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柯家。
柯辰逸是被人抬回來的。回來的時候雙目緊閉,眉頭皺起一個深深的川字,右手還緊緊地攥著什么東西,像是做了什么噩夢。
跟著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的未婚妻。
柯行舟正準備出發去節目組,下樓的時候正好看見柯辰逸被抬進來。一旁的娃娃臉女孩哭得眼睛都腫了,表情悲痛不已,好像死了男人一樣。
他心頭一跳,快步上前看了一眼。
好在柯辰逸雖然面色慘白,連嘴唇上都沒有血色,但還是活著的。
他松了口氣,這才回頭打量一旁的女孩:“你是他未婚妻?”
柯辰逸訂婚的時候他還在鄉下,因此并不認識眼前的女生,但看她身上跟柯辰逸連在一起的紅線,大約也能猜得出來。
——只有能最后能結婚步入婚姻的人,身上才會顯現出紅線。
能被紅線牽在一起的人,就是互相的正緣。
柯正業亂點鴛鴦譜,竟然還真給柯辰逸找到個正緣。這大概是他幾十年人生當中,做得最正確的一個決策了。
柯行舟嘖嘖稱奇。
女孩大約是聽說過柯家這邊的事情,看他的眼神雖然陌生,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叫秦沁。你是柯辰逸那個神神秘秘的弟弟?我聽他提起過你,他說你們的關系很好,就是總也見不著兩面。”
柯行舟:“……”
柯辰逸在外面到底都是怎么宣傳他的?
他皺著眉頭掃了柯辰逸一眼。
秦沁還在抽泣,柯行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沉默了片刻。
忽然感受到一道如有實質的視線,他側頭一看,瞧見一位白白胖胖的道長在管家的招待下走了進來。
錢道長捋著胡須,頗為挑剔的大量著柯家的內部擺設。
最近京城的靈異事件頻發,有點底蘊的世家們都開始增加了跟道觀寺廟的接觸。他今日就是被秦沁的家長請過去參加宴會的,本以為就是一場普通的宴會,誰知道竟然真的叫他遇上了事情。
柯家這個青年還未完全脫離危險,他便在秦家的委托下跟了過來,幫忙看顧一二。
誰知道一進門,就在滿屋子富麗堂皇的裝修中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錢道長有些狐疑的看著柯行舟那張如同水墨畫一般的年輕俊臉,莫名覺得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秦沁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給兩人介紹:“這位是錢道長,多虧他,我們今天晚上才能及時找到柯辰逸。道長,這位是柯辰逸的弟弟。”
錢道長聽說柯行舟是柯辰逸的弟弟,心底的那點疑惑頓時就消散了。
一家人么,面相上總歸是有點相似的,他覺得眼熟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柯行舟卻有些意外,這點小事還能用得上道長?
他覺得事情有些超出自己的預料,不由得蹙眉:“你們遇上什么事了?”
秦沁擦了擦眼淚,接過管家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聞言有些猶豫。
可想而知柯辰逸是真的沒信過柯行舟會算命,連他的未婚妻都不太相信自己把今晚的遭遇說給柯行舟能有什么用。
但秦沁今天遭受到的沖擊太大了,世家圈子的事情不能隨便往外說,柯辰逸又昏迷著。她想了想還是開口:“事情是這樣的……”
要說今天發生的事情真是嚇死她了。
秦沁跟柯辰逸打電話,聽見那邊的慘叫聲立馬就慌亂起來,趕緊告訴了自家父母,又找到主辦方,發動所有人一起尋找。
錢道長是秦家父母請來的,自然也在尋找之列。
他一邊掐算方位,一邊帶著眾人沿著方位地毯式搜索。好在柯辰逸出事的地方并不遠,沒多久他們就在花園里發現了柯辰逸。
只是他們找到人的時候,柯辰逸的狀態差極了。
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不說,整個人明明都被凍得臉色發紫了,卻還把外套脫在了一邊的地上,口袋也不知道為什么被撕破了。
柯辰逸的精神好像還出了問題,瘋了一般大喊大叫,還充滿了攻擊性,誰靠近他就咬誰,唯獨秦沁靠近不會。但秦沁又制服不了他這么個大男人,最終只能抱著他慢慢的安撫,凍得人都快傻了。
好不容易把人勸回屋里,柯辰逸大概是精神松懈下來,又發著高燒,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柯家的這個大兒子一向是底層世家之間夸贊的榜樣,溫柔俊雅、懂事聽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把他們都嚇得夠嗆。
秦沁以為是有人欺負柯辰逸,當場生氣的找到平日里喜歡言語擠兌柯辰逸的幾個二世祖質問,誰知道沒有一個人承認是自己做的。
別看秦沁個子小還愛哭,脾氣是一點也不小。
她認定了是有人欺負柯辰逸,故意把他丟到雪地里受凍,氣得當場就要求調監控看。
二世祖們也很冤枉,他們平時是愛玩了一點,也看不慣柯辰逸,但他們又不是傻子,牢飯難道比家里的山珍海味好吃么?
為了自證清白,他們也爽快的同意了調監控。
誰知道不看不知道,一看監控,所有人都傻了。
柯辰逸竟然是自己走出去的!
不僅如此,他在那個偏僻的小陽臺自己待了一會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紅著臉,整個人透著一股戀愛的酸臭味的走了出來,連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沒看見,徑直伸著一只手,朝門外走了過去。
隨后更是自己躺進了雪地里。
眾人看到這里已經目瞪口呆了,后面看見柯辰逸突然坐起來撕扯衣服的時候,他們反而感覺到了一絲絲正常——快凍死的人的確是會因為體溫調節中樞失常,體表溫度短暫上升而感覺到灼熱的。
只是這么科學的理論出現在那么離譜的經過里,反而顯得有點不正常了。
柯辰逸的種種行為簡直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可要說柯辰逸發瘋了的話,他卻又能理智的接通秦沁的電話,甚至跟她對話了幾句。
看到監控的幾個人一瞬間只覺得冷汗都出來了。
不是發瘋的話,難不成是鬧鬼嗎?說起來最近京城的確是發生過好多起靈異事件,其中好幾起都跟柯家的那個假少爺有關系。
柯辰逸也是一個道士掐算方位才找回來的,要不然也早凍死了。
一時間眾人都不敢再待下去了,原本打算一直開到晚上的宴會,因為這場意外不歡而散。
“主辦方本來打算送他去醫院檢查的,但他死活不肯去,說什么都要回家見你……哦對,他發燒暈過去之前,還一直念叨著手里這個符紙是你給的,千萬不能丟呢。”秦沁說完擦了擦眼角,十分感慨的嘆了一聲,“要不是你倆從小當兄弟養大的,我都有點嗑你倆了。”
柯行舟:“…………”
倒也是大可不必。
一旁的錢道長卻因為秦沁的話,朝柯辰逸的右手看去,這才發現了柯辰逸手心里一直緊攥著的符紙。
符紙上的朱砂字跡已經黯淡,邊緣還有燒焦的痕跡,顯然是已經使用過,失去了效用。
這符紙竟然是這個年輕人給的么?
符紙……年輕人……
某段被他塵封的記憶忽然松動,錢道長回憶起了過年前某一次被年輕道士狠狠打臉的恐懼,看著柯行舟的那張臉,越看越覺得眼熟。
不、不是吧?
錢道長突然面如菜色的頓住了腳步。
柯行舟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奇怪這個錢道長怎么每次見到都奇奇怪怪的。
他出來做法事的人設么?
柯行舟想著自己被長生觀主邀請參加法會,原本還打算跟他打個招呼,問一問流程來著,見他突然對自己避如蛇蝎的樣子,就打消了這種想法。
朱褚分析的果然沒錯,還是得先把道觀做大做強了,才能讓別人看得起。
柯行舟想到這里,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
現在自家道觀還得靠轉發抽獎吸引人氣呢,拿什么跟人家這種已經成規模的大道觀比哦……
說來也是湊巧,柯辰逸這個時候忽然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暈暈乎乎的看到了柯行舟,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復雜。
“行舟,你……”
事情發展到這里,他自然也明白過來自己是遇到了什么情況。
事實上秦沁他們找過來之前,他差點就被那偽裝成秦沁的鬼影給吃了。好險在那之前,他的身體反應快過腦子,一把抓住了柯行舟給他的符紙包。
符紙包上一瞬間爆發出驚人的熱量,灼得他的掌心都有點發疼。
他心中大駭,更加不敢松開,只能忍受著疼痛死死抓緊,而那撲向他的東西立刻像是撞到了什么堅硬的屏障,一下子被彈了開去,連身形都變淡了許多。
估計是意識到符紙的難纏,那東西在附近嘶吼著徘徊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不甘心的離去了。
柯辰逸在雪地里躺了很久,身體溫度急劇流失,加上過度驚嚇,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后來秦沁帶著人找到他,他確認自己安全了之后,心頭不由得一松,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一直到現在才稍稍清醒過來。
按理說他受到了這么大的驚嚇,哪怕做夢也應該是做跟今天遭遇相關的噩夢,但實際上出現在他夢中的并不是那個假冒秦沁的東西,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柯行舟。
那時候的柯行舟才只到他的胸口那么高,就像個又白又軟的面團子,張口閉口就是哥哥你今天要小心呀,不要路過什么地方,會倒霉的。
說實話他一開始對于家里突然多出來個弟弟是很不開心的,從獨生子變成了需要照顧弟弟的大哥,其中的落差可不止一星半點。
何況柯行舟還這么不會說話。
十幾歲的小孩已經開始叛逆,眼看著柯行舟胡說八道,媽媽還是一口一個寶貝的叫他,爸爸還帶他坐飛機,柯辰逸就越發的討厭這個弟弟。
他開始刻意的無視柯行舟,或者專門跟他對著干,柯行舟不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這種行為一開始很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他當時不以為意,一點小傷而已,跟變成聽弟弟話的慫蛋比起來,這些傷口儼然是他榮耀的勛章。
直到柯行舟五歲那年。
柯行舟不知道為什么生了一場重病,被送到鄉下去,等到他放假回家,爸媽開始對柯行舟的“預言”諱莫如深,每次給柯行舟打電話,面對曾經那些將爸媽逗得開懷的童言童語,他們也開始疾言厲色,并且要求他一個字也不許信。
——他本來就不信。
曾經的柯辰逸以為是柯行舟亂給人算命犯了錯,才導致那場突如其來的重病,于是越發堅信柯行舟不會算命,只是在胡說八道。
直至今日。
他在看見“未婚妻”突然變成一只猙獰恐怖的模糊鬼影時,腦子里忽然閃過的,卻是十幾年前柯行舟對他說的那番話。
“哥哥你今天要小心呀。帶著舟舟的玩具好不好?他會幫舟舟保護你。”
過往和現在突然重合,一個橫亙了十多年的錯誤,對著他的額頭開了一槍——
“……”柯行舟奇怪的看著突然痛哭失聲的柯辰逸。
柯辰逸醒過來就一直直勾勾的盯著他,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卻什么也沒說,眼眶一紅就哭了起來。
搞得秦沁看他們兩個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非常奇妙。
柯行舟:“……”
沉默了一會兒,朱褚發來消息說接他的人已經到了,柯行舟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秦沁跟他聊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恢復內心的平靜,此時見他要走連忙跟著站了起來,忐忑的詢問:“你、你這就走了嗎?他晚上要是又出了那種事情怎么辦?”
她一個人搞不定的呀!
柯行舟卻很是淡定,指了指她身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神情恍惚的錢道長:“這不是有專業人士在么?這種小法事你找他就行了。”
錢道長聽見這話,驚疑不定的心情終于稍稍平靜了一點。
長生觀畢竟是京城本地名氣最大的道觀,又出了這一屆的道教協會會長,他說什么也不可能讓長生觀的名頭在他這里壞了去的。
然而他看了看柯辰逸的情況,卻忍不住一頓,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柯辰逸似乎是被邪祟借走了運勢。
這種情況他的確是能夠解決的,但少說也要將信眾帶回道觀,沐浴齋戒七七四十九天,再以各種貢品代替運勢供養邪祟,方能說服邪祟放過柯辰逸。
這這這……這怎么就算是小法事了?!
第 52 章
秦沁一聽柯行舟的話,立刻激動起來,期待的看向錢道長:“真的嗎?這么簡單就可以解決嗎?”
錢道長:“……”
錢道長想到那些繁瑣的步驟就覺得頭疼,不明白柯行舟為什么會覺得這是個小法事。
他一瞬間甚至覺得柯行舟是在故意捧殺自己,但是想到先前自己接手度化的那只鬼嬰,心中剛剛升起的狐疑頓時就被打了個煙消云散。
說起那只小鬼,錢道長剛開始還心存僥幸,覺得能被柯行舟一個人忽悠住的小鬼,大約也厲害不到哪里去,但出于謹慎起見,還是把長生觀除了觀主之外,其他能召回來的道長都叫了回來。
誰曾想道長們剛剛聚齊,正要做法事的時候,那小鬼卻突然不干了。
一直老老實實待在盒子里的鬼嬰突然暴起,憤怒的攻向了距離它最近的道長。
嬰兒的嗓音帶著獨有的穿透力,強勢扎入他們的耳膜:“你們騙我,你們又騙我!所有人都騙我!爸爸!爸爸,我要找爸爸!”
女人和嬰孩化成的厲鬼本就極為兇惡,更何況是被人煉化和供養過的。
鬼嬰暴怒之下氣勢大開,超出想象的巨大威勢往身上碾壓過來的時候,所有道長臉色巨變,紛紛拿起法器阻擋。
眾人合力之下,也花了三天三夜才終于將鬼嬰制服。
——說來慚愧,他們制服鬼嬰靠的甚至不完全是自己的實力。
十數位道長在跟小鬼戰斗的過程中陸續受傷,最后只剩下錢道長一個人還能勉強站立。
然而作為道法最高深的一個,他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法器受損、口吐鮮血,錢道長不得不掏出了自己珍藏的所有高級符篆,卻還是難以阻擋小鬼的攻勢。
錢道長臉色發青,卻不由得慶幸自己向來謹慎,哪怕錯估了柯行舟和這小鬼的實力,也將所有能找到的道長都喊了回來。
否則如果就他自己的話,恐怕當場就已經慘死在小鬼的怒火之下了。
只是現如今落入這種境地,似乎也只是死的人多與寡的區別罷了。
錢道長一時萬念俱灰,僅憑著最后一口氣才沒有放棄抵抗,手中的法器卻在跟小鬼的抗衡之下被邪氣侵襲,出現了寸寸裂紋。
千鈞一發之際,身后他弟子卻忽然靈光一閃,大喊了一聲——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話音落下,那兇殘至極的鬼嬰竟然真的當著他們的面,停下了所有動作,渾身兇煞之氣的停在了那里,任由一個還沒出師的弟子上前,用箱子把它給封了起來。
錢道長:“……”
其他道長:“……???”
弟子也傻愣在當場,一臉“這也行”的表情,片刻后,面對道長們驚疑不定的視線,他訥訥的開口:“這、這是謝家將東西給我的時候,跟我說的咒語……說是制服它的道長讓念的……”
當時還以為是他們開玩笑來著,誰能想到真的有用啊!
道長們頓時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當中。
……
現在回想起來,鬼嬰凄厲的尖叫聲仿佛還在錢道長的耳邊回旋,但更加震耳欲聾的,還是他弟子喊的那一聲“木頭人”。
自己奮力拼殺了三天三夜,結果還不如一句玩耍的口令?
長生觀的道長們有生之年就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將小鬼押送回長生觀之后就紛紛閉關謝客了。
一直到過完年,其他道長看錢道長的眼神都還怪怪的。
出了這檔子事,也沒人再敢把這只小鬼拿出來度化了。一直到現在,柯行舟讓人送過去的小鬼都還鎮壓在他們長生觀的法陣里面,由祖師爺親自看守呢。
“……”
錢道長思及此處,不由得又抹了一把辛酸淚。
除了他們之外,恐怕也沒有別的道觀這么不爭氣,還得靠祖師爺來鎮壓小鬼了吧?
錢道長想到那日跟小鬼打斗的慘狀,也不敢隨便質疑柯行舟的實力了,面對秦沁的詢問,虛弱的開口:“可以試一試。只是我……可能會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你想要快速解決的話,還是、還是找柯道友吧。”
他說完這話,忍不住閉了閉眼,心想終究還是不得不承認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實。
但是道教《九戒》,第4戒便是不妄語。他皈依道教多年,自然不可能為了自己一時的面子哄騙信眾,違背自己一輩子的信仰。
秦沁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詫異地看了柯行舟一眼。
約莫是想到了柯辰逸平時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的描述,她不由得有些遲疑:“……是這樣嗎?”
錢道長的視線跟著落在柯行舟身上,不禁猜測這位過于年輕的前輩此時會說些什么。
就聽柯行舟緩緩張口:“你找我做法事,也要付錢的。”
錢道長:“……”
秦沁:“……”——
錢道長說什么也無法保證能讓柯辰逸在短時間內恢復如常,而柯家的公司又正在忙碌的時候,光靠柯正業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因此哪怕秦沁越看柯行舟越覺得不靠譜,也只能在錢道長快哭出來的表情中,憂心忡忡的給柯行舟轉了卦金。
先前錢道長掐算柯辰逸方位的時候她就在旁邊,也算是看過道長作法的人了。本以為錢道長說得那么艱難,會是很麻煩的法事,還想著柯行舟是不是應該先跟節目組那邊請個假什么的。
結果就見柯行舟走到柯辰逸旁邊,在他淚眼汪汪又充滿希冀的注視當中,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秦沁:“!!”
打算觀摩一番的錢道長:“!???”
不是,怎么還打人的啊?
兩人嚇了一大跳,慌忙上前阻攔,然而柯行舟已經自行退開了,手上還虛虛的捏著什么東西。
錢道長定睛一看,發覺柯辰逸的臉完好無損,只是一臉懵逼的看著面前的柯行舟。而柯行舟手里的東西,他仔細辨認了片刻,發現那竟然是一個長滿了觸手的奇怪鬼影。
鬼影跟他平時看到的那些邪祟長得都不相同,仿佛是個軟體動物,被柯行舟拉起的時候身上顯現出綠色的斑紋,觸手從那軟趴趴又黏膩的身上延伸出去,不多不少正好七根。
七根觸手的末端則連接著柯辰逸的七竅!
由于本體被柯行舟牽動,這七根觸手被拉長拉細,越發變得透明起來,以至于錢道長和秦沁他們沖過來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身體被扯成這個樣子,這奇怪的邪祟似乎也是會痛的,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哀叫聲,在空曠的別墅內聽起來又幽怨又詭異,連錢道長都忍不住寒毛倒豎,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錢道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邪祟,猝不及防之下臉色都白了一白。
他都是這樣的反應,一旁的秦沁就更不必說了,腳下猛的一頓,扭頭就跑到旁邊干嘔起來。
視線本能防備的跟過去,錢道長這才注意到,方才就說要去請家庭醫生的管家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而且明明是干燥的冬天,處于北方的京城地界,別墅內的濕度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升了許多,墻面和地板都出現了霧蒙蒙的水汽,附著在各種物品表面,形成了一片水膜。
錢道長都有點喘不上來氣了。
他修習道法多年,自然清楚這一切絕對不是偶然,不由得臉色一變,飛快拿出幾張符紙,拍在了自己和秦沁身上。
正想給柯行舟和柯辰逸也貼上一張,卻見柯行舟神色平靜,一雙墨色的眸子靜靜望著手中的黏膩魂體,竟然絲毫沒有面對恐怖邪祟的緊繃和謹慎。
邪祟在他的手中竟像是毫無抵抗力,緩慢而不容拒絕的被拉開。
兩者抗衡的力道在柯行舟的身上完全沒有體現,倒是柯辰逸,在看見自己臉上被扯出來的這個綠色怪物時就懵了一下,眼淚都忘了流。
任誰突然知道自己臉上有一只這么恐怖又詭異的東西,都無法淡定自如,更何況柯辰逸剛剛撞過鬼,正是重塑自己對整個世界認知的時候,猛然對上這么一個東西在自己的面前無限放大,差點被嚇得精神失常。
緊接著就感受到了七竅傳來的拉扯感。
柯辰逸的眼皮、鼻翼、嘴唇以及耳孔都傳來了痛感,仿佛內部的皮肉被整個扯動,即將要帶著他的整張臉皮離他而去!
先前的驚嚇還沒有徹底平息,就遇到了這種情況,柯辰逸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失控的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這是什么東西?它為什么會在我的臉上?我的臉!我的臉好痛!”
柯行舟充耳不聞。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那綠色怪物被他拉扯到了一個馬上要被扯斷的臨界點,終于在憤怒不甘的嘰嘰聲中松開了力道。
邪祟的觸手總算開始脫離。
錢道長雖然年紀大了,視力卻很好,敏銳的發現這東西沒入柯辰逸七竅的觸手上,有著一些不明顯的圓形顆粒。
因為這些顆粒,觸手從七竅中扯出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扯出去了,直接嚇得大叫起來:“啊啊啊啊好恐怖啊!”
錢道長:“……”
柯行舟依舊沒有理會他,非但沒有減慢速度,反而加快了動作,猛地用力一扯,就將這東西徹底從柯辰逸的七竅中抽出。眾人這才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
沒有了兩邊拉扯的力道,觸手根部的那個肉.球恢復成了本來的模樣,竟然是一個紡錘形狀的不規則塊狀,所有的觸手都是從底下延伸出去的,不死心的瘋狂掙扎攻擊著柯行舟。
竟像是睡蓮的根部。
錢道長猛然想起門口那水缸中的睡蓮,不由得駭然,本來是想上前幫忙的,奈何現實根本不需要——
只見柯行舟抬手順著邪祟的主體往下一撈,一把抓起所有觸手,然后直接打了個死結。
邪祟:“…………”
錢道長:“……”
看得出來邪祟應該是被氣了個半死,七根觸手猛然飛舞起來,就要朝著柯行舟再度攻擊過去。
然而被打成結的觸手非但傷不到柯行舟,一大團在哪里扭動的樣子反而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滑稽,甚至有點像商場門口辦活動的時候,被鼓風機吹起來的氣球人。
怪無力的。
錢道長看著這戲劇化的一幕,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這會兒冷靜下來,看著柯行舟的動作才意識到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柯行舟他……他竟然是直接用手抓著邪祟提起來的?
錢道長一下子猶如被重錘擊中,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畫面。
老實說他雖然承認了柯行舟的實力比他強大,但并不覺得雙方的差距有多大。只以為是柯行舟的師長給他賜下了強力的法器,又在玄學知識上足夠盡心盡力教導,才讓柯行舟能夠以如此年輕的資歷,單獨應對那只鬼嬰。
他拒絕秦沁的請求,除了的確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讓柯辰逸恢復如常之外,也是抱著觀摩柯行舟作法,搞清楚雙方差距,奮起而追之的想法。
可現如今他看著柯行舟那雙沒有任何法器保護,甚至白凈修長,好似藝術品的手,以及在他手中絲毫掙脫不得的邪祟,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柯行舟他,好像是真的很有本事。
別是他了,恐怕就連他的師父,現如今在道教協會擔任會長的長生觀觀主,也做不到這樣輕松的收服一只吸人運勢的邪祟。
至于徒手捉鬼,哪怕是在錢道長看過的古籍當中,能做到此事的人也寥寥無幾。
但凡有所提及,都已經位列地府仙班了。
想到這里,錢道長徹底怔住,呆呆地看著柯行舟。
后者做出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卻好似完全沒有自己很厲害的自覺,只是稀松平常的將邪祟往地上一丟,踩在腳底之后,隨手抽出一張符紙往那邪祟身上打去。
隨后一陣“嘰嘰”的嘶鳴聲響起,那在錢道長看來需要至少兩三個月才能拔除的邪祟,就這么輕易的化為了灰燼。
錢道長瞧著那未盡的火光微微愣神,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地當中,腦海中有什么感悟隱隱想要破土而出——
柯行舟他……他該不會是……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條長腿伸入視線,一腳踩在了那片灰燼上,順帶還碾了碾。
“……”
錢道長的思緒頓時被打斷了。
他沉默的抬頭,看向始作俑者。
柯行舟表情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白天玩火,晚上尿床。很危險的。”
錢道長:“…………”——
管家帶著人回來的時候,就發現除了柯行舟之外,大家都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錢道長盯著地上一個灰撲撲的腳印出神,露出了悲痛欲絕的表情,先前進門的時候哭得跟淚人似的秦小姐也不貼在大少爺的身邊了,目光閃躲,好幾次都從大少爺的身上飄過,就是不敢直視大少爺。
這是吵架了么?
他奇怪的看了幾人一眼,倒也沒有多想,高興的朝柯行舟招呼:“行舟少爺,您的朋友來接您啦!”
管家特別開心。
這么多年了,從行舟少爺離開家里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說過這種話。
柯正業雖然是個好大喜功的,但柯太太完全不慣著他的壞毛病,請客吃飯從來都是在外面,家里的廚娘也根本不會為此下廚。而柯太太呢,朋友很多,經常約著一起出去美容什么的,卻也不會約在家里,都是到了商場才匯合。
柯辰逸就更不用說了。
管家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
天可憐見的,大少從小就懂事,除了在行舟少爺面前叛逆過幾次,其他時候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學習的路上。成年之后更是立刻被先生帶到了公司里面歷練,從底層一點點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酸汗水。
但柯家的公司始終沒有落到柯辰逸手上,二代圈子中經常以此嘲笑柯辰逸,連他都從管家們的八卦中聽說了一二!
可想而知大少爺的處境有多艱難。
別說能邀請到家里來的朋友了,老管家甚至懷疑,如果不是先生包辦了他的婚姻,大少爺可能連女孩子的手都牽不上。
還是行舟少爺好啊!
瞧瞧,回家這幾天都帶了多少朋友回來玩了!
老管家欣慰的想,自己在柯家這么多年,終于又有了當管家的實感。
他微微側身讓出身后的人,揩掉眼角的濕潤,萬分感慨的說出那句:“少爺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老管家的聲音忽然卡住,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勁。
先前那幾個小伙子來找的時候,行舟少爺表面上雖然沒什么表示,但狀態好歹是輕松的,有時候還會不自覺的彎一彎眉眼。
怎么這次管家狐疑的看了看身后的人,不動聲色的打量兩眼。
沒道理啊。
個高腿長寬肩窄臀的,一看身材比例就很好,關鍵是還有點混血的意思,眉眼深邃而迷人。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他這個老人家都有種想戀愛的錯覺了。
行舟少爺不是就喜歡這一款的么?
上回還因為先生不同意兩人的事情,當眾拉手指,氣得先生差點暈過去呢。
老管家僅憑自己數十年的生活經驗,和忙碌中瞥見的零碎片段,腦補完了全部劇情。
難不成他會錯意了?
“……”柯行舟沒注意到老管家的表情。
他看著從老管家身后走出來的聶辰,的確有點笑不出來。
誠然,幾天前一起闖入柯家的時候,聶辰手上的傷口讓柯行舟回憶起了當初一起在鄉下時的場景,忍不住對兩人當初分手的事情產生了一些動搖。
但經過了幾天的冷靜,柯行舟很快就發現了整件事情中的不自然之處——
他急著踹門是因為知道柯家存在一只還沒有完全成型的邪祟,但當時在門外的時候,連他都不知道里面具體是什么情況,聶辰那么早就把手指頭咬破做什么?
聶辰的體質特殊,除了能夠看到鬼之外,因為渾身功德太過濃厚,他的血肉都有著驅邪的效果。
很早之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遇到一些來不及制作符咒的緊急情況,聶辰就會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代替朱砂,讓柯行舟抓著自己的手指畫符。
發展到后來,大部分的符咒聶辰都學會了,柯行舟就只需要專心對敵和施法,剩下的交給聶辰來就好。
——之前在汪家,他們就是這樣完成隔空驅鬼的。
可那畢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自從柯行舟學有所成,能夠熟練掌握同時畫符和念咒的技巧之后,這種事情就鮮少再發生。
這一次聶辰卻一上來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后來更是一反常態的將傷口露給所有人看。
柯行舟越想越覺得刻意,一開始涌起來的復雜心情頓時就不對味了。
本來想著謝鞍那幾個傻小子肯定玩不過聶辰,這才選擇讓朱褚過來接他,避免在不必要的時候跟聶辰見面,再被對方的賣慘影響到。
沒成想朱褚更不頂用。
謝鞍好歹知道自己跟過來,朱褚這是直接把他給賣了啊!
柯行舟打開手機剛想問朱褚,就發現幾分鐘之前朱褚就給他發了信息,說自己出車禍了。緊接著特別興奮的告訴他,今天來接他的人是一個特別厲害的大佬,他見到一定會特別驚喜。
柯行舟:“……”
驚喜個錘子!
第 53 章
柯行舟扭頭就打開了打車頁面。
他有暈車的毛病,聞見車里的味道就惡心想吐,高級平穩一點的車子會稍微好一點,但駕校的車子他進一次反胃一次,后來干脆就放棄了自己考駕照的想法。
現代社會公共交通這么發達,他想去哪里去不到?
不過從柯家打車到拍攝基地起碼50塊錢,對于之前一卦只收10塊錢,有時候還收不到的柯行舟來說,這顯然是一筆巨款。
窮慣了的柯行舟本來是想省錢才去壓榨朱褚這個勞動力的,誰知道壓榨出一個前男友來。
柯行舟看著打車軟件上【過年期間打車,起步價加10元】的提示,只覺得當頭一棒——打車好貴!
遲疑了一下,正當他打算搜索從柯家到拍攝基地的地鐵路線時,柯元白也收到了朱褚的消息,收拾好自己從樓上下來了。
瞧見客廳里氣氛詭異的幾個人,他愣了一下,有點迷茫的想,柯辰逸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第二期開場要重新錄制一次開場舞臺,他作為首席選手要站前排的,這幾天一直在房間里苦練動作,完全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緊接著注意到聶辰也在,柯元白看見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偷偷的瞄了眼柯行舟。
他一看見這兩個人,就忍不住回想起這些天一直盤旋在自己腦海中的那個畫面。
昏暗的車廂、曖昧的距離,從他那個角度看過去,毫無遮掩的動作。
……和輕哼聲。
柯元白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心頭一跳,緊接著耳朵和臉頰就忍不住燒了起來,趕緊挪開了視線看向其他地方,打著哈哈道:“聶、聶先生來了,您是來接柯行舟的么?那、那我自己打車走?”
柯行舟:“?”
話音落地,柯元白已經十分自覺的打開了打車軟件。
朱褚剛跟他說接他們的大佬到了,下來就看見這個場面,還有什么好說的?
柯辰逸躺在那邊一副靈魂已經死掉的模樣,旁邊的女孩子不知道是誰,但也魂游天外,總不可能是那個看起來好像丟了八百萬的道長送他們去拍攝基地吧?
柯元白隨便一想就能明白過來,朱褚說的大佬是誰。
只不過在看見打車軟件上面那條通知的時候,柯元白忍不住也頓了一下。
起步價加十塊……
同樣是窮苦過來的小孩,柯元白不由得有些遲疑,手指遲遲點不下去。
好在就在這個時候,聶辰開口了。
“是朱助理委托我送你們去節目組。”
聶辰掃了眼面露難色的柯行舟,就知道他已經查過路程了。
這個別墅區距離最近的地鐵站也有3公里,在柯家沒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柯行舟怎么都得打車。只看單價的話,起步距離反而還比遠程要貴不少。
而上車之后,他還得賭一把網約車司機的車技夠平穩,不會讓自己暈車。
“抱歉,我不小心追尾了朱助理的車,修車的費用我后續會補償的。”話雖這么說,聶辰的唇角卻微微勾起,低頭看了眼時間,目光不做掩飾的落在柯行舟身上,“現在打車的話,路上可能要堵一會兒了。”
柯行舟:“……”
柯元白:“……”——
柯家的兩位真假少爺最終還是坐上了聶先生的車。
錢道長也準備離開了,在柯行舟即將上車之前忍不住出聲:“柯道友……”
柯行舟腳步一頓,回頭疑惑的看他:“怎么?”
就見錢道長面露尷尬,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這個月底我們長生觀舉辦的法會,不知道您還有沒有興趣參加?”
對上柯行舟詫異的視線,他忍不住低咳了一聲:“先前你送來的那只小鬼,我道行淺薄,實在是研究不出來。或許法會上能請你一起研究探查一番?”
說完,錢道長忐忑的望著柯行舟,自己都覺得這話挺不要臉的。
先前柯行舟主動要來的時候,他嫌棄對方的道觀聲名不顯,故意岔開話題沒有回應,現在得知對方天賦卓絕、實力高強,又來厚著臉皮邀請。
換作是其他人早就發火了。
可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一個如此年輕的道士能有那樣的造化?
好在柯行舟只是奇怪的看著他,黝黑的眼眸里面沒有任何輕視嘲諷的神色,只是認真的告訴他:“不必。長生觀的觀主已經邀請過我了,我到時候有空就會去的。”
柯行舟也想知道自己那不著調的師父會不會出現。
他當初因為身上功德太薄,幾近于無,只能龜縮在鄉下,無法跟隨師父外出云游,現在功德漲上來了,雖然他已經養成了不愛外出的習慣,但總要讓他老人家看看的。
說起來,他跟師父也有好些年未見了。
柯行舟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有些深遠。
錢道長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被他澄澈的目光盯得越發羞愧,匆匆說了句自己會在法會上恭候,就狼狽的告辭離開了。
嗚嗚,他五十好幾的人了,心境竟然還沒有柯行舟一個年輕人通透……
難怪技不如人呢!
柯行舟看著他的背影:“……???”
這位道長真是好奇怪一個人——
管家目送車子離開,滿心都是今天又走了劇情的欣慰,打開孫女送給自己的老年機繼續看霸總小說學習去了。
商務豪車內,柯行舟和柯元白坐在聶辰的對面,一個比一個如坐針氈。
聶辰一瞬不瞬的盯著柯行舟,那視線已經不能說是直白了,簡直就是明目張膽!
柯行舟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甚至都不敢去看柯元白的眼神,只能強自鎮定的將臉轉向窗外,留下一只通紅的耳朵,在聶辰視線的騷擾下微微顫抖。
殊不知柯元白也早就將臉轉向了另一邊。
結果前座司機非常順手的關掉了車內的燈光,只剩下一盞昏暗的小燈籠罩在頭頂。柯元白猝不及防,就看見了防窺車窗上倒映的車內情形。
柯元白:“…………”
低下頭尷尬的劃拉了幾下手機,根本沒幾個好友的柯元白很快陷入了空前的迷茫,只覺得自己快要被車內凝滯的氣氛凌遲了。
同樣是車廂,同樣的昏暗燈光,耳邊的一切聲響仿佛都跟幾天前那場隱秘的……呃,那什么重合。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柯元白渾身一個激靈,腦海中跟幻燈片似的自動跳轉到某個相似的畫面。
然而眼角余光往旁邊一掃,不論是聶辰還是柯行舟,都安安穩穩的坐在原地,互相之間隔著一段走道的距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上演幾天前那種令人血脈僨張的場景。
柯元白悄悄的松口氣,卻始終無法放松下來。
——在視野的盲區,夜燈的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兩人的小腿似乎是交疊在一起的。
柯元白僵硬的將目光挪回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他的指尖漫無目的的在屏幕上點啊點,朱褚的消息框還在聊天頁面的最上面,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一種把自己藝人賣了還在幫對方數錢的傻氣。但他好歹不用承受這種尷尬的氣氛。
……所以他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柯元白欲哭無淚的想。
為什么只有他成為了pay中的一環啊!——
錢道長回到長生觀,就往微信群里發布了新的與會名單。
新增加的“逍遙宗”這個名字一下子引起了群內道長們的好奇:【逍遙宗?新開的道觀么,以前怎么沒有聽說過?】
【啊?這不是京城文旅局找了個廢棄道觀搞出來的道教文化體驗基地嗎?我上個月還被他們拉過去當了一段時間老師來著,給一群小屁孩講道教文化,可吵死我了。】
【法會這種內部交流的集會,文旅局也要摻一腳嗎?】
群里道長們一時間都有些氣憤,畢竟進入新時代之后,國家就不允許他們再大肆宣傳宗教的東西了,只能是信眾主動找上門,否則就是一個封建迷信活動。
這次京城文旅局要找地方發展道教文化體驗基地,本來是一件挺好的事情,結果道長們收到通知一看,還是只能賣賣手串、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其他玄幻的內容是一丁點都不讓講,否則還得吃處分。
這誰干呀!
因此文旅局那邊翻出來一個遺址,改造成體驗基地這個事情出來,道長們都稍稍松了口氣,這才對逍遙宗這個名字有那么一點印象。
只是改造遺址也就算了,搞個體驗基地賣紀念品也算了,怎么連他們的法會,文旅局都想來一下?
也太沒有分寸感了!
道長們憤憤不平,群里面的發言一下子激烈起來。
錢道長見狀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此逍遙宗非彼逍遙宗,是個正經道觀來的!他們那邊的道長實力也很高強。總之大家放心,長生觀不會放不相干的人進來的。】
道長們這才稍稍安了心。
不過以往的確是沒有這么沒知名度的道觀出現在法會,他們狐疑了一會兒,有人就忍不住搜索了一下這個逍遙宗的名字。
搜索出來的結果除了京城那個體驗基地之外,竟然還真的有一個微博用戶叫這個,還掛上了企業藍v。
企業藍v……
道長們沉默了一下。
不過原來逍遙宗不是新開的小道觀么?
道長們驚訝,竟然都已經發展到可以運營社交平臺賬號了,想必一定是很有知名度的道觀了吧!
帶著這樣的好奇點進去,道長們一看置頂——
【頂流都在買的轉運符!轉發這張轉運符,新的一年福運滿滿,好運滾滾來!】
發出時間顯示的是幾個小時前,更早的動態里面還有轉發抽獎的,看原動態的認證,的確是某個娛樂公司的藝人。
而且已經開獎了。
道長們:“…………”
這道觀怎么比文旅局還癲啊?——
季含的工作室。
助理拿著手機風風火火的從外面沖進來,大喊:“含哥!含哥,你快看熱搜!咱們開獎的那個符上熱搜了!”
季含正在打電話,眉宇間都是意氣風發,轉過身來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好的,吳姐。我今晚一定準時過去。”
掛斷電話后,季含才示意助理繼續:“怎么回事?”
“一兩句說不清楚,含哥你看這條微博!”
助理將手機放到辦公桌上,季含伸手接過來,旁邊的立牌上寫著“創始人”三個大字。
經紀公司在莫麗麗風波中的行為徹底傷到了季含的心,季含本來是打算直接跟他們解約的。奈何合約還沒有到期,強行解約的話,季含還要賠付巨額的違約金,最后雙方談判下來,取了個折中的方案,季含可以提前獨立出去開個工作室,但合約期內要靠掛在經紀公司這邊。
以季含的粉絲量,開工作室是遲早的事情,但提前了這么多,對他之后的發展來說絕對是利大于弊的。
因此跟吳姐商量過后,季含果斷選擇了第二個方案。
現在的季含早已沒有了幾天前剛剛參加《全能偶像》特別節目的頹廢和茫然,拿回了自己命運的他眉宇間滿是自信,哪怕沒有任何妝容,依舊光彩照人。
掃了眼手機上的內容,季含也詫異的挑起了眉毛。
這條沖上熱搜的微博竟然是一個素人粉絲發出來的——
莫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抽中季含買的轉運符。
快遞是從警察手上接過來的,快遞小哥看見屋內的警察,嚇得一句話都沒敢說,直接撒丫子跑了。
莫里接過包裹拆開,才發現是一張薄薄的符紙。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面前的警察問她:“這是什么?”
“轉運符……”莫里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有些難以置信,又有種莫名的難過,“可以祛邪驅鬼、調和陰陽,轉走不好的運勢……還對風水上有一定的幫助。”
“……”警察們一時沉默下來。
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這小姑娘前些天在網上發了條長微博,自曝用了黑客技術破解別人的賬號密碼,還傳播了里面的內容。他們今天就是來帶她回警局接受調查的。
小姑娘一直強調自己沒有傳播那些信息,自己看過之后覺得失望就刪掉了,但調查到的ip地址就是她家,警方也只能對她的陳述持懷疑態度。
這些天因為“有沒有傳播”這個事情扯皮了很久,沒想到她爭辯未果,居然將希望寄托于這種玄學物品上。
古怪的看著將符紙貼在心口哭得稀里嘩啦的莫里,警察低咳一聲:“好了,先把東西放下,跟我們回去調查。”
莫里點了點頭,依依不舍的將符紙放進之前買的透明塑料封口袋里,跟自己這段時間重新購買的各種季含周邊放到一起,便起身準備跟著警察離開。
誰知道就在這時,莫里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睛被閃了一下。
她遲疑的頓住。
女警:“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里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很不可思議,但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桌上的轉運符,忽然鼓起勇氣,指向了某個方位:“那里、那里好像有東西,剛剛晃了下我的眼睛。”
警察們眉心一緊,想到最近頻發的靈異事件,還以為小姑娘看到了什么臟東西。
結果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竟然是一面全身鏡。
另一個警察正要松口氣,想說鏡子晃眼睛不是正常的么,先前開口的女警卻感覺不對,快步走到了鏡子前。
用手蓋住鏡子表面觀察了一會兒,她動作忽然一頓,臉色沉凝的轉過來:“這鏡子里有攝像頭。”
同事:“!!”
第 54 章
幾分鐘后,警察從穿衣鏡里拆出來的幾個微型攝像頭,放進莫里用來保存周邊的塑料透明袋里。一起的還有幾張連著攝像頭的大容量內存卡。
女警問她:“這鏡子是你自己購買的嗎?”
莫里看到攝像頭的時候就懵了,此時聽到女警問她問題,才稍稍反應過來,遲疑的搖了搖頭:“這是我托一個男同事代購的。他說他家里有人是做這個代工的,給了我工廠價來著……這里面怎么會有攝像頭?”
這個全身鏡不止有照鏡子的功能,還有智能健身系統,可以糾正使用者的體態,達到正確的健身效果。
有各種趣味互動游戲,在家就能健身,還不用去健身房排隊等器材,因此在網上很是風靡了一段時間。
莫里總是刷到這種鏡子的宣傳,加上男同事給的價格的確很優惠,比網上的代購便宜了將近一半,便沒忍住誘惑也買了一面。
不過也就最初拿到手的時候使用了一段時間,后來實在太懶就閑置沒用了,只當普通的全身鏡放在那邊,出門前才照一照。
要不是剛剛起身的時候突然被晃了一下眼睛,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注意到這面鏡子的異常。
莫里看著那幾個攝像頭,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幸:“有沒有可能這些都是鏡子自帶的攝像頭?用來矯正我動作用的之類的……”
她越說越小聲,顯然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
女警也表情古怪的看她:“個人和企業是不允許私自采購和安裝針孔攝像頭的,需要有特殊資質和報備之后才能使用,售賣時也要告知消費者相關功能。你這……那個男同事還給了你其他的東西么?”
莫里聽完前面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攝像頭底下生活了這么長時間。
尤其是她仔細回憶了一下,從她簽收這面健身鏡開始,那名男同事看她的眼神就變得怪怪的,時不時還盯著她笑。
莫里以為是自己之前找他買鏡子的行為讓他有了什么誤會,后來就沒怎么再搭理過對方,萬萬沒想到原因竟是這樣子的!
她現在看著鏡子里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只覺得渾身發冷,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還、還有一個配套使用的人體追蹤器……就,就在旁邊的小桌上。”
女警拿起桌上一個小黑盒子,拆開一看,果然也被加裝了東西。
莫里這時候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看著那東西瑟瑟發抖:“這……這又是什么?也是攝像頭嗎?”
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女警只是簡單的說了一下這個東西的作用:“不是攝像頭,但跟攝像頭是一套的。用了這個,嫌疑人可以隨時隨地接收到視頻內容,不受地理位置的限制。”
她之前接到過類似的報案,也是這么一套犯罪物品,因此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莫里:“……”
這也太可怕了吧!
莫里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眼淚就奪眶而出。直到被女警抱住,她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發抖。
女警的同事已經把證物帶回警察局了,她拍著莫里的后背耐心地安撫了一會兒,有些擔憂的看著她:“你還好嗎?有沒有力氣跟我回警局錄口供?”
莫里聽著她溫聲細語的安慰,卻更想哭了。
良久,她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淚,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可以,起身時忍不住低聲說了句謝謝。
“姐姐你好有耐心啊,也好專業。”莫里感慨,“今天要不是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要是能跟你一樣聰明理智就好了。”
就不會一時上頭脫粉回踩,傷害了自己最喜歡的偶像,還被人偷拍這么長時間都沒發覺了。
她想到剛剛發現攝像頭的場面,還忍不住心臟狂跳,滿是不安。
女警搖頭說不用謝,苦笑了一下:“只是看到你,忍不住想到了我妹妹。”
“她也剛畢業嗎?”
“嗯。她也收到了這樣的東西,然后……”女警的眼神暗了暗,“永遠的暫停在了畢業那年。”
她辦的第一件偷窺案子,受害人就是她妹妹。
莫里在事后總結的長微博里面寫道:【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羞愧。因為有那么幾秒鐘,我也想到了去死,但警察姐姐陪在我身邊,她的那句“你還好嗎”將我的理智拉了回來。
但她的妹妹永遠也回不來了。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追究到底,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渣!只有把罪犯打痛、打怕,才不會有更多的“妹妹”受到他們的傷害!】
至于季含曾經使用的社交賬號內容,最后也被證實是那個男同事散播出去的。
他不滿莫里對自己愛答不理,卻對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男人關懷備至,加上那一個月但凡跟季含有關的爆料,都能賣出高價,他就通過藏在人體追蹤器里的設備,將季含跟莫麗麗認識的消息發給了無良媒體。
那簡直是壓死季含的最后一根稻草,幾乎將季含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也差點害得莫里受到牢獄之災。
不過莫里私自黑掉別人賬號的事情屬實,在警察局接受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批評教育,看了網絡安全教育片,又手寫了800字檢討,才終于被放出來。
莫里在征得同意之后,在網上將自己的經歷發布了出來,并且再次誠懇地向季含道歉。
智能互動鏡子和季含抽獎送符紙都是最近的熱門,又涉及到針孔攝像頭這種敏.感的話題,事情的熱度一下子就漲了起來。
關注點奇特的網友們卻很快發現了整件事情中被一筆帶過的關鍵:【沒人發現嗎?博主也是收到轉運符之后才發現鏡子有異常的耶!】
【是的是的,我也注意到了。博主說之前都沒發現過,說明攝像頭真的很隱蔽,警察也不一定能那么敏銳吧?但她平時坐在那邊都沒有發現過,只有今天收到轉運符才發現了。這是不是也是轉運符的效果哦!】
【雖然想說不要什么都迷信玄學,但這個確實有點厲害……如果不是發現了攝像頭的話,后續估計就是跟季含一樣,替別人背鍋好久,直到查到鏡子上面,才能破案了。天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評論中的“也”字一下子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原來季含那條微博抽了十張轉運符,收到獎品的粉絲或多或少都有運勢上的提升,只是不像莫里的影響這么大罷了。
但抽獎微博的評論區也是十分的玄幻——
有剛剛經歷完新高考制度的提前考考生:【嗚嗚嗚我真的服了!轉運符是真的靈!提前考之前我一直在班級中上游徘徊,從來沒有進過班級前十的名次,本來以為這次就是陪跑一下,明年再戰的……誰懂啊!剛好考前一天收到了轉運符,然后我媽找了個清華的表姐來給我押題,居然押中了!全!都!押!中!了!我們班第一名都只能暫時放手一科,我三科直接全放掉,下學期可以全力沖刺剩下的三科了,甚至有機會摸一摸省內top1!感謝表姐!感謝季含!感謝逍遙宗!】
也有在裁員風波中瑟瑟發抖的社畜:【天啊,我之前打探了一下人事那邊的口風,得到的消息都說被裁員的很可能就是我,收到符紙的時候都已經在收拾收拾準備滾蛋了的!誰想到大領導今天過來視察,看見我一個人拉著六個人交接工作,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直接把人事那邊交上去的裁員名單給打回來了!靠!我現在不但工作保住了,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人事裁員裁到了大動脈,把大老板都驚動了!嚇得分公司老板直接給我升職加薪!】
更有纏綿病榻等待合適配型的病人家屬、家暴卻離不了婚的寶媽等等各種身份的網友發來的好消息,無一例外全都跟季含當初在抽獎微博上說的一樣,否極泰來,開啟了全新的人生。
只是在還愿的評論最后,大家都發出了相同的疑惑——
【不過話說有人知道逍遙宗的真正地址在哪里嗎?我前兩天準備去還愿來著,結果缺德地圖把我給導航到了一個什么道教文化體驗基地,里面全是賣東西的!我還莫名其妙被拉進去上了一堂課,聽得云里霧里的,好無聊啊!】
【對啊對啊,我給柯行舟和逍遙宗的后臺私信也沒有被回復……這個道觀不會只有他一個道長吧?難道要我們去節目組還愿嗎?】
【已經23分鐘了,還沒有人找到真正的逍遙宗嗎?我剛請的香爐往哪里放啊?】附帶一張跟謝志文送給柯行舟的大香爐非常神似,但更加豪華的大香爐照片。
朱褚從4S店出來,打開微博看見這些評論和后臺私信,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當中。
對啊,他們逍遙宗,到底在哪里??——
不管怎么說,逍遙宗這一次是徹底將名號打了出去。
雖然網上也不乏許多質疑的聲音——這個年代相信玄學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多數網友都唯心得很,利于自己的就信一信,不利的就不信,主打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何況這個逍遙宗無論從什么角度看,都一副不靠譜的樣子。
這是什么草臺班子啊!
不過也有很多人覺得不過就一張符紙而已么,而且還不花錢,每天刷到的時候轉發一下就好了,還能改善心態,每天都元氣滿滿的,多好的事情!
因此逍遙宗的名氣還是逐漸被人們所熟悉起來。
那個巨大的香爐也被送到了節目組。
節目組導演接到電話的時候還有點懵逼,什么香爐?道具組的道具么?
因為這個節目選拔的是“全能偶像”,除了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之外,專業能力自然也是要“全能”起來,因此后面的節目里的確有涉及到古代場景的地方,導演沒有想太多,就出門簽收了。
到門口瞧見一輛中型貨車,他還奇怪這么一點小東西為什么還要用到物流運送,簽單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到上面異乎尋常的尺寸。
直到車門一打開——
“…………誰他媽買的這么大個香爐?!”
總導演聲嘶力竭到破了音——
總導演氣得在工作群里面把道具組的所有人拎出來罵了一圈,仍舊沒有找出到底是誰購買了這么大一尊香爐。
他看著矗立在自己身邊,加上頂上的蓋子比他都要高上一截的香爐,心里都在滴血。
這么大個香爐,貨單上寫著好像還是銅的,用料扎實到四個精壯的漢子都差點沒能順利卸貨,也不知道到底要多少錢。
上回臨時搞出來的鬼屋就花掉他不少預算了!
正氣得不行,打算直接跟物流師傅說退貨,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這個時候正是生氣的時候,看都沒看是誰就接了起來,語氣十分惡劣:“有屁快放!”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一個深沉的聲音就冷冷傳了過來:“香爐留下。”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總導演聽見聲音的時候就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對方掛了電話,拿起手機一看,更是嚇得冷汗直流,整個人都不好了——
聶先生!
怎么會是他?
總導演一時間恍恍惚惚,心想這堪比一層樓那么高的香爐居然是聶先生送的嗎?可他為什么突然往拍攝基地送香爐啊?這里面是有什么他看不懂的暗示和講究么?
但聶先生都開口了,這香爐說什么也不可能送走。
與此同時,沒聽到他要求的搬運師傅拿著個小牌匾出來了,非常有職業操守的將小牌匾掛到了對應的位置上。
“……”
總導演抬頭看著香爐底下黑底燙金的“逍遙宗”三個字,腦袋上不由得冒出了一萬個問號。
不是,怎么又是逍遙宗???——
一個小時后。
好不容易挨到拍攝基地,柯元白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車廂。
柯行舟也想立馬逃離,但在摸到車門把手之前就被按住了。
聶辰安靜的閉目養神了一路,柯行舟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此時突然動作嚇了他一跳,抬頭就對上了聶辰深沉的視線。
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里情緒復雜,早已不見當初那個少年的模樣,卻依舊讓柯行舟在觸及的時候忍不住放緩了呼吸,心跳加速。
不過他很快就收起了這種情緒,梗著脖子試圖讓自己離聶辰遠一點。
心跳稍稍緩和下來之后,他才鼓起勇氣重新對上聶辰的視線。
“聶先生,謝謝你送我過來,但現在我要下車,麻煩讓一下。”
他語氣生硬,表情也很冷淡的樣子,仿佛真的不想再回憶起跟聶辰之間的過去,只想跟他當一對陌生人。
聶辰的眸光暗了暗,眉眼有一瞬間透出濃濃的悲哀。
哪怕是當初兩人在一塊兒的時候,聶辰也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柯行舟看著他不由得愣住,呼吸都放輕了一些。
聶辰總覺得自己年長柯行舟幾歲,遇到事情如果他先崩潰了,柯行舟該怎么辦?
所以他從來不在柯行舟面前展露任何脆弱的模樣,只除了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比如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柯行舟不由得回憶起當初自己被人推入聶家宗祠,大門被那些調皮的壞孩子關上的時候,他一轉身就被旁邊精致漂亮的少年吸引住了。
那時候的聶辰還沒有如今這樣強壯的體魄。
少年時期的他身體剛剛抽條,整個人又高又瘦,皮膚是遺傳自母親的冷白色,一雙通透澄澈的綠色眼睛,加上有段時間沒有修剪的中長發,令他看上去漂亮得雌雄莫辨,仿佛誤闖入人間的精靈。
這樣漂亮的皮囊,難怪那些孩子會說他是妖精。
那是柯行舟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哭得那么好看——不得不承認,柯行舟也是個俗人,在最初剛脫離柯家的那段時間,他雖然覺醒了天眼,卻依舊保持著小孩子以貌取人的壞習慣。
雖然現在看來,這個習慣在面對聶辰的時候依舊沒能改掉。
柯行舟深吸口氣,壓了壓狂亂的心跳,不由得暗暗腹誹自己的淺薄。
他努力強迫自己硬起心腸挪開視線,不去想聶辰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些什么,如今這樣對他又是為了何種目的,反復提醒自己,當初導致他們分手的關鍵性問題并未解決。
但聶辰的目光實在是太有存在感了,將他困在座椅上的手臂緊繃著,鋪天蓋地的獨特氣息籠罩著他,絲毫不肯退讓。
先下車的柯元白也隨時可能會過來……
柯行舟卻始終沒有松口。
兩人的目光在車廂中短暫的碰撞,聶辰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松開了抵住車門的那只手臂。
柯行舟當真不愿意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強求。
只是柯行舟下車前,他還是抬手抓住了柯行舟的手腕。
路燈落在車廂頂部,形成了一片將他們兩個分割開來的陰影。聶辰整個人都沉在陰影當中,只有一只手,為了追逐柯行舟來到了燈光下。
他抬眸,喉結滾動兩下,啞著嗓音喊柯行舟的名字。
“柯行舟,舟舟。”這些稱呼從他的口中說出,難以言喻的纏綿。
聶辰看著柯行舟,在他的注視下緩緩低頭,唇瓣顫抖的貼在柯行舟的手腕。
“我好想你。”
第 55 章
柯行舟的指尖顫了顫。
聶辰不是沒有對他服軟過,甚至可以說,在他們相識相知相愛的大部分時間里,都是聶辰在讓著他,才養成他現在這種不顧別人死活的性格。
但正是因為如此,此刻聶辰的脆弱姿態才更讓他不知所措。
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子的聶辰。
好在大約是顧及他們現在是在拍攝基地的大門口,聶辰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就連那個吻都十分克制,簡短的貼了貼他的手背就離開。
柯行舟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聶辰就已經松開了手。
垂眸平復了一下呼吸,聶辰再抬頭的時候就已經整理好情緒,只是眼尾還微微泛紅,眼眶里好像也有些濕潤。
他深深地注視柯行舟,卻忽然注意到柯行舟的視線方向不太對,好像錯開了自己看向了他身后。
聶辰:“?”
他眉心一跳,正想回頭看看身后什么情況,就感覺柯行舟重新看向了他,眼底的神色復雜難辨:“你……”
柯行舟頓了頓,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沉默了片刻,他只好示意聶辰自己回頭看。
聶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瞧見一尊幾乎有一層樓那么高的香爐立在拍攝基地的門口,旁邊的保安亭門口還掛著一張臨時趕工制作的牌子——
【關注《全能偶像》直播間,可免費領取三根香!】
柯行舟的聲音幽幽的飄過來:“這就是你想我的誠意?”
聶辰:“…………”——
逍遙宗在拍攝基地設立了一尊香爐的消息很快就跟長了翅膀一樣傳播了出去,全網都知道《全能偶像》的拍攝基地門口可以上香了。
安和光一看這可還行,頓時就不樂意了。
先前柯家的香爐他就落后謝鞍一步,逍遙宗在拍攝基地開分部他居然還落后一步,簡直豈有此理!
安家大少就沒受過這種窩囊氣,于是一氣之下——
給柯家門口和拍攝基地門口的香爐都配上了一整套的供桌、燭臺和法器。
據說柯正業回到家的時候差點氣暈過去,然而也不知道是最近過年吃得太好還是怎么,他在原地晃了兩晃,依舊直挺挺的站著。
只是一張臉氣得發紫,咆哮的聲音傳出去好幾十米:“柯行舟!讓那個逆子滾出來見我!”
——見自然是見不到的。
第二期節目依舊是全程直播,柯行舟早就去節目組了。
而管家向他轉告了搬運師傅說的禁忌,這些東西送到地方就不可以隨意搬動丟棄了,不然會倒霉的。
近期正因為自己亂搞風水而十分倒霉的柯正業:“……”
因此柯正業兀自氣得半死,卻拿門口的那些東西沒有辦法,只能氣呼呼的繞過水缸和這些道教用品,將腳步跺得震天響。
基地門口那邊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總導演雖說對逍遙宗的行事風格頗有微詞,但對柯行舟的本事還是很服氣的,況且還能借此給節目帶來更多關注呢,所以對門口的香爐接受程度良好,甚至自己進出的時候也會順便上三柱香。
一時間,原本門庭冷落連鳥都沒有幾只的基地門口變得人流如織,總導演讓人準備的香火都有些不夠用了,急忙又叫人去附近的香火店進了些貨。
幾個老太太挎著籃子到香火店取貨,瞧見幾乎被半空的店面都愣住了。
一個穿著花棉襖的老太太好奇道:“老板,你今天生意這么好,香火全都賣空了?”
“可不是么。”老板將她們預定的香火供品都裝好,聞言笑了笑,“好像是說附近又開了個很靈光的道觀,這幾天不少人都來我這里買香火呢!你們這些還是因為提前預定了,我特意留下來的。要不然啊,都讓他們買光啦!”
老太太們一聽就驚了:“還有這種事情?”
“什么道觀啊,比我們拜的九龍觀還靈驗么?”
“什么地方開的新道觀?我這幾天剛好有點便秘,在九龍觀拜了幾次都不見好。那邊要真是這么靈驗的話,我去那邊試試!”
這群老太太求神拜佛本就是為了家里那點芝麻大點的小事,要么就是消磨一下時間,沒幾個是真正對哪個神仙深信不疑的。
此時聽聞有更加靈驗的地方,自然都動了心。
在她們的追問下,香火店老板只好說出逍遙宗香爐所在的方向,頓了頓又遲疑道:“不過我聽說這個道觀規矩很大的,領香要關注他們的賬號不說,上香還得排隊。據說一天只允許前面多少人上香,剩下不管怎么樣都得等到第二天重新排隊了。”
香火店老板嘖嘖稱奇,都不敢想象這道觀的香火得多鼎盛。
哪怕是京城第一出名的道觀長生觀,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限制香客數量吧!
老太太們一聽頓時更加神往,再想想自己先前拜的九龍觀,過年前人還是挺多的,過完年明顯就冷清了下來,搞得她們擠公交車的神功都沒施展的機會,讓人好失望的。
九龍觀的香火還貴得要死,害得她們每次都要繞路到附近香火店買香再過去。
相比之下好像真的是逍遙宗那邊更好哦!
幾個老太太互相對視一眼,果斷拎起小籃子,朝著拍攝基地的方向走了。
另外一邊,九龍觀。
兩個身穿道袍的青年站在門口,目送著幾個中老年信眾的背影消失在雜草叢生的小道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其中胖胖的道士面露憂愁:“大哥,最近這是怎么回事啊?過完年之后好像信眾一下子就少了好多,頭香的拍賣金額都不到之前的一半高了。”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哥!叫我觀主!”一旁的瘦高個黑著臉糾正他的稱呼,看向空無一人的小道時,卻也有些狐疑。
最近來上香的信眾確實是少了很多。
別看他們的道觀在這么偏僻的地方,之前來的信眾可是多得很,年前那幾天更是差點發生踩踏事故,為的就是比別人早上香一秒鐘。
雖說燒香拜佛這種事情,的確也是逢年過節才多點人,但這兩天來的人也太少了吧!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見幾個老太太嘟嘟囔囔的從遠處走了過來。
瘦高個立刻端起了世外高人的表情,掛著淡然的微笑看著來人,準備跟平常一樣接受老太太們的崇拜和香火錢。
誰知道老太太們今天也十分反常,竟然一直沉浸在話題之中,到了近前都沒有發現他。
錯身而過進入道觀的時候,瘦高個才聽見她們說的是什么——
“哎呀,今天去的還是太晚了一點。那些年輕人可真不懂得尊老愛幼,我都暗示得那么明顯了,他們居然都不知道主動讓我插隊!”
“可不是么。不過今天去的確實太晚了一些。我打聽過了,他們凌晨五點才會過來排隊,明天咱們早早起床,過來先排著,就不信那些年輕人也能起得那么早!”
“對對對。那邊還不用花錢拍賣頭香,關注一下直播間就能領取香火,簡直不要太劃算了!明天早起去搶頭香去!”
“說起來那邊供奉的是什么神仙?還挺靈驗的嘿!我剛剛拜托一個年輕人幫我上了三柱香,當場就來感覺了,拉的那叫一個爽啊!”先前說自己便秘的老太太頓了頓,“哦,這么一說的話,那邊有免費公廁,還比這邊干凈呢!”
幾個老太太聊得火熱,踏入道觀時看見面前破敗的道觀,眼神一下子恍惚了起來。
說起來,她們先前是為什么覺得這家道觀特別靠譜來著?
瞧這柱子上脫落的墻皮,這漏風的大殿,還有灰撲撲的神像和布滿蜘蛛網的道幡,就連占地面積也只有可憐的兩百多平。
再回想一下她們先前去看到的那個道觀,占地起碼有個幾千平米了吧?那圍墻又高又漂亮,里面的建筑更是充滿了設計感,閃閃發光得一點都不像是道觀。
大門甚至還是電動的咧!
早前在他們心中充滿歷史感與厚重感的道觀,此時儼然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
老太太們深感后悔的搖了搖頭:“現在的道觀都現代化建筑了,還帶人車分流的。哪像這樣啊!”
“果然還是咱們之前見識太淺,才把這種小道觀當成寶。”“算了算了,香火都買了,在那邊又排不上隊伍,在這兒上個香就走得了。我孫女一會兒該放學了。”
老太太們表情勉強的上完了香,連之前總愛順一把的手串、護身符之類的贈品都不要了,腳步匆匆的離開了道觀。
依舊沒有發現呆立在一旁的兩個道袍青年。
胖道士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這這這……那那那……不是,她們在說什么?大哥?咱們的障眼法怎么沒有用了?”
“……”瘦高個臉色早已黑如鍋底。
老太太們講的都是方言,嘴又碎,很多內容他其實沒怎么聽清,但卻不妨礙他明白,自己的信眾被人拐跑了。
旁邊的小弟還如此蠢笨,簡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抬手一巴掌呼在胖道士的后腦勺上,瘦高個咬牙切齒:“蠢貨!競爭對手搶人搶到頭上來了都沒發現!去給我查!”
胖道士挨了打表情很是害怕,但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走。
他遲疑道:“可是老大,咱們搞的是邪門歪道,跑去人家正經道觀搶人,不太好吧?萬一被發現了……”
“蠢貨!”瘦高個氣得嗓子都劈了,抬腳就往胖道士身上踹,“你沒聽那幾個老不死的說嗎?現代化建筑、免費公廁、電動門!甚至還要關注直播間才能領香火!你見過哪個正經道觀是這樣經營的!?”
這絕對是本土邪道跟他們搶生意來了!!
正在監督香客們排隊,嚴格按照見面會的標準,每人只能停留30秒上香許愿的朱褚忽然感覺鼻子有點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抬頭看了眼天色,好像的確是開始降溫了,于是給總導演發了信息:
【導演,降溫了,粉絲這邊可能會有人感冒。能不能申請給排隊的人每人發兩張暖寶寶啊?】
總導演:“…………”——
繼選秀綜藝拍攝基地爆改道觀后臺之后,逍遙宗堪比見面會的舒適上香體驗很快又成為了人人稱道的話題。
去那里上香的香客其實大部分都是選手的粉絲,想著說不定能偶遇偶像才去上香的,沒成想最后竟然被逍遙觀圈了粉。
他們回去之后就發了相關的攻略和體驗記錄,紛紛感嘆自己先前對求神拜佛這種事情的偏見還是太深了,這不是挺文明先進的么?
一開始還有網友對這種攻略嗤之以鼻,覺得是娛樂圈圈錢的又一手段。
隨著逍遙宗門口也開始出售護身符、轉運符和開光手串之后,這種想法更是堅定了許多。
但也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粉絲為了偶像過去打卡,又或者是先前轉發了轉運符的網友過來還愿,因此逍遙宗的人氣還是居高不下。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被鬼屋嚇到被120拉走的網紅博主們出院了,聽說《全能偶像》節目組又開始整活,不信邪的再次跑過來直播。
上香的地方自然是不允許直播,他們的直播設備很快就被保安要求關閉了,只能進去上完香,買了幾條手串和一些符紙回來打假。
先前就在《全能偶像》的鬼屋事件里吃過癟,他們這一次斗志滿滿,誓要將打假進行到底,直接開啟了長時間直播不間斷挑戰。
然而幾天之后,這些人的直播間畫風卻很快變成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串斷了!它一定是為我擋了災!大師救命!”這是鬼屋探險博主。
“我的護身符呢?我的護身符呢!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的護身符?啊啊啊啊沒有護身符我不敢出門了!”這是因為總是倒霉而意外走紅的搞笑博主。
“信男愿一生葷素搭配,求逍遙觀早日開通淘寶店——我要買它一百張桃花符!”這是轉運之后突然桃花運爆棚的某單身搞笑男博主——
朱褚現在每天打開后臺一看,私信里面全都是各種求他上各個購物平臺開店賣符的。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上個月他還在擔憂逍遙觀會不會在自己師父這里直接倒閉,現在竟然都已經有粉絲主動要求他們出周邊了么?
他辛苦運營社交平臺就是為了盈利的這一天,符咒肯定是要上架的,但是……
朱褚看了眼自己筆下歪歪扭扭,無論如何都不像有用的符咒,心情很是悲傷:“師父……”
柯行舟掀了掀眼皮,掃一眼他畫出來的東西,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懶散成這樣,肯定是不會天天待在桌子前面畫符的,好在先前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收了個徒弟,因此哪怕朱褚才剛入門,還沒來得及背完基礎知識,柯行舟就已經拿來各種符咒讓他照著畫了。
可惜成效并不明顯。
柯行舟很想安慰一下自己這個唯一的徒弟,奈何這張符咒實在是看不出一點可取之處,他卡殼了半天,最終也只能安慰的拍拍他的腦袋。
“……”朱褚的心態頓時更崩潰了。
尤其是這個時候,旁邊的聶辰緩緩收筆,微蹙起眉頭捏了捏手腕,目光平直的望了過來:“我暫時只畫了一百張,你要不要來驗收一下?”
柯行舟:“……”
朱褚跟著師父湊過去看了一眼,那一百張符紙裁剪整齊,朱砂畫上去的字跡無一不工整漂亮,就連他永遠都記不住的符咒圖案,一勾一畫都漂亮得仿佛是印刷出來的一般。
他不由得長長地抽泣一聲。
他入門這么久,竟然還比不上臨時過來拜師的聶先生哦……
說起聶先生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
那天他被聶先生的車子追尾,鼓起勇氣拜托聶先生幫忙送柯行舟和柯元白來基地,自己修完車也立刻趕了回來,正好在門口看見聶先生和柯行舟兩個。
當時聶先生似乎在求他師父什么,他離得遠也沒看清楚,反正走近之后一問,才知道聶先生給他們道觀捐了一座香爐,拍攝基地門口那尊就是。
朱褚頓時警惕起來,心想聶先生難道也想拜入他們師門?
先前謝鞍跟安和光就是這樣的,捐了些東西就想拜師,好在師父一個都沒有同意!
連聶先生,捐了那么大一座香爐,也在他出現的時候立刻被師父甩開了手。
朱褚當時還感動不已,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道法,努力早日振興逍遙宗,向所有人證明師父的選擇是正確的!
結果現在……
眼看著師父看向那些符咒的眼里難掩贊賞,卻為了他拼命遮掩的樣子,朱褚越發覺得羞愧了。
都是因為他太沒有用,師父現在才會連自己的真實情感都不敢流露出來。
躊躇片刻后,他還是忍痛開口:“師父……”
柯行舟和聶辰同時向他看來,兩人神色各異,柯行舟的神色中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慌張。
朱褚有些奇怪,但也沒有想太多,他此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憂傷當中,目光艱難的從桌子上那些完美的符咒上挪開,悄悄將自己畫的那些殘次品捏緊。
他聲音艱澀,用力地閉上眼睛,一鼓作氣的說出口:“要不然……您還是收了聶先生吧。”
聶辰眉峰一挑,有些詫異的看了眼他。
柯行舟臉色更是變了,還以為他發現了什么,急促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他這樣激動,朱褚卻越發覺得對不起他,失落地道:“我沒胡說。我知道您對我好,但聶先生顯然學得比我更快,咱們道觀現在正需要這樣的人才。您不用顧及我。”
說完又小小聲補充一句:“何況聶先生還很有錢呢。”
他盤算過了,他們道觀的重振之路困難重重,最大的阻礙就是沒錢。靠謝鞍這些信眾和香客的支持,得猴年馬月才能重建自己的道觀?因此吸納人才也是很重要的。
朱褚的目光重新落到聶辰臉上,此時卻沒有了之前的警惕,反而越想越滿意。
那么大個香爐說捐就捐,畫符的天賦還這么厲害,身為豪門繼承人也一定很會賺錢,更不用說這通身的氣度,站在那邊就是一塊活招牌——
他們道觀就缺這樣的鈔能力人才!
柯行舟:“……”
聶辰:“……”
第 56 章
柯行舟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跟朱褚解釋聶辰的天賦問題。
難道要告訴他,聶辰除了是個優質的畫符工具人之外,在玄學方面一點天賦也無,能畫符畫得這么好,純粹是因為柯行舟以前把精力都放在咒語上,畫符也學得慢么?
聶辰倒是無可無不可。
他聽到朱褚的提議,眸光深邃的看了柯行舟一眼,神色中帶著深思。
師徒么……
柯行舟被他瞧得心頭一跳,感覺十分不妙,下意識的就想要拒絕。
然而沒有等他開口,就被朱褚拉到了一邊。
朱褚悄咪咪的附在柯行舟耳邊:“師父,你別急著拒絕。我想過了,宗門現在缺人又缺錢,只有咱們兩個人的話,發展實在是有點困難。”
他如此這般的跟柯行舟講述了自家宗門如今面臨的困境。
不說宗門的地皮現在還在被文旅局占用,自家連個像樣的山頭都沒有,光是最近見面會……不是,上香的開銷就夠大的了。
給排隊的香客搭建棚子、派發暖寶寶,還有人員的工資、香爐和供桌這些東西的日常維護、宗門的宣發費用……雖然總導演大發善心,暫時幫他們承擔了一部分,但節目也就拍這么一段時間而已。
“我們還是要盡早做打算。”朱褚偷偷瞄了眼聶辰,見他似乎沒有注意這邊,更加小聲道:“而且我剛剛還說保守了,聶先生不是很有錢,是非常有錢!節目組都是他的!收了他當徒弟,只賺不虧的!”
柯行舟:“……”
聶辰有錢這事,柯行舟比朱褚早知道,甚至比他清楚得多。
不過柯行舟之前還真沒想過把聶辰收做徒弟,讓他給自己宗門花錢這種事情,此時稍稍設想了一下,只覺得心跳比先前聶辰貼近自己的時候還要快。
話說回來聶辰的確是非——常有錢,如果那些錢能夠為他所用的話……
柯行舟心頭一跳,思想差點滑坡,好在最后感受到聶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那強大的侵略性還是瞬間讓他清醒了過來。
他有些猶豫,遲疑了片刻還是艱難搖頭:“不……還是算了,有你一個徒弟就夠……”了。
話音未落,聶辰緩緩開口打斷了他:“師父。徒弟愿意將這塊基地買下來,記在逍遙宗的名下。”
柯行舟的話鋒陡然一轉:“夠夠的了。收個師弟進來監督你畫符也挺不錯,朱褚,你的建議很好。”
朱褚:“……”
師父的愛真是猶如山體滑坡,倒塌得格外猝不及防。
但誰又能拒絕一整個拍攝基地呢?
那可是占地面積幾十畝的超大商業體!光是造價就足以驚掉一群下巴,更不要說后續租出去給節目組拍攝的收入了,簡直是一筆天降巨款!
朱褚稍稍傷心了一下,轉而想到自己渾身上下拆了零件也不過千把萬,連這個基地的零頭都比不上,頓時心情就平復了。
他何德何能呀,跟聶先生比!
于是拜師這件事情就這么定下了。
頂級豪門世家的未來家主聶辰成了逍遙觀的第三代一弟子,朱褚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作為大弟子,其實也算是抱上了一根超級粗的金大腿,頓時諂媚起來。
他屁顛屁顛的湊上去:“師弟……啊不,聶先生,畫符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這混亂的稱呼……
聶辰微微頷首,目光很快越過他,望向其后的柯行舟,眼底漸漸浮現出笑意,唇齒間咀嚼著這個剛剛獲得的新稱呼:“師、父?”
柯行舟:“……”
對方出手這么闊綽,柯行舟一下子也不好跟之前一樣橫眉冷對了,因此哪怕聽著他意味深長的語氣有點頭皮發麻,依舊勉強的點了點頭:“嗯。”
他耳廓通紅,別扭的挪開視線,借口自己還要錄制節目,逃也似的離開。
聶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眸色登時更深了。
朱褚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他還在為自己想到的絕妙主意而高興,緊接著感覺到聶先生平靜隨和的態度,更是受寵若驚。
——聶先生竟然這么平易近人!
傳言什么的果然不可信,聶先生多好一個人啊!哪有他們說的那么深不可測!
朱褚越發覺得自己的主意正確起來,心想果然宗門還是得靠他。
他沉浸在宗門即將快速發展的喜悅當中,連師父是什么時候離開的都沒有發現,轉頭就看見聶先生又在畫符了。
朱褚不由得反省了一番總是走神偷懶的自己,再次湊上前去表達關心:“師弟……”
誰知這次他剛一靠近,聶先生平靜的臉上頓生波瀾,視線輕輕一掃,就令他遍體生寒。
朱褚:“……”
他下意識停下了腳步,腦子還有點沒能反應過來,忍不住反省自己剛剛是不是哪個字說錯了,造成了誤會。
明明先前師父在的時候,聶先生不是這個態度的呀!
然而這句話一共就兩個字,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把后面關心師弟手腕的話說出口,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對。
他哆哆嗦嗦的改了稱呼:“聶、聶先生。一百張符咒已經夠用了,還、還是休息一下吧……您的手腕……”
聶辰收回視線,看向手下已經逐漸成型的符紙,神色緩和下來。
他拿出手機對準桌面上的符紙拍攝起來,精挑細選了一張看上去不錯的,指尖在屏幕上輕點,聞言淡淡的瞥朱褚一眼。
“這些不是拿來賣的。”
“咦?”
“這是給師父用的。”他將‘師父’一字咬得格外重,垂下的眼眸中劃過旁人難以窺見的情愫,“這些都是。”
朱褚順著他的示意看向四周正在風干的符紙,訥訥的點頭。
片刻后察覺到哪里不太對勁,他猛的抬頭,又看了一遍。
“等等,師弟……不是,聶先生。”他淚流滿面的在師弟的目光下瑟瑟發抖,連提出疑問的語氣都有些弱氣,“這些、這些不是你給咱們的網店畫的嗎?”
聶辰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看得朱褚頭皮發麻。
“也、也是哈。聶先生的墨寶千金難求,就這么拿去網店賣好像是不太好。”朱褚尬笑兩聲,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但還是忍不住問:“但咱們逍遙宗的網店過兩天就開業了,這個庫存……”
聶辰這才緩緩收回了視線,緩緩吐出一句:“我會讓劉特助好好監督你學習畫符,爭取在開業前交出滿意的答卷。”
“……”朱褚長長的抽噎一聲,“知、知道了。謝謝聶先生。”
嗚嗚。
他怎么感覺找了這個師弟,自己肩膀上的擔子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還好像更沉重了?
朱褚忽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
“哥!這邊!”
柯行舟走出去沒有多遠,就聽見謝鞍元氣滿滿的聲音。
抬頭一看,謝鞍、安和光跟柯元白三個一起從接駁車上下來,都朝他小跑過來。
謝鞍主動把腦袋伸過來給柯行舟揉了兩下,瞧見他是從休息室出來的,不由得有些好奇:“哥,我聽說你把聶先生收做徒弟了?”
柯行舟:“誰告訴你的?”
剛剛才發生的事情,謝鞍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
心中的疑惑剛剛升起,就見謝鞍掏出手機遞到他面前:“不用誰告訴我啊?哥你不知道嗎?聶先生剛剛都發朋友圈告知啦!”
聶辰?
柯行舟滿頭霧水。
謝鞍跟聶辰加了聯系方式這事他是知道的,但聶辰性格冷淡,基本上不會跟不熟的人聊天,也很少在朋友圈之類的地方發跟私人生活有關的東西。
何況這才幾分鐘啊,聶辰的分享欲有這么旺盛嗎?
湊過去一瞧,頓時沉默了。
有一瞬間他幾乎懷疑謝鞍給他看的是個假號。但屏幕上顯示剛剛發布的那條動態里,圖片上被黃符鋪滿的桌面又的確是他剛剛看過的場景。
應該沒人敢在如今的聶辰眼皮底下偷拍他的桌面吧?
但圖片配文又讓柯行舟十分動搖——
【幫師父做準備中,第一次覺得一雙手不太夠用。】
更早之前竟然還有。
光是他一眼能掃到的,就有前兩天聶辰去柯家接他,他站在車門口跟錢道長說話的照片,和剛到基地門口時,他跟聶辰在車旁拉扯的照片。
也不知道他從什么地方拍攝的,畫面上完全看不見柯元白的影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全程都只有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
除此之外,畫質非常之高清。
清楚到柯行舟隨便掃一眼都能看見他自己通紅的耳垂,和刻意避開聶辰視線而閃躲的眼神。
聶辰還在后續的朋友圈里發了個蘋果,在配文中說道:【很好吃。】
柯行舟:“…………”
柯行舟只覺得腦海里什么東西轟的炸開了。
他一直沒有把聶辰從黑名單放出來,竟然不知道聶辰私底下發了這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
聶辰那個家伙!
“什么收徒?”安和光聽見謝鞍的話,好奇的湊過來,“謝小鞍你居然還背著我們加了聶先生的微信?從實招來,聶先生私底下都發些什么東西?”
他說著伸長了脖子就要看,柯行舟心頭一跳,連忙將手機搶過來按滅。
“沒什么。”他強自鎮定的開口,“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謝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奇怪的看了柯行舟一眼:“不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啊,我都看過的,全都是跟哥你有關系的。”
話音落下,場面忽然靜了一靜。
安和光狐疑的看看謝鞍,又看看柯行舟:“聶先生的朋友圈,為什么全是跟大師有關系的內容?”
柯行舟:“……”
柯元白不知道為什么也默默的轉頭看過來,眼神中透露出微光。
“……”柯行舟只覺得頭皮發麻,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們解釋,額頭都隱隱冒出了汗珠。
還是謝鞍表情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為什么不行?我朋友圈里也全是我哥的照片啊!”
安和光跟柯元白猛的轉頭看過來,露出驚恐的表情:“你??”
謝鞍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這么驚訝,坦蕩的點頭:“是啊,我跟聶先生還很有共同話題呢。我們兩個都是哥的鐵粉,互相之間還經常交換哥的生活照,有什么不可以嗎?”
生活照……
柯行舟一下子沉默了,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熄屏的手機,忽然很想知道這兩個人平時聊天到底都是什么樣的場景。
不是……他們兩個聊天,為什么要互相發他的照片?
安和光跟柯元白聽到這個解釋,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
粉絲嘛,都喜歡拿偶像的照片來做屏保什么的。
別說是互相交換照片了,有錢一點的,直接拿去定做一個硅膠人偶模型也不是沒有。
安和光仔細看了看柯行舟,竟然很有同感的點了點頭:“也是。要不是你們兩個私下交流的話,就柯大師這個性格,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拍照營業的時候。你說是吧,小柯?”
他看向柯元白,想要在他這里找到一些認同感,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柯元白的表情更加的微妙了。
他看了看柯行舟,又看了看柯行舟身后的休息室,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謝鞍的肩膀。
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你很好。”
說完就滿臉惆悵的踉蹌著離開了。
剩下的三人:“???”
謝鞍一頭霧水的摸摸自己的肩膀,莫名覺得柯元白離開前看他的那一眼中充滿了羨慕和憐憫。
是在羨慕他有很多柯行舟的照片么?
但是憐憫又是因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在節目直播快開始了,他果斷將這微不足道的小事拋之腦后,拉上柯行舟和安和光一起前往拍攝場地。
“快走快走,聽說今天有新嘉賓過來,是很厲害的前輩呢!”
10分鐘后。
柯行舟看著導師位置上一臉興奮朝他招手的季含,還有旁邊臺下明明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卻硬生生透出一股森冷氣息的聶辰,不由得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現在退賽還來得及嗎?——
《全能偶像》第2期直播剛開始,就因為獨特的規則再次殺出重圍,沖上了熱搜。一直到第2期節目開播,大家才發現《全能偶像》第1期節目竟然是沒有任何明星導師的。選手們完全是在舞蹈老師和聲樂老師的輔導,以及自身的努力之下,打出了第1期節目輝煌的直播數據。
而就在開播的第一時間,《全能偶像》節目組再度放出了幾道重磅消息——
【“流水的導師”活動正式開始!接下來的每一期節目中,我們都將根據網友投票邀請不同的明星導師蒞臨節目,對選手們進行獨特的引導和教育。敬請期待選手們跟不同導師之間將會碰撞出什么樣的奇妙火花吧!】
除此之外,直播規則也發生了非常大的改變。
跟第1期的集體宿舍不同,首席選手會搬離集體宿舍入住節目組專門準備的別墅區。不但可以享受每人一套別墅的特殊優待,連直播鏡頭都是單獨的,即使是與其他選手共同訓練期間,專屬直播間也會保持開啟狀態。
相當于是給首席選手們額外增加了一條漲粉的途徑。
但這條途徑并不是只對他們開放。
在整期節目的直播期間,任何選手都可以對首席選手發起人氣或者實力挑戰,一旦成功,則可以直接取代對方的排名,繼承對方的專屬直播間。
如果失敗也不代表完全失去了機會,只是需要進入冷卻時間,等待下一輪挑戰開啟。
值得一提的是,發起挑戰的選手甚至可以不在節目當中。
——也就是說,上一期節目被淘汰的后50名選手也隨時可能返回賽場,像節目中的幸存者們發起挑戰。
新規則一出,關注節目的觀眾們頓時沸騰了。
【我去我去我去!節目組是真硬氣啊!嘉賓說換就換,選手說回就回,這是一點都不怕得罪選手啊!】
【我終于明白《全能偶像》為什么有膽子說自己是最公平公正的選秀節目了!不愧是萬里集團,有錢的果然就是有底氣!】
【本慕強事業粉失望過太多次,本來只準備瞄一眼就跑的,現在決定追更節目了!希望節目組能挺住,繼續保持這種制度一直到結尾,不要讓我失望!】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啊啊啊啊我的寶!雖然媽媽很愛你,但是你的基本功是真的不行!趁著挑戰時間還沒開始,抓緊練起來吧!一天練個24小時就夠了,媽媽相信你!】
被彈幕提到名字的選手頓時臉都紅了,面對四周投來的打量和揶揄目光,簡直欲哭無淚。
嗚嗚嗚……知道他基本功不行,但也沒有必要直接在彈幕上打出來吧!
還那么多復制的!
多冒昧啊!
節目組也是喜歡搞事情,之前讓晉級的選手跟淘汰選手互相告別,許多人都淚灑當場,結果第2期節目一開始,先前還在大屏幕上跟他們依依惜別的淘汰選手,轉眼就坐在觀眾席下面笑瞇瞇的朝他們招手。
晉級選手直接就破防了。
誰家節目組一點人事不干,等人哭完了才告訴他們以前的隊友都變成對手了啊!
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憂,節目組里到處都是選手的哀嚎。
就連已經在首席席位的謝鞍他們,也都難得有了緊張感。
畢竟節目組的規則里說了,挑戰者可以選擇人氣挑戰,也可以選擇實力挑戰。哪怕他們人氣和實力都在線,也會擔心自己哪次挑戰狀態不好,就被挑戰者替換了下去。
一時間人人自危,過年期間休息而產生的一點點倦怠感,經過節目組這么一搞,瞬間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神經緊繃了起來。片頭曲舞臺錄制完畢,就投入到了緊張的訓練當中。
——只除了柯行舟。
他原本以為自己上期節目結束就會被投票走人的,意外被謝鞍的粉絲給投了上來,本身就沒想過繼續晉級,此時巴不得有人上來挑戰他一下,把他換下去休息。
哪怕暫時離不開節目組也好,總比天天在練習室訓練來的舒服。
為此他特意避開了謝鞍跟安和光他們幾個,自己找了個小角落,把懶人沙發堆到一起準備再次睡過一整期節目。
誰知道他剛準備躺下,就接到了導演組那邊打過來的電話。
總導演的語氣十分復雜:“柯、柯大師……那個,門口突然來了幾個道士,說要來捉鬼……”
柯行舟眉心一皺:“你沒告訴他們那些都是善鬼么?”
說起鬼屋,柯行舟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安置那些善鬼,所以直到現在,逍遙宗門下的善鬼們都還留在拍攝基地里面。
這么多鬼待在一個地方,引起其他道觀的警惕也是正常的,但京城道教協會的人不是都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么?難道就沒有通知其他道觀,讓他們不要大驚小怪?
柯行舟只當是道教協會那邊的消息不靈通,想著跟他們說清楚就好了。
誰知道總導演的聲音越發糾結了:“告訴了,但、但是,發生了一件不湊巧的事情。”
柯行舟:“?”
總導演支支吾吾,最終還是為難的開口:“他們來的時候,您那個鬼屋里的員工剛好嚇暈了一位嘉賓。被、被他們看見了。季含正跟他們據理力爭呢……”
他說完便沉默了一下,柯行舟得以聽見那邊季含中氣十足的聲音——
“哎呀,不就是被嚇了一跳么?他本身又沒什么關系的,我們逍遙宗是正經宗門,肯定是不會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的……鬼魂?什么鬼魂?哎呀等他醒過來之后我會跟柯大師說,讓他好好批評那些鬼員工的!”
柯行舟:“……”
這到底都是哪里來的歪理!——
柯行舟帶著朱褚趕到現場的時候,總導演已經把人都給請到了休息室里。
季含還是先前電話里面那種理直氣壯的樣子,把對面一胖一瘦兩個道士氣的夠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朱褚還是很會做人的,也知道自家宗門的員工嚇到了人理虧,很不好意思的上前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是這些善鬼最近過年玩得太高興了,一時沒注意。我開工的時候明明都已經特地提醒過他們了的,沒有想到還是嚇到了人。我之后一定嚴肅管理,絕對不輕易放過他們。也麻煩幾位高抬貴手,放過這些善鬼吧……”
胖瘦道士:“……”
他們聽見前面的內容還以為這個人好歹是講道理的,誰知道后面越說越離譜,簡直比前面那個人更加無理取鬧,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都把人嚇暈過去了,這叫什么善鬼!”胖道士身上陡然爆發出一股正義之氣,“你讓我們高抬貴手,這個受害者要怎么辦!?”
朱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那暈倒的人,也覺得十分頭大。
湊近了導演問:“導演,這人到底是誰啊?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
總導演沉默了一下,指了指對方胸口貼著的銘牌:“……彭景山。咱們第一期的重磅嘉賓。”
朱褚:“……???”
彭景山?那不是最近才斬獲三金影帝桂冠的知名演員么?
彭景山以前一直是金牌配角,得了好幾次最佳配角獎,直到人到中年才開始轉型演主角,因此雖然是新晉影帝,但是在銀幕上已經是老面孔了。
他還是看著彭景山的電視劇和電影長大的呢,怎么可能認不出來?
朱褚不信邪的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還真的是彭景山。
這眉眼鼻子,可不就是他最熟悉的那個。
他奇怪的看了彭景山一眼,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之前沒有認出來,但眼下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好暫時先將此事拋到腦后。
朱褚左右看了看,幾只闖了禍的善鬼就在旁邊等著,他朝對方招了招手:“前兩天開工我不都跟你們說過了嗎?要謹慎行事,不能嚇到陽間的活人,你們到底還想不想保住自己的《陽間居住證》了?”
老太太鬼一聽頓時表示冤枉:“沒有啊!我們老老實實的在旁邊飄著,也就是看一看選手們的胸肌,趁他們不注意摸摸腹肌解解饞而已。這個什么山的都已經50多歲了,誰看得上他呀!”
胖瘦道士:“……”
兩個人此時都已經風中凌亂了,這個逍遙宗到底是個什么宗門?
有善鬼也就算了,怎么還縱容善鬼去摸男選手腹肌的呀!
朱褚被他們兩個用震驚的眼神盯著,也覺得十分的丟臉,奈何的確是自己的員工不爭氣,他也沒有什么辦法,只好瞪了老太太鬼一眼,讓她閉嘴。
他看了一圈,又指指一個年輕的女鬼:“你來說,到底怎么回事?”
女鬼顫顫巍巍的,明顯是知道自己做錯的事情,聲音都變得唯唯諾諾起來:“我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本來在這里研究那些選手的胸肌和腹肌得多長時間才能練出來,想著男鬼對這種事情會比較了解,就隨便拉了個鬼過來。誰知道一拉就拉到他了呀!”
“就是就是。”另外一只鬼也跟著附和,“我們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同好過來一起研究呢,說到興奮的地方就忍不住飄起來轉了兩圈,結果一回頭他就暈倒了。我們真的冤枉啊!不信……不信你們可以看監控!”
調出監控一看,確實跟這幾只鬼說的一樣。
本來只是他們幾個鬼影在這里嘀嘀咕咕,彭景山走到附近,被他們招了招手就過去了,雙方還挺高興的聊了一會兒。
要不是那幾只女鬼突然興奮到七竅流血,又上竄下跳的在房頂上打滾,彭景山也不會突然兩眼一翻就暈過去。
朱褚原本還很心虛的,一看這個監控,頓時腰板就直了起來。
“我就說么!我特地在百度上查的員工管理手冊,熬了幾個大夜才針對我們逍遙宗的情況改出來的,絕對不可能出現這么嚴重的錯誤!”
員工管理手冊……百度……
胖瘦道士一時間沉默下來,簡直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開始吐槽起。
朱褚卻以為他們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當即朝著老太太鬼一揮手:“去,把我給你們燒的《員工管理手冊》拿來!”
老太太鬼卻難得靦腆起來,揪著自己的衣角扭啊扭,不好意思道:“那個手冊吧……我身上的兜實在不夠,我就放在了裹腳布里。你們要看的話,也行,就是不許說我的腳臭啊!”
先前鬼屋事件被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嫌棄,這件事情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了老太太鬼的心中,她不得不提前給這兩個道士打好預防針。
不然萬一對方被熏到,一怒之下把她給收了就不好了。
裹腳布……
兩個道士下意識的低頭,朝著老太太鬼的雙腳看去,連忙擺手:“不不……不用了,我們相信你們。”
兩個道士說完遍再度沉默下來,互相對視一眼,紛紛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胖道士環顧四周,看了看眼前這窗明幾凈的場地,又看看被他們稱作道長的柯行舟那張年輕帥氣的臉龐,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到底誰才是邪道。
——不錯,這兩個倒是正是九龍觀的胖瘦道長。
他們兩人來到這里,原本是為了探一探逍遙宗的底細,瞧瞧這個逍遙宗到底比他們強在什么地方,居然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里,就把他們的信眾撬走了大半。
結果從門口進來開始,就被這一系列的事情給無語到了。
他們現在甚至有點分不清楚,自己的道觀到底還算不算是一個合格的邪門歪道了。
……搞邪道都搞不過別人,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胖道士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悲傷,幾乎想要長長的抽泣一聲,結果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聽見那個過分漂亮的假道士問他:“你們兩個是哪家道觀的?”
柯行舟在進門之后看到這兩個道士就是一臉的狐疑。
他沒有在這兩個人身上感受到多少道法的氣息,但是也沒有感覺到什么因果怨氣。
這兩個人真的是道士么?
道教協會的那些道長如果知道他此時的想法,恐怕會忍不住哭出聲來——他們質疑了逍遙宗那么多次,終于也輪到逍遙宗的人來質疑其他的門派了么!
對面那兩個道長顯然也被柯行舟的問話給驚到了。
他們心想這個道觀都做成這個樣子了,竟然也好意思來質疑他們么?
原先一直不敢出現在人前,害怕被人發現是邪道的兩個道長,到了此刻,在逍遙宗更加不正規的各種情形襯托之下,莫名生出了幾分底氣。
瘦高個小胡子微微揚起下巴:“我九龍觀的觀主。這位是我的師弟,你們叫他龐道士即可。”
柯行舟原本也就是隨便問一下,畢竟對方身上確實沒有什么怨氣的樣子,聞言點了點頭:“哦。”
兩個假道士:“……”
不是,哥們。你就問一句?
好歹也多問問他們道觀供奉的神仙是哪一位吧!
九龍觀主準備好的一肚子草稿都沒了用武之地,只覺得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的,堵的他難受,心里卻更加篤定這個道觀不對勁。
連京城有幾家道觀都搞不清楚,他們都自報家門了,也不知道看一看他們的道士證和皈依證,真是……
真是太不正規了!
九龍觀主內心陡然涌起一股恨鐵不成鋼來——
兩個道觀互相確認了對方是跟自己一樣的存在,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
胖瘦道長在親眼見識過逍遙宗的不正規之后,莫名對自己的九龍觀產生了極大的信心。
瘦高個此時也端起了名門正派的架子,虎著臉訓斥對方:“就算是不小心的也不對!這么多鬼,你們怎么能放任他們在活人聚集的地方自由活動?真是太不像話了!”
朱褚聽到對方的道觀名字這么氣派,還以為對方跟長生觀那些大道觀一樣,也是非常有名的道派,一時非常向往,聞言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客氣的遞出了名片。
“見笑了。我們道觀在管理善鬼這方面確實是經驗不足,還有很多需要跟兩位請教的地方。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還請兩位以后多多指教。”
他說著又掏出手機:“不知道一位的道觀是哪個九哪個龍?不如我們互關一下,我們也好多多向貴道觀學習。”
互關……
瘦高個的氣焰陡然一頓,驚疑不定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幾個年輕人。
不是,這年頭搞邪道的都這么明目張膽了嗎?直接上平臺注冊社交賬號,還搞互關宣傳??
自從加入九龍觀以來一直躲躲藏藏,生怕被太多人發現,到最后收不了場的瘦高個突然感覺以前的自己真是個大冤種。
朱褚沒得到他們的回應還有點奇怪,以為是對方看不上自己,心中正有些黯然。
他心想果然剛起步的道觀就是容易被人輕視,他們逍遙宗哪怕在網上已經有那么多粉絲了,正經的道觀依舊看不上他們……
誰知道就在片刻之后,九龍觀的觀主眼神忽然堅定起來,十分睥睨的看了他一眼,高傲道:“我們正經道觀是不搞這些東西的。不過你說的也對,信息時代,我們也的確是要與時俱進了。回去我就讓人注冊好微博,到時候跟你們互關。”
剛剛回神的胖道士:“?????”
第 57 章
來都來了,自然是要糾正一下這個不正規道觀的騷操作。
等到胖道士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家觀主已經入戲頗深的教訓起逍遙宗的幾個人來。
“經營道觀哪有像你們這個樣子的?山門山門沒有,道袍道袍不穿,道長還長得這么年輕!”他說到這里,頗為嫌棄的看了眼柯行舟。
柯行舟:“?”
他本身就長得好看,加上今天第二期開播,剛剛錄完開場曲,妝容都沒卸掉,化妝師特意著重強調過的眉眼比平時看上去更加有沖擊力了,連他一個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愣神兩秒。
九龍觀主憤憤不平的收回視線,心想這個人到底哪里比他像道士了!
憑什么騙走他那么多信徒!
九龍觀主繼續對著逍遙宗指指點點:“……養一群善鬼當演員也就算了,你們好歹給他們安排個合適的藏身之處!就這么無組織無紀律的在外面飄蕩,還把潛在信眾給嚇到了,像什么樣子!”
他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得頭頭是道,朱褚也聽得十分受教,連連點頭承認自己的工作失職。
甚至還求知欲滿滿的向九龍觀主討教:“那道長您覺得我們應該怎么改進才好?實不相瞞,我們逍遙宗先前沒落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剛剛重新起步,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到位,資金也不充足。要是能得到您這樣的前輩指點,那可就太榮幸了!”
九龍觀主被他一番吹捧,不由得暗暗挺直了脊背,拿捏著高人氣質淡淡頷首:“嗯。”
著實是非常的有城府!
胖道士:“……”
眼看兩人你來我往聊得火熱,總導演跟胖道士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胖道士。
雖說先前忽悠過不少老頭老太太,但說實話,忽悠到同行頭上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見。
做他們這一行的基本上都見不得光,東躲西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平常上街采買香燭元寶之類的東西,都得做好重重偽裝才敢出門,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界,更是只能叫跑腿,連門都不敢出,生怕被人知道自己在做這種工作。
更遑論像瘦高個一樣,直接帶著他找上同行的山門,對著別人侃侃而談,甚至反客為主了。
胖道士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屋子“邪道”,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感受著這夢寐以求的工作氛圍,不由得長長的抽噎了一聲。
難怪他跟瘦高個明明是同時期進入組織的,這次被派到京城來發展業務,上頭卻偏偏指定了瘦高個當領導,讓他給對方打下手。
胖道士先前明面上不說,私底下還有些不服氣,這下卻終于明白了為什么——
果然還是他太菜了哦!
另一邊,九龍觀主見朱褚這么虛心,悲憤的心情倒是平復了許多。
恰好此時被嚇暈過去的彭景山悠悠轉醒,眾人的視線便都集中了過去。
彭景山剛剛醒來,看到自己周圍一圈人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看見一個眼熟的面孔:“……周導?我這是怎么了,你們怎么都圍著我?”
周導有些意外:“你不記得了?”
彭景山搖了搖頭,深色暗淡:“不太記得了。”
周導神色一喜,剛想說不記得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干脆就這么輕輕揭過好了。
誰知道彭景山扶著劇痛的腦袋思索了一會兒,視線瞥向自己的左手手心,卻忽然面色一變:“我、我想起來了!周導……有鬼,你的節目組里有鬼!”
周導:“……”
周導咳了一聲,有些心虛的看了看左右的道長們。
他當然知道這個基地有鬼了,而且還不止一只呢,全都是上過節目的,簡直荒誕到不可思議。
但先前特殊事件管理局的人過來,特意提醒過他,這些事情不能告訴其他人知道,他不好直接跟彭景山直說那些鬼是基地里的,只好順著彭景山的話往下問:“是嗎?你都想起了什么?”
彭景山正處于驚慌之中,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對方態度的不對勁,聞言點了點頭,臉色蒼白的敘述起來。
他只是錄節目錄得有點疲憊,想趁著休息的時候在這個基地里面隨便逛一逛,散散心而已。
看到那幾個女鬼的時候,他并沒有多想。
畢竟拍攝基地這么大,參與的人員又這么多,誰家放進來幾個喜歡追星的家屬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不會影響到選手就好了。
只是其中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多少讓他有些詫異,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么大歲數也來實地追星么?
不過他自己是從草根出身,知道事業初期能有粉絲支持是多么開心的一件事情,于是沒有出聲驅趕她們。
本來是打算當做沒有看見,直接離開的。但沒想到對方這么熱情,拉著他一起過去討論哪個選手的肌肉最好看。
老實說,自從娛樂圈逐漸變得流量至上之后,彭景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把自己當普通人對待的粉絲了。因此哪怕知道對方可能只是單純的沒有認出自己,他也非常配合的留了下來。
在彭景山的那個年代,想當明星的門檻是非常高的,身材管理更是一門必修課。
他正津津有味的跟她們講解著身材管理的內容,忽然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好似有一陣陣的陰風襲來,凍得他都打擺子了。
秉持著紳士風度,彭景山想到幾位女士都衣著單薄,害怕她們因此感冒,本來想請她們到室內去坐坐,暖一暖身子。
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幾個七竅流血的女鬼在空中飛舞翻騰的畫面。
彭景山:“……”
彭景山當時就嚇得腦袋空白,整個人都不好了。
隨后就跟監控里面拍到的一樣,他在慌亂之中想要逃跑,結果不小心腳滑了一下,狠狠地摔了個屁股墩。
那幾個女鬼嚇了一跳,還試圖來扶他,誰知道她們一靠近,彭景山更是臉色大變,隨后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就是現在了。
周導沉默了一下,詭異的看向他的身后。
從彭景山醒來開始,老太太鬼她們就自動自覺的收斂起身形,躲到角落里面,免得被彭景山看見,惹出更多禍事。
彭景山這話一出,幾只鬼頓時就呆不住了。
什么叫色鬼?她們干什么了!
不就是隔著窗戶看了幾眼腹肌,實在忍不住才用陰風去吹一吹嘛!她們都已經變成鬼了,這一點眼福都飽不了,還有什么樂趣?
何況彭景山當時自己都在陪著她們看,那時候怎么不說她們色?
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污蔑!
鬼魂們都怒氣勃發,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屋內的氣溫驟降,陰風嗖嗖的往彭景山的身上吹。
彭景山看不見她們,只感覺到刺骨的冷意往自己的骨頭縫里鉆,跟當時那些女鬼撲過來的時候一樣一樣的,不由得臉色大變。
“周導!周導你看!這個風肯定就是那些女鬼搞出來的,她們還想作亂!”
周導:“……”
周導抹了把臉,硬著頭皮安撫彭景山:“你先冷靜一下。有沒有可能只是你最近工作太累,看錯了?”
他還試圖把彭景山往幻覺的方向拉,彭景山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朝他伸出左手。
周導心說這是什么操作,下意識的跟他握了一下手。
緊接著就聽見彭景山說道:“絕對不會錯的!周導,你聞一聞自己的手,就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肯定鬧鬼了。”
周導:“?”
周導不明所以,還真的按照他說的,低頭聞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就感覺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差點把他給熏吐了:“……我去!這什么味道?你往手上抹鯡魚罐頭了??”
就見彭景山將左手放在離自己身體最遠的地方,一臉沉痛的說道:“這是裹腳布的味道。”
周導:“……”
眾人:“……”
詭異的視線緩緩聚集到彭景山身后,老太太鬼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原本氣勢洶洶邁出來的那半步頓時收了回去,將三寸金蓮往裙子底下縮了縮。
從她犯了錯,被鬼差大人送到逍遙宗來,這條裹腳布已經闖了不少禍事。
前幾次都可以說是意外,但這一次說實話,彭景山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是被鬼嚇暈的,如果周導堅持,其實是有機會能說服他相信一切都只是錯覺的。
要不是老太太鬼的裹腳布太臭,他們這會兒說不定都已經無罪釋放了。
因此哪怕她的臉皮再厚,也沒有辦法再理直氣壯下去了。
彭景山對此渾然不知,還在一字一頓的陳述:“我摔倒的時候,下意識往旁邊抓了一下,抓到了其中一只女鬼的裹腳布才被臭暈了!”
他其實一開始也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累過頭了,但如果那真的是幻覺,他手上的這惡臭又應該如何解釋?
彭景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記憶沒錯,尤其手上傳來的惡臭越發明顯,他甚至覺得那女鬼可能現在還在自己的身邊。
不過現在自己身邊這么多人,他倒是沒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反而覺得最近自己身上發生的那些事情,都有跡可循了起來。
他高舉左手:“這個味道,我就是死了,也不可能會忘記!”
眾人:“…………”
他聲嘶力竭,搞得周導都不好意思再糊弄下去了,只好含含糊糊的承認他的確是撞鬼了。
不過還好,這件事情發現的及時,沒有流傳到外面去,柯行舟他們也在。
畢竟都是自己鬼,他正想開口提議,讓柯行舟幫忙把這些鬼魂給收了,到時候做個樣子讓彭景山放心,彭景山卻主動開口了。
“我聽說你這個節目里有一個很厲害的道長,他現在在這里嗎?”
周導心下一喜,正要點頭,卻見彭景山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視線在柯行舟臉上頓了頓,很快毫不猶豫的轉開,隨后定在了兩個身穿道袍的人身上。
“想必就是這兩位吧?”
柯行舟:“……”
周導:“……”
周導抹了把臉:“你要找他們的話,也行。”
反正兩家道觀之前都已經通好氣了。
他說完,替雙方引薦了一下。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彭景山的履歷在娛樂圈算是非常豐富,但也可以說是藉藉無名,畢竟金牌配角當久了,時常容易被人忽視。
至于這兩個道長,他自己都是剛認識的,頂多也就是告訴彭景山,這兩位道長是哪家道觀的而已。
不過事情到這里基本上算是馬上就能解決了,周導也終于放松下來,有心情看熱鬧了,好奇的打量胖瘦兩個道長。
這個九龍觀聽起來很霸氣的樣子,看先前朱褚對待九龍觀兩個道士的態度,似乎比逍遙宗還要厲害。
想必也是非常有本事的道觀吧!
他這么想著,介紹的時候就忍不住加了一句:“是非常正規厲害的道觀呢!”
朱褚:“……”
柯行舟:“……”
師徒兩人都沉默了一下,但看了看胖瘦道長的裝備,跟自己這邊一比較,又不得不承認對方看起來的確比自己正規專業多了。
也難怪彭景山一上來就直接略過他們,以為那邊的兩個才是逍遙觀的人了!
九龍觀的胖瘦道長原本還在旁邊津津有味的吃瓜,眾人的視線就突然聚集了過來,心下不由得慌了一下。
不過好歹是身經百戰的邪道成員了,這種情緒只是出現了一瞬間,就被強自壓下。
瘦高個端著觀主的架子,勉強淡定的點了點頭:“也罷。今天這事情說起來也與我們有緣,我們就幫一幫你好了。”
說罷,他抬頭示意胖道士,讓他按照平時騙人用的東西列個單子給對方。
彭景山一開始聽說這兩個道士不是網上那什么逍遙宗的,還有些錯愕,此時見他們這么專業,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
胖瘦道長也很安心。
他們雖是邪道,學到的東西其實不多,頂多也就是幾個障眼法,用來掩蓋自己的生平,不至于跟正經行家一對上就被看破,以及騙一騙無知的信眾罷了。
以前做法事的時候,還要找些群演來扮演鬼魂,如此這般的表演一番,經常有被戳破的風險。
這次就好了,演員還是演員,但已經換成了真的鬼魂,還不用他們真的做出什么成績來,只需要做做樣子,把鬼魂給收走就行。
真是沒有做過這么輕松的法事!——
胖瘦道長搞出來的清單有點難獲取,上面都是什么10年的老黑狗血、20年的老黑驢蹄子、黑公雞血這樣的東西,真的要找的話一下子還找不到。
朱褚看了他們的清單之后就湊到柯行舟身邊,小聲的嘀咕:“師父,他們好專業啊,連黑狗血都要限制年份的……”
果然不愧是正經道觀,用料都這么講究。
不像他們逍遙宗……
朱褚想到自家宗門如今連法器都無,全靠著柯行舟一張一張符紙往外打,就不由得垂頭喪氣。
跟九龍觀一比,他們宗門跟初出茅廬也差不多了。
果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
好在大家都知道這場法事只是走個過場,周導只是遲疑了一下,果斷將單子拍給道具組,讓他們去找一些替代品過來。
于是半個小時后,這場法事就匆匆結束了。老太太鬼和幾只女鬼一起表演了一場魂飛魄散,雖然表情有點浮夸,動作也非常的僵硬,但好歹是眼睜睜看著她們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想著那么大個道觀,應該不至于弄虛作假,彭景山只是遲疑了片刻,便終于安下了心。
瘦高個對自己做的法事也非常的滿意。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到拍攝基地來的目的其實都已經完成了。
確認了逍遙宗是個邪道,奠定了自己正道的身份,還順便學習了一下新時代邪道的宣傳方式,更通過一場法事,增強了自己的信心。
可謂是收獲滿滿。
胖道士意識到自己的菜之后,有點郁郁寡歡,但想到自家邪道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又稍微高興了一點。
兩人各懷心思,準備起身告辭,誰知道又被彭景山給叫住了。
“兩位道長,我其實還有個不情之請……”彭景山遲疑了一下,還是娓娓道來:“我最近感覺自己的生活變得有點不對勁,想請兩位幫忙看一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
胖瘦道士:“……???”
兩個道士聽見這話都有點發懵,心想今天到底是撞了什么大運,法事一場接一場的?
聽彭景山這個意思,是想要他們幫忙算命?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為難起來。
如果他們兩個是正經的道士也就罷了,送上門來的業績不要白不要。
偏偏兩人都是邪道,還是學藝不精的那種。平時騙一騙中老年人也就罷了,話術都是早就練習好的,這會兒突然出現一個思維正常的壯年男性,他們就忍不住有些心虛。
彭景山看見他們的表情,還以為是自己唐突了,連忙表示自己不會讓他們白忙活,肯定是給錢的。
胖瘦道士:“……”
這是給錢的問題嗎!
瘦高個瞄了一眼同樣興致勃勃看過來的柯行舟幾個,心里越發沒底。
他先前還裝作名門正派,將對方狠狠訓斥了一番,這會兒如果讓他們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個邪道,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這還是輕的。
想到自家組織對付那些不聽話小弟的手段,瘦高個額頭直冒冷汗,連連擺手拒絕:“不不不,這里畢竟是逍遙宗,這不合適……”
話音未落,卻見彭景山已經拿出了一張支票,往里面填上了一連串的0。
瘦高個頓時被那串數字晃了眼,到嘴邊的話也變成了:“……不過我們祖師慈悲為懷,你不如說一說你遇到了什么。”
周導:“……”
朱褚:“哇。”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閃爍著驚喜。
被比較了這么久,他終于找到自家東門跟九龍觀之間的相似之處了——這改口的速度,簡直跟他師父一模一樣!
柯行舟:“……”
說話間那邊已經談好了價格,彭景山一臉苦惱的訴說起了自己最近的經歷:“事情是這樣子的,我最近突然發現,好多人都看不見我了……”
彭景山最近總覺得怪怪的。
他出演配角多年,總被網友們夸贊是金牌配角,每一部劇的角色都十分獨特,完全不會讓人出戲——聽起來好像還挺光榮的,但實際上,這種夸贊給他帶來的苦惱比快樂更多。
劇拋臉就注定了他無法被觀眾記住自己的真實姓名,混跡娛樂圈多年,歸來仍是配角,私底下的辛酸苦楚,又有誰能知道?
他演技在線,為人敬業,待人親和,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經準備好了,但就是等不到屬于他的那個主角。
好不容易這兩年被一個導演看中,耗費兩年時間出演了一部底蘊深厚的歷史片,靠著成熟的演技成功斬獲三金影帝。彭景山原本以為屬于自己的輝煌人生就此開啟,誰知道網絡上熱鬧是熱鬧,他的生活卻絲毫沒有改變,甚至比他拿影帝之前更加的冷清了。
一開始是他去公司簽訂代言合同,路過前臺的時候,跟平常一樣打了聲招呼,結果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當時他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前臺心里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他的招呼。
可是后來進電梯,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心涼。
他在經紀公司算是老前輩了,以前哪怕是只能出演配角,公司里的藝人看到他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會主動將電梯讓給他。
然而那天所有人卻都對他格外的冷漠。
不跟他打招呼也就算了,有個平時對他很恭敬的年輕藝人還在電梯滿員的時候一把推開了他,一臉不耐煩道:“能不能有一點眼色啊?我們趕著去簽合同,閑雜人等就等下一趟吧!”
說完很是囂張的在他面前按下了關門鍵,還朝他翻了個白眼。
他當時震驚無比,一時間也忘了阻攔對方,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對方關上了電梯門,傻傻的看著門上倒映的自己。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平復心情,坐了下一輛電梯上樓簽訂合同。
好在他平時習慣提早到場,并沒有因為電梯而錯過簽約時間。但這件事情還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陰影,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神色黯淡,心情疲憊。
“這么過分!”朱褚聽到這里就忍不住打抱不平,“我知道了,他以前都是演的,看你聲望高才巴結你……但是不對呀,你剛拿了三金影帝,他這個時候不更加對你好,怎么還突然翻臉了?”
這正是彭景山想不通的地方。
說實話,他對于圈內捧高踩低的那一套早就看得很透了,如果對方是因為他沒落了,才展露出這樣的一面,他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詫異。
但偏偏是在他斬獲三金影帝之后。
“事實上不只是他。從我拍完那部戲之后,我就好像變成了一個透明人,所有人都故意的無視我,根本不跟我說話。”彭景山搓了把臉,很是頹敗。
他原本以為這種事情只是個例,誰知道那天之后一發不可收拾。
連他自己的老婆孩子有時候都會忘記他的存在,直到他出聲質問他們為什么無視自己,他們才好像剛剛發現他一樣,詢問他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這種事情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次都是這樣子,彭景山就是再不想懷疑自己的家人,也忍不住質疑對方是故意的。
本該眾星捧月的人生突然變得黯淡無光,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彭景山無比迷茫,有段時間甚至懷疑自己記憶錯亂了,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出演那部讓他榮獲三金影帝的電影。
實際上他只是浪費了兩年時間,成了一個妄想癥的神經病。
可是他上網搜索,明明還是能夠看見那部片子。
影評人對他的評價非常之高,電影叫好又叫座,他的后臺私信里也充滿了粉絲們激情的告白和支持。
抬手想要抹掉眼角的眼淚,忽然聞見一股惡臭,彭景山頓了一下,換成右手。
他垂頭喪氣:“我為了這個事情,還特意去看過精神科,結果連護士都忽略我的存在。叫名字的時候我明明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卻故意無視我,還差點直接跳過我的號……”
正常人被這么無理由的忽視都會崩潰,更何況彭景山盼了一輩子才盼來這個成為影帝的機會,滿心喜悅的期待著新生活,卻得到了這樣的對待。
他就算沒有心理疾病,也被逼得有了抑郁傾向。
彭景山現在都有點害怕鏡頭了,當著鏡頭的時候就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妄想癥又發作了,總想吃幾顆藥來穩定一下,確認自己活在真實的世界當中。
這次參加節目,他也是面對鏡頭感到害怕,才會自己一個人跑出來。
結果沒有想到這么倒霉,偏偏就撞上了那群色膽包天的女鬼。
自家不靠譜的員工再次被提及,朱褚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先前進門的時候鬧的小烏龍,小聲對柯行舟說道:“說起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也沒認出來他,真是好奇怪啊……”
柯行舟瞥了他一眼,沒有搭話。
彭景山委托的是九龍觀,又不是他們逍遙宗,他正因為賺不到錢而有些興致缺缺,也懶得花力氣去幫別人破解謎題。
反正這個九龍觀看起來挺厲害的樣子,這么簡單的問題,應該不至于看不出來。
周導看彭景山這個樣子,也想起來最近在圈內傳播甚廣的一條傳聞。
說是這位曾經的金牌配角在演了主角之后就飄了,臺詞臺詞記不住,走位走位走不好,NG的次數比他前半生加起來都還多,已經被好幾個導演吐槽過了。
別看周導是個拍綜藝節目的,人脈圈子非常廣,跟圈內好幾個知名導演都有好友。前段時間彭景山在其中一個導演的劇組拍戲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那個導演在群里面吐槽,爆罵彭景山是廢物,得個影帝就把初心給丟了。
周導倒是覺得這跟初心什么的沒有太大關系。
彭景山畢竟都已經四十好幾了,這個年紀的人容易忘事,多正常的事情?
但那些導演卻不這么覺得,更有一個脾氣暴的導演當著彭景山的面暴罵他,既然不想拍戲就滾去綜藝賺錢,不要來臟了影視圈的眼。
彭景山這才空出檔期,被他們請過來的。
他先前只是以為彭景山人老了,力不從心。如今一看原來并不是這樣嗎?
想到自己一開始也沒認出彭景山來,還是后來看見他在自己身上貼了名字,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他是誰,周導就忍不住有點害怕。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在經歷過鬼屋事件之后,他覺得這個世界上發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周導下意識的就覺得這件事情跟鬼怪有關,憂心忡忡的看了柯行舟一眼。
柯行舟窩在沙發里,已經快睡著了。
他只好問向九龍觀的兩位道長:“二位大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光天化日都能影響這么多人,不會是什么鬼王吧!”
瘦高個和胖道士都是一個激靈,額頭冷汗都下來了。
他們原以為是什么簡單的命理問題,想著靠自己忽悠的技術,還有邪門歪道的一些基礎,多多少少能夠敷衍過去。
誰想到居然是這么嚴重的問題!
聽起來這背后搞怪的東西不但能夠光天化日出現,還能同時影響幾十上百個人的意識,讓所有人都忽略掉彭景山的存在。
不會真是鬼王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出了驚懼。
他們說到底就是兩個稍微有點本事的江湖騙子罷了,真要是遇上厲鬼,說不定死的比這些普通人還快,更何況是傳說中的鬼王!
鬼跟鬼之間也是有階級之分的。
據說能夠統領10只以上厲鬼的叫領鬼,統領100只以上的厲鬼,才能被稱作鬼王。
鬼王一出,伏尸千里,哪里是他們這種小角色能夠挑釁的?
兩個人當時就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又無法逃走,瘦高個只好硬著頭皮看向柯行舟:“這位道友,不知道你怎么看?”
大家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何況事情是在對方的地盤上發生的,這種時候了,總該幫幫忙吧?
柯行舟掀了掀眼皮,奇怪的看了他們兩眼。
不過他倒是沒有懷疑對方的目的,畢竟之前道教協會的那群老頭子就很喜歡出題考他,可能是什么奇怪的愛好吧。
柯行舟本來想睡覺的,此時也不得不坐了起來,掃了彭景山一眼,然后又看看九龍觀的那兩個。
彭景山這才知道,原來柯行舟才是熱搜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逍遙宗的道士。
逍遙宗在熱搜住了好些天,各種神奇的事跡傳遍了網絡,連他都知道了,因此即使看柯行舟年紀輕輕,他也沒敢太小看對方,充滿希冀的看著對方。
就見柯行舟果然表情嚴肅的看了過來,緩緩開口:“給錢的么?”
彭景山:“……”
他沉默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點點頭:“自然是給的。”
他這些年雖然演的都是配角,但也攢下了不少錢。
他算是看清楚了,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賺多少都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
再這么被所有人無視下去,他就是沒有精神病,也要被逼出精神病來了。
照著給九龍觀的待遇,又寫了一張支票給柯行舟,彭景山再度緊張的看向柯行舟,期待著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就見柯行舟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遲疑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打開手機上的一個app,對著上頭黑白的木魚敲了幾下。
彭景山:“……?”
朱褚看到那個木魚也是有點無語。
這個APP不知道是誰開發出來的,他師父每天都要打開敲一敲,好似在給自己攢功德一樣。
可是平時敲敲也就罷了,今天這種場合拿出來敲,顯得他們道觀很不靠譜啊!
果不其然,彭景山的臉上已經流露出了幾分遲疑。
朱褚心頭一緊,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彭景山,柯行舟已經伸手將支票接了過去。
網上那些人轉發轉運符后獲得改變,也是有功德結算到他這里的,雖然很少,但勝在每天都有,積少成多。
“功德提款機”上的數字已經足夠覆蓋支票的金額,柯行舟的心情好了不少,此時瞧著屢次無視自己的彭景山,也順眼了不少。
他不賣關子:“你這是丟了臉。”
彭景山:“……”
朱褚:“……”
休息室內一片沉默,眾人都被柯行舟這不靠譜的一番話給鎮住了。
九龍觀的胖瘦兩個道長也是一陣無語,他們還以為柯行舟故弄玄虛那么久,能說出什么厲害的話來,結果就這?
還不如他們自己編出來騙老年人的謊話呢!
彭景山也是一臉的不信任,沉默片刻后看向九龍觀的兩位道長:“是……是這樣嗎?”
瘦高個正打算按照平時的話術忽悠他,卻聽見柯行舟再度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彭景山大驚失色:“你不是拍完戲才發生這種情況的吧?具體的時間應該更早,大約是在你去面試這個角色的時候?”
第 58 章
彭景山倏地抬頭看向柯行舟。
他的確隱瞞了發現自己周圍異常情況的時間。
跟柯行舟說的一樣,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個透明人,其實是在那部電影面試的時候。
這部歷史片耗資巨大,導演十年磨一劍,準備了很長時間,才終于下定決心把這部片子搬上銀幕。原本是打算挑選幾個靈氣十足的新人來擔演主角,基本上是不打算考慮他這種老油條的。
但他看了劇本之后非常喜歡,也自信自己能夠配得上這個角色,于是在頭幾次遭受拒絕之后,還是決定去試試。
導演非常重視這部片子,連面試試鏡的時候,用的都是實景道具。這也給了彭景山瞞天過海的機會。
彭景山戴上主角酆都王的面具,謊報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齡,直接進入面試房間開始表演。
他發揮了自己畢生的演技,在沒有露面的情況下奪得了導演和制作組一致的欣賞。
面具剛摘下來的時候,他的心里其實有些忐忑,畢竟他這個行為算是欺騙了制作組,對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拉入黑名單,雙方以后可能就再也不會有合作的機會。
誰知道他摘下面具之后,導演和制作組竟然沒有任何為難的表情,還很熱情的上前問他是怎么想到這么演繹酆都王的,實在是太妙了。
彭景山說到這里,不由得苦笑:“想必你們也想到了,他們根本沒有認出我。”
他一開始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終于熬出頭了,用演技也能夠征服導演和制作組。但是緊接著,就聽到他們喊自己的假名字。
彭景山當時沒搞清楚發生了什么,愣了一下,就跟導演他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導演,是我啊!彭景山!經常跟你合作的,演男配3的那個!”
導演也傻住了。
他上下仔細打量了彭景山兩眼,仿佛才終于認出眼前的這個老伙計,臉色當時就變了一變。
先前的贊賞突然消失不見了,所有人都表現得非常為難。
導演甚至勸說彭景山:“老彭,這個角色你真的不適合。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這部電影請不起你這樣的咖,觀眾也需要新鮮面孔來徹底融入電影劇情。你就別為難我了……”
導演把話說得很委婉,但是彭景山知道,對方就是覺得自己老了,又演過太多配角,怕他擔不起主角的番位。
一日是配角,日日是配角。
彭景山這些年不知道聽過多少類似的拒絕,次次都猶如當頭一棒,打得他頭破血流。
但是偏偏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
“……我后來是自愿放棄了片酬,還答應導演,以后只要他需要,我隨時放棄手上的工作去支援他,才終于得到了這個嘗試的機會。”彭景山苦笑,“原本以為求來的是自己翻身的機會,誰能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整個拍攝期間,彭景山在劇組就像是個透明人。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無視他,只有他主動說出自己的名字,對方才會突然發現他似的,重新變得熱情起來。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先前面試的行為惹怒了導演,他故意吩咐底下的人這么做的,后來才發現不是這樣。因為就連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來探班的時候,也會下意識的跳過他看向別人。
他從那個時候就意識到了,自己身上出現了無法解釋的問題。
“我并不是有意隱瞞,只是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是人生的轉折點,我等了幾十年才終于等到這么一個機會……”自然不愿意承認,自己得到這一切,只是因為導演不知道他是他而已。
只要他還是彭景山一天,他就一天無法出演主角。
彭景山覺得自己是鉆了個空子,內心又無法承認這個事實,于是只好含糊地將這個過程抹去,只說了后面離開劇組發生的事情。
如今終于將埋藏在心底的這根刺拔了出來,卻意外的并沒有自己想象當中的無法接受。
他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彭景山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后知后覺的有些忐忑。
這些經歷他從未跟外人提起過,劇組那些人也根本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會無視彭景山,自然也就不會當做八卦往外說。
可柯行舟一開口,便將事情最開始的節點說了出來,他是如何能知道的?
對上柯行舟平靜的目光,彭景山只覺得胸口一涼,好似被人用尖刀剖開來,毫無遮攔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他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先前對這位大師的怠慢,不由得冷汗涔涔,下意識掏出錢包,將里面所有的現金都取了出來,塞進柯行舟的手中:“大師,剛才多有怠慢,實在對不住。”
柯行舟正聽著他的敘述,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疊錢,不由得有些迷茫。
他本來只打算給彭景山解惑的,剩下的事情讓九龍觀的人給他處理,這樣也不至于讓他白花一份錢。
此時收了人家的錢也不好這么擺爛了,他想了想,干脆抽出一張符紙遞過去。
“你借了別人的身份,自然是要還給別人一些東西的。媒介應當就是那副面具。對方要走了你的臉,一些本來屬于你的東西說不準也會被對方拿走。你把這個帶在身上,可以暫時遏制對方的手段。”
彭景山大喜過望,連忙將東西接過來貼身放好,又如此這般的感謝了一番。
柯行舟擺擺手:“剩下的你就讓九龍觀幫你做吧。”
那邊兩個也收了錢,總不好不做事的。
九龍觀的胖瘦道長正有些驚奇的聽著柯行舟的解釋,心想這個年輕人果然有點本事,那么扯淡的一句話,居然也讓他圓了回來。
而且這個什么換臉,怎么越聽越像是他們邪道才會用的手段?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高,實在是高。
兩人正感慨著難怪逍遙宗能把一個邪門歪道做成這個樣子,自己回去得好好學一學,突然被點到名字,都有點懵逼。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
好哇,柯行舟這是把最繁瑣最累的部分丟給他們了?
但他們剛剛的確沒有想出什么合適的說法來忽悠彭景山,此時雖然心中不滿,卻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了這門苦差事。
瘦高個端起架子:“行,那我們就陪他走一趟。”
一直困擾自己的事情終于有了說法,彭景山一顆心落地,終于松了口氣。
從休息室出來,他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身側眾人:“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在任何采訪里說過,還請諸位替我保密,不要外泄。”
現在網上對這部電影都是一片好評,但害怕自己的事情如果說出去,會遭受更加令他難以承受的打擊。
朱褚卻很不理解:“這有什么好自卑的?蒙著臉能靠演技征服創作者,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彭景山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他們不愿意用你,是因為你曾經的名氣太大,怕自己的劇本壓不過你的名聲,又不是因為你這個人不行。”周導道,“別想那么多,那老頭前段時間還跟我夸你呢,說沒想到你真能把這個角色完全從自己的履歷中剝離出來,觀眾看著一點都不出戲。”
彭景山怔怔的有些出神,似乎是沒有料到導演對自己的評價這么高。周導看出他的想法,擺擺手:“那老東西就這樣,肉麻的話說不出口,只能跟我們這些老朋友講。就是沒想過會對你造成這么大的影響,竟然還讓你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回去我就好好說說他,讓他多夸夸你。”
“不不……不用這樣的。”彭景山受寵若驚。
實際上他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唯獨沒有怨過導演。
畢竟這個主角是他自己非要去爭取的,也的確給導演造成了一些沒必要的麻煩,上映之前那些質疑他的言論,他現在都還歷歷在目,對導演感到愧疚還來不及。
他回頭看了一眼休息室的大門,想到過去短短十幾分鐘的遭遇,忽然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受的苦也并非毫無用處。
至少一直困擾他的問題終于被解決了——從今以后面對那些質疑他萬年配角為什么可以當主角的言論,他再也不用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了。
他意氣風發的走出去,迎面就遇上了幾個節目里的選手。
彭景山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跟他們打了聲招呼。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在節目里露了個面,連跟自己朝夕相處的老婆孩子都認不出他,這些選手不一定能記得自己。他剛要收起期待轉身離開,對面幾人卻非常熱情地朝他回應:“彭老師好!”
其中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年輕男孩眼睛一亮,“噌噌蹭”的跑到他身邊,拉起自己的衣擺就想讓他簽字:“彭老師!我爸媽都是你的鐵桿粉絲,他們知道你來節目,高興的不得了!你能不能幫我給他們簽個名?”
手里果斷的被塞了一支筆,彭景山握著筆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眶已經不自覺濕潤了。
多久了……他已經多久沒有被人認出來了!
看著眼前已經背過身去的男孩,彭景山眼底的神光逐漸堅定,甚至爆發出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光芒。
“簽!想簽什么都可以!”彭景山在謝鞍后背奮筆疾書,“來,孩子,夠不夠?不夠轉過來,我在你前面也簽一遍!褲子上要不要也簽幾條?”
跟謝鞍一起過來的其他選手:“……”
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也拎起衣服上前,興致勃勃地排起了隊——
重拾信心的彭景山在每一個路過的選手身上都簽滿了名字。另外一邊,柯行舟把事情交給九龍觀的道長之后,就準備回去練習室繼續睡覺。
路過走廊的時候,卻看見老太太鬼自己一只鬼飄在欄桿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他腳步一頓。
本想假裝沒看見,就這么離開,老太太鬼已經悠悠的轉過頭來,臉上糊滿了猩紅的血跡,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柯行舟:“……”
無聲的嘆了口氣,他走過去:“你發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鬼立刻抽抽噎噎的傾訴起來:“宗主……我的腳是不是真的很臭?”
柯行舟:“……”
柯行舟沉默了一下,破天荒的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
說不臭吧,良心會痛。但是要說臭,良心更痛了。
好在老太太鬼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不等他回答便繼續哭訴:“可我也不想的呀……”
其實先前在拆遷工地那邊的時候,老太太鬼就已經說起過自己的身世,只是當時剛提了一嘴,蒲離就已經開始滑跪認錯了,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段時間待在拍攝基地,有工作做,有工資領,每天還有年輕帥哥可看,善鬼們日子過得格外悠閑,老太太鬼死的又久,幾乎都快想不起來自己曾經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現如今周圍沒有別人,她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過往。
“裹腳的時候是真的疼呀,疼得我滿地打滾,每天都哭著喊著讓我阿母幫我拆了,可是阿母不同意……后來看到大家都是這樣,漸漸也就習慣了。”
老太太鬼嘆了口氣。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裹腳布臭嗎?但是沒有辦法。
那是從傷口里面飄出來的味道。折斷的腳掌縫隙無法清理,日復一日的血污擠壓在里面,漸漸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老太太鬼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不過其實死后舒服多了。因為可以飄著走,腳根本不用沾地,不會走一步都疼了。”
要不然她還真的沒有心情去欣賞那些年輕的□□。
多青春活力的年輕人啊!她那個時代可看不見,多看一點都要浸豬籠的!
柯行舟:“……”
“想啊,怎么不想?”老太太鬼一下子支楞起來,“我都排了幾百年隊了,不就是為了投胎!可惜死前困在深宅大院里面,也沒有機會去做什么攢功德的好事,投胎也只能排普通通道,想要轉世成人,不知道還有幾百年好排哦……”
她說著說著,又萎靡下來。
“你還想當人?”
“當然。”老太太低落的說,“上輩子那又不叫人……我下輩子還想試試看,一個女人本來應該是怎么長大的。”
柯行舟也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沉默下來。
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點聲打在屋頂上,有一種將世界都隔絕在外的靜謐。
良久,柯行舟忽然開口:“你還差多少功德?”
“咦?”
“算了,你大概也不清楚。”柯行舟想了想,抬手打出一道請神符,把許久未見的陸離給招了上來。
陸離看上去比之前更忙了,身邊圍繞的鍵盤從一把變成了三把,現身的時候手指還在鍵盤上敲擊,他撓了撓已經變成雞窩的腦袋:“不是,祖宗,你又要干什么?”
柯行舟指了指老太太鬼:“她要怎么才能回去投胎?”
“善鬼隨時都可以回地府啊,不過她之前犯了錯,需要你這邊出具一份表現評價,蓋上你們單位的公章,然后燒給管理這方面的判官審核。通過了就可以回去投胎了……”陸離下意識的說完,忽然感覺不對,“你問這個做什么?這老太太的功德不夠,只能按照最低標準的普通通道排隊,少說還得再排一百年呢!”
柯行舟不答反問:“有功德就能提前?”
“那也不是這么說的,得功德達到了一定的門檻才行……”陸離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柯行舟,你不是吧?你攢了多久才有這點功德,你要分給她?”
見柯行舟表情淡淡,他頭皮一炸:“不可能的!要是能隨便分配功德,你家那個前男友早就把他身上的功德全分給你了,還用得著你這么辛辛苦苦的攢?況且你難道不想賺錢了嗎?你看看你的功德值,你現在一次都能賺七位數了!”
頓了頓,他再次強調:“活人是不可以隨意支配功德的!”
柯行舟不置可否,目光定定的看著他:“這不是還有你?”
陸離:“…………”
第 59 章
陸離真的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情,這輩子才讓他遇上柯行舟這么個狗東西。
他罵罵咧咧的在鍵盤上飛速操作,一面警告柯行舟:“別怪我沒有提前提醒過你,你把功德金光給了她,她去投胎之后,這些功德金光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到時候可別后悔了,又來找我要。”
他想讓柯行舟知難而退,誰知道這家伙平時把功德金光看得跟命一樣,到了這種時候,反倒無所謂起來。
“行了,你再嘮叨下去,我耳朵都要出繭子了。”柯行舟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皮,打斷他,“專心做事。”
陸離:“……”
他心里又是一陣怒罵,手上動作卻沒有停,時不時的換到其他的鍵盤工作,然后又切回來。
老太太鬼從柯行舟把陸離招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一動不動的,保持著絕對的安靜,此時聽到他們說起什么投胎什么功德的,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搞明白是要做什么。
直到陸離停下敲打鍵盤的手指,眼神復雜的看了她一眼。
陸離朝柯行舟道:“你們兩個非親非故的,這功德金光不好轉移。我只能把她算作你們逍遙宗的門人,把你身上從逍遙宗獲得的功德金光里面挪一部分給她。”
“哦。”柯行舟表現的很平淡,頓了頓又問:“夠用嗎?”
“……夠的很。”陸離無比復雜的看了他一眼,“只要把你從逍遙宗獲得的全部功德都算給她,別說是提前投胎了,說不定還能自選一下身世。”
老太太鬼頓時一個激靈,腰板都直了起來——自選身世!
她在陽間飄蕩了這么久,自然知道即使是現代社會,身世背景也會在很大的程度上限制一個人的人生發展。跟她一起看帥哥的姑娘里面,還有家里重男輕女,把她當牲口賣給別人換彩禮的呢。
她想再次投胎為人,但并不打算重吃一遍上輩子的苦。如果能夠自己選擇出身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結果老太太鬼心里才生出些驚喜,就聽見柯行舟慢吞吞的道:“那就不用了。”
他積攢這點功德確實不容易,何況現在家大業大的,已經不是以前那種一窮二白的境地了,他還得留點功德加持己身,免得哪天收個卦金就橫死當場呢。
對上老太太鬼幽怨的眼神,柯行舟停頓了片刻,義正辭嚴道:“我們逍遙宗不搞這種特殊的。”
陸離:“……”
這話你倒是放在轉移功德金光之前說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柯行舟連功德金光都分給了自己,老太太鬼還有什么可要求的?
自己作為鬼魂在陽間飄蕩了幾百年,從來都只有被人驅趕呵斥的份,什么時候還有人為她著想過?
加入逍遙宗以來,不但包吃包住,有帥哥看,有薪水拿,竟然連排隊投胎都能提前,福利簡直不要太好了!
老太太鬼感恩戴德:“嗚嗚嗚宗主,您真是個大好人!您放心,等我下去之后一定跟我那些老姐妹們好好宣傳咱們逍遙宗!我讓她們以后上來了都來投奔您,將咱們逍遙宗做大做強,做成陰陽兩界五百強!我下輩子死了以后,也還要回來逍遙宗工作!”
這愿望還真是充滿著陰間的氣息。
柯行舟沉默片刻轉開了視線,朱褚已經打印了一份表現評價表送過來。
朱褚得知老太太鬼要去投胎,也十分高興,將評價表送過來之后,便拉著老太太鬼一陣感慨。
“想當初你剛來宗門的時候還那樣呢,一條裹腳布熏得多少人記憶尤深啊,沒想到一轉眼你就要去投胎了……”朱褚搖搖頭,忍不住抹淚,“你放心,評價表我都給你填好了,你在逍遙宗努力工作的一點一滴,都不會辜負你的!”
一人一鬼手握著手,卻壓根碰不到一起。
老太太鬼的靈魂毫無阻礙的從朱褚身體中穿過去,他們兩個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違和,互相看著對方,兩眼都淚汪汪的。
頓了頓,他突然話鋒一轉:“你先前說的要把我們逍遙宗做成陰陽兩界五百強,是不是真的?要不然你先把你那幾個老姐妹的姓名和死亡時間寫下來,我們再定一個報到的日子吧?她們來了以后我也好替你招待一下。”
老太太鬼被他哄的暈頭轉向,高興的不得了,心想自己果然是逍遙宗的核心骨干,馬上去投胎了,還有領導特意來關心她那群老姐妹們的就業。
不過話說回來,逍遙宗的福利的確是很不錯,那群老姐妹要是知道了自己在陽間過得這么舒服,還成了事業女強鬼,肯定要羨慕死她了!
于是一五一十的將自己認識的幾個老姐妹的姓名和死亡時間都說了。
她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下去之后立馬就叫她們上來,絕對不會讓逍遙宗的工作有任何的缺失。
朱褚拿到了名單,才終于喜笑顏開,抹了把眼淚:“我去給你蓋章!”
“……”陸離欲言又止。
幾秒鐘后。
逍遙宗新鮮出爐的印章還沒來得及蓋在什么正式文件上,就率先在老太太鬼的表現評價表格上留下了通紅的印記。
朱褚按照陸離的指示,將表格燒給了對應的判官。
等待片刻后,柯行舟看了一眼還在旁邊瘋狂加班的陸離:“你不去催催?”
地府最近不是很忙么?
陸離都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了,只在過年的時候往“功德提款機”上面貼了個新年快樂的字樣,當做是給他的新年祝福。
柯行舟想回他一句客套話都沒地方回。
陸離一個實習判官都忙成這樣,處理投胎這種核心業務的判官,應該更忙才對吧?
誰知道他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陸離的表情忽然變得幽怨起來。
“那家伙一共就負責功德過戶這一個工作,幾百年沒開張了。這要是都得催,他還不如投胎去算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上的怨氣翻騰,竟像是非常嫉恨口中的這個判官似的。
柯行舟:“……”
馬上要去投胎的老太太鬼:“……”
果不其然,陸離話音剛落,柯行舟身上的功德金光就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樣,分出一部分匯聚到了老太太的靈魂上。
柯行舟這下頓時就理解陸離為什么會那么嫉妒自己的同事了。
辦事這么迅速,顯然是已經閑到發霉了呀!
憐憫的看了陸離一眼,后者身上的怨氣已經堪比一只百年厲鬼了。
被繁重的工作壓垮的打工鬼怨氣滔天,甚至都沒跟柯行舟說一句告別的話,就拎著三把鍵盤和老太太鬼消失在了原地。
屋內頓時像是狂風過境,所有能動的東西都被掀翻在了地面上。
朱褚:“……”看了眼無動于衷的柯行舟,朱褚認命的收拾起散落的東西,一邊忍不住感慨:“師父,看來死后做了鬼也不能輕松啊,考上公務員居然還這么忙么?”
他先前總聽見善鬼們說什么鬼差大人,還以為是什么很威風的官職,如今見了陸離才知道,鬼差和鬼差之間也是有差距的。
不過想來也是,陽間的工作不也是這樣么?
越是大型的公司,上部構造就越趨于穩定,像他這種孤兒出身早早進入社會的,更是連進去的門檻都達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了柯行舟,他哪里能做到管理崗位哦!
朱褚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生是真的很幸運,忍不住眼睛發酸,剛想找師父好好傾訴一下內心的感謝之情,轉頭一看就發現柯行舟靜靜的看著窗戶外面,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柯行舟雖然平時話也不十分多,跟謝鞍跟安和光比起來甚至算得上靦腆,但大多時候朱褚都能感覺得出來,他只是懶得開口。
跟著師父學了一段時間玄學之后,他越發覺得師父高深莫測起來。
他跟這個世間就好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一樣,有時候哪怕柯行舟就在他們身邊,跟他們談笑,朱褚都有種他馬上會消失不見的錯覺。
就好像世界在他眼中太透明了,以至于有點無聊。
此刻的柯行舟安安靜靜,就這么站在原地,看著窗戶外面那搖曳的樹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渾身散發出一種近乎于虛無的空茫,仿佛跟周圍融為了一體。
朱褚愣了一下,忍不住有點心慌。
他咽了口唾沫,剛要開口喊柯行舟,身側卻傳來了另一道低沉的聲音:“師父。”
聶辰來了。
他的視線掃過屋內,在看見完好無損的柯行舟時,神色明顯放松下來,連朱褚都感受到了他先前的緊張。
柯行舟耳朵動了動,眼睛里突然有了點神采,但也沒有跟平常那樣抵觸聶辰的靠近,只是有些出神的“嗯”了一聲。
聶辰眼神掃過朱褚,示意他出去,自己則是緩步走到了柯行舟身邊,陪他一起朝窗外看去。
兩人以前時常這么肩并肩的坐著或者站著,盯著某個地方出神。因為柯行舟年紀小,時間對他來說總是十分漫長,開了天眼之后這種感覺更是明顯了許多,他睡不著的時候,就喜歡看著某個地方發呆。
聶辰總是陪著他。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么靜靜的待著,直到聶辰有點累了,搬來椅子坐下,順便也給柯行舟搬了一張。
柯行舟不覺得疲憊,但也跟著坐下了。
聶辰替他將額頭上的亂發梳理整齊,眸光不似之前那么有侵略性,平靜的看著他:“剛剛發生什么了?”
柯行舟沉默了好半晌,好似沒有打算開口。
聶辰倒也不急,就這么耐心的將他的頭發打理好,然后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過了不知道多久,柯行舟終于垂下眼睛開口,將老太太鬼的事情說了。頓了頓,又繼續說了更早之前彭景山的事情。
“我偷看了一眼陸離的生死簿,她下輩子姓彭。”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彭景山的子女宮動了,他老婆肚子那個今晚就發動了,是個女兒。”
聶辰悄悄握住他的手:“你想去看看?”
柯行舟動了動,沒來得及掙脫,注意力就被聶辰的話吸引了過去。他仔細想了想,搖頭:“前塵往事,都過去了。出生的不會是她,她也不會認得我。”
聶辰不置可否,只是道:“但你想去。”
“我不想。”
“……”聶辰不說話了。
他垂眸看著自己跟柯行舟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尖慢慢描摹著柯行舟的指甲形狀。尖角劃過指腹的時候,才終于讓他有了那么一點真實的感覺。
又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柯行舟的食指動了動,才輕笑了一聲:“我帶你去?”
“……”柯行舟把臉別到一邊,“哦。”
“師父。”聶辰喊他,見喊不動,又叫:“舟舟。”
柯行舟一下子轉了過來。
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后腦忽然被寬大的手掌蓋住了,聶辰將他抵在椅背上,整個人幾乎將他圈住。那雙灰綠色的眸子在他眼前放大,直到他的唇角一熱。
“……”柯行舟終于徹底回神。
就見聶辰松開他,站起身打開了房門,露出外面貼著門縫想要偷聽的朱褚。
朱褚發覺門打開,愣了一下,搓搓手,尷尬的朝他們笑笑:“我、我現在就給彭先生打個電話?”
柯行舟:“……”
幾個小時后。
某私立醫院的產房外面。
被老婆一個電話叫回來的彭景山匆匆出現,還來不及跟柯行舟他們打聲招呼,就被里面嬰兒有力的啼哭聲驚到,慌忙就要闖進去。
好在護士及時出現攔住了他:“產婦現在還很虛弱,未經消毒的人和物品一概不得進入。”
又過了十幾分鐘,彭景山的老婆才被推出來,身邊已經多了個粉色的襁褓。
“恭喜你,是個女孩。”
彭景山已經懵了,哪怕已經是第二次當父親,他依然有種不真實感,嘴上連連念叨著:“好好,女兒好。我老婆好嗎?”
湊過去親了下老婆,才轉頭看自己閨女。
他將女兒抱起來,看著那雙明顯繼承自自己老婆的大眼睛,就忍不住笑,結果嘴角剛剛咧開,小嬰兒忽然一腳踹出,直接塞進了他的嘴巴里。
彭景山:“……”
他老婆原本還有些埋怨他沒能及時趕回來,此時見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彭景山自己也跟著笑,撓撓頭,抓著女兒的小腳用力親了幾下。
“奶味的,香得很!”
病房內一陣歡聲笑語。
病房外,柯行舟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著里面,好像看見那女嬰朝著他這邊看了一眼,非常得意的揮了揮拳頭。
柯行舟:“……”
這家伙,孟婆湯是不是忘了喝?
第 60 章
柯行舟的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驗證——
“是這個病房嗎?”
“應該是吧?我剛剛聽他們說什么大明星的老婆生孩子什么的,又說生了個女兒。這個時間出生的,那肯定就是咱們的老大姐啊!”
“真好啊,這么快就投胎了。我還以為她至少得再等上幾十年呢!想想這段時間一起在逍遙宗工作的日子,我竟然還有一點舍不得……”
嘰嘰喳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柯行舟回頭一看,自家逍遙宗的善鬼們成群結隊的來了,手上還拎著香燭元寶,一個一個病房串門過來。
引發好幾個病房的嬰兒大哭。
柯行舟:“……”
聶辰:“……”
剛出生的小嬰兒視力有限,發育不完整,看不清陽間的東西。但因為剛剛從鬼變成人,“障”也沒有來得及覆蓋雙眼,反而能夠清楚的看見陰魂。
善鬼們絲毫沒有察覺是自己嚇到了對方,還貼到走廊窗戶上看:“哎,這又是哪個排隊成功的幸運兒?”
“真羨慕啊……按照老大姐的排隊速度,我起碼還得排個幾百年……”
一群善鬼走走停停,注意力全在病房里面,快到近前了才發現柯行舟他們。
“宗主!”老頭鬼熱情洋溢的朝他打招呼,“你也來送老大姐最后一程啊?”
最后一程……
柯行舟還沒來得及說話,善鬼們已經發現了病房里的小嬰兒。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認出來的,當即眼睛就是一亮:“是她是她!這個肯定是她!她剛剛沖我笑了!”
“我一看她這表情就知道是她!只有老大姐才會這么理直氣壯的拍別人的胸肌!”
柯行舟:“……”
善鬼們擠擠攘攘的涌進病房,圍在女嬰的身邊朝她說話,女嬰竟也像是能聽懂似的,朝他們嘎嘎直樂,更是非常自豪的伸出了腳讓他們聞。
善鬼們一開始還下意識的退開,面露為難,片刻后還是老頭鬼在曾經被老太太鬼暴打的余威之下湊近聞了一下。
“這腳還真不臭了嘿!奶香奶香的!”
其他善鬼這才湊近,聞了聞后都表情欣喜。
“恭喜恭喜!”
“這輩子可一定要平安長大啊!”
“這些香燭元寶什么的都是我們的心意,到時候就給你存到你的名下,等你這輩子過完了,下來就是小富婆!怎么樣?夠義氣吧!”
女嬰看了眼他們捧著的香燭元寶,還看不怎么分明的眼睛卻已經亮起了財迷的光,“咯咯咯”的笑起來。
彭景山大喜:“她笑了!她喜歡我!”
緊接著感覺周遭莫名其妙越來越冷,又十分寶貝的將閨女放下了,轉身去開空調。
柯行舟:“…………”
剛出生的小嬰兒沒有什么精力,笑鬧之后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善鬼們依依不舍的隔空摸了摸她的腦袋,便陸續退了出來。
柯行舟這才有機會問他們:“你們從哪得到的消息?”
老太太鬼沒喝孟婆湯這個可能性,連他都是剛剛才知道的。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過來看看,更是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出現了這么大的紕漏。
他剛剛原本想聯系陸離的,但看到這些善鬼都一副知情的樣子……
柯行舟心頭一凜,該不會是自家宗門的員工故意鉆空子搞的鬼吧!
他神情嚴肅,善鬼們也都沒有了先前的嘻嘻哈哈的勁頭,聞言愣了愣:“沒有啊,她喝完孟婆湯才給我們發的消息。”
“是的是的。”
“宗主你沒投胎過不知道也正常,現在鬼口膨脹,投胎的鬼多,孟婆湯也沒有以前那么管用啦!想要一喝就忘的孟婆湯,還得加錢!”老頭鬼說著嘆了口氣,“我們這種普通窮苦鬼魂,鬼生攢的香火又要保證自己吃飽,又要娛樂生活的,哪里還有多的用來購買強效孟婆湯哦!這不還得為自己的下輩子著想,萬一剛出生就死了,上輩子留下的香火好歹也能讓自己吃到下次投胎,不至于一直餓肚子嘛!所以攢下的香火根本就不夠用,只能是喝最便宜的慢效孟婆湯啦!”
要不然他先前也不會藏著那么大個金佛,自己卻在陰間過這么窮苦的日子了。
他們如此這般的解釋了一番,柯行舟才聽明白,原來孟婆湯也分等級。
不過倒不是完全因為鬼口膨脹的問題。
陸離先前就跟他說過,雖然地府那邊因為承載了太多的鬼魂而使得環境變差,適宜孟婆湯的原料生長的土地越來越少,但因為近些年陽間出生率普遍降低,如果只管人道的投胎的話,其實孟婆湯其實勉強還是能夠供應上的。
但投人道的鬼魂少了,投畜生道的鬼魂卻是逐年遞增。
貓貓狗狗長得可愛又不用上班,遇到好的主人甚至過得比神仙都快活,誰不想成為每天在家躺平,只要不闖禍就能獲得夸獎的美好生活啊!
因此排隊投畜生道的鬼魂反而比投人道的還多,尤其是貓狗這種比較常見的寵物,投胎通道更是永遠爆滿的狀態,很多功德低的鬼魂報名都報不上呢!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無法跟幾百年前一樣,給誰都喝最強效的孟婆湯,一碗下去直接前塵往事盡忘。
所以慢效孟婆湯就應運而生了。
柯行舟不由得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功德也不夠,這輩子才投胎成了最苦逼的人類。他沉默片刻:“這慢效孟婆湯……多久起效?”
“看個鬼體質,效果因鬼而異。快則一兩天,慢則一個月吧!”
個鬼體質……因鬼而異……
柯行舟遲疑了一下,想到曾經在鄉下的時候,有個老爺子買了返老還童藥沒起作用,氣得讓他幫忙投訴商家,就因為商家在商品詳情頁標明了“個人體質,效果因人而異”的理由被駁回過。
他心里一下子就給這個孟婆湯的效果打上了個問號。
善鬼們對此倒是沒什見他不太放心的樣子,老頭鬼樂呵呵的道:“宗主您放心,等出了月子,她肯定就已經忘光啦!”
說著,將先前說要存起來給老太太鬼這一世死后的香燭和元寶都收了起來。
其他善鬼眼睛一瞪:“你干什么!說好給老大姐這輩子死后留著的,你這家伙又想私吞!?”
“哎呀,有什么的。”老頭鬼擺擺手,“你們看她這次投胎的家庭,有錢有愛的,想也知道近幾十年里都不可能再下來。我先幫她存著又怎么了?等她真的下來那天再給她不就行了!”
善鬼們紛紛大罵他是個摳門鬼,并表示當初他打牌賴賬被發現,老太太鬼只是打他一頓真是太便宜他了。
就該把他壓到鬼差大人面前簽署欠條,從今往后,所有的工資都只能用來償還欠款,除了吃飯的經費一分都不許留!
善鬼們打打鬧鬧,硬是逼著老頭鬼把私藏的香燭元寶都掏了出來。
這個過程中他們好幾次都撞到旁邊的路人身上,搞得每個人路過這邊都感覺身上涼涼的,狐疑的抬頭看看中央空調的出口。
奇怪,壞掉了么?
柯行舟:“……”
身側的聶辰忽然傾身過來,氣息就在柯行舟的耳側:“人還活著,也能在陰間開戶存錢存物么?”
“當然不能。”柯行舟下意識的回答,“人沒死,就跟沒出生的胚胎一樣,在地府那邊是不具有任何身份的。何況……”
話剛出口,他就愣了一下。
以前的聶辰也經常問他關于玄學的問題。他曾一度以為聶辰也想學習,還拉著他去找師父,并且真情實感的為他沒有玄學天賦而感到惋惜。
大約是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有點好笑,聶辰后來向他坦白,自己其實不是對玄學感興趣。
只是想要多了解一點他。
柯行舟以前不理解,現在回想起來,卻意識到聶辰原來那么早之前就在向他示弱了。
——在聶家發生變故之前,聶辰一直被養在鄉下,兩人相依為命,幾乎占據了各自人生的全部。
聶辰善于發現一切規律,比柯行舟更加適合當下的應試教育體系,又比柯行舟年長幾歲,因此很多時候,都是他先學一遍,再照著柯行舟的進度教他一遍。
柯行舟本身天賦很高,即使沒有他這么手把手的教學,也能學得很快,只不過學得沒有那么輕松罷了。
反倒是聶辰自己,不知不覺的沉迷于這種教學方式,以至于后來柯行舟考上道教學院,開始進入一個他完全不了解,也沒機會了解的領域學習的時候,聶辰有很長一段時間感到無所適從。
聶辰以前不善言辭,一句“我想多了解你”,背后不知道隱藏了這位所向披靡的學霸多少次失敗的嘗試。
聶辰剛剛靠過來的舉動太過自然,以至于柯行舟沒有任何防備,就順著他的問題接話說了下去。
這會兒想起過往,卻不由得卡了殼。
聶辰卻仿若未覺:“何況什么?”
“……”柯行舟沒說話。
他已經意識到聶辰是在哄著自己說話了。
聶辰太了解他,知道他如果真的討厭一個人,連交談的機會都不會給,因此總用這種方式來試探他。偏偏他次次都上當,讓他得逞。
可柯行舟實在不想重蹈覆轍。
他拒不開口,聶辰等了一會兒,徐徐嘆了口氣。
目光從他身上挪開,落在不遠處還在打鬧的善鬼們身上,聶辰的眼里閃爍著失落和受傷:“你以前不會這樣對我的。”
柯行舟不為所動。
他心想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聶辰跟他是親密無間的情侶,他自然有問必答,現在聶辰能用什么身份來要求他?
就見聶辰回頭朝他看過來,幽幽地喊了他一句:“師父。難道你只愿意教師兄么?”
柯行舟:“……”
聶辰摸到他的手掌,指尖在他的掌心輕勾,那模樣真不像是個正經來學道法的徒弟。
奈何收人手短,剛剛得了人家要買下拍攝基地送他的承諾,柯行舟也不好真的厚此薄彼。
他紅著耳朵抽回手,硬著頭皮繼續:“……何況地府的鬼戶口都要核對鬼魂的姓名和死亡時間,老太太鬼已經投胎,先前的鬼戶口也都注銷了,除非百年后自己再來繼承上輩子留下的東西。”
因此善鬼們就算現在把香火存下來,也存不到老太太鬼的名下。
“這樣。”聶辰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那還是等以后再說。”
“什么以后再說?”柯行舟追問。
聶辰沒有回答,反倒嘴角噙著笑看他,好似在問他,現在愿意跟自己說話了?
柯行舟:“……”
他僵硬了片刻,別開臉哼一聲:“不說算了。為師也不是很感興趣。”
“師父”這個名號都認下來了,柯行舟徹底擺爛。但話雖是他自己說出來的,柯行舟卻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和聶辰……師徒……
正有些恍惚,手上忽然一熱,無意識掐進指節側面的手被人用一股溫和的力道拉開,握進對方的掌心里。聶辰再度傾身靠過來,目光望進他的眼底:“師父。”
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看得柯行舟忍不住晃神:“……嗯?”
“再等等。”他道,眼底全是意味不明的情緒,“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
四目相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兩人中間流轉。
聶辰心頭一動,目光不由得下移,落到了柯行舟的唇上。
在拍攝基地時,因為朱褚在門外偷聽,他不得不淺嘗輒止,在柯行舟的唇角輕輕貼了一下就離開。但他和柯行舟早就體會過更深入的交流了,闊別多年,那樣一個輕吻又怎么能慰藉他久曠的內心?
早已在黑暗中嘗試過的觸感在這一刻重現于心頭,聶辰喉頭滾動了兩下,眸光微暗,忍不住低頭湊了上去。
卻在即將觸碰到柯行舟的嘴唇前被推開。
柯行舟眉頭皺起:“不說就不說,你吊我胃口算怎么回事?”
柯行舟轉身欲走,手腕卻被人牢牢抓住。聶辰的目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灰綠色的眸子又讓他有一種自己被大型野獸盯上的錯覺。
聶辰本就比他高上半個頭,只需微微上前一步,過于靠近的距離就讓他莫名的充滿了壓迫感。
柯行舟被他那雙眼睛盯著,心跳就忍不住加快,腦海中也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來他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情——可都沒有任何一次,像重逢之后的這幾次一樣。
聶辰以前總是很在意他的感受,甚至到了自虐的程度。
兩人的第一次拖了有半年之久,每次都是因為柯行舟的害怕而不得不中止。
聶辰從來沒有任何怨言。哪怕是開葷之后,他也沒有某些文學作品里面說的那么一發不可收拾,反而依舊體貼入微,溫和刻板到了骨子里。
柯行舟其實不太在意外人的看法,但聶辰很在意。
他在意別人如何看待柯行舟,所以別說是大庭廣眾之下,哪怕是在家——在那個臨時租住的小房子里,都盡量不會弄出聲音。
可三年之后再見,從前那個溫和的聶辰消失不見,現在的他充滿了侵略性。
上次是在鬼屋,謝鞍他們只有一墻之隔,甚至鬼屋里面還有攝像頭,他的親吻便鋪天蓋地的落下來,直接掠奪走柯行舟胸腔中的所有空氣。
今天早些時候,他還在朱褚的偷窺之下親了他。
而現在,甚至就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逍遙宗的善鬼們還在不遠處打鬧,隨時都有可能轉頭朝這邊看過來——
柯行舟有種在懸崖上走鋼絲的感覺,他幾乎分不清自己狂亂的心跳究竟是因為聶辰過分大膽的舉動,還是別的什么。
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他的后背一下子貼到病房的門上。
冰涼的觸感喚回了他的一絲神志,柯行舟忍不住咬牙:“聶辰!你……”
誰知道他剛開口,身后便傳來了彭景山的聲音:“大師!你是要進來看看孩子嗎?”
話音落下,身后的病房門就被打開了。
彭景山好奇的看著門外的兩人,尤其是通身氣度不凡,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聶辰,神色有些遲疑:“這位是……”
柯行舟的臉色還是紅的,聞言迅速回過神來:“是我徒弟!”
彭景山愣了愣,“您徒弟不是今天那位朱先生么?”
“這是一徒弟!”柯行舟急急地打斷他。
彭景山將信將疑,聽起來好像柯大師挺不待見這個一徒弟的,但為什么兩個人的身體距離這么近?簡直好像要貼到一起去了……
他這么想著,一抬眼就嚇了一跳。
柯大師的一徒弟死死地盯著他,眼神涼嗖嗖的,簡直好像要弄死他一樣。
柯大師這個一徒弟怎么這樣的啊!
難怪柯大師介紹他的時候語氣怪怪的,連名字都不說呢。果然還是大徒弟更會做人一點。
彭景山暗暗想著,也不好多問,只好干笑著點了點頭:“這樣啊……柯大師真是年輕有為,這位一徒弟也……也挺一表人才的。”
他干巴巴的夸獎完,被聶辰看得渾身不自在,實在是尬聊不下去,只好邀請柯行舟進來看孩子。
給自己老婆解釋了一番自己今天在《全能偶像》拍攝基地發生的事情,又給雙方互相介紹過,彭景山看著床邊的閨女,忽然靈光一閃:“柯大師,要不然你給我女兒起個名字吧!”
柯行舟:“?”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就想拒絕。
給人起名是要承擔因果的,何況他也從來沒有給別人起過名字,就連現在讓管家幫忙養著的奶牛小貓,也都還沒有名字呢。
更何況……
柯行舟掃了眼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皺著眉頭“咿咿呀呀”的女嬰,沉默了片刻:“你還是想幾個名字,讓她自己選吧。”
“咦?”
彭景山愣了愣,下意識的想這么點大的嬰兒能懂得什么?但看到柯行舟認真的表情,卻忍不住下意識相信了對方。
一旁的妻子也說:“小孩子有靈性得很,就讓她自己選吧。當初老大出生的時候,聽你說他丑,他不還尿了你一身么!一直到出月子了都還記著這個事情,每次你抱他就哭呢!”
提起過往的糗事,彭景山尷尬的撓頭笑了笑。
柯行舟卻:“……”
他現在很懷疑,慢效孟婆湯因鬼而異的生效時間到底差距有多大?——
彭景山熱情的邀請柯行舟成為自家閨女的干爹。
柯行舟看了看女嬰即使在睡覺也不斷踢蹬的雙腿,沉默了片刻還是嚴詞拒絕了。
他告辭的時候他還有些忐忑,擔心聶辰故態復萌又要作妖,沒想到一出病房,就看見自家宗門的善鬼們還等在外面。
他們將老頭鬼身上的庫存都掏了出來,只留了一根香燭當做他到下個月發薪日的食物,剩下的連同他們自己拿出來的那一份,全部推到了柯行舟的面前。
“宗主,我們想過了。小大姐這會兒才剛出生,等她死還要好幾十年呢!這期間也沒辦法給她立戶,我們幾個更是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監守不自盜,還是放在您這里合適!”
柯行舟:“……”
他看著堆到自己手上的香燭和元寶,心想該說不說,這些善鬼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緊接著就見那只說話的善鬼面露羞澀,扭捏而飛快的看了聶辰一眼:“還有就是……宗主,我們一會兒能不能搭您一弟子的車回去啊?我們雖然是鬼,但是一路飄過來真的好累啊,尤其兒孫們燒下來的手機里都不安裝導航的,像我這種容易迷路的鬼,一走一個不吱聲。
我剛剛聽您說你們也要回去的,不如就順道帶我們一程吧!”
柯行舟:“!”
聶辰:“……”
只不過跟上次不同,這一次的善鬼們沒有當初的狂野和奔放,都老老實實的擠在后座,多的直接掛在了車頂,一個拉著一個跟放風箏似的飄著,也不敢擠到前座的柯行舟和聶辰。
提出要求的那只善鬼更是被墜在風箏的最頂端,迎著混雜車尾氣跟沙塵的狂風淚流滿面。
嗚嗚……宗主的這個一徒弟怎么這么兇的哦……——
等回到拍攝基地,被挪給逍遙宗當宗門辦事處的監制辦公室里,朱褚剛抬頭說了聲“聶先生好”,就被劈頭蓋臉的布置了一百張符咒的練習任務。
朱褚:“???”
他掃了眼桌面上已經滿滿當當的練習廢紙,扶著自己酸痛的手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謹慎思考了很久,依舊不明白自己這一次又是哪里惹到了這個有錢有勢的師弟。
難道就因為他呼吸了嗎?
他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鼓起勇氣想要重新立起自己作為宗門大師兄的威嚴,卻在對上聶先生那雙沒有感情的眸子時瞬間噤若寒蟬,慫慫的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委屈得想哭,想找師父告狀,但想到師父一開始還不愿意收徒來著,是在他的強烈要求,和聶先生的金錢攻勢之下才勉強同意。
自己這會兒要是跑去跟師父說又不想要這個師弟了,會不會被師父覺得自己是在拿宗門的前途開玩笑?
光是這么想想,他就覺得不行。
可要讓他繼續畫符,他又很不甘心。
思來想去,最后干脆將師弟畫的符紙偷偷抽出來一張,拍了照片發到社交平臺上,并暗戳戳的配文:【師弟特供給師父的庫存,偷偷拿出來給你們用一用。】
先前轉運符的抽獎吸引了不少粉絲關注,一些網友每天都會過來打卡許愿,儼然將逍遙宗的微博當做了許愿池。
他這條動態一經發出,就有人好奇的留言:【師弟?柯柯你這個宗門竟然還真的有除你以外的活人么?】
朱褚沉默了一下,跟對方解釋自己不是柯行舟,運營這個賬號的人一直都有且只有他而已。
那個粉絲顯然是個熱愛交流的,立即回復:【啊?這賬號不是柯柯在用?那我之前每天打卡混臉熟豈不是無用功!豈有此理!】
朱褚:“……”
他才想豈有此理呢!
他都運營這個賬號小半月了,粉絲竟然一直以為他是師父!怎么回事啊!
可面對明顯是沖著柯行舟來的,并且隨時可能因此取關的粉絲,做慣了助理的他實在是硬氣不起來,對著手機屏幕橫眉豎目了半天,最終也只能跟粉絲賣個萌,表示師父有時候也會過來看看的。
粉絲感嘆了一聲不愧是自己粉上的人,年紀輕輕居然就已經可以收徒了!緊接著又問起師父是柯行舟的話,那他的師弟是誰。
朱褚偷偷抬頭瞄了眼就坐在旁邊辦公的聶辰,實在是沒有膽子往外說,只好含糊道:【是師父今天剛收的弟子,也是我師父的寶貝就是了。】
發完這慫里慫氣的回復后,他捂住嘴忍不住嗚咽出聲。
他真是好失敗一個人。
在宗門不敢反抗師弟,在外還不敢反抗粉絲!
話雖如此,還是有不少粉絲的關注點在正經玄學上的。很快就有粉絲發現了這次的符文跟上次的轉運符不太一樣,詢問朱褚是不是換了種符。
朱褚立即打起精神解釋了一番:【不錯。這次的是消災鎮邪符。《軒轅黃帝祝由十三科序》里說過,此符“以治男女諸疫病,凡醫藥、針灸所不及者,以此佐治無不投之立效。”簡單點說就是可以鎮壓陰邪鬼物、邪門歪道,破除各種災厄,護身正法的符咒!】
聶辰給柯行舟畫的符,自然是以鎮邪殺鬼為主要效果的。
不過那得有道士往符咒里面注入氣能,也就是配合咒語結煞才有用。普通人用的話,起到的效果就是他上頭說的那幾種了。
朱褚掉了一番書袋,成功收獲幾個粉絲的驚嘆,心中的不滿頓時消散了許多。
看了眼桌面上被他練廢的符紙,想到師父對自己的期許,他也不覺得師弟布置的練習繁重了,深吸口氣埋頭苦練起畫符的技巧。
另外一邊,網上的粉粉黑黑照舊因為逍遙宗的新動態引發了一番爭吵。
有人出來打假,表示自己之前轉發過轉運符卻沒有得到絲毫改變,逍遙宗的這么多轉發和還愿肯定都是弄虛作假。
但也有許多網友真切得到了幫助,聽到這種言論就很生氣:【小道長都說過了,心誠則靈!轉運符也不是轉發了就能有效果的,需要配合自身積極努力才能抓住那一閃而過的機會!】
黑粉很不高興:【我努力了結果不就是我努力才得到的?那我還轉發這種東西有什么用,浪費我時間!】
粉絲氣急:【難不成你想到一個能中獎的彩票號碼,躺在家里想就能中獎嗎?做夢也有點限度好吧!天上掉餡餅也不是直接掉進你嘴里的!】
藍行刷到逍遙宗新發的動態,看見底下粉絲的狡辯挽尊,冷笑了一下,回復那個粉絲:【該不會真有人以為一張破紙能有什么作用吧?幸存者偏差這個概念是被你們吃了么,這么多人轉發,里面出幾個正好在轉折期的人多正常!人家的努力就這么被你們歪曲成了符紙的力量,可不可笑!】
發完之后他朝旁邊看了眼,戳戳一直悶悶不樂的柯辰逸:“你那個假弟弟還在節目里呢?我聽說你爸媽之前不是都已經跟節目組那邊打好了招呼,第一期投票就把他的票數做死,把他投出去么?怎么計劃推遲了?”
柯辰逸沒聽說過這種事,眉心一皺:“你從哪兒聽說的?”
“不知道誰說的,可能是我爸跟你爸打電話的時候提過吧。”藍行漫不經心道,打開直播軟件,結果一刷一個柯行舟,要不就是他那個逍遙宗。
他刷了幾下實在是心煩,當即關掉了軟件:“我說那小子怎么還這么神神叨叨的?他拿這種狗屁玄學來吸粉,你們家都不管管么?”
向來對柯行舟搞玄學這事持反對態度的柯辰逸卻忽然不贊同的看了他一眼。
“……”藍行嗤笑一聲,“有什么真本事?他五歲那年發生的事情你忘了?我沒記錯的話,他當時就是非要給一個大人物算什么命,說他過幾分鐘會死,然后遭了天譴吧?”
柯辰逸當時還真不在現場,聞言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你說的是什么事?什么大人物,什么天譴?”
“你忘了?”藍行愣了下,隨后反應過來,“哦,你那會兒沒跟我一起翹課,跟我一起回去打游戲的是另一個。”
柯辰逸懶得聽他說這些有的沒的,沉著臉追問:“到底怎么回事?”
藍行對他突然的緊張有點莫名其妙,不過還是說了:“就是那年他突然生重病被送到鄉下……你應該還記得那會兒你家跟我家都遇到了個坎兒,幾乎破產吧?就是那天有的轉折。當時我在房間打游戲,后來我爸說你家有個大人物過來,讓我跟他一起去打個招呼,我就去了。”
柯正業那時候還很疼愛這個小兒子,也把柯行舟帶上了。
本來是想借著兩個孩子跟大人物拉拉關系,誰知道柯行舟一上來就盯著人家的臉瞧,柯正業呵斥了他兩句,他都沒收斂,反而還說了句讓所有大人都大驚失色的話——
“你馬上要死了。”藍行模仿著柯行舟那時候的語氣,冷冷的說完這句,緊接著卻很快笑出聲,“你說他傻不傻?不過那大人物脾氣倒是挺好的,還問了他幾句。柯行舟就說他幾分鐘后就得死,還說得有模有樣的,說什么有人會打電話給大人物,他急急忙忙拋下一屋子的人往外趕,結果剛出門就被撞死了。”
后續這事情自然是沒有發生。
電話的確是有,但大人物看了半天沒接,也沒有出門。
柯行舟說的時間過去,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門口連輛自行車都沒有,大人物也很快安全離開了。
“……后續就是那個大人物出資,給你爸和我爸的公司注資,盤活了我們兩家的公司。還幫你家擠進了世家的行列。”藍行說到這里還挺羨慕的,他們家就總是差一口氣,他爸現在都打算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他說完這些,又將話題轉回原來的地方:“所以我說他是遭了天譴啊!你聽說過的吧?算命這種東西就算靈驗,也得看一個人跟玄學有沒有緣分的。跟玄學無緣的人隨便給別人算命,那是泄露天機,是要命的!”
柯辰逸聽著聽著便白了臉:“怎么會這樣?行舟怎么會是因為這個離開家里的?”
藍行不知道他在震驚什么,搖搖頭:“你看柯行舟,那天之后就突然開始高燒不退,什么藥吃下去都沒有用,鬼門關都走了幾次。他要是真有那么靈,老天怎么會罰他?”
柯辰逸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他終于知道柯行舟先前聽他說起五歲那年的事情,為什么會表現得那么驚訝。而父親卻對當年的事情諱莫如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噌的一下起身就要離開,藍行端著酒擦點被他給撞灑了,生氣道:“酒剛上來呢,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行舟……不,我要回家。你自己慢慢喝吧,今天算我欠你的,記我賬上。”
柯辰逸說完便匆匆出門了。
卻沒有注意到,在他出去的時候,酒吧包廂里閃爍的燈光中,藍行的額頭卻一片陰沉沉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