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
Chapter81
“我剛才不小心產生了一點錯覺。”
夏洛克實名謝絕仰望星空派, “我才發現自己不餓,今天在學院食堂吃多了,從劍橋到倫敦也沒能消化。”
麥考夫:“是嗎?你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不小心的?”
夏洛克歪了歪腦袋,神色茫然, 似乎聽不懂哥哥指什么。
麥考夫微笑, 他非常確定弟弟剛才似踩雷般地一串提問, 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無心之語,而是故意試探他的情感生活變化。
麥考夫:“夏利,提醒你一個簡單易懂的道。有的面具戴上了,小心摘不下來。”
夏洛克自動翻譯, 這是告誡他「就裝傻吧,真傻的那一天, 我可不會來撈你」。
“親愛的哥哥,你說得對。”
夏洛克虛心接受, 反手把這句話回敬給習慣性嘴硬的某人。“這是你的最新感悟嗎?”
麥考夫:感悟什么?他又不曾自我欺騙。
始終堅持清醒地認識——在詭譎的世界不該產生濃烈的感情,太在意某個人絕非優勢, 謹防終有一天關心則亂。
夢境世界還不夠詭譎嗎?
這次居然給了他45分的評價,人生第一次不及格, 更是連滿分的一半都沒達到。
其實,這種分數早在預料之中。當他挑釁劇情糾偏程度時, 已經做好不能獲得高分的準備。
做出一個決定,既然無法得到100分, 不如挑戰一下0分, 那也是一種高超的本領。
本次夢境成就點增加五點, 總計8.5點, 仍未看到兌換選項。
獎勵是一箱藏于倫敦銀行的黃金。
隨箱有一張羊皮紙。區別第二輪獎勵的編號[1],這次是編號[4]。
上面寫:“[4]當你抵達夢想國, 切記遵守規則,否則將永遠迷失回家的路。”
麥考夫收好了編號[1]與[4]的羊皮紙,剩下的[2]、[3]想必在「M-蛋糕」的獎勵物品中。
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誰是「M-蛋糕」?
他不會武斷認定一起被卷入夢境任務的必是熟人,但很難不猜測對方可能是海勒小姐。
因為想要在倫敦找到第二個人滿足「M-蛋糕」的特性,那絕非易事,她需同時符合智勇雙全、處變不驚、坦蕩果敢。
麥考夫神色自若地拿起叉子,又送了一小塊奶油蛋糕入口。
奶油蛋糕口感綿軟,「M-蛋糕」是它的反面。
論上,自己不可能像嗜好甜食一樣也對那個人上癮,他可以自我控制。
這樣很好,這樣就好。
麥考夫恪守著性至上的底線,不急不緩地解答弟弟之前的問題。
“有的事,是你想復雜了。如果你能多一些耐心讓我把話說完,不至于問出一些無聊的問題。”
麥考夫:“不是我買了兩張門票,準確地說是海勒小姐贈送了兩份入場票。她是明天演講報告會的發起者,無需我再多此一舉地邀請她同往。”
夏洛克挑眉,立刻抓住重點。
“恭喜!您終于擁有會送您內部門票的朋友了。”
麥考夫再次微笑:“夏利,我很早就告訴過你,我從不孤獨。難道你沒有這樣的朋友嗎?”
夏洛克覺得膝蓋猛地中了一箭,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多嘴詢問呢?
沉默是美德,直接收下門票,明天安靜地參加報告會,這種簡單的生活方式不好嗎?
他的想法不能更單純了,就想哥哥變臉的樣子。
遺憾是今夜沒看到好戲,也不知明天會是什么境況?
夏洛克期待起明天下午的報告會。希望內容精彩一些,才不枉他請假來聽。
*
*
10月31日,周五。
下午一點半,在倫敦女子醫學院的禮堂舉辦《指紋研究初探》的演講報告會。
今年九月初,倫敦女子醫學院正式建校。
兩個月后,第一次面向高校醫學研究機構與相關行業舉辦專業演講報告會,七成的入場票以邀請形式發出。
之所以選擇在倫敦女子醫學院舉辦演講會,一來是為新學校做宣傳,二來研究團隊的半數是本校師生。
由莫倫出資主導的指紋研究實驗,團隊成員主要來自倫敦婦女兒童醫院的醫學從業者,也獲得了倫敦大學醫學系提供的實驗技術支持。
綜合了個人意愿、實驗貢獻值與演講穩健臺風等多方面因素,在團隊成員中終推選奧黛塔戈爾作為本次的主講人。
莫倫審核通過了演講稿,安心地坐到了觀眾席。
出于社交需求,她還是無法只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觀眾,而是坐在了第一排。她左側的倫敦警察局局長丘奇已經來了。
這次演講會不只是對業界公布指紋論的前沿研究,更是謀劃實際性運用。
比如與倫敦警察局達成合作,建立英國第一個警務指紋痕檢系統。
上一任蘇格蘭場的局長哈蒙在一個月前被撤職下臺。
哈蒙不只是不作為到差點致使假.鈔危機席卷英倫,更對倫敦突增的爆.炸風險毫無察覺,而且最嚴重的是挪用了大筆警局經費,他已經被拘捕調查。
蘇格蘭場在1829年由時任內政大臣提議建成,最初是為應對倫敦人口激增帶來的治安問題。
四十五年過去,它反而倒過來為阻礙維護倫敦治安出了一份力。
議會已有質疑聲,如果蘇格蘭場仍不作為,有必要大幅削減相關財政預算。
反正警察制度還在摸索階段,或對倫敦警局拆分重組,對權力重新分配,搞一個新警察機構也不是不行。
這種時候,丘奇被任命為新局長是接了一份燙手工作。
只是稍稍一查,哈蒙一系的警務人員都被查出了違紀行為。多數罪名都嚴重到把人抓進去了,而少數警員做降職處。
莫倫很清楚蘇格蘭場的新局長需要政績。
此時,采納指紋痕跡檢測作為刑事偵查的一環,就是扭轉倫敦警務系統毫無專業性的有力一步。
對比隔壁法國,巴黎警察局正在建立犯罪者檔案系統。
法國通過人體測量法,記錄被捕者的頭部、四肢、身高體重等數據。
依照年齡排序,建立嫌犯與犯罪者的檔案數據庫,利于治安管,迅速定位累犯。
現在,莫倫公布指紋初步研究,論證了每個人指紋的唯一性。
哪怕手部受傷,傷愈后,重新長出的指紋也不會發生變化。
比起測量人體數據,記錄指紋更能鎖定一個人的身份。
以此為基礎,建立倫敦的犯罪者檔案數據庫,非常能體現蘇格蘭場的科學性與專業性。
莫倫向丘奇發出參會邀請后,很快得到肯定回信。
在演講開始之前,兩人已經低聲談論起巴黎警局的檔案系統有哪些不足,以及要如何在倫敦建立指紋檔案系統。
丘奇讀過了《柳葉刀》上的論文全文。他對指紋如何形成的興趣不大,更看重如何實踐運用。
“我看到您提出的指紋分類,以指紋三角為定位依據,大致分成有弓、箕、斗三類,然后再進行細分。這對建立檔案非常重要,否則面對每個人不同的指紋,是不知如何高效歸納。”
丘奇:“下個月,請您務必親臨蘇格蘭場,給警員們授課,教導他們如何正確記錄與鑒別指紋。”
莫倫點頭:“感謝您的信?*? 任。能為維護倫敦治安出一份力,是我的榮幸。”
兩人都露出了祝愿合作愉快的微笑。
演講即將開始。
莫倫右側座位的聽眾也到了,是英國醫學總會事奈杰爾。
雙方打了招呼。
奈杰爾也很期待地對莫倫說:
“我讀了論文,您根據已有數據做出計算推測,可能會存在640億種不同的乳突紋形態。這真是驚人的數字,以16億全球人口估算,四個世紀后,才有一次可能讓兩個人的指紋相同。”
莫倫微微頷首,補充說明:“更準確地說,這個數值僅僅計算了一根手指的比較結果。每個人十根手指的指紋也不一致,所以比對兩人雙手十根手指的指紋,這個數字就是640億的十次方。對比地球人口數量,兩人指紋完全相同的可能性趨近于零。如有可能也要相隔百萬年。”①
奈杰爾不由感嘆,“自然規律面前,人類太過渺小了,不可能見證相同指紋出現的那一天。”
莫倫微笑:“我們觀察到這一現象,證明了生物學的奇妙。即便生命短暫,但也觸碰到了大自然的魅力時刻,那就頗有樂趣。”
奈杰爾也笑了:“哈哈,您說得很對!我就來聽精彩演講的。看論文就知道您與您的團隊做了充分詳實地研究,我更期待稍后近距離觀看樣本。”
礙于如今攝影技術尚不先進,期刊上登載的指紋圖案或生物樣本照片都很模糊。
演講后,展出部分實驗樣本,可供業內研究者仔細地近距離觀察。
莫倫知道今天很多人是沖著樣本展來的。
她不會敝帚自珍,想要建立相對完善法醫學體系,僅憑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指紋檢測只是非常基礎的部分。
希望指紋研究給人以靈感,觸發更多人從其他不同角度做新的研究。項目合適的話,她也會投錢支持。
以私人名義送出邀請票時,未嘗沒有借參會者之手宣傳指紋痕檢知識的想法。
一共送出四張私人贈票,座位安排在了第四排。
兩張給了電報站負責人露娜,她一直走在吃瓜一線,期待她把指紋知識也傳播出去。
另兩張,給了麥考夫。
為什么要把票送給福爾摩斯先生?
莫倫可以信手拈來一個由,就當是感謝他購買的精致人體骨骼模型,為醫學院的課堂增加了非常實用的學習道具。
莫倫迅速往第四排掃了一眼,被邀請的人都來了。
她與麥考夫的目光一觸即分,兩人甚至沒有互相點頭致意。
臺上,演講開始了。
莫倫正襟危坐,開始認真聽講。
第四排。
夏洛克注意到了剛才那一秒的兩人對視。
他掃了麥考夫一眼,沒說什么,先進入認真聽講模式。
這場演講做得很出色,最優秀的地方在乎內容詳實。
比如給出了胎兒不同月份的手指解剖圖,詳細展示胎兒從三、四個月起形成指紋的證據。
同時,也展示了一些疾病患者的實驗樣本,證明指紋不會因為某些疾病就發生病性變化。
比如小兒麻痹癥患者、肢端肥大癥患者等,其指紋是尺寸相對縮小變大,而整體圖形結構依舊是不變的。
整場一個半小時的演講結束,獲得了觀眾們雷鳴般的掌聲。毫無疑問,這次報告會很成功。
等演講結束,眾人被安排分批參觀實驗樣本。
夏洛克看向麥考夫:“謝謝您帶我來這場報告會,我很喜歡,學到了不少新知識。”
麥考夫淡淡回應:“不必客氣。”
夏洛克下一句終是能說出憋了一整場的話。
“難怪上次倫敦大學展覽會,我沒發現您與海勒小姐早就認識。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您在邀請她到家里用餐,僅以你們公事公辦的模樣,真是難以想象您的贈票竟是來自她。”
麥考夫:“我假設你懂得公私分明的含義。”
夏洛克抓住這句話的重點,公私分明也就是說存在「私」了。
“今夜是萬圣夜。海勒小姐邀請您參加性質為「公」的報告會結束了,您不發起「私」的夜間娛樂活動嗎?”
麥考夫回以不敢置信的眼神:
“你想讓我做什么?依照萬圣節傳統,扮鬼敲響陌生人家的大門,要糖吃嗎?”
麥考夫語重心長地勸說:“夏利,在你八歲那一年,我就說了,那是最后一次陪你做這種傻事。你現在十九了,你再去敲門,別人不會以為你是可愛鬼登門要糖果,只會以為你想趁亂打劫。”
夏洛克:……
誰要糖吃了!別提他的黑歷史。
萬圣夜也不只有小孩的「不給糖就搗蛋」活動,也有成年人的其他慶祝方式。
不等夏洛克再說什么,雷斯垂德撥開人群走了過來,找上麥考夫借一步說話。
雷斯垂德專程來找麥考夫。
以往都是麥考夫手持黑傘來他家門口堵他,等他想要聯絡對方時才發現找不到人。
“太好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終于見到您了。請放心,我找您不是為了新案子,只是來專程謝謝您的,感謝您曾經給我的指點。”
雷斯垂德說的就是爆.炸案與假.鈔案,他從麥考夫與莫倫處獲得的幫助。
而他原來的廢物又惡心人的上級,與前任局長哈蒙一起被拘捕調查了,這更令他心情舒暢。
早就想感謝麥考夫與莫倫,但又買不起貴重禮物,請客吃頓好的也要價不菲。
今天終于趕上了萬圣節的機會。
雷斯垂德拿出一張門票,門票價值十英鎊。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今明兩天,「查爾斯游樂園」舉辦萬圣節特別活動。入園時,要求人人佩戴面具,盡情欣賞恐怖歌舞劇、離奇魔術、煙火表演等等。如果您不去的話,不妨轉送他人。”
麥考夫本該立刻謝絕。現在收了這張門票,等到圣誕節勢必要把雷斯垂德也添加到送禮名單上。
不過,他聽到了“面具”一詞,有了別的想法。
麥考夫似乎隨口一問:“提及幫助,您或許更該感謝海勒小姐。”
雷斯垂德知道莫倫住址,昨天就把游樂園門票送去了。
“您說得不錯,我感謝兩位的幫助。給海勒小姐的那一張,我已經送出了,但愿您不嫌棄我來得太遲了。之前我一直沒能找到您,只能今天來碰碰運氣,猜測您可能會來聽演講。”
麥考夫微笑著收下了這張門票。
“您給以最誠摯的謝意,我怎么可能覺得被怠慢。謝謝您的推薦,萬圣節游樂園,我覺得很有意思。”
雷斯垂德沒有多留,他隨警隊一起來聽演講,告辭先離開了。
麥考夫收好門票,走回夏洛克身旁。
“走吧,先排隊去參觀實驗標本,然后我送你去乘坐回劍橋的馬車。別怪我不留你吃晚飯,明天周六不放假,你還要上課。”
夏洛克:聽起來很合,但他怎么覺得有另有貓膩呢?
夏洛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奈看不出來麥考夫究竟是怎么想的。
——親愛的哥哥,到底有沒有萬圣夜特別安排?
第82章 Chapter82
Chapter82
下午五點, 十月末的倫敦已經天黑。
莫倫結束今日報告演講的總結會,離開學校,乘坐馬車回家。
今天是萬圣夜。
各式南瓜燈占領倫敦的大街小巷,昏黃光線從南瓜大嘴里流淌而出。
夜風吹, 一只只胖南瓜輕輕搖擺, 似與迎風而動的樹葉竊竊私語。
它們在聊什么?是否談論今天又見鬼了?
莫倫望著車窗外, 看到熟悉的巷口,馬車正從蘇格蘭場附近的斧頭巷前駛過。
去年今日,她在這條小巷借尸還魂。短短一年,斧頭巷幽暗依舊, 她經歷了許多事,難免有些改變。
談起變化, 隨手就能舉例。
上個萬圣夜,去蘇格蘭場報案, 接待她的雷斯垂德是一條“陌生咸魚”。
今天,她的口袋里揣著雷斯垂德的謝禮——一張『查爾斯游樂園』萬圣節特別門票。
莫倫本來不想收。售價十英鎊的門票不便宜, 能抵上不少人一個月的薪水,而在蘇格蘭場的普通警員薪資待遇也不高。
“今夜佩戴面具游園”、“也要感謝福爾摩斯先生”, 雷斯垂德的這兩句話讓她改變了想法。
莫倫接下了謝禮,默默地雷斯垂德添加到圣誕送禮的名單上。
她有充分的由參加今夜的萬圣節特別活動游樂園, 全作慶祝重獲新生一周年。
晚餐后,不急不慢地出發, 需要渡過倫敦橋。
『查爾斯游樂園』位于泰晤士河南岸, 以本世紀倫敦的最后一家游樂園聞名。
永不眠的倫敦城, 從17世紀就有游樂園了。
沃克斯豪爾游樂園在1660年開放, 很快吸引大批人群。
第一批到的是不愁吃喝的貴婦與紳士。
穿著華麗服飾徜徉其中,或高視闊步, 或盡情吃喝,或觀看精彩演出。
最初游客們是免費入園,隨著游樂項目的增多,園方開始收取1先令的門票。
等到了18世紀,門票不知不覺漲價到2.5先令,也還在倫敦多數人能花得起的范圍內。
此時,也迎來了游樂園的全盛期。
幾乎全天候24小時開放,白天與夜晚有不同的娛樂活動。
穿過豪華大門后,園中有各式項目。
文藝點的管弦樂演奏會,市井點的馬戲表演。
白天乘坐熱氣球俯瞰城市,夜晚欣賞泰晤士河畔的煙花秀。如果是傍晚時分入園,且不論餐食口感如何,美味的香茶、牛奶與各色葡萄酒管夠。
娛樂項目與餐飲食物當然是另外收費,不包括在門票內,一不小心幾英鎊花了出去。
即便如此,游樂園還是匯聚了大批不同階層的游客。
搬運工、貴族大臣、旅店侍者、機械師、小商鋪員工、律師醫生……,各行各業的人全都來了。
莫倫無法再看到沃克斯豪爾游樂園的盛況,它已經在上世紀倒閉了。
聽同學提起家中長輩口耳相傳的舊時倫敦景象,一百年前是倫敦游樂園的鼎盛期。
不是沃克斯豪爾游樂園一枝獨秀。
有比它更豪華的拉內拉赫游樂園,亮如白晝的奢侈燈光布局,隨處可見的精美雕像油畫。
1748年為了慶祝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結束,園內舉辦的奢華假面舞會,吸引兩千五百人參加,至今仍被人們津津樂道。
也有走平價路線的馬立波恩游樂園。
斗雞、斗熊,甚至是人類互搏在此上演,總會有人喜歡近距離觀看兇殘的搏斗,不管是否一地血肉模糊。
然而,不論是哪一種游樂園都逃不過治安問題,尤其是夜晚時常有強盜、小偷與妓.女出沒。
強盜埋伏在出入游樂園的必經之路上,時不時搞出攔路搶劫;
小偷裝得很像普通游客,流竄在游樂園中,乘人不備就順走游客的錢包;
妓.女往往穿著美艷,獵守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游客。時間一久,某些嫖客會專門去游樂園小樹林,那里成了偷情慣用場地。
這些問題讓游樂園的風評變差。
隨著倫敦土地租金上漲,其他娛樂活動增多,到了十九世紀中期,人們對游樂園的熱度消退了。
時至1873年底,『查爾斯游樂園』是倫敦為數不多繼續經營的豪華游樂園。
平時,一張門票三英鎊。每逢節假日,票價翻幾倍。
售出高價門票,游樂園方面宣稱全面升級了治安防護,成立巡邏隊,多方面打擊違法行為。
開張五年,不可能完全杜絕違法亂象。
攔路搶劫的強盜是不見了,但高價門票只把部分小偷與妓.女攔在門外。
入場費貴了,也意味著這里的游客更有錢也更愿意花錢。
小偷與妓.女如能成事一筆,收益單價上升,而只要有利可圖,是買貴價票也要入園。
莫倫打聽了一些游樂園安全游玩小技巧。
比如將手提包一直拎在身前,注意緊閉包上搭扣;
比如不佩戴昂貴首飾,不必選擇把一套倫敦房子掛在脖子上。
遠離光線昏暗的樹叢區域,降低撞破他人偷情或性交易的概率。
當馬車在『查爾斯游樂園』大門前停下,一眼望去,張燈結彩。
萬圣夜特別活動,游樂園像是換上一層黑橘色的皮膚。
燈,多是南瓜造型。即便是普通煤氣路燈,也套上了南瓜殼。
毛絨蜘蛛、巫師帽、吸血蝙蝠等裝飾物遍布樹枝枝頭、帳篷頂、流動餐車上。
不等入園,大門前已是人頭攢動。
園外空地被小攤販占據,主要是賣零食飲料與各色面具。
今夜主題是蒙面游園會,入園游客都需佩戴面具。
莫倫瞧了一眼懷表「19:02」。她沒有提前預備面具,想好了當場購買。
這里的面具攤位很多,乍一看就有四五十家。
有的豎起廣告牌「正宗威尼斯面具」,有的拉橫幅「來自非洲的風情面具」。
哥特風、半遮面、小丑風、動物型、狂歡款等,鎏金、絲絨、羽毛、瓷質等,風格與材質各異的面具幾乎應有盡有。
莫倫走了一圈,確定此處不存在丑不拉幾的白石面具。
最簡單的是白色石膏款,攤主提供各色顏料,讓顧客現場DIY彩繪。
她沒有選擇自己手繪,而是買了一只華麗又詭異的Jester面具。
這張小丑臉譜左臉白色右臉黑色。不僅能覆蓋全臉,還有向上外延部分似皇冠造型,綴著五只金色小鈴鐺。
莫倫戴好Jester面具,檢票進入游樂園。
被附贈了一份游園指南。上面羅列出了今夜各項表演的時間,也附上地圖,標出各場活動的具體位置與行徑路線。
簡單概括今夜的娛樂項目,有雜技、馬戲、魔術、演唱會、舞蹈、舞臺劇、人工山洞之旅、煙花秀等等。
注明,沒有血腥格斗項目,而熱氣球晚上不開放。
莫倫翻完整本指南,夜晚演出活動有八十一種。
她所持的夜場票,有效期是10/31或11/1的18:00~06:00,也就是說兩天之中選一個夜晚入園。
不掌握分.身術的普通人類,即便游樂園開場就來,玩滿十二個小時,也無法把這些項目都玩一遍。如果想要全部體驗,必須再買明天的門票。
游園指南的最后四頁繪制著五顏六色的格子。
一共三十六個格,專供集章使用,參加對應的活動項目后可以蓋章。
集齊36個章,可以獲得游樂園贈送的精美禮品一份。
萬圣節還加贈一份限時禮品——南瓜造型的銀首飾一套。
莫倫微微頷首,園方挺會賺錢。
『查爾斯游樂園』能在人們對游樂園熱度消退時,繼續火爆經營,是掌握了一些生意門道。
演出門票是另外購買,不包括在入場門票中。
游客把三十六格蓋齊,園方送出贈品是一點也不虧,其獲利遠超贈送一套銀首飾的成本價。
幸好,莫倫不執著打卡,也沒有非要湊集周邊的收藏癖好。
今夜前來是體驗維多利亞時代的游樂園,更是做一個小實驗。
當幾千位游客都戴上了面具,模擬出了死亡森林「開霧日」的氛圍。
情況卻又有所不同。
夢境中,佩戴白石面具的冒險者們以生命為賭注,進入死亡森林探險,那一去可能就是性命不保。
現實里,佩戴花式面具的游客們,興致勃勃地游園歡慶萬圣夜,受傷的只有錢包而已。
如果今晚「M-冰淇淋」也來了,即便與夢境中的身形完全不同,自己能否憑著熟稔的感覺認出對方?而他又有沒有可能就是麥考夫呢?
莫倫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奇起今夜的實驗結果。
從指南演出表中選了幾個準備觀看的演出,第一項是20:15開始的驚悚舞臺劇《鬧鬼的劇院》。
距離演出開始尚有四十多分鐘,需步行十五分鐘抵達舞臺劇場館。
莫倫不確定能否買到本場門票,但沒有匆匆趕路。隨性一些,今夜就把一些事交給運氣。
沿途,她駐足圍觀了園內特色攤位。
比如有打著古埃及特色商品旗號的攤位,攤主做阿拉伯人打扮。
攤主操著一口蹩腳英語,向一對男女兜售孕檢工具。不難看出那位女客人懷孕了,肚子微微隆起。
“尊貴的客人,我有一款古法檢測神器。如果兩位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只要把我的魔法谷物袋買回去。”
攤主舉起兩只袋子:“請別怪我的用詞有點粗鄙,我只是說明檢測過程。把孕婦的尿液倒入兩只袋子,左邊的小麥發芽,就是懷了女嬰;右邊的大麥發芽,就是懷了男嬰。這是古埃及傳下來的奇妙孕檢法。”
那位孕婦問:“如果都沒有發芽呢?難道我還生不下孩子了?!”
攤主立刻擺手:“不不不!如果都沒發芽,您可能懷了雙胎,是一男一女。”
莫倫聽著覺得耳熟,以前在《柏林醫學莎草紙》上讀過類似記載,古埃及有過這種利用尿液孕檢的做法。
古埃及滅亡兩千多年,居然有人重現所謂的“古法孕檢”。
這種情況該怎么說呢?復古的生意,不只是21世紀有人做,19世紀照樣有人做。
瞧著這對男女游客的衣著,兩人不缺錢,還真就花10個先令買下了孕檢袋。
莫倫聽到孕婦說了一句。
“回家給馬用。放到馬廄里,測測小黑懷的是公馬還是母馬。”
莫倫:行吧,也挺有想法的。
繼續朝前。
這一路不僅有攤販兜售復古商品,也有各種廣告。
像是牙科診所的廣告位,站著兩位顯眼包式的攬客員。
他們佩戴特別畫風的面具——比腦袋還大的牙齒造型面具。
手里各舉一塊廣告牌。一個寫「J家牙科診所,您最好的選擇」;另一個寫「從滑鐵盧到南北戰爭,J家只選擇最強壯的牙齒」。
“兩顆牙齒”攬客員給過路游客分發傳單。
莫倫經過,她多看了廣告牌一眼,也被發了一張廣告單。
要不說『查爾斯游樂園』會做生意,盡管園內不可能開出牙科診所,但能出借廣告位,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能出得起高價門票的游客,去牙科診所時更大概率能負擔起貴價假牙。
莫倫多瞅了一眼廣告牌,是對“強壯的牙齒”有了一瞬充愣,牌子上提到兩場戰爭為什么會與假牙的好壞相關?
稍一回想,原主父親經營牙科診所時,拒絕使用人類牙齒作為假牙材料。
人類牙齒的來源無非是活人與死人。
這年頭,活人像賣頭發那樣賣掉自己牙齒換錢,比起會再生的頭發,賣牙更值錢;
死人的牙齒來源多是盜墓賊開棺拔牙,還有就是來源于陣亡戰場的士兵。
莫倫瞧著手上的J家牙科診所廣告單,仿佛看到了無數疾病傳染的方式。
出來走走是能長見識,這混亂的十九世紀啊!
莫倫本想把廣告單投入垃圾桶,但還是收起來了。
之后有空,或能搞一個奇葩醫學合集,這也算是物證之一。
當她來到舞臺劇場館售票處,還有九分鐘演出開始。
運氣尚可,剩余三張門票沒賣掉。
她也不在意座位不在最佳觀演區域,選了第五排的最右側座位。
檢票入場,觀眾席基本滿座,買了票的基本都來了。
莫倫上到階梯座位的第五排,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最右側靠著臺階,出入很方便。
她環視一圈,觀察四周的觀眾大致情況。
前面是一對情侶,后方是一家四口。左手邊的位置卻空著,那位觀眾還沒來。
莫倫又掃視座位下方,確認空空蕩蕩沒有古怪物品,這才緩緩落座。
一分鐘后,一位男士走上臺階。
來人身高約一米八七,佩戴著怪奇的鳥獸面具。
面具下半臉是泛著冷光的尖利鳥喙,類似中世紀瘟疫醫生面具;上半臉卻是惡虎兇相,頭頂兩側還豎著毛茸茸的虎耳。
男人的灰眸冷寂深邃。
望入這雙眼睛,似闖入被濃郁大霧包圍的深冬倫敦城。寒氣入骨,難辨出路,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成為城中亡魂。
兩人目光相觸。
麥考夫看到女人的矢車菊藍色眼眸。
搭配著她佩戴的詭麗小丑面具,讓這雙眼睛更似午夜的靜寂大海。看似風平浪靜,一旦墜入其中,才會驚覺洋流洶涌,把人吞噬到尸骨無存。
深冬濃霧與午夜大海交匯之際,反倒生出一絲奇異柔情。
麥考夫迎著熟悉的目光,一步步拾級而上,在第五排的最右側停下。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的座位在您左側。”
“您請。”
莫倫微微收攏裙擺,便于對方通行。
你一言,我一語。
開口說話后,兩人更是百分百確定彼此是誰。
麥考夫入座。
此時,四周的燈慢慢暗了下來。還有三分鐘,舞臺劇即將開演。
兩人有一瞬沉默。
這一刻,雙方佩戴著面具相遇,很難不讓人聯想一些不能訴之于口的隱秘。
比如為什么不喜玩樂的人會選擇來游樂園?比如為什么會收下雷斯垂德的謝禮,是不是與今夜蒙面游園條件有關?
麥考夫先開口,平靜地打招呼:
“真巧,海勒小姐,在這里遇見了您。但也不算特別意外,是雷斯垂德探員送您的謝禮門票吧?”
莫倫同樣平靜回答:
“是的,想來您也獲得了相同的禮物。聽說游樂園有一些趣味活動,我閑著也是閑著就來逛一逛。”
莫倫隨即贊美:“您選的面具不錯,很有混搭風格。不知怎么讓我想到一句亞里士多德的話「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
麥考夫:“多謝夸獎,但我來到了游樂園,也就算不得徹底地離群索居。今夜,我仍舊是人類。”
莫倫點頭:“那真不錯,今夜我們還是同類。所以,我可以提一個作為人類的小想法嗎?”
麥考夫:“您請說。”
“人類,難免貪婪。”
莫倫轉頭,一本正經地說:“有句話,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剛剛您為入座從我面前經過,您不該交一點路費嗎?”
麥考夫略詫異,眨眨眼,不知對方打算出什么牌。“您想怎么收?”
莫倫眼露笑意,瞥向麥考夫頭頂。
“我要的路費真不貴,現在能捏一捏你的老虎耳朵嗎?”
麥考夫:“您只需捏一下面具自帶的老虎耳朵?”
莫倫:“不然呢?”
麥考夫:“我怕某人賊心不死。”
賊心不死說什么?
當然是說莫倫曾經提議麥考夫學貓叫,但被他逃過了,而老虎也是大貓的一種。
兩人對視三秒,都笑了。
霎時,氣氛愉悅起來。
麥考夫沒有明說是否同意被摸他的老虎耳朵。只是稍稍側頭,靠近了莫倫一些。
此刻,觀眾席的燈全部暗了。
黑暗里,總會發生一些令外人看來極度不可思議的事。
莫倫伸出手,無聲地揉了幾把麥考夫的老虎耳朵——觸感,真好。
第83章 Chapter83
Chapter83
黑暗里, 秘密屬于兩個人。
麥考夫被又揉又捏老虎耳朵,不可能毫無知覺。
虎耳與鳥獸面具一體相連。當虎耳被施以一個力,貼臉的面具勢必微微顫動。
這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臉上假面似乎要被揭開了。
面具卻很快恢復了紋絲不動, 似乎區區一陣輕風拂過, 什么都改變不了。
風過留痕。
如果痕跡沒有留在臉上, 是否要深思它會不會掀起了心湖的漣漪?
麥考夫卻旁若無事地望向舞臺,大幕已經緩緩拉開,《劇院的幽靈》開演。
他才沒有心緒起伏不定。
默許被摸虎耳,就是單純的性決定。
只想以此為餌, 試探莫倫是否會拋出某個問題。如果她問了,那就能說明一些事。
什么問題?
等一等就知道了。
舞臺上, 演出開始。
《劇院的幽靈》的故事不復雜。
主角是鄉紳之子,父親把家產敗光死了, 還留下了一屁股的債務。
為了還債,主角必須找一份高薪工作。有一家遠近有名的鬧鬼劇院, 高價懸賞通靈師,別管用哪種方式, 把這些鬼送走就給錢。
主角不懂通靈,偽裝成抓鬼高手, 入職后遇上了各式各樣的鬼。
吊死的、燒死的、斷頭的、缺胳膊少腿的……,每只鬼被困在劇院的由各不相同。
觀眾們看到造型各異的鬼們接連出場。
對得起舞臺劇的高票價。演員妝效逼真, 光影聲效超絕。
觀眾席甚至能與舞臺同步, 在鬼出現時感覺到從背后吹來的冷風。一邊生出雞皮疙瘩, 一邊驚訝觀影廳的機關設計巧妙。
觀眾不時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不過, 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第五排的最右側始終安靜。
隨著劇情推進, 幽靈們的遺恨被一一解決,它們釋然地離開了人間。
主角卻在調查幽靈們死因的過程中,無意發現父親嗜賭墮落的背后存在人為推手。
究竟是誰做的局?
主角潛入了可疑賭場,悄悄推開一扇門。
門開,前方一片黑暗。
此時,整個劇場的燈都被熄滅了。
下一秒,一束從舞臺上方光起,光線落在主角身后。
他忽然覺得背脊發涼。
猛地回頭,從天花板上墜下一塊白布。
白布從內側被揭開,赫然露出一血肉模糊的臉,對著他嘿嘿一笑。
“啊!”
“啊!”“啊!”“啊——”
臺上臺下,主角與觀眾一起尖叫。
整個劇場霎時被驚恐情緒包圍,高倍叫聲刺人耳膜。可幾乎沒人覺得耳朵疼,這會都被嚇到了,恐慌大于疼痛。
“哇——”“哇——”
甚至有大哭聲響起。
莫倫聽得清楚,是從身后第六排近距離傳來的。
后方坐的一家四口,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孩相繼開哭。
在劇場里的低齡觀眾中,這種情況開始有了人傳人的趨勢。
哭叫卻都是別人的。
莫倫與麥考夫毫無波瀾地望著舞臺。這種程度的鬼怪背后殺,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
半分鐘后,臺上帷幕漸漸落下,四周燈光逐漸亮起。
《劇院的幽靈》恐怖舞臺劇把觀眾們嚇倒就成功了。
本場到此結束。至于最后出現的幽靈是誰,它與主角有什么糾葛,那是下一部的故事。
演員們再次登臺,聯袂向觀眾鞠躬致謝。
莫倫與麥考夫禮節性地鼓掌。
在一片驚魂未定的抽氣與哭泣中,兩人率先傳出的掌聲卻顯得情緒過于穩定。
這倒也喚回了觀眾們的智,鬼怪們再恐怖都是演的。因為看清所有演員都登臺了,包括最嚇人的嘿嘿血臉怪。
觀眾們在驚恐過后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更有人直接大聲叫好。
能把人嚇倒才是名副其實的恐怖舞臺劇,才能值回票價,沒有白來。
人群興奮談論起觀后感,回味著被嚇到的刺激感。
莫倫與麥考夫坐在靠臺階的角落位置。
兩人最先離開,也是方便內側觀眾稍后陸續散場。
走出觀演廳,門口站著身著南瓜制服的工作人員。
「南瓜」服務生微笑著,遞上兩枚用半透明蠟紙包裝的徽章。
“感謝兩位的觀演,請收下我們為第一對離場觀眾贈送的紀念品。”
莫倫:真是贈品?
掃了一眼徽章。它比掌心小一圈,是木雕上了白漆的布幽靈造型。
原材料普通,勝在制作精巧,是有一定的紀念意義。
莫倫道謝接下:“謝謝。”
“謝謝。”
麥考夫也收下了徽章紀念品,而多看了「南瓜」服務生一眼。
只因他與莫倫是第一對離場的觀眾,所以就有紀念品?其背后應有別的由。
「南瓜」服務生緊接著提問:“不知能否問一問兩位對本場演出的感受?”
麥考夫暗道果然,南瓜人是劇院方派來做調查的,想確認最先離場的觀眾是否有不滿意的地方。
這就給出肯定評價:“演得不錯。演員情緒飽滿,舞美效果逼真,劇情環環相扣。”
「南瓜」服務生聽到回答,很難不懷疑其中的注水成分,因為這位男觀眾的語氣太平靜了。
他看向同行女士,追問:“請問,您對我方演出還有什么建議?或什么令您感到遺憾的地方嗎?”
莫倫微笑:“談不上建議,大家演得都很好。非問我《劇院的幽靈》的唯一缺陷,那就是可惜上臺演出的都不是真正的幽靈。”
“啊?”
「南瓜」服務生被這句話給說蒙了。
三秒后,等他反應過來,拋下回答的那對觀眾已經走了。
「南瓜」服務生后知后覺,忽而寒毛直豎。
兩人怎么能這樣平靜,沒有一點恐懼,還給出這種評價?——不是吧?不是吧!這對觀眾是人類嗎?
服務生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兩人遠行的背影。
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兩人是有影子的,自己應該沒有撞到真鬼。
莫倫與麥考夫安靜地走出劇院大門。
兩個人肩并肩,不緊不慢地走下臺階。
回到平地,又朝前走了十米,拐彎到無人的松樹旁,才暫停腳步看向對方。
麥考夫先開口,不吝贊美:“您頗具獨到的?*? 幽默感,與萬圣夜尤為相襯。”
萬圣夜,百鬼出行。
與這個節日相配的無疑是冷幽默,越冷越有幽默效果。
他想起之所以被游吟詩人猜測是湖中仙女的起因,是「M-蛋糕」先使用冷幽默地自認了梅林一角。
麥考夫目光平靜,卻默默琢磨著這份相同的冷幽默感。
莫倫:“謝謝夸獎。如能為您增添一縷節日氣氛,是我的榮幸。”
莫倫又拋出一句:“很多時候,我就是實話實說罷了。”
這句話說得自然,仿佛不含任何弦外之音。
如果字面解讀,恐怖舞臺劇的唯一缺點是它不存在真鬼,這就是一句客觀描述,因為今晚的確沒有真鬼。
但,換個角度深想。
因為見識過了真正的索命幽靈,再去看人類假扮的鬼怪,難免覺得嚇人程度差了一大截。
如何解,智者見智。
麥考夫微微頷首,目光依舊平靜。
右手卻輕輕摩挲了幾下舞臺劇幽靈徽章,似乎就是單純地觀察一下紀念品,很快將它放到外套口袋中。
莫倫提起另一件事:
“南瓜服務生問起觀演的遺憾,倒是提醒我想到一件事。話說回來,您沒有遺憾嗎?”
“您指哪方面?”
麥考夫眼神疑惑,心里卻暗道一聲‘來了’,那個問題是要來了。
莫倫挑眉,她99%確定對方是在裝不知道。
“您這張面具自帶的耳朵,摸起來手感真不錯。您呢?有觸摸過別人的面具之耳嗎?”
麥考夫所當然地搖頭。
一般情況下,他不可能手癢到揉一把別人的面具耳朵。
但,深層解讀這個問題。
夢境世界里,在紅繭被毀時,他捂住了「M-蛋糕」的耳朵,希望為對方阻擋一些噪音攻擊。
“芬妮”,某個角度是「M-蛋糕」佩戴的角色面具,而他觸碰了別人的面具雙耳。
“這雙手沒做過。”
麥考夫攤了攤手,“很多時候,我說的也是實話。”
莫倫緩緩點頭,這話挑不出毛病。
兩人都自認說了實話。不是謊言,不代表沒有使用語言的藝術。
這句「這雙手沒做過」,多么精準的用詞。這雙沒有,那么換一雙手呢?
普通人如何更換雙手?是超出了一般人類的能力范疇。
麥考夫卻又在舞臺劇開場前說過,今夜他還是人類,也能解為今夜他不具備變身能力,不代表其他時候沒有。
莫倫:“不愧是您,一如既往地嚴謹。”
麥考夫:“謬贊了。是我要感謝您,您給我了展現嚴謹的機會。”
假設莫倫沒有提出摸一摸虎耳,他就沒有機會默許。他默許,是預料到莫倫有此一問。
反過來卻要問莫倫沒有預判到他默許的原因呢?或許,正因預判到了,才會上手揉一把。
這一串誰預判了誰的預判,是為試探對方是否陷入夢境世界。
答案已經99%確定了。
兩人目光相交,一時無言。
聽頭頂松樹沙沙作響,聽近處人群嬉鬧。人間正好,鬧鬼也鬧得歡暢。
麥考夫沒有一直傻站著,取出口袋里的游園指南。
“立刻離開的話,未免浪費了探員先生的一片心意。您還想玩哪個項目?”
莫倫今夜游園的實驗目標基本完成,小冊子上的其余娛樂活動對她來說已經可有可無。
她卻還是認真挑選,既然來了,不求玩一個通宵,也要稍稍尊重門票票價。
莫倫:“23:15,開始煙花秀,我想瞧一瞧萬圣夜煙花有什么隱藏特殊款。”
現在是21:53,還近一個半小時,煙花表演開始。
麥考夫:“在煙花秀開始前,不如去「人工山洞之旅萬圣節版」?不遠,地圖上說步行五百米。”
“好。”
莫倫看過「人工山洞之旅」的介紹。
人工山洞,平時以浪漫為基調,放置了一些雕塑、盆栽、裝飾物。
今夜,萬圣節特別山洞會帶來不同體驗,簡單概括就是山洞版“鬼屋”。
之前兩人走過死亡森林的地下巖洞,不知現在去人造鬼洞,又能體驗什么新意?
來到「人工山洞之旅」的售票處。
門口等候區坐了一排人,不長不短,是十七人在排隊。
告示牌寫了三行紅字意事項:
身體不適,膽小者勿入。
為保證驚嚇體驗,每次進入1~5人,游客自行組隊。
人工山洞全長199米,預計耗時約2~10分鐘,請妥善安排行程。
莫倫與麥考夫購入門票,被告知預計等待半小時左右。
兩人又買了檸檬汁,一邊喝一邊慢悠悠地等待叫號。
每隔三兩分鐘,人工山洞方向就會傳來驚嚇慘叫。
隔著巖壁聽不清叫聲內容,但前幾組游客的恐懼指數應該不低。
因為不沒等足半小時,只過了十一分鐘,剛喝完果汁就被叫號了。
看來前面的游客們都是嚇得加快腳步,甚至極可能是快跑著出洞。
人工山洞有這樣嚇人嗎?
莫倫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樹枝,報以鑒賞之心,踏入鬼屋山洞。
麥考夫掃了枯枝一眼,什么都沒有說,也進入了山洞。
入洞,兩側巖壁亮著壁燈,但光線非常昏暗。
明知前方可能潛伏一些工作人員制造恐怖氣氛,但在入口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山洞似乎一片死寂。
入內五米,兩側巖壁仿佛兇殺案現場,有著大片大片的紅色五指血掌印,甚至隱隱散發腥味。
朝里走,抬頭,天花板位置藤蔓纏繞。
左手位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內嵌式玻璃柜,其中盤著一條大蛇。
蛇,目測2米左右,比成年男性的手臂要粗壯。
麥考夫走到玻璃前,借著內部燈光確認了蛇的品種。“長歐錦蛇,無毒。”
莫倫彎腰看著懶洋洋的蛇,想到什么笑著說:
“如果我們懂得魔法又精通蛇語,直接把這條蛇放出來,今夜的人工山洞內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麥考夫正要回話,忽而覺得腦后微動,他反手一抓。
“咔嚓”聲起。
他看到手中的三角蛇頭,又轉身抬頭,看到從天花板藤蔓處垂下的無頭蛇身。
沒有斷頭噴血,只有鏈接蛇頭與蛇身的鏈條斷裂。
麥考夫:……
莫倫:……
主辦方是用玻璃柜的真蛇吸引人注意,再使出天降假蛇嚇人。
好一招聲東擊西,卻被一只無情的手給掐斷了。
莫倫立刻說:“我作證,您對人處事一向溫柔,是機關蛇的質量不行。”
麥考夫非常贊同地點頭,“您說得對,從蛇頭開裂處就能看出我一點也沒使勁。”
兩人不再駐足觀察真蛇,帶著證物蛇頭繼續前進。
前方十五米,一路都在天降長蛇。
甚至能聽到“嘶嘶”蛇吐信聲從頭皮上方傳來。
不難設想,如果剛才被玻璃柜旁的長蛇嚇倒,再一路奪命往前跑,當遇蛇群圍攻之后的驚悚感。
莫倫卻吸取教訓,對假蛇輕拿輕放。
握住幾條的蛇頭,觀察了制作工藝,就把它們放開了。
在觀察過程中,還聽墻面傳來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是假的黑毛大蜘蛛,一只只堪比拳頭,在兩側巖壁爬來爬去。
莫倫用枯枝戳中其中之一的肚子,硬邦邦的,橡膠質地。
“可惜了,不夠逼真,蜘蛛不會吐絲。”
麥考夫側步,躲過了斜飛來的假蝙蝠。
沒有再用手擋,可不想再揪掉半截蝙蝠翅膀,只觀察它的腦袋。
他略失望地搖頭,“居然是用錘頭果蝠作為原型,它不吸血,怎么變身吸血鬼?”
兩人走過了這一段恐怖動物地道,進入了雕塑、盔甲與畫像區。
光線亮了一些,好似貼心地讓游客看清這些藝術品有多詭異恐怖。
莫倫掃了一眼,對這些物品的藝術性不置可否。
她問:“您去看過佛羅倫薩的大衛雕像嗎?”
麥考夫:“去過兩次。我猜您是想問我有沒有與司湯達一樣的經歷?被佛羅倫薩的藝術品包圍時,是否感動到落淚?覺得靈魂在顫動,顫動到直接暈眩了?”
“是的,您猜對了。”
莫倫點頭,司湯達綜合征的醫學概念雖然仍未在19世紀被明確提出,但此類現象在佛羅倫薩時有發生。
麥考夫:“人無完人,我也一樣。很遺憾,我對藝術品無法產生那樣充沛的情感。”
說著,他走到一動不動的盔甲騎士身前。
兩米高的全身銅制盔甲騎士,是左手拿著長矛,乍一看就像是一件死物。
麥考夫二話不說,迅速把手里的蛇頭懟到騎士的金屬眼罩位置,只聽“啊”的一聲慘叫。
銅盔甲騎士連長矛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麥考夫無辜地轉頭,問:
“我只是簡單和他打個招呼。我們也在這里說了好幾句話,盔甲人該意識到這里有游客來了,為什么還會被嚇到?”
莫倫認真想了想:“也許,他在盔甲里站著打瞌睡了。聽到我們的談話聲,半醒未醒地睜眼,就與你伸出的蛇腦袋視線撞了正著?”
麥考夫:“應該就是這樣,否則盔甲人的膽子也太小了。”
兩人繼續朝前,通道漸漸變得相對狹窄起來。
兩側多了一些泥土,土里豎起了一塊塊墓碑。
不多時,墓碑發出咯吱作響聲,各種怪物蹦跶了出來。
纏著繃帶的木乃伊、滿臉是血且一只眼珠掉出眼眶的活尸、頭發披在面前看不清五官的女鬼……
這些怪物像是不倒翁一樣,在各自的墓碑附近晃動身體。朝前傾斜,差一點點就能抓住游客的樣子。
莫倫與麥考夫從一排鬼爪之下穿過,走過五十米的山洞,即將抵達鬼屋盡頭。
莫倫停在最后一塊墓碑旁,看了一眼晃動身體的狼人,說:“我覺得墳地少了點什么。”
麥考夫:“缺了鬼火。如果燃燒幾團鬼火追著我們跑就更逼真了。”
他又似善解人意地說:“這也能解。畢竟白磷燃燒產生的氣體有毒,游樂園要為游客著想。”
莫倫點頭:“是的,這是負責的態度。那就讓我補充一點氣氛吧,墳地與鬼故事更配。我說一則都市傳說給大家助助興。”
大家是誰?
當然是墳墓里冒出來的鬼怪們。
莫倫:“據說,19世紀的某個萬圣夜,兩位游客進入游樂園人工山洞。遇上了一群從墓碑里跳出來的鬼怪,它們很嚇人。”
扮成鬼怪的工作人員:這說的不就是現在的事嗎?
莫倫:“兩位游客即將抵達洞口,男游客為了贊美鬼屋員工做得好,他用雙手的手背拍了拍手。女游客忽然沉默了,為什么呢?”
扮成鬼怪的工作人員:為什么呢?
莫倫:“用手背拍手,是反拍手,活人不會這樣做。”
說到這里,她看向距離最近的狼人。“是不是挺恐怖的?”
狼人無語,恐怖在哪里啊?
“看來,我們的幽默并不相通。”
莫倫不在意地笑了,“沒關系,我的同類會為我送上掌聲。”
下一刻,麥考夫非常配合地送上掌聲。
“啪、啪、啪”。
掌聲卻有點悶,因為他是用手背拍的手。
莫倫也用手背拍了拍手,離開前對狼人說:
“我們的物種不同,難怪您不覺得恐怖。那就祝您好夢。”
兩人不多停留,徑直走向人工山洞的出口。
十秒鐘后,出洞,只聽身后慢幾拍終是爆發出凄厲的叫聲。
“不對勁!”
“啊啊啊!那兩個游客反拍手了!”
“怪不得說和我們的物種不同!剛才的兩個游客是鬼吧!一定是鬼吧!”
“鬼啊——”
莫倫與麥考夫對視一眼,沉默了三秒,都哈哈笑出了聲。
洞口服務生懵了,怎么回事?
第一次看到游客走出山洞不是被嚇得要哭,而是笑得開懷?
又聽到山洞內裝鬼的同事們哭嚎著什么見鬼了?誰是鬼啊?
洞口服務生不解地搖頭,就按照慣例拿出禮券本。寫了當下的時間,撕下這張帶有編號的禮券。
“兩位,山洞旅途愉快。這是贈送的幸運投圈券。前方十米,兩位在十分鐘內,可以在那里兌獎。”
禮券上,剛剛填寫了發放時間「22:39」,編號是No232號,備注本券僅限女士適用。
莫倫接過禮券,又看向不遠處的所謂幸運套圈項目。
在一個簡易涼棚下,架著七八只玻璃柜。
玻璃柜分層放置了各種百貨物品,比如茶杯、足球、糖罐、帽子等等。
柜門外又豎起一排排架子,掛著一只只網球。
每只球的位置與柜中物品相對應。
所謂幸運套圈,是在一定距離之外用木圈套中某個網球,就能免費帶走相對應的物品。
這張鬼屋山洞送的禮券,只能換一次投圈的機會,僅限女士投擲。
如果想再投,需出錢購買投圈的機會。一英鎊投五次,不限男女。
莫倫:呵!做生意都玩起心戰了。
這種投擲項目與鬼屋聯合,可不就是吃準了出洞游客驚魂不定時投不準的心狀態。
僅限女士使用鬼屋免費票,也是刻板印象,認為女人膽子小又不擅長運動。
莫倫側頭,問:“福爾摩斯先生,您想要哪個?我贏給您。”
麥考夫當然看出了所謂幸運投圈的彎彎繞繞。
他充分相信莫倫的投擲技術,是能給攤主上寶貴的一課。
環視一圈,所有待選物品中,僅有一份是包含兩件。
“99號。”
麥考夫指向一對鴨嘴獸毛絨玩偶。
它們頭頂不同格紋的獵帽。“您覺得可以嗎?等您投中,我們一人一只。”
莫倫:“沒問題。”
“歡迎!歡迎!”
攤主瞧著這對游客自信的模樣,表面上笑得熱情,已經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又有傻子來了。’
攤主收了禮券,給出木圈,指了指標準線。
“站在這條線后面,投中您想要物品對應的網球,您就能免費把禮品帶回家。”
莫倫不著急投擲,掂了掂木圈,又仔細看了它的做工。
她沒有踩線,而是朝后半步。向攤主確認,“我站的位置可以嗎?”
攤主點頭,“行。”
莫倫:“假設我的木圈扔中99號的網球,我就不必多出一便士,免費把這對鴨嘴獸玩偶抱走?”
攤主再點頭,“對。”
“好的。”
莫倫左手握住了木圈,“請您看好。”
攤主敷衍地點頭,不在乎這位女游客使用了哪只手,正準備轉身招待其他游客購買更多飛鏢次數。
下一秒,攤主眼前閃過一道殘影,就聽四周先爆發出了歡呼聲。
“哇!中了!”
“99號!這位女士中了99號!”
“我的上帝,我在這里扔了半小時,第一次看到有人中了!”
啥玩意?!
攤主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99號的網球被一擊套中了?!
它被一位看起來弱不禁……,不對,弱不禁風這個詞不吻合。
這位女游客身材高挑,而身形勻稱。
攤主不懂了,怎么看這位女客人也不是常做體力活的,怎么就運動細胞發達呢?
莫倫不管攤主的迷茫,直接問:“99號的一對鴨嘴獸,可以給我了嗎?還是說我必須消費,再花1英鎊,買五次投圈的機會?”
“不不不,不用!”
攤主快速回神,也不管對方是不是隱藏的射擊高手。
馬上打開玻璃柜,取出一對毛絨鴨嘴獸,妥善地分裝到兩個禮品袋中。
“兩位的幸運投圈禮品。謝謝光臨。”
攤主雙手遞上,默念下次可別再來了。他知道自己的優點,他信邪,不挑戰自我。
莫倫與麥考夫接過了禮品袋。
“謝謝。”
麥考夫說得誠懇,“也祝您生意興隆,讓我們有機會能夠下次光臨。”
攤主:我怕了你們了。
別來!千萬別來!我要設黑名單了!
莫倫也沒多說,暗道自己果然還是厚道人。
既然今天薅到羊毛,也不和小生意人斤斤計較。
煙花秀半小時后開始,將在游樂園靠近泰晤士河的位置燃放。
兩人不準備留在游樂園觀賞。
先出園,一路步行過倫敦橋,一遍走回家一遍欣賞空中的煙花風景。
這就各提著一只毛絨鴨嘴獸,朝著游樂園門口方向走去。
走到游樂園門口。
盡管夜間十一點多了,但人群沒比入園時減少,還有新的游客再不斷檢票進入。
直到走出兩百米,人群的喧嘩聲才減弱許多,輕微的鈴鐺聲逐漸清晰起來。
麥考夫側頭,鈴鐺聲是從莫倫的面具上發出的。
一共五只小鈴鐺,晃啊晃,晃得他手指發癢,微微動了動。
“怎么了?”
莫倫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是不是覺得鈴鐺有點吵?我也這樣覺得。我把面具摘了吧?”
“您提著東西不方便,不如我幫您?”
麥考夫很自然地站定,把自己手里的禮品袋遞了出去。
莫倫眨眨眼。
她提著東西不方便解開面具綁帶,福爾摩斯先生不也提著東西,還要她暫時拿一下。
既然是雙方都不方便,自己為什么要他來解開面具?
莫倫卻接過了對方的禮品袋,“有勞,謝謝您。”
麥考夫伸出手,卻沒直接去解莫倫腦后的綁帶,而是似不經意地彈了彈一只小鈴鐺。
“叮當~”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起。
莫倫頓時笑了,她明白了。
原來,晃悠的鈴鐺對某人的作用等同于逗貓棒,忍了一路他是終于忍不住了。
莫倫:“您沒捏到帶有毛絨耳朵的面具,現在是彌補遺憾,捏一捏面具自帶的鈴鐺嗎?”
麥考夫:“抱歉,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說著,他快速解開了莫倫的面具,就對上了一張充滿笑意的面容。
莫倫笑著說:“很多時候都說實話的福爾摩斯,我假設您的不小心觸碰是實話。”
她把小丑面具裝入自己的禮品袋,然后把兩只禮品袋都遞了出去。“禮尚往來,也讓我來幫你解開面具。”
麥考夫想說不用了,但雙手居然快一步做出了反應,已經拿穩了兩人的禮品袋。
就見莫倫走到自己正對面,彼此靠得極近,已經能感覺對方呼吸的溫度。
她伸出雙手,沒有作怪似地再去捏面具虎耳,雙手繞到他的后腦去解系帶。
此刻,麥考夫感到后腦勺傳來的輕微動靜。
莫倫這雙手太穩了,否則只需指尖偏移幾厘米就能觸碰他的耳垂。
一絲莫名的遺憾,從他的心底一閃而逝,鳥獸面具已經被揭下了。
“好了。”
莫倫將鳥獸面具塞到另一只禮品袋里。
再抬頭,卻見福爾摩斯先生頭頂豎起一小撮頭發。
莫倫:!
不,這真不是自己做的。
她是清白的。
剛剛她的雙手規規矩矩,真的沒有多一步搞怪小動作。
麥考夫看著對面人的表情微變,不解地問:“怎么了?”
莫倫手指微動,下意識想要伸手幫忙撫平呆毛,但最終只是克制著打開手包,取出手持鏡。
“或許,您要一下頭發。”
麥考夫看向鏡子,他原本被梳得整齊的頭發,有小部分叛變了——一撮呆毛正在迎風搖曳。
“砰!”
這時,一朵夸張笑臉南瓜型煙花當空綻放,似乎發出了哈哈哈的大笑聲。
第84章 Chapter84
Chapter84
福爾摩斯是不可能有呆毛的。
麥考夫立刻用手鎮壓那撮叛變的呆毛, 讓發型迅速恢復到一絲不茍的狀態。
又故意對鏡照了照,說:“這款鳥獸面具的版型不錯,佩戴四個多小時,沒在面部留下勒痕。”
似乎他照鏡子只為測評面具的佩戴感受, 與頭發沒有一便士的關系。
莫倫很配合, 不多調侃呆毛與麥考夫的適配性。
誰叫呆毛豎起前, 她是最后觸碰對方頭發的那個人,具有充分的作案嫌疑。
莫倫也像模像樣地照了照鏡子,點評起自己選的面具。
“我選的這款也挺好,佩戴感覺舒適。除了鈴鐺聲略吵, 但在游樂園內可以忽略不計。”
說完,她順勢收起了手持鏡, 仰頭望向盛放的煙花。
『查爾斯游樂園』是有點技術的,放出了不一樣的煙火。
以橘色咧嘴笑南瓜開場, 鮮紅的吸血蝙蝠、紅毛蜘蛛、騎著掃帚的巫師等粉墨登場。
黑色天幕被染上了五光十色。
這一刻,與另一個世界的結界仿佛被撕開一道裂縫。妖魔鬼怪摩拳擦掌地來到人間, 在倫敦天空開始載歌載舞。
莫倫望著萬圣節的特色煙花圖形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它們玩得好不樂乎。
麥考夫卻沒有馬上欣賞夜空趣景, 而是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莫倫的手。
這雙手曾經拆卸過炸.彈、發送過電報、扣下過扳機、解剖過尸體、翻閱過書籍。
今夜,觸摸了他的虎耳, 為他贏得了毛絨玩偶,幫他卸下了面具。
某瞬, 他竟然滋生一絲隱秘渴望。
這雙手不必一如既往地沉穩, 如果它能調皮地撥亂自己的頭發, 豎起那撮呆毛反倒好了。
渴望沖擊著性的底線。
麥考夫卻竭力控制眼神, 不在莫倫的手指上多逗留一秒。
他也抬起了頭,看著空中煙花。
煙花光怪陸離又肆意絢爛。
對于煙花摒棄性換來的短暫歡愉, 他仍舊談不上多少羨慕,所以也能解莫倫的那雙手為什么始終保持克制。
兩人沉默著欣賞了一會怪奇煙花秀,都收回了仰望天空的目光。
麥考夫:“煙花璀璨,但我更喜歡遙遠的星光。”
“我也是。”
莫倫:“對地球上的我們來說,星光雖冰冷卻也恒定。”
莫倫:“不過,今夜還是要感謝雷斯垂德探員,給我進入『查爾斯游樂園』的契機,體會到萬圣夜的樂趣。”
麥考夫:“是的,贊美雷斯垂德探員,蘇格蘭場也有可靠的人。謝謝他向我推薦了一個能體驗萬圣夜歡樂氣氛的去處。”
只感謝雷斯垂德嗎?
今夜的歡樂始于游樂園門票,但更重要的是與誰在一起度過萬圣節夜。
莫倫微笑,沒有提及第二個人。
麥考夫也微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都閉口不提,讓某些恣意的歡樂留在瑟瑟秋風里。
沒有駐足逗留,朝著倫敦橋方向走去。過橋,步行返回泰晤士河北岸。
由于是萬圣夜,哪怕半小時后就是午夜零點,路上的行人仍然不斷。
大多數人戴著面具,部分剛剛結束歡慶活動,部分正在奔赴下半夜的狂歡。
頭頂,搞怪煙火仍在綻放。
煙花盛會還要持續四十分鐘,將在零點十五分結束。
既然提到雷斯垂德,兩人也就閑談起蘇格蘭場的近況。
莫倫:“上任局長哈蒙的撤職比我預想要快,他居然沒能熬過今年的圣誕節。這種撤職效率與大英議會的‘審慎’風格不符。”
審慎,當然是反諷。
事實上是辦事拖沓,一個提案能翻來覆去被多方拉扯,折騰好久才落實。
依照莫倫的原先估計,哈蒙能在明年下臺,也算快的。
他的滾蛋時間居然提前了大半年,要不就是背后有人放了一把火,要不就是他以往太不會做事到處得罪人。
聯系到哈蒙被調查的重要原因是挪用公款數量過于龐大,這是審計署出力了。
莫倫看了一眼自稱在大英政府身居末職的福爾摩斯先生,他是否搞過一些穿針引線的事?
麥考夫:“您的眼神像是說我又在做好事不留名了。讓我必須說明一二,我不能厚顏承受不屬于我的贊美。”
莫倫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請說。”
麥考夫:“盡管您曾經說過我適合財政部,但現在我只偶爾去財政部打打下手而已,更不可能指揮獨立在外的審計署調查哈蒙的賬目。”
“不過,蘇格蘭場前局長因為辦案不力,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就您知道的有英格蘭銀行副行長費奇,而類似這種身價的人,厭惡哈蒙的人數是一只手也數不完。”
麥考夫說得輕松:“我只是和他們的秘書喝了幾杯咖啡而已。”
有的話,點到為止。
他并沒有推舉新的接任者,但能為蘇格蘭場不改善辦案效率就縮減預算加一把火。
只要哈蒙被撤職,別管誰接任倫敦警察局局長,這種時候必須拿出實打實的成績才能坐得稍微穩一些。
莫倫微微頷首,正要感謝麥考夫加速蘇格蘭場洗牌,就聽他迅速補充。
麥考夫:“謝謝您近半年抓緊時間完成了指紋研究的實驗,今天下午的報告會來得很及時。讓蘇格蘭場有機會逐步搭建起科學刑偵體系,也讓我的倫敦生活有希望提升一點安全性。”
莫倫笑了。福爾摩斯先生的感謝速度太快,搶在自己開口前說話,這是生怕別人認定他有意暗中幫手。
“無論如何,謝謝您加速好時機的到來,讓指紋痕檢測系統能更快在倫敦警局建立。”
麥考夫:“您言重了,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當時,我沒想那么多,只是出于個人私心。我希望倫敦的治安能稍稍改進一些,因為我還要在這里工作二三十年。”
這是實話,至于有無刪減部分,是否愛屋及烏,那就智者見智。
麥考夫不會說今天參加報告會后,與部分觀眾一起參觀了倫敦女子醫學院。
看到了這所新建學院的師生正在共同努力、共同進步。
他也準備搜集議會中傾向醫療法進一步改革的議員信息,為推動女性獲得醫生注冊資格盡一絲微薄之力。
這些沒做成的事,不必夸夸其談。那些做成了的事,也不用多求贊賞。順心而為,問心無愧就好。
麥考夫深深看了莫倫一眼,說謝謝她,是真心話。
感謝她的出現,讓自己關注了以往忽視的現象,而讓自己視野更加廣闊。
“我們也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謝來謝去上,”
麥考夫直接切換話題:“不如聊點實在的事。”
莫倫將這份善意記在心里,不必非要對方親口承認,也就配合地揭過了這一頁。
她問:“您想說什么實事?”
所謂實事,八成與夢境相關。
今夜的游樂園之行,幾乎肯定福爾摩斯先生就是出現在夢境世界里的另一個任務者,想必對方也是相似想法。
不過,莫倫慎重地沒有直接說起夢境任務。
切記:不要在任務結束前暴露真實身份。
這個提示必有它存在的由。
今夜沒有仿制白石面具佩戴,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現實世界必有知情者。
因為有人皮書的出現,也因為需要活人去銀行存放給任務者的獎勵。
知情者不一定與任務者同批次進入夢境世界,但可以了解人皮書的一切。
知情者對任務者是善意或惡意,答案仍是未知數。
麥考夫也不直言人皮書,而提起第歐尼根俱樂部。
“上次,我與您提過準備在家對面創立一家保持沉默的閱讀俱樂部。既然是讀書的地方,必先要購入一批書籍,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參與前期選書?”
今夜,他確定了「M-蛋糕」是莫倫。
擺在兩人面前有一個亟待解決的棘手難題——如何徹底擺脫夢境世界。
麥考夫:“雖然我對一些書不感興趣,但俱樂部歡迎不同讀書偏好者加入,也需購入神秘學相關書籍,您認為呢?”
莫倫:“您的想法很好,我愿意加入前期選書。”
借著組建俱樂部選書,是能順成章去調查一些事,降低打草驚蛇的可能性。
兩人說起了市面上的書市情況。不限于倫敦,也有其他國家城市。
這一聊從泰晤士河畔聊到了花園街6號。
都沒有察覺時間過得太快,五十多分鐘嗖一下過去了,就到了莫倫家的門口。
此時此地,已經看不到怪奇煙花秀,也是該說一聲晚安的時候。
莫倫看了一眼懷表,已經是「00:32」。
她仿佛沒有半點意猶未盡,立刻停止談話,不多留客一分鐘。“時間不早了,我讓車夫送您一程。”
麥考夫也沒依依惜別,干脆地點頭。“有勞了。”
車夫很快就把馬車趕來。
莫倫送麥考夫上車。
兩人不適合互道一聲做個好夢,做夢對彼此來說是一個問題。
“晚安。”
莫倫頓了頓,又說:“愿您一路平安。”
從這里到蓓爾美爾街,夜間不堵車只需二十分鐘,治安情況相對良好。
這句“一路平安”,只是一句日常禮儀用語嗎?
麥考夫聞言卻鄭重點頭,說:“愿您也一樣,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是指回家的路,但又不是指這一次回家的路。
今夜,彼此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想說的話或許有很多,最后卻讓位于性,只能匯成一句——一路平安,祝愿雙方都能從夢境任務中平安歸來。
莫倫不再多話,沒等馬車駛離,先一步返回別墅。
麥考夫在車窗口注視莫倫遠走的背影,卻見她在踏進鐵門前暫停腳步。
莫倫沒有轉身,只舉起毛絨鴨嘴獸的爪子輕輕揮了揮,就像是一句無聲的再見。
麥考夫淺淺笑了,也拿出自己的那只鴨嘴獸玩具。朝著車窗外,輕輕揮著它的爪子。
半小時后,兩只鴨嘴獸玩具卻被分別關入了柜子深處。
漆黑的柜子,沒有一點光亮,最適合藏起人心底不可言說的秘密。
*
*
十一月,整個蘇格蘭場很忙。
新局長丘奇新官上任三把火,讓警員們忙著學習指紋知識,?*? 也忙著加大維護倫敦治安的力度。
11月12日,雷斯垂德又接到東區發現尸體前去勘察的任務通知。
倫敦每天都有死人,貧民窟尤其多。
“這次不一樣!”
巡邏隊隊員驚魂未定地強調:“是一具僵尸!還是長著白毛的僵尸!”
巡邏隊隊員:“白教堂的敲窗工早上五點半,發現下水道出口卡著一具白毛僵尸。
現在那里已經亂作一團,人人自危。說是要立刻燒掉白毛僵尸,不能讓它恢復魔力,否則倫敦會尸橫遍野。”
雷斯垂德愣住了,萬圣夜過去十二天,還有鬼怪滯留人間?
白毛僵尸?倫敦居然來了這玩意?它是什么等級的鬼怪?又真的是鬼怪嗎?
第85章 Chapter85
Chapter85
十一月初, 莫倫的指紋研究團隊與蘇格蘭場簽訂協議。在接下去的一年內,提供指紋檢測的技術指導與幫助。
前三個月,指導警員高效地采集人類指紋。從人體手掌到各類物體表面,指紋的采集方式各有不同。同時, 傳授如何正確對比指紋樣本, 包括掌握指紋分類, 以及如何排除干擾因素等內容。
每周兩次,莫倫團隊去蘇格蘭場,指導輔助警局搭建指紋錄入系統。
本月是論培訓,下個月起從羈押所開始采集疑犯指紋。
11月12日, 莫倫第二次到蘇格蘭場授課。
剛剛完成今日的課程就被雷斯垂德找上了,聽他提起白教堂的古怪尸體。
雷斯垂德的臉色有些僵硬, 他本來不信尸變傳聞,但親自看了白毛僵尸, 也覺得那玩意詭異邪門。
“一小時前,尸體被送往倫敦大學的四號停尸房。下午13:30開始尸檢, 您想帶人去看看嗎?”
如今,倫敦沒有專職法醫。
警方或私人想要尸檢都需自尋醫生完成, 把尸體送去醫院或醫學院。
蘇格蘭場一般尋求地位置相近,比如同在倫敦市內的倫敦大學醫學院、圣巴托羅繆醫院等的醫生進行尸檢。
在莫倫的牽線搭橋下, 倫敦女子醫學院也有了協助警方尸檢的機會。
與蘇格蘭場簽訂合作協議,女子醫學院的學生可以旁觀尸檢, 多一些接觸各種真實尸體的機會。
至于她們什么時候能在被害人尸體上動刀, 那需要主刀的解剖醫生同意, 是下一步要爭取的事。
不過, 警局送檢尸體的時間不確定,難免與大學課程有沖突。
也非所有學生對尸檢感興趣, 是否去旁觀解剖被害人就是個人選擇。
莫倫:“謝謝您的告知。我會通知同學,有意向旁觀的人會準時到場。”
她又問雷斯垂德:“為什么說是白毛僵尸?尸體真的長了一身白毛?”
“這樣說不準確,不是純白色的絨毛。”
雷斯垂德糾結的神色卻沒消退,說:“而是白偏灰綠的絨毛。大約1厘米的長度,從頭到腳覆蓋了尸體全身。”
今天剛來上班,他接到消息馬上前往白教堂,巡查隊已經把白毛尸體從下水道撈出來了。
最先發現尸體的是敲窗人亞倫。
今天凌晨五點半,他像是往常一樣做著人形鬧鐘,用竹竿一戶戶敲窗,叫醒街坊四鄰。
途中,衣服被斜放在路上的垃圾硬物劃破。
口袋里的硬幣掉到地上,滾向下水道口。他提著燈去取撿硬幣,透過地面井蓋的狹長縫隙,看到了長著白毛的怪東西。
雷斯垂德:“清晨五點半,天還黑著。亞倫沒能一眼認出怪東西是人類尸體,以為看到了某種死去的白毛動物。他想撈出來賣錢,把井蓋打開,找鐵鉤準備把尸體撈上來。”
漆黑暗巷,熏臭下水道,僅有一盞燈的光照。
亞倫用長桿鐵鉤去戳尸體,讓尸體偏移了角度,是露出了腦袋,且正臉朝上。
雷斯垂德:“他與兩只長滿白毛的窟窿對上了。先覺得這孔洞有些眼熟,下一刻他的尖叫聲把四周早起困難的人群都給吵醒了。亞倫意識到了那是人類缺了眼球的兩個眼眶。”
驚恐的叫聲很快傳遍白教堂,人們紛紛出來瞧個究竟。
倫敦白教堂地區聚集了底層勞工,這一帶的死亡率偏高。但在這個經常發生死亡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遇到非常古怪的白毛尸體。
巡查隊先到場,把白毛尸體從下水道給弄出來。
腐臭味瞬間蔓延。
人們也看清了整具尸體的狀態,他身上的衣服包括鞋子在內都不見了。
死者卻不是光不溜秋。
尸體已經腐爛,偏綠的白毛長滿全身,像是耳朵、鼻孔、嘴巴、眼眶位置的白毛尤其多。因為是從下水道撈出來,白毛也沾著污水垃圾。
雷斯垂德描述了已知的尸體情況:
“白毛覆面,看不清臉。確認是男性,凈身高1.74米。尸體發脹,不能判斷原來的體重。棕色頭發,頭發也上有一層白毛。我初步走訪了白教堂一帶的住戶,暫時沒人認尸。”
說著,他不由擔憂:
“下午的解剖不會出什么事吧?我真怕一刀下去,從尸體里躥出什么怪物。”
雷斯垂德很難不胡思亂想,那具尸體是有著人類男性的外形,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死人。
莫倫聽完,神色如常,問:“下午誰主刀?”
雷斯垂德習慣了莫倫的波瀾不驚。
如果那具尸體讓她也變了臉色,那就真有可能到了僵尸圍攻倫敦城的時候。
“聽博格助的意思,是坎貝爾院長主動攬下了這次尸檢。”
雷斯垂德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意外,沒想到醫學院院長會親自動刀尸檢,之前蘇格蘭場甚少有這種待遇。
“我和博格助提了一句,蘇格蘭場與您所在學院簽訂了合作協議。”
雷斯垂德知道莫倫向倫敦大學醫學院捐款,猜測:“或許,坎貝爾院長是想用最實際的行動向您表達歡迎?”
莫倫:“也許有這方面的因素,但這次比贊助款有更大魅力的,是白毛尸體。”
雷斯垂德疑惑:“啊?”
莫倫:“如果我沒猜錯,今天出現在白教堂的是「霉尸」。”
雷斯垂德:“霉?尸?是發霉的尸體?”
莫倫微微頷首:“對,就是長了霉菌的尸體。坎貝爾教授八成是沖著這種尸變現象,才會主動提議由他來解剖。”
“啊?”
雷斯垂德聽到肯定的回答,反而更加迷惑了。
在倫敦多雨的日子里,他是說過這雨再下,自己就要發霉了。原本以為那只是夸張的修辭手法,但沒想到有一天真會遇到發霉的尸體。
雷斯垂德不確認地問:“尸體也會發霉?”
“會的。”
莫倫簡單說明一二:“一般情況下,霉菌絲形成于死者的眼睛、鼻子、口舌以及頸部、腹股溝位置,再向身體四周蔓延。不過,尸身全部發霉的情況很少見。”
盡管1832年英國通過《解剖法》,擴大了用于醫學研究的合法尸體來源,但受制于信息傳播手段與方式的落后性,仍舊無法了解到全球各地的各種尸體現象。
即便是醫學院也不一定見過幾具發霉的尸體,更別說普羅大眾幾乎沒機會見到全身遍布霉菌絲的死人。
莫倫:“一些奇幻文學作品,說盜墓賊打開棺材會見到長毛尸體,99%是遇見了霉尸。根據環境不同生長的霉菌也不同,尸體表面似長毛的菌絲顏色也會不一樣。多是白色或灰綠色。”
雷斯垂德恍然:“原來是這樣。”
莫倫問:“您觸碰了死者,他的身體不僵硬吧?”
“不僵硬。”
雷斯垂德從這個角度來看,死者就不能稱為僵尸。他又回想死者的腐爛程度,是與尸僵的變化時間相吻合。
尸僵一般出現在人死后1~3小時,12個小時到達頂峰,而在36~48小時緩解,慢慢消失。
這具白毛尸體的腐爛程度,大概死了有六七天,尸僵是該消失了。
雷斯垂德得知“白毛”的成因真相,因為尸體異常而生出的憂懼瞬間消散了。
“也就是說,今天我約等于遇上了一塊超大號的發霉牛奶吐司。他沒有魔力殺人,完全不足為懼。”
莫倫微笑:“為了您的腸胃著想,我不建議用食物作比。您有把握在多次聯想后還能直視面包?”
莫倫本人是不介意,但探員先生能否受得住,那就不好說了。
雷斯垂德嘴角一僵。
大意了!可能、大概、也許,他有一段時間不能直視牛奶吐司了。
*
*
下午一點半。
莫倫與奧黛塔戈爾去往四號樓解剖室。
在大一的十七位同學中,僅有奧黛塔對解剖死尸有旁觀的興趣。其他人是喜歡醫學,但沒想往法醫學方向發展。
同行的還有女助阿洛特阿曼。
上次出行歐洲大陸,阿洛特負責照相,對于拍攝死亡現場與尸體解剖已有了經驗。
這次,莫倫也不會錯過請她拍攝記錄下少見的全身型霉尸。
第一次解剖在坎貝爾院長的主刀下進行,他很好說話,讓莫倫、奧黛塔參與動刀。
先胸腹,后頭部,再四肢,這場尸檢持續了近三個小時。
在死者體內器官上也發現了大量霉斑與霉菌絲,而大致推測死亡時間是在六到八天之前。
非常明顯,死者是被謀殺的,致命傷是頸動脈被割破而死。
兇器不是常見刀具,而頸部有被纏繞的勒痕。
兇手使用了某種韌性很強的細線,從后背位置勒住了死者的喉嚨。在此過程中,細線割開皮肉,且導致動脈被割裂。
雷斯垂德在下午四點到了解剖室,尸檢已經接近尾聲。
坎貝爾指出:“霉尸的形成有特定的條件,死者被害后,被拋尸到一個利于真菌滋生的地方。那需要低溫、密閉、潮濕三要素,一般會考慮河流、沼澤或冷藏室。”
今天,白毛尸體從白教堂的下水道里被發現,霉斑很可能是在下水道形成的,可很難說第一被害現場在哪里。
倫敦下水管道縱橫交錯。
也許,死者被水流推著,順著污水管道進行一次死后倫敦下水道游。
由于死者被扒光了,隨身物品全無。
加之面部被霉菌侵蝕、尸身出現腐爛,無法確定具體生前樣貌。這讓確定他身份的難度上升。
坎貝爾指了指托盤上的假牙。
“它可能找出死者的身份。牙套的金屬連接位置有刻痕,「J-901」應該是牙科診所的標志。”
雷斯垂德問:“這是哪一家牙科診所?”
坎貝爾搖頭,“不知道,我與牙醫沒什么接觸。只能告訴你,這副假牙用的材料是人類的真牙齒,其余的就要警方去查了。”
莫倫看著面目全非的死者,他雙腿有輕度的雙膝關節內翻,也就是通俗說的O形腿。
再從這位死者的恥骨聯合面,可以推測他的大致年齡在20~23歲之間。
因為這個年齡段,聯合面嵴幾乎消失,與此同時,溝變平了。也能看到背側緣腹側斜面形成,還有骨化結節融合,是會出現骨化形態。
換句話說,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性,棕色頭發,1.74米,O型腿,佩戴假牙。
他在一周前被兇手用細線割喉而死。而要倫敦要找出這樣一個人,仍舊很困難。
天色將黑,眾人走出倫敦大學,各自散去。
莫倫單獨叫住了雷斯垂德,告訴他:“這個男人,我可能見過。”
雷斯垂德詫異,這么低的概率都能被碰上?莫倫是有兇殺案探測器在身上嗎?
他立刻發出三連問:“在哪里?什么時候?他是誰?”
莫倫:“『查爾斯游樂園』,10月31日的晚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是在園區里賣古埃及特產的小攤販。雖然現在無法核對那張臉,但兩者的腿形、身高、發色、年齡一致。”
雷斯垂德聽到時間與地點就開始僵笑。
繞了一圈,回旋鏢扎他身上了。因為游樂園門票是他送出的謝禮,所以是他自帶兇殺案探測器體質嗎?
莫倫又說:“游樂園內的攤販不少,我估計都要向園區交攤位費。在古埃及產品專賣攤的五十米遠,有一個『J家牙科診所』的廣告位,宣傳只用人類牙齒做假牙。這些要素與死者假牙的情況接近。”
“這是一個調查方向,我等會去游樂園與牙科診所問問情況。”
雷斯垂德又問:“那晚,您與他交談過嗎?對他的大致印象如何?”
莫倫記得清楚,那位攤主搞出古法孕檢。
“他做阿拉伯人打扮,說著不流利的英語,但不排除是為配合賣古埃及特產特意打造了那種造型。總體來說,那位攤主能言善道,很圓滑。”
雷斯垂德冒出了新的疑問。
如果確定死者就是圓滑的攤主,也就意味著被害人不輕易與人起沖突。是誰用韌性極佳的細線割喉殺了他?
連夜,雷斯垂德去往『查爾斯游樂園』,隔天又去了『J家牙科診所』。
一個好消息:基本能證實仿阿拉伯人裝束的攤主就是白毛死者。
貝福布朗,21歲。
在查爾斯游樂園賣了一年古埃及特產,平時生意不錯,但近七天沒看到人。
游樂園的攤位費是一周一交,經原以為布朗近期有私事才暫停擺攤。
園區不缺交錢的攤販,經也不可能火急火燎地去查布朗究竟去了哪里。
雷斯垂德又根據園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布朗的租屋。
租屋在倫敦南岸,與發現尸體的白教堂隔著一條泰晤士河。
四周鄰居說一周沒看到布朗出現,也沒聽到他的房間里傳出過奇怪動靜。
聯系房東開門,發現屋內相對整潔,沒有被胡亂翻動的痕跡。布朗進的一批新貨也整齊堆放著。
做了血跡顯形測試,這里沒有血液反應,是第一案發現場的可能性較低。
這就是壞消息了。
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殺人動機。
房東說布朗來自英格蘭東部。
布朗到倫敦就租了這套房子,入住一年半,一直獨居。只有在圣誕節回老家,聽說他有個姐姐,已經結婚。
鄰居們都說布朗很好相處,從來沒聽聞他與誰產生矛盾。
布朗賣出的所謂古埃及周邊產品,其實都是他根據道聽途說的古埃及文化習俗,自己購入原材料,簡單加工制作。
對此,游樂園方面也不在意。
布朗擺攤后,沒有被投訴過。說明他的定價合,至少能被游客接受。
一個處事靈活的小商販,怎么就招來殺身之禍呢?
蘇格蘭場很難不追蹤這起謀殺案,因為這件事上了發行量極大的《每日電訊報》。
11月13日,一篇名為《白毛僵尸攻陷白教堂》的報道被刊登在《每日電訊報》的內刊上。
記者旺斯在布朗尸體被發現的第二天就做了實時報道。
通篇文章卻充滿奇幻思潮,渲染古怪尸體意味不詳,令人擔憂鬼怪奇襲倫敦。
蘇格蘭場正在多事之秋,前任局長因為行事不端被撤職,而現在警方必須立刻做出反應。
隔天,警方迅速登報回應,聲明白毛尸體其實是霉尸,大眾不必無端恐慌。
同時向公眾征集線索,如果誰知道與死者布朗被害的有關線索,請及時與警方聯系。
事情卻沒有就此停止。
11月17日,下午三點半。
白廳特供咖啡廳,不少文官都會前此喝下午茶。
麥考夫有空也會來,一直挑選角落位置,喜歡一個人喝茶看報。
今天也一樣,點單后,拿了幾份報紙落座。
咖啡廳向來不安靜,總有三三兩兩的人群談話。
今天卻有點不一樣,是充斥著古怪的歡樂氣息。
麥考夫剛剛坐下,聽隔壁桌撲哧笑了起來。
什么事這樣好笑?瞥了一眼,那人在看《每日電訊報》。
一種不妙的預感冒了出來。
麥考夫基本每天讀報,肯定不會錯過高銷量《每日電訊報》的新聞。
他知道五天前在白教堂區域發現了一具白毛尸體,以及蘇格蘭場做出的后續回應,也了解死者是『查爾斯游樂園』的小攤販。
與那家游樂園相關,會有什么引人發笑的事件出現呢?
麥考夫打開報紙,聳動的標題映入眼簾。
《驚爆!雌雄雙煞入侵萬圣節游樂園,高度疑似白毛僵尸的真正締造者》
開篇就是知情人士爆料,今年萬圣夜有一男一女兩只鬼怪潛入『查爾斯游樂園』。
雌雄雙煞分別佩戴鳥獸、小丑面具,遮蓋了其真面目。
據不完全統計,兩只來歷不明的怪物先后對恐怖劇場、鬼屋山洞與幸運套圈等娛樂項目發動精神攻擊。
兩者制造恐怖情緒,成功導致多名工作人員受到驚嚇,還奪走了一對鴨嘴獸毛絨玩具作為戰利品。
筆者懷疑,這兩只類人形的鬼怪曾經路過被害人布朗的攤位。
這才是導致布朗在死亡后發生古怪尸變,長出了白毛的真正原因。
「還請全體倫敦市民提高警惕。類人形雌雄雙煞的精神攻擊力很兇猛,很可能誘發第二波尸變。近期務必注意,遠離墳墓等區域。在此,筆者也呼吁請知情者提供線索,一同破解雌雄雙煞來歷之謎。」
麥考夫讀完整篇文章,聽著附近座位此起彼伏的笑聲,是能聽到人們的議論紛紛。
A:“哈哈哈!記者旺斯是個人才,他該去寫荒誕幽默劇,薪水會比現在高。”
B:“說不定真有雌雄雙煞。我有一位朋友的朋友在查爾斯游樂園做管員,萬圣節之夜好幾個場館是鬧鬼了。”
C:“對對,是這樣。尤其是人工山洞,里面裝鬼的員工被嚇得不輕。”
D:“我有獨家消息,雌雄雙煞喜歡蛇。女的想用魔法放出玻璃柜的長歐錦蛇,男的更偏好蛇頭。他更是順手牽蛇,帶走了一只假蛇頭。”
麥考夫:……
他才沒有故意帶走蛇頭!
當時準備還給洞口服務生,但被服務生連連擺手拒收了。
不對。
蛇頭不是關鍵,關鍵是記者旺斯有沒有進修過語言學?
自己與莫倫怎么就淪為雌雄雙煞了?旺斯就不會起一個悅人耳目的代稱嗎!
第86章 Chapter86
Chapter86
莫倫在毒課的課間讀報。
本想找找有無新聞與小販布朗之死相關, 不料猝不及防地被扣了一口超級黑鍋。
所謂的“雌雄雙煞導致白毛尸變”,旺斯記者真懂新聞學的魅力。
有關游樂園萬圣夜雌雄雙煞的傳聞,隨著《每日電訊報》的發售,只用一個下午就傳遍倫敦。
《每日電訊報》始創于1855年, 創刊不久就走起薄利多銷的路線。每份四頁版面, 售價僅需2便士, 主打一個誰都買得起。
他家聘用了大批記者與特邀作者,注重采寫一手新聞,也很重視擬定標題,要求或開門見山或吸引眼球。
去年, 這份報紙的日銷量已高達二十多萬份/日,很快就要趕超《泰晤士報》。
莫倫今年年初被媒體聚焦, 當時充分了解過倫敦報刊業的發展狀況。
她知道《每日電訊報》的勢頭兇猛,也知道這家的記者像是裝了新聞感應雷達般能夠迅速捕捉倫敦奇聞, 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爆款報道的素材之一。
這讓她被迫佩戴了做事“有始有終”的勛章。
年初,她因為成為巨額遺產謀殺未遂案的受害者, 霸占報刊頭條。
年尾,又成了來歷不詳的鬼怪, 因為以恐嚇游樂園為樂趣,一時名震倫敦。
試問哪種鬼怪打劫游樂園, 戰利品只是區區一對毛絨玩具?!
幸好,面具成為掩護身份的絕佳利器。
莫倫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萬圣夜的真相。
下午五點半, 下課放學。
冬季的倫敦天黑得很快。離校時, 暮色已深, 街燈完全亮了起來。
莫倫毫不意外在校門口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
雙煞組合的另一位站在車窗邊, 對她揮了揮手。
莫倫淺淺地笑了,走向馬車。
“福爾摩斯先生, 幾天不見,您越來越容光煥發。我見到您就感到一股暖意,宛如冬夜壁爐帶來的獨特溫暖,是能驅散外界一切寒冷。”
“您也一樣,愈發光彩照人。”
麥考夫微笑著說:“靠近您,我就一秒遠離嚴冬。仿佛置身于水汽氤氳的溫泉谷,盡情感受溫暖的春風拂面。”
下一刻,一陣冷風呼嘯刮過,吹得路邊枯樹瑟瑟發抖。
兩人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冷意,都微微抬起下顎,不掩「今天我熱量滿滿」的小得意。
剛才的話語不是恭維式互夸,而是稱述某個角度的事實——今天兩人顯得格外的“發光發熱”。
羨慕嗎?
雌雄雙煞的名號,你值得擁有。那就能在幾小時內火爆倫敦,可不就是充滿了熱度。
莫倫與麥考夫相互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
麥考夫:“您知道的,那篇文章多有不實之處,尤其在稱謂上有待商榷。像是『倫敦雙杰』聽起來也很奇怪,但總好過『雌雄雙煞』。如果早知今日,不如當時主動留下代號。”
莫倫十分認同,報出早就起好的代稱。
“比如您可以叫『冰淇淋』,您認為呢?”
莫倫:福爾摩斯先生待人處事疏離而性,與冰淇淋散發的冷感相似。只有走進了他的內心,才能嘗到冷意里包裹的甜味。
“我認為很好。”
麥考夫對這個代號沒有疑義,眼中更閃過一抹溫柔。
兩人起代稱時,不約而同地都選擇了甜食,何嘗不是一種默契。
明明海勒小姐的行事風格與香甜綿軟的蛋糕相去甚遠。
麥考夫卻覺得靠近她就能品味最獨特的甜味,還是千變萬化的甜味。
他問:“不如稱呼您為『蛋糕』?”
莫倫望向麥考夫的眼睛。
街燈昏黃,朦朧光暈著麥考夫,襯得他的目光格外平靜。似乎『蛋糕』這個稱呼只是他即興起名,不存在別的深意。
莫倫挑眉,不追問起名緣由。
“『蛋糕』,這個稱呼挺好的,一聽就知道這人與『冰淇淋』是一伙的。”
她笑納了代號,進一步提議:
“還該有一個組合名,以彰顯我們的強大威勢。讓我想想,它要比雌雄雙煞更有藝術性,更具神秘感,也貼合個人代稱。”
莫倫立刻想到一個不錯的稱呼。“『甜死人不償命』,您意下如何?”
“太好了,真是恰如其分的組合名。”
麥考夫煞有介事地分析:“過量食用糖分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等同我們給游樂園帶去的精神攻擊。它不是在第一時間顯形,而是后勁十足。這個組合名字也兼具勸人向上的含義,勸導人們注意合飲食。”
話到這里,兩人顯然沒有因為一篇報道就對當日所作所為而感到后悔。
莫倫反而產生了一絲不甘:
“我讀了文章,恨鐵不成鋼。搞戰利品只搞毛絨玩具,連活的鴨嘴獸也不敢劫,那種鬼怪也好意思來人間混?”
麥考夫也有同感,這口黑鍋是背得有些虧了。
兩人被編排成為鬼怪,卻沒能做出名副其實的戰績。放在怪物界也是一則笑話,那能忍嗎?
“或許,往后有機會。”
麥考夫提議:“將來不必局限于游樂園,讓『甜死人不償命』出沒別的地方,制造新的都市傳說。”
莫倫:“好想法,到時候讓人們見識一下鬼怪的真正實力。”
你一言我一語,正兒八經地敲定了甜味雙怪組合的行動綱領。
往后卻不是今日,今夜有另外的事要做。
麥考夫問:“今夜,您還有其他安排嗎?如果沒有的話,請允許我冒昧提議。不如去您家一起吃頓簡餐,以慶祝一個新組合的誕生?”
“歡迎至極。”
莫倫笑著應允。兩人上次說好的,下次要搞隨興所至的慶祝,就到她家吃頓便飯。
“今夜,我沒有別的安排,只需在回家前稍微繞道,去樂器店取些東西。”
麥考夫:“好,我先載您去樂器店。哪一家?”
“在北方劇院附近的『布拉德的樂器鋪』。”
莫倫報出地址,又指了指三十米外等候她的自家車夫。
“請稍等幾分鐘,我和萊爾說一聲讓他先回去。順便給廚師捎話,把牛肉披薩做得大一些,但愿您不嫌棄晚餐比較簡單。”
麥考夫堅定表態:“您安排的,必是最好的。這是我作為蹭飯黨的覺悟。”
莫倫微微頷首,輕輕拍了拍麥考夫的手臂,還特意擺出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很棒的覺悟,愿您不斷精進。”
“借您吉言,我會的。”
麥考夫一本正經地回答。
等莫倫轉身去和車夫萊爾交代事情,他終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下午茶時間,在白廳讀了《每日電訊報》,他冒出了想見莫倫一面的念頭。
今天不必克制這種念頭,是有充分的由,一起聲討針對兩人的荒唐新聞報道。
麥考夫沒有提前約定,直接來校門口碰運氣。
不確定今夜是否能共進晚餐,如果只能閑聊幾句,他也能夠滿足。
很快,兩人一起上車。
莫倫看到車廂里放置了一大一小的兩只禮盒。
麥考夫似不在意地說: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您該不會想讓我失禮地空手登門吧?一盆大麗花與一盒咖啡豆,給您的冬日增添一些色彩與香氣。”
“謝謝,我會好好品鑒的。”
莫倫掃視禮盒的雙層立體蝴蝶結,這種打法不是第一次看到。
死亡森林小鎮里,她被麥考夫用同樣的系帶法綁過手腕。
所以說,這兩盒禮物很可能是福爾摩斯先生親手包裝。
已知雌雄雙煞的報道,是今天中午剛剛發出。
麥考夫大約在16:30左右下班,而在17:30出現在醫學院校門口。
短短一小時,他是臨時購買的禮物?
抑或,前幾天已有登門見面的想法,早就準備好了禮物,但一直沒能邁出這一步?今天終于逮住了一個名正言順的見面機會?
莫倫一瞬垂眸,斂去了復雜情緒。
麥考夫沒提用心準備禮物,而是談起了布朗之死。
“我稍稍關注了白毛尸體的案件。前天,看到蘇格蘭場登出消息,說死者在『查爾斯游樂園』擺攤,我去檔案室查了查往年倫敦出現霉尸的情況。”
不是好管閑事,而是謹慎起見。
近期,自己與被害者布朗曾經處在同一個場所。說不定兇手也在游樂園出沒,與自己有過交集。
麥考夫:“這方面的記錄很少。最近的一次,是在四十一年前。當時盜尸猖獗,盜賊在倫敦近郊墓地撬開棺材,遇到面部長毛的尸體,被當場嚇暈了。”
莫倫:“霉尸形成要特殊的環境條件,兇手應該不是故意搞出這種尸體。否則就不是拋尸到下水道,而是儲存在冷庫里,更能控制霉菌的生長。”
說起兇手,那人的作案動機是未知數。
莫倫:“報紙上沒有提尸檢的詳細結果,布朗是被韌性極佳的細線,從背后被割喉而死。
尸體部分腐爛與霉菌的滋生讓傷口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頸部沒有多處勒痕與割傷痕跡。”
麥考夫立刻聽懂言下之意。
“說明兇手下手干脆利落,而這種謀殺方式比起直接捅布朗一刀或對他開槍,對技術性的要求更高。您懷疑兇手受過專業訓練,或是對各種細線的韌性與切割力很了解?”
“我也不能肯定,現在也還沒確定具體的兇器。”
莫倫說:“三天前,我在樂器店定了一批細線,讓老板提供市面上所有能用作琴弦的線。之后準備做一下實驗,看看哪種最能造成與布朗尸體相似的傷口。”
麥考夫主動自薦,“如您不介意,我想一起試試。”
“那就太好了,有您的加入,能更快完成篩選。”
莫倫玩笑著問:“晚餐您是否需要加一份肉?免得餐后做體力活,您會很快餓得肚子咕咕叫。”
麥考夫:“我能不要肉,換成多加一份甜食嗎?”
莫倫果斷拒絕:“記性很好的福爾摩斯先生,可別忘了,甜死人是不償命的。晚上吃太多甜食,對您的身體沒好處。”
“您說得對,那就都不用加了,我減脂健身。”
麥考夫也不遺憾。
近期,剛剛確定了另一種不能訴之于口的隱秘攝入甜味方式——距離他的『蛋糕』近一些就好。
誰說甜味影響思維的,他的思維很清晰。
麥考夫接著分析:“報道說白毛尸體被發現時,不著寸縷。為什么要脫去布朗的衣物?兇手有沒有可能奪走他的鑰匙,潛入布朗的住處?”
莫倫:“昨天,我也去南岸布朗租屋看過了,沒有明顯地被入侵痕跡。蘇格蘭場第一次搜查時,在布朗家里找到了兩百英鎊的存款單與三十四英鎊的現金。如果兇手曾經潛入,他也不是沖著這些錢去的。”
以布蘭的擺攤規模,這些錢該是他的主要積蓄。兇手如果不是求財,難?*? 道是尋仇?
莫倫簡單提了萬圣夜布朗的銷售貨物情況。
“他賣復刻版的古埃及特產,那種用谷物檢測生男生女的方法必是不準確的。客戶的檢測結果與生產結果不一致,這種情況一定發生過。但就因為這樣,殺人嗎?”
*
*
布朗之死沒有更多頭緒。
倫敦卻不只發生這一起兇殺案。
今夜,雷斯垂德值班。
晚上九點,他正讀著《每日電訊報》好奇雌雄雙煞的來歷,看到同事葛萊森走進值班室。
“你怎么來了?不是休息嗎?”
雷斯垂德說著,看到葛萊森袖口的血跡。“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葛萊森擺擺手:“不是我的血,算我倒霉,出去吃晚飯,回程的路上走近道,在小巷撞到了一對情侶的被害現場。男女都被一刀斃命,脖子的頸動脈被割斷了。才死不久,尸體還沒涼透。”
葛萊森:“我剛把尸體送到停尸點就來找你了,你一定猜不到被害的是誰。”
“哦?”
雷斯垂德聽到這個語氣,被害人應該是他認識的人。
腦海中不由冒出了麥考夫與莫倫的身影,又一秒拍飛這種猜想,這種可能性太低了。
雷斯垂德直接問:“我猜不出來,你直說。”
葛萊森:“前幾天,為了確定白毛尸體的身份,我們去『J家牙科診所』查假牙記錄。后來對上了,布朗的假牙就是在J家配的。
他家有專門拉客的推銷員。馮特、埃塞爾,這兩個人常駐『查爾斯游樂園』做廣告推銷。今晚死的就是馮特與他的女友凱蒂。”
雷斯垂德蹙眉,“這樣說來,與『查爾斯游樂園』相關的人員,短短十天內,死了第二個。”
“是的。”
葛萊森瞥了一眼桌上的報紙,壓低聲音問:“所以說,你覺得會不會真的存在雌雄雙煞的詛咒啊?”
第87章 Chapter87
Chapter87
11月17日, 22:16。
花園街6號,別墅副樓的一樓。
北側房間彌散著一股血腥味。
靠著墻面,幾個超大號的多格木架頂著天花板放置。
阿散蒂刀、三棱刺、斧頭、魚鉤、煙灰缸……,或稀奇古怪、或稀松平常的物件被分格擺放著。
每一件都有明顯的使用痕跡, 有的金屬沾有暗紅色殘跡, 令人懷疑那是血液殘漬。
屋內一角裝了洗手池, 其側還有一張合金長方桌。
2mx1.2m的長寬,剛好讓一位成年人平躺在桌上。
一旦躺上,很難不驚悚聯想置物架上的一堆利器會不會在自己身上實驗一遍?
更叫人懷疑合金桌適合擺上尸體進行解剖,而附近的水池正好提供流動水來沖洗血污。
人猛地進入這間房, 似走入陰氣森森的私人刑房。
此刻,房內有兩具人體模型。
人頭消失了, 頸部位置換成帶皮豬肉。
兩塊豬肉正被材質不同的兩根細線緊緊纏繞。
細線被人不斷地收緊再收緊,終是承受不住, “啪”、“啪”應聲崩斷。
線斷,些許肉沫彈射出來。
莫倫與麥考夫又一次被肉沫正面噴射。
兩人都不在意。
動手前已經做好了全副武裝, 頭戴護目面罩,身著罩衫, 雙手佩戴手套。
這間看起來像私牢的房間,其實是莫倫的實驗室之一, 用來檢測各種器物對人體造成的傷勢。
閑暇時,她來這里測試一二器物, 也是一種放松方式。
莫倫脫下手套, 一邊觀察被勒的豬肉, 一邊記錄了最后兩根細線的使用感受。
莫倫微微搖頭:“這兩條也不是。”
它們對皮肉造成的傷勢與小販布朗的頸部傷口不一樣, 只能造成嚴重勒傷,很難割裂血管。
今天晚餐后, 一場兇器模擬測試在別墅實驗室內進行。
已經進行近兩個小時,地上的雜物筐內堆滿豬肉,每一塊豬肉都逃不過被勒的命運。
當最后兩條細線被崩斷,總計七十一種不同材質的細線被測完。
目前,只有金屬線能造成類似布朗脖子上的割喉傷。
麥考夫在勒了很多塊豬肉后,更傾向于兇手受過專業訓練。
“兇手從背后割喉,而布朗的脖子只有一道勒痕,說明兇手是一氣呵成地完成謀殺。”
“布朗今年22歲,擺攤讓他身手靈活。兇手要一擊制伏他,或在技巧或在身形上占到很大優勢。另外,能被用來割喉的兇器,也不是隨處可見。”
基本確定是金屬線殺人,但這種兇器并非隨處可得。
不是隨便到垃圾堆找出一條廢棄鐵絲就能殺人。
從布朗的傷口,可以得知殺他的金屬線很細,是對鍛造工藝有一定的要求。
麥考夫:“還要考慮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看向自己與莫倫的手心。
雖然佩戴了厚實的手套,但連續實驗讓兩人的手心留下了一道道紅痕。
麥考夫:“兇手握著金屬線殺人時,需要佩戴防護手套或是把金屬線的兩端裝在特制器物里,才能防止他自己的手掌被金屬線割破。”
這樣一來,職業殺手的可能性更高了。
問題繞了回來。
布朗是普通商販,為什么會遭遇職業殺手?
是布朗賣出的貨物惹出大禍,引發買家買兇殺人?或是有誰想從他身上獲得什么東西嗎?
“想找殺人動機,還要更多線索。”
莫倫指出:“可現在我們仍不知道第一謀殺現場在哪里,就連布朗的確切死亡時間也是未知。”
尸檢只能推測布朗的大致死亡時間,是在星期二11月4日~星期四11月6日之間。
布朗每周出攤五天,通常是周一~周三選兩天不去游樂園。
他沒有待在家里休息,而是渡橋到繁華的倫敦北岸。走街串巷,觀察生意火爆的商鋪。緊跟流行趨勢,不斷更新自己的貨物種類。
11月2日,周日,布朗去游樂園擺攤。
11月3日,周一,租屋鄰居在天黑前與布朗打招呼。
在那之后,布朗的熟人沒在租屋、游樂園、他常去的菜攤見過他。
布朗究竟死在倫敦的哪個具體方位,他的衣物與隨身物品是被兇手帶走了?或是隨處棄置了?
這些謎題暫時無法回答。
“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
外面響起管家朱莉的聲音:
“雷斯垂德探員來了,他說今夜發生了一起可能與布朗相關的兇殺案。詢問您是否想要立刻去案發現場看看?”
莫倫看向掛鐘,「22:22」,時間是不早了,到了可以休息的時候。
她與麥考夫交換目光。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頭,雷斯垂德來得正好,完全不耽誤人休息。
莫倫對門口說:“朱莉,請讓探員先生稍等片刻。我十分鐘后到。”
室內,兩人卸下了所有防護用具,清潔雙手,重新換上外套。
離開前,麥考夫回頭,望了一眼琳瑯滿目的置物架。
這間實驗室很有趣,可惜,今天沒時間嘗試其他器物的攻擊效果。
他似很謙遜地求證:“我今天沒有給您拖后腿吧?是為確認兇器出了一份力吧?”
莫倫秒懂福爾摩斯先生的真實意圖,他的提問是在為下次再來做鋪墊。
“不論我給出肯定或否定回答,您都想再度踏進這間實驗室,對嗎?”
麥考夫被戳破,也坦率地直接承認他的意猶未盡。
“是的。如果今夜我的表現令您滿意,下次我愿精益求精再來實驗。如您認為我尚有一些的不足,我更要尋求補足改進的機會。那么,您的意下如何?”
“橫豎您都想再來,那就來吧。”
莫倫說得可有可無:“既然有上門的免費助力,我為什么不征用?”
麥考夫確信這個滿不在乎的回答,實則暗藏著縱容的味道。
誰都能踏入莫倫的私人實驗室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感謝您賜予我這樣的榮幸。”
麥考夫默默琢磨起來,下次登門捎點什么小禮物?
想要分享的東西很多,一時間有點難以選擇。未免莫倫拒收,不妨假以實驗室使用費的借口。
兩人前往主樓客廳,等見到雷斯垂德時,都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
雷斯垂德略意外,居然夜間十點多還會在此處見到麥考夫。
轉念一想就找到了原因,八成是因為布朗之死。布朗生前在『查爾斯游樂園』擺攤,也許讓去過游樂園的福爾摩斯先生有些在意,要查清其死因。
莫倫先提起了今夜的收獲。
“剛才,福爾摩斯先生與我在測試殺死布朗的兇器,最后鎖定兇器是金屬絲。另外,推測兇手可能是幫派分子,對殺人頗有經驗。”
雷斯垂德:果然,他想得沒錯。
『查爾斯游樂園』相關人士被害,讓兩位犧牲了休息時間想要找到更多線索。他的夜深登門也變得不突兀不冒昧了。
“不瞞兩位,我就是覺得『查爾斯游樂園』可能存在古怪,這會立即來傳遞消息。”
雷斯垂德:“今晚18點前后,『J家牙科診所』的推銷員馮特與他的女友凱蒂被一刀割喉,兩人死在離家五分鐘的小巷里。我的同事在晚餐后路過兇案現場附近,撞上了這樁兇案,已做了大致調查。”
麥考夫落座時望了一眼窗外天空。云層變得厚重,今夜可能會下雨。
“探員先生,您知道具體案發地點嗎?不如邊走邊說。看天色,后半夜會下雨,不如在那之前去案發地點勘察一下。”
“也好。”
雷斯垂德表示:“兇案地點在海德公園的南側,菠蘿巷。”
三人朝外走去。
雷斯垂德復述了同事葛萊森的初步問詢情況。
死者馮特,21歲,身高1.75米。偏瘦,體重約58公斤。
他在牙科診所做推銷廣告員,常駐『查爾斯游樂園』內攬客。
與普通上班族的休息日不同,馮特是周一休假。
兩年前,他與同鄉歐貝特一起合租從馬蓋特北上,一起到倫敦打工,租住同一套房子。
歐貝特找了花匠的活計,與馮特在工作上幾乎沒有交集。
根據歐貝特所說,馮特每周一休假的晚上,會在18點前后出門,找女友凱蒂約會。
凱蒂的租屋也離得近,步行只需十幾分鐘。她是紡織廠女工,下班回到家是18點左右。
馮特去找凱蒂,如果走案發小巷就能省五分鐘。
歐貝特沒有留意精準時間,只知道今天馮特大概在18點之后出門。
他穿了一身黑色呢大衣,頭戴圓形帽,腳上是黑色靴子。
“這衣服卻都不見了。”
雷斯垂德說:“馮特被發現時,從頭到腳都光著。這點與布朗相似。不過,一起被害的凱蒂,她的衣著完好,手提包也在現場。”
莫倫聽著,兇手該是沖著馮特去的,凱蒂是牽連被害。
“馮特與凱蒂事先約好在菠蘿巷口見面嗎?”
雷斯垂德:“說不好。凱蒂也是與人合租,我的同事去詢問過了,一般情況下都是馮特上門接凱蒂。
凱蒂今天也是照常上班,被害時穿著廠里的制服。也許,她下班后在案發地附近遇到男友,然后兩人一起抄近路穿過菠蘿巷被殺?”
麥考夫:“兇手能一次性控制且殺害兩人?沒有路人聽到呼救聲嗎?”
雷斯垂德:“沒有。三周前,菠蘿巷的路燈與下水道井蓋都壞了,到現在還沒修好。
天黑后,附近居民很少走那條路,生怕不小心跌進下水口。可能是這個原因,附近沒有目擊者。不過……”
不過,是有一處奇怪的地方。
雷斯垂德去停尸房大致看了看尸體,“兩位被害人身上都沒有明顯的抵抗傷。”
“根據第一位發現尸體的報童說,兩位死者的死亡位置距離巷口十米左右。尸體都是仰臥狀,兩者相距不超過半米。”
當時,報童嚇到了,立刻跑去找巡查隊。
這就遇上了剛剛與巡查隊隊員吃好飯的葛萊森,那會是19:06。
換句話說,謀殺發生在18點~19點之間。
雷斯垂德又說:“上次去『J家牙科診所』,我見到了馮特,問他與布朗有無往來。馮特說兩人不熟悉,只在游樂園隨意交談幾句。”
布朗有四顆牙爛了,想做假牙,找馮特了解情況。馮特只是初級推銷員,沒有給人打折的權限。
最終,診所老板少收布朗一英鎊,讓他幫忙在游樂園宣傳一下J家牙科。
兩位被害人的表面交集僅限于此。
說話間,馬車抵達了菠蘿巷。
三人提燈下車。
巷口拉起一根麻繩且吊著掛牌,以作警示此地是案發現場,無關人員不得進入。
警戒線只能勸退不愿靠近的人。
麥考夫拽起警戒線。
“謝謝。”
莫倫彎腰鉆了過去。
距離巷口九米,地上用白粉筆畫了兩個人形圈。
白圈四周的地面顏色顯然偏紅,散發著血腥味。
莫倫在給蘇格蘭場警務人員培訓時,強調過勘察兇案現場需要留下必要的標示,比如畫出尸體的位置。
葛萊森遵循了這一條,但可能沒有注意腳下狀況。
尸體死亡位置附近有雜亂腳印。
從鞋底花紋看,有四種鞋印。一種尺碼偏小,是英碼5碼,另三種是8~8.5英碼。
莫倫:“這是搬運尸體時留下的?還是之前就有的?”
雷斯垂德訕笑:“是搬運尸體留下的。小的那個是報童的,另三種是巡查隊的同事不小心踩到了血泊。葛萊森后來提醒他們要注意,沒有再留別的腳印。”
兩位受害者被割喉,流血量較多,在尸體旁形成一大圈血泊。
莫倫站在凱蒂的死亡位置附近。
斜前方13米,有一堆大號紙箱等廢棄垃圾,貼著墻根放置。
麥考夫走向紙箱。
輕拿輕放地移開箱子,只見貼著墻根處露出一個直徑半米的坑洞。
這就是下水道井蓋的損毀位置。
應是附近居民生怕有人誤墜洞內,用一堆大紙箱把坑洞圍起來。
麥考夫提著燈照了一圈,在紙箱所圍區域發現一滴血跡。“有微量血跡。”
莫倫走過去,沿途沒有看到其他的沾血腳印。
那一滴血跡落在了墻根位置,橢圓形,長半徑只有7毫米。
“是滴落狀血跡,應是從斜上方墜落。”
莫倫往血滴上方看,頭頂什么也沒有。
這條小巷兩面是墻,沒有開窗,血滴是曾經在此站立的人留下的。
莫倫再看堆疊的紙箱,有了一個推測。
“凱蒂與馮特很可能是分批被害。兇手用紙箱掩藏行蹤,先埋伏攻擊了馮特。行兇不久,巷口出現異動,兇手閃避到紙箱后方。”
雷斯垂德明白了,今晚18點左右,天空還晴朗,能看到月光。
“凱蒂發現小巷地上躺著一個人,是與男友相似,她靠近觀察后發現馮特死了。她慌亂離開,準備去求援,但被藏起來的兇手從背后伏擊了。”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兇手一次性殺害兩人,而兩人身上的抵抗傷很少。
不僅如此,麥考夫更指出:“整個謀殺現場,用一個詞形容——很干凈。”
兇手迅速藏身,沒有慌不擇路地踩中血泊,只在紙箱附近留下一滴小血跡。
這種干凈利落、不慌不忙的做派,是蘇格蘭場的普通警員也做不到的。
莫倫點頭:“確實干凈,更說明兇手有殺人經驗,很可能是職業的。”
對此,還需要檢查尸體傷口確認。
莫倫問雷斯垂德:
“現在能去停尸房嗎?來都來了,順便去看看尸體。”
“行。”
雷斯垂德帶路,引著兩人前往蘇格蘭場的停尸點。
馮特與凱蒂的尸體尚待全面尸檢,沒有與布朗的白毛尸體停放在一起。
莫倫觀察了今夜的兩位死者。
與死亡現場表現出的特點一致,兇手幾乎沒在被害人身上留下多余的痕跡。
凱蒂全身僅有頸部的橫切傷,一刀割斷了她的左側頸動脈。
她的衣服與手提包沾有血跡,但都沒有明顯的兇手掌印等痕跡。
馮特的致命傷也是左側頸動脈被割裂,而在他的身上也找不到其他瘀痕。
但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他的頸部有四個新鮮的片狀小擦傷。
在刑事案件中,除了致命傷,也要注意被害人的身上是否有威逼傷、約束傷或抵抗傷。
“這是威逼傷。”
莫倫指向擦傷位置。
這種程度的破皮不致命,但距離橫切割喉處很近,只有3.3厘米。
莫倫:“兇手對凱蒂一刀封喉,但遇上馮特,沒有直接痛下殺手。先用刀尖架在馮特脖子上,連續留下了四處擦傷,應該是要馮特交代什么。”
不論馮特說了什么,他都沒能逃過一死。
莫倫:“同樣的情況也可能發生在布朗身上,但他的尸體部分腐爛,已無法還原他遭受的所有輕微傷。”
雷斯垂德疑惑了:“雇用一個職業殺手不便宜吧?這回遇上的殺人手法干脆,很可能經驗豐富,出場費更貴了吧?
這種類型的殺手先找布朗再找馮特,能要他們交代什么啊?布朗、馮特就是倫敦的普通打工人,年薪都不夠支付殺手傭金吧?”
麥考夫問:“您去過兩位被害人的工作地點,有沒有人反映布朗、馮特的消費習慣發生改變?”
“您是指受害人是不是近期暴富了?”
雷斯垂德不確定地搖頭,“我去游樂場、牙科診所、布朗租屋,沒有觀察到財務方面的異狀。”
莫倫想起年初自己的遭遇,“有時,天降橫財,當事人不一定是第一個知情者。”
不過,布朗與馮特來自一北一南的不同鄉鎮,兩人一起獲得某筆遺產而暴富的可能性較低。
麥考夫想著兩位被害人的相似點,報紙上只刊登了布朗的大致身形。
他問:“除了身高相近,布朗與馮特還有別的相同點嗎?”
莫倫:“幾乎沒有相似點,兩者的臉型、五官、體重、胖瘦都不一樣。非要找相近之處,兩人頭發都是棕色系。”
雷斯垂德搖頭,“也不像,布朗是深棕,馮特是淺棕。”
莫倫又想到一點:“兩人的工作勉強沾邊。一個賣古法孕檢偏方,一個給牙科診所工作,算是與「醫療」相關。”
話雖如此,這年頭英國醫學界卻根本不承認牙醫也是醫生。
更不提賣古埃及偏方的攤販,完全不能被劃分到醫療領域。
普普通通的布朗與馮特很可能被職業殺手盯上了,其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
*
三天過去,案情沒有進展。
蘇格蘭場擴大了對三位死者社交圈的追查,但仍舊一無所獲,沒有找到布朗與馮特的其他交集。
記者旺斯卻是不消停。
趁熱打鐵,借著雌雄雙煞的報道熱度,索性做起了專題,扒一扒『查爾斯游樂園』的鬧鬼歷史。
他發現今年九月末開始,游樂園有過三次鬼魂出沒。
閉園后的湖中黑影、下班后空蕩的辦公室被莫名被移動的茶杯,以及無人認領的被石頭砸死的野生蛇。
「以上事件都發生在萬圣夜前,不禁叫人懷疑雌雄雙煞是否早就潛入了游樂園?直到10月31日當夜才正式顯形?」
麥考夫讀著最新一期的《每日電訊報》。
忽略記者旺斯的扣黑鍋行為,他對鬧鬼事件是進行了實地采訪,那些古怪現象都是游樂園工作人員提供的。
人過留影。
恰如萬圣夜的鬧鬼是人為,在此之前的古怪事件應該也是人為。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都是兇手做的?兇手早就潛入了游樂園,是在尋找某種東西呢?
忽而,麥考夫腦中浮現一對物品。
它有棕色絨毛,長約15~20厘米。其原型有毒性,而毒液也被視作一種可以入藥的原料。
——正是萬圣夜莫倫贏下的一對鴨嘴獸玩偶。
不會吧?
麥考夫一瞬猶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卻是從深柜里取出珍藏的玩偶。
對著玩偶好一通揉捏,沒能發現它的肚子里有硬物,填充物的手感是布料與棉花。再用尺子測量鴨嘴獸偶玩的長度,得到數字17.6厘米。
這讓麥考夫立刻蹙眉,隨即將玩偶裝袋。
夜間19:34。
麥考夫晚餐后馬上帶著自己的鴨嘴獸玩偶,搖響了莫倫家的門鈴。
莫倫略意外:“您怎么把它帶來了?”
麥考夫只報出了一個數字:“我今天用尺子測量了,它長17.6厘米。”
17.6厘米能說明什么?
莫倫瞬間懂了潛臺詞。
對比一組數據,鴨嘴獸玩偶的長度是17.6厘米,布朗、馮特穿鞋后有176厘米的身高。
在很多的書面記錄中,缺漏一位小數點是常見的失誤類型。
站在客觀的角度提取關鍵詞,「棕色毛發」、「176」、「醫療」,鴨嘴獸玩偶的這三項特點,與布朗、馮特的共性居然一致了!
“不是吧?”
莫倫覺得荒唐,“難道我們的戰利品就是兇手想找的東西?”
麥考夫幾乎不帶感情地說:“從表面看不出來。必須把它們剖開,檢查內里填充的布條是否另有字跡。”
剖開毛絨玩具又不是解剖人類尸體,沒有任何技術難度。
莫倫果斷地取出自己珍藏的那只玩偶。
她又取來一把剪刀,瞧著兩只毛茸茸的鴨嘴獸一起趴在桌面。
兩人再對視一眼,這次都看到彼此眼里的一絲不舍。
這對鴨嘴獸玩偶有著特別得紀念意義,不只是紀念兩人在夢境任務外的暗中相認。
整整三秒,兩人沉默著,仿佛為鴨嘴獸玩偶的飛來橫禍而默哀。
莫倫卻沒有多猶豫地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幾下,把兩只玩偶相繼剖腹。
麥考夫盡可能尋找補救之道。
他提議:“等會,不如給我一些針線。我把它們重新縫起來,縫合的傷疤讓它們成為最與眾不同的玩偶,是佩戴上了獨特的功勛章。”
莫倫笑了:“謝謝您,這個想法真不錯。”
說著,她掏出兩只玩偶的所有填充物。其中,真的找出了兩張帶字的布條。
第88章 Chapter88
Chapter88
布條上, 使用了黑色油漆寫字。
一張是 「倫敦倫巴第銀行IK098」,另一張是「YUID2GA2JHG1」。
莫倫與麥考夫對這樣的內容非常熟悉。
夢境任務的獎勵一直是通過不記名的銀行保險柜形式發放。
眼下,將兩只鴨嘴獸玩偶肚子里的布條組合起來,就是銀行儲物柜與它的取貨密碼。
麥考夫謹慎對待:“尚不能確定提取098號柜的物品之時, 是否需要提供其他證明。”
莫倫:“但必須把它拿出來, 才能弄清兇手究竟在找什么。”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取貨存在風險, 萬一銀行內有人與兇手背后勢力存在聯系呢?
不愿第二個人跟著冒險,但也明白很難讓麥考夫同意她獨自前往。
未免彼此為了對方好,偷偷搶先去開銀行柜,索性直接定下時間。
莫倫問:“明天周五, 您有時間嗎?”
“有空。”
麥考夫非常確定自己能靈活支配上班時間。事有輕重緩急,他分得很清楚。
莫倫:“那么明天一起去把東西取出來。我認為有必要稍作偽裝, 您覺得呢?”
麥考夫贊同:“多一層保險總是好的。”
偽裝成什么人?
麥考夫提議:“不如裝成德意志早年到倫敦的移民,如今年近七十, 去銀行取出剛剛去世的同齡親戚的保險柜遺物。
明天下午16點,我們趕在銀行關門前去。我設法弄到兩張身份證明。后續有需要的話, 高齡老人的假身份更容易安排假死。”
“可以。”
莫倫仿佛順成章地完善設定:
“來自德國的移民是一對上了年紀兄妹。兩人白發蒼蒼,相依為命幾十年。對人物設定, 您還有什么問題?”
麥考夫迅速微笑。
他能有什么問題,才沒有心里微苦, 遺憾只是兄妹。
多么感人至深的血脈親情,相伴到老!
應了那句兄妹一起手拉手, 誰先見死神誰是狗。
“我沒異議。”
麥考夫又像模像樣地補充:
“明天只需稍稍統一著裝風格, 以「莊重」為基調。我們是去做普通的銀行儲戶, 不能一看就被認定是去搶銀行。”
莫倫點了點頭, 這種穿搭小常識,她是有的。
“我懂。只有點遺憾, 這次不能佩戴小丑面具,無法讓『甜死人不償命』組合出場。”
麥考夫也感嘆:“是的,是有些遺憾。”
兩人對視一眼。
遺憾的只是不能佩戴面具嗎?不見得。
莫倫隱去了在玩德國骨科梗的惡趣味,起身拿來針線盒。
其實,她是一些縫紉術在身上的,因為被解剖的尸體需要縫合。
今天,她樂得不與福爾摩斯先生搶活。
莫倫又多拿了幾塊碎布,代替原本的有字布條,重新填充玩偶的肚子。
“現在可以把它們的肚子重新合起來。您請——”
麥考夫:“既然不用貼布圖案遮住玩偶的刀口,不如選顏色顯眼的縫合線。玩偶肚子是灰白過渡到泛黃的絨毛,不如就給它們一條威風凜凜的黑色傷疤?”
“好啊。”
莫倫瞧著兩只鴨嘴獸頭頂自帶的獵帽,小帽子是可拆卸式的。
她立刻想到新玩法:
“傷疤與眼罩更配,以后可以脫掉獵帽,再定制黑色獨眼眼罩給玩偶戴上。那是給鴨嘴獸換上了海盜船長的皮膚。”
麥考夫連連點頭,被這一句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不只眼罩,還能配上與魚叉、鯊魚、海盜船等等配套場景物品。”
莫倫想起麥考夫養的陶瓷魚與骷髏貓,他很懂得如何保持童心。
“不愧是您,在這方面頗有見解,很值得我學習。”
“您過獎了,我們共同進步。”
麥考夫說著,手上動作不停,已經動作熟練地穿針引線。
很快,他只用短短十分鐘就完成了對兩只玩偶的修補。
手工縫合,針腳細密,在鴨嘴獸灰白泛黃的肚子上留下工整筆直的黑線。
“完工。”
麥考夫揉了揉兩只鴨嘴獸的肚子,摸起來比原本更圓滾滾。
將其中一只還給莫倫,“『小蛋糕』康復得很好,它在療養期間還養得胖了點。”
莫倫摸著勻稱針腳,非常配合對方的演出。
“謝謝您,福爾摩斯醫生,您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玩偶治療師。您的卓絕縫合術,是鴨嘴獸勇士踏上冒險之旅的底氣。”
“不用謝。”
麥考夫:“是我該感謝,您允許它與『小冰淇淋』一起冒險。兩只鴨嘴獸相互作伴,在冒險征途上有了可以信賴的伙伴。”
話音落下,兩人都笑了。
你一言我一語,真就把劇本編起來了。再說下去,說不定就要敲定《鴨嘴獸歷險記》在倫敦公演的日期。
麥考夫瞧了一眼座鐘,是「20:03」。
正事要緊,他需連夜安排好明日的德裔兄妹假/身/份/證件。
這就提出了告辭。“今晚,我得早些離開。如果有任何事,您給我家捎口信。”
“請稍等,有件東西給您。”
莫倫去書房取來一把門鑰匙,又報出了一個地址。
“上個月剛買的房子,在倫敦的近郊,目前空置著,我認為它很快會派上用場。”
莫倫不信兇手會自行收手。
兇手殺一個人也是殺,殺N個也是殺,直到獲得想要的東西。
『查爾斯游樂園』內擺攤的小販,很多與醫療沾邊的。
賣保健藥酒的,賣壯.陽器材的,賣清宿便灌.腸器的……,同類商品的攤位數量遠不止一兩個。
這些人之中,與「棕發」、「176」沾邊的人員不在少數,因為這是大眾發色、普遍身高。
今天下午,莫倫去蘇格蘭場授課時,打聽了警方的調查進度。
近三天,雷斯垂德與同事們正在摸查收集游樂園中符合三個特點的人員名單。
警力卻是有限,調查速度快不起來。查清了名單,也沒有辦法對每個潛在受害者都進行24小時保護。
更麻煩的是攤販不是固定經營,有些人萬圣夜之前就不續攤位費。
如果兇手是十月起就潛入游樂園,要考慮他的死亡名單上有部分已經離開的小販們。
加之,兇手隨意拋尸,說不定這兩天已經出現第三位或更多沒有被發現的死者。
莫倫深知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等取出銀行保險箱的東西,就該釣魚。
“明天不論從銀行取出什么,之后對兇手進行誘捕的可能性很高。‘德裔兄妹’需要一個真實住處,不如就選擇這里,關門打狗也方便。”
“您是對的。”
麥考夫收?*? 好門鑰匙。
如果要實行誘捕,與其交給別人出岔子,不如兩人代勞了。有一個必須抓住游樂園殺手的由,給鴨嘴獸們報仇。
*
*
月落日出。
11月21日,周五下午16 點。
有人到蘇格蘭場報失蹤案。
劊子手弗倫奇,說妻子班妮特昨天下午去『查爾斯游樂園』交攤位費,徹夜未歸。
今天白天,他把妻子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半個人影也沒瞧見。
現在已知的班妮特最后蹤跡,是昨天下午五點左右,她繳費離開了游樂園。
班妮特,46歲,不定期去『查爾斯游樂園』擺攤。
弗倫奇利用工作之便,在處死犯人時,悄摸搜刮一些剛死之人的油脂。
班妮特把這些人體油脂作為原料,制作油膏作為保健品出售,打出了治愈疤痕、風濕、疼痛等的旗號。
這不是夫妻倆的首創。
人體油脂在歐洲的使用,早在兩百年前的十七世紀就流行起來。
劊子手往往能夠獲得最新鮮的原料,賣人體油脂也成為這個職業外快的主要來源之一。
班妮特十月里摔斷了腿,在家養了一個月傷,沒有去游樂園擺攤。
11月17日,班妮特的腿腳好得差不多了。
她重新出門活動,11月20日下午去游樂園繳納攤位費,卻再也沒有回家。
丈夫報案說妻子失蹤,不能排除丈夫賊喊捉賊的可能性。
只是本次失蹤案情況特別,班妮特有著一頭棕色頭發,她又是1.75米的身高。
雷斯垂德一個頭兩個大。
前兩位被盯上的是男性,如果班妮特的失蹤也是游樂園殺手所為,這次是改為朝女性下手了。
這個殺人犯究竟要找什么?
與此同時,倫敦倫巴第銀行。
日落西山,一對白發兄妹離開了銀行,手包里放著一只沉沉的盒子。
莫倫與麥考夫沒有遇到阻礙,無需其他證明,只要拿出密碼,就順利取出了編號「IK098」保險柜的物品。
是一只上鎖的鐵盒。
鎖,很普通。兩人登上馬車,用準備好的鉗子,一剪就剪斷了鎖頭。
盒內放著二十根金條。
另外還有一只空白信封,其中放了不同國家的十張不記名銀行匯票,約合十萬英鎊。
原來,鴨嘴獸肚子里藏著這樣一筆巨款!
怪不得它被游樂園殺手窮追不舍。
莫倫對天降橫財都有些麻了。
每一筆橫財,往往伴隨著巨大風險。這筆也不例外,是要面對游樂園殺手。
麥考夫:“沒有署名,無法判斷這筆錢來自哪里。現在只能肯定一點,幸運套圈項目的攤主對他的毛絨玩具被調包是一無所知。”
莫倫回想自己獲得鴨嘴獸之后的點點滴滴。從離開游樂園起,確定沒有人跟蹤。
“我大膽猜測,調包者在今年十月前死了,而游樂園殺手只得到巨款去處的零星碎片描述。他以為東西藏在某個人手里,可想不到是在玩具肚子里。”
調包者與殺手可能不是一伙的,說不定雙方存在競爭關系。
這些都待抓住人再細查,而現在要想如何把殺手給釣上鉤。
莫倫:“記者旺斯。”
麥考夫:“《每日電訊報》。”
兩人異口同聲報出了釣魚方式。
莫倫:“直接找旺斯,用雌雄雙煞為引子,他一定不會錯過熱點。”
麥考夫:“《每日電訊報》發行量巨大,兇手對『查爾斯游樂園』非常關注,也不會錯過相關新聞。”
這就能借報刊向兇手拋出一個誘餌地址。
*
*
周六,11月22日。
劍橋大學,夏洛克收到哥哥的來信。第一句,『明天有空嗎?來倫敦釣魚。』
夏洛克:釣魚?那魚正經嗎?
第89章 Chapter89
Chapter89
11月23日, 星期日。
今天,倫敦人持續關注著《每日電訊報》的旺斯專欄。
從十天前,旺斯首發『查爾斯游樂園』的雌雄雙煞鬧鬼事件開始,這已然變成了一場連續劇。
沒有讓人失望, 今天又有了新的后續。這是一篇專題采訪, 小標題《雌雄雙煞的救命之恩》。
受訪者:年邁的德裔兄妹。
萬圣節當天, 兄妹倆在『查爾斯游樂園』散步時差點被撞倒,有了后來的奇遇。
「摔倒之際,兄妹倆感覺到一股神奇的托舉力量,仿佛出現無形之手扶住了兩人, 竟然讓腿腳不便的兩人原地九十度站起。
等兄妹倆站穩,發現在三米外的梧桐樹下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兩位面具人, 一女一男分別佩戴了小丑、鳥獸面具。
面具人朝著德裔兄妹扔出一瓶藥膏,留下莫名其妙的話“扭傷藥膏, 不用謝。給簡史密斯收尸,地址是XXX”。」
記者旺斯寫了年邁的兄妹前往那個地址, 發現門窗緊閉。
敲門很久,沒有回應。鄰居開了門, 說已有大個半月沒看到隔壁的獨居女人簡史密斯。
簡以售賣跌打損傷膏藥為生,但聽說她從不繳納攤位費, 總會被擺攤場所的負責人攆走。
每周一是她自定的休息日,鄰居最后一次見簡就是在10月11日。那天周一, 雙方閑聊了幾句。
年邁的兄妹倆發現隔著門似乎聞到了腥臭味。再結合面具人的話, 懷疑簡之所以不出現是死了。
破門而入, 發現了一具腐爛尸體。死者棕發, 約1.76米的身高,依稀能分辨出是簡的模樣。
屋內沒有打斗痕跡, 火盆里留有炭灰。
猜測簡是因為燒木炭沒開窗,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面具人怎么知道簡死了?
這個問題困擾著德裔兄妹,直到旺斯專欄刊登出了雌雄雙煞的新聞報道。
兄妹倆猜測萬圣節游樂園伸出援手的就是雌雄雙煞,而鬼怪有著無所不知的能力。
另外,簡也有詭異之處。
她的尸體邊放著亂碼的一頁紙,看不懂她記錄了什么,有種神神叨叨的感覺。
經歷了這些事,年邁的兄妹倆決定去倫敦西側近郊生活一段時間。
貼近自然,盡情欣賞瓊斯花園的鶴望蘭盛開美景。遠離人群,也遠離是是非非。
記者旺斯在報道尾聲寫:
「筆者懷疑死者簡,她書寫咒語召喚出雌雄雙煞,那些看不懂的文字就是最好證明。
簡的死亡會是召喚鬼怪的代價嗎?雌雄雙煞現身讓年邁的施密特兄妹免于摔傷,之后會不會再去找兩人,讓我們拭目以待!」
夏洛克來到倫敦,不等他問釣哪一種魚,被麥考夫塞了一疊《每日電訊報》。時間從11月13日起,直到今天最新的旺斯專欄更新。
看完所有報道,他明白了,要釣的大魚就是游樂園殺手。
“最新一篇,「簡」是虛構的魚餌,引導兇手去猜測簡尸體旁的咒語文字就是他尋找的密碼。”
夏洛克:“又拋出年邁的德裔兄妹最近搬去倫敦西郊的瓊斯花園附近。是誘導讓兇手去逼問見過密碼的兄妹倆,兇手肯定想要知道簡的具體住址或是密碼具體內容是什么。”
麥考夫點頭,稍稍補充前因。
“目前為止,已知與游樂園殺手相關,三人死亡一人失蹤。尚未找到班妮特的尸體,但布朗、馮特、班妮特這三位小販還有一個共同點——習慣性周一不去游樂園。”
班妮特摔傷腿之前,不定期去『查爾斯游樂園』繳費出攤,而周一都不會擺攤。
因為她有另一份零工,固定在周一去養老院打掃衛生。
麥考夫沒有說的是還有一個人周一休假。
幸運套圈的攤主也不出攤,那意味著周一無法獲得鴨嘴獸玩偶。
麥考夫:“萬圣夜前,游樂園已經發生了三次怪異事件,人們懷疑有鬼怪在夜間潛入,且在辦公室區域出沒。那極有可能是兇手潛入辦公室,查過小販們與園區的攤位租賃合同。”
夏洛克懂了:“報道寫明「簡」一直不交攤位費,變相告訴兇手,他為什么一直沒找到簡的攤位費合同。”
“是的。”
麥考夫無法確定兇手對游樂園小攤販的情況了解到哪種程度。
莫倫提議,不如虛構一個擺黑攤的小販,這與游樂園時不時有人逃避繳費的現狀吻合。
另外,每年倫敦秋冬,因燒炭取暖通風不良而死的人群不在少數。簡的死亡也合情合。
當兇手發現線索最終落到了德裔兄妹的身上,而兩人年邁又腿腳不便,不論兇手是否升起輕敵的想法,都會敢于夜探西郊。
如果最后見到簡的是王公貴族,居住在守衛森嚴的地方,情況就會不同。那不一定會勸退兇手,但他的心防線會提升。
總體來看,在沒有更多線索的情況下,這樣下餌是最好的選擇。
麥考夫對弟弟說:“如果你沒有其他疑惑,請上樓換衣服,我已經放在你常住的客房。我們馬上去西郊。
這個兇手的行動力很強,兩周內發生了三死一失蹤。今天中午發行《每日電訊報》,要做好底線準備,他今夜就會逼供謀殺那對年邁的德裔兄妹。”
夏洛克卻沒有立刻上樓換衣服。
“為什么要設定成兄妹?兄弟不好嗎?您該不是故意想讓我女裝吧?”
麥考夫笑了,反問:
“你為什么會自動代入「妹妹」一角?你弄錯了。你是「全能型仆從」,包攬各種家務,比如清潔房屋、烹飪洗碗、駕車喂馬。等會,就由你駕駛馬車去西郊。”
夏洛克:這是人話嗎?!
一封信把他召喚到倫敦,說好的一起釣魚,結果是讓他做提著魚桶的小弟?
“誰演妹妹?”
夏洛克問出口,立刻想到答案。“該不是海勒小姐吧?”
“為什么不呢?”
麥考夫指了指《每日電訊報》。
“這篇回答旺斯采訪的釣魚文稿是海勒小姐擬定的大綱。另外,西郊誘捕兇手的房屋也是她提供的。”
夏洛克:行吧,無法反駁。
現在可以確定自己只是這次釣魚誘捕行動的一位工具人罷了。
麥考夫補刀:“瞧你剛才提起女裝時為難的樣子,全能型仆從更合你對角色的挑選念,不是嗎?”
夏洛克想要否認。
麥考夫又貼心提議:“如果你覺得男仆不夠有挑戰性,我馬上幫你買去一套女仆裝,完成你男扮女裝的心愿。”
夏洛克果斷搖頭,給出標準微笑。“不用了,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在釣魚上就好。”
說完,他迅速走出起居室,卻又在門口轉身。
夏洛克:“我親愛的哥哥,海勒小姐知道您如此的強詞奪嗎?哦不,是能言善辯嗎?”
麥考夫所當然地點頭,“我不喜偽裝,向來待人以誠。”
夏洛克:……
這是本世紀最大的謊言。
麥考夫不認為自己說謊。不喜的事,不等于不擅長。對莫倫,他也確實非常真誠。
沒與弟弟繼續辯論,定好的下午一點出發,是要抓緊時間。
麥考夫也去了衣帽間。再出現,變成皺紋滿面的“施密特先生”。
他上下打量夏全能仆從利,認可地點了點頭。
“不錯,你裝得很像。先去花園街6號,接上‘施密特女士’,我們一起前往西郊。”
夏洛克問:“接下來的釣魚劇本呢?”
麥考夫:“到了西郊,你去商鋪多轉幾圈,買一些生活用品,和人聊聊天,把施密特兄妹今日入住的消息泄露出去。至于晚上的布置,很快你會知道。”
不多時,馬車抵達莫倫家。
莫倫扮成了白發蒼蒼的“施密特女士”,但提了一只不符合老婦人設定的超大皮箱走向馬車。
她先與夏洛克簡單打招呼:“下午好,謝謝您不辭辛勞從劍橋趕來幫忙。”
“這是我的榮幸。”
夏洛克幫忙把皮箱搬上馬車。
莫倫提醒:“它有點沉。”
夏洛克拿起箱子,暗道一聲好家伙。
這是裝了什么?肯定不是衣服,它重到像是裝了一具尸體。
麥考夫在車上搭了一把手,一起把箱子提了上去。
莫倫對麥考夫微微頷首,跳過客套問候,直接開箱。
“預計的釣魚工具都在這里。您看看,還有什么要補齊嗎?”
周四晚上,兩人獲得決定誘捕。
周六上午,麥考夫去了一趟西郊房屋,觀察房間適合布置哪些陷阱。
今天,周日。
莫倫高效地備齊了所有必備用品。
皮箱裝有漁網、釣魚線、吹管、手銬、鐵鏈……
“您準備得很齊全,足夠布置陷阱。”
麥考夫給以肯定回答,一些器物在莫倫的刑具實驗室見過,另一些應是她加急采買的。
莫倫:“大概四五十分鐘后能到達西郊,我們抓緊時間把房間布置好。”
夏洛克瞧著千奇百怪的“漁具”,怪不得皮箱這么沉。
箱子是沒裝人類尸體,但這些東西用在某一個人身上,對方有多少機會能繼續正常喘氣?
夏洛克問:“兩位的目標是活捉嗎?”
莫倫有認真思考過:“盡量活捉兇手,挖出殺人動機。但以兇手的兇狠程度,不排除他會殊死一搏,也就不必手下留情。”
麥考夫對弟弟和善地笑了笑。
“夏利,你就當是進入了升級版的游樂園鬼屋。多注意四周情況,不要觸發屋內機關陷阱。”
夏洛克輕輕點頭,紳士地沒有再做評價。
論兇狠,誰更勝一籌,答案真不好說。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去游樂園鬼屋了。
*
*
午后,14:30。
倫敦東區,勞工打扮的男人在報攤買了今天的《每日電訊報》。直接翻到內頁,看起了記者旺斯的專題報道。
十三分鐘后,他壓低了鴨舌帽,返回租屋。
又再重讀了這篇報道,下一刻,狠狠把茶杯砸向了墻面。
“狗.屎!”
男人咒罵起來:“居然擺黑攤,活該死了!讓我找了這么久!”
男人是匡茨。
四十五天前,他來到倫敦,潛入『查爾斯游樂園』,試圖尋找費納希死前藏起的巨款。
一切都與十月初的突變有關。
匡茨原本是『捕夢會』的一員,是財務費納希的貼身護衛。
不只保證費納希的安全,也要聽從其命令,去鏟除一些不長眼的人。
今年夏天,費納希有了叛出組織的想法。
做了假賬,與一個倫敦人聯手,把組織活動經費一筆筆向外套現。
那個倫敦人代號『查爾斯游樂園』,因為他時常在游樂園出沒。負責把錢款存入不同銀行,變成不記名的匯票與黃金。
十月,費納希與匡茨一同出逃。
原計劃是制造一場火災假死脫身,但費納希的假死變成了真死。
哪里出了問題?
是匡茨動了殺心,暗中做了手腳。
費納希交代他,之后去『查爾斯游樂園』取錢。而只要弄死了費納希,那些錢都是他一個人的。
匡茨知道費納希收到了接頭的暗號。
可把人殺了,搜出密信,他傻眼了。
暗號模糊,只有「周一休息」、「176」、「棕發」、「入藥」四組詞。
后悔太快把費納希弄死,卻也遲了。
匡茨只能潛入游樂園去查誰是費納希的套現搭檔。
他觀察了許久,列出一張死亡名單,準備一一逼問。
計劃卻趕不上變化。
匡茨怎么都想不到特意把布朗拋尸到下水道,不希望被人發現,但布朗居然尸變成了白毛尸。
因為怪異的尸體現象,布朗之死被重視。
又因記者旺斯對萬圣夜游樂園鬧鬼一事進行了窮追不舍式報道,讓人們愈發聚焦『查爾斯游樂園』。
必須加快速度!
匡茨擔憂費納希的套現搭檔發現不妥會先一步離開。
他顧不上被警方追捕,繼續逼問死亡名單上的人,直到看到今天的《每日電訊報》。
懷疑簡就是他苦尋不得的知情者。
這家伙卻倒霉地死在烤火釋放的毒.氣里,而她尸體邊的密碼應該就是那批錢款的儲存線索。
匡茨好行李,馬上趕往倫敦西郊,打聽那對老年兄妹的具體住址。
今夜就把人綁了,問清楚簡留下的密碼是什么。
*
*
夜晚22:44。
半小時前,匡茨來到目標地,躲在附近的樹上,親眼看著整棟小樓熄燈。
今天下午抵達西郊,順利打聽到了新搬來的德裔老年兄妹住在哪里。
那兩兄妹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很少外出活動,是讓男仆出門購買物品。
匡茨無法重復前三次的攔路逼供殺人。
只能嘗試夜間悄悄潛入小樓,把屋里的三人逐一制伏。
此刻,他瞧著二樓打開的窗戶,眼中滿是興奮。
面對個黑洞洞的窗口,完全沒有感到可怖,仿佛看到金幣在招手。
匡茨:十萬英鎊,我來了!
迅速爬墻,利落地翻窗,進入了小樓二樓。
五分鐘后,“鬼啊——”的一聲慘叫從小樓里響起。
第90章 Chapter90
Chapter90
匡茨以為翻入二樓半開的窗戶, 十萬英鎊的線索就唾手可得。
那對年邁兄妹與大大咧咧的男仆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他必能毫不費力地制伏三人。
假想很美好。
匡茨潛入二樓,借著窗外的月光依稀看出這間房幾乎空置。
唯有朝西的墻上掛著一塊4x4㎡的超大白布。
慘白的幕布迎風而動。當它的一角被吹起,隱約露出墻體上的圖案。
布, 遮住了什么。
匡茨眼尖地看到一抹紅色。
他走過去撩開白布, 當場倒吸一口冷氣。
整面墻全都是血掌印!
密密麻麻, 五指分明,還有血往下滴落的痕跡。
匡茨對血跡不陌生,他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這些掌印是用真血染上的。
正常住宅的墻面怎么可能有血手印記?
他想起下午打聽到這棟房子的情況。
人們說它已經空置半年, 聽說上任房主死在這里,他的繼承者把房子賣掉了。
新房主卻遲遲沒有入住, 直到今天搬來一對年邁的德裔兄妹。
匡茨不由懷疑,自己該不會踏入一棟兇宅吧?
那對老年兄妹一只腳踏進棺材里, 不在乎鬧鬼,只求房租便宜才會租借明顯不正常的房子。
這讓他更想速戰速決, 問出十萬英鎊的去向,立刻離開鬼地方。
打開房門, 走廊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黑暗盡頭似乎潛伏著一頭怪獸,它猙獰無聲地冷笑, 等待著無知的人類自投羅網。
這一瞬,匡茨背脊發涼。
直覺警告他別干了, 應該一秒不停地馬上跑路。
錯覺!一定是錯覺。
匡茨自我安慰, 一定是血掌印給他的心暗示。
區區一棟房子, 不可能恐怖似地獄。
他從外圍觀察過這棟房子, 通過房間窗口的身影確定了屋內三人的居住位置。
接下來,他只需穿過十米長的二樓走廊, 在盡頭從樓梯上三樓。先制伏年邁的施密特先生,再順手去隔壁把他妹妹也打死,就成功了一半。
這一路沒有任何難度。
匡茨踏上走廊。
剛走三步,背后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回頭,唯一的微弱光源消失,他來路的那扇房門自動關上了。
風,肯定是風吹動關了門。
匡茨取出口袋準備好的蠟燭。
點亮了蠟燭,下一秒卻發現走廊里不只出現了一種光亮。
除了昏黃的燭光,他的眼角余光瞥到身后還有別的東西亮了。
回頭,只見半空中突然冒出大片白霧。
霧氣中有黃綠火焰閃動,似扭曲成了一張鬼臉!
鬼火!
匡茨想到這種可能性,拔腿就跑。
不料,前方兩米的人物石頭雕像卻猛地動了,石頭腦袋“嗖”一下騰空飛起,朝著他的面門直直沖來!
匡茨連忙側腰躲閃,避過了石頭。
這只石頭腦袋掉在了地上,砸出了“哐當”重響,滾到他的腳邊。
下意識低頭,發現石腦斷頭處居然流淌著暗紅的鮮血。
石頭怎么會流血?!
匡茨腦中一片空白,已是本能地向前逃去。
快了!再沖得快一些,只剩下五六米的路,轉個彎就能踏上樓梯,逃離身后的詭異走廊。
跑動速度太快,蠟燭迎風熄滅。
再點燃也沒用,還是會滅掉,索性一鼓作氣地摸黑沖向樓梯。
樓梯口有窗戶,應該會有月光。
匡茨認為看到月光就看到了希望。
希望,確實很快就出現在前方,轉彎口透出了隱隱光亮。
正當他以為要逃出生天,雙腳突然被什么重重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撲倒在地。
不等他爬起,背脊驀地感到一絲重量。
很輕,但讓他的后頸皮膚突然發癢。這種觸感像是頭發!
匡茨立刻想到是一只披頭散發的惡鬼,正在趴在他的背上。
“鬼啊——”
匡茨終是恐懼地大叫起來。
慌不擇路地想要再逃,但沒能爬起來,背后被狠狠砸了一下,昏了過去。
等再清醒,發現自己被鐵鏈五花大綁地鎖在椅子上。
外套被換掉了,就披了一條散發霉味的麻布罩衣,根本無法抵御十一月的寒冷。
身體的寒冷卻已不重要,眼前有更讓他發冷的存在。
天沒亮,房里點起了燈。
這是回到最初進入的房間。
正前方四米遠,飄動的白布被扯掉了,只要抬頭就會對上滿滿一墻的血掌印。
此刻,讓匡茨驚懼的卻不是血掌印,而是站在那面墻下的兩個人。
這兩位真的是人類嗎?
一男一女佩戴著古怪面具,一個面具是虎頭鳥嘴,另一個面具是微笑小丑。
最近,倫敦人都聽過這種類似形象的面具人。
匡茨脫口而出:“雌雄雙煞?!”
莫倫與麥考夫聽到這句,確定游樂園殺手的腦子沒有被玩壞掉。他現在意識清醒,可以接受審訊。
莫倫:“既然你知道我們是誰,就該知道你為什么會被抓。”
匡茨追悔莫及。
他萬萬想不到雌雄雙煞是真實存在,原本以為是記者旺斯的藝術加工。
哪怕最新報道寫了德裔兄妹在游樂園被扶了一把免去摔倒重傷,他也以為是一對路人恰好佩戴了鳥獸、小丑面具出手搭救。
路人害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借著雌雄雙煞的名義,讓德裔兄妹去給簡收尸。
此時此刻,真相擺在面前。
萬圣夜的游樂園鬼怪是真的,雌雄雙煞庇護著這棟房子里住著的年老兄妹。
這也就能解釋當他滿懷惡意闖入,為什么會遭遇一連串的見鬼事件,然后被擒個正著。
匡茨想通這點,又不免聯想得更遠。
面前的鬼怪是真的,祂們又怎么知道簡的死亡?
是簡召喚了鬼怪嗎?她為什么這樣做?
簡是費納希在倫敦的套現合作者,雙方關系匪淺,才敢托付十萬英鎊的交易量。
所以說,簡沒有在第一時間等來費納希,是猜到他遭遇不測,然后就動用非一般力量,不惜代價要找出兇手嗎?
匡茨好一通推測,越想越心慌。
完了!這次是逃不過一死,他更怕的是死后也不安寧,該不會靈魂也要備受雌雄雙煞的折磨吧?
“我坦白!我全都坦白!”
匡茨扯著嗓子叫起來:“求求兩位饒了我,不要把我的靈魂投入煉獄。”
匡茨很難不恐懼。
他本不信鬼神,所在的捕夢會說是有奇異力量,但他從未親自感受。
一直不信邪,今天偏偏撞得頭破血流,由不得他不信了。一旦信了,很多事就越想越可怕。
麥考夫與莫倫對視一眼。
兩人沒上強度,對方主動投降,必是腦補了一出大戲。
麥考夫看向被綁的殺手,冷嘲:“現在你還敢談條件?!憑什么呢?”
匡茨懵了。
轉念一想,自己是沒有籌碼。
他交代殺了費納希,企圖獨吞十萬英鎊,能給雌雄雙煞帶來什么好處?
“有了。”
匡茨禍水東引:“聽說『捕夢會』的會長掌握著操控人類夢境的神秘力量。我認為這種神力只有兩位才配得上,不妨將它奪來。”
莫倫與麥考夫再次對視。
雙方的眼神都變得格外平靜。越平靜,越是心底詫異。
本來只想讓殺手交代多次作案的具體過程,不料扯到了『捕夢會』。
捕夢,這個詞不陌生。
在死亡森林的世界,18世紀的紐約曾經建立了一個『捕夢俱樂部』,位于華爾街附近。它毀于紐約大火。
麥考夫卻是興致缺缺地問殺手:“入夢的能力?你覺得鬼怪不會嗎?”
匡茨又懵了。
大概、也許、可能,鬼怪是會入夢的。傳說故事都是這樣寫的。
莫倫可有可無地說:“你講講吧,人類是怎么進入他人夢境的?”
匡茨咽了一口唾沫,他根本不知道詳細過程。
“我只是社團的保鏢,不會核心技術。”
莫倫不耐地說:“那你會什么?你該不是耍我們玩吧?說到現在,你都沒報出真名。”
“杰夫匡茨,這是我的真名。”
匡茨立刻回答,他也不敢再讓對面兩怪發問,是一股腦地交代起來。
“我不知道『捕夢會』的總部在哪里,但在紐約附近設有一個分部。我只是一名保鏢,四年前入職,保護紐約分部的財務負責人費納希。”
匡茨交代了,他不是接受組織面試被分配給費納希,而是費納希進行了私人招聘。
四年以來,他沒能踏入紐約分部的據點。每次費納希去開會,他都只能守在門口。
對『捕夢會』的入夢術了解很少,倒是知道這個組織的一些搞錢方式,簡單說來是榨干別人的錢包。
“『捕夢會』是會員推薦制與主動邀請制并行,聽說美國有部分富商參加,試圖通過捕夢術獲得更多財富。其中有一個人很出名,而他的死亡與組織有關聯。”
匡茨:“兩位可能聽過1869年華爾街黃金操縱案。主謀之一的菲斯克,1870年初他滑稽地死在情敵槍下。他在華爾街獲得的巨額利潤卻不知所終,那筆錢其實多數都流入了『捕夢會』。”
莫倫當然知道菲斯克。『忍冬盤踞之處』,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最先接觸的謎語。
從謀害原身的沃爾佩戴忍冬袖扣,到爆.炸犯史蒂文執著留下螞蟻標記,再有假.鈔案中出現的拿破侖圖像,這三起案件都有圖形崇拜出現。
莫倫問:“捕夢會崇拜繪制圖案嗎?它有會徽嗎?”
匡茨:“我不知道組織具體的崇拜內容,但確定有會徽。是一張編織的網,網住一只睜開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它具體代表什么,曾經問過費納希,但他讓我別打聽。”
麥考夫:“捕夢會在哪里?是不是在華爾街附近?”
匡茨:“是的。是在華爾街在附近的柏樹街66號,但我不能肯定今年十月事發后,紐約分部還會不會照常經營。”
這就說起了游樂園殺人始末。
從費納希叛出組織,把錢從紐約洗到了倫敦說起。
匡茨又因為貪欲,殺了費納希,想要獨自取走十萬英鎊。
為找線索,他接連殺了五個人,今天是撞到真的鬼怪了。
匡茨:“我都交代了,我真的不清楚費納希與簡是怎么私下聯系的。那些事,他從不與我說,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打手。”
莫倫與麥考夫聽完這些,明白了游樂園殺手的作案具體經過。
謎團卻未就此散去。
匡茨以為「簡」就是費納希的倫敦套現合伙人,其實根本沒有「簡」的存在。
這個虛擬人物是莫倫與麥考夫特意編造,用來釣魚的。
現實中,究竟誰把保險柜密碼藏到了鴨嘴獸玩偶中?那個真正的倫敦套現合伙人在哪里?
另外,費納希的叛逃,是否讓紐約的捕夢社分部受到重創,而改換了地方?
這個組織與人皮書有沒有關聯?
現實世界的『捕夢會』紐約分部,與死亡森林的『捕夢俱樂部』竟是在相同的位置,它只是巧合嗎?
麥考夫又問了幾句,確定匡茨交代不出更多訊息,抄起棍子把人再次打暈。
他看了一眼懷表,“現在是「06:54」。估計雷斯垂得探員很快就要到了,我們該準備一下。”
莫倫從角落取來紅色油漆與小刷子。
在匡茨的臉上寫下:『我是游樂園殺人犯』。
“搞定。”
莫倫:“現在我們是無辜的德裔兄妹。一覺醒來,發現家里莫名其妙地綁著一個賊人。”
這是商定好的劇本。
把昨夜的事定義為『甜死人不償命』組合出沒,抓住了游樂園殺手,把人綁了起來。
住宅樓內,年邁兄妹與粗心大意的男仆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凌晨五點男仆起床去衛生間,發現了這間房里的異樣。叫醒主人,再去蘇格蘭場報警。
一個半小?*? 時之前,讓夏洛克以受到驚嚇的男仆身份去前往蘇格蘭場報案。
說是一覺醒來,發現家里二樓的空屋綁了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不知道是誰綁的。
算一算時間,夏洛克該帶著雷斯垂德與他的同事來了。
十分鐘后,窗外響起馬蹄聲。
雷斯垂德與葛萊森進門,見到了驚魂未定、臉色蒼白的年邁兄妹。
兩位警探暗中嘆息,這兩位受害人一大把年紀了,還受到這種驚嚇,很是可憐。
但運氣也著實不錯,被游樂園殺手盯上,其他人是都送命,這兩位至少還活著。
雷斯垂德例行詢問:“施密特先生、施密特女士,請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麥考夫: “他還暈著。”
莫倫:“不清楚。”
兩人齊齊搖頭。
別問了,我們什么都不知道。看我們可憐、弱小又無助。
后一步進門的夏洛克:……
究竟是誰可憐、弱小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