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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君臣若此,焉能相安。……

    “宋敘,你是老師最看重的學(xué)生……”

    “老師待你一向不薄,當(dāng)年要不是老師出面維護(hù),衡陽宋氏的人怎么會對你客客氣氣,不敢再隨意苛待你和你娘親……”

    “如今他老人家的處境愈發(fā)艱難,你還要袖手旁觀到什么時候。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老師被彈劾致仕嗎?”

    坐在宋敘對面的,是文盛安早年收的學(xué)生,比宋敘大了十來歲。

    平時遇到對方,宋敘都會客客氣氣稱一聲“師兄”。

    今日宋敘休沐,這位師兄突然造訪,宋敘自然不可能將人拒之門外。

    剛倒好茶水,無需宋敘出聲詢問,師兄就先一步將來意道出。

    這些年里,宋敘越受霍翎看重,就越是和文盛安離心。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原本親密無間的師徒,變得生疏起來。

    文盛安再也不會開口告知朝中機(jī)密,也不會向他托付要事。

    但不管如何生疏,師徒名分都擺在那里。

    宋敘不會幫老師對付承恩公,也不會幫承恩公對付老師。

    文盛安顯然很清楚他的想法,此前一直沒有派人上門打擾他。

    如今這位師兄打破默契,突然登門……

    怕是老師真的要撐不住了。

    宋敘嘆了口氣:“我只是區(qū)區(qū)從五品,連老師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又能做什么呢。”

    這話,倒并非是完全的推諉之詞。

    師兄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師兄卻道:“此言差矣。陛下一向親近你,只要你能說服陛下,讓他支持老師……”

    宋敘面色微變,眸光也銳利起來:“這是師兄的意思,還是老師的意思?”

    霍家舉辦滿月酒的時候,也給他派了請?zhí)?br />
    他不是太后一黨的核心人物,但丁景煥是。

    丁景煥被安排在靠前的席位上,連帶著他也坐得極為靠前。

    所以,他沒有聽清楚老師和陛下之間到底說了些什么,

    但他看到了陛下和老師發(fā)生過爭端,也看到了陛下絲毫沒有給老師留情面,當(dāng)場起身,拂袖而去的背影。

    師兄眼神略有些躲閃。

    宋敘道:“看來這是師兄的意思。”

    師兄心虛了一瞬,又在宋敘的注視下平靜下來:“如果還有別的法子,我不會上門來打擾你。”

    ……

    桌上的茶水早已不帶一絲熱氣。

    對面的師兄也早已起身告辭。

    宋敘枯坐在椅子上,用指腹揉了揉額頭,隨手將余下半杯茶水潑進(jìn)花盆里,站起身來,打算出門透透氣。

    剛走出庭院,門房拿著一封信,匆匆來到他面前。

    “大人,這是丁大人派人送來的信。他說他在樊樓設(shè)好了宴席,邀您過去坐坐。”

    樊樓被稱為天下第一樓,里面的消費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丁景煥卻是樊樓常客。

    此事并非秘密,御史彈劾丁景煥,其中一條罪名就是貪污受賄。

    理由也很合情合理。

    要不是貪污受賄了,丁景煥哪兒來的錢財肆意揮霍。

    不過這位御史不清楚內(nèi)情,只看表象就胡亂攀咬,宋敘卻是一清二楚。

    光憑丁景煥的月俸,當(dāng)然沒辦法隔三差五就去樊樓消費。

    誰叫丁景煥是太后娘娘的心腹,而樊樓又是皇室的產(chǎn)業(yè)。

    有太后給的令牌,丁景煥可以自由出入樊樓。

    只要不是刻意揮霍浪費,他在樊樓的任何花銷都由太后買單。

    當(dāng)然,這位御史也為自己的胡亂攀咬付出了代價。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他被太后狠狠批評一番,次日就被貶謫出京。

    宋敘回屋換了身衣服,讓車夫套了馬車,直奔樊樓而去。

    到了樊樓門口,看著那名前來迎接他的內(nèi)侍,宋敘才察覺出不對。

    “娘娘出宮了?”

    ……

    清淡悠揚的熏香在廂房里彌漫開。

    霍翎掂了掂手上的羽箭,對著幾步開外的細(xì)口壺投擲。

    羽箭輕松落入壺中。

    宋敘被人領(lǐng)進(jìn)房間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霍翎投完了手上的羽箭,丁景煥殷勤地拎起細(xì)口壺,倒出里面的羽箭,雙手捧著重新送到霍翎面前。

    宋敘:“……”

    這么諂媚的一幕,被宋敘撞了個正著,丁景煥也沒有不好意思:“喲,到了。”

    霍翎順著丁景煥的話語,側(cè)頭看向宋敘。

    宋敘走到霍翎另一側(cè)站好:“娘娘今日怎么有雅興出宮。”

    霍翎道:“我答應(yīng)要陪陛下出宮散心。正好許久沒來樊樓了,聽景煥說樊樓出了不少新花樣,就帶陛下過來轉(zhuǎn)轉(zhuǎn),順便在這里用頓午膳。”

    宋敘下意識掃視一圈。

    丁景煥知道他在找什么:“陛下聽說樊樓在舉辦書畫比賽,就帶人過去

    湊熱鬧了。”

    等霍翎玩夠了投壺游戲,丁景煥找了個借口閃人。

    “陛下去得有些久了。要我說,書畫比賽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傻站在那里,沒有一兩個時辰,根本出不了結(jié)果。娘娘,我下樓去找陛下,帶他在樊樓里四處逛逛。”

    霍翎叮囑:“去吧。別誤了午膳。”

    丁景煥保證:“我餓著自己三天,也不能餓著陛下一頓。”

    宋敘微微一笑:“餓三天的懲罰太重了,還是半個月滴酒不沾比較合適。”

    丁景煥剛要撲過去捂住宋敘的嘴,就聽霍翎道:“這個主意好。就這么辦。”

    “坐吧。”

    霍翎指著自己對面的座位,問宋敘:“會下棋嗎?”

    宋敘道:“略通一二。”

    霍翎選了離自己最近的白子:“那就隨我下一盤吧。”

    白玉棋子落于棋盤,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霍翎隨口道:“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去過燕西,還在州學(xué)里上過幾堂課,對吧。”

    宋敘應(yīng)是:“娘娘好記性。”

    當(dāng)年先帝突然駕崩,只留下太后和陛下孤兒寡母,端王和柳國公趁勢起兵。

    好不容易平息了內(nèi)亂,北邊的大穆也趁機(jī)發(fā)兵,攻打燕北。

    為了讓大穆早日退兵,解燕北之困,宋敘獻(xiàn)計,從燕西借道羌戎,前往大穆,挑起大穆內(nèi)亂。

    等到大穆軍隊退去,燕北危機(jī)解除,宋敘又在燕西多逗留了一段時日。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進(jìn)入燕西州學(xué)。

    霍翎問:“那你可知州學(xué)里的官員,都是如何選拔出來的?”

    宋敘搖頭:“是臣孤陋寡聞了。”

    霍翎道:“當(dāng)年我提出興辦州學(xué)一事時,有意挑選一批熟悉羌戎情況,最好還會說羌戎土話的官員前往燕西。

    “朝中人才濟(jì)濟(jì),符合條件的卻極少。

    “為了能選出足夠數(shù)量的官員,禮部給國子監(jiān)出了幾套卷子,從上千名監(jiān)生中選拔出了二十七名學(xué)子,又在民間張貼告示,從民間選拔出了二十名賢才,合計四十七人,皆授予了官職。”

    宋敘心中微動:“臣沒記錯的話,現(xiàn)任蒼州知府,曾在州學(xué)里任教過。”

    霍翎微微頷首:“你說得不錯。蒼州知府,衡陽知府和衡陽通判皆出自燕西州學(xué),是那四十七人里的佼佼者。”

    一晃多年,有人熬不住燕西的荒涼貧瘠。

    有人不滿官職太低,上下鉆營,想辦法調(diào)走了。

    那些熬得住,又有真才實學(xué)的,全都熬出頭了。

    十年前,他們中官職最高的人,只有正七品。

    如今,他們中官職最高的人,已經(jīng)是正四品。

    這個晉升算快嗎?

    具體要看和誰對比。

    要是和那些世家勛貴出身,一出仕就平步青云的官員相比,肯定算慢的。

    要是和同樣出身寒微的官員相比,就算是驚人了。

    宋敘被霍翎說得有些亢奮:“臣雖錯過了州學(xué)選拔的盛況,但從武試的熱鬧,也能窺見幾分。”

    朝廷的第一場武試,是在天狩二年舉辦的。

    那個時候,宋敘已經(jīng)在朝中做官。

    武試和州學(xué)選拔一樣,不問出身,只看考試成績。

    有能力者方能脫穎而出。

    霍翎笑了一下,突然正色:“你說,如果我有意像推行武試一樣,在朝中推行文試,不問出身,以出卷考核的方式,選拔一批又一批中低層官員,你覺得如何?”

    宋敘微微一怔。

    從這場談話一開始,宋敘就在琢磨娘娘到底要跟他聊些什么。

    以他的棋術(shù),原本可以堅持得更久一些才落敗。

    但因為他一直分心思考,宋敘落敗得極快,這會兒都要開始第三盤棋了。

    他原以為,娘娘會跟他聊老師的事情,但沒想到,娘娘會向他透露她的大計。

    是的,大計。

    武試影響到的,僅僅只是武將,和一部分靠戰(zhàn)功起家的勛貴。

    文試動搖的,卻是世家大族的根基。

    在朝堂之上,能身居高位者,有幾個不是世家背景。

    別說身居高位了,就算是中下層的官員,也多半要和世家沾親帶故,不然他們連朝廷的大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更別提走進(jìn)這道門里,成為門內(nèi)的一員。

    就連原本在世家大族里不起眼的文家,也在文盛安成為吏部尚書后,被其它世家所接納,族中子弟相互聯(lián)姻。

    這些人相互勾連,相互舉薦,把持著極大一部分選官任官的權(quán)力。

    只要文試能成功推行下去,這部分權(quán)力就能慢慢被朝廷收回。

    但……

    難就難在“成功推行”四個字上。

    娘娘要動世家的根基,世家會樂意嗎,他們能坐以待斃嗎。

    宋敘下意識想要向霍翎分析利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能想到的,娘娘又怎么會想不到。

    霍翎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突然道:“我又贏了。”

    宋敘回神,低頭一看棋盤,果然又是慘敗。

    他苦笑了下,將捻在指尖的棋子丟回棋盒:“娘娘還要再下嗎?”

    霍翎笑道:“我已連贏三局,況且,你的心思不在棋上,再下也沒什么意思。”

    宋敘捻起一顆顆棋子,借著收拾棋盤,來整理自己的思緒。

    掌心的棋子落入棋盒,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宋敘輕聲問:“娘娘是有意改革變法嗎?”

    大燕開國近百年,該定下的規(guī)矩,其實都已經(jīng)定下了。

    想要重新制定規(guī)矩,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改革變法。

    霍翎看著宋敘:“知道我為何要向你透露這些嗎?”

    “臣不知。”

    “因為我愛惜你的才華,也因為,這同樣是你的理想和抱負(fù)。”

    “娘娘。”宋敘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您不怕世家聯(lián)手反對嗎?”

    “當(dāng)年的端王府和柳國公府何等煊赫,如今,又是何等光景?我這一生,就是要行前人所不能行之事。”

    ……

    在霍翎和宋敘的談話結(jié)束后不久,丁景煥也帶著季銜山回來了。

    丁景煥和小福子懷里抱滿了東西,就連季銜山手里,也拿著他玩游戲贏回來的獎品。

    見到宋敘也在,季銜山?jīng)]有驚訝。

    顯然是已經(jīng)從丁景煥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季銜山高高興興走到霍翎身邊,如獻(xiàn)寶般,讓霍翎看他贏來的各種東西。

    有一小壇秋露白,有印著“樊樓”字樣的折扇,還有一把明顯是給女子用的團(tuán)扇。

    霍翎接過團(tuán)扇,放在指尖轉(zhuǎn)了兩圈:“這是送給我的?”

    季銜山連連點頭:“就是為了贏下這把團(tuán)扇,我才在外頭多逗留了一會兒,誤了吃飯的時辰。”

    霍翎用團(tuán)扇拍了拍他的頭,以示懲戒:“既然是因此才誤了時辰,那就算了。”

    季銜山朝丁景煥擠了擠眼,結(jié)果下一刻,就聽霍翎道:“去廚房問問,有沒有哪道菜放了酒調(diào)味。要是有的話,就別給你丁老師吃了。”

    季銜山傻眼。

    方才還笑得燦爛的丁景煥,也瞬間呆若木雞。

    他就說嘛,娘娘說到做到。

    偏偏陛下玩高興了,想要看完一場斗蛐蛐比賽才肯離開,就拍著胸口向他保證,肯定會幫他向娘娘說情。

    宋敘站在一旁,不知為何,原本沉郁的心情,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丁景煥說:你有你的理想與抱負(fù)。不要站在一條注定沉沒的船上。

    師兄說:老師待你一向不薄,你是他最看重的學(xué)生。

    娘娘說:因為我愛惜你的才華,也因為,這同樣是你的理想和抱負(fù)。

    經(jīng)過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他已經(jīng)深刻地意識到,他與老師,并非同路之人。

    老師因循守舊,將太多精力放在與娘娘爭斗上。

    以老師的性情,不會支持改革變法,甚至有朝一日,娘娘在朝堂上流露出一絲改革變法的意向,勢必會遭到老師的帶頭反對。

    師兄想要用多年師徒情誼、同門情誼來打動他,景煥和娘娘,卻在詢問他的理想與政治抱負(fù)。

    他想,自己猶豫搖擺了這么久,是時候做出抉擇了。

    **

    *

    文盛安病了。

    參加完滿月酒回來,他身子就有些不大舒坦,這幾日都是強(qiáng)撐精神去衙門辦公。

    看著彈劾他的折子越來越多,文盛安心中倍感蕭索,病情也逐漸加重。

    在文夫人和幾個孩子的輪番勸說下,文盛安遞了折子,請了病休。

    這天上午,文盛安坐在窗邊曬太陽,文夫人過來找他:“阿敘聽說你病了,想要上門探望。”

    文盛安重重放下手里的書卷,面容冷漠:“原來他還知道我是他的老師。”

    “你胡說什么呢。”

    文盛安擺手:“讓他回去。我要靜養(yǎng),不想見生人。”

    文夫人心下一酸,好好的師徒,弄得跟仇人一樣:“你……唉,算了算了,你別生氣,我去打發(fā)了那孩子。”

    “等等——”

    眼看著文夫人就要走出書房,文盛安遲疑了下,還是出聲叫住文夫人。

    他悵然一嘆:“罷了,讓他進(jìn)來吧。”

    老師老了許多。

    這是宋敘見到文盛安后,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

    文盛安自然是不年輕了,但他年輕時生得好,上了年紀(jì)后也很注重保養(yǎng)。

    那精神矍鑠的模樣,讓人毫不懷疑,他還能在朝廷上再干十年。

    如今的他窩在椅子里,七八月的天,肩上還披著一件外衣。

    那一本接著一本的彈劾折子,如有千斤重,幾乎將他的精神氣摧垮。

    宋敘恭恭敬敬地給文盛安行了一禮,又關(guān)心了下文盛安的身體,最后還送上一根百年人參。

    這是他聽說文盛安生病后,想辦法搜羅來的。

    文盛安不缺這根人參,但宋敘的態(tài)度讓他很是受用。

    他神情稍緩,語氣也變得溫和了些:“今天不是休沐日,你突然登門,應(yīng)該不是單純?yōu)榱颂讲“伞!?br />
    宋敘道:“前些天齊師兄來找我,想請我當(dāng)說客,在陛下面前,為老師緩和一二。我拒絕了他。”

    老師處境艱難,看似是因為陛下表露出了對他的不喜,但實際上,癥結(jié)還在太后身上。

    就算陛下與老師的關(guān)系緩和了,只要太后那邊不肯高抬貴手,依舊無法真正改變老師的處境。

    所以,宋敘繼續(xù)道:“老師是臣,娘娘是君,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您何必再苦苦支撐。倒不如主動向娘娘服個軟,往后退一步,念在您多年勞苦功高的份上,娘娘也不會太虧待您。”

    文盛安道:“你齊師兄上門,請你為我當(dāng)說客,你不允,卻反過來為太后當(dāng)說客。”

    宋敘道:“這已是最好的選擇。”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沒有哪位上位者在羽翼豐滿后,還能容得下老師這般橫加掣肘、左右朝政的權(quán)臣。

    如今順勢退了,興許還能保留幾分體面。

    文盛安默然。

    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人啊,看透了以后,依舊心存僥幸。

    朝政在手,大權(quán)在握,百官擁戴,一世清名,又哪里是能輕易放手的。

    他口口聲聲說霍太后在當(dāng)皇后時,就非賢后之相。但這些年里屢次出手相爭,有多少是為公心,又有多少是為私利,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了。

    真的,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仿佛卸了所有力道般,文盛安的脊背緊緊貼在座椅上。

    他無意間仰起頭,恰好看到正對面墻壁上,懸掛著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山水畫。

    是他當(dāng)年被貶祁州,尚還是皇子的先帝所贈。

    “文卿莫急。”年輕皇子清朗蕭疏,勝比修竹青松,“你我且待來日。”

    ……

    許久,文盛安重新看向宋敘。

    他的目光里,帶著冰冷銳利的審視。

    在這一瞬間,他不再是一個衰老憔悴的病人,而是那位立于朝堂多年不敗,位高權(quán)重的輔政大臣。

    “阿敘。”

    他如此稱呼宋敘,便是以老師的身份,詢問自己的學(xué)生。

    “太后賞識你,陛下親近你,如果有朝一日太后與陛下相爭,你會支持太后,還是支持陛下。”

    宋敘被文盛安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措手不及。

    “……老師是在擔(dān)心,娘娘不愿還政于陛下?”

    “不是擔(dān)心。”文盛安道,“事實如此。”

    權(quán)勢這種東西,沒擁有的時候還好,一旦真正握在了手里,又怎會甘心拱手讓與他人?

    所有認(rèn)為太后會心甘情愿還政于陛下的人,要么是天真至極,要么是沒有真正品嘗過權(quán)力的滋味。

    先是陳浩言,再到他,太后已經(jīng)解決掉了先帝留下的兩位輔政大臣。

    剩下的陸杭,是個眾所周知的墻頭草,趨利避害,不再年輕。

    陛下還未真正長大,太后已實現(xiàn)了進(jìn)一步的攬權(quán)。

    宋敘道:“我的看法,與老師不同。”

    文盛安也不著惱:“那你與我說說你的看法。”

    宋敘道:“如果拋開所有成見,歷數(shù)娘娘這些年的政績,老師捫心自問,娘娘做得如何?”

    文盛安再次沉默下來。

    不是不知道答案,正是因為答案太過明顯,他才不得不沉默。

    宋敘等了片刻,依舊沒等到文盛安的回答,便自己開了口:“太后娘娘殺伐果決,雄才偉略。她執(zhí)政期間,打壓勛貴,提拔寒門,政治清明,百姓安定。也許老師和一部分朝臣會介意她是女子,但我并不看重這一點。事實上,我很愿意在這樣一位攝政太后手底下做事。”

    文盛安問:“那陛下呢?”

    宋敘道:“也許老師是對的,陛下成年以后,娘娘不會立刻歸還朝政。但娘娘只有陛下一個孩子,不是嗎。”

    不論如何,太后和陛下,都是親生母子。

    太后手上的權(quán)力,終究會交還于陛下。

    文盛安看著這個聰慧卻有些天真的學(xué)生,忍不住笑了一下,眼中似有悲意。

    “你自幼聰慧,我早就沒什么能指點你的了。師徒一場,我再給你一個忠告——至尊母子,與尋常人家的母子,豈能一樣?你所看到的太后和陛下的關(guān)系,也許只是太后想讓你看到的。”

    娘娘只有陛下一個孩子。

    但娘娘是君父,陛下卻非太子。

    國朝可以有二十年不掌權(quán)的太子,焉有二十年不親政的天子?

    這回沉默的人,輪到宋敘。

    “罷了。罷了。”

    文盛安的笑容里,有幾分苦澀,幾分落寞,卻也有幾分釋然。

    “我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頂多只能守成,孫子里倒是有資質(zhì)不錯的,但還需要多加磨礪。

    “不要聽你師兄的。我的事情已成定局,不用為我說情,但可以上一道折子聲援我。如此一來,待我離開京師,我手中的一部分人脈和勢力,可以名正言順由你接掌。”

    宋敘愕然:“老師……”

    “我把這些人留給你,是希望你能多回護(hù)陛下一些。”

    文盛安不愿與宋敘多說。

    他扶著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站定時,身體還輕晃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負(fù)。

    不等宋敘伸手去扶,他就站定了身形,一步接著一步,迎著午后的斜陽,穩(wěn)穩(wěn)走出書房。

    天狩八年九月,文盛安以一道致仕折子,結(jié)束了朝中長達(dá)三個月的紛爭。

    ***

    要說文盛安遞了致仕折子上去,最高興的人是誰。

    那自然是霍世鳴。

    斗了那么長時間,花了那么大力氣,終于把文盛安扳倒了。

    他聯(lián)合百官,把身為百官之首、輔政大臣的文盛安給扳倒了啊!

    這是何等揚眉吐氣的事情!

    經(jīng)此一遭,他在百官間的聲望,也水漲船高,所過之處,頗有一呼百應(yīng)的架勢。

    懷著滿腔的激動與亢奮,霍世鳴進(jìn)了一趟宮,離開時,正好在宮道上和文盛安相遇。

    文盛安病情痊愈以后,就重新回衙門當(dāng)差了。

    致仕折子已經(jīng)遞了上去,但只要致仕的請求一日未被批準(zhǔn),他就還是吏部尚書,隔三差五要進(jìn)宮聽差。

    “文尚書這是要去哪兒?”

    霍世鳴主動與文盛安打了個招呼,滿臉笑容,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要以為兩人關(guān)系極好。

    兩人都要出宮,這段路恰好同行。

    文盛安淡淡道:“回吏部。”

    霍世鳴其實不在乎文盛安的答案,只不過是為了找個話題搭話。

    寒暄一句,便直奔主題。

    “聽說文尚書要致仕了?”

    文盛安瞥了眼霍世鳴,突然冷笑:“承恩公未免得意太早了。”

    霍世鳴只當(dāng)這是文盛安敗了以后惱羞成怒,不以為意。

    文盛安看出了他的滿不在乎:“太后娘娘行事霸道,不滿我多年,我想要繼續(xù)在朝中立足,就必須要削弱太后娘娘的勢力。”

    霍世鳴腳步一頓。

    他和文盛安不僅沒有交情,還是政敵,結(jié)果文盛安突然對他說了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

    這未免也太驚悚了。

    文盛安無視了霍世鳴的視線,繼續(xù)道:“吏部右侍郎上的那道折子,不會讓承恩公傷筋動骨,頂多就是在娘娘和承恩公之間留下一道隔閡。娘娘和承恩公不夠齊心,我方能在其中左右逢源。

    “但我不知道,承恩公如此積極主動地幫娘娘對付我,打的又是什么算盤?”

    難道沒有他從中作梗,難道他倒下了,承恩公在燕西做的那些事情就能一筆勾銷嗎?

    承恩公不會真以為,幫助太后打倒了他,父女關(guān)系就能恢復(fù)如初,太后還能一如既往信任他、重用他吧?

    身為

    承恩公,執(zhí)掌燕西十幾萬兵馬;平定羌戎叛亂;在端王和柳國公意圖謀反時,及時帶兵趕到京師;在大穆入侵燕北時立下過大功……

    如今又聯(lián)合百官驅(qū)逐了他這位輔政大臣,儼然一副太后黨執(zhí)牛耳者的架勢。

    這樣的聲勢,可比當(dāng)年的柳國公,還要煊赫三分。

    父女之間,尚可忍讓。

    君臣若此,焉能相安。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她這一生,已經(jīng)無需證……

    每個人站的立場不同,所能看到的,所能想到的,截然不同。

    就如霍世鳴,已經(jīng)被“聯(lián)合百官扳倒文盛安”帶來的聲望沖昏了頭腦。

    可要文盛安說,你一個承恩公,一個駐守在邊境的武將,要這份聲望做什么?

    和我保持一份私底下的默契,彼此敵對,又不下死手,難道不好嗎?

    場上存在三方勢力,才能彼此制衡。

    要是一方倒下,只剩下兩方,原有的矛盾不僅不會因此消弭,還會因為共同敵人的消亡而愈發(fā)尖銳。

    雖然宮里還沒有批復(fù)文盛安的致仕折子,但是文盛安已經(jīng)開始和下屬交接公務(wù)。

    那些跟著文盛安一起彈劾霍世鳴的朝臣,也都紛紛偃旗息鼓。

    霍翎捏著文盛安的致仕折子,冷眼觀望了幾天,發(fā)現(xiàn)文盛安并非以退為進(jìn),而是真的有幾分已經(jīng)認(rèn)命的意思在。

    當(dāng)然,不管文盛安是真的認(rèn)命了,還是在以退為進(jìn),他上了這道致仕折子后,就再無回旋的可能。

    “宋敘都和文盛安聊了些什么,效果這么好。”

    以霍翎的心性,都免不了在私底下嘀咕幾句。

    不過她并非那種會因為好奇,就窺探臣子私事的人。

    丁景煥就沒有節(jié)操多了,纏著宋敘追問了好幾天。

    宋敘守口如瓶,不肯多言。

    被問得煩了,宋敘才簡單透露兩句:“在我登門之前,老師已有隱退之意。并非是我勸動了老師。”

    他還沒那么大的能耐。

    形勢比人強(qiáng),他的勸說,頂多就是讓老師更早一點下定決心。

    ……

    當(dāng)文盛安再一次進(jìn)宮聽差時,霍翎召見了他。

    九月的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冷,即使是精心伺候的御花園,也都顯露出一絲獨屬于秋日的寂寥。

    “娘娘,文尚書到了。”

    崔弘益快步走進(jìn)涼亭,向霍翎復(fù)命。

    霍翎抬起眼眸,打量著一板一眼行禮的文盛安,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幾天沒見,文尚書怎么老了這么多。”

    文盛安被這話噎了一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意志消沉了許多,但能當(dāng)著他的面,大大咧咧說出口的,還真就只有太后娘娘了。

    文盛安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來一句:“是老了一些。讓娘娘見笑了。”

    “你也一把年紀(jì)了,該多注意注意身體。”

    霍翎搖搖頭,還好心地給文盛安出了主意。

    “上回和陸杭聊天時,聽他說起,他夫人常用何首烏燉湯給他喝。他比你還年長兩歲,只有鬢角少許花白,可見何首烏的療效。”

    經(jīng)過初時的錯愕,文盛安也很快適應(yīng)了霍翎說話的風(fēng)格。

    他順著霍翎的話道:“陸杭那家伙,一貫會保養(yǎng)。也許正因如此,我都要致仕了,他還能在朝堂上多干幾年。”

    霍翎道:“這話讓陸杭聽到了,定要得意許久。你與他同朝為官多年,可從來都是你壓他一頭。”

    爐上溫著水壺,文盛安挽了挽袖子,給自己倒了杯梨汁。

    他用雙手捧著茶杯,感受著源源不斷的熱意,從掌心一路蔓延。

    “沒什么壓不壓的。我曾被貶出京,也曾仕途艱難,不似他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br />
    文盛安年輕時,是有名的剛直和執(zhí)拗。

    要不是遇到了能欣賞他、也能容忍他的先帝,文盛安很難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陸杭則更為圓滑。這樣的特質(zhì),讓他無論遇到什么樣的上位者,都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兩人圍坐在爐邊,說著話,喝著溫?zé)岬睦嬷褂袔追治绾蠼徽劦拈e情雅致在。

    只是,如果有人靠得近了,聽到他們在聊些什么,才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閑情雅致”,不過是錯覺。

    文盛安道:“老臣知道,娘娘一直不喜我。”

    霍翎問:“你有哪一點,值得我欣賞?”

    文盛安問:“是因為當(dāng)年我反對先帝立娘娘為后嗎?”

    霍翎道:“反對先帝立我為后的人,多不勝數(shù)。你也就是比他們官職高了點兒罷了。況且,你們再怎么反對,我還是成了皇后。”

    文盛安問:“那是因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你不喜我,我又為何要對你抱有善意。”

    文盛安:“我并無故意針對娘娘的意思。我與娘娘,只是政見不合。”

    霍翎:“都到這時候了,文尚書還是不肯與我說句實話嗎。”

    文盛安:“這就是臣的心里話。”

    霍翎放下茶盞,似笑非笑:“你從未與我談?wù)撨^政見。而且,我的政見,多是傳承自先帝。無論是打壓勛貴,還是提拔寒門,文尚書捫心自問,先帝在世時,是否也一直在做這些事情?

    “那個時候,先帝身邊最大的幫手,正是你。

    “你能與先帝君臣相得,輪到了我,就變成政見不合。我與先帝的區(qū)別,到底在哪里呢?”

    文盛安:“……”

    霍翎微微頷首:“文尚書是答不出來,還是羞于說出答案?那哀家要問一問你,你所在意的,到底是政見,還是性別。

    “又或者說,在輔政大臣的位置上坐久了,當(dāng)年那位愿意陪先帝一起打壓勛貴、銳意進(jìn)取的年輕朝臣,已經(jīng)變得頑固不化。比起改革弊政,更愿意打壓異己?”

    文盛安:“……”

    文盛安突然覺得,以前和太后娘娘那種話不投機(jī)、相看兩厭的相處方式也挺好的。

    如今這般當(dāng)著他的面開嘲諷,文盛安一時間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不過他終究有幾分唾面自干的風(fēng)采:“難道娘娘只能接受,朝廷只有一道聲音嗎?”

    霍翎道:“滿朝文武,自然不可能個個都忠心于我。我容得下各種聲音,更容得下反對我的聲音,但我,容不下你。”

    這般不留情面,直言相告。

    面對手下敗將,也無需迂回委婉。

    “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在擔(dān)心什么。

    “這些年里,平定內(nèi)亂、安穩(wěn)朝堂的人一直是我。你們倚仗我的才能治理天下,又忌憚我有朝一日獨斷朝綱。

    “需要我的時候,你們就暫時遺忘了我是女子,等天子長大,朝廷不需要我了,你們就想把我踢到一邊。可這世間之事,豈能事事如你們所愿。”

    文盛安道:“娘娘能保證……”

    霍翎出聲打斷:“你沒有資格,從我口中得到任何保證。而且,我這一生,已經(jīng)沒必要再向你們證明什么。”

    她年少之時,想要向父親證明,她才是那個可以振興霍家、帶領(lǐng)霍家重新走回巔峰的人。

    入宮以后,想要向先帝證明,她是那個可以與他比肩、讓他放心托付朝政的人。

    成為攝政太后,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夜以繼日,連陪自己孩子玩鬧的時間都沒有,只為讓朝臣順服。

    今時今日,她不會再被任何人的期待所裹挾。

    她這一生,已經(jīng)無需證明。

    該輪到其他人來向她證明,他們的價值。

    “如果你還想保留幾分體面,在我將第一道致仕折子駁回去后,記得在三日內(nèi)繼續(xù)上第二道致仕折子,與我來一出三辭三讓。”

    文盛安終究沒有再多說什么。

    他心下所憂慮之事,在他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

    就算能看到,他已遠(yuǎn)離朝堂,又年邁衰朽,也做不了什么。

    給宋敘留下最后的人脈和勢力,讓宋敘多看顧著陛下一些,也算是全了他和先帝的情誼。

    “娘娘,臣去了。”

    “去吧。”

    天狩八年十月,文盛安在前兩道折子被駁回后,上了第三道致仕折子。

    霍太后挽留無果,準(zhǔn)其離京,回老家頤養(yǎng)天年。

    文黨分崩離析。

    文盛安長子、三子昔日犯下的一些過錯再次被御史翻出來,經(jīng)過一系列查驗與核實,一個被貶祁州,一個被流放黃州,都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吏部右侍郎、都察院副都御史等多名文黨核心官員,也相繼被貶出京。

    不少人暗自嘀咕,太后娘娘可真是深諳秋后算賬的道理啊。

    天狩六年三月,興泰殿遭遇雷火,都察院副都御史上書,請霍太后下罪己詔,并大赦天下。

    隨后不久,霍太后抓住對手的疏漏,將陳浩言、崔原貶謫出京,卻沒動這位副都御史。

    這位副都御史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好久,都沒等到霍太后的打壓報復(fù),還以為那件事情算是徹底翻篇了……

    結(jié)果那一口氣剛松完,太后的懲戒就下來了。

    有調(diào)離京師的人,自然也有從外頭調(diào)回來的人。

    在興泰殿一事上受到牽連,被貶出京的邱鴻振,終于被調(diào)回來了。

    離京前,他是兵部右侍郎。

    如今,他的官階看似沒有變動,官職卻從兵部右侍郎,變成了工部左侍郎。

    邱鴻振拜倒在霍翎面前,熱淚盈眶,失聲哀嚎:“娘娘,娘娘啊,臣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

    霍翎用手擋在額前,既覺這一幕傷眼,又難免有些好笑。

    “行了行了,別哭了,哭得我頭疼。不是都把你調(diào)回京了嗎,還哭什么。”

    邱鴻振哭也不是,嚎也不是,聲音卡在嗓子眼。

    霍翎擺手。

    宮人上前,給邱鴻振遞了塊溫水打濕的帕子,又帶邱鴻振去一旁整理儀容。

    “娘娘,我可算是見到您了。”

    再次站在霍翎面前時,邱鴻振忍不住又重復(fù)了一遍。唯有如此,方能吐露他內(nèi)心的激動與熱切。

    霍翎道:“當(dāng)初那件事,確實是你受了委屈。”

    興泰殿失火那一晚,邱鴻振剛好在宮里當(dāng)差。

    霍翎的人和文盛安的人針對“興泰殿失火到底是天譴還是人禍”一事來回博弈。

    最終霍翎沒有下罪己詔為這場天雷引起的火災(zāi)擔(dān)責(zé),但在宮中值守的邱鴻振和內(nèi)務(wù)府總管,沒能幸免于難。

    邱鴻振眼淚差點兒又下來了:“能得到娘娘這句話,我心里一點兒都不委屈。”

    要說這兩年,邱鴻振最擔(dān)心的是什么。

    那就是他在太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啊!

    比不過承恩公就算了,誰叫承恩公是娘娘的親生父親呢;

    比不過無鋒就算了,那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交情;

    比不過丁景煥就算了,這小子手段邪乎,坑起人來從不手軟……

    但是,他可是滿朝文武里,第一個投靠娘娘的官員啊!

    兩年不在娘娘面前出現(xiàn),萬一被后來者居上了可怎么辦。

    要是霍翎聽到他的心聲,一定得感慨一句:這就是你每個月,都要寫一封又長又爛的請安折子送進(jìn)京的原因嗎。

    雖然邱鴻振的請安折子又長又爛,但他對太后娘娘的心還是蒼天可鑒,而且也是個能擔(dān)得起事的人,在地方這兩年,不能說多出彩,也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霍翎勉勵了邱鴻振一番,又留邱鴻振在宮里用了頓飯。

    邱鴻振離開皇宮,回到府邸,還沒來得及坐下喝一口熱茶,就聽自家夫人說,有不少人遞了拜帖過來。

    邱鴻振道:“都有哪些人?”

    邱夫人一連報了三個名字,都是邱鴻振昔日的同僚或下屬。

    邱鴻振道:“他們定是聽說我回京了,想找我聚聚。”

    夫妻兩正說著話,門房步履匆匆走了進(jìn)來。

    邱鴻振問:“何事這么慌張?”

    門房恭敬道:“老爺,方才有人送來了承恩公的請柬。”

    邱鴻振與霍世鳴是多年老交情了。

    當(dāng)初霍家還沒發(fā)跡時,霍世鳴領(lǐng)著三千兵馬駐守在永安縣里,邱鴻振是永安縣令。

    請柬上的內(nèi)容很簡單,大意是:霍世鳴在客云居設(shè)宴小聚,正好聽說邱鴻振回京了。宴席上的賓客大都是熟人,要是邱鴻振有空的話,不妨一起過來坐坐。

    ……

    “邱大人,這里。”

    邱鴻振剛下馬車,就看到丁景煥站在酒樓門口朝他招手。

    邱鴻振笑著走上前:“丁大人,你怎么在這兒?”

    丁景煥重新將兩只手抄回袖中,這天兒是越發(fā)冷了:“樓上太悶,我下來等你,順便透個氣。”

    邱鴻振用手指點了點他,笑罵道:“丁大人這話不實誠。你分明是下樓透個氣,正好看到我來了,才順便招呼了我一聲。”

    丁景煥也不尷尬,笑了笑道:“既然被邱大人點破,那我就不陪邱大人上樓了。宴席設(shè)在三樓,你先上去吧,我再在外頭站會兒。”

    邱鴻振辭過丁景煥,來到三樓。

    三樓遠(yuǎn)比邱鴻振想象的要熱鬧。

    說是小聚,里頭坐滿了人,粗粗一數(shù),擺放了差不多三十張桌案,意味著至少有三十位客人受邀而來。

    加上客人帶來的晚輩或仆從,至少有六十人。

    坐在上首的霍世鳴注意到了他,朗聲一笑,端著酒杯迎了過來。

    一眾賓客的視線,隨著霍世鳴的走動,一同落到了邱鴻振身上。

    “邱兄,你可算到了。”霍世鳴親熱地挽著邱鴻振的胳膊,“來來來,你的座位在前頭,今兒正好慶祝你升官之喜。”

    邱鴻振還糊涂著呢,就被霍世鳴帶到了前頭的席位上。

    霍澤打了聲招呼:“邱叔,好久不見。”

    邱鴻振對著霍澤點點頭,才問霍世鳴:“霍兄,你辦這個宴會的名頭是什么?都怪我來得急,沒備什么禮。”

    霍世鳴道:“哪兒有什么名頭,就是大家私底下聚一聚。要說真有什么名頭,那就是為了慶祝我們大功告成。”

    旁邊一個邱鴻振不太認(rèn)識的官員笑著附和:“是啊,我們大功告成,邱大人也順利被調(diào)回京,還成了工部左侍郎,這樣的大喜事,當(dāng)然得好好聚一聚、慶一慶。”

    邱鴻振有些聽明白了。

    這些人聚在這里,為的是慶祝文盛安致仕、文黨樹倒猢猻散一事。

    邱鴻振不是這場宴席的主角,他剛到場時,確實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也有不少人過來與他打招呼、給他敬酒。

    但打過招呼,敬過酒,眾人又都奔著霍世鳴去了。

    “要不是有承恩公領(lǐng)著我們,斗倒了那文盛安,現(xiàn)在哪兒能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是啊,文盛安在朝中得意了那么多年,還不是被承恩公解決了。”

    還有人面露可惜:“承恩公才回京數(shù)月,就取得了如此大的戰(zhàn)果。要是承恩公早幾年就回京,哪兒能讓文尚書風(fēng)光這么久?”

    “哎——”另一人道,“邵兄,你還叫什么文尚書。”

    “對對對,是我嘴快。我自罰三杯,諸位莫要生氣。”

    有人恭維,也有人道:“承恩公,我有一位同窗好友,想要與您結(jié)識一二,不知您愿不愿意賞個臉,讓他下回跟著我一道赴宴?”

    還有人向霍世鳴打聽:“如今朝中官員調(diào)動頻頻,承恩公可有打聽到什么內(nèi)幕?”

    霍世鳴臉上的笑容就沒下來過。

    邱鴻振看得暗暗咂舌。

    他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那場不見刀光劍影、卻比刀光劍影更為血腥兇殘的爭斗,所以對于這一幕,終究有點兒不適應(yīng)。

    好像知道丁景煥那么喜歡喝酒的人,為什么寧愿舍了滿桌酒水,也要下樓透氣了……

    這場宴席,邱鴻振頗有些格格不入。即使有意融入,也不如其他人表現(xiàn)熱絡(luò)。

    等丁景煥再次出現(xiàn)在宴席上時,宴席已過了大半。

    “丁大人……”邱鴻振幽幽看了丁景煥一眼。

    丁景煥一臉無辜:“邱大人這是怎么了,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邱鴻振到嘴的話語,都被丁景煥這杯酒堵了回去。

    他還想再說些什

    么,但環(huán)顧一圈滿堂賓客,還是笑著飲下美酒,將話題轉(zhuǎn)到丁景煥身上:“丁大人在京兆府待了八年,也該動一動位置了吧。”

    丁景煥愜意地品著美酒,用十分討打的語氣道:“不急,不急。我在京兆府待得很自在。”

    邱鴻振嘆息,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艷羨:“也就只有丁大人,才能開口說自己不急著升官了。”

    娘娘對丁景煥的信任和倚重,只要是長眼的人都能看到。

    有著這樣的恩寵,自然無需急切。

    丁景煥哈哈一笑,伸長胳膊去搭邱鴻振的肩膀:“邱大人羨慕我,我還羨慕邱大人呢。副都御史才剛調(diào)走,你就高升回京了,可見你在娘娘心中的份量。”

    邱鴻振被說得眉開眼笑。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祝女官,祝青云。……

    這場宴會,勉強(qiáng)稱得上賓主盡歡。

    隨后幾日,剛剛在工部報道完的邱鴻振,又一次收到了宴會的邀請。

    邱鴻振抹不開情面,也不想得罪霍世鳴,再加上他確實有段時間沒有回京,需要多和同僚走動走動,便再次欣然應(yīng)邀。

    到了地方以后,他才發(fā)現(xiàn)一些不同。

    上回還來坐了坐的丁景煥,這回連面都沒有露。

    不過少了一個丁景煥,絲毫不影響宴會的熱鬧。放眼一看,就知道參加宴會的人比上回多了不少。

    其中幾人,要是邱鴻振沒記錯的話,他們以前好像是文盛安一派的官員。

    ……這是看文盛安倒臺了,就想辦法鉆營到了承恩公面前?

    連著參加了三場宴會,這天上朝時,邱鴻振趁著丁景煥不備,抓著他的胳膊,將他拉到一旁,問他最近怎么都沒去參加宴會。

    丁景煥道:“京兆府最近公務(wù)繁忙,實在抽不開身。”

    邱鴻振對這番解釋,只信了一半:“丁大人,你我都是娘娘的人,你可不能這么不講義氣。”

    丁景煥裝糊涂:“邱大人這話,我不明白。承恩公請你去參加宴會,讓你多結(jié)交一些朝中官員,還能害了你不成?”

    邱鴻振自問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他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到今日,也有自己的政治智慧。

    可能是他沒有親眼目睹到承恩公一呼百應(yīng),聯(lián)合百官彈劾文盛安的場景吧,他總覺得承恩公的作派有些不妥當(dāng)。

    太高調(diào),太張揚了。

    說得好聽點,那叫結(jié)交朝臣。

    說得難聽點,那就是籠絡(luò)黨羽。

    邱鴻振悄悄張望四周,低聲向丁景煥打聽:“娘娘知道這件事情嗎?”

    丁景煥打了個哈哈。

    邱鴻振不依不饒,想從丁景煥口中問出一句準(zhǔn)話。

    丁景煥被煩得不行。

    眼瞅著再糾纏下去,就要耽誤上早朝的時辰了,丁景煥只好給了句準(zhǔn)話:“連你都覺得承恩公的行為高調(diào),娘娘又怎么會沒有耳聞。”

    邱鴻振心中一凜。

    雖然他還不清楚娘娘對此事的態(tài)度,但看丁景煥一副不想沾手的模樣,邱鴻振覺得,自己下回再收到承恩公的請柬,能推就推了吧。

    心下有了決定,再次收到霍世鳴的請柬時,邱鴻振稱病推辭了。

    府中管事回去向霍世鳴稟報時,霍世鳴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邱鴻振不來就不來吧。

    如今想要出席宴會、與他攀上交情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少邱鴻振一個也沒什么。

    ***

    丁景煥跟邱鴻振說他最近很忙,這話并非借口。

    大朝會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和京兆府聯(lián)名上書,表示《新刑統(tǒng)》已修訂完成。

    這本全稱為《燕天狩詳定刑統(tǒng)》,簡稱為《新刑統(tǒng)》的法典,于天狩八年十一月徹底修訂完成,由太后和天子一同詔令頒行天下。

    所有參與修訂刑統(tǒng)的官員,皆有嘉獎晉升。

    在京兆尹這個位置上連任三屆的丁景煥,成為刑部左侍郎。

    在禮部郎中一職待了六年的宋敘,被調(diào)往吏部,接任吏部右侍郎之位。

    同月底,祝婉從蒼州城趕到京師,敲響京兆府外的那面登聞鼓,再次狀告自己的親生父親,錦州商鋪掌柜鄒天翊。

    這起被擱置兩年的子告父案,隨著《新刑統(tǒng)》頒行天下,再次回歸世人的視線。

    還未離任的丁景煥親自接下祝婉的狀詞。

    丁景煥還特意進(jìn)了一趟皇宮,希望霍翎能寬限他一些時日,容他開堂審理完此案,再去刑部報道。

    霍翎自然恩準(zhǔn),并對此案做出垂詢。

    季銜山剛好也在壽寧宮,他對祝婉印象很好,特意叮囑道:“祝姑娘總算能了卻心結(jié)了。丁老師,你一定要好好審。”

    丁景煥笑著答應(yīng),又道:“祝姑娘見到我的時候,還托我問一問娘娘和陛下。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榮幸,進(jìn)宮來給娘娘和陛下請安。”

    霍翎道:“她將蒼州城慈幼局打理得很好,我還沒有來得及獎賞她。等此案結(jié)束,你帶她進(jìn)宮。”

    ***

    有太后和天子的垂詢,這個案子的影響就更大了。

    對于如何審理此案,丁景煥早就打好了腹稿,沒有急著開堂,不過是為了造勢。

    等到此案鬧得沸沸揚揚,從朝廷到民間,都有許多人在議論此事,丁景煥才不慌不忙開堂。

    祝父鄒天翊雖然是入贅祝家的,但這十幾年里,錦豐商鋪都是由鄒天翊打理。而且祝家的資產(chǎn),相較于祝母去世那年,也有了不少變動。

    丁景煥沒有一味偏袒祝婉,而是選擇秉公執(zhí)法。

    不過三天,這起拖了許多年的案子,終于塵埃落定。

    祝婉沒能拿回祝母留下的所有財產(chǎn),但最重要的祖宅和商鋪,都被判給了她。

    捧著這張墨跡嶄新的判決書,祝婉淚流滿面。

    她終于能夠告慰祖父和娘親的在天之靈。

    ……

    丁景煥給了祝婉一晚上的時間,讓她平復(fù)心情。

    次日一早,丁景煥帶著祝婉進(jìn)宮。

    祝婉滿心忐忑,被帶到霍翎面前時,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

    她不敢抬頭直視霍翎的容顏,視線垂落在那條拖曳的玄色裙擺上,又被那繁復(fù)華麗的花紋所吸引。

    上首傳來一聲輕笑,與記憶里一般無二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

    “在蒼州城那會兒,不是挺大膽的嗎。起來說話。”

    祝婉恭敬起身:“那時候不知者無畏,讓娘娘見笑了。”

    霍翎道:“行了,坐下吧。都是熟人,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祝婉坐到丁景煥下首。

    無墨親自給祝婉端來一碟果子,在祝婉抬頭看她時,笑著與祝婉打了個招呼。

    祝婉由衷歡喜:“無墨姐姐,好久不見。”

    霍翎也給自己剝了個果子,不急著聊正事,而是問起祝婉到京師后,有沒有去哪兒逛過。

    祝婉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去了大相國寺,樊樓,還去了慈幼局看看。”

    大相國寺和樊樓,都是京師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地界。但凡外鄉(xiāng)人到了京師,基本都會先去這兩個地方逛逛。

    相較而言,祝婉會選擇去慈幼局看看,就讓人有些意外了。

    霍翎也沒掩飾自己的意外:“怎么會想到去京師慈幼局?”

    祝婉道:“京師慈幼局辦得比蒼州城慈幼局要好很多,我現(xiàn)在不管慈幼局了,但還是想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值得學(xué)習(xí)的地方,也可以寫信回去告知其他人。”

    霍翎微微頷首。

    已經(jīng)不用再細(xì)問蒼州城慈幼局的情況了。

    祝婉能有這份進(jìn)取的心思,蒼州城慈幼局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霍翎話鋒一轉(zhuǎn),順勢問起祝婉接下來的打算。

    祝婉從生父手里奪回了祖宅和商鋪,接下來她打算如何處置它們。

    祖宅好說,只要重新打一塊牌匾,把“鄒宅”改回“祝宅”就好了。

    但商鋪總是需要花心思經(jīng)營的。

    祝婉早就已經(jīng)認(rèn)真考慮過這個問題,這會兒聽霍翎問起,也不慌張。

    要換做沒有遇到霍翎的時候,祝婉肯定會選擇留在蒼州城,獨自一人支撐商鋪,努力將商鋪經(jīng)營好,爭取讓商鋪恢復(fù)到昔日祖父還在世時的輝煌。

    但兩年前的相遇,徹底改變了祝婉的命運。

    在蒼州城慈幼局的兩年,也讓祝婉得到了更多磨礪與錘煉。

    商鋪對她來說,更多的是一份念想。

    一份親人留給她的念想。

    如果她沒有更好的選擇,也沒有更遠(yuǎn)大的志向,那她只需要留在蒼州城,打理好這份念想就夠了。

    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有了更好的選擇,也有了更遠(yuǎn)大的追求。

    所以祝婉有意將祖宅和商鋪留給忠仆打理,而她自己——

    “娘娘。”祝婉起身拜倒,“不知民女是否有這個榮幸,追隨侍奉在娘娘左右。”

    霍翎微微一笑,看向無墨。

    無墨腳步輕快,上前扶起祝婉,從懷中取出一物,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四品女官令牌。

    “祝女官,這是你的令牌,還請拿好。”

    祝婉鼻尖一酸,低下頭來,手上動作卻不含糊,第一時間握住令牌。

    感受到掌間令牌的紋路,祝婉只覺得自己的心口鼓鼓脹脹,被難言的酸澀與歡喜填滿。

    丁景煥也抱拳起身,恭賀祝婉得償所愿。

    祝婉回了一禮,認(rèn)真向丁景煥道謝。丁景煥可沒少為了她的案子費心。

    等祝婉整理好自己跌宕起伏的心

    情,她再次開口:“娘娘,我想厚著臉皮再求您一件事。”

    霍翎心情頗好:“直說便是。”

    祝婉道:“我想請娘娘重新給我賜個名。這個名字,是鄒天翊給我取的,我如今要開啟一段新的人生,也想要重新?lián)Q一個名字。”

    她剛出生那一年,鄒天翊的真面目還沒暴露,與她娘感情極好。

    因為她跟她娘姓,取名這件事,在鄒天翊的極力要求下,她娘就交給了鄒天翊。

    “婉”這個名字并非不好,但放在“祝”姓后面……

    從她生出以子告父這個念頭起,她就注定不可能成為什么溫婉淑嫻的典范。

    她不需要任何人祝她溫婉嫻雅。

    霍翎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與祝姓很搭的名字:“你覺得青云這個名字如何?”

    青云……

    祝青云?

    祝婉愣在原地,久久沒能回神,無墨趕緊開口提醒:“祝女官,你在發(fā)什么呆,還不快謝恩。”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親自給一個人取名叫祝青云,這個人就一定能青云直上,前程無憂。

    天大的機(jī)緣擺在眼前,趕緊順坡答應(yīng)下來才是啊。

    經(jīng)無墨提醒,祝婉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謝謝娘娘,我非常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無論是這個名字本身的寓意,還是這個名字背后所寄托的某種希冀。

    祝青云都喜歡得不得了。

    霍翎給祝青云留出一些時間,讓她安心處理完祝家的事情,再進(jìn)宮當(dāng)差。

    與此同時,寒冬臘月,風(fēng)雪漫天,幾道疾馳的駿馬如閃電般闖入京師,直奔皇宮而去。

    離京小半年的無鋒,終于從行唐關(guān)歸來。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新任兵部尚書,承恩公……

    一滴接著一滴的水珠從孔中滴漏,時間悄然流逝,窗外日影西斜。

    長風(fēng)從半開的窗戶吹入,桌上的密折被吹得嘩啦作響。

    紙業(yè)翻動間,白底黑字清晰映入眼簾。

    ——承恩公每年從榷場獲得的巨額利潤,去向不明,疑似用于籠絡(luò)包括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在內(nèi)的多名邊將。

    修長的指尖輕輕壓住紙頁,霍翎拿起密折,隨手丟入火盆。

    驟然升起的火舌,在霍翎眼底明明滅滅。

    無鋒單膝跪在下首,屏息凝神,生怕驚擾到霍翎的沉思。

    良久,霍翎才開口,示意他起來說話:“你在行唐關(guān)這幾個月,都查了些什么。”

    無鋒不敢隱瞞,將自己這幾個月的行蹤一一道來。

    今年五月,吏部右侍郎上書,彈劾承恩公霍世鳴擁兵自重、以權(quán)謀私。

    無鋒奉命前往行唐關(guān)徹查。

    一開始,無鋒的調(diào)查毫無進(jìn)展,直到無鋒轉(zhuǎn)去調(diào)查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這幾年的經(jīng)歷,才從中察覺到一絲不對。

    劉集會被塞到行唐關(guān)擔(dān)任副將,主要是因為霍翎想要節(jié)制霍世鳴的權(quán)力,不讓他在行唐關(guān)一家獨大。

    所以劉集剛到行唐關(guān)那兩年,與霍世鳴手底下的將領(lǐng),鬧出過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無鋒道:“劉集這個人還算聰明,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可以招惹,所以他一向只找底下人的麻煩。

    “直到有一回,劉集和燕羽軍統(tǒng)領(lǐng)孫裕成發(fā)生了矛盾。”

    孫裕成不僅是霍世鳴的心腹,也是從小看著霍翎長大的長輩。

    孫裕成這個根基深厚的燕羽軍統(tǒng)領(lǐng),可比劉集這個初來乍到的行唐關(guān)副將,有份量得多。

    這兩人對上,劉集自然是討不了什么好。

    但劉集是霍太后派去的人,太不給劉集面子,就會得罪劉集背后的霍太后。

    所以這件事情鬧到最后,霍世鳴出面設(shè)宴,當(dāng)了一回中間人,給兩人說和。

    “從那以后,劉集在行唐關(guān)的境遇,變得越來越好。”

    霍翎淡淡道:“當(dāng)初是誰將劉集舉薦給我的?”

    竟然如此愚蠢,被人拿捏住了都不知道。

    無鋒苦笑一聲,繼續(xù)道:“除此之外,屬下還查到了一件事情。這幾年時間里,劉集在老家置辦了大量田地商鋪。”

    霍翎道:“置辦田地商鋪需要一大筆錢,你懷疑,這筆錢是承恩公給劉集的?”

    無鋒道:“屬下無能,沒有查到兩人間有金錢往來,卻意外探查到,劉集的親信可以自由出入榷場。”

    燕西榷場是霍世鳴的錢袋子。

    如果沒有霍世鳴的首肯,劉集的親信不可能自由出入榷場。

    直接給錢賄賂是下下策,巧妙一點的做法,就是將榷場每年的利潤,分個一成半成的給劉集。

    霍翎眼眸微閉,復(fù)又睜開:“丁景煥那邊怎么說?”

    無鋒道:“丁景煥提審了劉集,劉集承認(rèn)他確實從榷場中分了一杯羹,卻堅決否認(rèn)自己投靠了承恩公。”

    霍翎輕輕一笑,為劉集這蒼白無力的辯解。

    拿了上官的好處,還想明哲保身、隔岸觀火?

    只要劉集收下這筆數(shù)量可觀的錢財,就與霍世鳴達(dá)成了一種默契,也被霍世鳴拿捏住了把柄。

    霍世鳴根本不需要劉集徹底倒向他,只需要保持這份默契,讓劉集對行唐關(guān)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夠了。

    “娘娘。”無鋒有些猶豫,“承恩公為何要這么做?”

    “是啊。”霍翎道,“父親為何要這么做。”

    聯(lián)想到種種往事,霍翎笑了一下,道:“看來我將孫裕成任命為燕羽軍統(tǒng)領(lǐng),又將劉集派去行唐關(guān)分權(quán)的做法,讓父親很是不滿。”

    她將劉集派去行唐關(guān)分權(quán),制衡父親的權(quán)力。

    父親就用這種迂回委婉的方式,重新讓行唐關(guān)只有一個聲音。

    無鋒渾身一震,為霍翎話語里透露出來的意思:“娘娘……”

    霍翎的視線落在無鋒身上:“你一路風(fēng)塵仆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在家中多休整幾日,再回來當(dāng)差不遲。”

    無鋒咽下到嘴的詢問,開口笑道:“多謝娘娘體恤。不過屬下離京數(shù)月,朱雀衛(wèi)那邊堆積了不少事務(wù),不敢再怠慢,明日就可以回朱雀衛(wèi)報道。”

    ***

    這段時間,霍世鳴都在客云居設(shè)宴。

    他沒有選在樊樓設(shè)宴,而是選在客云居設(shè)宴的原因也很簡單。

    客云居不如樊樓有名,也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

    能在京中開得起這樣大酒樓的,背后自然都有極為不凡的背景。

    客云居原先的靠山,是文盛安的大兒子。

    在文盛安倒臺后,客云居原先的靠山自然是靠不住了。

    客云居的掌柜就想了些辦法,搭上了霍府的線,用酒樓每年兩成利潤,換取霍府的庇護(hù)。

    在樊樓設(shè)宴還需要自己掏錢,在客云居設(shè)宴卻不用掏一分錢,霍世鳴如何選擇還需要考慮嗎。

    繁華熱鬧的宴席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霍世鳴用了兩塊剛烤好的鹿肉,放下筷子,聽到周圍人在聊祝青云的案子。

    “以子告父,罔顧人倫,駭人聽聞。我大燕出了這樣一起案子,真是民風(fēng)敗壞了。”

    “丁大人也真是的,不僅沒有懲罰那祝氏女,還明里暗里回護(hù)對方,最后還判給祝氏女這么多錢財。這不是鼓勵其他人跟著祝氏女胡鬧嗎。”

    “要我說,根子還在《新刑統(tǒng)》上。”

    “蔣兄慎言,《新刑統(tǒng)》可是太后娘娘著令修訂的。祝氏女的案子,太后娘娘也多有過問。”

    ……

    “說到祝氏女,我這里還有一個消息,不知道你們是否聽說了。”

    “什么消息。”

    “這位祝氏女得了娘娘青睞,被娘娘召到身邊擔(dān)任女官了。而且,娘娘還給她賜了一個新名字。”

    聽到這里,就連原本不太感興趣的霍世鳴,都抬起眼眸,朝說話那人看過去。

    有人感慨:“這祝氏女,運氣可真好。”

    方才說話那人搖頭嘆息,語氣里含了十足的羨慕:“何止是運氣好,簡直是一步登天。你們不知道娘娘給她賜了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青云。祝青云。”

    不少人倒抽一口

    冷氣。

    得太后娘娘賜名,已是極榮耀的事情。

    得太后娘娘賜名“祝青云”,那簡直就是板上釘釘?shù)娘w黃騰達(dá)。

    一時間,不少人都忍不住在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將家中女兒也送進(jìn)皇宮謀個女官的差使。

    要是能因此入了太后娘娘的眼,那對整個家族來說,簡直有百利而無一害。

    “爹。”

    霍澤突然湊到霍世鳴身邊。

    “你之前不是說,想讓娘娘給孩子取個大名嗎。如今文盛安已經(jīng)被驅(qū)逐出京,你看是不是該趁著這會兒娘娘心情好,與她提一提此事。”

    經(jīng)霍澤這么一提醒,霍世鳴也想起來了。

    他頷首道:“行,正好我也有段時間沒進(jìn)宮了。明日我將你娘備好的年禮親自送進(jìn)宮里,順便與娘娘說一聲。”

    在霍世鳴和霍澤看來,請?zhí)竽锬锝o孩子取名一事,確實只能算是“順便”。

    為了幫太后扳倒文盛安,霍世鳴也是出了大力氣的。

    太后升了邱鴻振、丁景煥、宋敘他們的官,卻遲遲沒有賞賜霍世鳴。

    他已是一等承恩公、行唐關(guān)主將,無論是爵位還是官職,都差不多到頭了,沒什么可升的。

    而且霍世鳴也很滿意自己的現(xiàn)狀,根本不打算挪動位置離開燕西。

    京師確實繁華,可京師有太后,有天子,有王公大臣,哪里有在燕西一家獨大自在呢。

    這份功勞不用在他本人身上,自然是要惠及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太后娘娘肯賜名給一個商戶之女,難道還會不愿意給自己的侄兒一個恩典嗎?

    翌日一早,霍世鳴抱著長孫,帶著幾大車年禮進(jìn)宮。

    今天是臘八節(jié),季銜山正在陪霍翎喝臘八粥。

    看到霍世鳴抱著孩子走進(jìn)來,季銜山放下碗,高興道:“阿興也來了。”

    季銜山從霍世鳴手里接過小表弟阿興,又問霍世鳴:“外祖父用過臘八粥了嗎?”

    霍世鳴朗聲一笑:“一大早起來用了一碗,不過你外祖母的廚藝和宮里的御廚肯定沒得比。”

    季銜山命人再去取一碗臘八粥來:“外祖父正好嘗嘗御膳房的手藝。”

    霍世鳴道:“行,我胃口一向好,這會兒聞著食物的香味,又有些餓了。”

    季銜山低頭逗弄孩子,隨口問霍世鳴今日怎么進(jìn)宮了。

    霍世鳴說起年禮的事情。

    那幾大車年禮,有一部分是孫裕成準(zhǔn)備的,一部分是方家準(zhǔn)備的,霍世鳴進(jìn)宮時也一起帶過來了。

    “以前家里給陛下和娘娘準(zhǔn)備年禮,都是早早準(zhǔn)備好,然后派管家從行唐關(guān)送到京師。

    “今年我有幸留在京師過年,就不用那么折騰了,可以直接送到陛下和娘娘手里。”

    霍翎方才一直在安靜喝著臘八粥,這會兒聽到霍世鳴的話,才緩緩開口:“確實是有很多年,不曾與父親一起過年了。”

    霍世鳴面露唏噓:“算一算時間,都有十四個年頭了。”

    霍翎笑了笑,對季銜山道:“別逗弄孩子了。再不去天章閣上課,就該遲到了。”

    季銜山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青云,你去把孩子抱到我身邊。”霍翎側(cè)頭,對一旁的祝青云吩咐道。

    霍世鳴順勢掃了一眼。

    原來這位就是最近風(fēng)頭正盛的祝青云祝女官。

    祝青云將孩子放到霍翎身邊,霍翎一只手托著孩子,一只手撫了撫孩子肉嘟嘟的臉頰。

    “阿興這孩子,與阿澤生得真像。”

    霍世鳴聽到霍翎主動提起孩子,笑容更盛,說起孩子身上發(fā)生的一些趣事,還有前段時間孩子生病時人仰馬翻的慌亂。

    霍翎道:“陛下小的時候,每次一生病,我宮里上上下下都提著一顆心,即使是睡下了,也要時刻睜一只眼,就怕病情突然加重。”

    霍世鳴附和:“誰說不是呢。孩子生病,大人也要跟著一起遭罪。”

    話到此處,眼看著氣氛已經(jīng)烘托得差不多,霍世鳴順勢提出自己的請求。

    霍翎眉梢微揚,露出訝異之色:“霍興不是孩子的大名嗎?”

    霍世鳴連忙擺手:“娘娘誤會了。

    “阿興是我隨便取的小名。孩子還沒滿一周歲,所以也不急著取大名,就先取個小名來叫叫。”

    霍翎微微頷首,卻是笑道:“我倒覺得不用這么麻煩。興這個字寓意極好,可以直接用來做大名。”

    霍世鳴臉上笑意微僵:“這……”

    眼看著霍翎就要直接拍板定下孩子的名字,霍世鳴也顧不上矜持:“娘娘身份尊貴,若是這孩子能由娘娘取名,也能讓他沾一沾娘娘的才氣和貴氣。”

    “既然父親這么說了……”

    看霍世鳴如此堅持,霍翎改口:“那這孩子,就叫霍幸吧。”

    霍世鳴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太后給孩子取了名字,乍一看,好像確實是達(dá)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但是……

    阿興,霍興,霍幸……

    這名字,未免太過敷衍。

    而且,幸——

    是幸運,亦或是,幸進(jìn)?

    這個想法躍上心頭,霍世鳴眉心一跳,不管如何不滿意這個名字,都不敢再開口與霍翎歪纏,只得含糊著應(yīng)了下來,代長孫霍幸謝過太后賜名。

    面前的茶水已經(jīng)有些涼了,霍翎讓人重新?lián)Q了一杯熱茶。

    她捧著熱茶,語氣不變,繼續(xù)與霍世鳴聊著家常。

    霍世鳴弄不明白

    霍翎的心意,就想著打一打感情牌,于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嘆息道:“等過完年,我也該回行唐關(guān)駐守了。下回再進(jìn)京時,阿興……阿幸那孩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能跑能跳了。”

    霍翎摸了摸孩子的頭:“阿幸生得如此機(jī)靈,也難怪父親舍不得他。”

    “我哪里只是舍不得他。我也舍不得你、陛下和阿澤。這幾年里,要不是有你和陛下看顧著,以他的性子,早就不知道惹出什么亂子了。”

    霍翎道:“父親如此舍不得,不如留在京師,一家團(tuán)聚。”

    霍世鳴渾身一震,愕然抬頭。

    感情牌的效果,是不是好得過頭了些。

    霍世鳴勉強(qiáng)笑了一下:“我一介莽夫,只會練兵打仗,我留在京師,幫不上陛下和娘娘什么忙,反倒是留在燕西,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能為陛下和娘娘分憂一二。”

    ……

    “爹,怎么樣,娘娘給孩子取名了嗎?”

    霍澤今天特意早早下衙,就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自家兒子的大名。

    結(jié)果他興沖沖回到府里一看,孩子已經(jīng)睡下,他爹枯坐在搖籃旁邊,神情陰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到霍澤的話,霍世鳴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聲音略帶幾分沙啞:“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霍澤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叫什么?”

    “霍幸。”

    霍澤一愣:“這個名字……”

    霍世鳴擺擺手:“娘娘已經(jīng)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霍澤將逸到嘴巴的抱怨咽了回去。

    霍世鳴已經(jīng)沒心思理會兒子的情緒了,他的心神都放在娘娘要他留在京師這件事情上。

    “對了爹,我今兒在衙門聽說了一件事情。你今天進(jìn)宮去了,怕是還沒聽到風(fēng)聲。

    霍世鳴不耐煩地擰起眉頭:“什么事情?”

    霍澤道:“無鋒大哥回京了。下回我們再舉辦宴會時,別忘了給他那邊也下一個帖子。”

    霍世鳴猛地抬起頭來,面色陰沉到幾乎能滴出水來。

    “你說什么,無鋒回京了!?”

    “是、是啊。”霍澤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說話也有些結(jié)巴,“我今日換防時遇到他了,他說錯過了孩子的滿月酒和百日宴,遲些會把禮物全都補(bǔ)上,我還讓他別那么客氣。”

    霍世鳴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回踱步,神情焦灼。

    六月時,吏部右侍郎在文盛安的示意下,上折彈劾他以權(quán)謀私,擁兵自重。

    無鋒奉太后之命前往行唐關(guān)。

    他收到太后密令后,親自押送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回京。

    無鋒和他帶去的一隊下屬卻沒有跟著他回京,而是留在了行唐關(guān)。

    霍世鳴讓自己的心腹盯好無鋒一行人的蹤跡,然后就匆匆押送劉集進(jìn)京了。

    此后幾個月里,他所有心神都放在和文盛安斗法上,再加上他在行唐關(guān)的心腹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他就徹底將無鋒忘在了腦后。

    如今無鋒突然回京,娘娘的態(tài)度又如此古怪,莫非是無鋒真的查到了什么東西?

    ***

    皇宮里修筑有四座藏書閣,這四座藏書閣,收錄著歷朝歷代藏書逾萬卷。

    其中藏書最多,占地最廣的,就是文淵閣。

    除了收錄古籍字畫外,以往朝臣上表的奏折,也都會按照年份存放在文淵閣里。

    無墨提著明亮的燈籠,緊緊跟在霍翎身后,與霍翎一起穿行于書架間,最后停在了存放景元二十六年所有折子的書架前。

    指尖從積灰的折子上輕輕劃過,突然,霍翎動作一頓,指尖回勾,將其中一本奏折抽出。

    “找到了。”

    無墨既好奇又疑惑:“娘娘深夜來此,是要找什么奏折?”

    霍翎打開奏折。

    借著燈籠的光亮,無墨看清了折子的落款:

    文盛安

    ——景元二十六年十一月,先帝駕崩,柳國公兵敗身死,兵部尚書之位空缺。

    文盛安上書,舉薦承恩公霍世鳴擔(dān)任兵部尚書,想以此削弱太后權(quán)勢。

    霍翎當(dāng)場駁回文盛安的舉薦,將兵部左侍郎李寒松提拔為兵部尚書。

    這本舉薦折子,也被收入文淵閣,多年不見天日。

    一晃經(jīng)年,文盛安致仕,吏部尚書之位出現(xiàn)空缺。

    有資格坐上吏部尚書之位的人并不多,太后遲遲沒有定下吏部尚書之位的人選,讓那幾個有資格的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終于,左等右等,千盼萬盼,臘八節(jié)后第二日,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太后宣布了任命,人選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吏部尚書并未花落大家看好的那幾人,而是由僅剩的輔政大臣、禮部尚書陸杭擔(dān)任。

    原兵部尚書李寒松,遷往禮部,接任禮部尚書。

    空缺出來的正二品兵部尚書一職,由行唐關(guān)主將、正三品懷化大將軍霍世鳴接掌。

    世事變遷,八年之久,文盛安的舉薦,還是被采納了。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收復(fù)燕云十六州!?……

    也許連文盛安自己都沒有料想到,命運會如此戲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霍世鳴還是成為了兵部尚書。

    只是這一回,事態(tài)并非由他親手推動,而是由曾經(jīng)狠狠駁回過這本折子的霍翎一手促成。

    從正三品邊境主將,到正二品一部尚書,在大多數(shù)朝臣看來,這就是太后對霍家的恩寵與看重。

    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夠不著尚書之位的邊。

    只有極少數(shù),經(jīng)歷過柳國公權(quán)勢顯赫時期的朝臣,敏銳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承恩公在行唐關(guān)待得好好的,太后為何會突然將他召回京師?

    這其中,是否有隱情?

    丁景煥如今是刑部左侍郎,在朝堂上的站位愈發(fā)靠前。

    在聽到這道任命時,丁景煥的眉心猛地一跳。

    顯然,即使是他這位太后心腹,也都意外于太后的做法。

    他應(yīng)該是在場所有人里,最清楚內(nèi)情的人。

    先帝時期,勛貴勢力龐大。

    柳國公府位列勛貴之首,不僅有極深的威望,還牢牢把持著兵權(quán)。

    為了節(jié)制柳國公府的權(quán)勢,先帝與文盛安這對君臣,任命柳國公為兵部尚書,又用了其它手段,才成功收回柳國公府手里的兵權(quán)。

    景元二十六年,先帝駕崩。

    臨終前,先帝留下遺詔,任命霍世鳴為行唐關(guān)主將。

    正是因為有燕西十幾萬軍隊在背后支持,在朝中根基不穩(wěn)的霍翎,才能與文盛安、陳浩言等輔政大臣進(jìn)行周旋,不至于落入下風(fēng),全無還手余地。

    文盛安欲效仿昔年柳國公府舊事,上書舉薦霍世鳴為兵部尚書,所圖不過三點:

    一是削弱太后勢力;

    二是防備外戚坐大;

    三是自己把持朝政。

    即使過去了那么多年,丁景煥還清楚地記得,太后駁回這道折子時說過的話:

    “我爹的畢生抱負(fù)是征戰(zhàn)沙場,收復(fù)燕云十六州。

    “讓一位領(lǐng)兵征戰(zhàn)的將領(lǐng)留在京師任兵部尚書,深陷權(quán)謀算計,是蹉跎了他。”

    ……

    如果不是親耳聽聞,丁景煥很難相信,這樣的話語會出自一位攝政太后之口。

    只是,八年的時間,終究改變了很多東西。

    將領(lǐng)的追求與抱負(fù)早已不再純粹,為了成為燕西的土皇帝,籠絡(luò)將領(lǐng),邀買人心,以公肥私。

    想到這兒,丁景煥視線微移,落到霍世鳴身上。

    他這個局外人看懂了娘娘的苦心,承恩公身處局中,又能否理解娘娘的一番好意呢。

    ……

    霍世鳴腦子轟隆作響,無數(shù)聲音縈繞在他耳畔,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任何事情。

    到最后,他想起來的,是文盛安致仕前對他放的那一席狠話:

    “娘娘與承恩公不夠齊心,我方能在其中左右逢源。

    “但我不知道,承恩公如此積極主動地幫娘娘對付我,打的又是什么算盤?

    “我倒下以后,承恩公能得到什么好處?”

    文盛安說那一番話的時候,正是霍世鳴最志得意滿的時候。

    一個勝利者,在面對失敗者時,是足夠游刃有余的。

    因此他將文盛安的話聽在了耳里,卻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有些隱秘地不屑,覺得文盛安這位輔政大臣也不過如此。

    除了會挑撥離間,就不會做別的事情了。

    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文盛安前腳剛致仕,太后后腳就開始過河拆橋。

    好一個兵部尚書。

    好一個明升暗貶。

    他養(yǎng)大的好女兒,竟將朝堂上的制衡手段,用在了他這個父親身上。

    前段時間他有多得意,有多風(fēng)光,如今就有多難堪。

    霍世鳴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憤慨,猛地抬起頭來,望向垂坐在御座之后的攝政太后。

    黃色紗幔隔絕了所有人的窺探,霍世鳴看不清太后此刻的神情,只能感覺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視線,靜靜落在自己的身上。

    “承恩公,還不叩恩嗎?”

    仿佛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霍世鳴渾身一顫,低下頭來,露出順服之態(tài)。

    “臣,叩謝皇恩。”

    ***

    這場氣氛微妙古怪的大朝會,在霍世鳴領(lǐng)旨謝恩后,終于落下帷幕。

    霍翎回到興泰殿,剛要開始處理政務(wù),就有宮人進(jìn)來稟報,說是陸杭求見。

    陸杭步伐穩(wěn)健,面帶喜色,嘴里卻抱怨起來:“娘娘,我這把老骨頭,原本是想在禮部上告老還鄉(xiāng)的,您怎么突然把我調(diào)去吏部了。”

    霍翎打量他幾眼,真心實意道:“陸卿還沒到能稱老骨頭的時候。”

    陸杭一向懂得保養(yǎng),明明已是六十好幾的人,望之不過五十上下。

    陸杭頗有些受寵若驚。

    霍翎看他高興,也樂意多說幾句:“朝中上上下下,論資歷,論能力,就沒有比你更適合當(dāng)吏部尚書的人了。陸卿總不能叫我退而求其次吧。”

    陸杭愈發(fā)心花怒放。

    對比另外兩個輔政大臣,一個被貶出京,一個被逼致仕,他不僅平平安安待在任上,還更進(jìn)了一步,陸杭委實是覺得自己運道好。

    他敢拍著胸口保證,文盛安和陳浩言那兩個老古板,絕對沒有從娘娘口中聽到過這樣的夸獎。

    不過陸杭嘴上還是很謙虛:“朝中俊杰輩出,我不服老都不行了。吏部如今一團(tuán)亂麻,我只怕自己辜負(fù)了娘娘的期許。”

    這也是實話。

    文盛安在吏部經(jīng)營多年,根基深厚,如今文盛安一倒,吏部官員也開始大洗牌。

    想要把吏部徹底理順,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精力。

    而陸杭最欠缺的,就是時間與精力。

    霍翎道:“你只管坐鎮(zhèn)吏部,剩下的事情,原也無需你親自出馬,交給年輕人來辦就行了。”

    陸杭眸光一閃,想到已經(jīng)先一步被任命為吏部右侍郎的宋敘,明白了娘娘的意思。

    宋敘原本就是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如今兩人都到了吏部,他指派起宋敘來也很順手。

    眼下已是年底,禮部要忙著籌備祭祀事宜,事務(wù)繁雜,未免祭祀大典出任何差錯,陸杭肯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崗,等到過完年再離開禮部。

    霍翎順便和陸杭聊了聊祭祀的事情,才打發(fā)陸杭離開。

    其實她將陸杭調(diào)去吏部,還有另一個不曾挑明,彼此卻心照不宣的原因——

    她要展示她對陸杭的器重與厚待。

    連著打壓了兩位輔政大臣,剩下那一位對她毫無威脅,自然要好好施恩,以安人心。

    處理完公務(wù),又用了些東西,霍翎讓無墨陪她四處走走。

    寒冬時節(jié),即使是打理精細(xì)的御花園,也難**露出幾分冬日衰敗,唯有紅梅灼艷。

    主仆二人靜靜逛了一會兒,無墨突然道:“娘娘,承恩公讓您失望了嗎?”

    霍翎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怎么這么說。”

    無墨道:“昨天娘娘給孩子取名為霍興,我就覺出不對了。”

    雖然她家娘娘一向沒什么取名字的天賦,但也不至于沒天賦到,直接把小名“阿興”拿過來當(dāng)大名。

    會這么做,本就是態(tài)度的一種體現(xiàn)。

    霍翎抱著湯婆子,向前走去:“你早就覺出不對,承恩公卻遲遲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無墨緊緊跟在霍翎身后:“娘娘從小就是這樣。”

    霍翎問:“我是什么樣?”

    無墨:“每次不高興都不會直接說出來,要叫周圍人去猜。”

    霍翎:“你每次都能猜出來。”

    無墨:“聰明人會去猜,我呢,不是猜出來的,是感受出來的。”

    “沒辦法。”無墨嘆了口氣,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您不主動說,我又猜不出來,可不就是只能用心去感受了。”

    霍翎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站在一樹紅梅前,伸手握住花枝。

    隨后,她折下開得最好的那朵紅梅,別在無墨鬢角。

    無墨輕撫鬢邊花,唇角上挑:“娘娘怎么突然給我簪花了。”

    霍翎道:“這是逗我高興的獎勵。”

    無墨笑容明媚。

    霍翎被她感染,也笑起來:“我小的時候,就是這么個別扭性子。心里藏著事,卻不樂意說,只盼著其他人能看出來,然后滿足我。

    “你知道我那個時候,最想得到,卻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是什么嗎?”

    無墨心中隱隱有猜想:“是承恩公的看重?”

    霍翎頷首:“確實是父親的重視與偏愛。”

    無墨道:“娘娘早就已經(jīng)得到了。”

    霍翎卻反問:“我真的得到了嗎?”

    無墨一愣。

    霍翎道:“我對父親的濡慕,他會看不出來嗎?”

    無墨說不出話。

    不是答不上來,而是答案太過冷酷,讓她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他看得出來,只是不在意。”頓了頓,霍翎才道,“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不吝嗇展示一下對女兒的疼愛;偶爾沒有心情懶得搭理的時候,就視而不見。”

    無墨握住霍翎被湯婆子焐熱,又被風(fēng)吹冷的手。

    霍翎道:“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將我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的呢?”

    無墨本不想回答,但看出來霍翎在等待她的答案,唇角動了兩下,小聲道:“娘娘和端王認(rèn)識以后。”

    霍翎垂下眼眸,將自己懷里的湯婆子遞給無墨,讓她拿去暖手:“你心心念念要得到的東西,會成為你的執(zhí)念,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會成為可以被利用的弱點。”

    她曾經(jīng)是端王的執(zhí)念。

    端王以為權(quán)力和她都是唾手可得之物,可當(dāng)他面對的阻礙是皇權(quán)時,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從她選擇了先帝以后,她在端王心目中,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昔日情人,更是權(quán)力的標(biāo)志。

    得到了她,就像是從先帝手中奪過了權(quán)力。

    她正是抓住了端王的不甘,利用了端王的執(zhí)念,才能用玉佩引出端王,一擊必殺。

    而她的父親,也認(rèn)識到了她的不甘是什么,甚至有意識地利用著這份執(zhí)念。

    那一封封溫馨動人的家書,那一車車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每一次相見時都會聊起的舊事……

    父親在盡可能地,展現(xiàn)對她的關(guān)懷。

    這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的疼愛……

    還是父親在假借疼愛之名,向她進(jìn)行無休止地索取?

    “一開始,我也會為這樣的情感而高興,而歡喜。慢慢地,我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年少之時求之不得的東西,不過如此。”

    原來她少女之時視作大英雄的父親——

    也不過如此。

    無墨鼻尖一酸,眼睛也被呼嘯的冷風(fēng)吹得干澀:“娘娘怎么突然說這種喪氣話。”

    “不是喪氣話。只是認(rèn)清了現(xiàn)實,并且愿意承認(rèn)現(xiàn)實如此。”

    霍翎抬起手,看著寬袖上繡著的鳳紋:“從皇后到太后,我需要的是母儀天下。但是我的父親,只想用皇后的鳳冠、太后的冠冕,來為家族爭取榮耀與利益。”

    溫情脈脈的背后,從來都是利益動人心。

    父親所看重的,所偏愛的,從來都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能帶來的價值。

    如果有朝一日她不能再給家族、再給父親帶來價值,他待她的態(tài)度還會像以前一樣嗎?

    這些年,父親從她身上得到的回報,早已遠(yuǎn)超父親在她身上的下注。

    她與霍家,早已不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兵部尚書之位,確實是她對父親的敲打。

    但這樣的敲打,又是多少人心心念念求之不得。

    霍家身為她的家族,已經(jīng)足夠榮耀。

    只要父親懂得知足,別去肖想那些不能觸碰的東西,霍家的富貴顯赫,必定延綿數(shù)代。

    ***

    霍世鳴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皇宮的。

    一路上還有一些個不長眼的,沒看出他的不對勁,過來向他道賀,問他什么時候再舉辦一場宴會。

    霍世鳴沒有心情應(yīng)付他們,胡亂點了兩下頭,又隨口應(yīng)了幾下,就推開面前攔路的人,匆匆回了霍府。

    方氏正在廳堂里,和兒媳婦關(guān)氏商量著過年的事情。

    看清霍世鳴的臉色時,方氏一愣。

    “……老爺,是出了什么事嗎?”

    霍世鳴神情僵硬:“沒出什么事。”

    霍世鳴的臉色,可不像是沒出事的樣子。

    但多年夫妻,方氏對霍世鳴還是了解的。

    見他不想說,也識趣地不再追問,默默轉(zhuǎn)移話題,說起自己收拾行李的事情。

    他們在京師一住就是半年,燕西軍務(wù)繁忙,等到一過完年,霍世鳴肯定要立刻動身返回行唐關(guān)。

    方氏提前將東西整理出來,也免得臨到要出發(fā)了手忙腳亂。

    “不用收拾了。”

    “老爺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聽著糊涂。”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太后娘娘已任命我為兵部尚書,年后無需再啟程回行唐關(guān)。”

    方氏:“……”

    想到自己以后要一直待在京師,方氏的心口也開始發(fā)堵。

    再晚些時候,兒子霍澤和軍師孔易一起過來了。

    書房里,三人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孔易主動開口打破沉默:“我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將軍會失態(tài)。”

    霍世鳴端起一旁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

    冰涼的茶水灌入喉嚨,霍世鳴心中燃燒著的那團(tuán)無名怒火,也終于被澆滅。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不管心里作何感想,至少面色好看了許多。

    “昨天在皇宮里,太后突然開口要我留在京師,一家團(tuán)聚,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預(yù)感。但我也沒想到,太后動作會這么快。”

    孔易也不得不嘆服:“太后娘娘決斷之快,對出手時機(jī)把握之準(zhǔn),確實是我憑生僅見。”

    霍世鳴不滿地看了孔易一眼。

    他現(xiàn)在要聽的不是孔易對太后的夸獎。

    孔易好脾氣笑笑:“將軍莫惱。”

    霍世鳴知道自己是在遷怒。

    他嘆了口氣,緩和語氣:“我應(yīng)該聽你的,這段時間不要那么張揚。”

    霍世鳴這樣的性情,在低谷時還能蟄伏,事事順?biāo)鞎r反倒容易志

    得意滿。

    在他第一次舉辦宴會邀請朝臣時,孔易沒有勸阻。

    在他第二次舉辦宴會邀請朝臣時,孔易也沒有勸阻。

    到第三次時,孔易方才開口,霍世鳴卻被同僚的擁護(hù)與吹捧蒙住心智,聽不進(jìn)去孔易的勸阻。

    如今狠狠栽了一個大跟頭,才知道孔易說的都是至理名言。

    還是得多聽聽聰明人的建議啊。

    孔易沒有抓著這一點斤斤計較,反而溫聲勸慰起霍世鳴:“文盛安有多難纏,我清楚,將軍更清楚。事成之后慶祝一二,也是人之常情,將軍無需因此煩憂。”

    霍世鳴心里舒服了一些。

    孔易道:“我看,太后娘娘突然決定調(diào)將軍回京,癥結(jié)還是出在行唐關(guān)。”

    霍世鳴被孔易這番分析轉(zhuǎn)移了注意:“無鋒前兩日回京了。你說,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孔易道:“從時間上來看,應(yīng)該是。”

    霍世鳴身體向后一倒,背脊緊貼在椅背上:“他在行唐關(guān)一待就是半年,能查出來一些事情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孔易垂眸思量片刻,突然開口:“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現(xiàn)在還被關(guān)押在京兆府牢房里面嗎?”

    霍世鳴一愣,不怪他一時間忘了劉集這個人,實在是劉集被關(guān)在牢房里太久了。

    太后扣下劉集,卻遲遲沒有發(fā)落于他。

    霍澤適時開口,將事情攬下來:“我這就去查。”

    孔易道:“如果劉集被提審了,就說明無鋒查到的東西,和劉集有關(guān)。如果劉集沒有被提審,我也猜不到了。”

    霍澤家世顯赫,出手大方,喜歡結(jié)交朋友。

    他在許多衙門都有認(rèn)識的人。

    想要打聽到一些機(jī)密不容易,但想要打聽一個犯人是否被提審過,還是不難的。

    不多時,霍澤就帶著消息回來了:“兩日前,丁景煥去京兆府提審過劉集。”

    “孔軍師當(dāng)真是神機(jī)妙算。”

    霍世鳴原本低落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至少他弄清楚了太后對他態(tài)度發(fā)生轉(zhuǎn)變的原因,不再像先前一樣一頭霧水。

    “之前我還為自己聯(lián)合百官驅(qū)逐文盛安一事沾沾自喜,現(xiàn)在才知道,留著文盛安,比驅(qū)逐文盛安要好。”

    霍世鳴要說一點兒都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文盛安還在朝中,還能威脅到太后,太后絕不會輕易動他的兵權(quán)。

    他以為文盛安倒下以后,父女兩以前因為文盛安鬧出來的矛盾都可以解決掉,現(xiàn)在看來,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沒有文盛安從中作梗,只是撕開了父女關(guān)系的最后一塊遮羞布,讓父女間的矛盾真正暴露出來。

    孔易卻反問:“成為兵部尚書,不算是娘娘對將軍的嘉獎嗎?”

    霍世鳴郁悶道:“八年前,文盛安就曾舉薦我為兵部尚書。那個時候我沒有對兵部尚書之位動過心,現(xiàn)在就更不可能動心。”

    這對他來說,怎么能算嘉獎呢。

    比起調(diào)回京師當(dāng)什么兵部尚書,他更樂意當(dāng)行唐關(guān)主將。

    要知道,在燕西可是他一人獨大。

    回到京師以后,上頭壓著太后和陛下,還有一些個不好得罪、不能得罪的宗室朝臣,稍微做得出格一些就會被御史追著彈劾,哪里有在燕西快活自在。

    孔易道:“將軍這話,私底下與我們說說就算了。我們都知道將軍征戰(zhàn)沙場、殺敵報國的心。

    “但這話放到外面,只會讓人覺得將軍不知足。”

    這就是太后娘娘的高明之處。

    分明是在敲打?qū)④姡瑓s讓人挑不出任何理。

    霍世鳴唇角緊抿,即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認(rèn)命。

    太后心意已決,他又能如何?

    霍世鳴只能安慰自己,兵部尚書之位也不差……

    留在京師享福,兒孫承歡膝下,其實也挺好的……

    就在霍世鳴不斷說服自己,試圖讓自己接受現(xiàn)實時,孔易突然開口:“將軍想要重新回到行唐關(guān)執(zhí)掌兵權(quán)嗎?”

    霍世鳴猛地抬頭:“你有辦法讓太后改變心意?”

    “有。”

    霍世鳴急聲追問:“什么辦法?”

    孔易聲音低沉,宛若驚雷,驟然炸響。

    “大戰(zhàn)一起,臨陣換將,實乃大忌。”

    霍世鳴眉心一跳:“大戰(zhàn)?”

    他下意識開始思索,羌戎近期是否有異動,北邊的大穆近期是否有異動。

    沒聽說大燕要和周邊開戰(zhàn)啊。

    孔易伸手,按住霍世鳴的肩膀,打斷霍世鳴的思索。

    “我聽將軍說過很多回,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是霍家祖訓(xùn),也是將軍畢生志向。

    “大穆永慶帝日漸年邁,身體大不如前,底下幾位成年皇子為儲君之位爭得頭破血流,永慶帝卻更屬意立最小的兒子為太子。

    “永慶帝如此偏心,這讓幾位成年皇子以及他們手底下的人如何能心服?

    “大穆亂象已現(xiàn),我朝卻休養(yǎng)生息多年,足有一戰(zhàn)之力。收復(fù)燕云十六州的時機(jī)近在眼前,將軍何不進(jìn)言獻(xiàn)策,鼓動群臣,主動對大穆發(fā)兵!?”

    霍澤滿臉震驚。

    雖然他爹經(jīng)常將“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掛在嘴邊,他聽得耳朵都要出繭了,但這是不是太突然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聊到揮師北上了!?

    霍世鳴亦覺突然,一顆心卻在瘋狂躁動。

    霍家與燕云十六州的糾葛,實在是太深了。

    前朝末年,末帝昏聵無能,將燕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其中也包括霍家先祖駐守的城池。

    自那以后,“收復(fù)燕云十六州”就被寫進(jìn)霍家祖訓(xùn)里,成為每個霍家人都時常掛在嘴邊的志向。

    本朝高宗皇帝執(zhí)政時,為了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曾經(jīng)揮師三十萬北上,由霍世鳴的親生父親霍英紹領(lǐng)兵,卻接連遭逢大敗。

    大燕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騎兵,在大戰(zhàn)中盡數(shù)折損。

    霍家被削去侯爵之位,貶到永安縣駐守,從此敗落。

    霍世鳴想要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想要謀奪這份無上的軍功,但父輩的慘痛,從高處跌入谷底的落寞,又讓他生出無窮的恐懼。

    兩種情緒不斷拉扯著他,最終,還是野心戰(zhàn)勝了恐懼。

    如果能一舉收復(fù)燕云十六州,那他不僅能重新執(zhí)掌兵權(quán),還能立下曠世偉業(yè)。

    就算不能收復(fù)燕云十六州,只要大戰(zhàn)一起……

    只要大戰(zhàn)一起,他成為兵部尚書一事,就會不了了之。

    大燕休養(yǎng)生息多年,再怎么樣,都不可能輸給大穆吧。

    他完全可以抓住機(jī)會,多打幾場勝仗,多立一些戰(zhàn)功。

    孔易短短幾句話,成功將霍世鳴鼓動起來,卻又忍不住潑了一盆冷水。

    “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是舉國大事,想要說服太后、陛下和朝臣同意發(fā)動戰(zhàn)爭,并非易事。

    “只有讓所有人都意識到發(fā)動戰(zhàn)爭是有利于大燕的,此戰(zhàn)有機(jī)會一舉收復(fù)燕云十六州,他們才會成為主戰(zhàn)派,支持將軍對大穆動兵。”

    聽到太后二字,霍世鳴發(fā)熱的腦子清醒了些:“太后會同意嗎?”

    孔易道:“將軍莫忘了,太后也是霍家人。”

    霍世鳴長舒一口氣:“你說得對,不管怎么樣,她都是霍家人,她只會比我更想要收復(fù)燕云十六州。”

    霍澤完全跟不上霍世鳴和孔易的思路。

    但他能從中聽出來,他爹對這個提議動心了。

    霍澤抿了抿干澀的唇角,開口插話:“爹,我們要不要事先知會娘娘一聲,爭取娘娘的同意后,再去說服陛下和朝臣?”

    霍世鳴有些猶豫。

    孔易道:“將軍比我更了解太后。以太后的性情,決定好的事情,不會輕易反悔。

    “她已經(jīng)下令任命將軍為兵部尚書,如果將軍先去征詢娘娘的意見,難道娘娘就會改變主意,將出兵大穆一事全權(quán)交給將軍嗎?”

    要是在幾天之前,霍世鳴還能肯定地說:太后會將收復(fù)燕云十六州一事全權(quán)交給他。

    但現(xiàn)在,霍世鳴已經(jīng)不敢肯定了。

    霍世鳴覺得,太后頂多會讓他留在京師,負(fù)責(zé)后勤糧草調(diào)度,根本不可能讓他重新回到邊境執(zhí)掌

    兵權(quán)。

    “周嘉慕在燕北待了很多年,與大穆軍隊時常有接觸。如果娘娘同意發(fā)兵攻打大穆,應(yīng)該更屬意讓周嘉慕統(tǒng)領(lǐng)全局。”

    孔易道:“那就是了。將軍才在文盛安的事情上栽了一個大跟頭,甘心再一次為他人做嫁衣嗎?我記得將軍與周將軍的關(guān)系很是一般,您愿意讓他再次壓您一頭嗎?”

    “你讓我想想……”

    霍世鳴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你讓我好好想想。”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我就沒見過幾個比太……

    孔易的計策說復(fù)雜也不復(fù)雜。

    霍翎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換將,主要還是因為邊境安穩(wěn),短時間內(nèi)沒有用到行唐關(guān)軍隊的機(jī)會。

    新任行唐關(guān)主將有充足的時間收攏人心,接掌軍隊,理清軍務(wù)。

    霍世鳴想要重新執(zhí)掌軍隊,只有一個辦法——

    堅定主戰(zhàn)。

    太后娘娘并非是一個軟弱的人,她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極少有回旋的余地。

    要是霍世鳴先去說服太后,即使成功說動太后,也達(dá)不成自己的真正目的。

    所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做過一次就夠了,沒必要再做第二次。

    最好的辦法,還是先去說服朝臣,拉攏盟友,讓更多人支持他,讓發(fā)兵大穆、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成為朝堂上的大勢所趨。

    再以大勢,裹挾君意,讓太后和陛下同意發(fā)兵。

    ……

    這樣的大事,即使霍世鳴十分心動,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松口答應(yīng)。

    別的不說,他總得先派人去一趟大穆,看看大穆的情況是否如孔易所言。

    他再信任孔易,也不可能孔易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孔易知道霍世鳴的顧忌,起身告退:“給將軍出謀劃策,是我的本分;是否要采納,全在將軍。

    “新任行唐關(guān)主將的人選還未定下,就算定下了,等他徹底梳理清楚行唐關(guān)的軍務(wù),也要一兩年時間。

    “將軍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

    孔易一走,霍澤扭頭看向霍世鳴,臉色一垮:“爹,這樣做實在是太冒險了。”

    霍世鳴神情陰晴不定:“你是怎么想的?”

    霍澤連忙將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股腦道出。

    “收復(fù)燕云十六州說得輕松,但要是那么容易做到,整整一百年過去,怎么還沒有被收復(fù)。

    “我知道爹你不稀罕當(dāng)兵部尚書,但娘娘心意已決,我們何必逆著她的心意來呢。

    “你已經(jīng)是一等承恩公,就算真打贏大穆,收復(fù)燕云十六州,于我們家而言,也不過是更添三分榮耀顯赫。風(fēng)險遠(yuǎn)大于收益,又何必去冒這個風(fēng)險呢。”

    也許是自己比較胸?zé)o大志吧,霍澤真的挺滿足現(xiàn)狀的。

    雖然有的時候,他也會覺得太后過于嚴(yán)苛,但霍澤不愧是方氏的親生兒子。

    再如何不滿太后的做法,也頂多是掩起門來悄悄抱怨兩句,根本不敢往外說。

    霍世鳴狠狠瞪了霍澤一眼:“霍家是武將出身,你小的時候,我一直壓著你讀兵書、習(xí)兵法,這才勉強(qiáng)磨去了你的浮躁。

    “原以為你長大以后,再也不需要我時時盯著你上進(jìn),這才放心讓你一個人留在京中。現(xiàn)在看來,我讓你看的那些東西,你都沒有好好看過。”

    霍澤目光游移,有點心虛,勉強(qiáng)辯解道:“我要去衙門當(dāng)差,隔三差五還要網(wǎng)羅好東西進(jìn)宮探望陛下,與陛下聯(lián)絡(luò)感情,再分出一些時間陪伴關(guān)氏、應(yīng)酬同僚……”

    霍世鳴懶得聽霍澤的狡辯,揮手打斷。

    他看著霍澤,面無表情:“誰告訴你,發(fā)兵大穆是風(fēng)險遠(yuǎn)大于收益?”

    霍澤一愣,連忙坐直,露出洗耳恭聽之狀。

    霍澤這個態(tài)度,讓霍世鳴心氣稍順。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給霍澤分析利弊。

    霍世鳴是常年留守邊境的武將,時常與羌戎接觸,又志在“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所以也會想辦法收集大穆的情報。

    對于大燕的軍事實力,以及大穆的軍事實力,霍世鳴都心中有數(shù)。

    這幾年里,大穆深陷奪嫡之爭,原本歸順大穆的游牧民族部落,也在陸陸續(xù)續(xù)掀起反叛,國內(nèi)形勢動蕩不安。

    反觀大燕——

    “先帝還在時,你阿姐就在為日后吞并羌戎、收復(fù)燕云十六州做準(zhǔn)備了。

    “我不知道她具體都準(zhǔn)備了些什么,但十余年籌備,我可以肯定,戰(zhàn)事一起,優(yōu)勢必在大燕。”

    面對一場勝算極大的戰(zhàn)爭,霍世鳴如何能不心動。

    如果他沒有被調(diào)回京師,沒有被任命為兵部尚書,霍世鳴還能耐著性子多等幾年,等時機(jī)更成熟一點再掀起大戰(zhàn)。

    但現(xiàn)在,再等下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霍世鳴叮囑霍澤:“注意你的嘴巴,別什么事情都往外說。即使是你媳婦,也不能透露一句。”

    霍澤為自己叫屈:“我哪兒敢往外說啊。”

    他還不至于如此沒有分寸。

    而且這種事情說給媳婦聽,只會讓媳婦跟著他一起擔(dān)驚受怕。

    何必呢。

    霍世鳴滿意道:“那就好。”

    霍澤其實已經(jīng)被霍世鳴說服了大半,但心中還是隱隱有著不安。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終于知道自己的不安從何而來。

    太后私底下做了那么多籌備,卻遲遲沒有提出要和大穆開戰(zhàn)。現(xiàn)在他爹搶先一步提出來,豈不是有摘太后桃子的嫌疑?

    “爹,我們這么算計娘娘,以她的性子,想必不會善罷甘休……”

    霍澤所說的,也正是霍世鳴所擔(dān)心的。

    霍世鳴閉了閉眼,長嘆一聲:“我就沒見過幾個比太后更鐵石心腸的人。

    “她那個人,只看重利益。需要霍家支持她的時候,就說什么她與霍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哄得我將所有籌碼押在她身上。

    “眼看著已經(jīng)大權(quán)在握,不需要霍家支持她了,就開始嫌霍家礙眼,要過河拆橋。”:

    霍澤不敢吭聲,靜靜聽著。

    “文盛安那老賊說話不中聽,但有一句話,細(xì)細(xì)想來還是很有道理的。

    “朝堂上存在幾方勢力,才能彼此制衡。太后黨一家獨大,朝政盡歸太后一人之手,對我們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霍澤張了張嘴。

    不久前,他爹儼然還是一副太后黨執(zhí)牛耳者的架勢。

    如今話里話外,已經(jīng)開始將自己和太后黨進(jìn)行切割了。

    霍澤聽得糊涂,小聲詢問:“爹,你的意思是……”

    霍世鳴拍了拍霍澤的肩膀,語重心長:“我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在太后那里,霍家的份量可有可無。從今往后,你要多和陛下打好關(guān)系。”

    霍澤:“啊!?”

    霍世鳴眼睛一瞪,臉龐一板:“哪來那么多廢話,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爹還能害了你不成。我打拼下來的家業(yè),將來不都是留給你和阿興的嗎。”

    ***

    大朝會結(jié)束后,霍翎一直在等待霍世鳴求見。

    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兩日。

    霍世鳴再出現(xiàn)在霍翎面前時,已經(jīng)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將一個“雖有不滿,還是愿意聽從太后安排”的形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霍世鳴嘆道:“我在京師出生,卻在燕西生活了大半輩子,驟然聽聞自己要離開熟悉的地方,心中難免不舍,所以那日才會進(jìn)退失據(jù),冒犯了娘娘。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除了向霍翎認(rèn)錯,霍世鳴還主動向霍翎打聽起新任行唐關(guān)主將的人選。

    “我年后才去兵部報道,如今待在家里也無所事事。要是娘娘定好人選,我也能將我這些年的經(jīng)驗整理出來,告知對方。”

    霍翎淡淡道:“茲事體大,我也還在斟酌。”

    明顯是不想多聊這個話題。

    霍世鳴識趣閉嘴,沒有再追問,更不敢對新任行唐關(guān)主將的人選發(fā)表任何看法。

    霍翎對霍世鳴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大體還是比較滿意的。

    她不打算一直抓著這件事情不放。

    所以在丁景煥進(jìn)宮請安時,霍翎道:“前

    任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的罪名,該定下來了。”

    丁景煥恭聲應(yīng)是。

    幾日后,前任行唐關(guān)副將劉集因貪污受賄、玩忽職守等多項罪名,被判抄家流放。

    霍世鳴收到消息,知道自己這一關(guān)差不多算是過去了。

    不管無鋒具體查到了些什么,太后都不會繼續(xù)追究。一切只會終止在劉集這里。

    ***

    上層的暗潮涌動,與中下層官員無關(guān)。

    這些變動既不能讓他們從中得利,也不會損傷他們的切身利益。

    比起關(guān)注上層官員的調(diào)動,中下層官員更關(guān)注的,反倒是祝青云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四品女官。

    誰家沒有女孩?

    就算自家沒有適齡入宮當(dāng)女官的姑娘,族中也有啊。

    他們這些人家教養(yǎng)出來的姑娘,難道還會輸給一個從蒼州城過來的商戶之女?

    不少人都看到了這條青云路,并為自己看到的前景瘋狂心動。

    在宮中傳出風(fēng)聲,要從官員家眷中征召一批有才能學(xué)識的女官,為太后侍奉筆墨,協(xié)助太后處理外朝奏事時,這份心動頓時達(dá)到了頂峰。

    他們積極打探情報,鼓動家中女孩報名。

    就連一些不太重視女子學(xué)識的人家,也都臨時抱起了佛腳,急急忙忙為家中女孩聘請夫子,希望能趕在宮中開始選拔女官之前,將自家孩子教導(dǎo)成才。

    場面之熱烈,即使霍翎待在皇宮里,也有所耳聞。

    肅郡王府的季二夫人進(jìn)宮給霍翎請安時,還將它當(dāng)做趣事告訴霍翎。

    季二夫人頗有些看笑話的意味:“這些老古板,總覺得女孩不需要學(xué)太多東西,現(xiàn)在怕是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她只有一個女兒,曾被選為公主伴讀,跟著公主在天章閣讀了幾年書。季二夫人看起別人笑話時,自然是底氣十足。

    霍翎笑了下,說:“懂得后悔就是好事。”

    季二夫人道:“還是娘娘豁達(dá)。”

    季二夫人這回進(jìn)宮,其實是代表宗室來向霍翎打探消息的。

    官員家眷能夠進(jìn)宮當(dāng)女官,那宗室女眷能不能行呢。

    這自然是可以的。不過霍翎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才識不達(dá)標(biāo),她不會因為那是自家孩子就放松要求。

    季二夫人喜得連連應(yīng)好,又問霍翎打算什么時候開始選拔,大家都迫不及待了。

    霍翎莞爾:“既然大家的學(xué)習(xí)熱情都這么高,那就等到上元節(jié)后再開始選拔吧。多給她們一些準(zhǔn)備時間。”

    季二夫人心道:得,看來今年京中適齡女眷都得在學(xué)習(xí)中過年了。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選拔女官。

    季二夫人來找霍翎打聽消息,霍翎也有意借季二夫人之口,將選拔要求宣揚出去。

    不求選拔出來的人個個能將四書五經(jīng)倒背如流,至少要識文斷墨,通讀典籍,還要寫得一手好書法。

    要是連書都沒讀通,字都沒寫好的,也不必帶到她面前。先留在家里好好學(xué)兩年吧。

    “那是自然。”季二夫人連聲保證,“大家都盼著自家孩子能在娘娘面前出彩,可沒人想在娘娘跟前丟臉。”

    趁著霍翎心情不錯,季二夫人還順便打聽了下選拔女官的形式。

    霍翎道:“光憑看的,也看不出來誰學(xué)識好,誰學(xué)識差。不如這樣,找一天時間,哀家親自出幾道題目考考她們,按照她們的答題成績擇優(yōu)征召。答得越好,品階相較其余人也就越高。”

    季二夫人贊道:“這種方式可真是新穎。”

    心下打定主意,未來一個月一定要壓著女兒多讀些書,這樣考試的名次也能更好看些。

    季二夫人是個明白人,太后娘娘日理萬機(jī),還能抽出時間和她介紹選拔形式,自然不是只為告訴她一個人的。

    所以季二夫人沒有藏著掖著,誰過來找她打聽,她都會一五一十告知對方。

    一時間,洛城教書先生家的門檻,都快被來來往往的人踏破了。

    就連那些對自身才學(xué)有把握的人,也為爭一個更好的名次努力起來。

    霍翎對此樂見其成。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她一再表現(xiàn)出對有才華的女子的看重,甚至愿意許出女官之位,底下人意識到家中女子成才的好處,自然就樂意看到家中女子讀書進(jìn)學(xué)了。

    除了通過考試的方式征召女官外,霍翎還讓暗衛(wèi)多留意各地有才名的女子。

    事情一一安排下去,眨眼的功夫,年關(guān)將近。

    霍翎帶著季銜山祭祀完天地宗廟,就一起擺駕去了西郊別院。

    別院有好幾處溫泉池子,每年冬天最冷的時候,霍翎都喜歡來這里住上一段時間。今年也不例外。

    別院坐落在京師郊外的西山上,距離皇城有段距離,但住在這里除了能泡溫泉解乏外,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隨時微服私訪。

    季銜山在別院里住了幾天,有些閑不住了,過來給霍翎請安時,說自己這幾日想到處走走看看。

    霍翎平時管季銜山管得嚴(yán),很少允許他出宮閑逛。如今季銜山漸漸長大,又正值春節(jié),霍翎也不愿太拘著他。

    霍翎道:“過年期間,街道上人來人往。你出門的時候帶齊禁衛(wèi),也盡量別去人多的地方。”

    季銜山拍著胸口保證:“母后放心,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道理我都懂的。”

    為了讓霍翎放心,季銜山還將自己的行程一一細(xì)數(shù)。

    他不打算去樊樓、大相國寺這些地方。想也知道,這些地方平日里就人氣旺,過年的時候只會更熱鬧。

    “我明日打算去寧信姑姑府上看戲,后日去外祖父府上吃酒席,大后日再去宋老師和丁老師家看一看。還有大姐姐和二姐姐府上,也不能漏了,不然二姐姐肯定說我偏心。”

    霍翎忍不住笑了:“你這行程,排得比我還滿當(dāng)。”

    季銜山跟著一笑,小小少年已經(jīng)顯露出幾分日后的風(fēng)姿:“他們都住在內(nèi)城,那里防守森嚴(yán),我去他們府上做客,母后也不必一直掛心我的安危。”

    季銜山還保證道:“我一定早去早回,母后別忘了讓宮人準(zhǔn)備我愛吃的菜肴。我還要陪母后一起用晚膳。”

    霍翎看他考慮得如此周全,自然是沒什么不放心的。

    ***

    霍翎一直住到上元節(jié),才從西郊別院返回皇宮。

    上元節(jié)后,宮中傳出消息,讓有意報名參加女官選拔考試的人,前往京師慈幼局報名。

    負(fù)責(zé)報名登記的人是祝青云。

    一大早上,祝青云就抵達(dá)了京師慈幼局。

    沒過多久,陽安長公主也騎馬來了。京師慈幼局是她的地盤,她是過來幫忙維持秩序的。有她在這里幫忙鎮(zhèn)場子,祝青云也能少些麻煩。

    “給長公主添麻煩了。”

    這會兒還沒到開始報名的時間,祝青云主動上前,與陽安長公主攀談起來。

    陽安長公主道:“算不上添麻煩,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正好有段時間沒來慈幼局看過了,就順道過來瞧瞧。”

    兩人雖是第一次見面,但都負(fù)責(zé)過慈幼局的建立,不需要刻意尋找什么話題,光是聊一聊建立慈幼局時遇到的麻煩,就能聊許久。

    不多時,巷子盡頭漸漸出現(xiàn)了馬車。

    陽安長公主主動道:“你先去忙吧。等過段時間你空閑了,我再去找你取取經(jīng),看看能不能讓京師慈幼局辦得更好。”

    祝青云向陽安長公主行了一禮,坐回桌案之后,開始進(jìn)行報名登記。

    報名時間只有一日,過時不候,祝青云從早忙到晚上,帶著名單回宮,翌日一早才去壽寧宮向霍翎復(fù)命。

    名單上除了登記有報名者的名字外,還登記有她們的家世出身。

    霍翎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名單,將報名者的家世出身和朝廷官員一一對應(yīng)上。

    對選拔女官一事感興趣的,大都是中下層官員的家眷,還有一些中等出家出身的女子。

    比起高門大戶自矜身份,不愿讓家中女兒拋頭露面,這些不上不下的人家恨不得抓住每一個能往上爬的契機(jī)。

    霍翎就是從這一步走過來的,所以她很清楚這些人的心態(tài)。

    這些人用得好了,也不失為一份助力。

    在霍翎思索之時,無墨開口向祝青云打聽起來:“報名現(xiàn)場熱鬧嗎?”

    祝青云道:“無墨姐姐是沒看到,報名現(xiàn)場人頭攢動,大家都很興奮,一個勁向我打聽情況。”

    霍翎合上名單,不動聲色:“她們都和你打聽了什么?”

    祝青云道:“有的人問我什么時候考試,有的人問我在哪里考試,還有的人向我打聽這一回娘娘會選拔多少名女官。”

    霍翎笑了一下,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崔弘益:“讓李寒松來見我。”

    李寒松是前任兵部尚書,現(xiàn)任禮部尚書,幾日前剛?cè)ザY部報道,這會兒還處于熟悉禮部人事的階段。

    霍翎召見李寒松,是有意將選拔女官的考試交給禮部負(fù)責(zé)。

    李寒松冷汗都快下來了:“這……娘娘,這是不是不太合規(guī)矩。”

    “哪里不合規(guī)矩。”

    李寒松老老實實道:“宮中選拔女官,從來都是經(jīng)由內(nèi)務(wù)府。禮部無權(quán)插手。”

    霍翎淡淡瞥了李寒松一眼。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陸杭,陸杭絕對不會說出“于禮不合”這樣的話。

    太后的權(quán)力來自于皇權(quán)的延伸,但太后掌權(quán),與天子掌權(quán)有極大不同。

    她花了那么大力氣去征召女官,難道她不知道這件事情“于禮不合”嗎。

    她找來李寒松,為的就是讓這件事情從“于禮不合”變成“禮法如此”。

    不過李寒松是自己人,雖不如陸杭那般圓滑,懂得主動迎合上意,但也還算得用,霍翎難免要多和他溝通兩句,把他腦子里那根筋扳過來。

    “如果是尋常女官選拔,自然是要交由內(nèi)務(wù)府。但這一回,哀家不是要選一批伺候自己的宮人,而是要通過考試的方式,選拔出一批能協(xié)助哀家處理外朝奏事的宮人。”

    內(nèi)務(wù)府只負(fù)責(zé)皇家事務(wù),由內(nèi)務(wù)府來負(fù)責(zé)考試選拔,難免名不正言不順。

    霍翎希望這種選拔女官的方式能夠獲得朝堂認(rèn)可,所以才會將這件事情交給禮部。

    李寒松不是笨人,霍翎稍一點撥,他就猜到了霍翎的打算。

    在文盛安致仕以后,太后娘娘在朝中沒有了掣肘,真正算得上大權(quán)在握,威儀愈發(fā)深重。

    太后娘娘已經(jīng)決定好的事情,他又何必優(yōu)柔寡斷,給娘娘添堵呢。

    他在百官間可沒有文盛安那樣的威望,太后娘娘想要收拾他,不過是廢一番口舌罷了。

    念頭一旦通達(dá),李寒松果斷改口應(yīng)下。

    為了挽回方才的糟糕表現(xiàn),李寒松還積極地表了忠心。

    “娘娘將此事交給禮部,是對禮部的信任。娘娘放心,禮部一定會盡心盡力,務(wù)必不使考試出現(xiàn)任何紕漏。”

    “這件事情交給李卿來辦,哀家自是再放心不過的。”

    李寒松確實足夠盡心,不過五六日功夫,就將考試章程安排妥當(dāng)。

    霍翎大致看了一遍,讓李寒松只管放開手去做。

    要換做文盛安和陳浩言還在朝堂的時候,她想要大張旗鼓征召一批女官,肯定會有人接二連三跳出來阻攔。

    但如今,文武百官對此一聲不吭。

    即使有人有意見,那意見也多半不是沖著霍翎去的,而是沖著禮部尚書李寒松去的。

    獨掌朝政的威儀,讓霍翎的意志暢通無阻。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平靜下的激流。……

    平靜的海面下方,始終蘊(yùn)藏著激流。

    朝堂之上,永遠(yuǎn)不會只有一種聲音。

    權(quán)力也永遠(yuǎn)不會獨屬于任何人。

    霍翎的意志能夠暢通無阻,不是因為她將朝堂上的人都變成了自己的黨羽,而是因為那些反對的聲音,在她的威勢下,不得不暫時曲從。

    這一點,沉浸權(quán)術(shù)多年的霍翎看得很清楚。

    朝堂局勢瞬息萬變。

    一個文盛安倒下了,另一個文盛安隨時都有可能起來。

    她的執(zhí)政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利益。那些被觸動利益的人,要么改變傾向投靠她,要么處于蟄伏狀態(tài),等待反擊的時刻。

    她所要做的,就是趁著這個時候,盡可能多做一些事情去鞏固自己的權(quán)勢,推行自己的政策,讓那些蟄伏的野心家不得不繼續(xù)曲從。

    二月二,龍?zhí)ь^。

    民間常在這一日祭祀土地神,祈求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而在這一日里,位于皇宮東側(cè)的奉天殿,也舉辦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考試。

    在考試開始之前,禮部派出一批官員,由禮部尚書李寒松親自領(lǐng)頭,負(fù)責(zé)維持考場秩序,監(jiān)督考試順利進(jìn)行。

    參加這場考試的六十二名考生,皆為女子。

    考試時長總共為四個時辰,從巳時到申時。

    時間看著很充裕,但卷子上的題目也不少,若是才思不夠敏捷之人,怕是連答完題都困難。

    考試進(jìn)行到一半時,太后和陛下這對至尊母子一同來到奉天殿。

    霍翎無意下去巡視,季銜山卻興致勃勃。

    他來回看了一圈,在每個考生身后都駐足片刻,這才重新回到霍翎身邊。

    霍翎笑問:“看出了什么。”

    季銜山道:“時間太短,只能看出字跡清雋。”

    霍翎道:“很快就知道結(jié)果了。”

    大燕的制香工藝很出色,尋常一炷香能燒兩刻鐘,這場考試準(zhǔn)備的香剛好能燒四個時辰。

    如今香爐里的香已經(jīng)燃至最后,才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交卷。

    等到香爐徹底燃盡,考生一一退出奉天殿,回家等消息。

    禮部官員卻沒能直接回去休息。

    他們當(dāng)場開始批閱收上來的答卷,并按照答卷優(yōu)劣進(jìn)行排序,只將綜合成績最好的十份呈給太后和陛下。

    霍翎將這十份答卷都看了一遍。

    禮部排出的名次與她心目中的名次相差無幾,霍翎便沒有做出調(diào)整。

    等季銜山也看完答卷,霍翎問他覺得如何。

    季銜山道:“都答得極好。尤其是頭名,寫得一手錦繡文章。”

    霍翎微微一笑:“確實不錯。”

    這些答卷,不說有多讓人眼前一亮,至少都言之有物,能讓人從中看到考生的才學(xué)與胸襟。

    以她們的年紀(jì),能做到這般,已是十分難得。

    翌日,霍翎在壽寧宮設(shè)宴,宴請這十名考生,親自賜下宮牌。

    第四名到第十名,授予六品女官。

    第二名和第三名,授予五品女官。

    頭名授予的品階,則與祝青云一樣,都是四品女官。

    她們當(dāng)差的地點,并非后宮,也并非霍翎居住的壽寧宮,而是霍翎專門用于處理政務(wù)、接見朝臣的興泰殿。

    除了考試選拔出一批女官,霍翎還從民間征召來了八名女官。

    這八名女官在地方上都頗具才名,待人接物也更為老練穩(wěn)重。

    有這些女官負(fù)責(zé)對接外朝臣子,傳達(dá)太后旨意,興泰殿從上到下愈發(fā)井井有條,連帶著霍翎處理政務(wù)時,也愈發(fā)得心應(yīng)手起來。

    ***

    自那一日書房密謀以后,孔易再也沒有提起過對大穆發(fā)兵的事情,霍世鳴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

    過完年以后,霍世鳴就老老實實去了兵部報道,每天按時點卯,到點下衙。

    霍澤在旁邊觀望了一段時間,還以為他爹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放棄了發(fā)兵大穆的機(jī)會,暗暗松了口氣。

    但霍澤不知道的是——

    霍世鳴早已派出自己的親信,前往大穆探聽情報。

    他還給行唐關(guān)那邊去了信,讓人緊盯著來往于大燕與大穆兩國之間的商隊。

    商隊南來北往,消息最是靈通。他們也許打聽不到大穆上層的具體情報,卻能察覺出其中的暗潮涌動。

    在等待消息之余,霍世鳴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

    雖說兵部尚書這個位置不是霍世鳴自己想要的,但誰叫胳膊擰不過大腿呢,他不能忤逆太后的意思,只能老老實實在兵部做事。

    他的心思不在兵部上,自然不會與兵部原來的官員產(chǎn)生什么利益沖突。

    兵部兩位侍郎原本還擔(dān)心霍世鳴來到兵部后,會對他們狠狠立威敲打,沒想到霍世鳴會這么好說話,那叫一個大喜過望,根本不介意霍世鳴當(dāng)甩手掌柜。

    反正兵部要忙的事情來來回回都是那些,他們已經(jīng)做熟了。

    霍世鳴也沒有完全放權(quán)給兩位侍郎。

    兵部主管軍務(wù),下面設(shè)有武庫司。

    軍中將士所用的兵械,都是用武庫司研制并批量生產(chǎn),再發(fā)放給各地軍隊。

    霍世鳴上任后,第一時間將武庫司抓在手里,加大了對新型兵械的研制與生產(chǎn)。

    他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舉辦什么宴會,除了一些實在推辭不掉的人情往來,霍世鳴很少再與太后黨的官員來往。

    他有選擇地與一些武將家族來往。

    比如霍澤的岳父,安遠(yuǎn)侯。

    比如燕北前任守將,安鴻羽。

    彼此本就是姻親,趁著逢年過節(jié)多走動一二,也沒有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當(dāng)然,對霍世鳴來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與自己的外孫打好關(guān)系。

    季銜山課業(yè)繁忙,出宮機(jī)會不多,與霍世鳴接觸的機(jī)會就更少了。

    在有限的幾次接觸里,霍世鳴常和季銜山說起燕西的風(fēng)土人情,說起行唐關(guān)的鐵馬冰河,說起霍家百年歷史。

    一個傳承超過百年的武將世家,有過輝煌,有過沒落,更有無窮無盡的血淚。

    霍家的興衰歷史,也見證著朝代的更迭交替。

    燕云十六州在霍家的歷史里,占據(jù)了非常大的篇幅。

    身為大燕天子,季銜山不可能不知道燕云十六州的戰(zhàn)略意義。即使年紀(jì)還小,他也有過這樣的愿景: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收復(fù)燕云十六州的偉業(yè)。

    所以對于霍世鳴說的這些內(nèi)容,他不僅不覺枯燥,還聽得津津有味。

    “娘娘與陛下真不愧是母子。”

    季銜山問:“母后也喜歡聽外祖父說起這些事情嗎?”

    霍世鳴笑容慈愛:“不僅喜歡聽,她小時候還想過要當(dāng)一名上陣殺敵的女將軍,帶領(lǐng)軍隊殺入大穆。”

    季銜山很難想象,一向沉穩(wěn)端凝的母后,還有過那樣意氣輕狂的志向。

    “景元二十年,羌戎叛亂。丁老師給我講這段歷史時,說最先發(fā)現(xiàn)羌戎狼子野心的人就是母后。”

    “對。”霍世鳴話語里滿是唏噓,“多虧娘娘見微知著,朝廷才能及時作出應(yīng)對。”

    眼看著火候差不多了,霍世鳴話鋒一轉(zhuǎn),將自己的小心思娓娓道來。

    他詢問季銜山是否愿意增設(shè)一門課程,多了解了解大燕邊境的局勢。

    季銜山聽出了霍世鳴言外之意。

    稍一琢磨,季銜山也就點頭答應(yīng)了。

    他確實想要多了解了解羌戎和大穆的情況。

    一個是大燕的附屬國,一個是與大燕相持百年的對手,多了解一二并非壞事。

    在季銜山意向明確的情況下,這門課程很快就被排入了季銜山的課表里。

    宋敘過來向霍翎報備此事,霍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陛下愿意學(xué),就多學(xué)學(xué)。老師人選定了嗎?”

    宋敘道:“定了。是承恩公。”

    霍翎展開一本折子:“這個人選是誰提議的?”

    宋敘道:“朝中能勝任這門課業(yè)的人選不多,其中以承恩公和安老將軍的條件最為合適。陛下在兩人中選了承恩公。”

    霍翎提筆批折,不再多言。

    宋敘見狀,行禮退下。

    當(dāng)天傍晚,季銜山照例過來給霍翎請安,陪霍翎用膳。

    霍翎與他閑聊時,隨口問起此事。

    季銜山道:“以前也聽其他老師說起過羌戎與大穆的事情,但他們對羌戎和大穆的了解,多是從書上得到的。外祖父與羌戎打過仗,也與大穆交過手,他對羌戎和大穆的了解,也會深刻許多。”

    霍翎頷首:“近來大穆局勢動蕩,打入大穆內(nèi)部的暗衛(wèi)傳回了不少消息,你若有意了解,我命人整理之后給你送過去。”

    季銜山眼前一亮:“難道是永慶帝駕崩了?”

    霍翎被他這話逗笑了:“還沒有。他多活一段時間,對我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殘暴而衰老的君王。

    一群實力雄厚、正值壯年的兒子。

    還有一個被寄予厚望、卻年歲尚小的幼子。

    大穆這一出自相殘殺的戲碼上演得越久,對大燕就越是有利。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賜良機(jī)?

    大燕開國有多少載春秋,就與大穆對峙了多少年。

    早些年,大燕頻頻與大穆開戰(zhàn),試圖從大穆手中光復(fù)燕云十六州。

    一場場戰(zhàn)爭下來,大燕有勝有負(fù),期間也算是取得了一些不錯的戰(zhàn)果,卻始終沒能完成收復(fù)燕云十六州的戰(zhàn)略目的。

    戰(zhàn)爭對國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這從大燕建國多年后,人口數(shù)量遲遲沒有增加就能看出來。

    先帝繼位以后,沒有再貿(mào)然與大穆開戰(zhàn),而是命人在邊境修筑防線,又鼓勵百姓休養(yǎng)生息。

    在先帝時期,大燕的人口數(shù)量才算是穩(wěn)步增長起來。

    霍翎在大方向上還是沿用了先帝的政策,但私底下,她也一直在為了北伐做準(zhǔn)備。

    她派出大量暗衛(wèi)潛入敵國,收集情報。

    大穆永慶帝在位三十余年,年輕時也算一代梟雄,利用鐵血手腕鎮(zhèn)壓其它游牧部落。

    隨著他漸漸上了年紀(jì),行事愈發(fā)暴戾,不僅是對不聽話的臣子,就連對自己的兒子和女兒也毫不留情,動輒鞭笞咒罵。

    底下的幾個成年皇子早已成了氣候,許是感受到了兒子對他的威脅,永慶帝遲遲不愿松口立儲。

    直到去年,永慶帝大病一場,險些沒撐過去,立儲之事才被擺上臺面。

    縱使如此,病愈的永慶帝也不愿立成年皇子為儲,而是透露出要立幼子的想法。

    自此,大穆亂象已現(xiàn)。

    沒有立刻爆發(fā)出大亂,還是因為永慶帝余威猶存。

    但這樣危險而微妙的平衡,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打破。

    而這一天,也來得很快——

    大穆三皇子發(fā)動宮變,意圖逼宮,被早有準(zhǔn)備的永慶帝當(dāng)場拿下,處以極刑。

    大穆四皇子、六皇子牽涉其中,被判幽禁。

    此后數(shù)日,永慶帝都沒有在人前現(xiàn)身過,疑似大受刺激中風(fēng)暈厥。

    ……

    霍翎的案前,擺放著一封厚厚的密報。

    里面不僅寫了三皇子謀逆的動向,就連四皇子、六皇子在這場謀逆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都赫然羅列其中。

    ——甚至,在密報最后,還附有永慶帝近期的一份脈案。

    依照脈案上的內(nèi)容,永慶帝確實有中風(fēng)之兆。

    過來送密報的無鋒,語氣格外激動:“永慶帝生死不知,儲君之位懸而未決,娘娘,此事大有可為。”

    被匆匆叫進(jìn)皇宮的丁景煥,面上也是難掩亢奮:“這樣的機(jī)會確實千載難逢,娘娘,我們要不要在背后推波助瀾一番。”

    也難怪無鋒和丁景煥會表現(xiàn)得如此激動。

    就連霍翎,在看到這封密報后,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幾分。

    北狩大穆,收復(fù)燕云……

    這是不世之功。

    這是連大燕太|祖皇帝都沒能做到的豐功偉績。

    這也是她自幼年起就心心念念的志向。

    如今成功的可能近在眼前,她也難以保持平常心。

    不過霍翎終究是霍翎,她沒有急著表態(tài),而是命人送來一桌茶水點心,請無鋒和丁景煥坐下慢慢說話。

    “情況你們都了解了。依你們之見,大燕該做些什么。”

    無鋒和丁景煥對望一眼。

    無鋒主動道:“我不如丁大人急智,就由我來拋磚引玉吧。”

    大穆皇室里,有資格角逐儲君之位的,一共有七人。

    這七人里,三皇子已死,四皇子、六皇子終身幽禁。

    余下四人里,三位成年皇子的實力相差無幾,沒有誰出色到遠(yuǎn)勝其他人,也沒有誰的勢力強(qiáng)大到力壓其他人。

    最被看好的十皇子,出身大穆第一貴族蕭家,母族勢力最為強(qiáng)大,但出生最晚,年歲最小。

    蕭家的勢力有多強(qiáng)大呢?

    大穆接連好幾位皇后,都姓蕭。

    而如今領(lǐng)兵鎮(zhèn)守在燕云十六州的人,正是十皇子的三舅舅蕭國英。

    蕭國英稱得上是一代名將,年紀(jì)輕輕橫空出世,就打得各路反叛部落重新歸降,還深受永慶帝這位皇帝姐夫的信任。

    如果上位的人不是十皇子,蕭國英身為十皇子的舅舅,極有可能會被牽連猜疑。

    所以蕭家極有可能會為了扶持十皇子上位,要求蕭國英回京支援,給十皇子保駕護(hù)航。

    這就給了大燕可乘之機(jī)。

    霍翎問:“什么可乘之機(jī)?”

    無鋒一時間被問住了,過了半晌,才帶著一點兒不確定開口:“……起兵北伐的可乘之機(jī)。”

    霍翎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丁景煥:“你也是這么想的?”

    丁景煥對兵事稱得上是外行,但像他這樣的人,在有足夠情報的支撐下,也能分析得頭頭是道。

    眼下的局面對大燕來說無疑是有利的。

    大穆亂得越久,就越符合大燕的利益。

    所以丁景煥才會提議,調(diào)用那些埋伏在大穆的人手,讓他們煽風(fēng)點火,推波助瀾,必要時候還能給那些落于下風(fēng)的奪嫡皇子提供幫助,讓這場奪嫡之爭持續(xù)得更久一些。

    但對于是否要在這個時候起兵北伐,丁景煥不敢妄言。

    霍翎眉梢微挑:“為何不敢妄言?”

    丁景煥道:“臣不通兵事,只怕誤導(dǎo)了娘娘。”

    霍翎道:“君臣私下對奏,但說無妨。”

    丁景煥也就放開膽子說了:“這些年來,大燕厲兵秣馬,整治軍力,皆是為了他日北伐做準(zhǔn)備。臣敢斷言,如果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北伐,大燕一定能取得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

    霍翎笑了一下,聽出他話中未盡之意:“那你不敢斷言的,又是什么?”

    “娘娘知我。”丁景煥道,“臣不敢斷言的是,這場北伐能取得多大的戰(zhàn)果。”

    勝利,也分慘勝與大勝。

    發(fā)動戰(zhàn)爭,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每一場戰(zhàn)爭背后都是有戰(zhàn)略目的的。

    高宗皇帝時期,發(fā)動北伐是為了收復(fù)燕云十六州。

    先帝駕崩那年,大穆永慶帝揮兵十萬南下,是為了吞掉大燕的三關(guān)地區(qū),重新商定兩國邊界。

    霍翎準(zhǔn)備了那么多年,厲兵秣馬,磨刀霍霍,整治軍隊,訓(xùn)練騎兵,囤積糧草。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場簡單的勝利,而是畢其功于一役,以刀鋒直抵大穆咽喉,逼迫大穆交還燕云十六州。

    不到萬不得已,大穆不會輕易交還燕云十六州的。

    這片地區(qū),不僅對大燕有著極其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對大穆來說也是極有價值的。

    在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前,大穆只是一個武力比較強(qiáng)大的游牧政權(quán)。

    在得到燕云十六州以后,大穆?lián)碛辛藦V闊而肥沃的農(nóng)耕土地,大量的農(nóng)耕人口以及先進(jìn)的農(nóng)耕技術(shù),他們不再需要逐水草而居,才漸漸從一個游牧部落發(fā)展到定都建國的地步。

    而且游牧部落最強(qiáng)的是什么。

    是騎兵。

    最好的牧馬場就在燕云。

    此消彼長,大穆的騎兵越來越強(qiáng),大燕卻連好的養(yǎng)馬場地都難尋。

    隨著大穆開始重視文化教育,推動漢人與穆國百姓融合,設(shè)燕京為南京,它在燕云地區(qū)的根基愈發(fā)穩(wěn)固。

    原來中原王朝防止北方游牧勢力南下的重重關(guān)隘,卻成為了大穆抵御中原北伐的重要戰(zhàn)略地帶。占據(jù)了這里,不僅能夠抵抗中原北伐,還能借此來窺探、威脅中原地區(qū),既有防御作用,又保證了進(jìn)攻優(yōu)勢。[注]

    這樣集政治、軍事、文化、經(jīng)濟(jì)為一體的地區(qū),大穆怎會輕易割還。

    要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發(fā)動北伐,能一舉收回燕云十六州嗎?

    丁景煥不能確定。

    霍翎也不能確定。

    根本沒有人敢拍著胸口保證一定能夠做到。

    收不回燕云十六州,達(dá)不成戰(zhàn)略目的,這一場耗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財力的仗,就算打贏了,也只能算慘勝。

    ……

    霍翎指尖輕敲扶手,默默計算著其中的得失。

    突然,她心念一動,看向無鋒:“我們的人是如何拿到脈案的?”

    無鋒道:“暗二十七是名醫(yī)者,這些年在大穆闖下了不小的名頭。去年年底,他治好周王的寵妃,在周王的舉薦下進(jìn)入太醫(yī)院。這是他冒死傳回的情報。”

    霍翎微微頷首,正要揭過這一話茬,但下一刻,她就意識到了不對。

    宮里的規(guī)矩,無鋒知道得不太清楚,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這番解釋。

    霍翎卻在宮中生活了很多年。

    皇宮上上下下這么多人,能經(jīng)手她和季銜山脈案的人,絕對不超過五個。

    給她和季銜山請脈的太醫(yī),也從來都是那一兩個人。

    就算那一兩個人出了什么事情,暫時不能給她和季銜山請脈,太醫(yī)院也不敢隨隨便便找一個剛?cè)胩t(yī)院不到一年的人過來應(yīng)付了事。

    當(dāng)然,大燕與大穆的規(guī)矩并不完全一樣。

    但天子重病垂危之際,皇宮的守衛(wèi)只會愈發(fā)森嚴(yán)。

    以前都探聽不到永慶帝的真正病情,現(xiàn)在這個時候,反倒探聽到了?

    霍翎問:“暗二十七如今情況如何?”

    無鋒嘆了口氣:“傳出情報后就失去了聯(lián)絡(luò)。”

    暗衛(wèi)斷了線,肯定是出事了。

    這極有可能是暗二十七用命送出來的情報。

    霍翎重新垂下眼眸,將手里的密報來來回回看了幾遍。

    無鋒和丁景煥默契地保持沉默,沒有打擾霍翎思考。

    良久,霍翎抬起頭:“蕭國英身邊,有我們的人嗎?”

    無鋒道:“蕭國英為人謹(jǐn)慎,平日里只用家生子伺候。我們的人混進(jìn)了他的府邸,卻無法近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霍翎自然不會因此就責(zé)怪下屬。

    她道:“盡可能盯緊他。我要知道他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行蹤。”

    丁景煥好奇道:“娘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霍翎抿了抿唇:“我擔(dān)心這是永慶帝和蕭國英的陰謀。”

    丁景煥瞳孔微縮:“陰謀?怎么會……”

    說實話,如果不是太后娘娘足夠理智謹(jǐn)慎,換做其他任何人,也許都經(jīng)受不住勝利的誘惑,要開始調(diào)動糧草兵馬,準(zhǔn)備展開新一輪北伐了。

    假設(shè)這真是永慶帝和蕭國英的陰謀,他們圖的又是什么?

    “圖大燕起兵攻打大穆嗎?”

    丁景

    煥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

    笑意才剛在他唇角浮現(xiàn),一旁的霍翎就反問他。

    “為什么不能?”

    丁景煥愕然。

    霍翎重復(fù):“也許永慶帝和蕭國英圖的,就是大燕起兵北伐呢?”

    丁景煥擰眉,順著霍翎給出的猜想繼續(xù)思索。

    ——大燕在這個時候起兵北伐,大穆能得到什么好處?

    杯中的茶水已經(jīng)放涼。

    霍翎端起茶杯,隨手潑進(jìn)花盆里。

    茶香再次在室內(nèi)彌漫,霍翎開口道:“把那些真假不辨的消息放到一邊,我們先來確定一下一定真實可信的消息。”

    丁景煥道:“永慶帝的年紀(jì)不小了,中風(fēng)昏迷也許是裝的,但他的身體情況肯定不容樂觀。”

    無鋒跟著道:“儲君之爭也一定是真的。三皇子起兵逼宮,鬧出的動靜極大,做不得假。”

    霍翎抿了口茶水,忽然想起先帝臨終前的畫面。

    在先帝人生彌留之際,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江山社稷。

    “立儲一事已經(jīng)迫在眉睫,永慶帝還有時間下令處死自己的三兒子,幽禁自己的四兒子和六兒子,卻沒有時間留下一道立儲的詔書?哪怕只是一個口諭呢?”

    這才是整件事情里,最大的疑點。

    如果永慶帝已至彌留之際,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秋后算賬,而是定下大義名分。

    只有永慶帝還活著,只有這一切都是在做局,才能說得通永慶帝為什么沒有留下立儲詔書。

    丁景煥恍然,在這一刻,他終于是將所有事情都串起來了。

    “假設(shè)永慶帝最屬意的繼承人,真是年紀(jì)最小的十皇子,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無鋒一愣。

    他也沒有漏聽什么關(guān)鍵詞,怎么突然就跟不上丁景煥的節(jié)奏了。

    丁景煥解釋道:“你覺得大燕是現(xiàn)在起兵北伐,對大穆更有利,還是拖到幾位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永慶帝駕崩,新帝登基后再起兵北伐,對大穆更有利?”

    無鋒回答得毫不遲疑:“當(dāng)然是前者。”

    “不錯。”霍翎微微一笑,“永慶帝是想一石三鳥。”

    一來,大燕與大穆之間,遲早會有一戰(zhàn)。雙方都在憋著一口氣,只等著一個契機(jī)就爆發(fā)出來。

    再拖下去,對大燕來說是有利的,他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備戰(zhàn),對大穆來說就未必了。

    與其指望年幼無威望的兒子來解決麻煩,不如趁著自己有生之年,提前引爆潛藏的危機(jī)。

    在大穆早有準(zhǔn)備的前提下,這一戰(zhàn)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二來,大燕對大穆的威脅越厲害,大穆的儲君之爭就會越快落下帷幕。

    三來,蕭國英是燕云守將,蕭國英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越好,越能幫助后方的十皇子坐穩(wěn)儲君之位。

    ……

    無鋒聽得心服口服,行禮告辭,準(zhǔn)備回去命人嚴(yán)密監(jiān)視蕭國英的一舉一動。

    丁景煥也跟著起身,卻不急著走。

    “娘娘。”丁景煥語帶笑意,“這一切都是您的猜測。如果您猜錯了,日后會可惜自己錯過了此等天賜良機(jī)嗎?”

    霍翎抬眸眺望北方:“不會。”

    如果說最開始看到密報時,霍翎還有些心動和糾結(jié)的話。

    那在和無鋒、丁景煥聊了這么久以后,她就徹底恢復(fù)了冷靜與理智。

    現(xiàn)在就談什么收復(fù)燕云,還為時尚早。

    收復(fù)燕云是舉國大戰(zhàn),她想要畢其功于一役,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先吞并羌戎。

    等徹底消化完羌戎的戰(zhàn)果,再以羌戎為跳板,與大穆展開殊死決戰(zhàn),角逐出真正的天下共主。

    所以,不管她的猜測是否為真,不管大穆那邊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盤,都不重要了。

    隔岸觀火,推波助瀾,也不失為一種應(yīng)對良策。

    “急什么呢。”

    霍翎對丁景煥道:“我有什么好著急的。”

    ***

    天章閣外頭種有一排百年梧桐,正值盛夏,知了藏在枝葉間鳴叫不絕,拂面吹來的夏風(fēng)都染上了幾分聒噪。

    下午第一堂課是宋敘的課,他用過午膳,稍作休息,提前一刻鐘來到天章閣。

    季銜山已經(jīng)到了,正端著一碗綠豆湯慢慢喝著。

    瞧見宋敘進(jìn)來,他吩咐一旁伺候的小福子:“給宋老師也盛一碗。”

    師生二人用過綠豆湯,宋敘開始給季銜山上課。

    這一上課,宋敘就發(fā)現(xiàn)季銜山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

    “陛下?”

    季銜山回神,面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尷尬之色:“我方才在想別的事情。我們繼續(xù)上課吧。”

    宋敘笑容溫和,繼續(xù)方才的講述。

    季銜山認(rèn)真聽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分心。

    宋敘合上手里的書籍,溫聲道:“陛下今日可是有心事?”

    季銜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敘道:“陛下方便與我說說嗎?”

    季銜山想了想,屏退周圍伺候的宮人和幾個伴讀,待到書房里只剩下師生二人,季銜山才開口道:“有件事情,想請宋老師幫我參謀參謀。”

    宋敘露出傾聽之狀。

    季銜山苦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宋老師,我不想一天到晚都待在天章閣念書。”

    宋敘沒有說什么“陛下年紀(jì)還小,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話。

    孩子都不喜歡一直被大人當(dāng)做孩子看。

    下個月就是陛下的十二歲生辰,如果算虛歲的話,陛下已經(jīng)十三歲了。

    這個年紀(jì)放在民間都算是半大小子,可以做工補(bǔ)貼家用。

    更何況皇家的孩子一向早熟。

    宋敘想了想,直接問道:“陛下不想一直留在天章閣念書,那陛下有什么想做的嗎。”

    季銜山松了口氣。

    同樣的話,他也跟小福子說過,但小福子只會一個勁說什么他年紀(jì)還小,就該好好念書。

    還好宋老師不會說出這種話,而是愿意尊重他的想法。

    “該學(xué)的史書典籍,我都跟著各位老師學(xué)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東西,從書本上學(xué)不到,老師們也教不了我。我想擁有更多時間去外面看看,去接觸朝政,學(xué)習(xí)如何處理政務(wù)。”

    “陛下的想法極好。”宋敘點頭,又有些困惑,“那陛下在猶豫些什么?”

    季銜山道:“我還沒有與母后提起此事。”

    宋敘道:“陛下是擔(dān)心娘娘不答應(yīng)?先帝與娘娘只有陛下一個孩子,陛下的安危關(guān)乎社稷安穩(wěn)。以前陛下年紀(jì)小,娘娘看得緊,不放心讓陛下出宮,又怕陛下被其它事情移了性情,這才會狠抓陛下的課業(yè)。如今陛下漸漸長大,自然不用再像以前一樣拘在天章閣里念書。”

    季銜山搖了搖頭:“宋老師說的這些,我都明白的。”

    季銜山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些什么。

    他知道,只要他向母后開了口,母后一定不會拒絕他。

    他是皇帝,他在天章閣學(xué)習(xí),是為了更好地了解治國之策。

    如今他覺得天章閣的學(xué)習(xí)已經(jīng)無法滿足于他,于是想換一種更合適的學(xué)習(xí)方式。

    這有錯嗎?

    這沒有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訴求。

    可是……可是……

    母后會怎么想呢。

    宋敘溫和的目光落在季銜山身上,他突然自陳不是:“娘娘信任我,將陛下的課業(yè)托付于我,我卻沒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課業(yè)安排上的問題,還得由陛下開口提醒,這是我的疏忽與失職。不如這樣,一會兒上完課后,我去求見娘娘,與娘娘提一提此事。”

    季銜山深吸一口氣:“我后面沒有別的課了。我與宋老師一塊兒去找母后吧。”

    霍翎剛送走丁景煥,看到師生二人一塊兒過來還有些疑惑。

    等聽完季銜山的話,她不由笑了:“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宋老師的主意?”

    季銜山道:“是我的主意。”

    宋敘不動聲色地幫季銜山找補(bǔ):“陛下原本是想著,在傍晚過來給娘娘請安時,再與娘娘說起此事。正好今天下午有微臣的課,陛下就先與微臣說了一聲。”

    霍翎抬手,與以往一樣輕輕落到季

    銜山的頭上:“安兒長大了。”

    不知不覺間,那個在她膝頭牙牙學(xué)語的孩童,已經(jīng)快要與她一般高了。

    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樣事事被她拘著,事事聽她安排了。

    霍翎動作輕柔,聲音溫和:“我原本就想著,等你過了十二歲生辰,再調(diào)整你的課業(yè)。你是皇帝,一直待在天章閣里學(xué)習(xí)也不像話。”

    季銜山一怔,揪著自己的手,低下了頭:“母后慮事周全,是我太著急了。”

    霍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這樣如何,從下個月起,你下午依舊留在天章閣上課,上午的時間全部空出來,跟在我身邊學(xué)習(xí)處理政務(wù)。”

    季銜山連連點頭,沒有異議。

    霍翎話鋒一轉(zhuǎn),好奇道:“怎么突然生出了這個念頭。昨天你過來請安時,也沒聽你提起此事。”

    季銜山正是有些歉疚的時候,聽霍翎問起,原本不該隱瞞,但那兩名小內(nèi)侍說的話,他又著實不想復(fù)述。

    霍翎見他不太想說,也沒有強(qiáng)求:“餓了嗎,我讓小廚房給你準(zhǔn)備了你愛吃的胭脂鵝脯。”

    “還是母后這里的胭脂鵝脯最好吃。”季銜山露出笑容,“宋老師也留下來一起用膳吧。”

    ……

    “娘娘,查清楚了。”

    內(nèi)侍總管崔弘益裹挾著一身夜間寒氣,走到霍翎身邊,恭敬回稟。

    “是兩個在天章閣灑掃的小內(nèi)侍在亂嚼舌根。”

    “只是兩個內(nèi)侍嗎?”

    “娘娘的意思是……”

    “繼續(xù)查。我要知道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竟敢挑撥天家母子的關(guān)系。”

    崔弘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無墨挽著外衣走到霍翎身邊,輕輕為霍翎披上:“娘娘,夜深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霍翎扶著無墨的胳膊,向?qū)媽m走去。

    無墨溫聲寬慰:“陛下一向懂事孝順,娘娘不必憂心。”

    身側(cè)的娘娘好似嘆息了一聲:“他還沒過十二歲生辰,有些人就已經(jīng)坐不住了。”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陛下與霍家,確實走得有……

    太后的權(quán)力來自于皇權(quán)的延伸。

    攝政太后的存在,是在皇帝年幼,無法治理朝政時,代為行駛皇權(quán)。

    在季銜山還少不知事的時候,文盛安、陳浩言這些朝廷重臣就從未放下過對霍翎的猜疑與忌憚。

    如今季銜山漸漸長大,他還坐得住,圍繞在他身邊的野心家卻已經(jīng)開始坐不住了。

    對方敢指使內(nèi)侍離間天家母子,自然會藏好自己的狐貍尾巴。

    崔弘益的調(diào)查暫時沒有什么新的進(jìn)展,不過霍翎也趁著這個機(jī)會,命無墨重新梳理了一遍皇宮的人事,揪出不少作奸犯科的宮人。

    季銜山身邊伺候的人,更是被仔仔細(xì)細(xì)徹查了一番。

    無墨鬧出的動靜很小,又有小福子幫忙遮掩,季銜山壓根沒察覺出什么異樣。頂多就是在某天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少了一些熟面孔,多了一些生面孔。

    季銜山問起時,小福子只說一個是生了急病,一個是家里老娘去世,娘娘開恩允許她出宮嫁人,還有一個是……

    反正每個人的離開都是有原因的。

    季銜山不過隨口一問,聽到小福子的答案,也并未深究。

    季銜山的上課時長被壓縮了一半,課程自然也要有所調(diào)整。

    那些用于打基礎(chǔ)的課,全部都要在這個月上完,從下個月起,就會陸續(xù)從課表上刪掉。

    宋敘問過季銜山的意見后,就充當(dāng)起了與各門課程的老師溝通的角色。

    一眾老師得知前因后果,也都表現(xiàn)得極好說話。

    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都樂得看到陛下早早開始接觸朝政、接見朝臣,自然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給陛下添亂。

    宋敘看著他們那副高興模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老師文盛安離京前與他說過的那番話。

    ——娘娘是君父,陛下卻非太子。

    ——國朝可以有二十年不掌權(quán)的太子,焉有二十年不親政的天子?

    他想,老師終究是看輕了娘娘,娘娘行得端、坐得正,并不介意陛下接觸朝政、接見朝臣。

    ……

    霍世鳴的課是今年才安排上的,沒什么意外地被保留了下來,只是上課時間需要重新做一番調(diào)整。

    霍世鳴過來天章閣上課時,笑著向季銜山打聽:“怎么突然開始調(diào)整課程了?”

    季銜山含糊道:“母后說我的基礎(chǔ)打得很牢固,可以跟在她身邊學(xué)習(xí)處理政務(wù)了。”

    霍世鳴臉上滿是感慨:“也是,一眨眼的功夫,陛下都這么大了。”

    說著,他又惆悵地嘆了口氣:“娘娘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她素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有什么苦都是自己往心里咽,從來不會與人說。”

    季銜山想到這些年的種種,用力點頭:“外祖父放心,我今后會好好為母后分憂的。”

    霍世鳴露出慈愛之色,開始給季銜山上課。

    這幾個月里,他派去大穆的親信終于有了音訊。消息源源不斷傳回京師,傳到他的手里。

    霍世鳴在給季銜山講課時,也會有意無意提起大穆的亂局,并介紹兩國的軍事情況。

    長達(dá)一個時辰的課程結(jié)束了,霍世鳴開口邀請季銜山:“兵部武庫司近日研制出了一款新式連弩,一次能連發(fā)十箭,這是兵部準(zhǔn)備進(jìn)獻(xiàn)給陛下的壽禮,不知陛下有沒有興趣去兵部看看?”

    “為我準(zhǔn)備的壽禮?”

    季銜山一聽就來了興致。

    他現(xiàn)在出宮不再像以前那樣麻煩,很快就與霍世鳴約好了時間。

    這款新式連弩,是霍世鳴上任后,命武庫司的工匠們研制的。

    練武場上,身材高大魁梧的禁衛(wèi)軍手持連弩,瞄準(zhǔn)遠(yuǎn)處的土墻,十箭齊出。

    箭身只有一半沒入土墻,威力差了一些,但長箭的數(shù)量足以彌補(bǔ)這個缺點。

    “好!”

    季銜山鼓掌叫了一聲好。

    霍世鳴陪在季銜山身側(cè),笑著為季銜山介紹連弩的性能。

    季銜山對于連弩的性能其實沒有太大概念,他問:“比之大穆如何?”

    霍世鳴自信滿滿:“大穆軍中所用的連弩,一次最多只能射出五支箭。”

    季銜山立刻就激動起來了。一邊是五支箭,一邊是十支箭,就算他再不知兵事,也明白其中的差距。

    “這款連弩叫什么名字?”

    霍世鳴笑呵呵道:“這是兵部進(jìn)獻(xiàn)給陛下的壽禮,自然該由陛下來命名。”

    季銜山眸光一亮,思索片刻,道:“那就叫元戎弩吧。”

    霍世鳴夸道:“好名字。

    多謝陛下賜名。”

    季銜山摸著面前的元戎弩,頗有些愛不釋手:“外祖父,元戎弩造價如何,可否在軍中進(jìn)行推廣?”

    霍世鳴道:“造價有些高,短時間內(nèi)想要在全軍推廣很難。不過只要陛下允準(zhǔn),兵部可以盡快量產(chǎn)出一批,先送去燕西和燕北。”

    燕西與羌戎接壤,燕北與大穆接壤,平時兵部研制出了什么武器鎧甲,都會最先裝配禁衛(wèi)軍和這兩個地方上的軍隊。

    元戎弩這種神兵利器,自然是越早裝配到燕西和燕北越好。

    季銜山下意識就要開口允準(zhǔn)。

    小福子連忙小聲提醒:“陛下,娘娘那里還不知道元戎弩的存在呢。”

    季銜山話音一頓,改口道:“外祖父言之有理,只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霍世鳴裝作沒有聽到小福子的話,面上笑意不減:“是該從長計議,戶部那邊也不知道能挪出多少預(yù)算,這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總要先請示過太后娘娘。”

    季銜山抿了抿唇,對霍世鳴道:“那外祖父將它裝起來,我回宮時,一道帶回去給母后瞧瞧,順便為外祖父和武庫司的工匠請功。”

    霍世鳴代那些工匠謝了恩,又問季銜山有沒有興致去武庫司里面逛逛,看看那些工匠是如何一點點從無到有打造出元戎弩的。

    天色尚早,季銜山也不急著回宮:“外祖父帶路吧。”

    霍世鳴在前頭帶路,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回頭看了看季銜山身后跟著的宮人:“元戎弩的機(jī)關(guān)圖紙乃絕密……”

    季銜山對小福子道:“你們守在這里,我和外祖父進(jìn)里面逛一圈就出來了。”

    季銜山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方才還因為霍世鳴的話心里別扭,這會兒看著武庫司里的各種兵器裝備,心情變得大好起來。

    霍世鳴一一為季銜山介紹過去,話語里滿是豪情:“有了這些新研制出來的武器裝備,我大燕將士必將如虎添翼。要是大穆還敢像十年前那樣舉兵來犯,勢必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季銜山道:“外祖父很有信心?”

    霍世鳴道:“要是別的事情,我還真不敢夸下海口。但我在燕西待了那么多年,又曾親自與大穆軍隊交手過,很清楚大穆軍隊的實力。

    “如今大穆內(nèi)斗不休,又常年征伐其它游牧部落,兵戈不斷,將士疲敝。我們卻休養(yǎng)生息多年,政通人和,上下一心,還研制出了元戎弩這樣的神兵利器。此消彼長之下,局勢一片大好。”

    季銜山聽得心潮澎湃:“照外祖父這么說,大燕北伐的時機(jī)豈不是要到了?”

    霍世鳴笑著糾正:“陛下,我只是說了,如果大燕與大穆對上,優(yōu)勢在我大燕。”

    季銜山道:“那不是一個意思嗎。”

    霍世鳴滿臉欣慰:“我沒提起北伐之事,陛下卻立刻想到了北伐。可見陛下年紀(jì)雖小,卻已有太|祖皇帝遺風(fēng)。”

    季銜山可不敢拿自己和太|祖皇帝做對比。

    霍世鳴卻道:“太|祖皇帝一生心心念念的就是北伐大穆,收復(fù)燕云,只可惜天不假年,壯志未酬。

    “如果陛下在位期間,能夠完成連太|祖皇帝都完不成的豐功偉績,陛下在史書中的評價,可未必會比太|祖皇帝差。”

    ……

    季銜山在兵部待到下午,才在小福子的催促下回宮。

    他帶著元戎弩去了壽寧宮,興致勃勃道:“母后,你看我?guī)Я耸裁椿貋怼!?br />
    霍翎正在和無墨說話,瞧見他進(jìn)來,未語先笑:“我方才還在問你無墨姑姑,你怎么還沒回來。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季銜山走得急,額上出了一層薄汗,霍翎從懷里掏出帕子:“跑得這么快,可見是帶了好東西回來。”

    季銜山擦了擦臉,接過無墨遞來的杯子,解了口渴后才道:“這是兵部新研制出來的元戎弩,一次可以連射十箭。”

    霍翎問:“元戎弩?”

    季銜山道:“對,這是我取的名字。外祖父說這是兵部獻(xiàn)給我的壽禮。”

    霍翎知道兵部在研制新式連弩的事情:“你與我仔細(xì)說說此物的威力。”

    這會兒天色已經(jīng)晚了,不適合直接演示元戎弩的威力。季銜山將自己的見聞一一道來:“母后,依你之見,此物可以在軍中推廣嗎?”

    從五連弩改進(jìn)到十連弩,威力提升如此之大,霍翎也舍不得束之高閣:“既然是好東西,自然該在軍中推廣。不過具體要怎么做,還得等兵部那邊做進(jìn)一步匯報,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章程來再做定奪。”

    季銜山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答案,轉(zhuǎn)而與霍翎聊起兵部伙食。

    他素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霍世鳴擔(dān)心他吃不慣兵部的伙食,原本是想讓廚房的人單獨給他做一份午膳,或者直接去樊樓點一桌菜,不過被他拒絕了。

    “兵部伙食的味道一般般。”季銜山點評,“有些油膩。”

    霍翎一笑:“大鍋飯的味道都這樣,用料扎實,但求無過。”

    季銜山想到宮里舉辦宴會時御膳房做出來的那些膳食,贊同地點點頭。

    不過他又湊到霍翎耳邊,小聲道:“我看有些老大人吃不太習(xí)慣,該讓廚子燉得軟爛些。”

    因為季銜山中午吃得油膩,晚上霍翎讓人準(zhǔn)備了些清淡爽口的吃食。

    季銜山喝著面前的白玉芙蓉湯,突然問道:“母后,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將外祖父調(diào)回京師?”

    霍翎放下湯匙,不動聲色道:“是你外祖父與你說了什么嗎?”

    “這倒沒有。”季銜山道,“只是我聽外祖父的意思,他一直念著收復(fù)燕云十六州之事。他進(jìn)入兵部后,時常督促武庫司研制新式連弩,就是想用這種方式,為大燕北伐盡一份心。”

    霍翎道:“你外祖父與你提起過霍家的祖訓(xùn),那你也應(yīng)該知道,早些年的時候,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帶著全家人重返京師。你外祖父在燕西那等苦寒之地駐守了那么多年,也該回京師一家團(tuán)聚,享享清福了。”

    季銜山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母后,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待明日我再過來為你演示元戎弩的威力。”

    宮人進(jìn)來收拾碗筷,無墨走到霍翎身邊:“娘娘可要沐浴更衣?”

    “才剛用過東西,我去外頭走走。你陪我一起。”

    夕陽燒紅天際,將紅色的宮墻映得更紅,晚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無墨的聲音在風(fēng)中響起:“方才陛下問起時,娘娘怎么沒和陛下說實話。”

    霍翎道:“怎么說實話。難道要我將父親在燕西做的那些事情,都告訴安兒嗎。”

    她已經(jīng)敲打過父親,那些事情在她心中就算是翻篇了。

    再將它們拿出來說,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

    一筆寫不出兩個霍字,不管她與霍家的關(guān)系變得多冷淡,霍家犯了事,她這個做太后的顏面也必然受損。

    皇帝與外家親近一些,總好過皇帝忌憚外家。

    皇帝今日能忌憚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他日也能忌憚她這個親生母親。

    “不過你說得對。”霍翎道,“安兒與霍家那邊,確實走得有些近了。”

    無墨詫異:“娘娘?”

    霍翎扶著無墨的胳膊,語氣里不含任何喜怒,只是單純陳述一個事實:“換做幾年前,兵部研制出了新式兵器,肯定會進(jìn)獻(xiàn)給我作為壽禮。”

    她在意的倒不是這份壽禮。

    而是這份壽禮背后流露出的政治意味。

    無墨臉色微白,要知道如今在兵部主事的人,可是承恩公啊:“……許是兵部沒能趕上娘娘的壽辰。”

    “也有這種可能。”

    霍翎沒有完全否認(rèn)無墨的說法,但她與安兒的壽辰前后只隔了一個月,兵部要是有心趕一趕工期,未必趕不上。

    霍翎閉了閉眼,神情平靜道:“你去催一下崔弘益,我要盡快拿到調(diào)查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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