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談戀愛
◎好看嗎?◎
楊嫣覺得自己戀愛了。
雖然和正常的戀愛流程不太一樣, 但是確確實實是“談戀愛了”沒錯。步驟的確有問題,但他們后來把該有的過程都補上了,比如說逛個街、約個會什么的。看星星看月亮當(dāng)然也有, 但是由于過于無聊,之后的發(fā)展就要么是睡著了、要么是睡上了……
小日子過得過于甜蜜,以至于在某次被冉韜的親衛(wèi)叫了一句“夫人”的時候,楊嫣愣了一下,沒反駁。于是, 第二天宅邸里的人就全都改口了。
楊嫣:“……”
這種改口速度, 要是冉韜沒在背后做點什么,她是不相信的。
冉韜身邊的親衛(wèi)和府上的仆役因為被發(fā)了大筆賞錢而笑得牙不見眼,就連冉韜手下的僚屬和將軍們也覺得這段時間議事堂內(nèi)的氛圍恰如這春暖花開的天氣一般和煦起來,在主上那如春風(fēng)拂面的神情之下,一些平素會被揪出來的小錯都能被輕輕放下,工作環(huán)境堪稱寬和。
在這樣的氛圍下, 從路州返回的賀方尚沒能和幽州留守的駐軍形成合圍之勢,令裴益之逃得一命、帶著殘部越過匈奴地盤投奔涼州劉盛……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諸位僚屬觀主公那微凝的神色,默默吞下后半句話, 話鋒紛紛一轉(zhuǎn)。
——這賀將軍真是的,關(guān)門打狗怎么還能叫人跑了呢?后患啊, 這都是后患!!
冉韜抬手壓下了那些揣摩他心思的話。
不管他的個人情緒如何, 賀方尚拿下路州都是大功一件,有功之臣自當(dāng)厚賞。
冉韜從來不會讓情緒偏好影響這些事,因此賀方尚率軍回衛(wèi)陽復(fù)命時也全沒有覺得被冷待。
賀方尚沒有經(jīng)歷過前段時間議事堂內(nèi)的春風(fēng)拂面, 沒了對比、單論現(xiàn)在的感受, 他覺得主公這會兒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于是在被封賞的時候、大著膽子求了點私事。
“屬下回城時路遇一位小娘子……”
這個開頭一出, 議事堂內(nèi)的眼神就開始四處亂飄。無論何時何地,男女之間那點事兒總能引起人的八卦欲,不拘于身份地位。眾人不由在心底感慨,果真是春天到了,不只是主公、就連賀將軍也生思慕之心。
到此為止,眾人還覺得這只是一樁茶余飯后的佳談,甚至有平素關(guān)系好的都忍不住調(diào)笑了幾句,但是等到這位賀將軍開始搜腸刮肚、大篇幅地描述小娘子美貌的時候,有人開始覺得不對了:雖說一見傾心的對象長得都不會差,又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光環(huán)加成,合心意之后怎么看都比旁人貌美三分,但是現(xiàn)在的衛(wèi)陽可是有一位真·西施在啊!!
想到某種可能,不少人開始臉色發(fā)青。
幸而這位賀將軍平常人緣不差,一時之間堂內(nèi)諸公像是紛紛犯了咳疾,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已經(jīng)不能說是暗示了,那是明著警告,可偏偏平日里很能體察話意、心思玲.瓏的賀將軍這次卻像瞎了聾了一般,對各種眼色和提醒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口中仍舊在滔滔不絕。
所有人已經(jīng)不敢抬頭看上首冉韜的臉色了。
這種時候,還是資歷最長的毛益上前一步,“主公容稟,屬下突然想起點急事。”
強行打斷了賀方尚的話。
趁這個機會,另有人直接過去捂了嘴,道是“弟兄們與賀兄許久不見,這就聚一聚、不打擾毛公與主上商討要事了”。在冉韜的默許下,這些人就這么七手八腳地把人拖出去了,總算沒讓賀方尚說出“那小娘子對我笑了”、“我們一見鐘情、兩情相悅”之類更可怕的話。
*
議事堂那邊的鬧劇,楊嫣并不知情。在一段時間的小情侶膩膩歪歪之后,她決定支楞一點兒,該搞搞事業(yè)了。
雖說戰(zhàn)亂年間,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但是無論什么時候,人類總是有區(qū)別于動物的精神需求,這種宣傳口的東西等著別人占領(lǐng)可不是什么好事,楊嫣決定接著排一排戲。在應(yīng)州的那次畢竟是臨時起意,所有的東西都是冉韜派人幫忙準(zhǔn)備的,這次楊嫣打算自己去衛(wèi)陽的樂坊舞坊考察一下。
路上遇到一隊騎兵進城,高頭大馬,列隊而來,英姿勃發(fā),氣勢凜然。
怪帥的。
楊嫣停在原地多看了一會兒。
她沒把這點小插曲放在心上,緊接著就迷失在舞樂坊漂亮小姐姐的歌舞里。
楊嫣本來的確是打算看戲的,但是這會兒的歌舞戲劇本就混雜在一起,就算是“戲劇”劇情也很薄弱,主要是唱和跳——還是好看的,小姐姐原地起的腰,簡直能殺人,旋起來一圈圈都要轉(zhuǎn)到人的心里去——來都來了,楊嫣也沒打算局限于一種類型,于是聽了胡琴聽了曲,看了飛天水袖和磅礴劍舞,還有胡姬小姐姐的異域舞蹈……
楊嫣穿來這么久還真沒有機會好好欣賞一下這些。
梨縣到底偏僻了一些,她后來又被接到了楊家,每天和人設(shè)做斗爭已經(jīng)心力憔悴,也沒有心情看這些。就算真有心情,便宜爹估計也不會答應(yīng)。
楊嫣被哄得迷迷糊糊地想,她想養(yǎng)的美少年、倒也不一定要局限于性別。
這么多漂亮舞姬小姐姐看下來,楊嫣覺得心癢癢。
舞蹈這種東西沒有基礎(chǔ)是不要想了,但舞衣還是可以搞一搞,尤其是胡姬小姐姐那異域風(fēng)情的舞衣。
黃金的流蘇下一截細細的雪腰,紅色的裙擺綻開得像是花一樣,黃金鑲邊的紅寶石綴在霜雪的手腕上,另一只腕上是交疊的金環(huán),涂著蔻丹的手舉著酒杯遞過來……這誰不迷糊啊!
要不是旁邊的碧樓提醒,楊嫣差點就喝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地方的酒水點心還是別入口的好,這事一開始過來的時候籬鶯就說過了。
被碧樓拽了一下楊嫣總算理智上線,她擺手道:“不必。”
小姐姐被拒絕了也不生氣,酒杯一轉(zhuǎn),自己一飲而盡。
她微微仰頭,被酒液浸得濕潤的唇朝上,倒扣的酒杯還有幾滴殘留液體滾下,順著頸項往下滑,碧色的眼眸顯得幾分迷離。
楊嫣:!!!
誰死了?原來是阿偉死了!!
碧樓看過來的眼神已經(jīng)要殺人了,身旁一直恭謹(jǐn)平靜的籬鶯也抬起頭來,眼中帶著警告。
見此情形,胡姬總算收斂了幾分,仍舊是柔聲問,“小娘子留下奴,是有什么吩咐嗎?”
楊嫣總算想起了自己的本意,她湊過去小聲問了幾句。
胡姬那雙碧色的眼睛微微睜大,忍不住偏頭看了楊嫣一眼,但也立刻就笑起來,“能得貴人喜歡是幸事,沒什么不可的。只是尺寸需得改一改,小娘子可愿意在月奴處多留一晌?”
她眨了眨眼,碧色的眸子像是帶著鉤子,“小娘子就不想試試別的?奴家這里可還有好多呢~”
話說得那叫一個婉轉(zhuǎn)勾人,媚眼如絲。
楊嫣:!
她連連點頭:嗯嗯嗯,留留留!!
噫嗚嗚,她有點體會到了,古代當(dāng)皇帝可真是太好了!
……
總之,楊嫣這一天下來,正事沒辦多少、倒是滿載而歸。
楊嫣沒打算挑戰(zhàn)這會兒的風(fēng)俗習(xí)慣,回來之后才換上了新衣服,然后對著鏡子臭美了好一會兒:自己這張臉,她真的可以看一天!
一直看到了冉韜回來。
雖然新買的漂亮小裙子沒法穿上街,但是她可以穿給男朋友看啊!
楊嫣聽到動靜就出來,按照白天學(xué)來的動作,漂漂亮亮地轉(zhuǎn)了一個圈。
等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冉韜神情不對。
楊嫣愣了一下,倒也不急著顯擺了,而是先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冉韜勉強平復(fù)了一下神情,搖頭。
打扮得迥異平常的美人向他走過來,赤紅的寶石墜在額心,因為剛才的旋轉(zhuǎn)略微歪斜,被幾根深入發(fā)中金色的鏈子固定住。烏發(fā)如瀑從身后披散下去,隨著動作微微搖晃,金飾點綴著手臂,身上環(huán)佩叮當(dāng)作響,搖曳的墜飾襯得盈盈腰肢越發(fā)不堪一握,行走間還有泠泠的鈴鐺聲傳入耳中。
……鈴鐺?
冉韜瞳孔都有瞬間收縮,他循著聲看過去,卻見對面的人原是赤著腳踩在地上,漂亮的粉白色的腳趾上染了朱紅的蔻丹,奪目得近乎妖異了,白皙的腳腕被一圈紅繩系住,這平時不露于人前的腕間細繩本就有足夠暗示的曖昩意味,偏偏那繩子上還編織點綴了數(shù)個小巧的金鈴。
冉韜終于忍不住上前,伸手將人抱起,不讓她繼續(xù)將腳踩在地上,他想要拿著披帛將人包起來,卻被那雙雪白的纖臂先一步環(huán)住了脖頸。
冉韜的動作一僵。
但那一聲聲清脆的鈴響仿佛要敲碎這些時日的美夢,他抬手按住那還在微微搖晃的小腿,低聲:“嫣嫣,你不需要做這種事……”
楊嫣一愣:這種事?哪種?換漂亮小裙子?這是夸她“不打扮也好看”的意思嗎?
楊嫣的表情微妙了一下。
她當(dāng)然知道啦!但是冉韜這個說法……好直男啊。
這種時候應(yīng)該夸啦!
楊嫣很好脾氣地沒有計較,她晃了晃腳腕上的鈴鐺,仰頭親了人一下,問:“好看嗎?”
冉韜:“……”
冉韜沒有給回答,但是楊嫣覺得他應(yīng)該很喜歡。
因為后來搞得很瘋,她好不容易買回來的小裙子,穿了一次就報廢了。
……
楊嫣是很喜歡那種事啦,但是就像是草莓蛋糕芒果千層一樣,吃一小塊切塊是享受,非把六寸蛋糕一頓喂下去會吃膩的,特別是冉韜有時候還打算喂不止一個。感官過載到失控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整個人的意識都被淹沒了,楊嫣覺得自己最近這幾天都是飽到撐得不想再嘗試了。
楊嫣第二天醒的時候,冉韜還在。
冉韜還在倒是挺正常的,但是他一般都是在外面處理政務(wù),倒是挺少見像這次一樣陪著她無所事事地躺著。
楊嫣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么沒出去?”
她開口覺得不太舒服,昨天哭得太厲害了,嗓子有點啞。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瞪了人一眼,卻見冉韜正目光沉沉地看過來,一點兒都不像以前每次吃飽喝足后的好心情。
楊嫣:?
“怎么了?”
冉韜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抱住了人,“裴士謙(裴益之)投奔了涼州,我放他走……行嗎?”
作者有話說:
狗子:老婆醒的第一件事,趕我走
“他”是指裴琢
狗子:不想提這個名字,晦氣。
*
上章
太往里了,洗的時候沒摳干凈
嫣嫣第一次能覺出來區(qū)別,是因為只是覺得衣裳不對勁,第二次在往外淌啊。狗子以為是流血了,看了以后發(fā)現(xiàn)顏色不對,手里正好拿著水盆和擦臉巾,就幫忙擦干凈了,畢竟是他搞的事。事情就是這樣的,攤手
不知道這樣說清不清楚,不明白就算了,不影響上下文、不重要
小天使的理解其實也可以hhhh,不過我想得更過分點,都是可可愛愛的小淑女doge
另外,翻了殼子的烏龜、肯定是在四腿朝天地掙扎啊,大概能意會一下?
42 ☪ 威脅吧?!
◎你可以試試。◎
楊嫣最近沉迷戀愛, 都快忘了“走劇情”這件事。
她現(xiàn)在倒也沒有那么強求。劇情完成度關(guān)系到新馬甲的身份選擇范圍,如果她準(zhǔn)備以當(dāng)下的身份過下去的話,劇情如何也就變得無關(guān)緊要了。沒有人設(shè)警告, 又有戀愛可談,生活上沒什么糟心的事,楊嫣也不執(zhí)著給自己換個馬甲重新開始。
況且就算楊嫣想要走劇情,這里面還有一個“走不走得下去”的問題。
冉韜猜到了路州的變故,已經(jīng)提前派兵過去, 都這樣了還專門把裴琢叫到衛(wèi)州來。
——這可不是什么“愛屋及烏”, 他分明是要搞死裴琢!
楊嫣懷疑,如果自己非要堅持走劇情的話,男主得先一步?jīng)隽恕T诖_認“堅持走劇情 = 男主可能會涼 = 劇情徹底崩盤”的等式之后,她很干脆地放棄了。何必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給自己添難度呢?
因為放下得時間太長,這會兒冉韜突然提起“裴士謙”的下落, 楊嫣反應(yīng)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裴琢。
楊嫣倒是沒有立刻回答“行不行”的問題。
她從冉韜這句話里面琢磨出點別的味兒來,“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裴治玉的婚約?”
琢,治玉也。[1]
楊嫣后來總算從劇情里找到了男主的字。
冉韜:“不, 我不介意。”
他介意的從來不是所謂“婚約”,莫說裴琢已經(jīng)退婚了, 就算裴琢沒有退婚, 他也完全有能力讓這個婚約變成一張廢紙。
……可那個人都已經(jīng)退婚了,嫣嫣還跑到北方來找他。
想到這里,冉韜的臉色越發(fā)沉了。
楊嫣抬頭就看見冉韜頂著一張臭臉說“不介意”。
——騙鬼呢!
楊嫣想了想, 主動湊過去, 摟著人的脖子親了親嘴角, 道:“我不喜歡他, 我喜歡你。”
冉韜環(huán)在楊嫣腰上的手臂一瞬間收緊。
說實話,有一點點疼,不過這會兒正在哄男朋友的楊嫣覺得可以忍,她只皺了一下眉就舒展開來,繼續(xù)深情款款地盯著人看。
這倒也不難。
她現(xiàn)在這雙眼睛眼型超漂亮,眼頭深邃、眼尾長又帶著點上翹,眼球的濕潤度偏高,配上暈紅的眼角和自帶眼線的長睫毛,只要專注盯著人看,就算看條狗都顯得含情脈脈……咳,她他沒有罵自己男朋友的意思,反正情況就是這個情況。
楊嫣覺得應(yīng)該很有效果,因為冉韜看了沒一會兒就親上來了。
不是平常貼貼蹭蹭的那種,是差點擦.槍.走.火的深吻。
楊嫣被親得迷迷糊糊地想:這算是解釋清楚了吧?
察覺到對方有更進一步的意思,昨天晚上吃撐的楊嫣下意識抗拒了一下,但總算想起來自己這會兒在哄人,又努力放松下來——這點小小的犧牲她還是愿意做的。
……
最后什么也沒發(fā)生。
楊嫣:?
說實話,冉韜真正吃到嘴里以后沒有以前那么克制了,這種“無事發(fā)生”的次數(shù)變得挺少的,楊嫣都不敢像以前那樣隨便橑撥人了。
楊嫣不確定這是哄好了、還是沒哄好,早上吃飯的時候都在打量著冉韜的神色看。
或許是看得太久,冉韜主動開口了,“我讓他回去。”
讓裴琢走?
楊嫣試圖領(lǐng)會這句話的意思。
這是信了她的解釋,所以不算和裴琢計較了?
冉韜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波動,楊嫣居然一時沒辦法判斷出他心情怎么樣,倒是聽著他接著道:“若無緣由,這么平白放了這兩兄弟,裴士謙恐怕心有疑慮,不敢接下人。我讓裴琢先走,留下裴琮為質(zhì)子,裴士謙會覺得我想以此拉攏他,等日后尋個理由,再將裴琮放了。”
楊嫣:“……”
這么周到的嗎?
半天的沉默之后,冉韜抬眼看過來,開口征詢:“嫣嫣覺得怎么樣?”
這種‘有想法可以提’的態(tài)度就叫人毛毛的,楊嫣懷疑自己真提了意見,冉韜才要氣瘋。
楊嫣立刻表示:“嗯,你看著辦就好。”
這種時候當(dāng)然要表現(xiàn)出‘我對裴琢一點都不在意’的態(tài)度,她懂的。
在楊嫣緊張的注視下,冉韜的神情果然松了不少。
楊嫣舒了口氣,終于好好吃飯了,剛才那氣氛,飯吃下去都覺得胃疼。
楊嫣低頭的那一瞬間,冉韜臉上的神情淡了不少,依舊平靜,卻平添了幾分冷意。
他半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戾色。
嫣嫣真的以為放裴琢回去是個好選擇嗎?不,從來不是。
劉盛多疑,他固然想收攏裴益之這點殘部,但對裴益之本人絕對十足防備,以免后者聚部自立。而裴益之此刻又無他處可去,只能在這些猜忌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謹(jǐn)慎。在這種時候他手里拿著裴琮、卻放裴琢回去,裴益之會怎么想?劉盛會怎么想?……裴益之連親兒子都能舍棄,何況一個侄子呢?為表忠心,他會把裴琢的人頭送給劉盛的。
……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等到收拾的時候,冉韜才發(fā)現(xiàn)楊嫣手腕上還帶著昨日紅寶石腕飾。衣袖被挽上去了一點,過分艷麗的顏色輕而易舉的就奪得了人的目光,旋即將視線落在那皓月凝霜一般的手腕上。
冉韜呼吸滯了滯。
身側(cè)的人也注意到他的注視,很快主動將手舉到了他的眼前,寬大的袖擺往下落,露出一截雪一樣的小臂。
冉韜伸手握住,一點點將那只手壓下,低聲:“嫣嫣,摘下來吧……”
正興致勃勃給人看的楊嫣:?
為什么啊?不好看嗎?多漂亮啊!
她費解地看了看和涂紅的指甲相互呼應(yīng)的手鏈,連今天這身衣裳她都是為了搭手鏈特別挑的。
楊嫣仰著頭看向冉韜,奇怪,“你不喜歡?”
冉韜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點頭答應(yīng)。
金鈴隨著起伏一聲聲響在耳邊,腳腕上的紅繩仿佛將人縛在了原地,好像真的是絕色舞姬在懷中對他輕笑,是他可以肆意為之禁臠……簡直滿足了心底最不可言說的念想。
但不是如此。
冉韜試探地將人輕輕地攏在懷中,并沒有晨起時那樣不自覺的僵硬推拒。他忍不住將人抱得緊一點,俯身在耳邊輕聲:“嫣嫣不需要做讓我喜歡的事。”
不需要取悅他、也不需要討好他……
突然被抱住的楊嫣眨了眨眼,勾住脖子湊過去親,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我想讓你更喜歡我一點啊。”
她親完了就抵著冉韜的肩膀撐開一段距離,對著人盈盈地笑。
話有點羞恥,但談戀愛么,膩歪一點是應(yīng)該的。更何況她這會兒還在哄男朋友呢。
冉韜半天沒有回話,就在楊嫣考慮要不要再湊上去親一遍的時候,對方突然開口,“嫣嫣,我們成婚吧。”
楊嫣:“……”
笑、僵在了臉上。
眾所周知,談戀愛和結(jié)婚是兩個沉重程度完全不同的話題。談戀愛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看對眼了完全可以在一起試試,覺得不合適再分手,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說到結(jié)婚,就完全變成了性質(zhì)不同的兩碼事了。而且還是這個時候的成婚。
楊嫣之前也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沒想出什么結(jié)果。
她是戀愛談得很高興、也很喜歡這個男朋友啦,但是感情這種事誰也說不好的,這會兒又不可能“過不下去就離”,多半變成怨偶也一綁就是一輩子。
既然想不明白,楊嫣也很光棍兒地決定:先拖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卻不想冉韜直接挑明了。
長久的沉默,讓屋內(nèi)的氣氛都變得怪異起來。
楊嫣忍不住抬頭看向冉韜,若是以往冉韜早就出聲說點什么了,可是他這次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沉默著看過來。在這種無聲的對峙中,氣氛壓抑到凝滯,楊嫣甚至聽到了彼此交錯著的、越發(fā)沉重的呼吸聲。
還是因為外面的一聲稟報,打斷了屋內(nèi)這窒息的對視。
楊嫣幾乎是松了口氣從冉韜懷里跳出來,把人推著往外走,“毛先生找你一定有要事,你先忙,正事要緊。”
*
早晨鬧了這么一出,楊嫣今天完全沒有去教坊的心情了。
她在屋里想了一天。
從一開始的窗邊站著,站累了坐到梳妝臺旁,對著鏡子里的臉發(fā)了會兒呆,又想起這不是看臉的時候,轉(zhuǎn)移陣地坐在矮榻上。過了會兒,坐著也嫌累,干脆把自己摔倒床.上,打了好幾個滾后,仰臉對著上方的床帳。
她晃著神想,這床帳什么時候換的。冉韜這邊的床帳一開始不是這樣花里胡哨,好像就是塊暗色素布……等等,冉韜這邊?!楊嫣騰地翻身坐起,對著屋里的情況陷入了沉思。
這是冉韜的臥房吧?
這么說起來,她明明在這府上有間自己的院子,卻幾乎沒去睡過。畢竟前段時間天氣那么冷,她放著熱乎乎的男朋友不睡,自己去冷被窩,實屬腦子有點問題。
但眼下這情況,和成婚有區(qū)別嗎?
再想想府上已經(jīng)全體改口叫“夫人”的現(xiàn)狀,楊嫣表情越發(fā)深沉。
就算放在上輩子,這也能算個事實婚姻了吧?
楊嫣:“……”
有些事想明白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發(fā)現(xiàn)了盲點之后,就知道先前的糾結(jié)完全是白費。
想通之后,楊嫣就很坦然地躺平了。
……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冉韜回來了。
楊嫣被驚醒后還有點迷糊,但到底還記得睡著之前的事,拽了拽想幫她脫外裳的冉韜,含糊著,“你選個日子,成婚吧。”
衣帶被扯得一緊,楊嫣人直接被拉著栽到冉韜懷里。
被這一下子撞得清醒,楊嫣有些懵逼地撐把自己撐起來,眼淚汪汪地揉著鼻子,酸了好半天才把淚憋回去,卻聽見上首一聲低問:“怎么突然答應(yīng)了?”
楊嫣覺得這其實也不難想,換個角度一瞬間就想通了。
她還帶著點被撞出來的鼻音,嗡著聲反問:“你會讓我嫁給別人嗎?”
以冉韜那一上來就打算搞死裴琢的作風(fēng),她覺得很懸。
臉被輕輕捧起來,指節(jié)上的繭子磨得頸側(cè)細細的癢,楊嫣說不上舒服還是難受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著頭想要躲,卻被拇指抵住,沒能轉(zhuǎn)過去。
唇角卻落下了一個輕吻。
他舔了一下,但是沒有深入。
在那被拉扯斷的曖.昧絲線中,那雙異色的眸子專注地注視了過來,他輕聲,“嫣嫣,你可以試試。”
一下子被嚇清醒的楊嫣:?!
威脅吧?這是威脅吧?!!!
作者有話說:
狗子:沒有,真的可以試。
就是可能有點費夫君
[1]琢,治玉也。——《說文》
嫣嫣很努力,但……越描越黑.jpg
甜言蜜語+不想負責(zé)(仙女的事,怎么能叫渣呢?)
43 ☪ 不一樣
◎他敢不敢?guī)阕撸俊?br />
被冉韜的語氣驚到, 楊嫣還有點朦朧睡意的腦子徹底清醒過來。
那道目光仍舊專注地注視在這邊,對面人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柔和。
楊嫣:“……”
雖然冉韜平常顯得又溫和又好說話、幾乎沒有脾氣,楊嫣倒不至于把這種錯覺當(dāng)真, 故而即便這會兒冉韜的表現(xiàn)跟生氣談不上關(guān)系,楊嫣還是很有危機意識地認慫,“不試不試,我就嫁給你。”
冉韜的神情有一瞬的怔忡。
他眼底復(fù)雜掠過,張了張嘴, 終究什么都沒有說, 只是輕輕地將人抱住。
別害怕我。
嫣嫣,別害怕我。
……
楊嫣被嚇清醒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間,被按在懷里呼嚕了兩下,很快就被順好毛。
她重新支楞起來,也有腦子想想冉韜對那話反應(yīng)那么大的原因。
果然還是因為裴琢吧。
畢竟她之前干的事、顯得很戀愛腦的樣子……
不過情況或許沒那么糟糕,冉韜又不知道她在楊家怎么為了婚約作天作地, 這段時間她和冉韜正經(jīng)戀愛、系統(tǒng)警告也沒響過(說起來除了應(yīng)州那次,她在冉韜跟前就沒被警告過人設(shè)問題),看起來問題也不大。
楊嫣想了想, 還是又解釋了一遍,“我和裴治玉沒有什么, 我們只是在長安的宴會上見過幾面。”
那都已經(jīng)是六年前……
加上去年的年已經(jīng)過了, 已經(jīng)是七年的事了。
不熟,真的一點都不熟。
這么多年過去,能一眼認出對方來已經(jīng)是她的記憶力超群了。
楊嫣腦子里想著這些, 倒也不影響她一臉專注看向冉韜, 看起來絕對深情款款的樣子。
談戀愛么, 是要給戀愛對象安全感的。
這點基本素養(yǎng)楊嫣還是有的, 更何況兩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要成婚了。
冉韜也垂著眼看過來,只是臉上的神情像是比剛才淡了許多。
過了許久,他才像是終于被打動了一樣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沉著聲道:“我不會再對他做什么。”
只要裴琢能從涼州活下來,他就不會再做什么了。
楊嫣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聽起來問題似乎解決了。
楊嫣確實不太想讓冉韜針對裴琢。
誰知道“未來新帝的運勢”和“男主光環(huán)”這兩個東西哪個更強力一點。冉韜現(xiàn)在做的事又屬于一不小心就死全家(這個全家馬上要包括她了)的類型,她那么大的一個男朋友、還是馬上要結(jié)婚的,萬一出事了怎么辦啊?
……
晚間,當(dāng)再一次被抱上來的時候,冉韜抬手?jǐn)r住了人。
他將那只手往上拉住,在唇邊輕輕吻了吻,干啞著聲道:“不用……”
不需要勉強。
昨天鬧得太過了,她起碼有幾天不想被碰。
楊嫣蔫噠噠地,“……哦。”
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有點睡不著。但是冉韜好像不是很愿意。
真的不愿意嗎?
眼見著冉韜已經(jīng)在整理折騰得一團亂的被子,完完全全一副好好睡覺的樣子。楊嫣忍不住往外邊蹭了蹭,把腿撲騰出來,試探地伸了伸腳,一條腿輕輕屈起,腳心擦著自己的小腿緩慢地摩挲了,一直踩到另一只腳的腳背……在對方突然抬頭的注視下,楊嫣緊張地把腿縮回去。
噫噫嗚,干嘛那么兇!
隨便猜人的癖好是她不對啦,但明明是他先干類似的事的啊!
在這樣緊繃的注視下,楊嫣漸漸覺得嘴巴有點干、心跳加速,隱隱約約有點熱。
她有點回過味兒來了:好像不光是兇唉?
楊嫣不太敢伸腳丫子了,她試探地張了張嘴,舌尖一點點舔過上唇,將唇瓣染得濡濕。
……
好消息,冉韜是愿意的。
壞消息……
嗚嗚嗚,你放開!你給我放開!!我要罵人了啊!!
*
雖然答應(yīng)成婚的當(dāng)天晚上鬧出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咳、也不能說是不“愉快”,但總歸是讓人心有余悸),但是楊嫣倒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反悔。
既然她現(xiàn)在打算正經(jīng)帶著這個馬甲過下去,又是成婚這樣的大事,楊嫣決定修復(fù)一下和便宜爹沒什么感情基礎(chǔ)的塑料父女關(guān)系。具體做法是指成婚之前給便宜爹送封信過去通知一下。
雖然這做法跟當(dāng)前正經(jīng)婚嫁流程都不大一樣,但是楊嫣覺得便宜爹不會在意這點細節(jié),就算現(xiàn)在介意,未來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便宜爹只想讓女兒當(dāng)皇后,并不在意皇帝是誰。
去送信的自然是楊嫣北上帶的楊家部曲。
楊九領(lǐng)命后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小娘子還有什么別的要交代的嗎?”
楊嫣:啊,別的?
她看了一眼信,該交代的都在信里交代了,她和便宜爹的塑料關(guān)系也沒有到涕淚橫流相敘別意的程度。信里已經(jīng)寫得夠肉麻了,她其實也沒什么說的。
不過楊九既然這么問了……
楊嫣:“你替我轉(zhuǎn)達父親,‘女兒不肖,不能盡孝膝前,萬望父親保重身體’。”
楊嫣雖然打從心底里認為她跟便宜爹的感情十分塑料,但是她到也不至于傻到表現(xiàn)出來。這會兒的“孝”跟“忠”掛鉤,是宗族體系下維系政權(quán)穩(wěn)固的一部分,已經(jīng)不單單是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問題了。而且和秩序崩潰、武德充沛的北方不一樣,搖搖欲墜維護那點正統(tǒng)尊嚴(yán)南梁只會對此提出更苛刻的要求,畢竟對外越弱勢、對內(nèi)就會越高壓,歷朝歷代情況都是如此,楊嫣一點沒有和社會秩序抗衡的意思。
因此這會兒為表誠懇,楊嫣在蹙眉傷懷之余,甚至考慮要不要擠出兩滴眼淚來以示真情實感。
正醞釀的時候,冉韜過來了。
突然被打斷情緒的楊嫣:“……”
算了算了,便宜爹也不在跟前,哭給誰看啊。
被梗了一下的楊嫣意興闌珊地揮揮手,“沒什么別的了,你這么轉(zhuǎn)達父親就是。”
楊九領(lǐng)命告退。
這事情就這么交代完了。
但人走后,冉韜看著楊九退開的方向,突然冷笑了一聲。
楊嫣不明所以:“干什么啊?”
楊九可沒招他。
冉韜:“嫣嫣你說……你若是開口,他敢不敢?guī)阕撸俊?br />
楊嫣更茫然了。
走?她干嘛要走?
這神色讓冉韜的表情緩和了些。
他伸手把楊嫣手里一直別扭捏著的、剛才裝腔作勢準(zhǔn)備抹眼淚的帕子接過來,本來打算放一邊桌上,結(jié)果一抖開掉了一地碎渣。
冉韜:“……”
楊嫣:“……”
楊九來的不太巧,楊嫣手里的酥點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口,盤子都讓碧樓收起來了。
放沒法放,但那么嚴(yán)肅的事情又沒法一邊吃一邊交代,楊嫣只能先藏在帕子里面捏住了,后來“傷感”得過于投入、不小心給忘了。
聽到一點類似氣音的動靜,楊嫣猛地抬頭,將目光鎖定到冉韜臉上。
他笑了吧?他絕對笑了!!
冉韜被發(fā)現(xiàn)之后干脆也沒再掩飾,不過在楊嫣惱羞成怒之前,他倒是先一步開口,輕笑:“小娘子這習(xí)慣還沒有變。”
楊嫣愣了下,“嗯?”
什么習(xí)慣?
冉韜示意了一下帕子,又示意了下里面的點心殘骸。
“總愛用帕子包著點心。”
被冉韜這么一說,楊嫣倒也想起來了。最早的時候,她帶著冉韜出去覓食,習(xí)慣性地這么干。
不過她還是小聲嘟囔了一句,“不一樣。”
那會兒帕子都是專門洗干凈帶出去當(dāng)外包裝的,這次真是只是意外。
冉韜倒是沒反駁,點了一下頭,像是認可道:“是不一樣。”
視線卻落向剛才楊九離開的方向。
確實不一樣。
他“不敢”,所以只能看著。
想起楊九退下前恭恭敬敬低頭的樣子,冉韜略顯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他連看都不敢看。
呵。
……
既然都已經(jīng)給便宜爹送信了,那成婚也不急在一時,起碼等楊家的信送回來再說。
按照這個時候的通信效率,起碼有個把月的光景,這期間裴琢離開了衛(wèi)陽。
楊嫣當(dāng)然沒去送。
她和這個前未婚夫沒什么感情,又因為早知道“自己最后會死在對方手里”這個結(jié)局,對裴琢的做法接受程度良好。但這不意味著她真的是個大冤種啊!裴琢干出這種事來,就算她真的是個戀愛腦,也該醒了……吧?
楊嫣不太確定地觀察著碧樓。
要是為了保險起見,她這會兒應(yīng)該離碧樓遠遠的、免得再被人設(shè)迫害,但這么多年感情在,楊嫣沒法這么狠心,萬一碧樓因為“我磕的CP be了”這種事暗自神傷,她總不能這時候把人置之不理。
好在一番打量下來,碧樓表現(xiàn)得很正常,甚至因為忙著排戲的事,好像都忘了裴琢離開衛(wèi)陽的具體日子,完全沒了早些時候一大早就告訴她“裴五郎君來衛(wèi)陽”的激動模樣。
楊嫣:這是沒事了吧?
今天過后,裴琢就離開了衛(wèi)陽,解決了這么一個隨時可能觸發(fā)人設(shè)警告的隱患,楊嫣忍不住在心底大松口氣。
……
碧樓簡直是費盡了力氣,才在女郎面前表現(xiàn)得“一切與平常一般無二”的樣子,假裝沒注意到小娘子的幾次欲言又止。
但是等到一出了門,她就忍不住牙關(guān)緊咬、臉頰兩側(cè)的肌肉都隱隱約約繃起來了。
——裴琢都做出了那種事情,小娘子卻還心心念念,連這種日子都記得那么清楚!!
碧樓就這么想著,卻遠遠注意到了一個人影,她連忙收斂神情。
但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情緒,就被親親熱熱地挽上了手,來人打量了兩眼她的神情,若有所悟,嘆氣道:“碧樓、好姐姐,你難道還瞞著我嗎?可是楊娘子又難受了?”
碧樓還沒來得及搖頭否認,籬鶯已經(jīng)接著道:“姐姐你知道的,我家主人欽慕楊娘子已久,只是早些時候以為楊娘子有婚約在身,不敢冒犯,還為此邀裴五郎君來衛(wèi)陽。本是一片好意,誰知……唉~”
“便是為了楊娘子,我家主人也不會對裴郎君做什么,他怎么就、怎么……”
籬鶯似是哽咽地說不下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楊娘子重情,一時半會兒放不下也難免。我家主人不在意這些事,若是知道楊娘子心底不好受,必定是想轍帶小娘子散散心,總好過咱們倆在這兒提也不敢提、問也不敢問,凈做些沒頭腦的事。姐姐,你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碧樓的神情松動。
籬鶯連忙趁熱打鐵,又接著勸起來。
作者有話說:
《不、敢、冒、犯》
《不、在、意》
狗子真是好清白呢,哈哈哈哈
44 ☪ “會”
◎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雖然籬鶯竭力勸解, 但是碧樓最后還是沒有松口。
小娘子都要成婚了,再讓夫家知道她對前情念念不忘總不是好事。
正巧小娘子前些日子寫的戲在西市演了,若是為了散心, 她帶小娘子去看看也好。
碧樓這么提了一句,楊嫣立刻就答應(yīng)下來。
她也怕碧樓悶在院子里,突然想起今天日子的特殊來。
但是路上遇到了點意外。
兩人碰到了送兄長出城后回來的裴七。
楊嫣:“……”
人點兒背起來,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
往好處想,幸好遇到的是已經(jīng)送人回來的裴七, 不然和裴琢正對上面, 楊嫣都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做出什么表情才能滿足系統(tǒng)的人設(shè)要求。
——這種可以腦補百萬字的愛恨情仇,讓她一個業(yè)余人士上,難度超綱了啊!!
就連現(xiàn)在的降檔難度,楊嫣也很緊張。
她瞬間感覺到了碧樓像刀子一樣扎過來的視線,根本不敢回頭。
人都停住了,不打招呼好像也不太對。
楊嫣干巴巴地, “裴七郎君。”
裴七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行禮,“裴七見過楊娘子。”
他比楊嫣冬日的時候見到的瘦了好多, 原本帶著些少年氣兒的臉頰肉都消失了,頰側(cè)有些微的凹陷, 身上的舊衣穿著空蕩蕩的, 像是那點燦烈的少年意氣被一夕之間磨了干凈。
這樣過于鮮明的對比,讓楊嫣都有點兒恍神。
裴七更深地躬身施禮,“那日的事, 是我們兄弟對不住楊娘子。”
提起這個, 楊嫣的神情瞬間冷淡了許多。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求生。”
在裴七忍不住抬頭的注視中, 楊嫣淡淡地, “但是事情與我何干?”
裴七臉色更蒼白了。
楊嫣:“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只當(dāng)不認識罷。”
裴七像是不知所措,好久才恍惚出聲:“是我們虧欠楊娘子的。”
他說話的時候,楊嫣已經(jīng)一臉冷漠的走開了。
但冷漠表面下的情緒活動卻十分豐富。
楊嫣控制著自己不要往后去看碧樓的表情,但是內(nèi)心卻十分緊張:怎么樣?這樣可以了吧?夠冷淡、夠絕情、夠撇清關(guān)系了吧?!不要再給她上什么奇奇怪怪的設(shè)定了啊!!
……
不管怎么樣,送走了裴琢之后,楊嫣自覺已經(jīng)把這個“戀愛腦”的人設(shè)摘掉,之后再也沒有碰到類似的警告。
等到春末的時候,便宜爹的回信也到了。
信上把楊嫣臭罵了一頓。
楊嫣絲毫不意外,單論她北上跑路這一點,都足夠便宜爹氣瘋了。便宜爹也就在信里罵一罵,真對上這張臉,他才罵不出來……最多叫她跪祠堂。
雖然罵得狠,但是婚事倒是答應(yīng)了。
楊嫣能理解,靠聯(lián)姻找盟友么。她爹在裴父還在世的時候,都能為了退路認下這門親,更何況冉韜如今在北方的勢力遠不止路州。
便宜爹還派了族兄押送了嫁妝過來。
楊嫣和這位族兄不熟,便宜爹沒選楊嫣更熟悉的異母親弟弟,多半也是顧忌著姐弟倆不太和諧的家庭關(guān)系,怕在外面鬧起來丟人。
楊嫣:“……”
楊嫣對這個便宜弟弟沒什么敵意,但是架不住所有人都覺得她很有敵意(畢竟是“害”她去梨縣的罪魁禍?zhǔn)祝瑮铈桃簿筒坏貌槐憩F(xiàn)出敵意……最終陷入惡性循環(huán)。
不管楊家那邊糟心的家庭關(guān)系如何,這回信一到,冉韜府上開始真正籌備起了婚事。
裁剪紅綢,籌備器具、連一些家具都要打新的……到這時候,楊嫣這才終于有了點談婚論嫁的真實感。
——她開始慌了。
拋開劇情需要不算,楊嫣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在這個時代嫁人,后續(xù)要面臨的事太多了,她稍微設(shè)想一下可能性就頭皮發(fā)麻。
心慌、氣短、焦慮到輕微失眠、同時心底瘋狂后悔……
偏偏因為這段時間要籌備婚事的緣故,楊嫣還住回了那個本來安排給她、但是實際沒住幾天的院子里,環(huán)境變化進一步加劇了癥狀。
楊嫣明白自己正處在婚前恐懼癥的狀態(tài),但是這會兒的情況,又只能靠她自己調(diào)節(jié),她試圖找個地方婚事氣息不那么濃厚地方靜一靜,正籌備著婚事的府上是不能待了,楊嫣本來打算出去透透氣,但是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也并不是個好選擇:依冉韜如今的地位,他的婚事輕而易舉地牽動了衛(wèi)陽,整個城池都熱鬧起來。
楊嫣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最后還是蒼白著一張臉回來了。
走來走去,還是自己的屋子里最安全。
楊嫣讓人把屋里所以和婚事相關(guān)的東西收一收,大門一關(guān),隨便院子里外面怎么折騰,她總算能找個安靜的地兒緩一緩。
楊嫣在屋里松了口氣,被關(guān)在外面的碧樓和籬鶯彼此對視了一眼,臉色卻都慘白了下去。
籬鶯甚至都顧不得和碧樓解釋什么了,手里的東西往對方懷里一塞,轉(zhuǎn)頭就跑走了。
沒多一會兒,冉韜過來了。
他在外面叩響了門,“嫣嫣,是我。”
楊嫣就是想靜靜,沒打算自閉,聽見人敲門就打開了。
一切都顯得很正常,完全沒搞破門入的那一套。
但楊嫣自認為還算穩(wěn)定的情緒狀況,在別人眼里好像并非如此。
冉韜看著楊嫣蒼白的臉。
枝頭開得艷極的花失去了勃勃生機,那種空洞的美麗顯出另一種攝人心魄的凄艷來。
冉韜沉默了良久,輕輕撫上人的臉,“別做傻事,不想嫁……這次就算了。”
他可以繼續(xù)等下去。
楊嫣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點引人誤會,她連忙搖頭,“不,我沒有、我沒想不開。”
婚前恐懼癥還不至于到要自.殺的程度,頂過是個逃婚。楊嫣也沒有逃的意思,畢竟這會兒消息都放出去了,她要真的不嫁,冉韜要變成笑話。“名望”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在這個時候還是非常重要的。
楊嫣就是有點個人心態(tài)需要調(diào)節(jié)。
不可否認,冉韜剛才的那句“不想嫁就算了”讓楊嫣一下子覺得安慰了不少,她終于能冷靜下來思考,覺得其實情況也沒她想的那么糟糕。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她還可以換馬甲么!
雖然劇情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但是男主起碼還活著,新馬甲能換的身份應(yīng)該還有一定選擇余地——公主不行,但選個命格上嫁不出去的貴女總可以吧?
想到這里,楊嫣忍不住關(guān)心起了男主現(xiàn)在的情況:說起來,裴琢現(xiàn)在也快到?jīng)鲋萘税桑?br />
楊嫣下意識地想問一句,抬頭看見冉韜之后,又默默地閉上嘴。
在這個未來夫君以為她“想不開”的關(guān)口,她還是不要提“前未婚夫”這種敏.感的話題了。
冉韜垂下眼,仿佛沒看見楊嫣剛才那一瞬間的欲言又止。
看楊嫣的情緒似乎還算可以,他開口問:“要不要試試嫁衣?”
楊嫣答應(yīng)了。
大概是對楊嫣先前那“沒有想不開”的話還有疑慮,換嫁衣的時候,冉韜也沒有離開,反倒是把婢女繡娘都摒退了,自己過來幫忙。楊嫣倒也很習(xí)慣,冉韜不是第一次幫她換衣裳。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屋內(nèi)的氣氛和諧,楊嫣的情緒也趨于穩(wěn)定。
但緊接著,楊嫣就發(fā)現(xiàn)一個可怕的事實——她、胖、了!!
冉韜正扯著腰封往下一點的位置,記哪里需要改得松一點,冷不防的一滴水珠砸下來,在鮮艷的衣料上洇開了一片濕痕。
冉韜微怔后,抬頭。
小娘子一身霞帔站在他眼前,這或許是他一直期盼的場景。
可是此時此刻,穿著嫁衣的人卻面色慘白、神情倦怠、眼底帶著隱隱的青影……不是先前那種空蕩蕩的凄艷,卻依舊揪扯得人心底一陣陣酸疼。
她又在哭了……
冉韜注視著那一顆一顆滾落的淚珠,心底像是有什么隨著這淚珠一起一滴滴墜到了谷底,身上溫度一點點降下,但是他的神情卻十分冷靜,一種又冰涼又清醒的冷靜。
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清楚代價,也明白后果。
在這種過度鎮(zhèn)靜甚至顯得有些割裂的情緒中,冉韜一點點將自己的表情放得柔和。
他拿起旁邊因為換衣裳而放在一旁的帕子,抬起手來,放輕力道擦拭著那張嬌嫩面孔上的斑駁淚痕,溫著聲哄:“別哭了,嫣嫣不哭……”
……我放了他,放他去了涼州。
這是嫣嫣自己答應(yīng)的條件,不能反悔。
楊嫣卻覺得不太好,哭的時候沒人安慰還好,緩口氣就就自己好了,一有人安慰就越發(fā)淚崩。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了好半天才斷斷續(xù)續(xù)著:“我、我……胖、胖了……”
一雙手環(huán)過腰身,輕而易舉地掐住了,耳邊輕聲,“不胖。哪里胖了?”
楊嫣只是一邊哭一邊搖頭。
情緒這種東西,真的出現(xiàn)后,誘因已經(jīng)不重要了,那只是個導(dǎo).火.索而已,關(guān)鍵是之后點炸了的連鎖反應(yīng)。
楊嫣也不知道自己抽噎著胡亂說了些什么,只記得她最后抓著冉韜的手臂拼命地問,“你以后要是想娶別人了,會放我走吧?會讓我走吧?!”
不管是變心了、移情別戀了、想要另娶了、還是合作需要政治聯(lián)姻……大家一拍兩散、各自歡喜。她要去養(yǎng)她的美少年!嗚嗚嗚嗚!!
冉韜吻了吻懷中人的額頭,勸哄著,“我不會娶別人。”
這顯然不是提問的人想要的答案,后者一邊哭、一邊偏著頭往后躲,抓在他手臂上的指甲已經(jīng)撓出了血痕,口中還在一個勁兒地確認后一個問題,“你會放我走吧?”
冉韜:“……”
在一陣更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終還是溫聲,“會。”
不,我不會。
生當(dāng)同衾,死當(dāng)同穴。
這才是結(jié)發(fā)夫妻。
作者有話說:
嫣嫣:哭完了神清氣爽
二狗子:黑化值+1+1……老婆還沒結(jié)婚就想著怎么離婚
45 ☪ 成婚
◎她對我笑了。◎
也就是成親前沒幾日, 秦州傳來的消息,閔朝大將呂曄翰俘虜了裴益之庶長子裴琿。
這條本來不太起眼,也算不上多重要的消息, 冉韜卻盯著看了許久。
“……倒是運氣好。”
冉韜冷嗤了這么一聲,最后還是沒有吩咐什么。
他答應(yīng)過嫣嫣。
只要裴琢能有那個運氣在涼州活下來,他就不再出手做什么。
*
維夏。
廿三,宜嫁娶。
作為實領(lǐng)了北地七州軍事的“刺史”,冉韜這場婚事在北方影響巨大。因為提前放出了消息去, 有請?zhí)淖匀辉缭鐜腺R儀前來衛(wèi)州, 沒有請?zhí)牟还苁乔笫遣湟惨谶@場盛事中露上個臉。
到了婚事當(dāng)日,正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
這種場合上真正為了婚事是極少數(shù),送禮的、拉關(guān)系的、想要趁機露臉得恩主賞識的……總有各式各樣的緣由。不過能進到這個門的都是有腦子的人,不會在這大喜的日子討人嫌,開口都是恭賀百年、永結(jié)同心, 瞧著那滿臉真心實意的高興,倒像今日是自己成婚一般。
但圓滑的表現(xiàn)到底需要年齡和閱歷的沉淀,年紀(jì)小就容易吃虧, 此刻桌邊就坐了一個少年人,雖臉上也帶著恭賀笑意, 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底的不以為然, 隔了會兒還要趁著人不注意揉揉笑僵的臉。
雖是如此,卻沒人因為少年的年紀(jì)和這明顯生澀的表現(xiàn)輕視他。
祝修興,督青州軍事祝朗二子。祝朗能被冉韜安排去獨守一州, 必定是后者的嫡系心腹, 他的兒子代父前來, 沒人敢怠慢。
祝修興也確實如表現(xiàn)的那般, 并不在意成婚不成婚的。
大丈夫當(dāng)建功立業(yè),怎能將目光放在后宅這些事上?他歷來仰慕趙公功業(yè),故而這次才求得父親讓他走上這一遭。若是能得趙公賞識,為他麾下一小卒,這可比在他爹底手底下消磨時光,每日凈干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來得好。
他對這場婚事沒什么興趣,在撐著笑臉完成必要的交際之后,也就坐在原地、側(cè)耳聽著旁邊的議論。只可惜這議論除了一小部分感慨排場的,其他也多半是在說新婦。
祝修興聽著,臉上百無聊賴的神色越重。
哪怕說說趙公當(dāng)年如何力戰(zhàn)長原坡、拿下冀州呢?再不濟冬日那次料事如神、拿下路州也能講一講啊。誰關(guān)心新婦如何啊?
他心思淺得實在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旁邊人失笑“到底年紀(jì)小,還沒開竅”的時候,也忍不住在心底搖頭感慨兩句“還是太年輕”。
在座這些人里,又有幾個是為新婦而來的?恐怕除了新婦族人再無其他。
他們是為了趙韜、為了權(quán)勢,為了求潑天富貴,為了從龍之功……要如何討好一個手握著他們所求一切的人?當(dāng)然是投其所好。
如今趙公將這場婚事辦得昭告天下,那說明什么?!說明他很中意新婦啊。
不趁著這個場合使勁兒夸夸這位新夫人,那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已經(jīng)有人在打聽新嫁娘的喜好了。
若是能走通這個關(guān)節(jié),且不說日后的“枕邊風(fēng)”能幫上多少,它關(guān)鍵時刻是能救命的!
……
祝修興沒想那么多,他就是聽旁邊夸得多了、有些逆反。
因而等到新人出來的時候,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看向冉韜,而是將挑剔地將目光投向新婦。
卻扇遮住了臉,看不見長相,繁復(fù)的嫁衣也掩住身形,讓人只能看出個大概的高矮胖瘦來。雖說如此,新婦在侍女的擁簇下款款走來的樣子……還挺好看。
察覺到這想法,祝修興猛地在心底搖了一下頭。
他為這個為自己這仿佛“變節(jié)”一樣的念頭惱怒了一下,緊接著看過去的目光更加苛刻。
他剛才還是聽了一耳朵,這位新婦出身廣饒楊氏,這種世家出身的女子從小一舉一動都有規(guī)矩,儀態(tài)出色點不足為奇,也就這樣了。
他們剛才還夸了“才德兼?zhèn)洹保?br />
祝修興不以為意,這年頭出嫁娘子是人是鬼都能這么夸上一句,聘書里的慣用詞罷了。
聽聞還是位絕色美人?
祝修興哼笑:以趙公如今的地位,就算娶頭豬、他們都要說是眉清目……
卻扇退去,美人螓首低垂、蛾眉淡掃,抬眼之際似乎掃過了賓客的席位。
祝修興:“……”
他只覺得周遭一下子就靜了,卻分不出到底是真的安靜下,還是他耳朵失聰了。
祝修興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耳朵不好了,因為他現(xiàn)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視覺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退居一步之后,就連腦子都顯得渾渾噩噩的。
他剛才在想什么來著。
豬?什么豬?誰是豬?……哦,原來我是“豬”。
這場婚宴實在詭異,前半段有多熱鬧,后半段就有多安靜。
好在不管是司儀還婢女侍從,依舊保持著理智,有條不紊地按照既定的流程完成了全部禮節(jié)。
一直等到新人退場,還是滿場皆靜,賓客癡癡地望著離去的方向,仿佛丟失了魂魄。
客桌之上,本來應(yīng)該坐在前面的賀將軍自請坐到了下席。
他從婚宴開始就心不在焉地自酌自飲,這會兒人已經(jīng)半醺,抬頭望著新人離去的方向,呆怔了好一會兒,口中忍不住喃喃“她對我笑了”……那天她對我笑了……
這話聲音放得極低,但是臨近的人還是聽見了。
那人忍不住跟著點頭,滿臉恍惚,“是啊,她對我笑了。”
“……剛才她一定往這邊笑了。”
“胡說!分明是往我這邊看的!!”
寂靜的宴會終于再度熱鬧起來,你來我往地爭論起了新嫁娘到底是往哪個方向看,越吵火氣越大,好在這些人總算在上了頭動手之前,想起那是何人的新婦,發(fā)燙的腦子清醒了幾分……真有那一兩個實在犯渾了,也有的是人幫他們清醒。
這時再想到這場盛大的婚事,有人心覺恍然。
是了,得了這樣的“珍寶”,是該昭告天下的。
即便是他們這些人……
不、若是他們,恐怕得小心翼翼地藏起來,不叫旁人窺見半分。
……
冉韜不知道外面的人所想,他只是注視著眼前的人。
青黛繪的蛾眉如薄霧朦朧中的遠山、頰上淡淡的胭脂像是將傍晚的霞色都盡收其中……
這次的嫣嫣是為他打扮的。
那本就占盡老天十分厚愛的美貌,在盛妝之下,艷麗得都顯露出攻擊性了,可她彎了彎眼笑起來時,又像是天上人往下一顧,鐘情了俗世中的凡人。
冉韜知道那只是錯覺罷了。
小娘子對誰都會笑。她笑得太好看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那一個。就連這時候,他都分不清,這笑意背后到底有幾分勉強……也或許是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分清。
冉韜俯下身,輕輕吻上被艷色的口脂描出著形狀的朱唇。
——‘同牢合巹,解纓結(jié)發(fā)。’
‘嫣嫣,我們是夫妻了。’
*
楊嫣雖然成親前確實緊張了一段時間,但是等這個婚事結(jié)了沒多久,她就發(fā)現(xiàn):沒有區(qū)別!
畢竟兩個人以前就是吃住在一塊兒,府里的人也早都改口叫“夫人”了。
至于后宅事宜,冉韜這個趙府看著挺大的,其實沒多少屬于“后宅”范圍,他就連身邊跑腿的都是軍中親衛(wèi),楊嫣懷疑要不是自己住進來,里面會不會有婢女都說不定。楊嫣就在最開始的那幾天理了理庫房田產(chǎn),對冉韜的家底有點數(shù)了之后,就恢復(fù)了先前的悠閑生活。
要說“煩心事”,還是有的。
楊嫣發(fā)現(xiàn)自己試婚服的時候覺得自己胖了不是錯覺,她最近確實飯量見漲,吃得很多。
雖然楊嫣有信心,憑現(xiàn)在這張臉,就算她胖了也是個豐腴美人,但是這莫名其妙的這么容易餓,果然還是讓人很放在心上。
冉韜瞧了兩眼楊嫣那憂心忡忡的樣子,不能理解,“吃得那么少,哪里多了?”
也就比貓食多一點。
楊嫣看了兩眼冉韜旁邊摞起來的空碗,陷入沉默。
和冉韜一比,誰吃的都要嫌少。
楊嫣不想和這個完全沒有參考價值的參照物作比較。
她抬起自己跟前那個小一號的碗(楊嫣敢保證,她用的這個才是正常尺寸),用干干凈凈的碗底對著冉韜示意,“我吃完了。我居然吃完了!”
后半句已經(jīng)忍不住提高了聲調(diào)。
楊嫣盛飯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多,但是抱著“就算吃不完還有冉韜”的想法就沒有在意,結(jié)果她吃得干干凈凈,甚至還想再添飯。
楊嫣:“……”
果然是身體哪里出了問題吧!
她懷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胃,不知道哪里突然多出來的余量,表情還是有點質(zhì)疑,“居然都吃下去了。”
冉韜本來想說什么,看到人的動作卻愣了一下。
隔了會兒,眼神突然饒有意味起來。
冉韜伸手,很熟練地把人撈到懷里圈住,抱的時候還似有若無地顛了一下,像是感慨,“這么小……”
楊嫣本來還以為他會說“是該多吃點”之類的話,還忍不住心里不大高興地小聲嘀咕:早都過了生長期,多吃也長不高了啊!
下一秒,卻覺得手背被覆上,又往下拉了拉,耳邊落下一個輕吻。
壓沉了的聲音惹得人耳朵都癢,身后抱著的人像是帶著點兒真心實意的疑惑,低笑著問:“到底是怎么都吃下去的?”
楊嫣一愣。
不多一會兒,耳朵就紅了透。
還吃飯呢!
你干什么啊?!
作者有話說:
下章應(yīng)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然這兩個誰都不知道地瞎搞,容易出事
46 ☪ 喜脈
◎有解脫的辦法◎
楊嫣既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胖了, 下一步當(dāng)然是采取行動。
減肥就那么兩個方法:管住嘴、邁開腿。楊嫣從來不愿意委屈自己,發(fā)現(xiàn)食欲沒法克制后,她也不和生理需要做斗爭了, 干脆地選了后一條——運動。
既然打算以當(dāng)前的身份過下去,她也確實該有計劃地好好鍛煉一下這個小身板兒了。
劃重點:有計劃的。
循序漸進的第一步,當(dāng)然是“散步”。
楊嫣帶著碧樓出門逛街了。
衛(wèi)陽城還是很繁華的,比起在長安時感受到的一個王朝窮途末路的浮華奢靡,這是一種更加踏實、更加生機勃勃的繁盛。在見過應(yīng)州城的蕭索景象之后, 這種熱鬧就更顯得珍貴了。
楊嫣還感慨著呢, 卻不留神被轉(zhuǎn)角處竄出來的一個影子撞了一下。
撞得不重,但因為沖撞的角度刁鉆,楊嫣重心不穩(wěn)、一個屁.股蹲兒栽到了地上,旁邊碧樓只來得及呵斥一句,也顧不上追究罪魁禍?zhǔn)琢耍B忙去扶小娘子。
好在周圍的熱心群眾很多, 再加上楊嫣現(xiàn)在在衛(wèi)陽城內(nèi)“刷臉通行”的身份,立刻就有圍觀群眾和衙役一起,把撞了她的那個黑影逮住了。
是一個還在不住掙扎的小孩子。
看穿著打扮、家境應(yīng)該不錯。
楊嫣還沒來得及問這個小孩子的身份, 后面又有人追過來,口中喝罵道:“你個小兔崽子還敢跑, 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來人也沒想到一轉(zhuǎn)角就碰到了楊嫣, 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臉上猙獰的表情都定格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勉強緩過來, 行禮道:“屬下見過夫人。”
磕巴了一下, 才像是捋直了舌頭, 接著:“是屬下行事無狀, 驚擾了夫人,還請見諒。”
來的是個熟人,是楊嫣在應(yīng)州城外時遇到了將帥,潘德岳。
楊嫣擺擺手示意沒事,目光卻落到對方手上那根手腕粗的長棍子上,想著剛才對方那猙獰的表情,覺得問題可能有點大。她不由開口問:“潘將軍這是?”
潘德岳神情變得有點尷尬,“是我家里的小兔崽……咳,是家中犬子頑劣,夫人見笑了。”
楊嫣震驚。
打孩子?!
她倒不是震驚“打孩子”這件事,就算放在現(xiàn)代這種事也很難絕跡,更何況有“棍棒底下出孝子”說法的這時候。但是這程度是不是太過了?
楊嫣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根棍子上,再想想對方剛才真的打算動手的表情……這一不小心會出人命吧?!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1]
居然不是夸張說法。
楊嫣定了定神,問清楚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小孩皮,弄壞了父親的一套珍藏的甲胄。潘德岳脾氣暴,就手抄起棍子來就要揍,他兒子反應(yīng)更快、撒腿就跑,直接跑到外面去了。
氣頭上過去了,潘德岳也沒接著動手的意思,又是人家的家事,楊嫣也只是幫忙說了兩句情,后續(xù)沒法管下去了。這件事從頭到尾,所有人——不管是打人的、被打的、甚至包括圍觀群眾——都是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
楊嫣:“……”
她心情復(fù)雜地回去了。
楊嫣在路上忍不住回憶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這種事在這時候其實是挺正常的。她那個便宜弟弟就被請過家法,雖然不是親爹親自上手揍,但也是親口下的命令了。不過那都是關(guān)起門來打,沒今天這么震撼,潘德岳又是沖鋒陷陣類的猛將,真動起手來顯得殺氣騰騰的。
這會兒的養(yǎng)娃啊……
真是又糙又狠。
又因為大眾觀念如此,連糾正都顯得無從下手。
楊嫣回去之后還因為這事想了一下,想著想著手就忍不住按在肚子上了。
她從剛才開始就覺得肚子疼,本來以為緩緩就能好,卻沒想到,隨著時間推移、疼得越發(fā)厲害了。
碧樓見這狀況,忙道:“婢子去請醫(yī)師來看看!”
楊嫣連忙伸去拽住人,“不用!”
這兩天天氣熱了,冉韜府上又不缺冰,她多半是吃得太涼吃壞了肚子了,緩一緩就過去了。要是請醫(yī)師過來,很可能就要喝藥……中藥的味道不全是苦的,但是有些味道還不如單純的苦,楊嫣打從心底里拒絕。
楊嫣好說歹說,才終于把人拉住了。
但是緩了一會兒,情況還不見好,她額上甚至隱約見了汗。
這下子碧樓終于不聽楊嫣的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但等她真的把醫(yī)師找過來,楊嫣身上那波疼勁兒也緩過去了。
楊嫣:“……”
這是非得讓她喝頓藥唄。
碧樓都把醫(yī)師請來了,也不能就這么把人晾在這。
望聞問切。
在醫(yī)師的詢問下,楊嫣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今天到底吃了些什么,配上旁邊碧樓驚訝后又緊接著自責(zé)的眼神,暴擊程度加倍(零食的事,那能叫偷吃嗎?!)。公開處刑后,楊嫣苦著臉伸出手腕去。
那醫(yī)師本來問過之后心底有些計較,但觸到脈搏卻是微怔。
他像是確認一樣,換了一只手腕再診過,這么來回兩遍過后,臉上才露出些笑意來:“恭喜夫人,脈象往來流利,應(yīng)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1],是喜脈。”
楊嫣愣了下。
喜脈?懷孕了?
但她的生理期……
……確實有段時間沒來了。
前段時間情緒波動太劇烈,生理期不準(zhǔn)時楊嫣也沒太放在心上,更沒有過多發(fā)散。畢竟她一沒吐、二沒暈的,吃什么都香、胃口格外好,一點都不像個孕婦。
那醫(yī)師接著道:“從脈象看,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
他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下,前段時日衛(wèi)陽那場盛事人盡皆知,這時間上不太對啊。
他心底一提,瞬間覺得自己脖子上涼颼颼,笑更是僵在臉上。
好在他轉(zhuǎn)念又想到,這位夫人年前就到了衛(wèi)陽,這事兒衛(wèi)陽城里許多人都知道,將軍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都是年輕人,一時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
思緒轉(zhuǎn)到這里,醫(yī)師那提起的心才緩緩放下。
這到底不是什么能拿出來說道的事,醫(yī)師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又因為一些點隱約不安,沒敢像剛才那樣露出明顯的喜色,只是穩(wěn)了穩(wěn)神情,自然而然地略過剛才的話、接了下去,“夫人這一胎懷得穩(wěn),只是驚到了,靜養(yǎng)幾日就好。夫人若是不放心,老夫可以開幾副安胎的湯藥……”
楊嫣聽到這里,連忙搖頭打斷,“不用不用,我很放心。”
……
送走了醫(yī)師以后,楊嫣還有點緩不過神來。
她懷孕了啊。
楊嫣得知劇情之后就知道她要生個兒子,但是劇情要求和個人意愿到底是兩碼事……她居然有小孩了。
家中夫人有孕的消息,冉韜當(dāng)然第一時間就被通知到了。
一旁的親衛(wèi)就看見,將軍難得露出了點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的怔愣表情,旋即臉上的笑意不自覺地溢出。
親衛(wèi)在冉韜身邊隨侍,看見冉韜笑并不稀奇,冷笑、諷笑居多,但也有得勝后的快意和待心腹下屬的和氣……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溫柔過度都顯得有些驚悚了。
還是旁邊正商量事情的毛益反應(yīng)更快,立刻拱手道:“東家有喜事,益就不打擾了。他日去府上討杯薄酒喝,還望明公不吝招待。”
冉韜這次沒有留人,只匆匆道了句“應(yīng)當(dāng)?shù)摹保瑢⑷怂统鋈ブ螅推炔患按耐刳s。
毛益瞧見轉(zhuǎn)頭就沒的人影,忍不住嘖嘖著搖了下頭。
倒是難得見主公這模樣。
*
冉韜回去的時候楊嫣正在睡午覺。
他看見院子里的人都輕手輕腳的就知道怎么回事,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出聲行禮,自己進去時也放輕了動作,注意著別把人吵醒。
他輕輕坐到床邊,有些驚奇的目光落在此刻還看不出什么形狀起伏的小腹上。
雖然嫣嫣幾次說過“自己胖了”,但冉韜對此倒是一直沒什么感覺,原來這里竟然孕育著一個生命。
……他和嫣嫣的孩子。
我會手把手地教導(dǎo)ta、引領(lǐng)ta,將我現(xiàn)在以及將來所擁有的一切都留給ta。
他伸手想要碰一碰,又覺得不敢,最后只輕輕地將手指塞進了那睡夢中虛虛握拳的掌心里,溫柔的目光也隨之落到正睡著的夫人身上。
只是下一瞬間,這和緩的笑意像被凍住一樣僵在了臉上。
“有孕”這件事對另一方而言,似乎并非什么喜事。
嫣嫣在睡夢中還像是被什么困擾了一般,緊緊地蹙著眉頭、滿臉難色。
明明是已經(jīng)入夏的季節(jié),可是冉韜像是再一次墜入了冬日中的冰池。
比那還要冷得多。
冉韜已經(jīng)快要忘了上一次覺得這么冷是什么時候了,或許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沒有什么不同,或許是小娘子選擇將他拋下,也或許是嫣嫣一身霞帔、卻哭得凄厲求他“放我走”……無論虛假的溫情脈脈再怎么逼真到讓人迷失,嫣嫣總有辦法讓他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冉韜抬手,指尖落在了那緊蹙著的眉頭上,輕輕揉按了幾下,卻只惹得人皺得更近。睡夢中的人在原地忍耐了一會兒之后,終于掙扎著偏頭躲避,冉韜伸過去的手落了個空。
手指在半空中懸了片刻,冉韜沒再強求,而是虛虛攏住了對方落在身側(cè)的手。
垂下去的目光露在那張精致的側(cè)顏上,他眼神恢復(fù)了溫柔,但眼底卻附上了更多又沉重又壓抑的東西,最終混雜成一種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執(zhí)拗。
小娘子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給了他那么多,他該感念對方的恩情。
可小娘子給得太多了,多到他在這世間想要的一切、居然能擁有一個具象化的形象。他一開始想的念的遠沒有這么多,可是小娘子親手將自己放在那樣重要的位置,卻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那種仿佛撕裂一樣的痛苦,他不想、也沒辦法再經(jīng)歷第二次。
他早就不可能放手了。
冉韜抓著那只手往上,輕輕按在自己心口處。
嫣嫣,有解脫的辦法的。
……殺了我,你親自動手。
作者有話說:
嫣嫣:睡得好好的被人騷擾,換你你也躲
做夢打孩子,醒來被逼殺夫君……這日子沒法過了!!!
[1]小杖則受,大杖則走。
——《孔子家語·六本》
[2]脈象往來流利,應(yīng)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
——百度
47 ☪ 吃梨
◎“想好了?”◎
楊嫣一覺睡醒, 發(fā)現(xiàn)冉韜坐在旁邊還愣了一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冉韜:“不久,就在剛才。”
楊嫣沒有多想, 答應(yīng)了一聲就要起來,起身的時候被冉韜小心翼翼地護著,還覺得奇怪,“怎么了?”
冉韜手還扶在楊嫣的腰側(cè),聞言輕聲:“你現(xiàn)在得小心些。”
被這么一提醒, 楊嫣才想起來:對了, 她懷孕了。
想到這里,楊嫣的表情忍不住復(fù)雜起來了。
冉韜早有心理準(zhǔn)備,看到這個表情倒不顯得多意外,只是輕聲問,“嫣嫣,你不想生嗎?”
楊嫣有點詫異地看過去一眼, 沒想到冉韜還有這種覺悟。
她猜大概是自己當(dāng)年說過什么,畢竟她想養(yǎng)美少年的時候,可完全沒想過生孩子這碼事。
但她都答應(yīng)嫁人了, 也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她還沒有想不開到在這個時候搞丁克,冉韜的身份也不是能丁克的類型。
她轉(zhuǎn)過身去抱了抱冉韜, 把臉也埋進去蹭蹭, 悶著聲回答對方剛才的問題,“生的,就是……”
這個時候的養(yǎng)娃方式給了她一點小小的震撼, 她連做夢都在打孩子。
本來因為成親前的那一出, 楊嫣以為得知自己懷孕后會有點情緒變化, 結(jié)果心情意外挺平靜的。大概是因為安全感足夠了?
楊嫣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冉韜, 覺得自己選夫君的眼光還不錯。
那么當(dāng)?shù)兀?br />
楊嫣腦子里不自覺地想起剛才的夢,小孩子的哭聲到現(xiàn)在還讓她腦袋瓜子嗡嗡的,居然還是她打的。
她當(dāng)然不會打孩子(重音)。
但是冉韜呢?
楊嫣的目光漸漸變得探究,但是很快就覺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手蓋住了。
耳邊傳來低聲,“照你的想法來。”不要做任何揣摩我心意的事。
楊嫣:這是打算移交教育大權(quán)?
……
按理說才剛剛被診斷出有孕,距離生下來還有好幾個月,考慮孩子教育的事并不急。但是白天的意外給楊嫣的震撼太深,她睡醒了之后摸著肚子考慮了一下午,表情一直很凝重。
楊嫣這一想就想到了天有暮色,紛亂的想法終于有些頭緒。
她思緒收回,覺得有一點餓了,正準(zhǔn)備叫人送點吃的進來,卻聽見旁邊一聲,“想好了?”
楊嫣一愣,抬眼看過去,發(fā)現(xiàn)冉韜居然一直在旁邊等著。
她有點意外,但還是點了一下頭,“有點頭緒。你說我辦那個學(xué)校怎么樣?……嗯,就是學(xué)堂。”
對上冉韜臉上的疑惑,她才想起自己一下子把話題跳過得太多了。
但這又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的。
楊嫣摸了摸空蕩蕩的胃,道:“邊吃邊說吧,我慢慢和你講。”
真說起來也沒那么復(fù)雜,楊嫣簡單說了自己白天遇見潘德岳收拾兒子的事,覺得這樣不太好。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感慨:“可能是我第一次當(dāng)人母親吧,總覺得怪不忍心的。”
畢竟她當(dāng)年看見便宜弟弟挨揍的時候,可沒什么想法。
冉韜眼神動了動,表情不像先前那般凝重,但也稱不上有多高興。
楊嫣是沒注意這點細微的變化,她心思還放在怎么解釋上面。顧及到冉韜也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楊嫣倒也沒說“打孩子就是不對的”這種話,只是委婉地表示“教育方式可以更多樣性一點”。
楊嫣說了點粗略的想法,最后總結(jié):“……所以我想辦個學(xué)校試試。”
對于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養(yǎng)孩子就是重復(fù)當(dāng)年自己父母的過程,因為自己當(dāng)年就挨
LJ
過揍,所以有了孩子之后并不覺得動手有什么不對。沒有外部干預(yù),只能重復(fù)這個輪回。
楊嫣覺得自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試試也沒什么不好。
就算最后失敗了,能多改變一個人也是好事。
冉韜連楊嫣先前去教坊都沒什么意見,更何況這種事。
他很快就點頭答應(yīng)下來,只是叮囑道:“有什么事差使人去干,你現(xiàn)在的身子,別太勞累了。”
楊嫣點頭。
又不是去找罪受,她才不會累到自己。
*
楊嫣辦學(xué)校的計劃還草創(chuàng)階段,真辦起來還要一段時間。
倒是她懷孕的消息傳出去,第二天潘居就被他爹壓著上門請罪了。
潘居,潘德岳長子,也就是昨天那個被親爹追得滿街亂竄的小朋友。
這次過來,小孩子走兩步就控制不住齜牙咧嘴,在家里絕對被狠揍過一頓。
楊嫣艱難保持了微笑:“……小孩子無心之失,潘將軍何必放在心上。”
前一天還覺得打孩子不好,結(jié)果第二天就送了小朋友一頓竹筍炒肉。雖然不是她的本意,還是叫人心情復(fù)雜。
楊嫣這話說的客氣,但潘德岳卻不敢當(dāng)真。他哪敢不放在心上?!昨日得知消息后都被快嚇?biāo)懒耍缓薏坏贸樗肋@個惹禍的孽障。
潘德岳摁著旁邊的小子,行了個大禮叩首道:“這孩子頑劣,竟沖撞了夫人。萬一夫人有什么閃失,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楊嫣沒想到他會這樣,連忙叫人起來,“將軍在戰(zhàn)場上屢立功勞,怎可因為這點小事輕言生死?”
潘德岳心里暗道:這可不是小事,說不好就是主公嫡長子!
他還待說什么,抬頭對上對面誠懇的目光,微微怔愣之后,壓著兒子往前一跪,俯身再拜,嗡著聲道:“這小子任由夫人處置!”
楊嫣:怎么還越說越嚴(yán)重了呢?
仿佛她會要了這孩子的命似的。
看著這位潘將軍很有把兒子拉回去再揍第二輪意思,楊嫣最后以“這孩子很有眼緣”為由,把小朋友留下來做一天的客。正好楊嫣打算辦學(xué)校,也借此機會問問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都在學(xué)些什么。
……問出來的結(jié)果不容樂觀。
別說讀書了,這孩子連字認得都不太多。倒不是潘德岳請不起先生,而是這年紀(jì)的孩子本就沒有定性,能主動學(xué)習(xí)的是極少數(shù),潘德岳在這方面又管得很松。他的想法異常樸素:老子在戰(zhàn)場上豁出命去給兒孫掙一場富貴,留下的余蔭夠子孫享用幾輩子了——活脫脫一個打算“入關(guān)的時候把子孫這輩子活干完”的親阿瑪。
連冉韜手下核心團體的二代都是這樣,楊嫣忍不住嘆氣:任重而道遠啊。
潘居小朋友被問得很緊張,一見這位仙女一樣的夫人嘆氣、就更不知所措。
他此前從沒覺得讀書寫字是多要緊的事,但夫人像是很在意這些,他試圖搜羅一下自己的優(yōu)點,“武師傅夸我根骨好、身手靈活,我.日后可以上戰(zhàn)場殺敵。”
小朋友滿臉心虛還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是挺可愛的,但楊嫣有點懷疑這個“身手靈活”是在親爹的毆打下鍛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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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這么想,但是楊嫣還不至于說出來,小孩子是需要引導(dǎo)教育的,她又問“是嗎?”“武師傅都教了些什么?”“能給我說說嗎?”
幾句話就忽悠著小朋友差點不顧還開著花的屁.股,給她來一個現(xiàn)場表演。
楊嫣連忙把人摁住了,把話題往安全的方向引,也順便了解了一下這會兒小朋友樸實無華的娛樂方式。
……
潘居這頓打嚴(yán)格來說還是因為楊嫣挨的,但是這小孩顯然不記仇,被家仆接走的時候,還依依不舍地抓著楊嫣的袖子問:“夫人,我還能再來嗎?”
“當(dāng)然可以。”
楊嫣一口答應(yīng)下來,但緊接著就在小朋友天真的笑臉中,露出了成年人的險惡用心,“阿居下次來將《壘土篇》第一節(jié)背給我聽好嗎?”
楊嫣當(dāng)年教冉韜寫字的時候用的是刪減版的三字經(jīng)(里面有許多不得不刪去的典故),但是這會兒其實是有專門的啟蒙教材,《壘土篇》就是其中之一,潘將軍給兒子請來的先生也是用的這一篇啟蒙。
潘居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還有條件。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要求不難。
《壘土篇》小孩子心中很長,但是只有第一節(jié)的話很快就能背下來,一晚上就可以了。
潘居小朋友特別爽快的答應(yīng)了下來,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怎樣一條不歸路。
倒是楊嫣看著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姿于心不忍,又叫住了人多叮囑了一句,“下次潘將軍氣急動手,你可以來我這兒避一避。”
潘居眼睛一亮,像模像樣地拱手道:“阿居多謝夫人。”
這么說著,小腦袋瓜子里已經(jīng)轉(zhuǎn)過好幾個一定會挨揍的主意。
但他到底前一天才挨了一頓狠的,這會兒還心有余悸,潘小朋友腦子里籌謀了一路,回到家對上親爹的黑臉,還是悻悻然地放棄了那些危險的念頭。
《壘土篇》第一節(jié)而已,他以前背過的,很容易!
*
因為要著手辦學(xué)校的事,楊嫣被診斷出有孕了之后反而忙起來。
教材還在編著,但是學(xué)校已經(jīng)先一步開起來了。按照從潘居小朋友那邊打聽來的普遍基礎(chǔ)狀況,學(xué)堂是從開蒙認字教起的,直接用這會兒最常用的蒙學(xué)教材就是,并不麻煩。
不過楊嫣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所限,再加上學(xué)校一切草創(chuàng)的狀態(tài),這個臨時辦起來的學(xué)堂一天只上半節(jié)課。
楊嫣這一胎懷得很穩(wěn),既沒有吐、也沒有暈,連口味都沒有變多少了,吃什么都很香、沒有一點刁鉆的要求。
楊嫣很懷疑,這是自己當(dāng)年滿腦子顏色的加點方式順帶照顧到了這一方面。畢竟眾所周知,棠市是個神奇的地方,上午生完孩子,下午就能……咳!現(xiàn)實肯定不能那么瞎搞,她有老老實實遵守三個月的危險期(雖然被診斷出來的時候,離三個月也沒差多久了)。
然而這萬事順心的日子,楊嫣也就過了幾個月。
到了盛夏將過的時節(jié),楊嫣已經(jīng)有了非常明顯的顯懷,孕期癥狀倒沒有多嚴(yán)重,但是一直對她的脈象嘖嘖稱奇、連連點頭的醫(yī)師突然提出了一點建議:控制飲食。
“夫人的脈象一直很穩(wěn),沒有保胎之憂,但孩子在娘胎里長得太好,也不是全然善事……只怕胎兒過大,生產(chǎn)的時候艱難。”
因為這一句話,楊嫣的飯量就被嚴(yán)格控制了。
冉韜親自在旁邊盯著,楊嫣連偷吃的機會都沒撈到多少。楊嫣理智上知道這是為了她好,也主動遵從醫(yī)囑,但是情緒上有時候就控制不住。
這天下午冉韜提早回來,順手摸了摸桌邊被冰鎮(zhèn)過還沁著水珠的梨,略微皺了一下眉。
——太涼了。
這么想著,冉韜端住了托盤、抬手就要放得更遠一點。
楊嫣正規(guī)劃著未來教學(xué)大綱,聽見動靜抬頭,正看見冉韜打算把梨端走的這一幕。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中午的雞腿就算了,現(xiàn)在連她吃個梨都要管?!
連日來的委屈積攢成了一股說不上來的氣憤,楊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撲了過去了。
冉韜被她這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護著人的肚子,卻不想來人直接低下頭,湊到他端著的托盤跟前,“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抬頭,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冉韜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被咬了一個缺口的梨子,又看看仿佛為梨打上標(biāo)記、滿臉神氣的夫人。
怔了一會兒,突然笑出了聲。
他只是覺得這梨太涼了些,想在旁邊放一放,但是自家夫人這“咬過了就是我的”的模樣,實在怪可愛的。
他也不再想著端走了,就手拿起了那個梨。
就著那個被咬出來的缺口,一口、又一口……
他慢條斯理地咬著梨,目光一瞬也不瞬地落在對面那個水珠和梨汁浸染得一片水澤的唇瓣上。
被這毫不掩飾的目光看著,楊嫣不自覺臉熱,連嚼的動作都一點點慢下來,最后完全停.下。
那梨子不大,冉韜三兩口就解決完了,視線卻沒有挪開。
在這直白的眼神之下,楊嫣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生生把嘴里的梨肉吞下去了。
她覺得、冉韜不是想吃梨。
是想吃她……
48 ☪ 是誰的?!
◎你現(xiàn)在哭有什么用!◎
唇齒間是馥郁的梨子香氣, 楊嫣先前的感覺果然沒錯,兩人差點鬧回房間去。
最后還是懸崖勒馬地止住了。
楊嫣靠在冉韜懷里平復(fù)著氣息,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今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冉韜一時沒有回答。
為什么早早回來了呢?
得知裴琿被俘的時候, 冉韜就知道有些事情不會如他所愿。
劉盛想要除掉裴益之、接手他的部眾,但他需要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動手的理由,裴琿被俘成了最好的借口。于是過了不久,劉盛就“截獲”了裴琿給父親的招降信,沒人知道這封信是真是假, 但是這無關(guān)緊要, 裴益之被召入姑威軟禁……裴琢能活下來了。
但情況發(fā)展總比預(yù)料得更“糟糕”一點。
裴益之被囚禁,歸附的裴家部眾心生不安,就有傳言裴益之已經(jīng)被劉盛殺死,這些人害怕自己被追究罪責(zé),便擁立了裴益之的侄子裴瑯據(jù)城自守。這下子招降信就變得無關(guān)緊要,裴氏部眾真的反了, 裴益之不死也得死。
裴瑯,裴琢的嫡親兄長。
這位新任的裴氏主人向他求援。
……他答應(yīng)了。
他答應(yīng)過嫣嫣不會再對裴琢動手,就公事論, 對裴家此時的投誠,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路州和他手下其他被流民軍閥徹底毀過幾遍的州郡都不同, 它這些年都很安穩(wěn), 安穩(wěn)到里面的情況一如在梁朝時的復(fù)雜。如果他不想從頭到尾血洗一遍的話,確實需要有人替他居中斡旋,在路州經(jīng)營多年的裴氏就很合適, 只剩下殘部的裴氏更合適了。
冉韜輕輕從背后抱住了人, 低聲回答了剛才的問題, “想回來見見你。”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條“喜訊”。
裴琢娶妻了, 裴氏部將的女兒。
“嫣嫣,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我不求更多,也不會再做什么。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楊嫣扭著身抱回去,以行動表示回應(yīng)。
她有點疑惑:這才半天沒見吧?夫君好黏人啊。
……
四年后,閔朝被滅,涼州歸降。
初步平定下北方后,冉韜正式稱帝。國號為“衛(wèi)”,他本人也恢復(fù)“冉”姓。
之后,便是籌備水軍,準(zhǔn)備南下。
不過在此之前,楊嫣先把便宜爹一家接到北方來了。
北方朝廷氣勢煌煌,楊父身處“敵營”,能夠成功脫身還是費了一番心力。不過這并不影響楊父一路上的好心情,舟車勞頓都掩不住他的容光煥發(fā)、滿面意氣。
他生了一個好女兒啊!
皇后!還是帝王為她空置后宮、椒房獨寵的皇后!!
女兒在皇帝面前有這么大的面子,他便是實打?qū)嵉膰桑蘸蟮那巴静槐負?dān)憂。
楊父如今全然沒有得知女兒跑去北方時的氣急敗壞,滿心滿眼的都是:女兒既有眼光又有想法、敢作敢為,果真是生下來就要當(dāng)“貴人”的!!
這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亢奮情緒一直持續(xù)到女兒帶著外孫過來見他。
照常理說,楊父該入宮拜見的,君臣之別從來高過父子,他女兒既然嫁入了皇家,那就是“君”,便是他見了也該叩拜稱主。但陛下.體恤他們父女久別重逢,特許他在家中設(shè)宴,一切以家禮行之。
這獨一份的恩寵榮耀不止楊父覺臉面甚光,就連一路上神情惴惴的王氏都心下稍安,費心操持這場“家宴”的同時,也禁不住在心底大松口氣:總不用擔(dān)心入宮后的刁難了,三娘那個性子,真能讓她當(dāng)眾下不來臺。
只是覺得宮中儀式太麻煩了的楊嫣:“……”
你們高興就好。
楊父就這么保持著昂揚的情緒,見到女兒身邊的那個孩子。
扎著總角的小童上前一步,雖然年紀(jì)尚幼,但是儀態(tài)中自有一番氣度。
“昶兒見過外祖父。”
行止得當(dāng),施的雖是晚輩禮節(jié),卻不顯位卑。
這行動挑不出什么差錯來,但楊父卻在心底冒出一種說不上的怪異感。
對方年紀(jì)雖小,卻不能怠慢,楊父連忙收斂心神回禮道:“怎敢當(dāng)太子殿下如此稱呼。”
冉昶仰頭笑了起來,“外祖父不必客氣,阿耶說了是這次家宴。他沒有陪娘一起過來,就是怕外祖父拘束。”
明明是個小孩子,笑起來竟然顯得溫文爾雅。
這氣度,楊父總覺得像是在哪見過。
當(dāng)然不是指他今日覲見的那位陛下,后者從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摸爬滾打起來,甫一見之就覺殺氣凜然、讓人不敢細看。
楊父忍不住再次出了神,一直到被旁邊的楊嫣提醒一句“阿耶,咱們先進去吧”,他才壓下那點莫名的情緒,引著人往里走。
既然是家宴,也沒有拘束。楊父暫時忘了門口那點疑慮,像是普通人家的長者一樣細問起后輩的學(xué)習(xí)情況,問著問著就考校起來。
楊嫣在旁邊看著只感慨,這可真是古今中外亙古不變的對孩子的話題。
好在冉昶還挺樂在其中的。
雖然換了個爹,但是這孩子一如劇情里一樣聰慧靈秀、勤奮好學(xué)……乖到可以充當(dāng)“騙人生娃”的好孩子模板了。
——果然是她這個當(dāng)娘的基因好。
楊父顯然對問出來的情況十分滿意,等到了吃飯的時候已經(jīng)滿臉都寫著“這是我的好大外孫”了。
普天之下所有長輩在飯桌上表達關(guān)懷的方式都差不多——“多吃點”。
楊父也不能免俗,因為這位外孫現(xiàn)在以及未來的尊貴身份,他甚至沒顧禮節(jié),親自動手添的菜。
楊嫣在旁瞄了兩眼,趁人不注意,把冉昶碗里的香芹夾出來了。
得到了小朋友一個“欲言又止”的小眼神。
楊嫣理直氣壯地看回去:看什么,不喜歡吃就要說出來。
以冉昶小朋友的身份,雖然是做客,但沒人給敢給他委屈受。楊嫣選擇偷偷挑出來,已經(jīng)很給便宜爹面子了。
楊嫣動作挺快的,但是這點眉眼官司還是被楊父看到了,楊父不由問了一句,“怎么了?”
楊嫣:“昶兒不喜歡吃香芹……阿耶你不用管他,他都五歲了,要吃什么會自己指。”
虛歲五歲,又因為是臘月生的,實際年齡還要更小一點。
冉昶倒是一本正經(jīng)地:“長者賜不敢辭。昶兒只是不喜,并非不能,怎敢浪費外祖父心意?”
楊嫣:“……”
你信不信,你要是換個爹,今天的外祖父別說“心意”了,他能把你扔出大門口。當(dāng)然這種話楊嫣是不會當(dāng)著小孩子面說出來了,她這會兒只是禮貌地保持了微笑。
楊父卻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臉色都僵硬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勉強道了一句:“昶兒純孝。”
“長者賜不敢辭”……
他想起來這孩子的氣度像誰了!!
當(dāng)年也有個孩子在楊家做客,說了同一句話,當(dāng)時崔氏還在世、玩笑地同閨中友人許了門親事,后來玩笑成了婚約,再后來……
楊父的臉色已經(jīng)漸漸泛青。
他又想起楊嫣剛才的話——五歲。
他女兒的婚事是在四年前,是四月維夏成的婚,她哪里來的五歲的兒子?!早產(chǎn)?這孩子臉上可沒什么孱弱之相!
五年前,裴益之遣裴氏子弟入衛(wèi)陽為質(zhì),里面就有裴琢……
楊父已經(jīng)不敢想下去了。
她怎么敢?!她哪來的膽子?!!
楊父忍不住看向楊嫣,看見那張“春花尚遜三分顏色,明月亦羞與之見”的臉就是一梗。
她膽子確實很大!
當(dāng)年就敢孤身一人北上、不顧戰(zhàn)亂地去尋人,再做出這種事來一點都不稀奇!
裴琢!又是裴琢!
他當(dāng)年把這個女兒從梨縣接回來的時候,就后悔親事定得隨意了。現(xiàn)在看來,那婚約哪里是“隨意”?分明是惹禍的孽.根!
——這可是抄家滅門、要闔族皆絕的大禍!!
*
楊嫣畢竟是在外面長大,和便宜爹關(guān)系算不上親近,這頓飯也是“走流程”的意味居多。但是吃完之后卻被便宜爹叫進書房、說是父女久別重逢、敘敘別情。
楊嫣納悶。
她和便宜爹的塑料關(guān)系還到不了“說悄悄話”的程度,當(dāng)年她從梨縣回楊家,也沒見這個便宜爹有什么別情要敘。
楊嫣覺得這里面或許有什么問題,也就沒拒絕,老老實實地跟著進去了。
楊父一進書房就把其余人都屏退了干凈,臉色也隨之沉了下來,“你老實交代,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誰的?!!”
他聲音壓得極低,但是配上表情卻稱得上疾言厲色的。
楊嫣被問得一懵,誰的?
當(dāng)然是——
“我的。”
她親自生的啊,還能是誰的?
這回答在楊父看來就是在“模糊重點、回避話題”,簡直佐證了他的猜想。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栽倒在地上。
楊嫣懵逼著去扶,雖然她和便宜爹沒什么父女感情,但是也不至于想把人氣死啊?這是怎么了?
楊嫣伸過去的手被死死地抓住,力道之大、幾乎要把她的手臂掐斷。
她倒抽了口涼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楊父這會兒卻注意不到這些細節(jié)了,他咬著牙道:“你把所有人當(dāng)傻子嗎?!那個……他可有半點早產(chǎn)之相?”
楊嫣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便宜爹這個意味不明的代指是說冉昶。
她不明所以:“昶兒是足月生……嘶~”
楊嫣終于被她親爹掐哭了。
生理性眼淚倒不影響情緒,楊嫣還在試圖讓不知道為什么陷入激動的老父親冷靜一點,她嘶著氣勸道:“阿耶,你、你先放開,有什么話慢慢說。”
楊父更痛心疾首:“哭!你現(xiàn)在哭有什么用!!”
楊嫣:???
不是!我掉眼淚難道不是你害的嗎?!
49 ☪ 無效解釋
◎是出什么事了嗎?◎
楊嫣理智上知道“未婚先孕”在這個時代是挺嚴(yán)重的事, 但是放在她本人身上,卻一直沒有這個自覺。從來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過類似的話題,也絕對沒有人質(zhì)疑過冉昶的出生時間, 再加上她是成婚之后才得知懷孕的,對此的感覺就更模糊了。
一直到了今天,楊父表現(xiàn)出這么大的反應(yīng),楊嫣才終于意識到:原來她是未婚先孕啊!
楊嫣試圖安慰一下受到?jīng)_擊的老父親,但是很快就發(fā)現(xiàn)對話出現(xiàn)了偏差, 在一陣的雞同鴨講之后, 楊嫣終于明白了楊父的意思。
她不可思議道:“阿耶,你以為這孩子是裴……”琢的?!
后半截話在楊父像是要殺人的目光下咽了下去。
但是楊嫣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就冉韜那個性格,他都能因為一個婚約想搞死裴琢,要這孩子真是裴琢的,后者真的有命活到現(xiàn)在?
楊父死死盯著楊嫣, 一字一頓,“這孩子是陛下的。只能是陛下的。”
楊嫣覺得荒謬:“昶兒當(dāng)然是陛下的孩子。”
楊父像是松了口氣,露了個“你總算知道輕重”的表情, 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楊嫣:“……”
她確定自己進行了一場無效解釋。
楊嫣試圖把事情說清楚,但因為楊父已經(jīng)先入為主地為這件事定了性, 接下來無論楊嫣再怎么解釋, 他都順理成章地在腦子里翻譯成另一個意思。人永遠只會聽懂自己愿意聽懂的意思,迅哥兒……可能沒說過這話。總之事實證明了這個道理,楊嫣掙扎了半天, 最終只能被迫放棄。
楊嫣:算了, 反正這種事、便宜爹也不敢到外面去說。讓他一個人在心里默默誤會、似乎也不影響什么?
楊嫣心力憔悴地離開了, 屋里的楊父的神情再度凝下。可是他這次別說像早些年那樣摔杯子了, 就連表情都得好好克制住、免得被人察覺出什么端倪。
他只能心里怒斥:逆女!果真是逆女!!
本來北方連年戰(zhàn)亂,二嫁之身絕不是什么稀罕事,先閔朝皇后就曾經(jīng)為大梁重臣之婦,早些年的偽齊皇后甚至是帶著兒子改嫁進門的。依照如今陛下對嫣兒的盛寵,便是她是有孕之身嫁進來也不是什么大事。
壞就壞在這個逆女將事情瞞下了。
“早就知道是養(yǎng)子”和“被瞞著替別人養(yǎng)兒子”完全是兩碼事兒!是個男人就不能忍后一種情況。更何況如今那個孽種已經(jīng)被冊為太子,事關(guān)國統(tǒng),稍有動蕩便是朝之大事!
楊父這時候切切實實生出些悔意。
既知道這逆女的性子,他當(dāng)年做什么要攔那婚事?!便是讓她如愿嫁了裴琢,也好過招惹出今日的禍?zhǔn)隆?br />
……
楊嫣這會兒也在后悔。她認真反思了自己當(dāng)年為了婚約鬧出來的動靜是不是太大了,以至于便宜爹會產(chǎn)生這種不可思議的想法。
她也是有基本道德感啊!
因為劇情要她嫁人,她甚至都沒有動過“以這個身份養(yǎng)美少年”的念頭。
楊嫣正沉思著,突然被一個軟乎乎的小家伙抱上來。
思緒被打斷,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兒子,“怎么了?”
冉昶:“外祖不喜歡我。”
他用了一個非常肯定的陳述語氣。
楊嫣:啊這……
她試圖解釋,“外祖對你有一些誤會……等熟悉以后就好了。”
楊嫣確信,等便宜爹發(fā)現(xiàn)這孩子親爹確實是冉韜,昶兒就會重新變成“寶貝外孫”了。
她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打量著冉昶。除了眼睛跟她像,其他地方明明跟小時候的冉韜一模一樣,最多因為小朋友被她養(yǎng)的圓滾滾的,沒有冉韜當(dāng)年那么瘦。
——完全沒有引起誤會的地方!
楊嫣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給了冉昶一個香香的親親,惹得小朋友紅著臉往她懷里躲,又悶聲悶氣,“男女七歲不同席,昶兒已經(jīng)五歲了,阿娘不能隨便親。”
楊嫣覺得這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超可愛,忍不住逗他,“是啊,昶兒已經(jīng)五歲了,那阿娘是不是也不能隨便抱了?”
一句話惹得小朋友抱的更緊。
楊嫣不忍心了,又哄:“好啦,逗你呢,昶兒就算五十歲也是阿娘的昶兒。”
……
因為馬車上的一陣鬧騰,楊嫣最后是抱著冉昶下來的。
小家伙有點沉,楊嫣兩只手都用上還有點墜得慌,但冉昶難得撒嬌,楊嫣也樂得滿足他這點小要求。
一下了馬車,就見冉韜就在宮門口等著。
旁邊侍從行禮聲中,父子倆對視了一眼,在親爹的注視下,冉昶悻悻地從香香的娘親身上下來了。
楊嫣瞪了冉韜一眼。
下一秒,楊嫣自己就被抱起來了,和剛才她抱了冉昶一個抱法。
楊嫣:???!!!
——你放我下來!!聽見沒有?放我下來!
我不要面子的嗎?!
*
等到了冉韜終于抽出空來和兒子獨處的時候,他才問:“說吧,發(fā)生什么事了?”
這小子不會無緣無故的這么黏人。
冉昶先確認:“阿耶不會做惹娘生氣的事吧?”
冉韜瞇著眼看他。
冉昶在稍久的沉默之后,開口:“楊公想殺我。”
雖然很淡,但是他確實有幾個瞬間在對方身上感覺到了殺意。可那是阿娘的阿耶……想到這里,冉昶忍不住糾結(jié)地擰起了眉頭。
冉韜露出點意外的神情,看了眼兒子的表情,還是開口:“他不敢動你。這事我來查,你不用管了。”
冉昶抬頭:“阿耶會陷阿娘于不義嗎?”
冉韜皺眉看了這小子一眼,“你娘該教過你,解決問題從來不止一種手段。”殺人才是最下乘的。
他還什么都沒有說呢,這小子已經(jīng)想著怎么“不留后患”了。
……也就是嫣嫣還把他當(dāng)個“好”孩子。
*
楊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jīng)在冉韜父子眼前掛上號了,他還在努力尋找自救辦法。
北上之前,他滿腔雄心壯志,想要在衛(wèi)朝一攬權(quán)勢。但得知女兒干的“大事”之后,他什么也不敢想了,只想活下來。關(guān)系到皇家顏面,這種事即便被發(fā)現(xiàn)了也是秘而不宣。只要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他就還有一線生機。
名聲!他需要卓著又煊赫的名聲!!
煊赫到事情敗露之后,皇帝也不敢隨便找個理由殺了他的名聲。
要怎么才能有名聲?
這幾日聽到的消息緩緩在腦海中浮現(xiàn),楊父心中也有了決斷:教書授人!
至于說什么“世家藏書不輕易示人”、“世族區(qū)別于寒門的根基”……命都要沒了,要這些做什么?!!
那逆女倒是明白這個道理。
但怎么就一碰到裴五,她腦子就拎不清了呢?!
……
楊父的行動很快,在作出決定之后立刻情真意切地固辭官職,發(fā)下宏愿行教化之道。
楊父畢竟是在大梁朝廷里混過的人,對炒名聲這一套可謂駕輕就熟,雖說沒法和后世層出不窮的營銷手段相比,但也是適應(yīng)時代背景、符合本土士人口味的特別定制版,一時之間果真名聲大噪。畢竟是關(guān)系到自己小命的事,楊父下了苦功夫,萬萬不敢搞出些虛名就收手……某種意義上,他的情真意切都很“真誠”。
另一邊,冉韜也終于借著暗衛(wèi)傳來的消息、再聯(lián)系楊父連日來的作為,連猜帶查地弄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冉韜:“……”
冉韜把兒子叫過來,盯著看了半天。
冉昶和親爹大眼對小眼地對視了好一會兒,總覺得沒從對面的視線中察覺到什么善意。
他頓了頓,幽幽開口:“你要是想打我的話,我會找阿娘告狀。”
冉韜沉默。
他最后還是讓人走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冉韜倒是分了些心神觀察了冉昶在他娘跟前的表現(xiàn),確實不太一樣。
想到這個“不一樣”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黑下臉警告,“少在你娘面前裝模作樣。”
冉昶愣了一下。
他不由抬頭,和冉韜對上視線。
過了會兒,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一點點彎起眼睛,露出一個又斯文又可愛的笑,“阿娘喜歡我這樣的。”
冉韜:“……”
親生的,不能掐死。
*
楊嫣一開始沒打算把學(xué)校規(guī)模搞得多大,只是想糾正一下這會兒的教育方式。
但是她的身份在這里,有些事情辦著辦著就不受控制了。
楊嫣確實可以撒手不管,把這件事交給別人,就像是當(dāng)年把戲班子交給碧樓一樣,可這里面有一個不可替代性的問題,她是皇后——唯有皇后的身份,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女孩子入學(xué),甚至真的因為性別的緣故出現(xiàn)爭執(zhí),她完全可以將之辦成女校。
換個人就沒有這種效果。
楊嫣:可惡!明明她一開始只想躺平的!到底為什么給自己找了這種事兒干?!
每天搞學(xué)校的事都已經(jīng)夠忙了,楊嫣沒打算參與政事。可她的身份在這里,總有人通過拐彎抹角的方式求到她這里。楊嫣的反應(yīng)是一概不理。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很難止住,她可不想自己的學(xué)校變成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話雖如此,總有一些人不死心。
學(xué)校里是嚴(yán)令禁止了,但這日楊嫣居然被堵到了半路上。
“皇后殿下容稟,裴刺史絕無北通匈奴之意!裴刺史只因胞弟病重,才與牧民交換一些藥材,此乃拳拳手足之情、絕無危害社稷之意!!!”
來人說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腦袋瓜子都磕出了血。
只可惜剛剛說完一句話,就被匆匆趕來的京城巡防士卒拖了走,后者就像是影視劇里突然冒出來的大反派。
領(lǐng)頭人在車駕前叩首:“殿下恕罪,臣失職,竟令歹人驚擾鳳駕。”
楊嫣聽見熟悉的聲音探頭往外看,“守庸?”
稀奇了,居然是韓卓親自來的。
楊嫣走的這條路不算宮城大內(nèi),但是因為她每日都要經(jīng)過,也是禁軍巡邏范圍。
可剛才押送這人過去的卻是京城巡防士卒,而這會兒請罪的韓卓韓守庸是禁軍頭領(lǐng)。饒是楊嫣在這上面的敏.感度不高,也覺出這里面有什么問題,“是出什么事了嗎?”
韓卓再次請罪:“臣御下不嚴(yán),竟令下屬擅離職守。”
楊嫣聽完這話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果然是出問題了。
具體是個什么情況大概還要再查。不過這事兒不歸她管,讓冉韜頭疼去吧。
楊嫣往外探了探身,想看看情況。
好像除了剛才那個被拖下去的人,也沒什么別的問題,但她還是確認道:“我今日還能出去嗎?”
韓卓因為突然湊近的距離愣了一下,回神后連忙答:“能的……”
他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退,俯身叩首道:“兒送義母過去。”
楊嫣:“……”
別那么叫!
——好像她突然老了十歲似的!!
作者有話說:
嫣嫣(震怒):對著這張臉叫娘,你張得開嘴嗎?!
50 ☪ “好”
◎我很高興。◎
楊嫣為自己也到了“被叫阿姨會生氣”的年紀(jì)而悶了會兒, 但很快就調(diào)節(jié)好了心情。每個年紀(jì)有每個年紀(jì)的美啊!她就算再過十年也照樣是大美人!!
調(diào)節(jié)好那點突如其來的年齡焦慮之后,楊嫣倒是想起來剛才攔路那人的話來:裴刺史為就胞弟和匈奴交換藥材。
姓裴的刺史,還鄰近匈奴。
要是楊嫣沒記錯的話, 只有那一個了:路州裴瑯。
裴瑯的弟弟不就是裴琢?!
男主病重,還真是好熟悉的說法。
楊嫣陷入沉思。
——這是不是劇情結(jié)束的預(yù)兆?
時間上應(yīng)該差不多,昶兒都五歲了。
雖說原劇情里,孩子這么大的時候才是情節(jié)開始,但是原主的婚事絕對沒有她這么一波三折, 生孩子也肯定要比她早。而且原劇情與冉韜稱帝也更早一些, 楊嫣不太確定這里面有沒有她當(dāng)年“緩稱王”的故事影響,總之原劇情中、衛(wèi)朝立朝的時候仍是群狼環(huán)飼強敵四擾……
話題拉回來,碧樓還好好地跟在她身邊,裴琢到底是怎么病重的?
那個不靠譜的劇情慣性真的有這種影響力、換了個女主也能繼續(xù)下去?還是裴琢真的病了。
……
長安在此之前一直是閔朝首都,冉韜遷都至此,有盡快安定下當(dāng)?shù)鼐謩莸囊馑? 卻也免不了受舊李閔朝廷的勢力影響。沒想到對方第一次動手是在這上面。
裴瑯只是附帶的,背地的人意指太子。
至于為什么“裴刺史胞弟的事能和太子扯上關(guān)系”?就算這會兒正在冉韜跟前請罪的韓卓也不敢說話。
不管怎么樣,手下士卒被調(diào)離這件事都是韓卓失職。
鞭一百。
冉韜親自動手, 算是給這個義子留點面子。
行刑的過程出了點意外,中途被人闖進來了。
宮中能通行無阻的除了冉韜之外也就兩個人, 楊嫣又不喜歡往前朝來, 冉韜聽那又輕又細的小孩子腳步聲就知道是誰,頭也沒抬地冷聲說了一句,“出去!”
冉昶和這位義兄關(guān)系好, 大約是從哪里聽說了今日的事、過來求情。
只是這次事不是求情能了結(jié)的。
禁軍是宮城護衛(wèi), 讓人動手到這上面, 韓卓這個禁軍頭領(lǐng)該掂量一下當(dāng)不當(dāng)?shù)孟氯チ恕H巾w只抽一百鞭子, 已經(jīng)是看在舊日功勞,以及他發(fā)現(xiàn)得及時、彌補得早上面了。
冉韜那句“出去”說完,卻沒有立刻得到回應(yīng)。
冉韜意識到不對轉(zhuǎn)頭,看到的景象卻讓他瞳孔驟縮。
手里的鞭子抽歪到旁邊的地面上,凌厲的破空聲后,被血浸透的鞭身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鮮明的印痕。
跟在冉昶身后的不是冉韜一開始以為的宮人婢女,而是——
“嫣嫣?!”
過來的是楊嫣。
楊嫣因為早晨聽到的消息,好奇裴家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早早回來問問冉韜。她回來之后,問了冉韜在的地方就走過來了,路上還帶上了昶兒,沒想到一進來就撞見這么一個鮮血淋漓的場面。
伏著身受刑的韓卓也聽到了動靜,顧不得身上的劇痛,忙不迭地扯了外袍蓋住血肉模糊的脊背、也遮住赤祼的上半身,這才轉(zhuǎn)身過來、煞白著一張臉請罪,“臣失禮于殿下面前。”
楊嫣沒敢看他。
她看到傷口就會不自覺生出代入感,進來那一瞬間看見的血肉模糊,夠她在心里翻騰上很久了,移開的視線卻瞥見那根還在微微晃動的鞭子。
鞭身上的血水一滴滴地往下滴。
楊嫣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問過“這鞭子明明全是黑的,為什么叫‘湘烏’呢?”,卻被冉韜岔開了話題。
為什么是“湘烏”呢?
因為扔到水里,鞭身上的血會把水染成湘妃色。
楊嫣還沒有得到這個確切的答案,但是卻生出些類似的模糊認知。
……它真的能抽死人。
某個很久以前的想法突然在腦子里冒出來,楊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這一個動作讓本來打算上前的冉韜僵在了原地。
冉昶因為這驟然繃緊的氣氛不安,他轉(zhuǎn)頭求助,“……阿娘?”
楊嫣猛然驚醒,連忙過去捂住了冉昶的眼睛,用了點力氣把這孩子抱起來,低聲:“抱歉,我這就出去。”
她這會兒才緩過神來,想起冉韜最開始那句“出去”。
……
楊嫣是冷不防的被嚇著——誰高高興興回家,卻看到一片鮮血淋漓都要嚇一跳——她回去緩了緩神就好了。畢竟在這個世界都生活了這么多年,她也不是剛來時候那種看個斷手就一驚一乍的人了(……大概?)。
楊嫣回過神來擔(dān)心冉昶,這么小的孩子冷不丁地看見那么血淋淋的畫面該嚇壞了。她抱著兒子拍著后背安慰了好一會兒,口中連聲道:“昶兒是不是嚇到了?別害怕,有娘在呢。”
冉昶:“……”
不,他沒害怕。只有阿娘被嚇到了。
冉昶小朋友重重地在心底嘆了口氣,很稱職地充當(dāng)起了安慰娘親的工具人,費力地伸著肉乎乎地小手在他娘的后背安撫地拍著,“不怕、不怕……阿娘不怕……”
他頓了頓,在被察覺不對之前先一步改口,“有阿娘在,昶兒不怕。”
母慈子孝了好一會兒,冉昶終于安慰好了被驚嚇到的娘親。他推門出來,一點都不意外地看見門口站著的親爹——換了一身衣裳的親爹。冉昶懷疑他爹還抽空洗了個澡,因為他一點血腥味都沒有嗅到。
冉昶:“阿耶不進去嗎?”
冉韜沉默了一陣,緩緩搖頭:嫣嫣現(xiàn)在大概不想見他。
冉昶眨了眨眼,一臉乖巧地仰頭,“阿娘說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
冉韜:“……好。”
冉昶:?
這反應(yīng)不對啊?
難不成他剛剛安慰了娘親,又要想辦法開解阿耶嗎?
小小年紀(jì)就背上了生活的重擔(dān).jpg
*
冉昶最后也沒達成“和香香娘親一起睡”的目標(biāo)。
楊嫣昏迷過去了。
一開始宮人們只以為皇后是在小憩,無人敢打擾,等到了晚膳時分才發(fā)現(xiàn)不對,皇后怎么叫都叫不醒。
這般情況,早先那個“一起睡”的約定自然不能履行,被放了鴿子的冉昶小朋友露出了一副“早有預(yù)料”的表情:他就知道、阿耶才不會讓娘同他一塊睡呢,這次連理由找得都很不走心。
冉韜也沒有心情找一個“走心”的理由。
寢殿燈火通明,太醫(yī)跪了一地,卻沒人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一切脈象都很正常,仿佛皇后就是睡著了而已,只是怎么叫都不醒。
……
楊嫣還不知道自己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
她突然被拉進了當(dāng)年的意識空間,又見到了那位負責(zé)人。
負責(zé)人語帶贊嘆,“劇情完成度不錯啊。”
楊嫣:???
上來這一句話,直接把楊嫣噎得沉默了。
楊嫣連自己一開始想說的話都忘了干凈,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認真的?”
負責(zé)人像是不理解楊嫣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問,嘴里說著“當(dāng)然”,然后一揮手。
兩人面前出現(xiàn)一段影像——
一位婦人正扶著病榻上的青年起身,動作熟練拉過一旁的軟墊為青年支撐起身體,然后回神端起藥碗來,溫溫柔柔地開口,“五郎,喝藥了。”
負責(zé)人語氣感慨,“我好久都沒有遇見這么還原的劇情了。”
楊嫣全然陌生的婦人面孔,艱難開口:“……這沒問題嗎?”
負責(zé)人不解:“什么問題?”
影像中的畫面仍在繼續(xù)。
青年顯然對于如今的狀況很是抗拒,閉著眼偏頭往里,對女人的喂藥拒不配合。女人也不惱,就靜靜地端著藥碗等在一邊,一副極好脾氣的溫柔模樣。
還是青年先受不住,別著頭冷聲,“你不如給我個痛快。”
負責(zé)人看著這一幕,表情甚至有點感動了,“你看,連男主的態(tài)度都是這么貼合。”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負責(zé)人都記不清有多少年沒看見這么還原的劇情了。現(xiàn)在的角色啊,該談戀愛的一門心思搞事業(yè)、該黑化的無欲無求、該當(dāng)惡毒女配的去修了無情道、該修無情道的反而黑化搞起了囚禁play……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負責(zé)人轉(zhuǎn)頭看向楊嫣,目光已經(jīng)充滿關(guān)愛的意味,“你放心,就你這個劇情完成度,在局里肯定能評上特A,接下來小世界的身份隨便挑,什么‘家財萬貫’、‘榮華富貴’、‘命帶錦鯉’都不是事兒,我記得你想當(dāng)公主?你等等、我看看啊……”
楊嫣終于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這個‘女主’,沒問題嗎?”
負責(zé)人不解:“女主怎么了?”
女主不是正喂著藥嗎?
畫面中的場景仍在繼續(xù)——
被青年這么冷聲斥責(zé)了一句,女人突然捂臉嚶嚶哭泣起來,“五郎,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結(jié)發(fā)夫妻、相持至今,我怎么會做出這種事來?”
“……妾會好好照顧夫君,一直照顧下去。”
她就這么眼淚盈盈的看著榻上的青年,眸中盡是殷殷,深情至極都叫人悚然了。
裴琢卻像是忍無可忍,一手揮開,但那點虛軟的力道連藥碗都沒能打分,只濺了幾滴藥汁出來,洇開在女人的裙擺上,他怒斥:“蔣沁,你夠了!你父親為裴家立下大功,我才娶你進門。你嫁進來之后,裴家可給過你半點委屈受?我自認為待你不薄,你卻害我至此,如今還在旁惺惺作態(tài)什么?”
女人神情微斂,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先前溫柔,“夫君又說胡話了。明明是那個賤婢為了勾住夫君,用些下三濫的藥,這才壞了夫君的身子……不然那賤婢一無美貌,二無才情,又人如其名、像夏日鳴蟬一般聒噪,憑什么籠絡(luò)住夫君呢?”
……
負責(zé)人喃喃念著:“蔣沁?這女主名字是不是有點不對?”
而且這劇情也有點問題,比起復(fù)仇來,更像是愛而不得黑化了。
楊嫣幽幽地看過去。
負責(zé)人像是意識到什么,神情微變。
他飛快關(guān)閉了畫面,仿佛沒有看下去就能假裝問題不存在一樣。
他清咳了一聲,一臉正色,“是有點小問題,但問題不大,公主還是能當(dāng)?shù)模褪沁M入時間上可能有點限制。”
“亡國公主你肯定不愿意,新朝的話,我看看啊……有了有了,正宮嫡出,這位皇后過幾年會有個女兒,我把你加進去,到時候雙生子……”
負責(zé)人說著說著突然卡住了。
他抬頭看看楊嫣,又看看手中的命簿,一點點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負責(zé)人磕磕巴巴,“你這、這個倒是可以,如果難產(chǎn)的話……但、但是我們一般不太建議這種,親緣關(guān)系太近,容易出現(xiàn)一些問題,畢竟……”那種上古時期的古早文學(xué)對于現(xiàn)在的世界觀來說實在過于炸裂,早就不流行了。
楊嫣一口打斷:“我沒有!!”
她總覺得這個負責(zé)人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她沒給對方再發(fā)揮想象力的空間,飛快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接著用現(xiàn)在的身份,可以嗎?”
負責(zé)人大松口氣,連連點頭,“可以的可以的!”
楊嫣接著和負責(zé)人協(xié)商細節(jié),最重要的是卸載到她身上的那個炮灰扮演的輔助系統(tǒng)。
雖然她這些年在冉韜身邊,又加上身份貴重、沒人敢擅自揣測心思,系統(tǒng)的存在感稀薄到幾乎等同于沒有,但是她還沒忘記自己當(dāng)年被這個人工智障坑出的斑斑血淚。
——趕緊卸掉啊!
……
三天了,整整三天。
脈象很正常,只是人沒有醒過來而已。
太醫(yī)們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個設(shè)想:或許只是殿下自己不愿醒。
——她為什么不愿意醒呢?
冉韜輕輕握住了床上人的手,低聲:“我已經(jīng)派太醫(yī)去路州了,他只是生病了而已……”并不是病得要死。
原來他和昶兒加在一起,都不及那人一個“病重”的消息。
“嫣嫣,你快醒過來吧……”
“昶兒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快瞞不住他了。”
昏睡中的人仍舊毫無反應(yīng),冉韜抓著對方的那只手緊了緊。
許久的沉默后,他終于向承諾一樣壓低著聲音開口——
“只要你能醒過來……”
“不管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
……他認輸了。
只要嫣嫣能醒過來,怎么樣都好。
楊嫣意識剛剛回歸,就聽見后半句話。
她腦子還有點糊著,下意識地跟著重復(fù),“什么都答應(yīng)?”
冉韜的掌心驟然收緊,在對面的痛呼聲中才一點點放松。
他定定地注視著睜開眼的人,緩聲開口:“是。”
剛剛痛失養(yǎng)美少年機會的楊嫣還有一點點扼腕,這會兒她看著冉韜這好像很認真的表情,試探著開口,“就算我養(yǎng)十個八個美少年?”
冉韜:“……”
楊嫣在這種沉默的注視下漸漸心虛,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點過,正想著收回前言,卻見冉韜一點點笑了起來。
楊嫣:完了!這是氣瘋了吧?
楊嫣正想著怎么補救,卻覺唇角微熱,上面落下一吻。
耳邊傳來一道輕輕的應(yīng)聲,“好。”
楊嫣一點點睜大了眼睛,神情震驚:什么“好”?“好”什么?!
冉韜剛剛是不是說了什么話?!一定是她聽錯了吧!
冉韜俯下身,輕輕蹭著人的耳邊的鬢發(fā)——
嫣嫣,我很高興。
你選擇留下來和我互相折磨,而不是去找那個人。
作者有話說:
#求助帖# 救命!挺急的!!
我說“我要養(yǎng)十個八個美少年”,我對象同意了!他還在笑!!我只是口嗨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我從開文就想把這個情節(jié)寫出來!
短文,快完結(ji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