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原本穩(wěn)如泰山的聶如稷不知道什么時候支起身。
看著秘境之中步履維艱, 卻面容坦蕩,不見一絲怯意的青年,仿佛遇到了難解之事一般, 滿眼困惑。
在他的印象里,姜偃一直是當初那個有些嬌氣,吃不了苦, 怕疼也怕累的少年。
聶如稷從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身邊的人對他要求嚴格,他為了突破瓶頸,更是頻頻將自己置入危險之地。身邊所見修道之人,無不潛心刻苦, 幾乎舍棄全部為人的欲求,以接近太上忘情的狀態(tài)。
只有姜偃不同。
他起初按照聶家教導(dǎo)自己那般教導(dǎo)他, 將宗門功法丟給他, 隔幾日再來檢查時, 若還不會,就丟進妖獸群中,瀕死之刻逼一逼自然就會了。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 他第一次把人灰頭土臉地從妖獸群里撈出來的時候,少年會抱著他的腿哭得稀里嘩啦。
“我一轉(zhuǎn)頭師尊就不見了, 我還以為師尊被妖獸吃掉了嗚嗚!”
聶如稷這才知道為何自己找見他時,他正往拼命殺進獸群深處,也搞明白了周圍這遍地被開膛破肚的妖獸又是怎么回事。
他這么快就將功法學(xué)會并用得滾瓜爛熟, 不是為了求生, 是為了找他。
聶如稷不知道自己是種什么感受, 只是覺得有些奇妙。
世人大多敬他畏他,他已是當世最強, 求他救命的多,但不自量力想救他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聶如稷神情淡漠地盯著他看了許久,才緩緩道:“一群妖獸還奈不了我何。”
他覺得他有必要糾正一下自己徒弟對他的錯誤認知,讓他知道,他的師尊并不是一群妖獸就能傷得了的無能之輩。
不過這事也不必急在一時,追尋仙道之途漫漫,他們還要在一起很久,自然有得是時間,讓他慢慢體會他師尊的強大。
但眼下有一點,他必須先糾正他。
“就算有一天我當真命喪妖獸之口,也是我自己實力不濟所致,合該落得如此下場,真到那時,勿要執(zhí)著尋我,”他語氣微頓,看著姜偃的目光帶著種關(guān)愛智障兒童的憐愛,“就算你殺光了所有妖獸,破開它們的肚子,找到的,也只會是我的肉身碎片,并無任何意義。”
小徒弟卻一臉不贊同:“怎么沒有意義,就算只能找到一部分肉身也值得,我要帶師尊回家啊!”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找到他的尸體,帶他“回家”,是他必須做的事。他的態(tài)度仿佛這是天地間最自然的道理。
聶如稷數(shù)百年如一日平靜如水的內(nèi)心微微泛起波瀾。
鴉黑的睫毛低垂微顫。
“我無歸處。”
他生來只知前行,在他的認知里,只有前方有路,腳下步步皆為搖搖欲墜即將碎裂的石板,來時的路在他走過時就已消失,不向前走,就會跌落深淵,他連頭都沒有回過一次,更別說可以回去的地方。
“生前無家,死后無冢,便是此間修士的命途。”
他曾見證仙魔之戰(zhàn),無數(shù)修士曝尸荒野,遍地白骨無人收斂,他不覺得自己會得到和他們不同的待遇。
他只是陳述了仙途之上最普通的場景,也暗含告誡之意。
誰知,他的小徒弟是半點都沒理解到他的深意與苦心。
眨著碧洗如澈的眼睛,一派天真:“師尊沒有家,那我來做師尊的家,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師尊的歸處。其他人我管不了,但是師尊……我一定不讓師尊和其他人一樣無家可歸!”
聶如稷語塞。
好半天,他才帶著些微惱怒蹦出兩個字:“愚鈍。”
他偏開頭不去看徒弟被他訓(xùn)斥得淚眼汪汪的臉,伸出手彎腰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起來吧,往后別動不動就抱人大腿,叫人看見了成何體統(tǒng)。”
“哦。”
余光瞥見姜偃滿臉失落,喪氣垂頭,聶如稷將要收回的手繞了個彎,隔著袖子拉著小徒弟的手,搭在自己腰間。
“下次再想抱,就抱這里。”
他心想,自己難得收了個徒弟,卻是個離開師尊都要被嚇哭,愛撒嬌的性子。離了他,在這修真界之中,估摸是再找不到第二個愿意收這樣叫人操心掛懷的人做弟子的修士了。
便就是縱容些,也無妨。
總歸有他在前方執(zhí)燈引路,不會叫他在求仙一途上迷失方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可如今,那個入道起就被他縱容嬌慣著,密不透風的庇護在羽翼下的弟子,只身涉足他曾經(jīng)最不愿沾染的污泥,忍受著遠超他過往人生里所感受過的疼痛,卻不見一絲苦楚,只有聶如稷不曾見過的歡快。
他不是被逼的,他是自愿的。
就像他當初為他殺進獸群,如今他也會為薛霧酒闖血沼。
聶如稷猛然閉上眼睛,不明白為何自己心底一片惶然,他不動聲色的操縱體內(nèi)靈氣沿著經(jīng)脈一寸一寸查過,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
既無隱傷,也沒有遭人暗算。
那為何,他總有種身體里好像有什么在不受控制地流逝,心臟空落落的感覺?
頭疼地按了按額頭,他起身,想說夠了,不過一個秘境,哪里值得姜偃舍命去博,他想要薛霧酒的眼睛他替他取來就是了。
他掌心才醞起靈力,就被畫姬察覺,看他有干涉秘境之意,當即變幻出武器一柄美人扇,禮貌中不威嚴道:“仙尊大人要是累了,可以先行離去休息,等儀式開始,我會派人去請您。”
言下之意,就是這場試煉誰都別想干涉。
恰在此時,外面?zhèn)鱽硪坏罍睾吞撊醯穆曇簦骸皠跓┩ǚA仙尊,就說姜琤求見。”
姜琤?
那豈不就是仙尊正兒八經(jīng)的未來道侶?
門外的侍女聽聞這個名字,不由多看了來人幾眼。
果然就像傳言所說,這位小姜公子氣勢不凡,算一算修道沒幾日,氣息竟然隱隱有超出她這個百年修士的架勢,可惜根骨里帶著病灶,連洗髓都根除不了,面帶幾分憔悴病容。
可哪怕常年遭受病痛侵襲,這位小姜公子看起來絲毫不見久病之人的沉悶喪氣,反倒是笑呵呵的,那張據(jù)說和他哥哥——那位如今成了仙界通緝犯的“姜公子”有著九分相似的臉,更是讓人多看兩眼就忍不住對他心軟。
畢竟那位姜大公子,可是聞名仙魔兩道的絕世美人,就算只和他有一兩分像,都夠無數(shù)人對這位小姜公子趨之若鶩的了,何況他還像了九分,到了和另一位難辨真假的程度。
侍女都忍不住對他溫柔了起來:“公子請稍等。”
還不等她進去通傳,里面的人早已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白蘞率先起身,一臉驚喜:“師尊,姜琤來找你了!哎呀,他身體不好,怎么不好好待在房間里養(yǎng)病,還到處亂跑,外面現(xiàn)在這么亂,萬一沖撞了他怎么辦?”
光是想想弱不禁風的小姜弟弟出現(xiàn)在混亂的人群里,白蘞就急得團團轉(zhuǎn)。
他著急地看向聶如稷:“師尊!”
師尊他怎么還不趕緊去把姜琤叫進來?人家都這么主動來找他了,他師尊怎么就這么不為所動呢?要是他,肯定是一秒都等不了,趕緊沖出去見姜琤了。
心里直嘀咕師尊這么不解風情,不懂照顧道侶的一個人,也就小姜那樣和善好脾氣的性子才受得了他,才會不離不棄的跟在他身邊。
他順著聶如稷的視線看過去,發(fā)現(xiàn)聶如稷在看的,竟然是秘境之中的大師兄。
因為姜琤的突然出現(xiàn)而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的白蘞忽地一頓。
秘境中,姜偃已走到了一半,血沼之中忽然沸騰起來,寂靜得連風聲都沒有的地方,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轟鳴,遠處透著死氣的建筑殘骸上,一道漆黑龐大的陰影從表面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了。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一尾碩大的黑影一樣的魚骨,以廢墟為水從那上面游過。
“影子?”姜偃瞇了瞇眼睛,四處尋找,都沒找到那道黑影對應(yīng)的實體。
從輪廓上看,大魚只剩下一串骨頭,大小堪比藍鯨,既像僵尸魚,又像是魚的游魂一樣陰森森飄蕩在周圍。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么詭異的地方出現(xiàn)個意味不明的生物,顯然預(yù)示著危險。
姜偃不敢掉以輕心,靈氣在體內(nèi)一刻不停的運轉(zhuǎn)著,隨時準備應(yīng)對危險。
不知道什么時候,沼澤上起了一大片灰蒙蒙的霧,原本肉眼能望見的王城廢墟只剩下了個影影綽綽的輪廓,而隨著起霧,那道原本只在廢墟上游動的“僵尸魚”,竟然開始接近他了。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條魚上,沒注意到,天上紅得滴血的圓月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中間裂開一道細長縫隙。
一只碩大的眼球取代了月亮掛在天上,詭異轉(zhuǎn)動著。
而這一幕,卻被外面的人完完整整的看到了。
白蘞屏住了呼吸,他剛還在為姜琤的身體憂心,擔心外面風太涼,人太吵,可轉(zhuǎn)頭卻看見有個人正真真正正的處在命懸一線中,孤身一人與未知的恐懼和危險搏命。
一時間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剛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師尊這會卻又一副對人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收回視線,徑直往外走去:“我去看看姜琤。”
白蘞在身后張了張嘴,又看了看秘境中情況不明的姜偃,糾結(jié)了一會,還是沒有跟他師尊一塊去看姜琤。
明明他剛才一聽見姜琤的名字就覺得心焦不已,腦子里除了對方就什么都聽不進去了,這會心里那種熱切卻又冷了下來。
他揉了揉心口,莫名有種憋悶的感覺,腦袋也暈暈的。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跟細絲狀的蟲子從他后心處慢慢擠了出來。
畫姬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巧看見了白蘞身后那根模樣詭譎,散發(fā)著不詳氣息的細絲。
那是牽絲蠱?
搖著扇子的手停了一下。
牽絲蠱,有改換記憶移情之效。
不過要只是這樣,那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情蠱,小年輕拿來玩玩情趣也就罷了,真這樣這蠱也就不會滅絕近七百年了。
隨著時間流逝,記憶被篡改,人們對某一事物的認知發(fā)生改變,與之相關(guān)之人的星軌命途也會隨著記憶的變動一同被篡改。
如果一個人犯下了滔天大錯,可卻沒有一個人記得,那么此人等同無罪,就是這么一個道理。
竟然有人將蠱下到了太玄宗弟子的身上
畫姬眸中閃過深思。
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默不作聲地撇開視線。
太玄宗的事,與她何干。要是聶如稷都管不了,她更管不了
她不再分心,全神貫注地看著秘境內(nèi)的狀況,暗自捏緊了扇子。
若她猜得不錯,秘境真正的考驗,就要來了。
第四十二章
預(yù)感不妙, 姜偃加快了腳步,奮力向前方行進。沼澤極大拖慢了他的步伐,尤其是他發(fā)現(xiàn), 之前他還能將將走在沼澤上,保證自己不全陷進去,但越往深處走, 沼澤的吸力就越大,這么會功夫,沼澤就從小腿沒到了大腿。
下肢的灼痛愈為強烈,他忍不住額頭冒汗,咬牙溢出一聲悶哼。
但他就是不肯停下來, 倔強地不肯回頭。
他走過的路拖出一條長長的蜿蜒血痕,凄慘的模樣讓旁觀者都有些不忍直視。
這么會功夫已經(jīng)從周圍人口中得知了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這一步的白蘞, 都忍不住出聲:“你們這到底是要成親, 還是在給人上刑?再這么下去, 我?guī)熜值耐染鸵獜U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畫嬰:“你就是這么對自己道侶的?”還不如他師尊呢!他大師兄看人的眼光,屬實差勁!
畫嬰映著姜偃身影的眸中翻涌著暗流。
聽到白蘞問話,他被燙到一樣倏然收回視線, 端起桌上早已放涼的茶,好似沒有絲毫觸動, 一臉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就算他腿廢了,也是我此生唯一的道侶,我作為他的夫君自會貼心照看, 白公子有功夫操心別人的家事, 不如多把心思花在那位小姜公子身上, 可別等心上人成了自己‘師娘’才想起來后悔。”
白蘞被他的話激得滿臉通紅,“你胡說八道!”
畫嬰:“呵。”
一聲冷笑嘲諷力十足。
他的話正中白蘞心底的擔憂糾結(jié), 他確實有些喜歡姜琤,可礙于身份,已經(jīng)把心思都隱了下去,卻還是在對方出現(xiàn)時難掩關(guān)切。
心里牽掛,就難免坐立難安。
按理說,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坐不住去找姜琤了。姜偃怎么樣跟他確實沒有關(guān)系,他大師兄那張萬年臭臉有什么好看的,他今日所受都是他該得的,德不配位,享受了不屬于自己的待遇,如今不過是惡行反噬到自己身上了,白蘞根本犯不著憐憫他。
就姜偃那臭脾氣,連性子溫和純良的姜琤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
可他也不知怎么了,猶豫半晌還是坐了回去,反常的沒有去找心心念念的小姜。
“我?guī)熥鸷臀磥淼纻H說話,我過去插一腳算什么事,我才不去!”他嘴硬道。
目光一刻都沒有從秘境中的大師兄身上移開。
那尾碩大魚骨在姜偃周圍穿梭,像是虎視眈眈尋找著下口的時機。
他直接無視,奔著不遠處的光亮悶頭前進。
提心吊膽走了許久,出乎意料順利地來到了那抹光的面前。
姜偃舒了口氣,猜想那魚可能是受到某種無形禁制無法靠近,接下來只要拿到眼睛
他朝著那抹光伸出手,握緊時心頭猛地一顫。
不對,這個感覺怎么有點像人的皮膚???
意識到有問題,正想抽回手,卻有一只蒼白的大掌從霧蒙蒙的水汽中伸出來,一把抓住,無法掙開。
身后,龐大黑影接近,張開吞天蔽日的大口將他一口吞下。
霧散了,空蕩蕩的沼澤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里面的人卻不見了,緊接著,秘境震動,顯影碎裂,再無法看清里面的情況。
白蘞張口結(jié)舌:“這我大師兄他去哪了!”
畫姬:“諸位稍安勿躁,血沼只是阻攔進入者的第一道關(guān)卡,考驗的是涉足者的意志,而現(xiàn)在,秘境真正的考驗開始了。一炷香之內(nèi),就可見分曉。”
白蘞:“真正的秘境是什么意思?”
畫姬:“白公子可聽說過當年王城發(fā)生的魔種之亂?”
魔種之亂,光是聽到這幾個字就讓白蘞心中一驚。
他入道前為人間皇子,曾在書上讀過魔種之亂一事。
“王城主人遭外道邪魔蠱惑,以長公主肉身為引散播魔種,修士被種下魔種會入魔,凡人的體質(zhì)承受不了魔種侵蝕,會漸漸迷失心智,成為食人血肉的活死人。”
這些活死人白日里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到了夜晚卻會跑出來“獵食”活人。
王城主人豢養(yǎng)這些人變作的怪物,以供修長生道之用。
狀況愈演愈烈,直到一位少年將軍揭竿而起,殺進王城宮殿,斬斷禍瘟源頭——那位公主的頭顱,又將外道邪魔拉到街頭絞死,才算是終止了這場瘟疫一般散播的災(zāi)禍。
“只是不知為何,事情才迎來轉(zhuǎn)機,這位將軍就瘋了,屠光了城里的人,釀成人間慘劇,一代王權(quán)也就此隕落。”
畫姬靜靜搖著扇子,似是陷入回憶之中:“是啊,為什么呢。”
“這等難題,便需要姜公子來交出答卷了。倘若他是局中之人,又會作何解答。”.
姜偃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就感覺有人掐著自己手腕處的命門危險的摩挲著。
視野漸漸清晰。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一個只有半身高的鐵籠之中,隔著欄桿,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抓著他從縫隙伸出的手。
他清晰的看到那面容不清的男人腳邊,倒著一個歪著脖子咽了氣的少年。
不待他搞清楚狀況,見他走神,手腕上的手驀地收緊。
身前之人的氣勢一下就變得危險起來,見此,周圍一個大臣模樣的人頓時被嚇得滿頭大汗。
本來是想給國師送個美人討好對方,誰成想底下選的美人空有美貌,一點腦子都沒有,竟敢在那位經(jīng)過時伸手去夠?qū)Ψ降囊陆牵∷粭l賤命丟了無所謂,還要連累他們!
之前掀開簾子,看清里面之人的樣貌時有多欣喜,現(xiàn)在就有多恨不得他從來沒出現(xiàn)過。
靠著買官買到太尉的大商人徐南松捋著胡子,給底下人使了個眼色,自己上前緊張賠笑:“看我糊涂的,竟然把送給尊上的禮物弄錯了,這人傾慕尊上已久,都說了他這樣的人配不上您,結(jié)果還是不知怎么就讓他給混了進來,還膽敢冒犯尊上,我這就叫人處理了他!”
接到暗示的下人慌慌張張就要連籠子帶人全帶下去。
不等他們的手挨上籠子,男人就已經(jīng)面色冷峻扼住了籠子里的人的喉嚨。
“傾慕我?不自量力。”
“放手”
姜偃總算知道那個倒在他腳邊的男孩時怎么回事了,怕不是也是這樣被掐死的。
對方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拖到籠子邊,待看清對方的樣貌,姜偃掙扎的動作都停住了,震驚中,一個名字從他口中斷斷續(xù)續(xù)擠出:“聶,朝,棲!”
國師深紅眼眸微瞇,掌心一松,任由這被送上來的美人跌落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喘著粗氣。
徐南松以為會勃然大怒,大開殺戒的國師忽地收斂起怒容,不知為何盯著籠子里的人看了許久。
他定定盯著那張描畫昳麗的臉,忽道:“徐南松,你的禮物本座很滿意。找個人給他換身衣服,這一身,我不喜歡。”
第四十三章
徐南松又確認了一遍國師所言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回過味來當即大喜過望。
“好好!小的這就去辦!一定讓尊上滿意!”他連連應(yīng)道。
心想,這事——成了!
兩人幾句話間就安排好了姜偃,只有姜偃本人還不清楚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淵獄之境里讓那條大魚一口吞了嗎?魚肚子里總不會是個時空隧道, 把他傳送到這里的吧?
眼下境況和之前在槐村第一次遇見聶朝棲的時候有些像,當時是一只貓把他傳送到了聶朝棲的面前,這次又是一條魚。
他是和這些動物化作的精怪犯沖還是怎么的?
心里苦中作樂雜七雜八的想著, 眼睛卻一直在看著被隔壁老頭喚作國師的聶朝棲,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面前之人氣質(zhì)和當初大不相同,曾經(jīng)的聶朝棲溫潤善良,現(xiàn)在的他身上卻像是從尸山血海中淌過來的,有股讓人禁不住戰(zhàn)栗的森冷, 看人的眼神也沒有以前的溫軟,倒像是在琢磨從哪下刀。
整個一變態(tài)殺人犯的模樣, 不怪旁邊那老頭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想到上一次分別時聶朝棲的狀態(tài), 姜偃心里有很多話想說, 他很想問問那之后他怎么樣了,再把當初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告訴給他。
就是不知道現(xiàn)在時間過去了多久,這一切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幻境, 這個聶朝棲的過去,到底有沒有出現(xiàn)過姜偃這只“貓妖”。
他們真的能算是認識的嗎?
姜偃心里對這件事留有疑問, 他不知道怎么開口,就一直緊盯著聶朝棲看,想從他的反應(yīng)里看出點什么。
結(jié)果看了半天, 愣是一點都沒看出來他到底還認不認識他。
聶朝棲被籠子里的嫁衣青年眼巴巴看了許久, 就差把“快跟我說話”寫在臉上了, 不像其他人那樣對他除了諂媚就只有懼怕,差點被他掐死也還是會巴巴望著他。
看著腦子不大好使。
傾慕他已久嗎
本打算不再搭理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聶朝棲腳尖一轉(zhuǎn), 又往籠子前走近幾步,他微微弓身,臉湊到籠子前:“你叫什么?”
完了,看來這是不認識他了。
上次他變作貓妖出現(xiàn)在他身邊時,和現(xiàn)在的樣貌相同,他也早告訴了他名字,他看到他卻還問他叫什么。
這個問題一出來,姜偃就知道答案了,心里也不知道是輕松更多,還是失落更多。
輕松于上次那樣慘痛的分別只是一場幻境,沒有真實發(fā)生過,失落嘛
雖然他們兩個相識短暫,姜偃心里卻把他當成了一個朋友。當初他被影獸所困,聶朝棲還來救他來著,不喜殺生之人為他殺了那么多影獸,那些事卻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了。
“姜偃,我叫姜偃。”
“姜偃”看了眼忽然情緒低落,落寞垂頭的青年,聶朝棲忽然從一旁的桌上拿了碟其他人上供給他的點心遞到姜偃面前,也不說話,就這么安靜看著他。
姜偃眨了眨眼睛,沒搞懂他是什么意思,一時沒敢輕舉妄動。
見他不動,那人又換了碟新的糕點。
滿臉漫不經(jīng)心的,卻有些樂此不疲。
連換了好幾碟,直到姜偃試探著伸出手取走了一塊,對方才終于帶著點心滿意足的舒展了眉頭:“你想好了,吃了我的東西,以后就不能再吃別人給你的食物了。”
姜偃含著剛咬下來的點心,被噎得哽了一下。
什么叫吃了他的東西就不能再吃別人的東西了?
這話聽起來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直到被連著籠子一起被推到不遠處另一座宮殿里,他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他當他是狗嗎,還帶認主的??
一路跟著他的徐南松屏退了其他人,來到他面前,看他一臉心不在焉,不由挑剔地打量起來,“你就是宋將軍這次送進來的探子?”
姜偃沉默了一秒。
“對,是我。”
那肯定不可能是他。
只是宋將軍這個稱呼聯(lián)想到秘境原是王城舊址,他很難不把這個宋將軍,和王城叛亂里的少年將軍宋岐聯(lián)系到一起。
聞言徐南松更不滿了,轉(zhuǎn)著圈跺腳:“宋岐難道沒教過你面見國師該怎么做?你怎么敢擅自伸手觸碰國師,差點就把我們都害死了!”
姜偃老實說:“沒教過。”
他連宋岐面都沒見過。
聽他這么說,徐南松簡直兩眼一黑,臉上的褶子都寫滿了不可置信:“宋岐手里沒人了嗎?他怎么敢把沒調(diào)教過的探子送來,要死了要死了,我這是上了賊船了!”
“咳,也不用這么悲觀,國師大人看著不是挺滿意我的嗎。”姜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這都是你運氣好!”徐南松看了眼他,頓了頓,“還生了張頂用的臉。”
“謝謝?”
徐南松忽然停下踱步,站在不遠處看著姜偃,“莫非,將軍這次換了路數(shù),這都是宋將軍的刻意安排?”
他們假借給國師獻美人的名義,實際上卻是要往王宮里安插探子。
本也沒打算能真靠美人迷惑住國師,只是打算在其中運轉(zhuǎn)一番,讓人能暫時留在王宮里就行了,沒想到以往不是國師心似堅冰,面對美人也不為所動,而是以往獻上的人還不夠能迷惑住他罷了。
這么一想,這探子還算是超額完成任務(wù)了呢。
“行吧行吧,人雖稱不上機敏,但有這張能迷住國師的臉也夠了”徐南松擺擺手,自我安慰了一番,上前把籠子打開,將一個小紙條塞進姜偃手中。
“你叫姜偃是吧,既然國師對你有意,那你接下來的任務(wù)就是抓住這個機會,盡可能勾住他的心,想辦法找機會把這封密信,遞到被層層看守的長公主手里。”
見姜偃盯著手里的小紙條發(fā)呆,徐南松忍不住擔憂的問:“你知道該怎么勾引國師吧?”
這孩子看著實在不太聰明,他有些懷疑他作為探子的業(yè)務(wù)能力。
果然,對方一臉真誠地臉虛心求教:“該怎么勾引?”
徐南松瞬間覺得自己前途都灰暗了,低罵了句:“宋岐怎么什么都沒教你,就敢把人往國師面前送!”
姜偃干笑了兩聲,徐南松想著人送都送來了,也不能這時候退貨給宋岐送回去,任勞任怨叫人拿來了了一身精心準備的衣服叫姜偃換上。
然后對人耳提命面,千叮嚀萬囑咐:“現(xiàn)在臨時訓(xùn)練你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只記住一點——國師來了,給我死命把人往床上帶!切記,把他死死纏在床上,天不亮,不許放人下去!”
姜偃對著擺在面前,也就只夠當浴巾圍個腰的半透白紗,還有一堆金燦燦的腰鏈項鏈手鏈墜子睜大了眼睛,“等、等一下,你讓我穿這個——?”
這和沒穿有什么區(qū)別!
徐南松根本不理他這沒見識的樣,直接招手叫人來給他換上,“想想國師,錯過這個機會,你就再也別想見到他了。”
現(xiàn)下有人,他只能這樣提點著。
在姜偃聽來,這就和npc的游戲結(jié)束宣言一樣。
既然秘境將他弄到了這個地方,那他現(xiàn)在的身份,周圍發(fā)生的事件,遇到的人必然都與通關(guān)秘境有關(guān),他還真不能就這么被趕出去一走了之。
姜偃拒絕了徐南松手下的幫助,拿起那些“裝備”跑到帳后硬著頭皮換上。
這該死的秘境!
他扯著那塊輕薄的布料,臉色慢慢漲紅。
誰能告訴他這東西怎么穿?.
溫泉水池邊,朦朧霧氣中一道身影隱隱浮現(xiàn)。
黃金和玉環(huán)相連沿著緊實的腰線錯亂纏繞,卡在胯骨上的珍珠鏈子墜下,延申向水面之下,烏發(fā)攪著寶石漂浮在水面上,一抹白紗隨著水波搖晃,水珠從頸下滾滾墜落,青年低著頭,輪廓在暗黃的燭火中愈發(fā)清晰,從眉眼到嘴唇,白色和紅色濃烈的對比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走進來的聶朝棲像是被攝住了魂魄,忘記了呼吸。
聽到聲音的姜偃緊張往水池里面退了退,“誰?”
溫泉周圍水汽太大,他隱約看見有個人站在那里,卻看不見是誰。
徐南松讓人帶他來這等聶朝棲,姜偃也沒多問,本來他還在岸上,但他穿得實在太清涼,凍得他受不了,就先鉆進了溫泉里,哪想進了溫泉,他發(fā)現(xiàn)了個更尷尬的事情。
這白紗飄起來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兩條腿沾了水都有點又麻又木的感覺,總覺得不太舒服。
慌亂間聽見岸上有腳步聲,然后是入水的聲音。
水波擾動,有人在靠近。
他緊張撈了撈水面上的白紗,恨不能退到墻壁上去,“聶朝棲,是你嗎?”
許久,有人應(yīng)道:“是我。”
后背撞上了一個人。
姜偃驚得彈了下,又被身后的人拉著按在自己胸前,“不過,我應(yīng)該沒有告訴過除了宋岐和長公主之外的人,我叫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宋岐告訴你的?”
腦中閃過一道驚雷。
他還什么都沒做呢,探子的身份就這么被發(fā)現(xiàn)了!
姜偃一緊張,雙腿涌上上一股熱流。
水池里“噗通”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砸下來,驚起巨大水花。
姜偃感覺自己飄起來了。
茫然間,眼角驚現(xiàn)一抹熾烈的火紅鉆出水面,隨著水波輕輕搖擺。
那是一條大扇子一樣的魚尾。
心中一動,姜偃擺了擺鮫綃般的尾鰭,震驚發(fā)現(xiàn)那條尾巴還真是他的!
剛擺了兩下,就被一只手攥住了尾下骨。
聶朝棲撫摸著波光粼粼地尾巴,“宋岐這次還真是下了血本,竟然給我送了條鮫人。”
第四十四章
人類的體溫對魚來說燙得嚇人, 姜偃被貼著魚鰭的手掌燙得一哆嗦,他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甩了甩尾巴:“你放開我的尾巴!”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也覺得古怪, 什么鮫人,他這估計和上次的情況差不多,都是秘境里那條魚搗的鬼。
只不過這樣的真話說出來, 聶朝棲肯定是不信的。
他不僅沒聽這軟弱無力,能讓人逮了送到他身邊來的鮫人的抗議,還拽著那條光華奪目的魚尾,把差點就從他手中溜出去的鮫人一點一點拽了回來。
“鮫人一族已經(jīng)有百余年不出來活動了,按照鮫人體質(zhì), 七百歲方進入成熟期,你看著年歲不大, 成年了嗎?”
男人被姜偃一甩尾濺起的水花澆透了全身, 高束的發(fā)髻散開, 看著鮫人掙扎中把他蕩在水面上的長發(fā)卷在尾巴上,把自己捆了個嚴實,不由陷入沉思。
按人類年紀, 姜偃當然成年了,但要按照鮫人的年紀算, 他活這幾年連人家成年的零頭都不夠。
冷不丁被這么一問,他自己也發(fā)懵,猶豫著該代入人類回答, 還是鮫人。
就這么短短一瞬的遲疑, 就被對方看在眼里。
聶朝棲撫著他手感極好的尾巴慢慢道:“難怪那么兇悍的鮫人, 還會被人類捉住,原來, 還是個小崽子。”
“你說誰是小崽子呢,我成年了的!”姜偃斷斷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還要跟人解釋這個。
他在旁人眼中向來穩(wěn)重老成,還沒有人對他有過這種質(zhì)疑。
上次見面聶朝棲還管他叫哥哥,再見面就開始高高在上的管他叫小崽子,這落差不可謂不大。
但聶朝棲不覺得,他只覺得這只未成年鮫人在嘴硬。
“鮫人成年才會進入發(fā)情期才可與人交尾,反之則會非常痛苦,你說你成年了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他唇角一揚,猛地將鮫人拖入溫泉水中。
水池不深,卻也足夠容納一尾鮫人,姜偃仰倒著沉入水底,上方是按著他的肩膀壓下來的聶朝棲。
他沒做過鮫人,被按進水里下意識便屏住了呼吸,生出一股將要溺死的惶恐。
溫熱水流迎面而來,水流的背后,人類男子閉眸俯身,追著他墜向池底的身軀,撞了上來。
姜偃睜大了眼睛。
嘴唇相觸的剎那,他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還沒習(xí)慣在水下呼吸,他漸漸感到了窒息,本能地開始從另一個人口中掠奪空氣。
從推拒,轉(zhuǎn)變?yōu)橹鲃迎h(huán)繞上男人的脖子,率先加深了這個吻。
魚尾自發(fā)纏上聶朝棲的小腿,看起來就像是鮫人主動把獵物往水下帶,格外的纏綿動人。
聶朝棲被鮫人貪婪的索取到近乎窒息,卻將求生的本能壓制住,任由對方拽著拖向深處。
然而,他還是沒能盡情享受這場香艷的“獵食”,聶朝棲倏忽睜眼,緊接著就被纏著他小腿的魚尾甩出了水面。
他在半空中調(diào)整了個姿勢,輕盈落在池邊。
赤尾人魚從水中鉆出來,臉上帶著懊惱,從臉到?jīng)]入水中的人魚線全都被熏紅了,“誰讓你亂摸的!!
聶朝棲碾了碾手指,懶懶道:“疼了?還撒謊自己已經(jīng)成年了嗎?”
姜偃氣得用尾巴狂拍水面,這是成沒成年的問題嗎?就算他成年了,他也不能這樣隨便對他動手動腳吧!
看他氣鼓鼓地泡在水里,聶朝棲有點想笑。
他對鮫人招了招手,“過來。”安靜了一秒,又道:“別躲了,不逗你了,溫泉水對習(xí)慣了深海的鮫人來說溫度太高了,泡久了會生病,上來吧,尾巴能收回去嗎?”
姜偃警惕觀察了他一會,確認他不會再像剛才那樣作弄他了,就搖了搖頭,往聶朝棲那游去。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聶朝棲仿佛有種天然的信任,幾乎轉(zhuǎn)眼就放下了防備和怒意,一點都不記仇的向他游過來。
聶朝棲又碾了碾指尖,心想太久不和人類接觸的鮫人對人類的警惕心也太低了點,他說自己只是逗逗他,他就真信了。
還主動從水里伸出手,要他拉他上去。
將復(fù)雜的心思壓下,他將人魚從水里拉出來,確認他是真的不會收起尾巴變回雙腿,就干脆從架子上拿下自己之前掛上的外衣,把鮫人一裹抱了起來。
才在水中被人按著又親又摸的,這會再接觸,姜偃心里難免有點別扭,但他又確實沒法自己走,只能老實讓人抱著回到寢宮里。
聶朝棲把他放到床上,起身就要離開。
想到徐南松的交代,姜偃趕緊拽住他,“你要去哪啊?”
徐南松讓他把人往床上帶,誤打誤撞好像也快讓他給辦成功了,這不就都到床邊了?
聶朝棲以為他一條魚待在這很不安,便下意識放輕了語氣哄道:“本座去弄點海水來,你的尾巴一直晾著會干裂,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等明日天亮,本座就遣人將你送回海里,這里不是你一只未成年鮫人該待的地方,回去之后,成年之前,就都不要再上岸,讓人類抓住了。”
他語氣平淡的叮囑著,讓姜偃找回了點他記憶里的那個聶朝棲的樣子。
以前他總喜歡救些小貓小狗小鳥再放生,語氣和神態(tài)就和他現(xiàn)在說要放生他這條魚一模一樣。就是他這條魚大了點,不尋常了點。
要真是條被人類抓住的未成年鮫人聽了他這番話,這會估計會很感動,對這名人類好感拉滿,可姜偃是個散裝鮫人,他不能走,他還有個秘境需要破解,留在這里,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聽他這么一說,就有點急:“我不走!”
聶朝棲:“你不用怕宋岐,我親自護送你回大海,他也動不了你。”
姜偃:“不是,跟宋岐沒關(guān)系”
聶朝棲:“不是你落在宋岐手里,被他欺負狠了,對他心有畏懼,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會讓生活在深海的鮫人,不愿回到海里,非要留在岸上。”
他說的可真有道理,姜偃他也不知道。
大腦瘋狂轉(zhuǎn)動,人魚,不愿回海里,留在岸上幾個關(guān)鍵詞聯(lián)系在一起,他一著急扯著聶朝棲大聲說:“沒找到命定伴侶,我不能回去!”
這借口有些生硬,聶朝棲看著他不說話,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編:“這是鮫人的習(xí)俗,我已經(jīng)快成年了,成年之前,鮫人要找到自己命定的伴侶度過交尾期,我的伴侶在岸上,我不能自己回去,得帶伴侶一起回海里才行”
他不了解鮫人,鮫族確實已經(jīng)銷聲匿跡很久了,但聶朝棲看起來對鮫人有些了解。
在他的注視下,姜偃底氣越來越不足,聲音也降了下來。
想著聶朝棲是不是已經(jīng)看出他在胡說了,正打算心一橫攤牌的時候,一直沒什么表情看著他的男人卻忽然撇開了眼,面上并未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唯獨耳廓漸漸變紅。
“我不能跟你回海里。起碼這里的事情了結(jié)之前,我不能跟你走。”
姜偃眼睛一亮:有戲!
他立馬接道:“那我也不走!”
聶朝棲頓了頓,才移開的視線又轉(zhuǎn)了回來。他這時終于敢確定一件事——
“你選中的命定伴侶,是我。”
姜偃反應(yīng)過來他剛才那么說,是還在試探他口中的命定伴侶到底是誰,當即卡了下殼。
他說得指向性還不夠明顯嗎?
聶朝棲好似不敢相信他會選擇他,才百般迂回著確認。
確認了這一點之后,他不再急著說要送姜偃回大海,而是問:“要是我不跟你回海里,你打算怎么度過交尾期?”
姜偃一臉沉重,故意往嚴重了說:“硬熬著,熬到死吧。”
反正他是別想把他送走了。
“我知道了。”聶朝棲應(yīng)了聲,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說了句去給他找海水,就又出門了。
這次姜偃沒攔,只要他不再提把他送回大海一切都好說。
一放松下來,之前一直被無視的身體上的不適就變得無法忽視了。
聶朝棲說得對,溫泉水的溫度太高了,他這個習(xí)慣了深海溫度的鮫人軀體根本受不了。
等聶朝棲再回來,原本待在床上的鮫人已經(jīng)意識模糊地翻滾到了地上,魚尾黏答答的貼在地上,無精打采的。
他上前探了探他的溫度,發(fā)現(xiàn)鮫人竟發(fā)熱了。
本想抱起人放進海水,誰知他才碰到對方,鮫人灼熱的身子就纏了上來。
“聶朝棲,我難受”
他抱著他不撒手,聶朝棲看他面色酡紅的模樣,想到剛才路上,臨時轉(zhuǎn)道去藏書閣里翻出的古籍上,記載的一些關(guān)于鮫人的一些內(nèi)容。
上面說,臨近成年的鮫人發(fā)熱,可能會提早進入交尾期。
第四十五章
鮫人的手臂如同無骨的蛇一樣纏在他的脖子上, 魚尾在海里是能攪碎獵物的利器,到了陸地上,卻連支撐鮫人的身體都做不到, 他只勉強揚著上身勾著他,將他的腰一點一點扯彎。
他的力氣不算大,起碼沒有大到能讓聶朝棲無力反抗的地步。
但年輕的國師仍然像是被區(qū)區(qū)兩條孱弱的手臂圈禁住了一般, 隨著他的力道向下。
“放開我。”他沉沉看著他。
姜偃仰頭瞇著眼睛看了他兩眼,“不放。”
“放手。”聶如稷保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語氣加重幾分。
“就不放,你能奈我何?”
姜偃朝他揚了揚下巴。
他現(xiàn)在難受得要死,心煩意亂, 完全不想聽旁人指揮他。
太玄宗上下都知道,宗門里最守規(guī)矩的是大師兄, 最為公正嚴明的也是他。作事一板一眼, 為人老實刻板, 相當好騙。
但千萬不要惹惱了老實人。
老實人也有爆發(fā)的時刻。
比如,他心情已經(jīng)極為不好時。
為人十分叛逆,甚至還將聶朝棲這個涼絲絲的冰塊摟得緊了些。
濕漉漉的臉頰貼著他的胸口, 發(fā)出舒適的嘆息。
迷糊中,他不僅沒發(fā)現(xiàn)聶朝棲分明輕松就能掙開他, 卻絲毫沒有甩開他的一絲,也完全沒有自己是個送到別人嘴里的獵物意識。
聶朝棲像是完全不在意他弄濕自己的衣裳,只一味看著他勸說:“你起了情熱, 再不松開, 就來不及后悔了。”
姜偃不作答, 他就當他已然清楚后果,終是伸手勾住他艱難撐起酸軟發(fā)顫的腰, 讓他整條魚都掛在自己身上。
聶朝棲:“我已盡心提醒過不止一遍,等你清醒時再來罵我趁人之危,我可不會認了。”
徹底放下疏遠克制,將柔弱無骨的鮫人抱到床上,他低聲在他耳邊說:“把腿變回來。”
姜偃擺了擺魚尾,醉鬼一樣委屈:“變不回來。”
一個受情熱所困,頗為急切,一個假作君子,順水推舟,此時齊齊對著他這條覆滿亮閃閃魚鱗,嚴絲合縫的漂亮尾巴陷入沉思。
安靜一會,不知想了些什么,聶朝棲不敢再看他的尾巴,輕咳了聲,臉色微紅著移開了視線,“姜偃,有一事,需要你先告知于我。”
“何事?”
“鮫人在水中,是如何度過交尾期的。”
他聲音莫名帶著幾分磕絆。
最初姜偃還沒聽懂他問的是什么,鮫人的事,他哪知道,兩人僵持好半天,對上聶朝棲含著深意的眼,他才腦中靈光乍現(xiàn),幡然醒悟。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拉著對方的手放到了腰下與魚尾銜接之處,一片與別處不同的鱗片上,“你你幫我看看,我不知道”
聶朝棲看著面露羞恥之色的鮫人,驀地笑了。
他反手將人五指扣在掌心,傾身覆下.
次日一早,朝堂上等著面見國師的人收到了國師今日休沐的消息。
來此之人具是諂媚恭維之輩,是他人眼中的國師走狗。君主不理朝事,國師代君攝政,每日晌午必要會見這些狗腿子,今日卻是缺席了,這是之前從沒有過的情況。
狗腿子中的頭子徐南松正在心底疑惑著國師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一道靈光閃過,臉色忽地古怪了起來。
他昨日好像是叫那個叫姜偃的散裝探子把國師往床上帶,還叮囑最好把人纏到天亮
姜偃照著十分去做這事,但凡有個三分成果,也就是能做到把國師引進房間,小談幾句,都算他這事辦得漂亮,回頭他都給宋岐去信大加夸贊,好讓姓宋的給他家里多賞賜些銀錢田地之類的。
結(jié)果,看樣子,他不僅完美做到了他的吩咐,還遠超預(yù)期?
徐南松看了眼外面接近正午的日頭,就連在這等了一上午的疲累都清掃一空,眼底多出了一絲絲對昨日見過的那年歲不大,十分美貌的少年探子的敬畏。
是他小看了他,他行商多年,竟然還會犯以貌取人的大忌。昨日只覺得那探子看著呆呆的沒點機靈勁,就真當他呆笨。
現(xiàn)下一看,他何止是不呆,能讓國師到了中午都沒現(xiàn)身,一定是才智過人遠非常人啊!
眼睛一轉(zhuǎn),對國師不來這事有了數(shù),徐南松心一下放到了肚子了,是半點不著急了。
在場個個都是人精,他這邊神色稍定,那邊就有人眼尖地過來打聽消息:“太尉大人,國師那邊的情況您有什么想法了嗎?”
徐南松就等著他們來問呢。
他捋了捋胡子,擺著腦袋自得道:“聽說國師得了一位美人,堪稱絕色,國師位高權(quán)重,卻也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啊。”
話到這里,點到為止,其他的,就任由他們猜去吧。
他還趕著去聯(lián)絡(luò)宋岐呢.
寢宮內(nèi),臨近傍晚,姜偃才頭昏腦脹,渾身酸痛地睜開眼睛。
他迷茫地望著床頂,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
“你終于醒了。”身旁一道嗓音略帶沙啞道。
姜偃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身旁竟是聶朝棲。
烏發(fā)披散的男人,正慵懶地撐著頭看他,像是一只吃飽喝足的獅子,美目輕瞇寫滿了饜足。
他單披著一件薄薄的玄青色鶴紋外披,下身只有一條錦被搭在腰上,姜偃下意識順著□□起伏著的胸肌線條向下看去,延申進被子里的陰影,在呼吸間浮沉。
姜偃刷地轉(zhuǎn)回頭,整個人像石頭一樣僵住不敢動,手心冒汗緊緊抓住被子,生怕自己一亂動,就碰上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這是什么情況,他只記得昨夜聶朝棲走后他就發(fā)起了燒,后來
沒印象了啊。
姜偃心里苦著臉,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他、他到底是怎么和聶朝棲睡到一個被窩里去的?
布料窸窸窣窣,有人磨蹭著湊了過來,一抹溫熱貼上了他被子下的手臂,姜偃整個人一激靈,本就過快的心跳霎時又飆高了些,他幾乎是在一個呼吸間,就從脖子紅到了頭頂。
“身上這么熱,莫非昨夜折騰一晚,都還平息不了你的情熱?”聶朝棲探了探他的額頭,聚精會神地思索。
姜偃聽他說這些話,頭發(fā)都快炸毛了,他抿著唇,努力用平穩(wěn)的語氣,一板一眼說道:“平息了的。”
聶朝棲摸了摸紅彤彤的耳垂:“真的?事關(guān)身體,不要逞強。”
姜偃又紅了一分:“真的,你別再說了,別再戲弄我了。”
聶朝棲這時才逸出一絲笑意。
他在旁邊低低的笑,笑得姜偃感覺自己恨不能當場給自己一錘子砸暈過去。
他不知道,聶朝棲也偷偷松了口氣。
其實姜偃醒來之前,他一直都在想鮫人醒來后要是惱怒他,他該說什么才哄得住他。
可姜偃沒有生氣。
是因為鮫人選中了他,就對他百般縱容嗎?
聶朝棲出身復(fù)雜,經(jīng)歷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波折,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如此人生經(jīng)歷,絕不會造就出一個耽于情愛之人。他更沒法想象自己有一天會對人一見鐘情。
他不信這些,也無法理解。
但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心里忽地有種近乎失控的想要把人藏起來的念頭。
他潛意識里,有種鮫人不會真的青睞他的認知,總覺得一旦對方知道他的真面目,知道他的過往,就會厭惡他,遠離他。
唯有把人圈禁起來,掛上鎖鏈,讓他哪也去不了,才能安心下來。
腦中盤旋著陰暗的念頭,手指也若有似無的在鮫人頸側(cè)劃弄。
姜偃完全不知道身邊的人在想什么,還在努力嘗試回憶起昨晚的事,但他燒斷片了,實在沒什么印象,還是放棄了。
只是就算想不起來,也不至于不知道他和聶朝棲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想不起來,便不再糾結(jié)于此事。
仔細想想,他竟然也算是順利完成了宋岐安排的任務(wù)。
姜偃隱約覺得這次秘境和上次的有些相似之處,如果按照上回脫離秘境的法子,粗淺來看,是因為他在秘境之中被聶朝棲當作影獸殺死才脫離,但總不可能在秘境中死了就能通關(guān),那這秘境可太奇葩了,這里面,一定還有什么其他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的,必須達成的條件。
心中慢慢有一個想法成型。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完成某個劇情節(jié)點,才可算是通關(guān)。
而且,與王城之中的幾個關(guān)鍵人物,聶朝棲,長公主,徐南松,還有宋岐必然有所關(guān)聯(lián)。
時間不等人,很多事都還在等著他調(diào)查,起碼,他該去見見這位在歷史上被砍了頭的長公主,他手里可還有份要交給她的密信。
可他也沒什么辦法。
因為他腿軟。
姜偃躺在床上,挺尸望天。
聶朝棲陪他在寢宮里躺了一日,一點不覺得無趣,外面卻早已因為國師的反常舉動掀起了驚濤駭浪。
被衛(wèi)兵層層把守的長公主殿內(nèi),煙霧繚繞的內(nèi)室中傳來陣陣咳嗽聲。
“小桃,將軍今天也沒來嗎?”
小桃擔憂望著女子從床上垂落的干瘦手臂,搖搖頭有些憤憤道:“沒來。”
“是嗎。”女子聲音淡淡,聽不出多少失望,仿佛早已預(yù)料到答案,她略微思索,又問:“國師那邊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小桃本想說那妖人還不是那樣,忽而想起取飯時從墻外聽到的交談。
她小聲說:“聽說國師今早少見的缺席了朝會,與一位新得的美人公子在寢宮里待到了傍晚才出來,簡直荒淫無恥!”
“你說的,是我知道的那個國師?”公主沒有和小桃一起痛斥國師,反倒是顯得十分驚訝,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
“就是他!”小桃氣鼓鼓道,隨即苦下臉,“公主,咱們只有一個‘國師’就夠了吧,這樣的妖人再來一個,這日子不要過啦!”
“不要亂說,叫國師聽了,有你后悔的時候。”女子嗔怪了句。
本來就是嘛。小桃忍不住想。到底還是懼怕國師殘忍暴虐的手段,不敢再多說什么。
公主虛弱的急喘了幾口氣,說:“小桃,想辦法把那位公子請過來。我想親眼見見這位能讓魔頭動心的美人。”
第四十六章
鮫人的身體發(fā)一次情熱, 就像是被透支了一樣,姜偃十分無奈地在床上躺了三天。
他以為那晚之后溫泉后遺癥就算是解決了,并且打算這輩子都繞著溫泉走。
他現(xiàn)在對這東西有點陰影。估計以后離了幻境, 都不太敢碰了。
誰知鮫人的情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解,一旦開始,會持續(xù)整個交尾期。
問題是, 無論是姜偃還是聶朝棲,都不知道鮫人的交尾期到底要持續(xù)多久。
總不能,就一直在床上不下來了吧?
姜偃捂著自己發(fā)熱的臉。
“書上只寫了鮫人在整個交尾期,都必須和選定的伴侶形影相隨,否則會心情郁結(jié), 身心交病而死。”聶朝棲放下書。
轉(zhuǎn)頭看著姜偃的眼神,無端讓人緊繃。
姜偃把他那本書拿過來翻了翻, “你這書是何人所寫, 上面的內(nèi)容可信嗎?”
好奇翻了一遍, 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寫著一個名字——聶朝棲。
姜偃:“”
這書不會是他胡編亂造的吧!
最后一頁上寫著的“心情郁結(jié)交病而死”幾個字,墨汁還未干透,明顯才寫上去不久。
聶朝棲悠悠端起茶杯, “你看的這本,為我照著從藏書閣里找出的那本古籍重新謄寫的。原本那份年歲久遠, 字跡模糊,且是古鮫人語,我見你所用的是普通官話, 便猜現(xiàn)在的鮫人不再用古語了, 怕你看不懂, 就擅自做主譯了一份官話版本的,便于你查看。”
此舉可以說是相當貼心了。
他可能察覺出姜偃對鮫人之事不甚了解, 就將記載著鮫人相關(guān)內(nèi)容的書找出來拿給他看。
甚至也不追問姜偃作為鮫人,為何卻對鮫人之事表現(xiàn)得那般生疏。
姜偃對自己竟然懷疑這本書是他隨手亂寫的,感到了一絲愧疚。
對方如此細心體貼,讓他不由漸漸撤下心防,想著這人果然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聶朝棲,待人溫柔無害如涓涓細流沁入心懷。
至于初見時那副恐怖的樣子想來,應(yīng)該只是他不太習(xí)慣他成年后的樣子,心有芥蒂所致。
畢竟他們上次見面時,對方還是個少年,現(xiàn)在一眨眼,就比他還高了那么多。
想明白這些,姜偃一拍手,整個人都感覺豁然開朗。
之前對這個成年版聶朝棲還有些疏離戒備,想通之后,他不自覺就覺得對方親近了許多。
陌生且藏著危險的幻境之中,人總是會下意識黏著熟悉的人,何況聶朝棲才幫了他。
對他這份體貼,姜偃鄭重道謝:“多謝你。”
聶朝棲端著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身邊這只鮫人,見他聽了他的解釋之后,臉上神色幾經(jīng)變換,最后定格在歉疚自責上,還格外真誠對他道謝,杯沿遮住的嘴角揚了揚。
“是我該做的。”
他這么說,姜偃更覺得他人好了。
“不過,你還懂古鮫人語啊,好厲害。”
“略知一二。”聶朝棲緊了緊掌心,生怕他讓他說兩句。
畢竟,鮫人都幾百年不出來了,古鮫人語也就騙騙面前這個小傻子。
他才想起來什么似的,幾個字句在喉間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問:“你是那日在大殿上,選中我的嗎?”
他一問這個,給姜偃問緊張了。
之前說的什么不帶命定伴侶不能回家都是他情急之下瞎扯的,經(jīng)不起推敲。
本以為聶朝棲對這事不感興趣,不會再問了,忽然又提起,姜偃不得不打起精神,硬著頭皮應(yīng)付:“是、是啊,我在海中有感天命,指引我,我的道侶在岸上,然后我就來了這,一看見你我就覺得,就是你了。嗯,就是這樣。”
“是嗎,但你應(yīng)該在那之前就認識我吧。”
他第一眼見他,就滿臉是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驚詫。
要不是曾經(jīng)在哪見過他,又怎么會是這個反應(yīng)?
姜偃一下被問住了。
他總不能把上一個幻境的事拿出來說,對現(xiàn)在的聶朝棲來說,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過往。
“好好想,慢慢說。”聶朝棲撐著臉,手指卷起他垂在腰間的一縷頭發(fā)。
姜偃咽了咽口水,“我要是說,我在夢里見過你”
圈著頭發(fā)的手指一頓。
姜偃:“呃,我開玩笑的,或許”他絞盡腦汁想著解釋。
聶朝棲撩起眼皮:“入夢是鮫人的能力嗎?鮫人都是這樣在夢里,尋找自己的伴侶的?”
聶朝棲夢里一直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卻總是在醒來就將之忘得一干二凈。
他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法留住夢里的記憶,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倒是那種,每每在夢中看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面前,痛徹心扉的感覺會在醒來時殘存在心底。
起初他以為自己中了夢魘,用術(shù)法探查卻查不出異常。
“有個擅長掐算的道士,他死前告訴我,說我是前世孽債太深,被我所害之人,詛咒我生生世世不得善終,才導(dǎo)致我今生噩夢連連,原來這個夜夜在夢里糾纏我的‘孽債’,就是你啊。”他用調(diào)笑的語氣說道。
天橋上擺攤的道士,也不帶這么咒人的吧?
這話聽得姜偃眉頭直皺,“才不是,我那是感知天命,怎么能說是孽債。”
“這道士一聽就不專業(yè),我對卜算之道也算有些涉獵,你要是信我,我來給你算算。”
聶朝棲沒說的是,他也沒信那道士說的。因為在對方說完那話之后,他就扭斷了那人的脖子,送了他最后一程。
不過這些就沒有必要告訴姜偃了。
他不甚在意的隨姜偃繞著他打轉(zhuǎn),頗有幾分樂在其中的意思。
姜偃說稍有涉獵都算是謙虛,他師出名門正統(tǒng),雖不主修卜算,但就算說不精通也只是相對于其他人,和外面一般的道士比那肯定是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他取出兩個茶杯,一正一反,一遠一近扣在桌面。
四周莫名暗了幾分,隱有星移斗轉(zhuǎn)之象。
他沒有真的為聶朝棲問掛,而是想借口卜算給他祈福幫他寧神,為的是安他的心。
誰知才抓著對方的手搭在杯沿上,還沒等他做什么,就察覺到了奇怪之處。
——聶朝棲的命數(shù)與神魂不合,像是被人篡改過命數(shù)。
這話說著簡單,篡改命數(shù)乃逆天而為,哪是那么容易辦到的。
穿越前的游戲里,他就在各種任務(wù)里見過不少想逆天改命之人,有痛失親緣的,有死了道侶的,有一生凄苦,本著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心要走龍傲天逆襲路線的。但無論玩家如何相助,最后都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命運總是在獲得轉(zhuǎn)機之后,迎來更為慘痛的結(jié)果。
典型的,就是第六鬼域領(lǐng)主木寒。
所有想要改命的人里,最多的,便是眷戀已死之人不肯放手,執(zhí)念成魔的。
且通常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像聶朝棲這種真改成功了的,這么長時間里,游戲里加游戲外,姜偃統(tǒng)共也只見過兩個。
一個是面前的聶朝棲,還有一個,就是穿越前,游戲里那個怎么也打不過的,身世背景不明的神秘boss。
他心中一動,正想再深入探查,面前擺放著的杯子忽然一個接一個炸開。
“當心。”聶朝棲抬起袖子,替他揮開杯子碎片。
等他放下袖子,桌面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姜偃不死心,打算再探一番,這次卻什么都沒看出來。剛才所感知到的,就像是曇花一現(xiàn),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算不甘心,也只得就此作罷。
擔心自己弄出來的這陣仗,不僅安了不了神,還讓聶朝棲更憂心了,姜偃清了清嗓子,心虛的轉(zhuǎn)移話題:“你之前說暫時不能跟我回海里,那是說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你就會跟我回去嗎?”
他本意不是真的想讓聶朝棲跟他回海里,而是想試探他留在這里,是要做什么。
記載中無論是早期魔種之亂,還是后期的王城暴動,都沒提到里面還有聶朝棲的影子。
現(xiàn)在看起來,他卻像是已經(jīng)控制了王城一樣。
“你不能永遠留在岸上嗎?”聶朝棲避重就輕的將問題拋了回去。
“如果我說不能呢?”
聶朝棲笑了笑,沒有作答。
姜偃有些郁悶,這人油鹽不進,想從他嘴里套出點東西太難了。
看來他還是得從長公主和宋岐那邊入手。
然而,想找到機會離開聶朝棲身邊單獨行動,就成了個問題。
姜偃發(fā)現(xiàn)睡了一覺起來,自己那晚之后莫名其妙變回來的雙腿,又變成了尾巴。
他也不是很懂鮫人是如何轉(zhuǎn)換雙腿和尾巴的,加上之前燒斷片,他甚至都不知道腿是什么時候變回來的。
由于他一直都是用的兩條腿,之前甚至都沒發(fā)覺自己的腿已經(jīng)變回來了。
這兩天聶朝棲都和他宿在一起,姜偃一大早慌慌張張坐起來,吵醒了對方,他就自然也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腿又變回了尾巴。
姜偃苦惱得直抓頭發(fā):“你還記得上次我的腿是怎么變回來的嗎?”
聶朝棲的困倦一掃而空,眼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抹奇異的神色。
“我當然記得。”
“那你快告訴我怎么變回來!”姜偃急切追問。
“好啊。”他勾了勾唇,欣然應(yīng)允。
下一瞬,他翻身壓在姜偃身上,扯落床帳,解下姜偃束發(fā)的發(fā)帶,在他兩腕上打了個結(jié)。
結(jié)的另一端扯在自己手上拉緊。
莫名其妙被縛住的姜偃:“?”
聶朝棲:“你折騰起來力氣不是一般大,為防止你掙扎得太厲害,耽誤了時間,這樣能讓我們接下來都省點功夫。”
姜偃越聽越不對勁,他有些緊張的問:“我的腿到底是怎么變回來的?”
聶朝棲的手在魚尾和腰際銜接處摸索著,聽著鮫人慌張微顫的聲音,他不由笑了起來:“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
近來朝會上, 除了例行的恭維奉承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似無打量著坐在上首的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又走神了。
底下的人說著最普通的諂媚之言,往日總是面無表情聽著的國師, 破天荒地竟偶爾會露出一絲神秘微笑。
笑得底下的人毛骨悚然,總覺得他比之前更陰晴不定,難伺候了。
王城盛傳兇殘暴虐的國師沉迷起美色, 連著好幾天都沒參加理例行的朝會,很多人都覺得是謠傳。
只有以徐南松等人為首的大臣才知道,這事是真的!
第一天,國師沒來,說身體不適。
第二天, 國師沒來,說舊疾發(fā)作。
大臣們難免要上書關(guān)心幾句, 以彰顯狗腿子的身份。
反正他們當上這個臣子, 靠得又不是真才實學(xué), 國師相中的也是他們的奉承能力,雙方都知道那些關(guān)切之言只是做戲,也沒人真想讓國師回來開會。
但國師最近捧在手心里的小美人, 大概是不懂這里面的門道。
估計是他們上給國師的折子,被那位美人看見, 還以為他們是真催國師來朝會,對國師說了些什么。
等到第三天,國師沒來。
負責通傳的下人這回直白多了:“國師說, ‘陪人, 沒空’。”
“各位大人最近還是少叨擾些國師吧。”
行了, 這下誰還不懂。
徐南松更是樂見其成。反正人是他的人,姜偃越得寵愛越好。
只是連續(xù)幾日之后, 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幾天了,也不見他繼續(xù)下一步動作。”
國師床榻上了,人也給迷住了,然后呢?怎么沒動靜了?
直到這日朝會,徐南松實在坐不住了,一散會就暗中安排人去接觸姜偃。
對方現(xiàn)在住在國師那里,他很難直接見到對方,幸好王宮內(nèi)還有他之前留下的眼線。
而姜偃,此時正自暴自棄的抱著聶朝棲的衣物,把臉貼在上面。
他是不信書中說他交尾期間離不開聶朝棲的,然后就被現(xiàn)實教做人了。
自信離開聶朝棲,然后心悸著被扛回來。
那感覺就和連著通宵幾天,快要猝死了差不多了。
超出一段時間見不到人,他就心臟絞痛難受。
而且,他自己還沒法把魚尾變成雙腿,聶朝棲幫他一回只管三天,三天后他就又要求聶朝棲幫忙。
期間要是不小心雙腿沾了過量的水,這個頻率還要再高一些。
上次秘境是變成貓,需要聶朝棲抱一下才能恢復(fù)人身,這次直接變本加厲。姜偃開始懷念被抱一下就能滿足的貓貓身體了。
婉拒了聶朝棲要帶他一塊去朝會的提議,姜偃向他索要了一件衣物。
認認真真解釋:“這樣就夠了,這上面有你的味道,我聞著就能安心了。”
聶朝棲盯著他看了許久。
久到姜偃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剛才說的有什么問題,就感覺眼前一道黑影落下,將他推倒在床上。
緊接著,那人便按著他覆了上來。
姜偃睜大了眼睛。
“聶朝棲,你先等一下——唔!”
他怎么回事?人形泰迪嗎他??
終于把聶朝棲送走了,姜偃按了按自己的腰,覺得這樣不行。
他得趁早脫離這里,不然他怕自己的腎堅持不住。
“聶朝棲,恐怖如斯。”他恍然呢喃。
正打算趁著聶朝棲不在去見長公主,一個侍女就推門進來。
是徐南松的眼線。
“姜公子,徐大人遣我來問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如果你需要徐大人那邊提供幫助,盡管告訴我,我會代為轉(zhuǎn)告給徐大人。”
如果沒麻煩,就趕緊干活。
侍女低聲說:“這事不能再拖了,宋將軍那邊萬事俱備,只差知曉長公主的近況,我們就可以動手,一舉推翻暴君斬除妖人,還天下眾生一個太平。”
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到了宋岐快要打進王城的時候了嗎?
心中暗暗思量,姜偃輕輕點頭:“我知道了,正好現(xiàn)在國師不在,我正打算找機會去見長公主。”
之前倒也不是他不想見,實在是清醒的時候不多。
侍女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就是如果他能在說話的時候,把懷里抱著的國師衣物放下就更好了。
侍女心情復(fù)雜的看著這個面上一臉嚴肅的和她合謀大事,手上卻跟抱著什么寶物一樣抱著國師衣物的男子,欲言又止:“你跟國師到底”
對方歪著頭疑惑看過來,她還是將說了一半的話咽了回去。
但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同為探子眼線,她不由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些憐憫。
他們這種人,最怕執(zhí)行任務(wù)途中動了心。何況那個人還是那個國師。
她不好直說,委婉提醒道:“大事一成,為了安撫民心,宋岐將軍絕對不會放過國師,你好自為之,千萬別走岔了道。”
姜偃:“放心,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侍女:“那你把衣服放下。”
姜偃搖頭,默默把衣服抱緊了點:“這個我另有用處。”
真放下,萬一一會出門倒在半路上,他又什么都不用干了,他才不放。
侍女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回去得稟報徐大人,姜公子這個探子,怕是有折在國師手里的風險。
關(guān)鍵時刻,或許可以提前準備除掉這個障礙
小桃給守衛(wèi)塞了些銀錢,在長公主宮室后門打開了條縫,緊張朝外面張望著。
前幾日她托自己的小姐妹給那位姜公子傳了話,邀他來見長公主。
對方也回信說會來赴約,只是她心里還是沒底,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會來。
要是那位公子畏懼長公主的名聲,反悔了怎么辦?
她忐忑等待著,眼睛緊緊盯著道路盡頭,心焦得不行。
忽而眼睛一亮。
“姜公子?”她小聲謹慎試探了句。
“是我。”
得到回應(yīng),小桃歡喜推開門,將人迎進來。
直到人走到跟前,小桃才失神地屏住呼吸。
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了聲音,姜偃疑惑看去:“怎么了?”
小桃紅著臉搖了搖頭,快走幾步走在前面:“沒事,公子這邊請!”
倉促的模樣,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一樣。
姜偃不由摸了摸臉,他之前就看過了,在這處幻境之中,他臉上的咒文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隱藏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再嚇到人了吧。
他心里有些沒底。
小桃將他引進了內(nèi)殿,撩開簾子,歡快道:“公主,姜公子來了。”
一進入長公主屋內(nèi),姜偃就被正中放著的巨大銅爐吸引了注意力。
那里面不知道燃的什么香,弄得屋子里煙霧繚繞得,嗆人得煙味幾乎快要讓人窒息了。
熏香里夾雜著一股濃郁甜膩的味道直沖鼻腔,甜絲絲的香氣里隱約摻著股鐵銹般的腥氣。
才一進來,這股味道就讓人頭暈?zāi)X脹。
據(jù)說這位公主身體很差,常年纏綿病榻,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就算是個正常人也好不到哪去吧。姜偃想。
拿出徐南松交給他的紙條,他表明來意:“長公主殿下,我是宋岐將軍派來的,這封是徐南松徐大人讓我務(wù)必要送到您手里的密信。”
信姜偃已經(jīng)打開看過了,雖然拆別人的信不道德了點,不過他現(xiàn)在顯然是陷入了一個類似于解謎游戲的秘境,除非策劃不讓,不然絕對沒有一個玩家會放著到手的信不拆,說不準里面就有什么關(guān)鍵線索呢。
他只能心里跟這位公主說聲抱歉。
不過這封廢了那么大功夫,安插探子也要送到長公主手里的信上,其實根本就沒寫什么重要內(nèi)容。
只是問了長公主如今是否安好。
重要的是,里面夾了一朵風干的梨花。
要是他沒記錯,長公主閨名就是棠梨。
小桃驚喜:“公主,宋將軍來信了!”
床上傳來女子的咳嗽聲,珠簾被輕輕撥開。
久病臥床的公主竟然下了床,小桃不由緊張起來,“公主,還是我來吧!”
她頻頻看向姜偃,像是很害怕姜偃見到公主本人一樣。
“無礙,既然是宋岐派來的人,想來我的情況,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告訴你了才對。”
只見一位婀娜聘婷的女子從從珠簾后走出來。
公主緩緩抬起頭,露出整張臉。
一條蠕動的黑紫色蟲子在空中扭動著,然后是更多糾纏在一起的蠕蟲在女子的臉上爬動,像是從她臉得深處上鉆出來的一樣。
姜偃臉色瞬間就青了。
面前的女子已經(jīng)看不清人類的五官,整張臉都被觸手一樣的蟲子覆蓋住了。
她伸出手,平滑的皮膚下偶有異樣突起一閃而過。
姜偃略顯僵硬的把密信交到她手上。
他聽到打開信,看到梨花的公主笑了起來。
甚至都分不清公主的笑聲是從哪傳出來的。
這個畫面對正常認知的人類沖擊屬實有點大。
姜偃:要命,古代公主變克蘇魯怪物了。
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好好的一國公主,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公主:“看來他過得還不錯,還有心情賞花。那我就放心了。”
小桃一直在看姜偃,發(fā)現(xiàn)他雖然被公主現(xiàn)在的容貌嚇到了,卻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逃跑,頓時松了口氣。
不然又要惹公主傷心了。
放下心,她忍不住期待的湊到公主身邊:“公主,宋將軍說什么時候來帶您離開,去治病了嗎?”
“許是快了吧。”公主淡淡笑道。
姜偃卻有種直覺,公主已經(jīng)明白,她如今這副模樣,宋岐不會帶她走了。
只有小桃還單純的以為她只是生了不太常見的病,等宋岐把她接出去,請來最好的大夫就能治好她,她就會恢復(fù)成以前的樣子。
發(fā)現(xiàn)姜偃一直在看她,她吩咐小桃:“去泡點茶給姜公子吧,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外人來過了,我和姜公子說說話。”
小桃不太放心放著公主一個人,但想到姜偃是宋岐派來的,還是聽了公主的話,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姜偃和長公主兩人,長公主邀請姜偃到一邊坐下。她雖然頂著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卻十分豁達,撐著臉看姜偃的模樣,隱約還能看出幾分少女的嬌俏:“原來,聶朝棲喜歡的,是你這樣的人呀。”
“我還以為他這樣的人會一輩子孤獨終老呢。”
姜偃卻笑不太出來,他斟酌了一番,慎重問:“長公主,可是有人加害于你?”
將她囚困在這里的是聶朝棲。
哪怕姜偃不愿意懷疑聶朝棲,事實擺在眼前,他還是忍不住問:“將你害成這樣的人,是聶朝棲嗎?”
第四十八章
“如果你問的是造成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的確是國師大人。”
長公主這么說,卻不像是對聶朝棲有怨恨。
姜偃試探問:“這里面有什么緣由嗎?”
長公主:“涉及到一些國師的私事,我不好隨意透露給別人, 你最好直接去問他本人。”
還以為長公主這里會透露出些什么信息,結(jié)果只是把問題又踢了回來。
好在姜偃也算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搞不好在當年這場王城叛亂之中, 聶朝棲是其中一個很關(guān)鍵,甚至有可能是不亞于宋岐和長公主等人的核心人物,確認了這一點,也不算沒有收獲。
所有留存于后世的記載之中,都沒有留下聶朝棲的名字, 這反倒是可以證明,他發(fā)現(xiàn)了突破的關(guān)鍵點。
“多謝長公主提醒。”
有時候什么都沒說, 也算是一個重要情報。
長公主怔了一下, 意識到對方從自己的話里猜出了什么, 不禁失笑:“你比我想象得聰明些。”
不是那種空有一張臉的蠢貨。也是,這人可是宋岐選進來的探子,比一般人敏銳些也沒什么。
只是不知道, 宋岐知道他親手送進來的人,反倒成全了聶朝棲會是什么感受。
“對了, 宋將軍叫你來,有跟你提起其他關(guān)于我的事嗎?他還有沒有別的話要你轉(zhuǎn)告我?”
就算看不見長公主的臉,姜偃也能感覺出女子的期待。
姜偃忽然反應(yīng)過來, 宋岐為什么要給長公主送信, 長公主又在期待什么了。直到這時才有些遲鈍的明白過來這兩人的關(guān)系。
他們是一對戀人。
這個結(jié)論出來的一瞬間, 姜偃猛抽了口氣。
要知道,在原本的王城叛亂里, 宋岐不僅殺進了王宮,他可是還當著所有人的面,親手砍下了長公主的頭啊!
長公主見他久久不語,明白了什么,自嘲的笑了:“如此,也好。我這副樣子,也不好再和他扯上關(guān)系了,有這封信,知道他還記得我,已經(jīng)足夠了。”
如果讓外面的人察覺出,她這個散播魔種的源頭和宋岐相識,他就會立馬失去民心,陷入被懷疑的漩渦。他好不容易走到如今這一步,不能因為她失去這一切了。
許是身體已經(jīng)油盡燈枯,明白自己時日無多,長公主拉著姜偃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和宋岐的往事。
宋岐原本是勛貴之子,后來家道中落,親人大多受奸人戕害不在了,只有他活著被當成奴隸豢養(yǎng)起來。一次偶然,棠梨見到了被欺辱的宋岐,便央求父皇將人要了過來,從此他成了她的護衛(wèi)。
宋岐不知道,她其實很多年前就見過他,那時他還救了她。
起初宋岐對她多有防備,后來,兩人相處久了,漸漸熟悉起來。宋岐也會背著她溜出王宮去看田野,去看花燈。
“他說此生絕不負我,說會娶我,哈”
她笑得有些嘲諷。
姜偃聽著聽著,就覺得這話好耳熟。
他師尊是不是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來著?
他面無表情干巴巴接道:“然后他就把你推上了禍瘟源頭的位置,打算除掉你來收攏民心是吧。”
長公主一頓。
忍不住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還什么都沒說呢。
姜偃:哈哈。
好端端坐在這,怎么就莫名其妙被長公主的回旋鏢順道把他也扎了一遍。
話到這里,姜偃就直接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畢竟他還有后世文獻資料可以參考。
他記得,在魔種之亂開始之前,王城之主雖然是個暴君,但還不到激起民憤的程度,也就是說,那時想要推翻暴君的統(tǒng)治基本時不可能的,沒有人會愿意舍棄現(xiàn)在還算過得去的生活,冒險去謀反。
但魔種之亂之后,情況就不一樣了。
之前還能說是日子過得去,就是苦了點,魔種之亂一起,連活命都成了難題,宋岐輕松就能煽動百姓站在他這邊了。
越想越是心驚。
姜偃發(fā)覺,也許魔種之亂,就是拯救百姓的大英雄宋岐,親手制造出來的。
鼻子動了動,總覺得煙味比剛才更濃了,是錯覺嗎?
腦中靈光乍現(xiàn),他騰地站起來,掩住口鼻望向門外,“不好,起火了!”
長公主跟著站起來:“什么”
簾子后,一道人影一閃而過。
他起身要追,卻被丟過來的一個□□砸在跟前,攔住去路。
火苗迅速竄起,點燃了屋內(nèi)大量布料。
由于室內(nèi)本就煙霧繚繞,加之熏香味道幾乎掩蓋了一切,兩人誰都沒發(fā)現(xiàn)異常。
為了防止窺探,長公主早早就釘死了窗戶,現(xiàn)在竟然將活路也斷了。
兩人一時間竟然就這么被困在這里了。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鮫人的身體不耐高溫,體內(nèi)的水分隨著周圍的火勢蒸發(fā)出去,姜偃比長公主還要先支撐不住。
發(fā)現(xiàn)隨著停留在火里的時間越長,身體越發(fā)無力,姜偃知道不能再拖,必須得想辦法盡快離開。
他果斷將身上的外披脫下,將桌上壺里冷掉的茶水倒在衣服上,蒙在長公主頭上,順道將她的臉也遮得死死的,確保她跑出去之后不會被人看見。
他堅定說:“一鼓作氣沖出去,別回頭!”
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打濕了他的衣裳。
一股熟悉的熱流漫上雙腿。
姜偃咬咬牙,按著長公主的腦袋,帶著人沖進了火海。
身后房梁一根接一根燒斷砸下來。
姜偃磕磕絆絆的帶著長公主逃命,眼看著就要到了門口,來不及高興,忽然感覺腳下一軟。
意識到什么,在將將要跌倒的一刻,他抱住長公主的腰,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人甩了出去。
“姜公子!!”
他自己卻不受控制的脫力跌在地上,隨著布料撕裂的聲音響起,下半身已然化出一條巨大魚尾,徒勞拍打著地面。
他的尾巴不是沒有力氣,只是無法奔跑。
姜偃頭一次這么想念貓咪的身體。
如果他不是鮫人,現(xiàn)在早就已經(jīng)跑出去了。
但無論怎么嘗試,鮫人的尾巴都沒法支撐他站起來,偏偏他又不會自己變幻雙腿。
恰逢此時,頭頂響起了不妙的脆響,橫梁瞬間斷裂。
完蛋了。
姜偃猛地閉上眼睛。
他現(xiàn)在只能祈禱這次也和上次一樣,在幻境之中死了之后會把他送回現(xiàn)實世界。
否則,他就真得去改修鬼道了。姜偃苦中作樂想到。
別說,鬼這玩意,他熟得很,說不定比他活著得時候修行更快。
宮殿外,宮人大叫著走水了,將一桶桶水潑上去嘗試救火。
小桃抱著一身狼狽的長公主擔憂詢問:“公主,你沒事吧!”
遮著臉的長公主卻焦急抓著身邊的人大喊:“快進去救人,姜公子還在里面!”
話音落下,一個人影已經(jīng)二話不說沖了進去。
只聽周圍一陣驚呼,一群人慌亂地在身后呼喊:“國師大人!國師大人你不能去啊!”
然而,那道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火光里。
姜偃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余光卻忽然瞥見一抹身影。
下一刻,朝他砸來的橫梁被人拍碎裂,他落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
“別怕。”一道顫抖的聲音傳入耳畔,說不清是姜偃更怕一些,還是緊緊抱著他的人更怕。
有人將浸濕的布蓋在他的尾巴上,又將他整個人都按進了自己懷里。
姜偃提起的心忽然就落了下來。
外面的人焦急張望著,一桶接一桶的水潑進去也不見火勢減弱。
就在大家都以為國師肯定出不來了,不知道是該繼續(xù)救人,還是干脆倒點油讓火燒更旺些的時候,國師竟然抱著一條鮫人從里面沖了出來。
一沖出來,他片刻不停大步流星往湯池走去:“將湯池里的水全換成海水,快點!”
懷里的鮫人垂著頭,漂亮的魚尾像是被烤干的咸菜碾蔫巴巴皺起,尾巴各處都是焦黑斑駁的燒痕。
“姜偃,你別睡。”
半夢半醒中,似乎有滾燙的水滴落在手背上,燙進了心里。
第四十九章
姜偃做了個夢。
夢里, 他墜入了無邊的深海,幽深、寒冷,在夢里他動不了, 只感到有人在接近。
深邃的海里燃燒起了一捧火,水中漂浮著一道優(yōu)雅纖長的身影。
海藻一般的長發(fā)在深海中浮動著,向他裹纏而來。
姜偃認出了那到靜靜注視著他的身影。
其實他先認出了那條陪伴了自己好幾天的尾巴。
他張開嘴, 想問:“就是你把我變成了一條鮫人?秘境之中那條碩大魚骨可是你的骸骨?”
但張開嘴,就感到了一陣窒息。
他忘了現(xiàn)在還在深海里,發(fā)不出聲音。
海里沒有光,也看不清鮫人的模樣。
在王城里,鮫人的臉是他自己的臉, 可真正的鮫人長什么樣?
姜偃迷迷糊糊伸出手,海里沒有光, 他下意識想伸出手摸一下那只鮫人的輪廓。
鮫人安靜在不遠處輕輕擺動著尾巴, 良久, 竟然主動將臉靠進了他的掌心。
在姜偃的印象里,魚身上都是冰涼冰涼的,但這條“魚”是熱的。它的臉蛋柔軟溫暖, 像是一團水中的棉花。
因為觸感太好,便下意識掐了一把。
一個圓滾滾的硬物砸在了他的掌心。
是一顆珍珠。
想起鮫人泣淚的傳說, 姜偃心中一凜。
都說鮫人兇殘,這怎么就捏了下臉還就哭了呢?
不待他想清楚,珍珠落水發(fā)出淡淡的光, 將一段畫面投射進他的意識之中。
他看到了一個淳樸貧窮的村子, 看到了聶朝棲, 和一位少女還有一位英氣的少年。
那位少女的衣服和長公主的服飾風格有些相似。
他推測聶朝棲身邊的那一男一女,或許就是長公主和宋岐。
夢里, 聶朝棲離開聶家,走過了一十二個村子,所過之處,皆被死亡所籠罩。
雖不是他所愿見到的,卻每每都有無數(shù)人因他而死傷,最后徒留他一人,落寞繼續(xù)踏上路途。
他遇到長公主和宋岐的這個村子,是少有的待他親和的地方,因為他第一次學(xué)會了掩蓋自己的身份,裝成了一個落難的普通人。
只是村里人太過貧窮,吃不起飯,聶朝棲為了報答他們的收留之恩,暗中施法,引他們找到肥沃的土地,又讓他們找到了許多牲畜蓄養(yǎng)。
村人將之當作仙人顯靈,而聶朝棲便是那個帶來仙緣的福星,為答謝仙人,村人就以他為形象建立了仙人廟。
名聲越傳越遠,開始有臨近的村鎮(zhèn)不遠萬里趕到村子里敬拜仙人。
仙人久不顯靈,村里的人以為是供奉不夠,就想出了以牲畜孩童為祭的點子,供奉仙人。
為了制止他們,聶朝棲只得再次讓仙人“顯靈”。廟建得越來越多,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來拜訪的人也越來越多。
只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他原本已經(jīng)打算要離開了。
卻不知道誰揭穿了他的身份,一直以來他在暗中所做的事也被發(fā)現(xiàn)。
恰逢村中瘟疫再起,聶朝棲成了眾矢之的。
仙人成了災(zāi)神,仙人廟被砸壞焚毀,聶朝棲在一個夜晚被他曾經(jīng)幫過的村人擒住,綁在了火上。
他本可以逃脫,卻在那一刻不知是感到了疲憊,還是不愿再掙扎了,便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些人燒死他這個“孽物”。
姜偃在一旁看得心急,想說趕緊跑啊,但聶朝棲一心尋死,完全不掙扎了。
就在大火將要吞噬了他的身影之時,天空忽然黑了下來,烏云壓城,隱約聽見一扇古舊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聶朝棲忽然睜開眼睛,看向姜偃的背后,那里好像有什么人在。
姜偃感到背后吹過來一股寒氣,他完全動彈不了,渾身毛骨悚然的感覺有什么東西站在自己背后。
一縷烏黑烏黑的頭發(fā),從他肩側(cè)垂落。
那一刻,他把自己穿越前看過的所有恐怖片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
各種恐怖的場景都被他腦補到了,整個人都有種發(fā)木的感覺。
有種被女鬼貼臉的驚悚。總覺得馬上就要送他一個回頭殺。
相比他在這各種幻視驚悚片,正對著這里的聶朝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無光黯淡的眼睛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命數(shù)未盡,地府不收。滾吧。】
冰冷的聲音總覺得有那么一絲熟悉。
聶朝棲快要離體的魂魄被一腳踹了回去。
緊接著狂風大作,暴雨降下將火熄滅。
接下來,無論村里人怎么點火,等了多久,只要他們要燒聶朝棲,必下雨;用柴刀砍,刀一定會斷,反正這人閻王不收,就怎么都死不了。
每每都有那道詭異身影在姜偃背后鉆出來。
姜偃都快被嚇麻了。
有一次,身后那道冰涼詭異的身影消失了,那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褪去,而再次被踹回身體的聶朝棲,卻緩緩揚起了一個笑
他目光灼灼盯著姜偃的背后,像是一瞬間生出了某種近乎癲狂的執(zhí)念,那眼中熱意嚇人。
還不待姜偃看清,就發(fā)現(xiàn),那道本來透過他看向背后的目光,竟然有一刻聚焦在了他身上。
【找到你了】
下一瞬,眼前一晃,就是聶朝棲和長公主還有宋岐逃離了村子。
公主:“世道艱難,一切都因我父王而起,他是個暴君,導(dǎo)致百姓民不聊生。”
宋岐:“我有個辦法,可以改變一切。”
聶朝棲:“二位救我于危難,我愿傾力相助。”
三人結(jié)下盟約,定好計劃。
分別前,宋岐以水代酒敬二人:“待到來年春日,天下昭昭,乾坤朗朗,我與公主和聶兄,再在此地聚首,共話將來!”
此后的事情,姜偃大抵清楚了。
魔種出自聶朝棲之手,長公主為引,宋岐起義推翻王朝。
但他們都不知道,再之后的悲劇。
畫面到此就結(jié)束了。
姜偃從昏睡中醒來,感到口干舌燥,還沒出聲,就有一杯水送到了嘴邊。
“慢點喝,別嗆到。”
視線漸漸清晰,看清站在床邊的人,姜偃嚇了一大跳。
聶朝棲一身黑衣,披頭散發(fā),滿臉胡茬,眼下青黑,眼白血紅,直勾勾盯著他,活脫脫一個陰魂不散的惡鬼。
“國師,你這是”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可能他的目光太直白了,聶朝棲這才意識到什么,稍抿了下唇,竟然表現(xiàn)出了幾分局促,他啞著砂紙磨過般的嗓子說了句“我去去就回”。
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姜偃趕緊拽住他:“等一下!”
聶朝棲背對著他,“有什么話,等我整理一番回來再說。”
以為他是經(jīng)歷過之前的事害怕,停頓片刻,又道:“我就在隔壁,不會走遠。”
姜偃急急說:“國師大人,我曾聽宋岐將軍提起過,他遇到你的時候,你正被當成壞人抓起來準備燒死,是有一位疑似大能的神秘人物出面才將你救了下來,你還記得那位大能長什么樣嗎?”
聶朝棲緩緩轉(zhuǎn)身:“宋岐這么跟你說的?”
姜偃點了點頭。
聶朝棲卻平淡回答:“沒有什么大能出現(xiàn),是宋岐和長公主合力將我救了出來。宋岐騙你的。”
姜偃:嗯??
那他之前看到的又是什么?
夢里那只那只鮫人逗他玩的?
第五十章
姜偃對聶朝棲的話不全信, 等到長公主前來探望的時候,他又私底下問了一次這個問題。
然而長公主的回答與聶朝棲一致,他們都說沒見過那個似鬼似妖魔的存在, 一口咬定救了聶朝棲的就是她和宋岐,姜偃也只好把這個疑惑藏在心里,裝作是自己記錯了。
“對了, 那個放火的人抓住了嗎?”姜偃問。
說起這個,長公主忽然沉默了。
從她的態(tài)度里,姜偃明白了什么,他試探著說:“是宋將軍的人?”
長公主笑了起來,攙著幾分苦澀, “王朝傾頹,距離他功成只有一步之遙, 我于他已經(jīng)是個沒用的人了, 卻是個知道禍瘟真相的人, 他或許怕我將這件事說出去,也怕我將來拿這事威脅他吧,才想殺我滅口。”
“明明他知道我這副身子也撐不了幾天了, 最后也只是想再見他一面,他卻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從他們?nèi)撕现\之初, 她要以自己為引的時候,就沒想過能活下來。
“聶朝棲早就告訴過我,以我的身體, 種下魔種, 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但我還是同意了。”
她做了這么多,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呢?
即使沒有臉, 姜偃也感到了女子深深的困惑。
想了想最后宋岐發(fā)瘋屠城自刎的結(jié)局,姜偃覺得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
他想,他必須真的去見那個只存在于別人口中的宋岐將軍了。
長公主走后,姜偃一直在想自己怎么跟聶朝棲提出離開王宮一趟,沒想到聶朝棲一從朝堂上回來,就問他:“想不想出宮走走。”
真是瞌睡了就有枕頭,但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試探他什么,兩人現(xiàn)在也算是明牌了,聶朝棲知道他是宋岐送進來的探子,姜偃就沒有急著答應(yīng)。
而是問:“為什么突然提出要帶我出宮?”
“明天是豐慶節(jié),有些東西想帶你看看。”
姜偃裝作若無其事,努力壓著嘴角:“好啊。”想了想又補上了句:“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肯定愿意陪著你。”
兩人坐在飯桌前,聶朝棲端著碗,聽他這么說,夾菜的動作莫名快了幾分,頭也越來越低,整個人都像是要把頭埋進碗里了。
他垂著眼平淡應(yīng)了句:“嗯。”
得到回應(yīng),姜偃彎了彎眼睛,但馬上他又被另一件事困擾住了。
他甩了甩自己的魚尾,這幾天為了養(yǎng)傷,他都維持著半人半魚的樣子泡在聶朝棲專門為他弄的海水池里,只偶爾才上來待一會,但明天要出宮,他肯定需要把腿變出來。
難、難道要他親口跟他說,他想跟他交、交尾?
他裝作不經(jīng)意偷偷瞄了聶朝棲一眼。
光是想想,姜偃就覺得自己可以表演原地自燃了。可他只是想把腿變回來,猶猶豫豫反倒顯得他不夠坦然,心有齷齪,這樣聶朝棲豈不是更尷尬?他也只是好心幫他而已。
人魚的尾巴焦躁的拍打著地面,一串濕噠噠的水漬在地面濕潤著暈開。
埋頭扒飯的聶朝棲筷子一頓。
回過神來,姜偃的尾巴已經(jīng)被人抱起來泡進了水桶里,聶朝棲蹲在他面前,將尾巴上沾上的塵土拂凈,“等下跟我去一個地方。”
他動作自然又理直氣壯,好半天姜偃都沒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只感覺尾巴泡在鹽度高的水里冰冰涼涼的很舒服,瞇著眼睛將尾巴尖翹起來了一點,方便對方動作。
看外面天色不晚了,想到還有一件天大的要緊事要辦,姜偃不情不愿的勸道:“你看天色都這么晚了,不適合出門了吧,要不咱們還是早點睡吧?”
說著他將尾巴翻了個面,讓他順便把另一面也洗一下。
聶朝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接過他的尾巴不動聲色地在薄薄的尾翼上捏了捏,“很快,要不了一會就回來了。”
“放火之人抓住了,是公主身邊的婢女。”
因為發(fā)癢而在水里亂擺的尾巴停了下來,“小桃?”
暗牢之中,長公主的貼身婢女小桃渾身是血的被壓在地上。
濃郁的血腥氣令姜偃感到了不適。
“你為何要殺長公主?”他忍不住開口問。
他跟小桃和長公主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看得出她與長公主關(guān)系親厚,也是長公主被禁足之后唯一不嫌棄對方,還能繼續(xù)以平和的心態(tài)面對長公主如今這副模樣的人。
想到之前和長公主聊天時對放火之人的猜測,姜偃想到了答案,他不是不知道原因,他‘明知故問’,只是出于不解。
聶朝棲肯定了他的想法:“她也是宋岐的人。”
宋岐讓她殺了長公主,她就真一點都不猶豫的放火了?
姜偃一時語塞,無端想嘆氣。
“要是長公主知道了,肯定會更傷心了。”
見自己被揭穿,小桃也不演了,她冷冷說:“她傷心?她有什么資格傷心?”
“我父母兄弟一個接一個被傳染魔種,相互殘殺受盡折磨而死的時候,我比她傷心百倍!”
這個看起來有些天真的小姑娘眼中寫滿了憎惡:“我原以為她有什么苦衷,要真是身染惡疾也就罷了,結(jié)果她犯下這等滔天罪孽,竟然只是為了她的心上人!哈哈,真是好一個心上人!”
“為了宋岐,她寧愿傳播魔種禍瘟,還自詡深情大義仿佛多委曲求全一樣,可到頭來她還好好的活著,就算活得痛苦那不也還活著?死的卻是我的親人!憑什么,我問你憑什么!”
“她憑什么用這么多人的性命,去證明她的深情!!”
小桃越說越激動,臉上青筋遍布,力道之大身后的暗衛(wèi)險些都沒制住她,要撲到姜偃身上。
聶朝棲見此眼神一寒,他一擺手,就有無數(shù)只箭矢將小桃刺穿釘死在地上,血濺到了姜偃的尾巴上。
一只鐵籠落下,將小桃罩住。
幾個牽著餓了數(shù)日的狼犬的暗衛(wèi)在聶朝棲的授意下,松開了韁繩,任由數(shù)十只狼犬沖向籠子里的人。
一只手從身后蓋住了姜偃的眼睛,意識到聶朝棲要干什么,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渾身血液逆流,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背后的人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顫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一只耳朵,然后沒有波瀾的開口:“你不該在他沒走出宮室前就放火。”
這是姜偃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緊接著,他的聽覺也被聶朝棲用術(shù)法封閉了。
掌心下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動著,聶朝棲只全程捂著他的眼睛,兩人一前一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等他放下手時,姜偃只看到了一地的血跡。
被抱出這里的時候,他仍有些沒緩過來,遍體生寒。
他捏著聶朝棲的衣領(lǐng),顫顫巍巍問:“為、為什么要這樣做?”
聶朝棲淡淡答道:“她差點殺了你。做錯了事,就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姜偃忽然意識到,他錯失的這些年里,對方早就不是當初認識的那個不愿殺生的聶朝棲了。
那種無力感讓他生出了些許酸澀。
聶朝棲忽地停下腳步。
他低下頭,“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用這種眼神看我。”
“哪種眼神?”姜偃怔了一下。
“透過我懷念另一個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