然那么溫柔。
“興興乖, 爺爺抱你去睡覺!
聲調慈祥,帶著連自己都不易察覺的寵溺。
黎老爺子看得高興,稀罕地望著重孫子像只蟬蛹似的扭來扭去。
“你爸媽和望家呢怎么沒來?”
“他們直接去吳家了!
下了飛機, 吳家和黎家派來接機的人就候在機場,兩邊都想接人, 差點沒因此發生口角。
“成成成,只要接到你們就成!崩枥蠣斪有Φ心滿意足。
“書青一直記掛著您的身體,這回我來還帶了不少補藥!
習慣了親力親為,秦溪折回車前準備拿藥,誰知剛走兩步,司機就像是被驚嚇到一般連聲驚呼著聽不懂的港市話沖到后備箱。
“以后這些活你都別搶著干,要不他們得被扣工資!崩枥蠣斪有χ忉尩馈
港市和內陸不同,依舊保留了許多潛移默化的舊主仆思想。
要是剛才秦溪親自把包拿出來,下一秒就會被管家記在小本本里。
秦溪點頭。
黎冬越看懷里的孫女越稀罕,抱著抱著突然用下巴摩挲了下孩子嫩白的小臉。
眾人又齊齊驚詫中。
“先進家里再說,晚上風大。”
稀罕完孫女,黎冬又忙探頭來看高高,要不是黎老爺子提醒,還要站大門口看半天。
“先回家先回家!
兩扇大門敞開著,站成兩排的傭人們齊齊用目光迎接著秦溪走進宅子。
陣仗龐大,總有種電視劇里闊太出場的感覺。
“媽媽,我想吃肉包子,有大螃蟹的包子……”
可惜,沒能沉浸多久,高高半夢半醒地砸吧著嘴,奶聲奶氣地嘟囔著。
“是不是飛機上沒吃飽?”黎老爺子忙不迭關切地問道。
黎冬更是直接,朝旁邊招了招手:“讓廚房準備點吃的送到小少爺房間里!
“爸,孩子說夢話呢。”秦溪趕忙阻止。
“先準備著,萬一半夜醒了才有得吃!崩瓒瑩]手,老管家立刻安排下去。
這么一開頭,陸陸續續就有人離開隊伍忙碌了起來。
秦家老宅已經不能簡單地稱呼為別墅。
秦溪往側邊看過去,發現還有幾棟屋子隱在樹影之中,更應該稱呼為宅邸。
屋內寬敞的客廳中被現代沙發和裝飾畫所填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沙發背后那一大片兒童樂園。
七彩的滑梯和各種玩具延伸出好幾米去,其中好像還有個粉紅色的泡泡池。
看也知道是專門為兩個孩子準備的游樂區。
“明天高高起床要是看到這些玩具,估摸著一早上都得賴在里面不出來!
長輩們為孩子的到來做了許多準備,秦溪是隨便一掃就能數出好多項來。
全部包邊的桌角,滿墻書本,大門口邊上還停了幾輛玩具車。
“你的房間在二樓,旁邊是兩個孩子的房間!
黎冬很滿意自己的布置,上了二樓后頗有興致地給秦溪介紹起來。
二樓應該是全部重新裝修過,到處金燦燦的內飾,通道上還鋪了地毯,走上去一點腳步聲都聽不到。
“爺爺住一樓,我住三樓。”黎冬繼續介紹著,言語中沒有提到半句妻子孫菲和女兒黎雪芝。
秦溪并不知道前不久黎雪芝因為嗑藥被警察局逮捕,黎冬一氣之下把人趕出了門。
而孫菲因為不放心女兒,暫時跟女兒住一起。
說是不放心,但黎家上下都知道其實就是擔心黎雪芝再闖禍,去看著人罷了。
“這是你和書青的臥室!
黎冬推開走廊盡頭的房間,裝修豪華是必然,大得估計在屋里說話都能聽見回音。
秦溪心里一動。
黎冬不知道黎書青眼下的身份根本無法離開內陸,說不定隨著日后研究成果出來,連見他們都會變得艱難。
這間費盡心思裝修好的房間,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讓房間主人看到。
讓秦溪意外的是,黎冬還給平平和安安都準備了臥室。
四個房間挨著主臥室,風格都還是參考了孩子們的性格。
屋里沒有半點異味,想也知道肯定裝修了很長時間,并不是接到電話后臨時裝的。
“今晚孩子們就跟我睡吧,要不明早起來得鬧!
“都行都行!
主臥大床睡四個大人都綽綽有余,更何況只是母子三人。
黎冬輕輕把興興放到床上,又是幫著脫鞋脫外衣,秦溪想幫忙還被阻止了。
忙活完興興,又抱了高高過去 。
秦溪和黎老爺子站在床邊,根本插不上手。
“讓你爸幫忙吧,咱們爺孫倆好好聊聊。”黎老爺子壓低聲音,笑瞇瞇地看向秦溪:“跟我好好說說你姑姑的事!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鼻叵蠈嵳f道。
秦春原本預定昨天的飛機飛往港市,中途好像出了點什么事,一拖再拖改到了下周。
接下來黎老爺子又問起趙國慶的身體。
當得知前不久剛出院后,老爺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低沉下來。
七十古來稀,他和趙國慶都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
黎老爺子很清楚,這一世,他們兩個老友或許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不過傷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被眼下能和孩子們多相處一段時間而開心起來。
“孩子皮膚嫩,要用毛巾擦,不能用手!
直到睡前,秦溪就一直默默聽著老爺子指揮黎冬給兩個娃娃擦臉擦手。
“……”
一夜無話。
不知是不是卸去了路上的疲倦,秦溪這一夜睡得很沉。
加上窗簾又厚實,秦溪一直以為天還沒亮,其實早已經過了八點多。
早上醒來,兩個孩子沒在身側。
隨便梳洗清爽下樓,遠遠就看見兩個身影在玩具區里歡笑奔跑。
黎冬盤腿坐在滑梯前,一遍遍地接著呲溜滑下來的興興。
“爺爺,你坐遠點,我要沖下來了!
玩具區對兩個娃娃的殺傷力無異于絕世好刀于秦溪,短短幾個小時爺爺就叫得如此順溜了。
“你慢點!
黎冬笑著,還是聽話地往后挪遠了些。
“孫媳婦醒啦!”黎老爺子搬了個椅子坐在邊上,看到秦溪下樓忙站起來招呼:“先去吃早飯吧。”
“好。”
秦溪收回目光,不用問,兩個小崽子肯定吃飽喝足,才玩得連親媽站旁邊都沒發現。
兩個娃娃咯咯咯的笑聲穿破力極強。
秦溪坐在離得老遠的餐廳里都能聽到兩人脆生生叫爺爺的聲音。
吃完早飯返回客廳,孩子終于發現他們的親媽起床了。
可也僅僅是看了一眼,又滿頭大汗地投入了海洋球的懷抱。
“媽媽,你也進來玩啊!”興興盛情邀約,歡快地在球里劃動手臂:“來一起游水。
“爸今早不上班?”
秦溪抬頭看了眼墻上時鐘,指針指向九點十五分。
看黎冬穿著西裝應該是要準備去工作的,眼下絕對是被孩子們跘住了步子。
“馬上就去!
話是這么說,人是一動不動,連半點要移開視線的意思都沒有。
看了會兒,又突然自言自語添了句:“反正公司沒有什么要緊事,幾天不去沒事!
轉瞬間,就從馬上去變成了幾天不去。
“爺爺,你上班的地方好玩嗎?”興興突然來了興致,從海洋球里伸出個小腦袋來眼巴巴地看著:“爸爸的研究所一點都不好玩,什么都不能碰。”
“爸爸說那些是實驗器材,碰了就會壞。”高高連忙補充。
“爺爺上班的公司非常大,還能從屋里看到好多房子的屋頂!崩瓒B說帶比劃。
秦溪偷笑。
無論多么冰冷的霸道總裁,面對可愛生物時都會自動帶上夾子音。
黎冬的比劃讓高高驚奇不已:“竟然有那么高的房子,還能看到別人家屋頂!
“要不要跟爺爺一起去公司?”黎冬突然道。
“要去!”高高連忙舉手,興興也爬出球池,兩只小手緊緊抓著黎冬的領帶:“我也要去看高房子。”
“行,看完房子中午咱們去吃大龍蝦,下午再去游樂園坐摩天輪好不好?”
“哇!”
此時此刻,黎冬在兩個娃娃眼里,那就跟天神一樣高大。
一句話里提到的東西,他們一樣都沒見過。
“要是孩子們不聽話,爸你就打電話給我。”秦溪笑道。
“我們會聽爺爺的話!备吒呙Σ坏e手保證。
“小沒良心的。”秦溪笑罵。
不過有黎冬幫她帶孩子,自己正好趁機會到港市的一些美食老店里逛逛。
***
港市,八城區。
秦溪給秦望家那邊去了電話,得知他們今天將要見一些親戚后,就獨自外出瞎逛去了。
當她到處瞎轉悠時,黎冬帶著兩個孩子剛進入黎氏大樓的大廳。
大廳金碧輝煌,幾十道視線齊刷刷投向正在奔跑笑鬧的兩個娃娃身上。
“妹妹,你看房頂的燈好大啊!”
高高圍繞著屋頂水晶燈投射到地板映照出的一大團亮光轉圈圈,自己驚奇還不忘跟妹妹也分享。
興興則是完全因大廳里衣著光鮮亮麗的人驚呆了。
兩個孩子周圍,隨時跟著保護的兩個人累得氣喘吁吁。
這大堂的面積時少說幾百平,誰能想到兩個丁點大的小孩子跑得跟陣風似的快。
“三哥你看,那里有好大一朵花。”
突然,興興注意到大堂中間的一盆花里開了兩朵白色像是喇叭一樣的花。
高高眼珠子一轉,立刻想到:“我們摘回去送給媽媽怎么樣?”
“不行!”平平立刻擺手:“你忘記媽媽說,別人家的東西不能要,那是不對的!
“爺爺說這是他的辦公室,那我們去問問爺爺怎么樣?”
“好呀,媽媽最喜歡白色的花了!迸d興立刻道。
秦溪:從來沒說過……
眾人注視中,那兩個小孩兒跑到董事長身邊,仰頭說了些什么。
而后笑聲就傳了開來。
在一陣吸氣聲中,董事長親自抱著兩個娃娃,將那盆天價蘭花剛開的兩朵花都摘了。
不知道后勤部總經理看到蘭花被摘,會不會心痛得捶胸頓足。
那盆水晶蘭花從內陸高價買來,后勤部專門派了兩個人養護,還要按時搬到陽光房里曬太陽。
前臺的任務之一,就是守著那盆蘭花。
就這么……被兩個小屁孩兒摘了。
可摘了又能如何,董事長親自抱著摘的,誰敢多說一句。
“那兩個孩子是誰?”
終于,有人發出了疑惑的詢問聲。
就算公司網絡還沒有很發達的時下,董事長帶著孫子孫女到公司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整棟辦公大樓。
中午吃飯時間,女衛生間里補妝的女職員們也在討論著這件事。
“以前就聽說董事長有位公子,沒想到孫子都這么大了!”
短發年輕女性抿了抿唇,一臉艷羨。
艷羨的對象當然是那位沒露過面的秦少夫人。
旁邊卷發女人一臉鄙夷,斜眼看向短發女:“你就別做夢了,我聽馮秘書說,人家已經有四個孩子了。”
“想想都不行。 倍贪l女不服。
“你們是沒看見,早上秘書長還抱著兩個孩子到我們辦公室來了!绷硗庖蝗粟s緊岔開話題。
從知道董事長有親生兒子后,公司里的未婚女職員誰沒做豪門闊太的夢。
結婚都沒聽說,沒想到第一次親眼看見竟然連孩子都會跑了。
“你別說,那兩個孩子還真可愛!本戆l女笑。
其他兩人紛紛贊同。
胖墩墩的小娃娃見著誰都甜甜的叫叔叔阿姨,這么乖巧的孩子誰討厭得起來。
可……還真有人討厭得明晃晃的誰都看得出來。
“你說daria是不是傻!秘書長就在面前,她還擺出那么一副不喜歡姿態?”
卷發女也覺著很奇怪:“我怎么覺著她表情好像恨死的樣子!
“不至于吧,恨一個小孩子干什么,又不是有毛病!
“我倒覺得emilie說得對!
“說起來,你們誰和daria有來往,她在公司好像一個朋友都沒有哎!”
daria剛進公司兩個多月,與部門同事除了工作上的事甚少來往。
私底下大家都說因為她從國外回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辦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只跟公司外國人交往。
真假不知道,不過互相都不來往就是了。
“我聽說啊……”其中知曉不少內幕的短發女故作神秘地放慢了語速,好一會才接著說道:“她其實是內陸逃到國外的!
“逃跑?難道……犯了罪!”
“你怎么知道?”
短發女壓低聲音,湊近兩人:“有一次在公司附近,我聽到她跟一個男人說內陸話,我能聽懂點點!
“說了什么?”兩人好奇。
“要錢!倍贪l女興奮得左右看看:“還說要是不給就去告發她的事!
“……”
就在幾人好奇是什么事的同一時間,daria正站在辦公室窗前往下看。
通過四樓辦公室,能清楚看到公司大樓門前蹦蹦跳跳的兩個身影。
女人看似只是靜靜站在那并沒有什么特別。
要是仔細觀察的話,能看到女人緊緊攥在一起的雙拳,指尖狠狠嵌入掌心中,讓兩只手如同充血了一般通紅。
外表越是平靜,她的心臟此刻越是被滔天恨意所控制。
天真可愛的孩子笑臉像一根針似的刺得太陽穴狂跳。
“daria,員工檔案的中文名那一欄你怎么空著?”
猛地,有人說著略有些生澀的港市語推門進入了辦公室。
女人猛地回神,臉上迅速換上笑臉。
“可能是我忘記了!
“那現在填上吧,人事部一會兒又該找我麻煩了!蹦腥诉f過來文件夾。
daria笑著點點頭,龍飛鳳舞地在文件上寫下兩個大字。
男人低頭看了眼,真正留學派的他根本看不出女人寫得什么。
反正只要寫了就行,男人笑著順便問了句:“你中文名叫什么?”
“彭冉,我叫彭……冉!
女人言笑晏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多年沒人提及的名字重新提及。
躲躲藏藏多年沒用過的名字,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出現讓第二個人聽見。
可惜男人并沒有任何表示,客套地夸獎了句“不錯”就收起文件夾走了。
“……”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微不可聞的呢喃聲音。
“等了這么久……機會終于送到手邊了!
辦公樓外,兩個孩子已經爬上車子。車子緩緩開走。
彭冉收回目光,像是個沒事人那般坐回了工位。
第134章
一周后。
港市, 羅頓大道。
“少夫人,到了!
車子緩緩停在公寓樓前,司機剛解開安全帶, 秦溪已經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她還是不習慣等著人服侍來彰顯自己身份。
“三姐!
坐在公寓門口臺階上的秦望家像是看到主心骨似的跳起來, 激動地幾步跨下樓梯。
“我爸媽呢?”
“舅舅和舅媽在房間跟……跟媽說話!鼻赝艺f起秦春時還是有些結結巴巴, 說著往秦溪身后看了看:“怎么高高興興沒跟著來?”
“爸帶他們去游樂園了,我一個人來的。”秦溪笑。
這就一周,倆孩子已經完全不粘秦溪, 天天爺爺長爺爺短的成了黎冬跟屁蟲。
兩位長輩當然樂得找不找北,順利讓她這幾天得以港市好多地方……直到接到秦望家電話。
接秦春的包機順利從臺省起飛,下飛機就直接送往療養病房。
“那上樓吧。”秦溪笑笑,抬腿跨上樓梯、
這棟公寓樓的頂層四樓都被吳云漢買下,其中專門用一層用來療養。
醫療設備和醫務人員二十四小時待命,只服務秦春一個人。
“姑姑的情況怎么樣了?”
姐弟倆進入電梯,秦溪隨便問了問。
沒想到秦望家只是搖頭, 神色古怪:“我還沒見到人!闭f著像是身上很癢般撓了撓手臂, 又說:“房間門關著,我爸媽哭了好久,我哪有機會見著人!
秦溪瞬間明白過來, 肯定是因為吳云漢哭受到了不小沖擊。
!
電梯門一開, 就直接進入了裝修得像是醫院的房間, 電梯旁就是個前臺。
大廳休息區里坐滿了人, 秦溪一眼掃過去,大都她都還見過。
其中的吳嬌嬌也看到了她,忙不跌站起幾步迎過來。
“你怎么也來了?”秦溪詫異。
從壽北離開時, 吳嬌嬌正忙著找適合開第二個養殖場的場地。
看她的樣子,根本沒打算回港市。
“被喊回來的!眳菋蓩善沧, 微微歪頭不言而喻。
沙發上除了吳老爺子外,另外的吳金航夫妻秦溪在小吃店也見過幾面。
“秦老板!眳抢蠣斪由碜佑行┎焕,杵著拐杖好像想站起來,顫顫巍巍半天都沒能站起來,只能歉意地笑了笑 :“先來坐著休息會兒!
左邊長條沙發角落,有個半癱在沙發上的男人,眼睛一閉一閉好像隨時都要睡過去似的。
對于秦溪的到來,他渾然不覺。
“我哥!眳菋蓩尚÷暯榻B。
秦溪點著頭,看房間門一時半會沒有打開的意思,也跟著坐到了吳老爺子身邊。
兩條沙發一左一右,光是憑位置就能看出吳家人的清晰陣營。
左邊是吳金航夫妻和兒子,右邊吳老爺子和吳嬌嬌。
“回來都不回家住!
剛一坐下,秦溪就聽到吳嬌嬌的媽劉佳慧陰陽怪氣地開口:“一回來就住酒店,讓外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說什么閑話!
說得顯然是吳嬌嬌。
“我的房間不是早被大哥布置成了兒童房,怎么?讓我回去睡走廊!”吳嬌嬌立刻反唇相譏。
這幾年經歷了許多事,當初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如今已變得強大而凌厲。
自從拆穿父母虛假的“偏愛”之后,兩邊幾乎沒了多少來往。
“家里那么大……怎么會沒有你的房間。”
“你說得家是大伯的房子,可不是我們家的!眳菋蓩衫湫。
明明有自己的房子不住,非要住大伯家,為什么住人家那,不就是享受慣好日子罷了。
不過是一群“蛀蟲”而已。
特別是回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其中一員,吳嬌嬌都覺得沒臉見大伯。
“都是一家人,還分什么你我!眳墙鸷胶呛切χ,目光不時瞟向吳老爺子。
“我怎么記得早在十幾年前就分家了!眳菋蓩捎不怕死地又懟了回去。
吳老爺子一直不動如山,直到此時才輕咳了聲,沉聲道:“如今你大嫂也回來了,你們還是早點搬回自己家住吧!
“爸……”
吳金航焦急的叫聲被開門聲打斷,秦海邊抹眼淚邊走了出來 。
“望家……三妹你也來了,你們進來吧,三春要見你們。”
潔凈嶄新的房間里,哭聲逐漸被笑聲所替代。
“秦……望……家!
床上半躺著的婦人頭發半白,看外貌比張秀芬還要蒼老些。
臉頰上幾乎沒多少肉,眼角密密的皺紋,柔和的目光似乎盛滿了故事,就是笑著,整個人都好像帶了抹澀。
不過能看得出來秦春姑姑年輕時候是個很好看的姑娘,依稀能從五官中看出歲月的美麗來。
“春。⊥襾砹!鼻睾^D身沖床上的人說道。
秦春目光陡然亮了起來,直直看向隨即走進來的高大青年。
“媽!鼻赝疑澀地喊了句,就跟個膽怯的孩子一樣,躲在秦溪身側,不敢上前。
“小姑。”秦溪說,牽著秦望家走到床前:“望家還有些認生。”
“我懂,任誰都沒那么容易接受死了幾十年的媽又活著回來了。”秦春的聲音很好聽,說得還是純正壽北話。
枯瘦如柴的手抬起,中間停頓了半晌才觸摸到了秦望家的手腕。
“秦……望……家。 ”
這個名字仿佛在心底念了許許多多遍,再次從口中吐出時,慢慢變得順暢了許多。
現場并沒有電視劇里那種抱頭痛哭捶胸頓足的認親戲碼。
秦春微笑著,秦望家淺笑著。
母子倆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很快又錯開,而后又看向對方。
而秦溪此刻的目光,在床另一遍緊緊握著秦春姑姑另一只手的吳云漢。
濃眉大眼,雙眼皮很深,臉上還掛著未干淚痕,襯衣右袖口皺巴巴地耷拉蓋住了手背,衣袖被淚水浸濕了大塊。
此刻沒人打斷這一家子的相聚,什么離開原因什么曲折經歷都好像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秦溪默默退后一步,安慰自家老爹去了。
秦春姑姑一家都是默默流淚,秦海和張秀芬反倒是哇哇大哭,哭著哭著兩人還變成了抱頭痛哭。
“爸,你這幾天吃了不少好吃的吧,怎么下巴長圓了那么多。”
秦海:“……”
大家:“……”
“臭丫頭,跟你爸一樣沒眼色,什么地方就拆你爸老底。”張秀芬罵。
秦海:“……”
看似罵秦溪,其實不也正說明確實吃胖了的意思。
秦海甚至都有些懷疑起自己來,趕忙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吳說,望家就是受三妹影響,性格樂觀得很。”秦春沖秦溪招了招手,目光隨著她坐到床邊:“小姑欠你的人情這輩子應該還不清了!
“都是一家人,小姑別說那些客氣話。”秦溪笑回。
“不是客氣呀!”秦春嘆氣 :“要不是你,望家現在會變成什么樣子我連想都不敢想!
吳云漢羞愧地錯開眼神,目光虛虛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你姑父做事歷來優柔寡斷,所以這大半輩子才都在痛苦中渡過。”秦春拍拍吳云漢的手背:“缺點一大堆,可就是有情有義這點我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事業有成,功成名就,依然無法放下亡妻而孑然一身。
秦溪非常贊同秦春說的這句話。
只要是人就沒有十全十美,吳云漢只憑這一點,就能讓人原諒其他的小問題。
不過原諒的事輪不到秦溪來做決定,只有真正的當事人秦望家才有資格。
“媽,我不怪爸!鼻赝倚α诵Γ斐隽硪恢握住吳云漢的手:“而且我現在過得特別好,我很滿意!
“好孩子好孩子。”秦春嘆。
接下來不可避免地會提起當年的事,秦春有些累了,說完往后靠去,面上露出絲疲倦。
吳云漢立刻起身幫她墊枕頭,掖被子,還端來水杯喂了點水。
忙活完,眾人才靜靜聽秦春提起當年的事。
當年懷著秦望家時,吳云漢收到鄉里通知,去城里拖拉機廠當兩個月的翻譯,幫助了解國外機床。
覬覦秦春好幾年說媒被拒的紅風村村長楊寶柱的大兒子楊巡趁夜翻進了院子,想趁機糟蹋她。
秦春奮力抵抗,黑燈瞎火的不注意打了楊巡腦袋兩棍子。
楊巡沒有得逞還受了傷,回家又沒臉跟人說,就自己這么忍著。
可不知是那一棍子還是本身就有什么疾病,四天之后,秦春突然聽到別人說楊巡突然倒下,就這么癱了。
楊寶柱送到醫院去檢查,也沒查出個什么問題來。
就這么癱在家里小半年,人就不行了。
誰料到倀鬼一樣的楊巡臨死前最后愿望竟然是讓秦春陪葬,死后去地下也要做夫妻。
要是不陪葬,他死后就陰魂不散一直騷擾楊家人。
楊寶柱本來就是個迷信的,又有大兒子死前不閉眼那出,楊巡死后沒兩個月就自己把自己嚇出了病。
老念叨說楊巡陰魂不散,要禍害楊家的子孫后代。
然后他們就真動了要讓秦春陪葬的想法。
當天晚上楊家人把秦春擄走帶到紅風村,原先居住的村子當夜就遭遇了泥石流。
這讓楊寶柱就更加相信是楊巡在做怪。
“沒想到剛聽楊寶柱說了原因,我的肚子發動了。”
秦春生下秦望家后昏死過去,楊家人不管她是死是活,當即就把人裝進棺材埋到了楊巡墓里。
可老天爺有眼,秦春在棺材里醒了過來。
因為怕被發現,棺材是被草草掩埋并沒訂死又埋得淺,她推開棺材蓋子最終費力爬了出來。
秦春不敢回紅風村找孩子,只想著先回家找村長再想辦法。
可村子被泥石流埋了,秦春上哪找去。
不僅沒找到家,還無意間從坡上滾了下去。
再次醒來,她睡在一輛開往省城的卡車斗里,身上蓋著厚厚的棉絮。
而她……想不起自己是誰了。
第135章
最狗血的劇情發生在滾下山坡后, 秦春失去了記憶。
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來,要去哪?
好心人把她送到省城醫院, 在那住了一周后還是沒有任何恢復記憶的感覺。
院長看她沒處可去, 就讓秦春在醫院食堂里工作還醫藥費。
小半年后, 秦春離開醫院,好心的院長又借了自家老房子給她住,還介紹了份在商場打掃的活兒。
就是在商場里, 秦春認識了來壽北探親的臺省人胡夫人。
胡夫人是她的外號,其實她本人名叫胡媛,是個專門做古董生意的女老板。
機緣巧合下,胡春撿到胡媛遺留在商場的貴重古董,歸還后兩人來往逐漸多了起來。
胡春雖然失憶,但有兩點她非常清楚。
“一是院長說我剛生完孩子,所以我知道我有個孩子, 二就是我數學特別好, 心算很厲害。”
看來秦望家的高智商是遺傳了秦春姑姑。
一來二去的,胡媛看出了秦春能力,說服她跟著自己干古玩倒賣的生意。
后來兩人因被地皮流氓團伙盯上, 時常受到騷擾和勒索, 還以要舉報威脅兩人給錢。
萬般無奈下, 胡媛打算回臺省, 并且勸說胡春跟她一起回去。
去到臺省后,兩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成為當地赫赫有名的古董市場老板。
一直到胡春四十多歲, 她因為一次輕微腦梗住院,出院后竟然逐漸恢復了些記憶。
此后, 她派人回紅風村尋找兒子的下落一無所獲。
“由于特殊原因,我在內陸已經沒有合法身份,就是想回內陸都回不去。”
說起來,秦春對秦望家又升起無比愧疚。
“說起來都是媽沒用,要不然就不會讓楊寶柱騙了那么些年!
秦望家在紅風村受苦的那幾年,吳云漢正遭遇商場傾軋,生命安全受到威脅。
而秦春比起父子倆也沒好多少。
生意越做越大,其中牽扯到了臺省許多黑白兩道的人物,更因爭奪一座玉坑得罪了個大人物。
胡媛因此喪命,臨死前把公司交給了秦春。
自那之后,秦春只能悄悄尋找秦望家的下落,得知孩子被哥哥一家接回家后,才放下心來。
幾年之后,秦春終于想起了她一直以為已經死亡的丈夫吳云漢。
“大哥知道,我性格歷來驕傲,好多事都不愿先低頭!
秦海點頭。
就是想起吳云漢,秦春都不想立即跟丈夫團聚,而是又派人調查了一番。
要是他再結婚,亦或是身邊有人,那秦春是堅決不會再跟其相認。
就算后來得知丈夫還是孤身一人,還是沒有主動聯系,而是放出了些消息引吳云漢自己去尋找。
聽完秦春的講述,秦溪才算是第一次領教了什么叫驕傲。
秦望家同樣有此感覺,聽完之后忍不住問道:“要是爸找不到你,那……”
“我雖然驕傲,但不是腦殼有毛病。”秦春笑了笑:“我原本打算過一段時間就先回趟壽北來著。”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秦春剛決定好,就因一場人為車禍而戛然而止。
秦春在醫院里住了兩年多,做了多次手術才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只不過還得依靠呼吸機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再此期間,吳云漢找到了秦春。
兜兜轉轉多年,一家子才終于得以團聚。
就是這場團聚經歷了太多坎坷和波折,他們一家三口都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
而楊寶柱之所以自殺,是發現吳云漢成了大老板,擔心他知道真相后遷怒自己的家人,算是畏罪自殺了。
沒人會可憐楊寶柱,但吳云漢和秦春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要不是因為他們的歹心,秦春母子無疑也葬身于了那場泥石流中。
“如今,只要我們一家能團圓就行。”
良久,秦溪終于聽到吳云漢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秦春笑:“當年嫁給你,村里的人都說你老牛吃嫩草,現在看來,你比我看著可年輕多了!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樣子!
“話倒是說得好聽!
“我是真心的!
坐在床邊的秦溪和秦望家面面相覷,此刻是繼續坐也不是,離開也不是。
兩位年近六十的長輩含情脈脈地互相望著……、
最后還是秦溪先站起來,拽著電燈泡二號秦望家站起來:“姑姑,你和姑父先說說話,我們去外邊等著。”
秦望家連連點頭。
說了那么多話,秦春確實很疲倦了,眨了眨沉重的眼皮,還是強打起精神繼續。
“剛才你們在門口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為了方便門外的醫生護士能聽到屋里動靜,房間建得并不隔音。
秦春聽到了休息區里吳嬌嬌和吳金航夫妻的爭論,并且心里還有了決定。
她轉頭看向吳云漢:“以后這個家我說了算?”
“你說了算!”吳云漢立刻道。
“以后你和我的財產都是兒子的,其他人要是心懷不軌,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霸氣啊……
秦溪眼前一亮,對秦春姑姑的敬仰瞬間拔高個層次。
有鐵血手腕女強人的那味兒了。
“我心里有數!眳窃茲h也跟著眼前一亮,仿佛間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大聲指出不公的圓臉姑娘。
“別心里有數,現在就去解決!鼻卮喊櫫税櫭迹骸拔艺好有話想跟大哥嫂子說!
“這就去這就是,醫生都說了讓你少操心。”吳云漢無奈笑笑,跟著站了起來。
秦溪和秦望家跟著他一起走到門外。
休息區里,吳金航一家四口正在爭吵,兩邊涇渭分明,一對三的明顯陣營。
“那是爺爺給我的地,憑什么分你!眳菋蓩衫湫Α
她不要求分父母財產,大哥反倒是覬覦上了養殖場的那塊地。
說著,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對只是嘴上說愛自己的父母:“你們派人調查我了?”
劉佳慧躲避開眼神,吳金航坦蕩地點了點頭:“那不叫調查,是關心你懂嗎?”
“我不懂!”吳嬌嬌甩手,直接指向一旁洋洋得意的大哥:“你們所謂的關心就是想讓他坐享其成?”
“他是你親哥,怎么能這么說呢,跟外人合作哪有親哥好,你不是白拉拉把錢分給外人嗎!”劉佳慧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十幾年前,吳金航和劉佳慧還只是廠子里普普通通的一級職工,兩人都只是小學畢業。
縱使外表已經蛻變成富商闊太太的外表,內里還只是那個目光短淺斤斤計較的小民罷了。
吳云漢心里清楚,所以一直以來都不愿讓弟弟兩口子摻和到公司里來。
這會兒聽弟媳連女兒的錢都惦記,不由冷冷嗤笑一聲,直接插話:“還真有出息,連嬌嬌的養殖場都要惦記!
“大哥,我們不是那個意思!眳墙鸷矫夹一跳,連忙解釋。
吳云漢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慢慢地淡漠從眼底升了起來。
“爛泥扶不上墻。”
簡簡單單六個字說完,伴隨著吳云漢的冷哼,吳金航家三人都是齊齊一抖。
吳嬌嬌笑了起來。
“養殖場能賺錢全靠秦溪,要不你們真以為一塊荒地我能折騰起來!”
在生意場上越是經歷得多,她對自己認識就越是清晰。
目光短淺,能做好別人安排的事,但絕不是能安排事的人。
至于她哥吳宏,爛泥扶不上墻確實是對他最好的形容。
吃喝嫖賭,樣樣俱全。
他們一家到港市來時吳宏已經上初中,這么些年連港市話都沒學會,成天就和群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們混在一起。
這其中,也有黎雪芝的身影。
不同的是,人家是真正豪門小姐,她哥吳宏充其量就是個跟班而已。
就是被其他人嗤笑還老覺得自己混的圈子厲害,以后吳云漢說不定還能用得到他。
秦溪看了眼吳宏,沒說話。
這人一副萎靡之相,看也知道早被酒色掏空了身體。
就這還惦記著親妹妹的那點錢呢!
“今晚你們就從宅子搬走,宅子里的東西都不準帶走!眳窃茲h說,接著看向吳老爺子:“爸,你說呢?”
“搬走也好,省得天天吵得慌!眳抢蠣斪拥。
“嬌嬌還是住老宅,一會兒我就讓人把你的房間重新布置下!
因為得到秦春的消息匆匆趕去臺省,吳云漢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回老宅。
要不是剛才聽吳嬌嬌說,他都不知道侄子竟然打算把婚房都安在老宅,這是打算……鳩占鵲巢?
“大伯,你聽我說!
“我沒什么好聽你說的!眳窃茲h抬手,像是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要是再說,那你現在住的那個房子我就一并收回來!
“……”
世界瞬間安靜了。
得罪誰吳金航兩口子都不敢跟吳云漢對上,灰溜溜離開前,劉佳慧還小聲讓吳嬌嬌好好哄哄爺爺和大伯。
吳金航一家三口離開后,吳云漢又連忙返回了房間。
“以后保持。”秦溪挑起大拇指,對吳嬌嬌笑道:“要拿出今天的氣勢來對付那些餐廳老板,保證那些人不敢再甩臉子。”
“我又不是雪花姐那樣隨時隨地都能表演翻臉,一次就耗盡我的全部力氣了。”吳嬌嬌苦笑。
強勢說得簡單,對別人說句重話她都覺得困難,下次恐怕再也沒勇氣這么陰陽怪氣了。
“多練幾次就習慣了!鼻叵Α
“還是算了吧,以后罵餐廳老板還是由你去,要不雪花姐去也成。”
柳雪花的脾氣隨著年紀增長變得越發厲害。
不管你是多大的老板,談生意時敢磨磨唧唧,那都逃不掉一通罵。
所以秦溪每次遇上難纏的客戶都會帶柳雪花去。
到現在的戰績是……百戰百勝。
第136章
港市, 麗景大酒店。
宴會廳內富麗堂皇,華麗的吊燈閃爍著暖光,照亮了其中潺潺流水的水晶噴泉。
穿著各種禮服的人群觥籌交錯, 黎冬在其中尤為引人注目。
別人都是女伴相伴, 只有他, 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笑盈盈地不時停下步子與他人交談。
作為今天黎氏集團主辦的酒會,宴會廳里許多都是各個部門派來的的職員。
眾人目光追隨著祖孫三人, 亦或是艷羨,亦或是好奇。
其中,只有一道視線似是吐著毒舌信子,緊緊地黏在兩個娃娃身上。
“真想看看黎公子的夫人長什么樣?”
“你就看兩個孩子的長相,還能差了!”
“那倒是,好可愛啊……剛才還給了我顆糖!
身邊是女同事們煩人的聊天聲,特別是一聲聲夸獎孩子可愛的話題中, 讓彭冉逐漸煩躁的情緒逐漸攀升中。
要不是秦溪出現, 現在站在黎冬身邊受別人羨慕的就是她和孩子。
忽然,眼底的嫉妒驟然迸發出惡狠狠的光芒。
她看到港市證劵集團的董事長取下條項鏈來掛到小姑娘脖頸上,那一串閃爍著五彩光芒的寶石刺得她幾乎失去了理智。
彭冉獨自一人站在角落, 面目猙獰地平緩著差點噴涌而出的怨毒。
“時機還沒到。”
仰頭將杯子里的香檳喝下, 那張陰冷的臉緩緩綻開個笑容。
彭冉從陰影中走出, 不遠不近地跟著黎冬移動, 不時和其他部門的同事閑聊幾句。
就這么繞來繞去半小時后,機會……來了。
“爺爺,我要上廁所!
平時秦溪不準兄妹幾人多喝飲料, 所以今天一進宴會廳,高高興興就纏磨著黎冬要了好些飲料。
轉悠了這么半天, 終于沒忍住提出要去上廁所。
而此時很不巧的是黎冬正和一個重要的人物聊著天,一時半會沒法脫身。
總秘書見狀,忙不迭提出自己帶兩個孩子去衛生間。
總秘書在身邊工作已經十多年,黎冬很放心的就把孩子交了出去。
他們身后,彭冉笑著跟了上去。
她知道,報復秦溪的機會就在眼前,錯過這個機會之后將再無可能。
總秘書長對黎冬忠心耿耿,可她因潔癖而獨身到五十歲,整個公司的人也無人不知。
要帶兩個孩子上廁所,彭冉相信她絕對過不去心里那關。
出了宴會廳,總秘書果然在衛生間門口停下步子,一臉為難地在門口徘徊著。
彭冉走上去,狀似無意地打了聲招呼。
“Andy!
“daria來得正好,快幫我個忙。”總秘書長出口氣,連忙把兩個孩子拜托給了彭冉。
彭冉欣然答應幫忙,領著兩個孩子就進了衛生間。
進去前,她特意看了眼走黑乎乎的樓梯通道。
幫孩子上衛生間,幫他們洗手擦干凈,彭冉一直盡力扮演著溫柔親切的阿姨形象。
“daria,你總算出來了!
一看到彭冉和孩子們出來,總秘書滿臉焦急地迎了上去:“董事長辦公室好像失竊了,我要回公司去看看情況,能麻煩你把孩子送回董事長身邊嗎?”
“當然可以。”彭冉笑。
目送著總秘書走遠,彭冉臉上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紅色長甲狠狠掐入掌心。
“阿姨,我們快回去找爺爺吧。”高高一直惦記著宴會廳里好吃的小蛋糕,忙不迭高聲催促起來。
“爺爺他們現在就在樓下,我帶你們下去找爺爺好不好?”
彭冉蹲下,滿臉笑意地詢問道。
高高立刻舉手說“好”
倒是興興,有些警惕地望了眼彭冉:“可是剛才爺爺在四樓啊,怎么會去樓下了呢!
“今天晚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爺爺就在樓下等你們吶!”彭冉不慌不忙地摸了摸平平的碎發:“你們不想回家找媽媽嗎?”
就是這一句,興興立刻放下戒心,開開心心地點了幾下腦袋。
“我們回去找媽媽!
“快回去找媽媽。”
“好!”彭冉笑著站起來,一手牽著個孩子:“帶你們回去找媽媽。”
隨著叮一聲打開的電梯門,幾人的身影消失。
***
半小時后,黎家大宅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秦溪接過電話時還有些奇怪,傭人說是找她的電話。
自己在港市沒有朋友,早上才剛從姑姑那邊回來,按理來說不應該是他們。
“你好!
“……”
電話里女人聲音冰冷,秦溪的表情也跟著逐漸沉了下去。
直到彭冉的大名報上,秦溪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在哪?”
“好,我這就出發。你的目標是我,不要動孩子,不然我讓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嘟——嘟——嘟嘟
電話那頭忙音傳來,秦溪才渾身顫抖著放下了聽筒。
寒意從腳底不停往心臟涌去,舌頭仿佛被黏在上顎,喉嚨里發不出半點聲響。
“怎么了?”
先前還在看書的黎老爺子看出不對,慌忙杵著拐杖走上來詢問道。
“高高興興被彭冉劫持了。”秦溪說 。
“什么!”
“彭冉!她竟然敢對兩個孩子下手!
秦海和張秀芬同時嚷出來,兩人慌得瞬間亂了陣腳,緊張得臉頰迅速漲得通紅。
見他們如此,秦溪反倒是冷靜下來。
“四龍城,一百萬現金。”
這是彭冉在電話里提出的贖金,一百萬元現金,由秦溪一個人帶著錢到四龍城里交錢。
她已經派人在別墅四周監視,一旦發現有其他人跟隨,立刻撕票。
黎老爺子立刻變了臉色。
“四龍城!
四龍城是港市非常特殊的一個存在,里面魚龍混雜,各種古惑仔偷渡客和毒販住在其中。
別說是普通人,就是警局也不愿輕易介入其中的各種糾紛。
四龍城屬于四不管地帶,要是彭冉真把兩個孩子綁到其中,他們就是找警局,一時半會也無法找到孩子在哪。
想到這點,黎老爺子忽然感覺到一陣眩暈。
不等秦溪看到,他眼前猛地一黑,拐杖脫手直接栽倒在地。
好在只是著急引起的血壓上升,等把人扶回房間后,黎老爺子緩緩蘇醒了過來。
畢竟前半輩子也經歷過諸多兇險,黎老爺子終于緩了過來,開始詢問起秦溪的打算。
“我先帶著錢過去,等我出發你們就報警……”
秦溪不知道四龍城的情況,但彭冉點名讓她獨自前往,要是被監視的人發現其他人蹤影,恐怕對孩子不利。
現在的她已經什么都顧不上。
“好,你帶著錢先去,盡量拖延,我保證警局那邊最多半小時就會到。”黎老爺子沉聲道。
即使知道前頭是看不見的危險,他們現在也別無選擇。
“我馬上給你準備錢,之后會派人跟著你。”
秦溪點頭。
黎家別墅里一片驚慌,就在這種混亂中,客廳的電話又突然響了起來。
“秦溪,是書青的電話!
伴隨著秦海聲音的是秦溪疾步走遠的身影。
秦溪不知道四龍城在哪,只能提著錢走到別墅區外的大路上攔了輛的士。
司機一聽秦溪要去四龍城,看她的目光都不由帶上了絲嫌棄。
車子開到距離四龍城還有一公里時司機都不肯再往前開,說是怕遇到攔路要錢的古惑仔。
秦溪只能提著行李袋下車步行。
二十來公斤的袋子對秦溪而言不重,但像她這樣獨自一個年輕女性走進四龍城,那就特別引人注意了。
四龍城更像是個聚集起來的大面積“貧民窟”
有兩棟高樓外,其他都是平房和各種木板房聚集而成。
街道邊,有人喝得爛醉如泥倒在地上,有人滿手的血還在與人互打。
對于如此種種場景,四龍城的人仿佛早習以為常。
來來往往的人連一個多余眼神都沒往斗毆的人上移,大家該干嘛干嘛!
秦溪放慢腳步,目光只是虛虛落在通往更深處的小路上。
她知道,自從自己走進四龍城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跟我走!”
一道故意壓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一點都不出秦溪意外。
讓她心里有些詫異的,還是此人說得竟然是壽北話。
雖然有些故意加了些港市的語調,可還是能一下子就聽出是壽北人來。
秦溪跟在男人身后默默往棚戶區的小路里鉆去。
那人個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得過頭,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瘦得能看到骨頭。
他的臉用塊黑色圍巾圍了起來,只漏出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來。
眼底有恨意翻涌,又好似夾雜著恐懼。
沒來由的,秦溪好像覺著認識此人,那雙眼睛以前應該在什么地方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而男人沒有丁點想跟秦溪說廢話的意思,一路領著她飛快在棚戶區里繞圈圈。
是擔心秦溪身后跟了人?
走了一段距離后,他突然領著鉆進了一間平房里,就在秦溪以為快到的時候,又從后門鉆到另一條路上。
秦溪有些擔心起來。
要是沒人領著,尋常人根本沒法在這片棚戶區里找到出去的路。
兜兜轉轉了半個小時,男人終于停在了兩間平房前。
嘎吱——砰
秦溪剛走進屋里,房門就被人從里面重重關上,頭頂的燈瞬間亮了起來。
“秦溪。”
屋子面積不大,就十來平的樣子,彭冉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冷冷出聲。
興奮,怨毒,甚至還有絲興奮。
精致的妝容也不無法遮蓋其扭曲到近乎恐怖的臉。
“你要的錢我帶來了。”秦溪把袋子丟到地上,余光中注意到床上蜷縮著的兩團身影,心倒是一下安定了下來。
兩個孩子被毯子蓋著腦袋,但看到她之后還發出“嗯嗯”的聲音,看著倒是沒受多大的傷。
袋子落到地上發出沉悶地一聲砰。
帶秦溪來的男人高興地拉下黑布,幾步走到袋子前蹲了下去。
就這一瞬,秦溪看清楚了男人的長相。
周明?
這不是陷害秦海偷電纜不成,反倒是被秦溪送進監獄的周寶山二兒子周明!
他怎么會在港市……
第137章
就在這時, 后門處又走進來個黑影,罵罵咧咧地將一袋子東西丟到門邊。
“媽的,今天又什么都沒偷到!
隨即, 男人才注意到昏黃的屋里多了幾個人。
周強!周明的哥哥。
這兩兄弟竟然都跟彭冉勾結在了一起。
秦溪不知道三人是從什么時候計劃了這一出, 不過今天他們恐怕根本沒打算放母子三人離開。
“秦溪!”
看清了秦溪的周強震驚無比, 隨后又緊張地看向彭冉:“你真把她弄來了……不要命了!”
“哥,你快來看,這么多錢, 咱們能回家了!”
袋子里的一沓沓鈔票被隨意捧了出來,周明整個人都陷入狂喜之中。
秦溪從周強進門時就不慌不忙地往床邊退去,看距離差不多了,直接轉身就朝床上撲去。
彭冉一驚站起,看秦溪并沒有奪門而出的打算,這才放下心來。
“你去找兩個人守在外邊,別讓她跑了, 我還有事沒做完!
美麗優雅的禮服下伸出只腳來, 高跟鞋尖趾高氣昂地點了點周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周強不滿:“老子又不是你的小弟,別想使喚我!
“四十萬給你們。”
周強不再多說, 眼底中一閃而過的陰狠快速劃過, 最后只是努了努嘴背過身去。
“我先去強哥那一趟!迸砣阶叩藉X袋子前, 彎腰拿錢的手一頓, 表情陰沉:“沒錢你以為強哥會幫我們辦事?”
剛才那瞬間,周明下意護住了袋子,目光惡狠狠地防著彭冉。
“讓她拿錢!
周強發話, 周明這才松開了手。
就這么片刻的功夫,秦溪已經找到兩個孩子, 解開了他們身上繩子和嘴里的布。
“我警告你,要是孩子敢哭把人引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或許一開始周強并不同意綁架孩子,但看到那么多錢之后也已經動心,還隱隱是最心狠手辣那個。
秦溪雖然安撫著孩子,余光其實一直沒離開幾人。
彭冉拿了一沓錢離開后,屋里就剩下興興小聲的哭泣聲。
高高好像被嚇壞了,大眼直勾勾地望著周強兄弟,竟是連害怕都忘記了。
秦溪給兩人仔細檢查,確認沒受傷之后才終于放下心來。
屋里氣味實在不好聞,秦溪腦中迅速想著脫身辦法。
就在這時,終于從鈔票中回過來神來的周明忽然開口說話,內容讓秦溪不禁一顫。
“哥,咱們要不要把這娘們也綁起來,我記得她力氣比男人還大。”
周強看了眼秦溪,不以為意笑著擺手:“有強哥照著,你還怕她跑?”
“哥,這娘們陰著呢,當年咱爸那事我猜肯定是她想的注意!敝苊鲪汉莺莸氐瞪著秦溪:“就是你把我們兄弟害成這樣的。”
秦溪心里一動。
因為下一秒,她就看見周強嗤笑了聲:“咱們一個院里長大的,她啥孬樣咱們還不知道!”
周家的兩兄弟,秦溪記憶里了解不多。
不過透過這會兒兩人對話足可瞥見一些特征,讓秦溪把主要的目光轉向了周強。
心眼子比周明要多,容不得別人指揮,而且自大狂妄。
接下來,兄弟倆的聊天逐漸印證了秦溪的看法。
周明話里話外都想聽彭冉安排,等拿到錢之后按照先前說好的分錢。
不過周強明顯沒那個意思,不僅提醒周明提防彭冉,還著重提到不要讓強哥知道他們手上有這么多錢。
“拿了錢咱們就找蛇頭回內陸,這破地方我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一會見勢不對,咱們就拿了錢先跑。”
“咱們只求財,千萬不能……”說著說著,周強忽然地瞟見高高脖頸上掛的那串寶石項鏈。
昏黃燈光下,秦溪清楚看到他雙眼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驚慌起來。
“你……洪董事是你什么人!”
周強應該是認出了這串項鏈原本的主人,幾步搶到床邊,伸手就想來抓高高。
秦溪眸一凜,抱著高高側身多開周強的手冷笑。
“看來彭冉沒跟你說我們的身份!”
機會來了……
周身氣壓在秦溪冷笑之后壓的更低了,周強俯下身來,一把扯住秦溪衣領。
“什么意思?”
“彭冉就是讓你們兄弟倆去送死,就這你們還相信她會分錢呢!”
秦溪冷笑著,手下輕輕拍著高高的后背,一絲一毫都不放過周強的神色變化。
猶豫剛一出現,秦溪立刻反問道:“你也不想想,我隨手就能拿出一百萬,難道還會是偷渡來的?”
“……”
周□□呵一聲,轉身又去揪了周明的衣領:“你究竟是從什么地方把人綁來的?”
“從……從……麗景大酒店!敝苊鹘Y結巴巴好一陣才說完。
“麗景大酒店?麗景大酒店!”
一個能在港市排前幾號的大酒店,出入者皆非富即貴,周強兄弟兩個又怎么得罪的起。
秦溪見狀,又繼續添油加醋。
“你們只知道我丈夫的外公是……可你們不知道吧!我公公黎冬可是黎氏集團的董事長,我的姑父,小姑……”
秦溪也沒特意夸大,就只是老老實實地講述了一遍背后親人的身份。
“兩個孩子是黎冬唯一的孫子孫女,他們要是出了事,港市恐怕沒你們立足之地,想回內陸?那就得看看我外公答不答應了。”
沒偷渡前是廠子里的職工,就算來了港市,還是只能窩在四龍城里當個黑戶。
周強兄弟的見識一直局限于底層社會,許多事他們連想都不敢想,更別說見過。
秦溪說得背景越強,兩人的恐懼就越強。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前還住同個院子,十年后人家竟然已經成了豪門的少奶奶。
這種級別的人物經常會出現在各種八卦雜志和新聞中。
周強很清楚……他們根本得罪不起那樣的人物。
“媽的!彭冉那個臭婆娘是要害死我們嗎!”
“大哥,那咱們怎么辦?”
秦溪清了清嗓子,把孩子放下,緊接著從床上走了下來。
“這錢可以全部送給你們,我還可以幫你們回內陸……”
兩人的視線齊齊看向秦溪,周明手里的刀晃了晃,仿佛只要一個沖動就會朝秦溪砍過來。
“要是你們不想回內陸,那我也可以找關系把你們送到臺省去,到了那誰都沒辦法動你們……”
“臺。俊
秦溪說了半天周強都只是冷冷聽著,直到臺省一出來,迅速表情一變。
“沒錯,只要我說,我公公立刻可以讓你們坐上臺省的飛機,只要你們上了飛機,不管誰都沒法再阻止你們離開!
秦溪在賭,賭兄弟倆見識淺薄根本不知道沒有合法身份無法坐飛機的事。
“萬一你反悔了呢!”
賭對了!秦溪心里一喜,面上還是著急地繼續勸說中。
“我可以給我公公打電話,讓他立刻送你們離開,等你們上飛機前再告訴他我在哪!
屋里只有兩張床,連電視機都沒有,平時絕對沒有多少機會接觸外界。
秦溪說得每一句都是在試探。
試探周強兄弟了解多少,底線在哪,也是再給黎冬那邊爭取時間。
“哥,我們真的要相信她說得話?你別忘記了爸……”周明顯然不信。
秦溪不在乎,只是緊緊盯著周強的表情。
“閉嘴!難道你真打算讓彭冉那婆娘當木倉使,下場都是死,還不如賭一把。”周強惡狠狠地沖秦溪揮了揮拳頭:“要是你敢騙我們試試!
“我帶了兩個孩子在身邊,肯定不敢騙你的!鼻叵B忙害怕地擺了擺手。
“要是沒人指路,外邊的人一輩子都別想找到你。”
“哥!”周明一看周強這是準備答應,一下子急了:“要是咱們出賣了彭冉,強哥不會放過咱們。”
“你以為錢的事被強哥知道了咱們逃得掉。”
周強白了眼周明,心思煩亂地在屋里來回踱步,又點燃了根煙:“要是彭冉說了,咱們都別想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香煙燃盡,屋里逐漸被劣質的嗆人煙味所籠罩。
秦溪不知何時又縮回了床上,緊緊摟著兩個孩子,好像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她說得對,與其相信個殺人不眨眼的□□,還不如賭一把!
周強狠狠把煙頭砸到地上,噴出口中最后一口煙霧。
彭冉為了報仇讓他們兄弟去送死,就算現在把秦溪母子完好的送出去,恐怕也難逃被抓。
可要真聽了彭冉的話,利用完轉頭肯定馬上出賣他們。
下場恐怕比被抓還要凄慘,錢保不住那都是小事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拼一把,就算沒走成那大不了供出秦溪所在的位置,還是坐牢。
心里這么一琢磨,周強立刻下定決心。
“要是敢騙我們兄弟,大不了就同歸于盡,看是你兩個娃娃的命金貴還是我們兩條賤命劃算!
周強朝周明示意。
“那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
“彭冉那婆娘只要去了強哥那,一時半會恐怕回不來……”周強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接著安排:“你去三黃哥那借手提電話!
彭冉一個漂亮女人能在四龍城混下來,沒攀附個有權有勢的男人當靠山怎么可能。
他們早知道強哥的眾多女人中就有彭冉。
“行!”
周明把刀往腰帶上一插,立刻轉身出去。
秦溪心下稍安,這才終于能分出心思來安慰兩個孩子。
“別怕,我們在這等爺爺來接!
“……”
“媽媽,我想回家!
“別慌,媽媽不是說了等爺爺來接我們回家嗎!”
意料之外的,高高好像充當了安慰的角色,依偎著秦溪小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妹妹。
“別怕,哥哥會保護你!
“好!迸d興奶聲奶氣地回道,在哥哥的安慰下果真慢慢停止了哭泣。
周強沒空搭理秦溪母子幾人,在屋里轉來轉去,忙碌地收拾著要帶走東西。
看來這間屋子應該是周強兄弟住的房子。
也許十來分鐘,也許半個多小時,周明回來了。
手里拿著個前世只在懷舊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手提電話,果真跟塊磚頭一樣大。
“當著我們的面打,要是敢;^我立刻就殺了他!”
周明把電話遞給秦溪,轉手提起高高的衣領,提溜到自己面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平平嚇得立刻埋到了秦溪懷里。
“妹妹別害怕,哥哥一點事都沒有。”高高反過來安慰起妹妹。
這小子的表情沒有一點害怕,好像還有絲……興奮?
秦溪甚至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看了高高好幾眼才確認他果真沒有半點害怕。
秦溪收回目光,按下黎冬的個人手提電話號碼。
電話只響了三下就立刻被接通。
【喂,是誰?】
聽筒那邊傳來黎冬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問完不等回答就立刻接了句。
【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只要人沒事什么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周強走過來,抓著秦溪的手把電話移開了耳朵。
話筒里的聲音清楚傳了出來。
秦溪開口【爸,我是秦溪。】
【秦溪,你沒事吧,兩個孩子呢?兩個孩子沒事吧!都怪爸弄丟了孩子……】
黎冬自責地說了一大通。
后背猛地傳來痛意,周強打著手勢,用無聲的口型催促著秦溪別廢話。
【爸,你聽我說……】
秦溪便把剛才和兄弟倆協商好的條件跟黎冬說了說,并且著重強調了自己不會追究他們的意思。
【綁架高高興興到四龍城的人是彭冉,跟周強周明沒關系。】
“……”
幾秒鐘,聽筒那邊黎冬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黎冬用名義發誓,只要他們不傷害你和孩子,我保證送他們安全前往臺省,事后也絕不追究。】
周強聽到這,直起腰一把搶過電話。
不知道黎冬有沒有聽清楚剛才秦溪話里的意思。
主犯是彭冉,從犯是周強周明,被綁架地點在四龍城。
周強在電話里和黎冬商量了派車來接他們前往機場的時間。
聽著聽著,秦溪猛然從中聽出了不對。
周強并沒有上鉤!
根據剛才周明帶秦溪進來前她對四周的觀察得知。
周強說的地方應該在四龍城內,如此狹窄的街巷,車子開進去之后很難再開出去。
特意把接人地點選在那……說明他根本就沒打算坐車去機場。
秦溪一個激靈,把興興往旁邊挪了挪,把手伸入棉被內摸索到了剛才發現的一根皮帶。
悄悄把皮帶卷起來繞到手上,再抱起興興擋在手上。
做完這一切,周強那邊也已經和黎冬說完了話。
周強比她想的可要精明多了!
秦溪甚至懷疑周強從頭到尾都沒想放過她,剛才裝出那一副被騙的樣子。
【我們還要一百萬!
終于,他的最終目的出現。
第138章
黎冬立刻答應了周強的要求, 條件還是只有那一個,不要傷害秦溪和兩個孩子。
【我要先見到錢,你親自送來, 要是其他人出現就立刻殺了秦溪!
秦溪身體一震, 終于明白了周強兩兄弟的意思。
他們是要逃去臺省, 但手里得有人質。
秦溪和孩子的命在他們眼里沒有黎冬值錢,根本不值得挾持。
秦溪很想大吼讓黎冬別來。
可聽筒那邊黎冬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表示會獨自帶上一百萬來四龍城。
周強這才滿意地掛斷電話。
“哥, 他會不會帶公安來?”
“他不敢!”周強自信地撇了撇嘴:“有錢人最怕死,何況他唯一的寶貝孫子就在咱們手里,他還敢耍什么花招!
“那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
“先把他們換個地方關著,你把老周叫來一起守著,我去三黃哥那一趟!
“哥……”
周強抬手,目光看向秦溪,意思不言而喻。
他去三黃哥那干什么不能讓秦溪知道。
秦溪被拽起來, 周強看她抱著兩個孩子, 絲毫不擔心中途人跑掉,推搡著母子幾人出了門。
要不是常年在其中生活,沒多少人能記住棚戶區的路。
兩人一前一后地催促著秦溪往更深處走。
沿途中不時有人掀開簾子探出頭來看上兩眼, 也有認識周強兄弟的會出聲大哥招呼。
“喲!哪里來的女人?”
“難道是強哥的新相好?長得確實有幾分姿色。”
“周強看不出來!連有娃的女人都下得去手, 你這是缺女人缺傻了吧。”
來自各地的方言夾雜著令人惡心的打量眼神全部落在秦溪身上。
她此刻就像是個貨品, 任由這些人不懷好意地打量。
周強咧嘴笑著, 不時會順著那些人的調戲回上兩句。
“等接客的時候讓你第一個開葷!
“生過孩子的女人才更有滋味,大閨女不懂情趣。”
秦溪沒法捂住兩個孩子耳朵,只能在他們耳邊讓兩人自己捂住耳朵, 不去看那些人的嘴臉。
途中,經過一個稍微大點的棚子, 周強停下步子朝里吼了句。
“老周!”
“誰?”
“周強。”
一陣窸窸窣窣聲后,出來個光著膀子的皮膚黝黑男人,肩膀上兩條鮮紅痕跡最為顯眼。
這人是做苦力的……
秦溪心下暗暗想著。
就見周強轉身朝周明打了個手勢:“帶人跟上來!
棚子里非;璋,唯一采光只有門板上鑿的一個洞,大部分光亮只能依靠頭頂拳頭大的燈泡。
幾個男人進入屋里都得微微佝僂著身體。
穿過第一個棚子,沒想到后面別有洞天,三間明亮的平房就在后頭,中間還用木板圍了個小院子養雞。
“你去那邊站著,不準到處看,”
一進入院子,周明就把秦溪趕到院墻雞窩邊,惡狠狠地瞪著她不準亂瞟。
秦溪抱著兩個孩子蹲了下來,很聽話地沒有亂瞟,而是默默回憶著剛才所經過的那些路徑。
周強和老周在第一件間平房前說話,原本按照這個距離普通人是絕對聽不到聊天內容的。
可這一世秦溪的五感一直強于常人。
聊天內容一字不落地傳入了耳朵,同時也讓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子希冀來。
周強邀請老周一同加入綁架勒索的行列中來,老周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給出的理由是,有了老婆孩子,以后不打算干刀尖舔血的活,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
秦溪的位置一般人聽不見,周明自然也聽不到兩人說了什么。
回頭看秦溪埋頭安撫著孩子,忙不迭往那邊走了幾步。
秦溪立刻抬起頭,趁機打量起這座小院子。
而后,目光經過左邊第一間房子時猛地一震,與窗后邊靜靜看著她的女人各自都嚇了跳。
吳娟?
兩輩子加在一起,讓秦溪頭回有了世界真小的感覺。
窗子后那張臉雖然圓潤了不少,可秦溪還是一眼就看出她就是幾年前失去消息的吳娟。
她似是不相信般的眨了眨眼,而后又揉了幾下眼睛。
秦溪此刻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湊一起就堅決不出現,怎么一出事仇人就全涌了出來呢。
下一秒,吳娟豎起食指無聲做兩個噓的動作。
周強那邊,老周不答應之后,他從勸說就逐漸變成了恐嚇。
要是老周不參與進來,那立刻就把他私藏強哥手下站街女的事桶出去。
“咳咳——”
老周滿臉怒容之時,屋里突然響起咳嗽聲。
“老周,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音調是正宗北市話,以前同在一個大院里生活過的周強兄弟愣是半點沒有聽出來。
老周冷著臉推開門走進屋里去了。
周明趕忙問:“哥怎么辦?”
“放心,他會答應的,要是讓強哥知道,他婆娘今天就得被抓回去接客!”
周強敢直接領著秦溪上門來,就是算準老周不敢拒絕。
老周進入屋里沒多久就再次出來,表情與進屋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表情上還帶了絲笑。
“我同意幫忙,不過我有個條件……”
老周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贖金他拿六萬塊,用來去港市其他地方安頓。
他只負責提供屋子和幫忙看押,絕不做任何需要出面的事兒。
周強想都沒想就同意下來,隨即伸出手。
“你也別怪家門不講義氣,這四龍城里我們兄弟只相信你,其他人都不可靠!
合作達成,周強又轉身當起了好人。
老周冷哼:“要不是我婆娘不想在四龍城里待,我才沒那么容易答應!
“老弟懂得。”周強笑。
老周藏了個從強哥手下逃脫的妓女這事沒多少人知道,他也是撞見老周家里掛了女人衣服才猜到。
當初那娘們逃跑,強哥可是派人在城里到處搜索,動靜鬧得非常大。
“行了,既然我答應加入,那就一定盡心盡力!
老周從角落拿起把柴刀別到腰帶上,朝周強擺了擺手:“你們該去忙就去忙,這女人有我看著跑不掉!
“我們去三黃哥那一趟,準備點家伙什在身上才放心。”周強搓了搓手。
老周眼皮一跳,干笑兩聲。
“那哥就幫我們看著會兒,我們去去就來!
說要走,周強還是抱臂站在原地,直到老周動了,臉上這才露出笑意來。
“我不打女人,你自己聽話點!
老周走到秦溪面前低頭說道,然后轉身打開了第三間屋子的門。
秦溪二話沒說,抱著兩個孩子麻溜地進了屋里。
屋里只有張光禿禿的床,以前應該是雜物房,屋里飄散著股子濃郁霉味。
老周退出去,咔噠一聲鎖上了房門。
“鑰匙你拿著!
老周把鑰匙拋了出去,周強笑嘻嘻地接下,在手心里把玩了陣,終于是滿意離開。
周哥沒說話,望了眼沒什么動靜的屋子,搬凳子坐到了棚子邊。
刷刷的磨刀聲響起好一會兒,旁邊屋子終于有了動靜。
秦溪從角落里找到床懶褥子,拖到床上鋪好。
“你們先玩一會兒,等爺爺來接咱們就回家!
高高立即乖巧點頭,興興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聞言也忙點點小腦袋。
安頓好兩個小的,秦溪起身走到窗邊。
吳娟挺著個大肚子,步履蹣跚地走到窗邊,沒好氣地開口:“你來四龍城送死嗎?”
“被綁來的!
猜不透吳娟的想法,秦溪沒有貿然求救,只是這么淡淡地回了句。
“上哪都能遇上你,我這輩子還真倒霉。”吳娟又說。
秦溪不回了。
“周強那兩兄弟心黑,他們就算拿到了錢也不會放過你,這四龍城里……沒幾個好人!
秦溪:“……”
“說了別這么看著我,今天幫你這一次,就算還了那年算計你的事,咱們兩清了!”
前幾年還偶爾從李秀蘭那聽說吳娟在廣市一個城市里上班啥的,后頭生活區里老鄰居們各奔東西,就再也沒有聽到吳娟這個名字。
她變化挺大的,但是往變好那個方向去了。
能看得出來,老周和她夫妻感情很好,吳娟穿得孕婦裙子都是很好的面料。
“要是你放我們走了,那你們……”
“我和老周正打算離開這里,要是能順利跑掉就皆大歡喜,要是跑不掉……”吳娟輕輕撫摸著腹部:“反正橫豎都得死!
吳娟似是打開了話匣子,反正也不用秦溪說,很是坦然地講述了這幾年坎坷的人生。
被人騙,被人賣,一路輾轉被賣到了港市。
來到四龍城當夜,不甘心就此墮落到成為妓女的她冒死出逃,在城中亂竄時被老周救回了家。
一個幫人要債為生的馬仔,一個可憐姑娘差點被逼良為娼。
兩人就這么在一個屋檐下過起了日子。
之后老周重新找了份正兒八經的活干,吳娟就在家里煮飯洗衣。
日子還算過得下去,可后來她懷孕了……
要光是兩個人那湊合著也能過,可他們都不想讓孩子在四龍城里長大。
況且頭上還一直懸著個強哥。
救秦溪是還債,也是為了他們孩子的未來!
“周強沒認出你?”
聽吳娟意思,周強兄弟和以前的老周來往還挺密切,不可能一次都沒見過她。
“我本來就很少在院里生活,化了妝他們不認得有什么奇怪!
況且她現在這個富態樣子不相熟的人很難認出。
當然……記性好的秦溪是個例外。
兩人看似說了許多,但其實也就幾分鐘,老周站起來催促道:“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吧!是生是死就看這一遭了。”吳娟說。
“等等!”秦溪突然抬手,雙手抓著窗戶欄桿點了點下巴:“你們靠近點我有話要說!
兩人不解地靠了過來。
“你們確定躲避的地方周強找不到?”秦溪問。
從剛才一路走過來那些嘴里噴出污言穢語的人看來,秦溪相當同意吳娟所說四龍城沒多少好人的觀點。
要是人不牢靠,反手就出賣了他們,簡直是得不償失。
“沒把握,所以我打算把你們藏在強哥老對頭的地盤里,我去吸引開他們視線!崩现芎鋈婚_口。
“不行,你去了孩子我和孩子怎么辦!”吳娟不同意,拽著丈夫的衣服不松手:“我們就貓起來等人來救。”
要是只有秦溪和老周,他們可以直接逃跑,有很大機會不被追上。
但眼下帶了個孕婦和兩個孩子,他們只能先躲起來。
秦溪沉吟半晌,又再次開口。
“你們倆帶孩子藏起來,我去找人來救。”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兩個孩子,只要他們能安然無事,秦溪行事就沒有任何后顧之憂。
憑她的能力,沒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當然,秦溪之后也適時拋出了誘餌,以確保吳娟兩口子能老老實實幫忙。
“今天能順利脫身的話,我可以送你們倆回內陸,還會給們二十萬塊當成謝禮。”
剛才老周提出六萬,秦溪就翻倍,讓他們就算沖錢也能衡量清楚該幫哪邊。
“可以!”吳娟應得干脆。
秦溪立刻轉身去到床邊。
“一會兒你們就跟著叔叔和阿姨躲起來,等媽媽去找人,到時候再來接你們!
“不要,我要跟媽媽一起去。”興興立刻抱住秦溪不放。
“妹妹。”高高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趴到興興身邊抓住她的手:“媽媽抱著我們跑不快。”
興興皺眉不肯放手。
高高就又湊近勸道:“我們躲起來讓壞人抓不到,到時候等警察來把壞人抓走,我們就是小英雄!
“小英雄?”
“對,回學校老師還會給戴大紅花!
“那我們就躲起來抓壞人!
感謝幼兒園老師的大紅花,讓秦溪省去了許多口舌。
高高抱緊妹妹,仰頭沖秦溪說道:“媽媽你快跑,早點找到人來救我們!
秦溪哭笑不得。
“那我也得先知道你們藏哪!”
“別廢話了,快走。”
母子幾人說得歡歡喜喜,吳娟聽得腦門子發脹,忍不住冷冷提醒道。
秦溪趕忙抱起兩個孩子跟上老周。
折騰了大半天,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傍晚的四龍城更像是個等待著隨時把人吞下肚的深淵,處處都隱藏著未知危險。
老周領著幾人東繞西繞,盡量避開集中住人的地方。
“在四龍城里,普通人晚上沒事最好別出門!
一路上安靜得沒遇到一個人搭腔,雖說有看不見的危險存在,卻也正好隱藏了他們蹤跡。
華燈初上,天終于完全黑透了。
“就是這!崩现軌旱吐曇,指向隱藏在四龍城兩棟最高建筑的旅館。
靠近路面的地方露出半扇窗,有燈光亮起。
這是一家開在半地下室里的小旅館,看守人待在一個里外互相看不見的房間里。
老周敲了敲窗子,下一秒里面伸出只手來。
“六十塊一間!
老周沒二話,直接拿了錢遞過去,片刻后一串鑰匙遞出來。
就在這時,旅館旁邊的小路上忽然有人大叫著跑過。
“我倒要看看他們拖著幾個拖油瓶能跑多遠。”
秦溪心里一驚。
幾人默契地不再多話,快步往通道里走去。
聲音是周強的……
而且聽密集腳步聲,大概率和彭冉那邊已經合伙了!
第139章
旅館不會管來租房間的人是誰, 只要給錢就給鑰匙。
房間之所以什么都看不見,就是以防外頭有人來問,給自己省事。
老周領著幾人鉆進黑漆漆的通道。
打開房間房門后, 秦溪來不及看房間擺設, 更沒空搭理屋里那難聞的味道。
放下兩個孩子, 拍拍吳娟的肩。
“孩子就交給你了!
吳娟也點頭,手搭上兩個孩子的肩膀。
“第一次和你站一邊就關乎生死,希望你別給老娘掉鏈子!
“等著吧!
秦溪轉身, 很快融入了黑夜之中。
***
四龍城,金和洗頭城。
從旅館跑出來后秦溪一直沒走遠,躲在黑漆漆的轉角好半天。
一是確認周強那伙人會不會這么快回來,二是不放心吳娟,打算等待一段時間才放心。
借著月光看了看黎冬跟周強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目光往四周掃過,在掛得亂七八糟的電線后方, 秦溪一愣。
周強所提的交易地點——金和洗頭城竟然就在幾十米開外。
這可真真就是在敵人眼皮下躲藏啊……
秦溪腦中飛快思考著法子, 目光慌亂移動期間,突然看到了塊亮著貨真樓的牌子。
牌子下好像是個商鋪,就在鋪里射出的燈光下, 一座電話亭的影子忽明忽暗。
秦溪一喜, 探出頭左右看看。
確認街上沒有腳步聲, 抬頭沖向電話亭。
“老板, 換個銀幣,用這個換!
匆匆掃過機子的樣式,秦溪退下手腕上的石英表, 從防盜窗下的縫隙推了進去。
老板拿起手表,轉身拿起老花鏡隨便看了看, 二話沒說就抓了把銀幣推過來。
從頭到尾,兩人都沒任何對話。
秦溪剛轉身,防盜窗嘩地被拉下,里面的燈光迅速暗了下去。
或許這就是四龍城里的保命法則。
不管不看,裝聾作啞。
好在門口的燈牌沒有熄滅,還能讓秦溪借著紅色的光轉動了座機的號碼盤。
一圈圈的轉動聲在電話亭里回響。
說實話,此刻的秦溪就像只驚弓之鳥,眼珠子從來沒這么忙碌過。
嘟嘟嘟三聲后,電話立刻被接了起來。
不等對方說話,秦溪立刻開口。
【爸,你聽我說,你現在不管在哪都先不要動,我和孩子現在都很安全!
先報告了自身安全后,秦溪才小聲問起黎冬的位置。
【我就在四龍城的金和洗頭城附近躲著,我帶了警察一同來,你放心……】
話還沒說完,秦溪視線里猛然竄出幾道人影來。
還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對方的手指已經指向了電話亭。
“老貨說就在那個電話亭里……”
“媽的!”秦溪平生第一次罵了臟話,狠狠瞪了眼商店的方向,轉身就被人賣了。
【爸,我在金和洗頭城前門,來找我!】
說完,秦溪丟下話筒,抬腿沖出。
不是逃跑,而是往來人沖去。
兩個人手拿棍子,沒有致命性武器,腦子中只衡量了兩秒鐘,就迅速判斷出能與之對上一對。
就在秦溪義無反顧沖上去時,躲在一家商鋪中的黎冬也動了。
他轉頭,沖身后的人開口。
“人就在前門,快走!
聽筒里滋滋聲中好似能模模糊糊聽到有人慘叫的聲音,這讓黎冬的神經處于高度緊張,立刻坐立難安起來。
那人點了點頭,沖身后擺了擺手:“行動!
刷——
上百平的屋里,齊刷刷站起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
“黎董請放心,我們已經接到處長命令,一定會確保人質安全,我們的同事就在四龍城外圍待命,必要時刻會進行全城清理!”
男人指揮著警員們退出,不忘出聲安慰道。
同時,他心里的驚駭并沒有半點表現在臉上,只是暗暗揣測著那個明教秦溪的女性究竟是什么背景。
憑黎冬在港市的地位,或許能影響到此片區的總警司,但絕不可能讓警務處處長親自下令。
半天時間,整個南湖片區的警員全被調動起來,外圍已經將四龍城圍了個密不透風。
男督查聽頂頭上司說此次事件涉及到內陸的某高級人物家屬。
此次解救要是出了岔子,從警務處處長到他這個督查都得問責。
黎冬神色并沒有輕松多少,只是點了點頭。
“明年我會給南湖區警務部門贈兩棟大樓!
“黎董客氣了,我們受上級命令,一定會安全解救您的兒媳和兩個孫子!
兩人一邊說一邊快速跟著隊伍移動,中間督查還是忍不住從側面試探了問起了秦溪身份。
黎冬只回了一句:“國家級人物的家屬。”便不再細說。
凡是涉及到國家級,那就不再只是簡簡單單的安全問題。
督查一驚,神色迅速冷凝下去,心里也跟著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
港市和內陸的關系一向敏感,要是一個弄不好,那他可就不僅僅是受罰那么簡單。
不知道頭上這頂警帽還戴不戴得穩。
之后,他不再廢話,迅速跟上隊伍并且再次重申了遍此次任務的重要性。
黎冬淡淡瞥了眼收回眼神。
接到黎書青電話后得知了一個天大喜訊,可是他根本沒有高興的時間。
沒想到就算在港市,到頭來還是要用兒子身份才能成事。
這讓黎冬不得不懷疑起自己這些年經營的事業又算得了什么。
有錢無權,到頭來還是沒有任何話語權,拿錢求人辦事都不一定能成功。
就在此刻,黎冬完全拋棄了在港市扎根延續下去的想法。
這邊迅速朝金和洗頭城前門靠近,而那邊街道中間,秦溪剛搶了其中一人的棍子反手甩了出去。
“強哥來了。”
剛被揍得屁股尿流的其中一個小混混指著不遠處沖來的幾個人。
擋在面前的矮個男人倒下,秦溪看清楚了道路盡頭走來的一伙人 。
看過港市□□電影的都知道,不管主角還是反派,出場時都是一副昂首闊步的樣子。
而眼下從道路那頭走來的這十幾個人就是如此。
前頭幾個打頭陣的人中有周強和周明,四個人肩抗西瓜刀和棒球棍,得意洋洋地闊步走來。
他們后邊的就是那個口中出現過的強哥。
花襯衣大大敞開露出紋滿花紋的肚皮,一手摟著彭冉,走得吊兒郎當。
或許在他們看來,秦溪就跟地上的螞蟻一樣,隨便一腳就能踩死。
所以此時不急不緩,根本沒有半點焦急的樣子。
“臭婆娘,敢壞強哥的事,以后有你的好日子過。”周強搶先開口:“等老子抓到老周,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強哥你看,就是這個女人,是不是還算有幾分姿色?”
強哥的手在彭冉屁股上狠狠捏了把,才笑嘻嘻地將目光轉向秦溪。
“這就是你剛才說要賣給我的‘貨’?看著的確有幾分姿色,我要了!
秦溪靜靜站在那沒動,倒不是腿軟跑不動了,而是周強手里的木倉口此刻就對著他。
他去三黃哥那找的家伙什竟然是一把老舊木倉。
“還有兩個小孩兒,也能賣點錢,特別是那個小妞,肯定有大老板喜歡!
彭冉的目光就像是條毒蛇般黏在了秦溪身上。
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拿了錢真放人,要秦溪死那也難解心頭之恨,所以她早就想好了生不如死的法子。
賣去當妓女,天天看她被折磨到死才能解心頭之恨。
“你先想好自己怎么死的吧!”
聽她說罷,秦溪臉上并沒有露出半點恐慌之色,而是笑盈盈地反唇相譏。
話音剛落,左右手同時動了。
左手將手里的棍子朝周強拋去,右手提起小混混擋在了身前。
雖說只看到了周強一個人有木倉,還是不能放松警惕,好歹也得給自己找面盾牌。
“放下武器,不準動!”
最要緊的時間,警員們最恰當的出現。
秦溪心里一松,扯著小混混往聲音來源靠近。
當密密麻麻的黑色從小巷子里涌出來事,強哥和彭冉表情瞬間一變。
全副武裝,訓練有素又悄無聲息的靠近,當無數紅點跳上臉頰時,強哥知道這回遇上了麻煩。
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只要手指動動腦袋隨時都會開花。
強哥在四龍城里是個角色,可面對什么特警那就是個活動靶子。
“臭婆娘,你他媽害死老子了。”
舉起手前,強哥狠狠扇了彭冉一巴掌,這才賠笑著舉起雙手:“警官,警官別開木倉。”
“全部舉手蹲下,要是敢反抗一律開木倉!
督查朝強哥吼,說完又接過警員遞上來的喇叭。
“四龍城已經被全部包圍,奉勸躲在暗處的人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全部抓回警局。”
伴隨著喇叭聲,四處街道都開始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秦溪驚了。
沒想到黎冬竟然有這么大的能量,竟然直接將四龍城圍了。
黎冬看秦溪無事,終于是放下心來。
“孩子呢?”黎冬問。
秦溪丟開“擋箭牌”朝黎冬跑去,跑到半途聽他這么一問,又回聲往旅館走去。
“秦溪!”
地下露出的半扇窗子打開了條縫,吳娟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帶著明顯喜意。
“帶孩子出來吧!鼻叵f。
很快,兩個孩子沖在前,老周扶著吳娟走在后,四人相繼從黑暗里走了出。
“媽媽!
興興一看到秦溪,淚珠子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不停滾落。
“媽媽,我們成小英雄了嗎?”
高高跑進,第一句話竟然是求表揚。
直到秦溪點頭,就見他高興地揮舞了下拳頭:“我是小英雄!
秦溪此時哪顧得上其他,緊緊摟著兩個孩子不敢再松手了。
今天這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了!
然而……并沒有。
第140章
黎冬看到孩子安然無恙, 激動地往他們跑去中,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動了。
也許是警員看彭冉身穿抹胸禮服,身形單薄, 警員們靠近時并沒有第一時間對她進行控制。
不過轉身先把身邊強哥銬上的功夫, 彭冉忽然瘋了一樣朝強哥后腰抓去。
一把黑色木倉赫然出現在她手里。
“她有木倉!”小警員著急大叫, 自然反應驅使之下,往一側躲開。
而就是這個空擋,讓彭冉看清了不遠處的秦溪母子。
“我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話說完, 雙手緊握木倉扣下扳機,心里竄起的癲狂促使著雙手不停按動著扳機。
咔——咔——咔——
木倉只是發成沉悶的幾下空響,木倉口靜悄悄地連半點動靜都沒有。
而與此同時,一道吼聲與木倉響從另一端劃破空氣靠近。
“小心!”
黎冬恨得睚眥目裂,此時此刻根本來不及多想,完全憑著本恩反應往木倉口飛躍而去。
木倉口沒射出子彈,黎冬的身體卻重重磕到了石梯上。
秦溪暗道一聲不好, 趕忙放下孩子沖向了倒地不起的黎冬。
木倉聲落, 倒下的還有另一人。
秦溪跑過去途中,清楚看到一顆子彈從彭冉的腦門沒進去,快得連她臉上不甘的表情都沒來得及收, 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手里的木倉只是個假把式, 可警員們手中的卻能一槍斃命。
“爸!
秦溪不作他想, 蹲下身去趕忙檢查起黎冬的傷勢。
孩子們也大聲哭著追了上來, “爺爺”“爺爺”地叫著。
“沒事!”黎冬捂著已經變形的手臂,想笑著安慰安慰孩子,卻發現劇痛使得臉部肌肉根本動不起來。
手臂是肉眼可見折斷, 至于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傷看不出來。
秦溪不敢輕易翻動,仰頭讓追過來的警員趕忙叫救護車。
黎冬這不顧一切的一躍是為了她和孩子們, 秦溪怎么可能不感動。
“救護車就在四龍城外圍待命,最多兩分鐘就能趕來!倍讲槟闷饘χv機前先安撫秦溪。
“我沒事,別嚇著孩子了。”
興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呈現出不自然的嫣紅色,而且整個人在不停打著哆嗦。
秦溪伸手摸了摸。
入手一片滾燙。
“興興發燒了!鼻叵鸷⒆哟驒M,額頭上也跟著急得冒出了層汗。
這是驚嚇引起的高燒還是受寒不好斷定,不過溫度已經很高,必須得趕快去醫院才行。
“妹妹!
高高也學著秦溪用小手摸興興的額頭,臉上全是擔心。
“我沒事,你快帶孩子去醫院。”黎冬掙扎著要起來。
“爸,你別動!鼻叵媸莾深^都亂,連忙又轉身來勸黎冬:“我和你一起坐救護車還要快些!
“救護車馬上就到!倍讲橛殖雎暯o了個定心丸。
高高一直撫摸興興額頭,趴在妹妹耳邊小聲地說著什么。
等秦溪低頭去看,小胖墩已經收回手,氣定神閑地坐到一邊。
“媽媽,妹妹沒事了。”
秦溪奇怪地想追問他是什么意思,高高又看到了身后的爺爺還在痛痛。
“爺爺,我幫你吹吹就不痛了。”
邊說著,小小的身子從地上彈起來,又跑到了黎冬身邊。
救護車無法開進狹窄的街道,黎冬被固定后只能由救護員抬到救護車上。
秦溪抱著興興,又牽著高高,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
中途看到吳娟和老周站在路邊,又快步跑到督查面前請他幫忙把人一起帶回警署。
隨著秦溪跟著爬上救護車,彭冉的尸體蓋上裹尸布
……一切終于落下了帷幕。
救護車一路風馳電掣開往醫院。
經過檢查黎冬左手手臂骨折,四根肋骨輕微骨裂,內臟并沒有出血情況。
興興也在去往醫院途中逐漸退燒,沒多久又重新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樣子。
秦溪雖然疑惑,但接下來要做的事太多,讓她根本無暇細想。
把孩子交給秦海和張秀芬后,又匆匆趕去了羅湖區警察署。
彭冉當場被擊斃,強哥以及一眾小弟被拘留等待審查。
參與綁架的周強和周明則被另外單獨關押,因為涉及到國家級層面,所以將會直接把犯人轉交內陸警局帶回壽北。
秦溪也是到此時才終于知道,港市警務部之所以如此重視此次綁架案,完全是因為黎書青的身份。
國獎學者。
黎書青在兩個月前正式通過□□批準,成為華國科學院國獎學者。
也就是說其研究成果已經過各項臨床試驗,只要再通過五年檢測期,就能直接自動獲得華國科學院院士稱號。
不出意外,五年之后黎書青將成為華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科學院院士。
領著老周和吳娟從警察署出來時,秦溪還有種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實感。
丈夫的保密工作做得還真到位……
***
港市,瑪亞醫院。
手術室內,黎冬正在進行骨折手術,秦溪和張秀芬坐在一邊說著吳娟的事。
張秀芬感慨不已。
“以后你可不準再這么沖動,要不是遇上吳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事果真難料,誰想到會在幾千里之外上演這么一出生死劫難。
壞人是以前一個院里的,救人的也是院里鄰居。
世界那么大,偏偏還就在一個四龍城里碰上了,誰聽都得感慨一句世界真小。
“你給吳叔打電話了嗎?”秦溪又問。
“打了!你爸還嫌國際長途貴呢。”張秀芬笑。
子女們日子都越過越好,秦海還是沒改掉那摳摳搜搜的模樣,經常恨得張秀芬咬牙切齒。
“吳叔怎么說?”
“讓吳娟先回去離婚,然后再把新女婿帶回去!
秦溪點頭,是該這么做。
名義上吳娟的丈夫還在牢里,不離婚的話她跟老周就是婚外情。
“以后你和她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這回她幫了你這么大忙。”張秀芬頓了頓又補充:“你爸也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自從吳娟陷害秦溪那事之后,秦還和吳建國的來往越來越少,到后來下崗連吳家搬去哪了都不知道。
要不是借這個契機,恐怕兩家人一輩子都不會再來往。
秦溪不由又想起住大雜院時那些雞飛狗跳的生活。
那時的陰陽怪氣幾句如今看來,其實不過小打小鬧而已。
正在這時,醫院走廊盡頭傳來陣密集腳步聲,引得秦溪不由轉頭向那邊看去。
“黎書青!
領頭之人,赫然是神色匆匆的黎書青。
“你怎么來了?”
再看他身后跟著的六個西裝墨鏡保鏢,立刻就明白了。
政府出面護送黎書青來港探望家屬,是光明正大的入港。
“我不放心!
簡簡單單四個字足以解釋所有,黎書青牽住秦溪手,兩人坐到張秀芬身邊。
保鏢散開,守在各個能進入的通道口。
“我只有兩個小時,中午我就得趕回北市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忙碌使得黎書青沒有空安慰妻子和孩子,坐下立刻就問起事情來龍去脈,再之后是黎冬的傷勢。
秦溪一一說了。
“……”
黎書青望著手術室外亮著的燈沒說話,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著秦溪手背,是唯一能反應出其復雜心情的動作。
“不知道手術還要進行多久?”
良久,黎書青終于開口,目光在手術室和手表來回移動。
夫妻倆就隨便說了這么一會兒,四十分鐘已經過去。
“爸進去多久了?”
“快兩個小時!鼻叵f。
她也盼望手術能早點結束,好讓父子倆有機會見上一面。
好在手術室的燈在兩人話音剛落就跟著熄滅,沒多久醫生就出來通知手術很成功,半小時麻醉蘇醒時間之后就能送回病房。
黎書青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很可惜。
或許在黎冬清醒期間父子倆是沒法說上兩句話了。
半小時后,黎冬被推出手術室。
黎書青只來得及看了眼迷迷糊糊的黎冬就匆匆離開,走之前只給秦溪留了句話。
“等我開完會再給爸打電話!
黎冬清醒之后,秦溪第一時間傳達了黎書青的話。
也是那時,秦溪又發現了這父子倆非常相似的一個特點——別扭。
黎冬聽完之后面上只是云淡風輕地點點頭,意思是知道了。
可接下來幾天,眼神就沒離開過手提電話,一天要提醒護工充幾次電。
秦溪只要去醫院探望,就旁敲側擊地問黎書青是不是忘記了這件事。
所有行動都表明他極其在意,卻偏偏不主動打電話過去,父子倆都一副誰先打電話誰先輸似的模樣。
好在,第八天中午,手提電話里終于傳來了黎書青的聲音。
通話內容不詳,通話時間創記錄的達到了十六分鐘。
電話掛斷,黎冬當天胃口大好,一直笑瞇瞇地接待前來探望的朋友們。
原計劃,秦溪會在港市待兩個月,等黎冬的手拆了石膏之后才回壽北。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又是一通電話讓秦溪急忙帶著孩子們趕回了壽北。
***
趙國慶病倒,病情發展迅速,短短兩天時間已經陷入了時醒時昏的狀態。
從瑪亞醫院出發,下飛機又直接趕往市二院。
這一天,天陰沉沉的下著雨夾雪。
雨水夾雜著稀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醫院前的行道樹被砸得不停沙沙作響,如同有無數只春蠶啃食樹葉。
兩個孩子天真無邪地嘰嘰喳喳地吵鬧著要回家和哥哥姐姐堆雪人,并不知道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秦溪無心欣賞那掛滿樹梢的冰霜,心情沉重異常。
許是天又濕又冷,醫院里并沒有多少病人。
稀稀拉拉幾個附近居民區的老人坐在暖氣片前取暖,就算聊天聲音也壓得很低。
一進醫院大廳,秦溪就看到了樓梯口前正在說話的張越楠和黎書青。
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黎書青不時點著頭。
“爸爸!
“爸爸!
兩個孩子全然沒看出氣氛嚴肅,滿心歡喜地沖向許久沒見的爸爸。
兩只小鳥兒飛向黎書青,就像是一抹陽光,暫時將籠罩在周圍的壓抑盡數沖散。
黎書青微微笑著,展開雙臂接住了兩只“雛鳥”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你來看我們怎么不叫醒我呀!
孩子們快樂地跟爸爸說著這些天在港市的生活,當然也沒忘提遭遇綁架時的恐懼。
黎書青聽著,目光緩緩抬起,落到了秦溪臉上。
那是一種秦溪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滿是悲傷卻又很平靜,略微有些發紅的眼尾帶著絲苦澀,上揚的嘴角卻掛了笑意。
有很多話,可不知從何說起。
“你跟秦溪說說情況吧。”張越楠嘆氣,拍拍黎書青的肩走開。
夫妻倆一人抱著個孩子,默默爬到五樓的干部病房。
這層樓里很安靜,沒有病人家屬聊天聲,也沒有醫生護士穿梭的身影。
越是安靜,才讓人越覺得恐懼。
“外公就住這間病房。”黎書青站在病房門口,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秦溪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鬢角:“我帶孩子們先進去看看外公!
黎書青點頭,把高高放下,由秦溪牽著進了病房。
病房里同樣安靜得讓人窒息,空氣里彌漫著藥水味,生命檢測儀器滴滴滴地回蕩著。
走之前,趙國慶面色紅潤,還特意叮囑秦溪讓孩子們多陪陪黎老爺子。
可才一個多月,病床上的人已經變得她不敢相認。
骨瘦嶙峋,皮膚黃得可怕。
要不是還微微有些起伏的胸口,秦溪會以為躺在這的不是活人。
秦溪猛地撇開眼睛不忍再看下去,眼眶酸脹濕潤,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很快就模糊了視線。
“媽媽,這是誰?”
孩子們根本沒認出病床上的是平時最疼愛他們的外祖。
興興害怕地拉住秦溪的手往門口扯。
孩子雖然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憑本能也感覺到恐懼,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是外祖。”
膽子稍微大些的高高靠近病床,終于認出了趙國慶。
“外祖生病了嗎?怎么不說話!
“外祖這會兒睡著了,你們不要吵!鼻叵鹗郑檬直衬把眼淚:“出去找爸爸吧!
走廊里。
黎書青的目光只是虛無地望著樓梯口。
往前十幾年,趙國慶每次從那里出現,都是笑盈盈的帶來好消息。
十六歲時騎車摔到手,因為擔心無法當醫生而焦慮得整晚睡不著覺,外公走過來說臭小子手沒事。
二十四歲時外婆因病住院,外公端著飯樂呵呵地說還好外孫是醫生。
三十一歲,外公杵著拐杖從樓梯口走過來,說他當爸爸了。
三十六歲,那個人躺在病房里,再也沒人給他帶來希望。
空曠的走廊冷寂得人瑟瑟發抖,黎書青反復地搓著手,仿佛這樣才能感受到一點點暖意從掌心傳來。
明明走廊里就有暖氣,怎么還會覺著這么冷呢。
正如此恍惚地想著,掌心里突然塞進來兩只小手,小女兒像個小暖爐,迅速傳遞來源源不斷的暖意。
“爸爸,我抱緊你就不冷了?”
“那我抱爸爸這邊的手。”高高也加入溫暖爸爸的行列中來。
秦溪坐到邊,歪頭把臉上未干的淚徑直抹到黎書青肩頭。
“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對于妻子的溫柔埋怨,黎書青只能苦笑兩聲淡淡道:“我也被外公外婆騙了!
夫妻倆都被騙了。
去香港前暈倒那次,其實趙國慶就已經檢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老爺子知道外孫和外孫媳婦都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聯合張越楠一起編造了個高血壓暈倒的毛病。
況且胰腺癌在眼下國內外都沒什么特別好的治療方法。
在疾病前,趙國慶毅然選擇默默承受,硬是沒讓家人看出一點點異常來。
直到兩天前暈倒被送到醫院,又挨了一夜,張越楠才悄悄給黎書青打了電話。
對秦溪來說是晴天霹靂,對黎書青來說那就是暴風驟雨。
他就像條小船,在雨中漫無目的漂浮著。
多年所學讓他知道此刻做任何治療都是徒勞,卻還是因著心里固執的不舍尋求最后一點希望。
“就在給你打電話前,我還想把外公送到港市去治療!崩钑鄿芈曊f道。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外婆說,不要讓外公再痛苦了,她說……”
然后一向聞溫和的許婉華怒了,將黎書青狠狠臭罵了一通。
外公肩膀有個難看的疤痕,就像個山丘似的猙獰隆起。
后來才知道那是肩膀中彈后戰友用玻璃生生把子彈挖出來之后留下的難看疤痕。
生挖時一聲不吭的硬漢,卻因生病疼痛整晚整晚杵著拐杖在院子里走路。
“我知道世界上沒有能治療胰腺癌的藥,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幫外公減輕痛苦,讓他能睡幾天安穩覺。”
那一刻,黎書青猛然清醒過來,給秦溪打去的電話是讓她快點回來。
秦溪無聲流著眼淚,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謝你……”黎書青低頭,用臉頰輕輕碰了碰秦溪的臉:“在我身邊!
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臉上的濕意。
現在他不僅是外孫,還有丈夫和爸爸同樣重要的兩個身份。
“我們把外公接回家吧!”秦溪說,終于是泣不成聲。
“回家去!”
就算外公醒來,肯定也不想獨自待在冷冰冰的醫院。
“我去辦出院手續,然后安排車來接人!鼻叵把眼淚,站起來。
她怕在坐下去,哭泣的樣子只會讓黎書青更加難過,近乎逃也似的離開了。
前世父母相繼離開,那種徹骨疼痛會在往后許多年的日日夜夜悄悄鉆進心口。
除了自己熬過去,別無他法!
下樓時,秦溪冷得打了個擺子,下意識往窗外看去。
窗戶外,大雪紛飛。
今年冬天應該非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