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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誓死報國

    房青玄轉身, 跨上馬車:“去城外那座古寺。”

    馬車出城之際,被關卡處例行檢查的小吏攔了下來。

    元寶抱著劍,對那名小吏呵道:“我家大人的馬車你也敢攔!”

    “有何不敢攔!”小吏身后傳來一個盛氣凌人的男音, 所有人聞言望過去,只見何鶴穿著一身黑紅色的護身軟甲,右手按著佩劍,邁著闊步, 威嚴十足地走來。

    何鶴是守城將軍, 同時也是殿前侍衛, 負責城內的治安和皇上的安全, 一般時候都在宮中保護皇上, 可前些日他因為對房青玄出言不遜,所以被皇上調來守城門了, 心中自然是有怨氣的。

    今天遇上了, 可不就是針尖對麥芒, 周圍的人都能看出何鶴在針對房青玄,畢竟其他官員的馬車都沒攔下,就偏偏攔下了參知政事房大人的馬車。

    房青玄聽到何鶴的聲音后,掀開簾子,走下馬車, 畢恭畢敬地見禮,沒有絲毫的架子:“見過何統領。”

    “哼!”何鶴用力一哼,斜瞥著房青玄:“我奉皇上的命令,例行檢查出城人員, 房大人可有異議。”

    “請便。”房青玄讓到一邊, 讓小吏檢查馬車。

    何鶴始終都是斜睨著他,怎么看都覺得不順眼:“別以為有皇上撐腰, 我就不敢動你。”

    面對何鶴的無禮,房青玄一點也不生氣:“何統領對我的誤解很深吶。”

    何鶴抬起下巴:“少璟還年幼,待心智成熟,早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在長輩眼里,晚輩不管多大都算年幼,元長淵都十八了,城府比幾十歲的人都深,到何鶴這里卻還是心智未成熟。

    房青玄忍俊不禁:“是嗎?”

    看他還笑得出來,何鶴不禁濃眉豎起,怒道:“聽說少璟想立蘇家之女為后,被你給攔下了,你連大朝會都敢不去,強行逼迫少璟獨寵你一人,你這個禍害,我必斬之。”

    房青玄打開玉骨扇,輕輕搖著:“坊間流傳的版本那么多,大統領偏偏聽信了最假的一個。”

    何鶴怒目而視:“難道不是?”

    小吏已經檢查完了,房青玄也不再廢話,一頭鉆進了馬車里,坐下后,用玉骨扇挑開簾子,對外面的何鶴說:“大統領,你與皇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萬不可離心。”

    說完,房青玄放下簾子,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何鶴站在原地,眉頭緊皺著。

    副將小默走過來:“大統領,要不要去喝一杯?”

    何鶴把視線收回來,隨副將一同去喝酒,皇上把他調來看守城門,他怨氣頗深,心里煩悶得很,就想大醉一場。

    何鶴抱著酒壇子,仰頭猛灌,烈酒順著喉管,一路灼燒到胃里,迷醉的感覺一下就上來了,何鶴把空掉的酒壇子丟到一邊,豪邁地擦了擦嘴:“爽!”

    小默也滿飲了一杯。

    何鶴借著酒勁,抱怨起皇上:“皇上真是被迷暈了頭,天下那么多美人不要,非要一個男子,連子嗣也不要了,男子到底有什么好的,抱起來有女子香軟嗎?”

    小默放下酒碗:“大統領說的是房青玄房大人嗎?”

    “除了他還有誰,元京城內也就只有他的臉,能把皇上給迷住了。”何鶴一提起房青玄就滿心的怨憤,他一開始對房青玄的意見倒沒這么大,只是看到皇上被迷得沒有理智之后,才有了這么大的意見。

    小默站起身給何鶴倒酒:“大統領可以交給我,我一定幫大統領把這個妖臣除掉。”

    何鶴出乎意料地拒絕了:“不行!”

    他嘴上說要殺了房青玄,但他沒想過真動手,因為他不想傷了少璟的心。

    小默眼睛一轉:“那……給他一個教訓如何?”

    何鶴還是搖頭,他不是那種背后捅刀子的人:“不行不行。”

    “他害得大統領得罪了皇上,一點教訓還是得給的,等他回城的時候,把他攔在城門外打一頓,屬下知道怎么打人不留下痕跡,但能讓他痛上一陣子,他身上沒傷,自然不好跟皇上告狀。”

    何鶴思索片刻,覺得這個教訓不錯,便點了頭。

    房青玄順著青石階,一步步走上去,來到寺廟的正殿,虔誠地拜了三拜,金銀元寶也跟著拜了拜。

    拜完后,房青玄去了后邊的幾座偏殿,有個掃地的小沙彌已經眼熟他了,看到他來了,放下掃帚走過來,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大人。”

    小沙彌的年紀跟小旺財差不多大,都是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臉也都是圓溜溜,看著很可愛。

    房青玄回了一禮,隨后從袖子里拿出幾顆酥糖:“后院里住的那兩個姐姐還在嗎?”

    小沙彌吃著酥糖,甜甜一笑:“在的。”

    房青玄問:“最近有沒有什么人來拜訪她們?”

    小沙彌說:“有,有幾個女施主來過。”

    “那幾個女施主長什么樣?”

    “感覺長都差不多,身上有很重的胭脂味,看上去都是達官顯貴家的女兒。”

    房青玄拍了拍小沙彌的小光頭,又摸出幾顆酥糖給他。

    小沙彌接過糖,又多說了兩句:“以前有個老者經常來,每次都會在后院里,陪著那兩個姐姐下棋,但這段時間沒來過了。”

    房青玄微微彎下腰問:“那兩位姐姐是什么時候來到這的?”

    小沙彌搖頭:“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她們就在這里了。”

    元寶插嘴說:“大人為何不直接去問方丈。”

    房青玄直起身:“會打草驚蛇。”

    元寶不懂,便不再問了。

    房青玄拍了拍小沙彌的肩膀:“去干活吧。”

    小沙彌把掃把撿起來,殷切地說:“大人要不要留下吃了齋飯再走,寺里種的瓜果都熟了,可好吃了。”

    房青玄看了一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等吃完齋飯,怕是都要天黑了,便婉拒了小沙彌,就在他要回去時,徒然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

    “干嘛非得揪著我來啊,真是的。”

    房青玄朝著聲源望過去,看到了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孔——趙松遠。

    趙松遠被他幾個姐姐趕著往前走,一臉不忿。

    房青玄迅速藏身到香塔后面,金銀元寶見大人不想露面,便也藏到了屋頂上去。

    趙家幾個姐妹穿得繁復華麗,滿頭珠釵,個個都不是弱女子,異常彪悍奔放,但對這唯一的弟弟倒是喜愛有加:“你在殿外等我們。”

    趙松遠敷衍地點頭:“得,得,得。”

    趙家幾個姐妹恐怕就是小沙彌說的那幾個女施主了,確實長得都差不多,畢竟是一個爹生的。

    趙家幾姐妹帶著濃重的胭脂味直接去了后邊的禪房。

    房青玄見她們走了,才從香塔后面現身,輕輕一咳。

    趙松遠聽到聲響,扭過頭一看,看到是房青玄,他就像是狗看到了那什么,一下便跑到了房青玄跟前,剛想喊一句美人,就見金銀元寶的劍已出鞘,他只得后退。

    房青玄掛著淺笑:“你來這做什么?”

    “是長姐非要我來,說是來給父親祈福的,幸好來了,不然都遇不到美人了。”趙松遠對房青玄有種莫名的執著,大概是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日積月累的,最終形成了心病,一看到房青玄就忍不住犯病。

    房青玄知道她們來祈福是借口,但還是問:“你父親怎么了?”

    “皇上把我父親貶為了縣令,父親因此郁郁寡歡,美人,你別看我父親被貶官了,但我家里的錢十輩子都花不完,你跟了我,不會讓你吃苦的。”趙松遠生怕房青玄會嫌棄他家道中落,忙把自己的家底露出來。

    趙鈞是商人出身,貶官影響不到他的家產,而且他的十個女兒都是經商的好手,家里的錢確實是揮霍十輩子都花不完。

    趙家人都很精明,但偏偏出了個趙松遠這個憨憨,而這個憨憨又偏偏對房青玄情有獨鐘,這不是上趕著往國庫里送錢嗎。

    房青玄抬起手,撫了撫趙松遠肩頭上的灰塵:“你家的賬本,可否找來給我。”

    美人靠得那么近,趙松遠感覺自己都不會呼吸了,腦子里全都是漿糊,想也沒想就點了頭:“美人,你等著,我去給你偷。”

    房青玄溫柔一笑:“好,我在府上等你。”

    趙松遠被這個笑容沖擊得神魂顛倒,再也無法思考其他事情。

    房青玄帶著金銀元寶走了,趙松遠則還在原地盡情遐想,想著等他拿到了賬本,美人就會乖乖在榻上等他,屬實美哉。

    奔波了一日,實在疲勞,房青玄靠在車廂內,閉目養神。

    馬車正緩緩朝著元京城行駛,城外的這條官道重修過,路面平整,不像以前那么顛簸,可房青玄還是有點暈,可能是太累了,白天忙這忙那,夜里還得被少璟翻來覆去,他一個“老人家”如何受得了。

    房青玄的呼吸不知不覺變得綿長,已陷入了熟睡中。

    就在此時,車轱轆掉進了提前挖好的坑里,馬車歪倒下去,房青玄的頭重重撞在了車壁上,疼得他一下就清醒了。

    金銀元寶第一時間鉆進來扶他:“大人,您沒事吧。”

    房青玄扶著撞疼的腦袋:“怎么回事?”

    天黑了,金銀元寶都沒看到路上有個坑,明明來的時候還沒有的,所以兩人都沒注意,害得馬車翻了。

    房青玄下了馬車,站到一邊,金銀元寶兩人合力去把車轱轆抬出來。

    身后的林子里,一個黑影掠過,金銀率先察覺到,手一松,準備摸劍,只聽旁邊元寶發出一聲慘叫。

    “啊!!!”

    金銀一松手,車轱轆碾到元寶的腳了。

    房青玄忙上前來搭把手:“怎么了?”

    金銀警惕地掃過后方那一片林子:“有埋伏。”

    他剛說完,林子里就出來幾個禁軍,那幾個禁軍是何鶴手里的人,見是熟人,氣氛便沒那么緊張了。

    小默走在前頭,朝房青玄行禮:“大人,我們是奉大統領的命,前來追擊逃犯,那逃犯躲到了這片林子里,不知可否讓這兩位兄弟幫忙一起抓。”

    這個叫小默的,是徐州來的流民,當初元長淵看其說話不卑不亢,與其他流民不同,便安排到了守城軍里,小默也的確有些本事,在守城軍里待了幾個月,便當上了小副將,很得何鶴的賞識。

    見是何鶴的心腹,房青玄便也沒有起疑,讓金銀元寶幫忙去抓逃犯。

    金銀元寶不放心:“大人,抓逃犯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的職責是保護你。”

    小默曉之以情道:“若非人手不夠,不會找大人求援,那逃犯就在這片林子里,我們一起圍堵,很快便能抓到,不會耽誤大人太多時間。”

    房青玄答應了,回頭吩咐金銀元寶:“去吧。”

    他與何鶴不合,幫一把,說不定關系能緩和些。

    金銀元寶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去幫忙了。

    小默給他們指了個方向:“你們往西邊,我們往東邊,一起包抄。”

    金銀元寶朝著西邊跑去,小默指揮幾個手下去東邊,他自己則沒去。

    房青玄正要開口問,突然看見小默袖口處寒光一閃,他來不及躲,那把冒著寒光的匕首,便扎進了他的腹部。

    房青玄用力握住了那把匕首,才不至于讓匕首全部扎進去,他忍著劇痛,瞪著小默:“你……”

    小默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帶著不忍:“大人,你是個好人,可我不得不殺你。”

    房青玄疼目眥欲裂,一點點彎下腰,咽下喉間涌上來的血,啞聲問:“你是……順應天道派……”

    小默脫下自己那一身禁軍裝束,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旁,然后跪下,對著那套輕甲磕了一個頭:“我娘是玉貞國人,她從玉貞國來到江元,嫁給了我爹,生下了我,從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娘就一直告訴我,要光復玉貞,有時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江元人,還是玉貞人。”

    房青玄沒有打斷他,捂著流血的腹部,默默聽著。

    小默手握成拳,繼續說道:“我娘給我講了很多關于玉貞國的事情,可我心里覺得自己應該是江元人,我在江元這片土地上長大,籍貫在徐州妄縣,是土生土長的江元人,我應該報效江元,可新春之日,我娘自戕了,她留下一封遺書,讓我與那個邪派聯系,一定要光復玉貞。”

    小默轉過來,朝著房青玄重重磕頭:“去年那個冬天,我和我娘來到元京城,您給我們端上了一碗熱粥,告訴我們以后不會再餓肚子了,我一直記在心里,大人,我并不想殺你,是他們要我殺你,對不起。”

    “來世,我要做一個真正的江元人,誓死報國!”

    說罷,小默拔出自己的佩劍,準備自刎。

    房青玄忍著撕裂的疼痛,撲過去,握住了小默的劍,他說話聲已經變得極其微弱:“今生……也可以報國。”

    小默流著淚:“可我已經是江元的罪人了。”

    “大人!”

    “大人!”

    遠處傳來了金銀元寶的咆哮聲。

    房青玄在要暈過去前,都還死死抓著小默的劍,手心被割破了也不放,等金銀元寶走近之后,他虛弱地吩咐道:“不要…讓他死…”

    房青玄眼前一黑,陷入到了無盡深淵里。

    第112章 肅清余孽

    看著大人倒在血泊里, 元寶怒而拔劍,要一劍砍下小默的人頭。

    小默認命地閉上眼,沒有抵抗。

    就在寒刃即將落下之時, 金銀抬手接住了這一劍,扭頭呵斥元寶:“忘記大人剛才說什么了嗎,他現在還不能死,帶回去, 交給皇上來處置。”

    小默到了元長淵手里, 只會比死還難受,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但他沒有絲毫畏懼, 反而釋懷了,任由元寶將他拖起。

    金銀把大人抱上馬車, 元寶掀開簾子一角, 看向臉色蒼白的大人, 眼眶通紅地問:“大人的傷勢怎么樣?”

    金銀已經檢查過了,匕首沒有傷到要害,并無性命之憂:“沒有大礙。”

    元寶松了口氣,隨即揚起馬鞭,盡快駕車回城。

    房青玄眼眸緊閉, 額頭沁著細密的冷汗,唇瓣淺淡到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著像是一件即將要破碎的瓷器。

    房青玄始終睜不開自己的眼,只能隱約聽到屋內一片兵荒馬亂, 都在為他著急。

    元長淵在宮中得知子珩受傷的消息, 一身龍袍都來不及換,直接怒馬疾馳過來, 看著金銀元寶紅著眼站在房門外,他快步走上前問:“子珩如何?”

    金銀回道:“廖大夫在里面幫大人包扎。”

    元長淵推開房門走進去,看到子珩上身裸-露,腰部纏了一層紗布,紗布上被血洇濕了一塊,格外醒目,狠狠地刺著元長淵的眼。

    廖凡見皇上來了,往旁邊讓了讓:“皇上,大人傷口并無大礙,休養半個月就能痊愈了。”

    元長淵來到床邊,俯身在房青玄腹部吻了一下,隨即赤紅著雙目,咬牙問:“誰干的!”

    金銀元寶聽到皇上的問話,趕緊把小默給拖進來。

    小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明顯已經被金銀元寶揍過了,即便渾身上下都疼,可他仍然跪得筆直,微微垂著頭,一副等著宣判的姿態。

    元長淵看著小默這張熟面孔,面色頓時又黑又沉:“是何鶴吩咐你干的?!”

    小默的上級就是何鶴,元長淵很難不懷疑到何鶴身上。

    小默只是搖了搖頭,一個字也不說。

    元長淵認定他是在替何鶴頂罪,厲聲下旨:“何鶴謀害朝廷重臣,殘暴不仁,罪不可赦,即刻打入天牢!”

    即便是自己的親舅舅,元長淵也不會手軟。

    金銀元寶和廖凡都知道皇上這種時刻最沒理智,誰勸都不會聽,便都按捺著沒出聲。

    小旺財帶著皇上的口諭,快步去了守城司,何鶴喝得不省人事,被屬下抬到了榻上,睡得七仰八叉,就在他酣睡之際,一盆冰水從頭到尾把他澆了個透徹。

    何鶴的酒醒了,搖晃著腦袋爬起來,正要怒罵,幾個禁軍上前來鎖住他的雙臂:“大統領得罪了。”

    何鶴本來想要反抗,看到小旺財時,知道這是皇上的意思,不免心灰意冷,沒有再反抗,他猜是因為自己讓小默去打房青玄的事情暴露了,所以皇上才派人過來抓他。

    “呵。”何鶴冷笑出聲,他不過就是讓人把房青玄打一頓而已,皇上就生氣成了這個樣子,這讓他如何不寒心。

    小旺財早就看不慣何鶴的所作所為了,但這人畢竟是皇上的舅舅,他只能忍著怒氣說:“大統領為何要三番五次地針對大人,從前幾次也就罷了,這次居然叫人去刺殺大人,大人現在重傷在床,若是喪了性命,你如何擔待得起!”

    何鶴收回冷笑:“你胡說什么,我可沒有要殺他。”

    小旺財怒瞪著何鶴:“那小默可是你的手下,就是他用匕首刺傷了大人,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何鶴皺眉,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房青玄演的苦肉計,還是小默背叛了他,總之他現在百口莫辯,有種中計了的感覺。

    “你去告訴皇上,我沒有想過要房青玄死。”何鶴知道在真相沒有查出來之前,說再多都是蒼白無力的,所以他懶得替自己辯解太多。

    何鶴褪去一身輕甲,穿上白色囚衣,入了大牢。

    “皇上,藥熬好了。”廖凡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過來。

    元長淵抬手接過,放在嘴邊吹涼,涼得差不多時,他含了一口,然后一手托起房青玄的腦袋,俯身親上去,撬開那兩片沒有血色的唇,再將自己口中的藥湯,一點點渡進去。

    如此幾次,一碗藥就見了底,房青玄的唇瓣也被親得恢復了一些血色。

    元長淵衣不解帶地在床榻邊守了一夜,瞇都不敢瞇,一直睜眼盯著房青玄,生怕自己閉上眼后,他的子珩就沒了呼吸。

    房青玄昏睡了一日,在次日清晨時醒來,一醒來便對上了元長淵充滿血絲的雙目,紅得像是哭過一般。

    “少璟……”房青玄唇瓣輕啟,喚了一聲,聲音沒有想象中那么沙啞,嘴巴里面也是濕潤的,應該是少璟一直守著他,給他喂水,才沒那么干。

    元長淵低頭在他臉頰上落下數個吻,這一夜里,他親過無數次了,可還是怎么親都不夠,感覺像是再不親,以后就親不到了。

    元長淵嘶啞道:“還疼嗎?”

    他不說,房青玄還沒感覺到疼,一說就開始疼了,比匕首剛插進去時還疼,但他現在沒空在意自己的傷處,急忙說:“小默在哪?”

    提到小默,元長淵冷下臉:“殺了。”

    “他是順應天道派的人,可以從他嘴里問出很多消息,怎么能那么草率就殺了,少璟,你真是……唉!”房青玄無奈嘆氣。

    “他是順應天道派的人?”元長淵疑道,隨后叫金銀元寶把小默帶進來,他確實是想殺小默的,但被金銀元寶給攔下了。

    房青玄抬起手,輕輕砸了元長淵的一拳:“皇上,逗我好玩嗎?”

    元長淵握住他的手:“手上有傷,別亂動。”

    房青玄都忘了自己的手心被劍刃劃破了。

    元長淵在他手心處吻了吻:“反正遲早要殺的。”

    小默被金銀元寶拖了進來,這次他被打得更慘了,有一只眼睛腫起老高,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房青玄看到慘兮兮的小默,板著臉問:“誰打的?”

    金銀元寶低著頭,不出聲。

    房青玄看向他們二人:“酒錢扣掉一半。”

    元寶抬起頭,剛要開口,看到大人是認真的,只能乖乖接受:“是。”

    房青玄剛給他們扣掉一半的酒錢,元長淵就讓小旺財賞了他們一人一袋金葉子,也算是賞罰分明了。

    房青玄依偎在元長淵懷中,看著跪地的小默:“等會讓廖大夫給你上藥。”

    小默受寵若驚:“不…不用。”

    “你把你之前說的話,再跟皇上說一遍。”房青玄現在還很虛弱,說幾句話都能把力氣耗光,越說越沒力。

    小默雙手撐地,一五一十說著:“我娘是玉貞國人,她來到江元,嫁給了我爹,生下了我,從我出生起,她就在給我灌輸我是玉貞人的思想,但我覺得自己是江元人,所以內心掙扎煎熬了許多,我娘看出我的猶豫不決,便以死來逼迫,讓我完成她光復玉貞的遺愿……我娘死后,我就主動聯系上了順應天道派。”

    房青玄無力地靠在元長淵懷里:“你怎么和他們聯系?”

    小默回:“城中有個說書先生,我有次去茶館時,聽到他偶爾會說一兩句玉貞話,臺下的聽客都不懂,以為那是說書先生口頭禪,其實那是個暗號,我便是通過那名說書先生,與順應天道派聯系的。”

    “像你娘一樣,從玉貞國來到江元的女人應該有不少,她們都嫁給了江元人,生下了孩子,然后逼著自己的孩子為自己復國,那個說書先生每天在那說書的目的,就是把你們這群孝子集聚起來,為他們辦事,用孩子來當復國的武器,這個手段即高明又殘忍。”

    房青玄說完一大段話,有些喘不上來氣了。

    元長淵拍著他的胸口,順了順氣:“子珩,等傷好了再問,不急于一時。”

    房青玄搖頭:“順應天道派在這段時間里,肯定會有所動作,時間緊迫,不能大意。”

    小默垂下頭:“大人說的沒錯,像我一樣,流著玉貞人血的江元人有很多,他們都加入了順應天道派,有的人與我一樣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應該效忠玉貞還是江元,而有的人則一心效忠玉貞,想要為玉貞復國。”

    房青玄歪頭靠在元長淵的肩頭,氣息微弱說:“順應天道派靠著這一招,掌控了半個江元,江元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流著玉貞人的血,這些人必須都得清查出來,不然是個長久的隱患。”

    就像是一顆毒瘤,把表面刮干凈還不行,得把里面也給刮干凈,這樣才不會繼續擴散。

    元長淵揮了揮手,讓小默退下。

    “子珩,再睡會。”元長淵輕輕把房青玄放下。

    房青玄閉上眼,一下便睡了,可能是剛才說太多話,情緒上來了,這會臉色竟然有些泛紅。

    元長淵抬起手,放在房青玄臉頰邊,用指腹擦了擦:“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元長淵站起身,柔和下來的臉再度繃緊,眉眼里是揮之不去的戾氣與仇恨,他的父皇死在順應天道派手里,他的子珩也被那群家伙所傷,他必定要斬草除根,一個都不留。

    “肅清順應天道派余孽,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

    這一道圣旨頒布后,民間再次動蕩起來,江元的天空像是被血色給籠罩住了,百姓們終日惶惶不安。

    兩百年的時間里,玉貞國的女人在江元,誕下了不知道多少個孩子,真要算起來,整個江元里血統純正的,可能連一半都不到,這也是為什么順應天道派能兩百年不衰不滅的原因。

    茶館里,說書先生還跟往日一樣,說著女將軍的故事,有聽客質疑女子真的能行軍打仗嗎,說書先生就會說古籍上確實是有記載,只是那本古籍已被銷毀,再也無從考究。

    自從前段時間,說書先生被房青玄請上樓聊了一番,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后,說書先生就有些放飛自我了,什么樣的故事都敢講。

    不僅講女將軍,還講了女帝,甚至還有女將軍和女帝的愛恨情仇,把臺下的看客聽眾都被聽傻了,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說書先生在臺上,說得正起勁的時候,一隊整齊劃一,帶著肅殺之氣的禁衛軍,闖了進來,臺下的聽眾作鳥獸散。

    說書先生不慌不忙,繼續講著:“女將軍未能凱旋歸來,戰死沙場,女帝慟哭,為女將軍寫下一篇傳世之作《紅纓槍》,煙云寒鴉嗚啾啾,萬里遠赴戎機處,鐵衣浸血人不歸,一朝陰陽兩相隔,嗚呼哀哉,何時得以報國仇,江元亡,玉貞興!”

    “拿下!”

    一聲令下,說書先生被禁軍拖下了看臺。

    說書先生自知大難臨頭,便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豪邁之感,繼續大聲地喊道:“江元亡,玉貞興!”

    一旁的百姓紛紛往他身上扔爛葉臭雞蛋,有個小孩憋紅了臉,罵道:“你不配當江元人!”

    說書先生癲狂大笑:“我才不是江元人。”

    他真的不是江元人嗎,他從小就在江元長大,說江元的話,吃著江元土地上長出來的糧食,而玉貞國他從來沒去過,他都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度,只是從他娘嘴里得知那是個沒有壓迫的地方,從此便一心向往。

    有些時候,他也會醒悟過來,問自己,這么做,真的對嗎?他真的是站在正義的那一邊嗎?

    說書先生那句,江元亡,玉貞興,惹得百姓群情激奮,還沒到刑場,在街上就被百姓砸死了,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他娘的影子,他娘隱匿在人群里,默默注視著他。

    每當他動搖的時候,他娘都會出現,像現在這樣注視著他,無言地告訴他,一定要復國!

    說書先生看著他娘的鬼魂,笑著笑著哭了出來,他為了那個從未踏入過、只存在傳聞里的玉貞國,殺了自己的妻兒,他真是昏了頭。

    “娘,我不想復國了,我想娟兒和小丫。”

    第113章 以儆效尤

    元京城內, 只要是跟說書先生有來往的人,一律被拖到了刑場之上,有些人還沒被拖到刑場, 就嚇得招供了,在恐慌情緒的渲染之下,招供的人越來越多,供出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江淮民與順應天道派的人接觸過, 所以他被派來負責清除這些余孽。

    江淮民與房青玄一樣, 都是主張以“仁”治天下, 但在順應天道派這件事上, 他卻罕見的狠下了心, 因為他最清楚順應天道對天下的危害有多大。

    順應天道派為了能夠達到目的,他們會先讓一個好好運轉的國度, 慢慢破敗腐朽, 為此, 他們制造了很多個“陸修竹”。

    而陸修竹的作用,一是勾結朝廷官員一同腐敗,二是勾結世家豪強去兼并土地,三是不作為,盡可能去粉飾太平, 欺瞞皇上。

    只要做到了這三步,再強盛的國家都會一步步深陷泥潭中,這就是順應天道派的可怕之處,他們打著正義的旗號, 卻做盡了不義之事, 何其惡毒。

    所以順應天道派不除,天下永無寧日。

    刑場上血流成河, 哀嚎之聲不絕于耳,江淮民負手而立,沉靜地看著這殘忍的一幕。

    殘忍固然是殘忍,可一想到這些余孽,害得天下那么多百姓流離失所,只能靠賣兒賣女為生,別說殺一百了,就算是殺一萬,也不足為惜。

    江淮民永遠都忘不了從徐州送來的那封密報,那封密報就是宋知章寫的檢舉信,上面揭露了陸修竹犯的所有罪。

    其實那封密報并沒有被趙構截胡,而是先送到了他手里,他看過之后,才叫人偷偷給了趙構,后來趙構把密報撕毀了,只將一小部分公之于眾,至于被銷毀的那一大部分,黑暗到讓人作嘔。

    他當時看完后,緩了好幾天,都沒緩過來。

    也因為那封密報上寫了太多陸修竹做的惡事,所以當初房青玄給他寫匿名信,讓他向先帝揭發陸修竹的時候,他并沒有考慮太多,就直接上報了,幫著房青玄鏟除掉了陸修竹這個毒瘤,他那時候會幫房青玄,完全是他打心底厭惡陸修竹,沒有其他原因。

    江淮民因自己的私心,幫助房青玄除掉了陸修竹這個順應天道派的骨干成員,這讓順應天道派的人懷疑上了他。

    于是順應天道派便不斷地給房青玄提供線索。

    那個被派去徐州,教唆東家漲租子的新派官員,其實是順應天道派叫人假扮的,故意用一口元京話,又帶著平鄉口音的說話方式,讓房青玄懷疑到新派領頭人——江淮民的身上。

    順應天道派想用房青玄的手,除掉江淮民這個叛徒,可惜他們小看了房青玄。

    房青玄確實是一步步被他們引導了,但這一切都太故意太巧合了,很難不讓人起疑,更何況房青玄心思縝密,豈是那么容易就被誤導的。

    房青玄知道江淮民只是被利用了,背后另有其人,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即便懷疑上了江淮民,也沒有第一時間就去除掉他,甚至都沒告訴元長淵,就怕元長淵會一時沖動殺了江淮民。

    順應天道派見房青玄遲遲不對江淮民下手,便安排了一個小慶子,讓小慶子挾持先帝,在宮門上演一出戲,那個小慶子以前是蕓妃身邊的人,蕓妃又是江淮民的三妹,如此一聯系,元長淵必定會因殺父之仇,弄死江淮民,可順應天道派沒想到房青玄極力把江淮民給保下了。

    這就是房青玄真正的厲害之處。

    順應天道派也見識到了房青玄的謀略,弄不死江淮民,他們的目標就轉移到了房青玄身上,小默便在他們的慫恿下登場了。

    但房青玄的仁義救了他自己,小默念及那一碗粥的恩情,沒有刺他的要害,順應天道派又一次失敗。

    不過這一次順應天道派沒那么幸運了,因為他們惹毛了元長淵,元長淵一句“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就足以證明他要鏟除余孽的決心。

    元長淵下旨要肅清余孽的第一天,就斬了幾百號人,這里面有朝廷官員,也有青樓舞妓,鮮血從刑臺上流到大街上,家家戶戶聞邪派色變。

    肅清余孽的旨意,很快就下達到了全國各地,斬殺余孽的刑臺,被置于鬧市之中,讓更多的百姓看到,以儆效尤。

    為了徹底清除余孽,元長淵又下了一條禁令,禁止玉貞國人出現在江元。

    禁令一出,在江元做生意的玉貞國人,一夜之間都卷鋪蓋跑了,因為只要抓到一個玉貞國人,就賞錢五十兩,所以那些聲稱是從玉貞國來的人都消失了,就怕被百姓逮住。

    那些嫁給江元人的玉貞國女子,跑得沒那些商人這么快,于是百姓們就挨家挨戶地去搜玉貞媳婦,一天里就能抓到上百個從玉貞國來的女人,這些女人拼命地生孩子,再教唆自己的孩子加入順應天道派,效忠玉貞,達到復國的目的。

    那些被教唆過的孩子,甚至當眾大聲說江元該亡。

    江元的百姓聽了,自然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這一場腥風血雨,不但沒讓百姓恐慌,反而讓百姓越來越團結了,因為這讓百姓意識到他們是江元的百姓,他們應該守護江元。

    ·

    房青玄休養了幾日,腹部的傷已經結痂了,看上去問題不大,可是他這個人卻越來越沒精神了,本就白皙的皮膚,這會更是蒼白如紙,一點血色都沒有,他這個癥狀倒是和元長淵母后去世時很像。

    廖凡又給房青玄把了把脈,臉色逐漸凝重:“子珩,你這像是中毒的跡象,怪我之前沒看出來。”

    房青玄握拳抵在唇邊,重重咳了幾聲:“中毒?”

    廖凡皺著眉點頭:“嗯,看來得把小默叫過來問問才行。”

    小默現在待在牢里,雖然房青玄給他求過情了,但是他刺殺一事哪能那么輕饒,元長淵就把他關進了天牢。

    金銀元寶去天牢把小默給帶了來。

    小默穿著囚衣,恭恭敬敬地向房青玄磕頭行禮。

    房青玄倒是一如既然的以禮待人,叫他起身。

    廖凡卻嚴厲地看向小默:“大人,他往匕首上抹了毒,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不必對他那么客氣。”

    小默剛站起身,又驚慌失措地跪下了,忙不迭為自己辯解:“不是我,那把匕首是順應天道派給我的,我不知道上面有毒,大人,我真的不知道。”

    “起來吧。”房青玄知道順應天道派不會讓自己活,必定還有后招,只是沒想到后招這么快。

    小默不敢起身,一邊流淚一邊不停磕頭:“我該死,我真該死!”

    房青玄溫柔道:“不怪你。”

    大人越是這么說,小默越內疚。

    房青玄揮了揮手,讓金銀元寶把小默帶下去。

    “大人,你中的毒與先皇后中的毒一模一樣,中了這種毒,會慢慢枯萎而死,就像逐漸凋零的花,這種毒對于美人來說格外殘忍,先皇后原本是元京第一美人,中了這個毒后,死時已殘敗得不成樣子。”廖凡止不住搖頭嘆息。

    先皇后風華絕代,房青玄絕世無雙,世間僅此兩朵開得極其完美的花,卻都招到了毒手,以一種獨特又殘忍的方法死去。

    而且這兩人,還都是元長淵最在乎的。

    房青玄用帕子捂住嘴,悶咳幾聲過后,對廖凡說:“替我保密,千萬不要告訴皇上。”

    “子珩,我會想辦法幫你醫治的,先皇后死的時候,我就對這個毒研究過了,這是玉貞國那邊的毒,只要派人去玉貞國尋找解藥,就一定能平安無事。”廖凡眼里還有希望。

    可房青玄卻搖了頭:“來不及了。”

    廖凡反駁:“來得及,我即刻啟程,最多一月,定能把解藥帶回來。”

    房青玄仍然搖頭:“你替我保密就行。”

    “子珩,你這是要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嗎?”

    “你到玉貞國,未必能平安歸來,還是省了這個心吧。”

    “省心?你都這樣了,我能省什么心?”

    房青玄說不過廖凡,索性閉嘴。

    廖凡用不著說服房青玄,他帶上點盤纏,就直接奔赴玉貞國找解藥去了。

    房青玄知道自己等不到廖凡回來的那一天,所以他抱上了必死的決心,打算在死之前幫元長淵除掉所有障礙,保管他的少璟高枕無憂,萬福金安。

    窗外樹影婆娑,屋內燈火搖曳。

    房青玄穿著白色寢衣,披著一件外袍,盤坐在榻上著書立說,他要將自己一生所學所知寫下來,讓他的學生們好好參悟,以便更好地輔佐皇上治理家國。

    “咳……咳……”

    房青玄總是寫不了幾個字,就得停筆咳嗽,導致墨跡暈到一起,但他沒那么多時間重寫了,只能將就著寫下去,好在勉強能看出來是什么字。

    “大人,休息一會吧。”元寶端著一碗藥湯走進來,看到大人一邊咳嗽一邊著書,就心疼不已。

    房青玄扯住滑下去的外袍,唇色蒼白道:“藥放一邊吧,等會再喝。”

    守夜的金銀從屋頂上跳下來,稟報:“大人,皇上來了。”

    房青玄立即停筆,從小屜子里拿出一盒紅色的口脂,用小指沾了些,往唇上抹,把原本蒼白的唇色蓋住,呈現點健康的淡粉色。

    元長淵一邁進屋里,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香,瞧見那碗黑乎乎的藥擺在桌上,都快要涼了。

    元長淵端出一副長輩訓斥晚輩的架勢:“又沒有乖乖喝藥,是不是就等著我親自來喂你。”

    房青玄喉嚨處發癢,又想咳嗽了,他極力壓下去,故作輕松地展開笑顏,說話時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太苦了。”

    元長淵走過來端起藥,親自嘗了一點:“都涼了,我用嘴給你捂熱。”

    說著,元長淵已把房青玄托抱了起來,放在了腿上,然后喝了一大口藥,含在嘴里,真是一點都不嫌苦。

    房青玄笑了一聲,隨即主動仰頭送上自己的唇。

    兩人用這種黏膩的方式喝完一碗藥。

    喝完后,房青玄嘴上的胭脂都被吃掉了,但他的嘴被親腫了,所以比涂了胭脂還要紅,倒看不出來異樣。

    元長淵把房青玄往腿上摟了摟,看著小案上墨跡未干的紙張問:“子珩在寫什么?”

    房青玄喘著氣:“著書立說。”

    “難怪你不肯搬到宮里與我同住,你是怕我管著你著書是不是,你現在應該多休息,著什么書。”元長淵生氣地抬起手,在房青玄臀上打了一巴掌,打得并不重,這力道與其說是打,不如說是摸。

    房青玄臉色一紅,這么大人了還被打屁股,不羞恥肯定是假的。

    “只是閑著無事,所以……”房青玄想要狡辯。

    元長淵又在他臀上打了一下:“閑著無聊,怎么不來找我,我每天想你想得緊。”

    房青玄紅著臉,弱聲弱氣道:“我以為皇上忙……”

    元長淵確實是忙,肅清余孽的圣旨一下達,各地呈上的奏書就變多了,以前一天一兩百封,現在則七八百封,而且都是緊急的。

    元長淵不得不把江淮民等一眾老臣叫到宮里幫忙批閱,好不容易才忙完來見見他的子珩,結果房子珩也不讓他省心,都病殃殃的了,還不好好休息。

    “各地余孽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得專心治一治你才行。”元長淵俯身,將房青玄抵在榻上,他并不想干別的,只是想要親一親而已。

    房青玄沒有反抗,看著元長淵褪去他的白襪:“余孽這么快就清剿完了嗎?”

    房青玄還不知道江元大地被血染成什么樣了。

    元長淵的方法又快又狠,一點都不手軟,余孽見一個殺一個,短短幾天時間,就殺了幾千人。

    元長淵捏住房青玄纖細的腳腕,送到嘴邊吻了吻:“當然。”

    傷了他的子珩,他怎能放過。

    元長淵安插在民間的探子不是吃素的,他花了一年時間摸清楚了順應天道派盤根錯節的底細,這次清除余孽,基本上可以說是精準打擊,并沒有錯殺任何一名無辜百姓,殺的都是順應天道派的人。

    而這就是元長淵瞞著房青玄的事。

    從他在母后遺物中,發現那張羊皮卷開始,他就已經在秘密調查了,只不過他還是太子時,勢力沒那么大,沒辦法完全調查清楚,他登基之后,權勢大了,才終于能大力去調查。

    不過他的子珩,比他手里上千名探子還要厲害,僅憑著一些蛛絲馬跡,就幫他把真相給還原出來了,省去了他很多事情。

    元長淵說不讓房青玄再插手,就是因為他已經有把握,能將順應天道派一網打盡了。

    第114章 居心叵測

    房青玄身上有股藥香, 十分清苦,元長淵不喜歡藥的苦味,但從房青玄身上散發出來, 卻叫他欲罷不能,甚至還嘗出了一絲甜味。

    元長淵碰觸過的地方,都留下了醒目的紅痕,不一會, 房青玄腳背上就落滿了。

    房青玄輕輕踹了兩下, 想要把腳抽離開:“少璟…別……”

    元長淵捏緊他的腳腕:“子珩, 你說我該怎么治你才好。”

    說罷, 元長淵就在他腳心上咬了咬。

    房青玄癢得不住發笑, 但笑了沒兩聲,就劇烈咳嗽起來, 臉嗆得通紅, 連淚水也被嗆出來了。

    元長淵立即停止了自己幼稚的行為, 將人抱起來順一順:“怎么咳得這么嚴重?”

    房青玄咳完后,虛弱地往元長淵懷里一靠,將喉嚨處涌上來的血,悄悄咽進肚子里,笑著撒謊稱:“口水嗆到了。”

    元長淵跟著一笑, 湊上去吻他。

    房青玄怕自己嘴里的血腥味被嘗出來,趕忙往旁邊躲一躲,再轉移話題:“少璟,我聽金銀元寶說, 何大統領被你關進了大牢里。”

    元長淵的思緒順利被轉移走, 想起了大牢里的何鶴。

    把何鶴關起來也只是想給他個教訓,雖然何鶴并沒有殺害房青玄的心, 但他的確動過要打房青玄一頓的念頭,甚至還安排了小默去城門外攔截。

    如果不是何鶴同意讓小默去打房青玄一頓,那小默也不可能有機會進行刺殺,因此何鶴有一部分責任,理應跟小默一樣關在大牢里,什么時候放出來,還得看元長淵的心情。

    “小默去城門外攔你,是舅舅默許的,這事我不能輕饒任何一個人。”他差點就失去了他的子珩,所以他絕對不會心軟。

    房青玄柔聲細語地勸道:“少璟,你這么做,只會讓何統領對我意見更大,早些把何統領放出來吧。”

    以后他要是離開了,那少璟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何鶴這么一個親人了,可不能把唯一的依靠給往外推。

    元長淵想著何鶴在牢里已經待了幾天,教訓也算是給過了,便聽了子珩的勸,讓人把何鶴放了。

    何鶴在天牢里沒受什么苦,獄卒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還在地上鋪了幾層被褥,讓他睡得也好。

    這些獄卒很明白,何鶴雖然一時犯錯,被皇上給關起來了,但這畢竟是皇親國戚,等皇上哪天念起舊情來了,自然就會下令把何鶴放了,到時階下囚搖身一變,就又變回了守城大將軍,所以他們哪里敢有絲毫怠慢。

    這些獄卒都尚且拎得清,何鶴又怎會拎不清。

    何鶴心里明白自己與少璟的情分還是在的。

    他舍不得讓少璟傷心,而少璟也舍不得讓他受苦。

    即便動了大怒,也只是把他往牢里一關,晾他幾日而已,并沒有讓他受任何刑罰,守城大將軍的職位也還幫他保留著。

    小旺財跟著一名獄卒都到牢房外。

    獄卒拿著鑰匙開了鎖,將牢門給打開。

    何鶴看著打開的牢門,沒有動,坐在褥子上問小旺財:“皇上叫你來干什么?”

    小旺財沒好氣地說:“當然是來放你出來。”

    何鶴站起身,走向牢門:“皇上消氣了?”

    “要不是大人替你求情,皇上肯定還得再關你十天半個月,我家大人這么好,你為什么總針對他。”小旺財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了,自顧自抱怨了一番。

    何鶴罕見地關心了一句:“房青玄的傷勢怎么樣?”

    “一直不見好轉。”小旺財瞧著大人嘴上雖然有血色,可精氣神卻越來越弱,肉眼可見的虛,人也瘦了一圈,看得他心疼。

    何鶴隨口說道:“文人的身子骨就是弱。”

    這句話引得小旺財兇巴巴地瞪向他。

    何鶴沒在意小旺財的眼神,走出大牢,換上屬下準備好的常服,直奔房青玄的府邸,他倒要看看房青玄是不是在用苦肉計。

    元寶敲了敲房門,稟報說:“皇上,大人,何統領來了。”

    屋內傳出元長淵冰冷的聲音:“不見。”

    元寶剛想去回復何鶴,又聽見自家大人勸道:“少璟,別使小性子。”

    元長淵像個小孩似的:“不見就是不見。”

    房青玄主動親了他幾口,極有耐心地勸了勸:“見一面吧,嗯?好不好?”

    元長淵心軟了下來:“讓他等一會吧。”

    何鶴聽到皇上讓自己在門外等,倒也不生氣,只是問:“等多久?”

    元寶抱著劍,冷冷道:“不知道。”

    何鶴撩開袍子,往臺階上一坐,他今天就要親眼看一看那房青玄,到底傷得有多嚴重。

    屋內,仍是一派溫存繾綣的畫面,元長淵把房青玄身上親了個遍才饜足。

    房青玄將滑落的寢衣拉上來,整理了一下:“少璟,讓何統領進來吧。”

    “嗯。”元長淵把自己的龍袍脫下來,蓋在房青玄身上,遮住那一片曖昧的痕跡。

    得到了恩準,何鶴在小旺財的帶領下,走進屋內。

    剛一進屋,就聞到了一個很濃烈的藥味,何鶴只覺得這個藥味有幾分熟悉,再抬頭朝榻上看過去,見到房青玄虛弱地靠在元長淵懷中時,他才想起來為何會覺得熟悉了,房青玄喝的藥方子與他姐姐死前喝的那副藥一樣。

    再一看房青玄那副美人即將遲暮的模樣,何鶴腦子里全都是他姐姐死時的樣子,不過房青玄還沒到那個地步,他現在仍然美得驚心動魄,病殃殃的樣子,反而讓人更加想要憐惜他疼愛他。

    想起了自己姐姐,何鶴心中對房青玄怨氣和偏見,一下消失得干干凈凈,他記得姐姐死的時候,少璟難過了整整一年,后面才在太傅的開導下慢慢走出來,若是房青玄也去世了,少璟又得重新從陰霾里走一次。

    何鶴想要跪下行禮,被房青玄叫住了:“大統領不必多禮,坐吧。”

    金銀搬了個凳子進來。

    何鶴坐下,看向皇上,見皇上看都不看他,一心盯著房青玄看,他便知道自己這次是真惹皇上生氣了。

    何鶴嘆了口氣,為自己辯解:“皇上,我沒有害人之心,我也不知道小默為什么會去刺殺房大人,我明明只是讓他打一頓……”

    他話還沒說完,元長淵就生氣地瞪了過來:“打一頓?我都舍不得打一下,你竟敢讓人動手打一頓,說得倒是輕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皇上息怒。”房青玄拍了拍元長淵的心口。

    “我……”何鶴自知不占理,說話都虛了。

    房青玄一面幫元長淵順氣,一面扭頭看向何鶴:“這事不怪大統領,小默受到了順應天道派的教唆,才會對我動手,與大統領沒關系。”

    何鶴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小默為何會跟那個邪派有聯系?”

    “說來話長。”房青玄把所有事情都給何鶴理了一遍。

    何鶴感覺到了背叛,他如此看重小默,結果小默卻為邪派賣命,他當即就要去牢里把小默給殺了。

    房青玄讓金銀元寶攔住何鶴:“小默也是被迫的,何統領給他一次機會。”

    何鶴早就聽別人說過,房青玄宅心仁厚,他之前還不信,現在終于信了,被人扎了一刀子,還幫那人求情,這么濫好心的人,何鶴還真是第一次見。

    何鶴只以為房青玄是濫好心,卻不知道這是房青玄籠絡人心的招數,小默現在對江元絕對是忠心不二,無論房青玄讓他干什么他都愿意,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放心用。

    何鶴有點腦子,但在房青玄面前,顯得他很憨。

    憨憨何鶴再度坐下,看向房青玄:“你真不報仇?”

    房青玄回道:“要報仇也是找幕后主使報。”

    就這一句話,讓何鶴徹底冰釋前嫌了,房青玄的確是個君子,無人不嘆服。

    何鶴搔了搔鼻頭,別扭地說:“那個…之前…是我不對,等你傷好了,我們一起喝酒。”

    元長淵出來掃興:“子珩不能喝酒。”

    房青玄笑著說:“酒量不佳,確實不能喝,大統領與皇上喝吧。”

    何鶴揚起下巴,看向元長淵:“能喝嗎?”

    元長淵也揚了揚下巴:“能。”

    何鶴大笑一聲,吩咐金銀元寶:“來!上酒!”

    金銀元寶把皇上賞賜給他們的宮廷玉液搬了過來,他們倒是不心疼,反正宮里多得是,他們想喝了,大人就會讓皇上賞給他們,而皇上出手大方,每次都賞好多壇,根本喝不完。

    房青玄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與他們一同喝。

    這次喝酒,主要是緩和元長淵與何鶴的關系,所以房青玄坐在一旁不吱聲,任由他們喝個暢快。

    元長淵喝再多都不上臉,看上去就跟沒喝一樣。

    而何鶴已經被酒熏紅了臉,看著元長淵一邊喝酒,還有一邊摟著房青玄的腰,他打趣地問:“男子抱起來有女子香軟嗎?”

    元長淵笑著回:“有,我家子珩又香又軟,還很甜。”

    何鶴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我早看出來你不喜歡女子了。”

    元長淵疑惑:“哦?”

    房青玄也來了興致,側耳傾聽。

    何鶴說:“你小時候身邊有個漂亮的小宮娥,那個宮娥以為你還不懂事,就明里暗里地暗示你,以后想給你當太子妃,結果你很聰明,居然懂她的意思,直接告訴皇上說她居心叵測,然后把她送出了宮。”

    房青玄聽完,捂嘴偷笑,原來少璟小時候這么有趣。

    第115章 鞠躬盡瘁

    元長淵酒量好, 喝多少都不會上臉,只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些端倪,喝醉的時候, 他的眼神會更加不掩飾,直勾勾地盯著身旁的房青玄看,像是含著一把燒紅的鉤子。

    房青玄被看得臉上發燙,都老夫老夫了, 可他現在仍然還是受不了少璟熾熱的眼神, 感覺自己快要被看融化掉了。

    房青玄故意閃躲, 將臉面向窗外, 不與元長淵對視。

    “子珩。”

    “嗯。”

    房青玄應聲回頭一看, 就見元長淵歪頭托腮,含笑看著他。

    自從登上帝位之后, 元長淵就再也沒露出過這般少年氣的笑了, 突然這么一笑, 房青玄頓時心神俱顫,周圍所有事物都變得模糊,只有少璟的笑越發鮮明俊朗,可惜這樣的笑容,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房青玄抬手, 觸摸元長淵上揚的嘴角。

    “少璟,再…再喝一杯…”何鶴剛舉起酒杯,嘭的一聲,就倒在桌上, 不省人事了。

    兩人都沒在意醉倒的何鶴, 繼續望著彼此。

    元長淵應當是醉了,就光盯著房青玄看, 也不說話。

    房青玄也像是醉了一般,盯著元長淵看,待確認他的少璟是真的喝醉之后,他才開口說話:“少璟,我要你高枕無憂,萬福金安。”

    元長淵聽完這話,眉頭皺起,隨即一把握住了房青玄的手腕,因為這一幕似曾相識,他以前做過這樣的夢,夢到他的子珩滿身是血的躺在他懷里,跟他說了一樣的話。

    元長淵不滿道:“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我自會高枕無憂,你也一樣。”

    房青玄莞爾一笑:“嗯。”

    元長淵把他抱過來,在他頸間蹭了又蹭,像只黏人的大貓:“子珩,你好香。”

    房青玄往旁邊躲:“少璟…別…還有人在…”

    元長淵把小旺財叫進來,指著礙事的何鶴:“搬出去。”

    小旺財搬不動,就讓金銀元寶進來搭把手,三人合力把何鶴帶去了廂房。

    沒了礙事的人,元長淵不再收斂,鉆進房青玄的衣擺下。

    房青玄看著自己身前鼓起來一塊,抬手拍了拍:“少璟,別鬧了。”

    元長淵鉆到里面找吃的:“我餓了。”

    “我做宵夜給吃你。”房青玄想爬起來去做。

    剛起身,又被元長淵給摁了回去,之后就再也起不來了。

    房青玄被迫當了一回奶媽,元長淵像個小孩似的,硬要吃,最后含著睡著了,很明顯是喝醉了,不然哪能做出這么幼稚的事情。

    房青玄輕輕將元長淵從身上推開,隔著寢衣在身前摸了摸,都腫起來了。

    房青玄起身,把元長淵給扶到床上去。

    只是這一小段距離,就耗費了房青玄很多體力,眼前發黑,坐在床邊緩了許久,才慢慢緩過來。

    房青玄知道自己能下床的時日不多了,過不了多久,毒素蔓延至全身,他就沒法再下地,所以他得在還能走動之際,把該完成的都做完。

    房青玄把榻上收拾了一下,拿出筆墨紙硯,繼續著書。

    “咳……”房青玄害怕把床上的元長淵吵醒,咳嗽的時候,都得用厚厚的帕子把嘴捂住了再咳,咳完后發現墨水暈成了一團,原本寫的字已看不清了。

    房青玄來不及改,只能在旁邊再寫一個,這樣的話,字就不工整了,看上去稍顯凌亂,可也沒別的辦法。

    筆尖在紙上如游龍般行走,一行行雋秀的字在紙上鋪開,這些是房青玄的畢生所學,包括天文、地理、農事、軍事,還有改革方針,一共有十卷。

    幾天時間里,房青玄已經完成了兩卷,還剩下八卷,不知道剩下的時間里能不能全部完成。

    房青玄寫著寫著,一根發絲落在了紙上,他停筆,捏起那根發絲,放到燭火上燒了。

    自從中毒之后,他就經常掉發,怕是再過不久,就要跟小沙彌一樣了,他不想讓少璟看到那副樣子,所以他才會對廖凡說來不及了,因為他要體面的走,在沒頹敗之前,結束自己,那樣至少能在少璟心中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記。

    破曉時,房青玄才鉆回被窩里,依偎在元長淵身側。

    今日有小朝會,小旺財到時間了,便來喚元長淵起身。

    元長淵一向勤政,帶病都得早朝,聽到小旺財在外面喚,他很快就醒了,起身時輕手輕腳,生怕把子珩給弄醒,殊不知他的子珩是在裝睡。

    元長淵走之前,偷親了幾下,才滿意離去。

    元長淵走后,房青玄只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就醒了,拖著被病痛折磨的身體起來,簡單梳洗了一下,又投入到了著書中。

    一直到午時,有客人到訪,房青玄才停筆。

    而這個客人就是趙松遠。

    之前房青玄在古寺遇到了他,讓他把賬本偷來,趙松遠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把所有賬本給偷到手,光是把賬本搬到馬車上就花了不少時間,因為他想讓房青玄知道他家的產業有多大,所以一本不落,都帶了來。

    趙松遠摩拳擦掌地走進房青玄的府邸,已經等不及看美人在自己面前脫衣了。

    趙松遠想直接推門進去,金銀元寶將他攔下:“大人的臥房豈是你能隨意進入的。”

    房間里傳來房青玄清潤的聲音:“讓他進來。”

    趙松遠沖金銀元寶輕蔑一笑,隨后一臉囂張地進去了。

    房青玄穿著一件白色寢衣,頭發披散地盤坐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像是一件水洗過的白瓷,將上面艷麗的色彩都洗凈了,不過這樣反而更干凈更別致,也更讓人愛惜,因為這件瓷器看上去太脆弱了,像是一碰就會碎掉一樣,怎能不讓人更愛惜。

    趙松遠看到這樣的房青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怎么才幾天沒見,美人就病成這樣了。

    趙松遠關心問:“美人,你怎么了?”

    房青玄悶咳道:“咳…趙公子…賬本你帶來了嗎?”

    “都帶來了,在馬車上。”趙松遠上前幾步,想去摸房青玄的手。

    房青玄輕輕一避,故意嚇唬說:“我的病會傳染,趙公子還是避一避吧。”

    趙松遠聽完,往后縮了一下,但美色當前,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又伸了過去,鼓足勇氣說:“我不怕。”

    房青玄笑了聲,拿起玉骨扇,擋住趙松遠的手:“你主動遞交賬本有功,皇上要抄家的時候,我會替你求情,讓你以后在一方當個小富戶,一輩子不愁吃喝。”

    趙松遠懵了:“美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房青玄用最悅耳的聲音,說出最無情的話:“你十個姐姐通敵賣國,罪不可赦,那些賬本就是證據。”

    趙松遠腿一軟,直接攤在了地上,這會他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干了件多么傻的事情,他往前爬了爬,拽住房青玄的衣角,顫抖著問:“你騙人的,對不對?”

    房青玄垂下頭:“抱歉,我會盡可能讓皇上饒你姐姐她們性命,但她們往后不能再出現在江元國。”

    趙松遠發出一聲咆哮:“你騙我!”

    房青玄撥開他的手,把臉撇向一邊,不再看他。

    金銀元寶聽到趙松遠的咆哮后,害怕他會對大人不利,急忙就闖了進來,將欲要撲到大人身上去的趙松遠攔了下來,扣押在地上。

    趙松遠趴在地上,面色脹紅,雖然他知道自己被房青玄利用了,可是他看房青玄的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恨意,他只能無能狂怒,咆哮著,一遍遍重復:“你騙我!你騙我!你怎么可以騙我!”

    趙松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所有人都把他當個寶,以至于把他給寵壞了,這么大了,字都不識幾個,就愛玩樂,像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唯一做得出閣的一件事,就是當初腦子發熱,把房青玄綁了欲行不軌,也因為這一件事,葬送了他們全家的未來。

    金銀元寶把失去理智的趙松遠丟到了大街上。

    屋內安靜了,房青玄松了口氣。

    趙松遠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一口飯也沒吃,躲到了房間里,他無顏面對家人,只能逃避,把自己藏在被褥下面,什么都不去想。

    房青玄翻看了賬本才知道,趙氏十姐妹什么生意都敢做,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

    順應天道派那么龐大,背后沒有足夠的資金,是沒辦法一直良好運行下去的,而趙氏十姐妹就是背后的出資人,就是她們在暗中出錢幫助順應天道派復國。

    房青玄有一點想不通,趙氏姐妹都是血統純正的江元人,祖祖輩輩都在江元做生意,于情于理,她們都不應該去幫助他國復興。

    房青玄百思不得其解,便讓金銀元寶去把江淮民給請了過來。

    江淮民剛下完朝,就奔著房青玄府上來了。

    一進門,看到房青玄臉色慘白的樣子,他著實是嚇了一跳:“幾日不見,子珩怎么病得更嚴重了?”

    房青玄被刺傷的后一日,江淮民來探望過,那日他來看時,房青玄的臉色都沒現在這么難看,怎么休養了幾天,身體反而更差了。

    房青玄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把匕首上有毒。”

    看他這么淡然,江淮民以為這個毒沒事:“能治嗎?”

    房青玄搖頭。

    江淮民明顯慌了:“這事皇上知道嗎?”

    房青玄仍是搖頭。

    元長淵若是知道的話,哪里還有心思去上朝。

    江淮民眼睛一紅,把臉偏到一邊,發出沉沉嘆息:“唉!”

    房青玄盡量表現得輕松:“人固有一死,首相不必替我惋惜。”

    “子珩。”江淮民把頭轉過來,看了房青玄一眼,又發出長嘆:“唉!江元可不能沒有你啊!”

    房青玄捂嘴輕咳:“有首相大人在,我可以放心。”

    江淮民紅著眼仰頭,大聲宣泄:“天妒英才啊!”

    房青玄倒沒有天妒英才之感,只覺得自己使命快要完成了,他釋然道:“我死了,還有你們,江元一樣能走向繁榮。”

    江淮民用袖子擦拭淚滴,再扭頭看向房青玄:“子珩今日請我來,可是要交代什么?”

    房青玄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少璟還年少,有時年輕氣盛,一意孤行,需得有人時刻勸諫,但吃軟不吃硬,首相諫言時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方能把少璟給勸住,若是少璟有做得不合禮數的地方,也請首相能諫言一二,莫要留下話柄,叫后世冠以暴君之名。”

    房青玄不僅要元長淵高枕無憂,萬福金安,他還要元長淵一世賢名,流芳百世。

    房青玄特意寫了一封奏折,給了江淮民:“若是首相實在勸不動,便把這封奏折呈給皇上。”

    江淮民打開一看,這不像是一封奏折,更像是一篇《與君書》。

    江淮民感覺這封奏折有千金重,他有些拿不住。

    房青玄又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后宮也不能無主,我本想讓少璟立蘇家之女為后……”

    江淮民放下那封沉重的奏折,打斷房青玄的話:“你先前把蘇羽瑩帶進宮,是真想叫皇上立她為后嗎?”

    房青玄那時是做了兩手計劃,一個計劃是想欲蓋彌彰,演戲給順應天道派的人看,另一個計劃就是立蘇羽瑩為后,蘇家在元京的勢力不大,立蘇羽瑩為后,不會對前朝造成什么影響。

    哪怕元長淵看不上蘇羽瑩,但也還是要立后,才不會在史書上留下話柄,他要他的少璟清清白白,不留下任何污點,為了不留污點,他必須死。

    所以他的死,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房青玄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

    他廣納賢才,招攬人心,讓像江淮民這樣的能臣,對江元忠心耿耿,以完成他想要天下太平的遺愿。

    元長淵未來的路,他都已經鋪好了,只需坐在高堂上,看一出太平盛世。

    房青玄說了太多話,沒了力氣,虛弱地往榻邊一靠:“蘇羽瑩不愿進宮,得另選一名賢良淑德的女子,家世不能太好,否則會導致外戚干政,我已來不及幫少璟選了,只能交給首相了。”

    江淮民無奈嘆氣:“皇上不會立后的,選了也是白選。”

    房青玄說:“皇上不可能一輩子都想不通,總有一天會立后。”

    “子珩,你別說了,好生休息吧。”江淮民已不忍再聽下去了。

    房青玄沒有休息的意思,又拿出一個賬本:“這是趙氏姐妹通敵賣國的證據。”

    “趙氏姐妹?”江淮民翻開賬本看了看:“竟是她們在背后幫助順應天道派復國,子珩,你是如何查到的?”

    第116章 開創先河

    房青玄弱不禁風地靠在榻邊, 輕輕咳嗽道:“城外那座古寺里,住著兩名玉貞國的女子,我特意叫寺里的小沙彌幫我留意, 發現趙氏姐妹經常去找那兩名女子。”

    江淮民偶爾也會去古寺里上香,但都沒碰到過房青玄嘴里說的女子,他迷惑道:“子珩什么時候遇到的?”

    “很早之前,少璟還沒登基之時, 我途徑古寺, 正好碰到了她們, 她們舉止奇怪, 我便早早留意起來, 本以為她們是前朝哪位公主,但后來我又去見過她們幾次, 發現她們都有佩劍和留一撮小辮子的習慣, 我在一本《玉貞國游記》中, 看到過關于玉貞女子的描述,未曾出嫁的女子,都會留條小辮子,并且那邊的女子都有持軟劍的習慣,民風比江元這邊彪悍多了。”

    瑯婳與飲玥這兩人, 與江元這邊的女子大相徑庭,她們二人身上有江元女子沒有的強大氣場,散發著一種唯我獨尊的感覺,房青玄見她們的第一眼就覺得很特別, 順藤摸瓜查下去, 就查到了不少人。

    元長淵前幾日下令肅清玉貞余孽,元京城內的余孽都已經被清除掉了, 可清除掉的都是順應天道派最下層的小人物,他們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真正的決策層,并沒有被清除掉。

    趙氏姐妹和古寺里那兩名貞女子,她們才是背后的主謀,是順應天道派至關重要的人物。

    江淮民聽明白了,立即站起身來:“我這就去古寺捉拿她們。”

    房青玄把他叫住:“早在皇上下令清除余孽的時候,她們就已經離開江元了。”

    用不著去抓,很快江元就會去攻打玉貞了,到時肯定能在戰場上見到瑯婳,其實房青玄很想與瑯婳當面聊聊,把所有謎團都解開,可是他的時日不多了,再也見不到瑯婳這個神秘的女子了。

    江淮民再度坐下:“子珩你早就發現她們可疑,為何不早些去抓她們。”

    “沒必要,順應天道派江河日下,她們也沒法力挽狂瀾。”在房青玄眼里,順應天道派就是個跳梁小丑罷了,他想除,隨時都可以除掉,所以他當初才沒有殺那名說書先生,因為他知道順應天道派掀不起浪花了。

    房青玄那副勝券在握、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模樣,讓江淮民跟著安心下來。

    國內的余孽清除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攻打玉貞國,而玉貞國不過就是個小國,論國力,江元能輕松吊打這個小國。

    以前兩國不交戰,是因為有太白山脈這個天然屏障,把兩國隔開了,所以多年來互不侵擾,但現在玉貞國徹底得罪了江元,哪怕是遠隔萬里,也必須要將其誅滅,把禍害徹底鏟除干凈。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趙氏姐妹為何要幫她們復國。”

    房青玄還特意去查過戶籍,趙氏十姐妹雖然是同父異母所生,但是她們的母親都是江元人,祖上也沒有任何人與玉貞有過來往,她們有什么理由,去幫玉貞復國呢?

    江淮民端起茶,喝了一口:“許是與我之前一樣,被順應天道派給忽悠了。”

    “倒也有可能。”房青玄扯起一抹蒼白的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潤潤嗓子:“能讓她們放棄故國,去幫別國復興,說明兩百年前曾短暫出現過的那個玉貞盛世,有特殊之處吸引到了她們,你覺得會是什么特殊之處?”

    江淮民對女子不是很了解,他都這把年紀了,還沒摸過女子的手,讓他去猜女子能被什么特殊事物吸引住,有些太難為他了,他笑著搖頭:“女子心思難猜,我不懂這些。”

    房青玄笑意更開了,氣色仿佛也恢復了一些:“首相該娶妻了,府上可不能沒有女主人。”

    江淮民感嘆道:“天下還沒平定,哪能娶妻。”

    房青玄勸說:“首相大人以前是怕事情敗漏,會被殺頭,不愿牽連家人,才不娶妻,可現在不必擔心那些事,還是早些娶妻生子吧,先成小家,再顧大家。”

    “你這人光想要別人美滿,怎就舍不得讓自己也美滿呢。”江淮民想到房青玄時日不多了,眼眶再度一紅,心中只恨自己認識房青玄的時間太短了。

    “我天生卑劣,能有如今的境遇,已是上天眷顧,不敢再奢求其他。”

    房青玄總是把自己的姿態擺得極低,似乎他就是地上一攤爛泥,因為沾到了皇上的靴子上,才有幸平步青云,所以他從不敢奢望太多。

    “你啊!”江淮民總覺得房青玄不是個凡人,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歷練來了。

    “天色不早了,便不留你了。”房青玄還得著書,沒那么多時間與江淮民閑話下去。

    江淮民拿走了那些賬本,讓御史臺帶人,抄了趙鈞的家,趙氏所有的產業,都將由朝廷接手,直接從私有變成了公有。

    趙氏十姐妹一聽到風聲,便連夜逃到了玉貞國,走之前也沒忘把趙松遠給帶上。

    趙松遠覺得對不起幾個姐姐,鬧著要自盡,被幾個姐姐輪流打了一巴掌后,就老實下來了,乖乖地跟著姐姐們去投奔玉貞。

    她們逃亡時還帶了幾馬車的金子,因為太沉了,導致趕路特別慢,到中途時,她們不得不舍棄一些,遺落在路上的金子,都被追兵給撿到并上交了。

    抄了趙家,國庫瞬間充盈,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元長淵便在徐州大力征兵,徐州軍從原本的兩萬多,擴充到了十萬人,何小景也被提拔成了徐州都尉,只需等時機一到,這十萬精兵就會直取西邊的玉貞,再取北邊的匈奴,完成一統九州的夢想。

    江元逐步走向了正軌,元長淵很快就能用一個海晏河清的天下來當聘禮,迎娶他的子珩了。

    元長淵特意去給太傅報喜,想告訴太傅,他要立子珩為后了。

    太傅府上。

    廖凡一聲不響便消失不見,也不知去了何處,只留下幾張藥方子,命下人每日按著藥方給太傅煎藥,太傅按時喝藥,身體已沒了大礙,腿腳也利索了。

    元長淵來時,看到太傅都不用拄拐了,拎著鳥籠在庭院里散步,教籠里的鸚鵡念詩。

    原本還在好好念詩的鸚鵡,看到元長淵來了,用粗糙的大嗓門喊著:“少璟又長高了,又長高了。”

    元長淵確實是還在長身體,他自己倒沒發覺到,但旁人都能看得出來,尤其是他的子珩,每天夜里都會哭著求他別再長大了,已經夠大夠用了。

    元長淵把手伸進籠子里,捏住鸚鵡開開合合的喙:“閉嘴。”

    鸚鵡使勁扇著翅膀,從元長淵的魔爪下逃脫,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像是在思考一般,很人性化,想一會后,才試探性說:“陛下吉祥。”

    元長淵笑了笑:“是太傅教它說的嗎?”

    歐陽太傅搖頭:“許是聽下人說了遍,便記住了。”

    “是嗎?”元長淵的笑意凝結在眼底,因為他從未聽到太傅府上的下人尊稱他陛下,大多都是稱皇上或者圣上。

    歐陽太傅又說:“亦或是去外頭聽戲學到的,它喜歡飛去外面看戲聽書。”

    元長淵感概:“一只鳥都比我輕松自在。”

    歐陽太傅夾起一顆小瓜子喂給鸚鵡:“人有人的煩惱,鳥兒有鳥兒的煩惱。”

    “對,我有子珩,它沒有。”元長淵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歐陽太傅會心笑道:“少璟和它比什么。”

    兩人并肩在庭院中閑逛著,元長淵一只手負在身后,邊走邊道:“有件事我想跟您說一聲。”

    歐陽太傅看著籠子里的鳥,問:“少璟有什么事?”

    元長淵說:“我想立子珩為后,死后一起葬進皇陵。”

    “可從古至今都沒有立男子為后的先例。”

    “那我就開這個先河。”

    “少璟,三思而后行啊。”

    “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非子珩不可,尤其是前些日,子珩差點喪命,我便更是等不及了,我想要給他至高無上的榮華,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皇后。”

    元長淵這個做法非常癲,就算江元有好男風的傳統,但那也只是在私底下而已,還沒人把這個拿上臺面,讓房青玄當皇后勢必會惹來群臣反對,百姓議論。

    歐陽太傅盡力勸說:“少璟,這事草率不得。”

    “我心意已決,子珩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想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誰要是傷了他的話,我會百倍地討回來。”元長淵這句話像是在警告。

    歐陽太傅長嘆一聲:“可子珩會同意嗎?”

    “他說天下太平了,就會嫁給我,當然是同意的。”元長淵說完,嘴角揚了揚。

    歐陽太傅沉默,提著鳥籠繼續往前走。

    元長淵跟在他身旁,問:“太傅晚上睡覺還能聽到怪聲嗎?”

    上次歐陽太傅說廊上掛著的檐鈴一直響,像是有人在唱曲,吵得他睡不安生,元長淵就親自把檐鈴給摘下了。

    摘下后,太傅夜里還是能聽到有女子在哼唱,像催命符一樣,每天午夜的時候,都會準時從西邊傳來。

    第117章 建功立業

    元長淵在太傅府上待了沒多久, 便離去了,轉而乘車去了房青玄那。

    房青玄衣著單薄地立在池塘邊,見池塘里的荷葉快要敗了, 便讓金銀元寶把殘荷拔了,將里面的蓮藕挖出來。

    金銀元寶挽起褲腿,擼起袖子,正要下池塘。

    末了, 聽到大人說要用蓮藕給他們做藕夾吃, 兩人對視一眼, 把擼起的袖子扯下來:“大人, 這蓮藕明年還會發新芽, 就不挖了吧。”

    “挖什么?”元長淵人還沒到,聲先到。

    房青玄回過身看去, 笑著回答:“挖蓮藕。”

    元長淵走到他身側, 手臂輕輕一攬:“外面風大, 別待太久了。”

    房青玄歪頭往他身上靠:“剛出來一會,少璟想吃藕夾嗎?”

    元長淵把他抱去屋里:“想做藕夾給我吃,等你傷好了再說。”

    房青玄像個人偶似的,由著元長淵支配。

    元長淵抱著他在軟榻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一口喝盡:“宋知章的奏章送來了,徐州的糧食大豐收,咱們現在不缺銀子不缺糧食,等蘇又卿從玉貞國回來, 便可直接出兵, 還有……”

    “每年入冬前,北邊沙漠里的匈奴, 都會來我江元邊境搶掠糧食過冬,今年可不能再放任不管,等占領玉貞國后,就出兵攻打匈奴,將北方統一,子珩覺得如何?”

    房青玄欣慰點頭:“甚好。”

    元長淵握住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笑著道:“天下太平了,你可要兌現承諾,給我當皇后。”

    房青玄沒有抬頭與元長淵對視,垂著頭,聲音微弱地答了句:“好。”

    “哈哈哈哈哈哈!!”

    庭院里傳來小旺財捧腹大笑之聲,原來是元寶腳下一滑,摔進了淤泥里,整個變成了泥人。

    就連一向冷酷的金銀看到他此等模樣,也笑出了聲。

    “你們敢嘲笑我。”元寶抓起一把淤泥,朝著他們兩個丟了過去。

    金銀輕飄飄躲過,一點事沒有。

    小旺財不會武功,成了個活靶子,淤泥全糊他臉上了,他委屈地抿了抿唇,跑去告狀:“大人,元寶欺負我。”

    元寶趕緊去追:“喂!回來!”

    最后元寶用一兩銀子把小旺財給哄好了,三人坐在院子里,一人抱著一根蓮藕生啃,生蓮藕吃起來清脆爽口,帶著一絲絲甜味。

    元寶看著小旺財那張糊了泥的臉,罵了句:“你真是沒出息。”

    小旺財挺起腰板:“你再說。”

    元寶抬起蓮藕,在小旺財腦袋上敲了一下:“給你銀子,你還這么囂張,把銀子還給我。”

    “不可能。”小旺財收緊口袋,跑到金銀身邊坐。

    “你有點出息沒有,跟在皇上身邊伺候,你還在乎這一兩銀子。”

    “當然在乎。”

    “沒人賄賂你嗎?”

    “我才不受賄賂。”

    “那你收我的銀子。”

    “你這是賠禮道歉,不是賄賂。”

    兩人斗得有來有回的,讓這座寂靜的庭院,變得熱鬧不少。

    晚膳是全藕晏,藕夾、蓮藕排骨湯、藕丸子……都是府上的廚娘做的,色香味俱全,金銀元寶和小旺財坐在小桌上一塊吃,房青玄和元長淵在榻上吃。

    元長淵夾起一塊軟糯的藕片,放在房青玄碗中:“子珩喜歡吃蓮藕,明年我讓人種上幾畝。”

    房青玄看著元長淵臉上的笑,心中五味雜陳,但他隱藏得很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只是輕笑著點頭。

    元長淵又說:“等有空了,我親自在宮中種上幾壇,又能賞花又能食用。”

    房青玄笑著:“好。”

    晚膳吃得有些撐了,房青玄不想動,慵懶地偎在元長淵懷中。

    元長淵把手伸到他衣擺下,探了進去,摸到他腹部的傷處,新肉已經長出來了,凸起來一道:“子珩,這里還疼嗎?”

    房青玄抓住元長淵的手臂:“早就不疼了。”

    元長淵的眼神突然暗了幾分,像是餓狼看到了獵物:“真的不疼了嗎?”

    房青玄對上元長淵的眼神,瞬間就明白了。

    自從他受傷了之后,他們兩人已經多日都沒有歡-愛了,再加之這段時間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他們最多就只是親親抱抱,沒做其他更劇烈的事情。

    元長淵這頭怎么喂都喂不飽的猛獸,天天要都尚且還覺得餓,現在忍耐了十多天,怕是達到他的極限了。

    房青玄垂眸,睫羽輕顫,帶著緊張和羞澀道:“少璟,輕一點。”

    元長淵發出一聲低笑:“想什么呢。”

    房青玄疑惑地抬眸:“?”

    “等你身子骨養好了再說。”元長淵只是想親他而已,其他事情等好了再說吧,可別又被他給玩壞了。

    房青玄突然主動去解元長淵的腰帶:“少璟想要的話,便要吧,我承受得住。”

    元長淵眼里的欲望被撩撥得快要跑出來了,張牙舞爪的,像是要把房青玄整個吞下去,吃得連渣都不剩。

    可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欲望,元長淵捏住房青玄的手腕,放在嘴邊親了親:“子珩,你再勾引我,我就只能去洗冰水了。”

    房青玄一改往常那副君子端方的姿態,抬起手臂勾住元長淵的脖頸,將自己往前送了送。

    元長淵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猛地親了上去。

    最終還是失了理智,飽餐了一頓。

    房青玄累暈過去了,元長淵內疚不已,抱著他的子珩親了又親:“說了不要勾引我。”

    翌日元長淵沒有去早朝,守著房青玄醒來,再喂他喝粥。

    房青玄喝著粥說:“快些去上朝吧,別讓大臣們等太久了。”

    元長淵一勺勺喂他:“我與他們沒什么好商議的,只會氣我,每次上朝總有一兩個老臣勸我要子嗣,若不是看他們年紀大了,我定要賞他們幾十板子。”

    朝廷里也就只有一些老臣敢勸諫,其他人可不敢,那些老臣出發點是好的,何奈他們的皇上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除非房青玄能生得出,否則這輩子都不會有子嗣,只能從宗親中選一個,再從小養在宮中。

    子嗣的問題,房青玄也跟元長淵討論過了。

    知道說什么都沒用,所以房青玄現在閉口不言,乖乖將粥喝完。

    “子珩,我回宮了,你再睡會。”元長淵扶著房青玄躺下,反復叮囑要多休息,別再下地亂走。

    房青玄聽話地閉上眼,睡上一個回籠覺。

    等他再次睜眼時,已經過了午時,屋外陰云密布,天地都失了顏色,沒過一會,驚雷轟隆,下起傾盆大雨,房青玄的咳嗽聲混在嘈雜的雨聲里。

    金銀煎好藥,元寶幫他端進來。

    房青玄看著那一碗黑乎乎的藥,剛端起來,又放下了,推到一邊去:“拿去倒了吧。”

    看著大人身子那么虛弱,還不肯好好喝藥,元寶憂心忡忡:“大人若是嫌苦的話,我去買些蜜餞回來。”

    房青玄不是怕苦,而且喝了也沒用了,索性就不喝了,但看元寶那么擔憂,他還是把藥端起來喝了。

    元寶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笑著拿走空碗:“我去街上給大人買點蜜餞回來,下次喝就不苦了。”

    房青玄把走到門口的元寶叫住:“真是去買蜜餞,還是想去見蘇姑娘。”

    “當然是去買蜜餞,順便見一見蘇姑娘。”元寶害羞撓頭。

    房青玄輕笑道:“若是她對你也有意的話,那我跟皇上提一提,為你們二人賜婚。”

    元寶搖頭:“不,不了,蘇姑娘是名門世家出生,我只是個小侍衛,讓她下嫁給我,屬實委屈她了。”

    房青玄說:“你年紀尚小,等你日后立功了,皇上自然會授予你爵位,總不能一輩子當個小侍衛,且蘇姑娘通情達理,只要你真心待她,她又怎會覺得委屈。”

    元寶摸著劍柄:“可我這輩子就只想在大人身邊伺候,沒…沒別的志向了。”

    “順應天道派的余孽已經除盡,不會再有人對我不利,你們兄弟二人能力出眾,應該同何小景一起,去報效江元,建功立業。”

    “還是讓我哥去建功立業吧,我只想保護大人。”保護大人成了元寶的執念,因為他有好幾次都沒能把大人給護住,所以他暗暗發過誓,要保護大人一輩子,哪怕一輩子都只能當個小侍衛也無所謂。

    房青玄問:“不為蘇姑娘想一想嗎?”

    元寶啞然了。

    “等雨停了,買些蜜餞給蘇姑娘送去吧。”房青玄揮了揮手,讓元寶退下。

    元寶五味雜陳地退下了。

    房青玄扭頭看向屋外的大雨,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所有事情都該有一個了斷了,在他死之前,他要為少璟除掉最后一個禍患。

    房青玄拿出那枚鳳凰玉扣,擺在自己著的書上,玉骨扇也放置在一旁,隨即他又將金銀給叫了進來。

    金銀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也很弱。

    房青玄將他叫到跟前來問:“你應該是見過老仙師的吧。”

    金銀神色一變,直接跪下:“請大人恕罪。”

    當初金銀被派去尋找老仙師,可尋了一個月多都沒找到,其實他撒謊了,他見過老仙師。

    第118章 雙龍出世

    房青玄沒有問罪的意思, 語氣平常問:“老仙師還活著嗎?”

    金銀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去看房青玄:“還…還活著。”

    房青玄從榻上站起身,越過跪在地上的金銀, 取下架子上的外袍穿好,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淡得像是遠山上一吹即散的薄霧:“你的恩情也償還完了,往后便好好在皇上身邊伺候吧, 與元寶一起建功立業。”

    金銀瞳孔倏然放大, 一臉驚駭, 震驚在原地, 久久未能回神, 原來大人什么都知道。

    房青玄穿戴整齊,從門后拿出一把油紙傘, 徑直走進雨幕中, 獨自一人離開了府邸。

    暴雨還未停歇, 前路被雨幕遮擋,變得模糊不清,房青玄一步不停地往前行走,堅定且決然。

    半個時辰后,房青玄在一座氣派的府邸前停下, 他慢慢抬起油紙傘,仰頭看向那塊“年高德劭”的牌匾,駐足了一炷香的時間,雨水濺濕了他的臉頰和鬢發, 他也毫不在意。

    這時府門打開, 府上的管家小步跑過來:“參知大人,您回去吧, 老爺今日不便見客。”

    房青玄本就體虛,又在雨中淋了一趟,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美得有些滲人,冷冷地朝管家看了一眼,管家便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了。

    房青玄拾階而上,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府里。

    歐陽歸正在書房中作畫,筆尖舔了墨,剛要給畫紙上的龍點上眼睛,書房的門“嘭”的一聲被風刮開了,寒風卷著雨水飄進屋里,地板很快就濕了一片,桌上的紙張也被吹得四處飄飛。

    一張畫著白龍的畫紙,飛到了門口,落在了一身白衣的房青玄腳邊。

    房青玄彎腰將地上的畫紙撿起來:“這就是太傅夢里的白龍嗎?”

    歐陽歸放下筆:“子珩怎么來了?”

    房青玄走進書房,將畫紙放回到書案上,眼中含著清淺的笑意,看向歐陽歸:“太傅的身體好了許多。”

    歐陽歸平視著房青玄:“多虧了子珩為我舉薦的那位廖大夫。”

    房青玄的衣擺還在滴水,他行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一灘水跡,可即便他渾身都被雨水給打濕了,卻一點都不狼狽,只是沒有了往日的端方雅正,多了幾分冷冽的氣息,而這就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太聰明的人,會習慣性地向下兼容,所以顯得他很平易近人,實際上房青玄是在平等地睨視所有人,因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庸庸之輩,能與他不相上下的,唯有太傅了,可太傅年紀大了,總歸是敗給了房青玄。

    房青玄拿起已經蘸了墨的筆,在白龍空蕩蕩的眼珠里,點了兩下,再拿起來給歐陽歸看:“太傅可還滿意?”

    歐陽歸只是看了一眼白龍,便把視線轉移到了房青玄臉上:“除了皇上之外,其余人畫龍都不許點睛,子珩這可就僭越了。”

    房青玄始終帶著一點笑意:“太傅不是與皇上說過,我就是這條白龍嗎,既然我是龍的本身,又何談僭越一說。”

    歐陽歸臉上那慈愛的笑,一點點變淡了:“子珩,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敏銳。”

    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房青玄也收斂住了笑意:“是你太急迫了,才會露出馬腳。”

    歐陽歸坐在書案前,一動不動,等著房青玄說下去。

    房青玄繞到他身側:“我從未懷疑到太傅身上,直到有次你告訴我,說少璟并不信任我,我才起了疑心,你太急切地想要分開我和少璟了,所以用此等拙劣的方法挑撥離間,想讓我與少璟離心,可我并未中你的計,你只能再度暗示少璟,聲稱夢見天上降下一條白龍會與他爭奪皇位,而那條白龍就是我,以此讓少璟懷疑我有謀權串位之心,我一直想不明白太傅為什么這么做……”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我想到了老仙師的讖言,雙龍出世,天下大吉,雙龍指的就是我與少璟,對嗎?”

    歐陽歸下垂的眼皮蓋住了他眼里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來他此刻在想什么,面對房青玄的詰問,他卻像是走神了一樣,一直沒有回復。

    房青玄從他身后繞過去:“只要我與少璟一同統治天下,江元必將走向繁榮昌盛,這就是那句預言的真正意思吧,所以你一直想殺我,試圖讓我與少璟陰陽相隔,這樣天下就會繼續亂下去,你的建國夢也能得以實現了。”

    歐陽歸耷拉的眼皮掀開,看向門外的滂沱大雨:“子珩覺得要如何才能讓一個國家,一直繁榮下去。”

    房青玄負手朝外看去,只看到庭院中那一片快要敗了的凌霄花,在狂風驟雨中提前凋落,落得滿地都是:“盛衰有道,成敗有數,沒有任何國家可以永遠繁榮。”

    歐陽歸反駁:“子珩你錯了。”

    房青玄知道歐陽歸有一套詭辯之術,十分了得,當初的江淮民就是被歐陽歸的詭辯給洗腦了。

    房青玄對此不切一顧,搶先說道:“你想要建立一個沒有尊卑之分、人人平等的和平國度,這沒有一絲可能性,因為人生來就不平等,那些覺得不公的人,會去努力爭取,讓自己得到更多的所謂的公平,但他這么做,就會讓另外一批人覺得不公平,用不了多久,這套體系就會瓦解,除非把每個人都變成愚昧無知的信徒,不去在乎公不公平,才能得以實現。”

    “所以太傅你想把百姓變成一群麻木無知的人,每個人都不爭不搶,守著自己的那一份,從而達到一直和平的目的,因此你創立了順應天道派,給每一個入教的人都灌輸你的那些思想。”

    “你一開始建立順應天道派的目的,應該只是想為玉貞復國,但后來你發現復國解決不了民生問題,百姓還是會活得很艱苦,所以你另開了一個派系,從復國派變成了建國派,一心想要建立一個完美的王朝,可那樣一個理想王朝根本不可能實現,人是有靈魂有思想的,麻木不仁的人,那就不是人!”

    “你的做法,不僅荒謬還很可笑!”房青玄毫不留情地當面嘲諷。

    嘲諷完后,又憤怒道:“就為了建立一個想象中完美王朝,你們害得江元民不聊生,還冠冕堂皇地說這是順應天意,把江元攪得一團糟也就算了,你們還抓了大量的女子來煉丹,吊著你這條命,殘害了那么多的人,你們有什么資格自詡是順應天意!”

    “可笑啊可笑!”

    就像痛恨貪官的人,最后自己也變成了貪官,怎么能不可笑。

    歐陽歸一心想要讓百姓脫離苦難,想建立一個沒有尊卑、百姓平等和樂的王朝,可他卻又害得江元那么多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甚至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一直在服用以女子為藥引,而煉制出來的丹藥。

    廖凡診斷出歐陽歸是“鬼脈”之時說過,擁有鬼脈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將死之人,一種是回光返照。

    而歐陽歸屬于后者,他不是將死之人,而是已死之人,一直服用那種邪門的丹藥,才得回光返照。

    那日房青玄與元長淵一同來探望太傅時,太傅已是行將就木,一副撐不過三天的樣子,在廖凡給他調理后,他的身子又恢復如初了,這并不是廖凡的功勞,而是太傅悄悄服用了邪丹。

    太傅的年紀,說不定比江元建國的時間還要長。

    江元建國一百年了,而太傅少說都有一百多歲。

    命是可以保住,可是腦子的衰敗是不可挽回的,人越老,腦子運轉得就越慢,所以太傅現在腦子有些轉不過來,糊涂的事情也越做越多,早就忘掉了自己的初心,然后從亦正亦邪徹底地變成了邪派。

    歐陽歸聽房青玄說了那么多,一點反應都沒有,癡呆地望著庭院,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單純的走神了,畢竟年紀那么大了。

    歐陽歸把手放在耳朵邊,神經兮兮道:“子珩,你聽,有個女人在唱曲。”

    房青玄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外面只有嘈雜急切的雨聲,他靜靜地看著歐陽歸,沒說話。

    歐陽歸又說:“從西邊傳來的,像是扶菱的聲音。”

    房青玄平靜地問:“扶菱是誰?”

    歐陽歸的記憶似乎被勾回到了從前,其他事情他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唯獨關于扶菱的事情,他一直記得,他望著雨幕,笑著回憶說:“扶菱是我的結發妻子,也是玉貞國的圣女,她唱的安魂曲最為動聽……”

    房青玄耐心問:“你與她是如何結識的?”

    歐陽歸知道隱瞞也沒了意義,便娓娓道來了:“我本是太白山下一個小小的私塾先生,有天夜里,我聽到山脈上有位女子在哼唱,那歌旁人聽了覺得詭異,可我卻覺得十分動聽,便爬上了山頂與她見面,由此生了情愫,之后我經常與她在山頂上私會,她告訴我,她想要復國,我答應幫她,那時候江宋還沒滅亡,但天下已有大亂之相,各地都出現了要起義造反的人…”

    “我拉攏那些人,創立了順應天道派,與元太祖一同起義,推翻了江宋的統治,元太祖想要獨攬天下,派人暗殺我,我只得到處躲避,后來元太祖順利登基,建立了江元,在我東躲西藏的時候,扶菱給我生了個女兒。”

    房青玄疑惑:“是古寺里的那名女子?”

    歐陽歸搖頭:“是少璟的外祖母。”

    房青玄:“………”難怪太傅從未想過要殺元長淵,只一個勁地對他下毒手。

    歐陽歸繼續說道:“我因到處躲避追殺,沒能親自培養女兒長大,等到元太祖死了,我才找到了她,那時她已入何府當了小妾,并生下了少璟的母后。”

    房青玄不解:“少璟的母后既然是你的親孫女,為何你要對她下毒。”

    歐陽歸渾濁的雙目有些發紅:“是她母親下的毒,因為皇后不愿意幫玉貞復國,所以遭到了毒手,只有玉貞國的國師能救皇后,可我多年都找不到那名國師。”

    房青玄神色冷淡說:“皇后死后,你便入宮當了太子太傅,親自教導少璟,以彌補遺憾,你既然教了少璟那么多治國之道,又為何要親手毀掉他治理的江元。”

    “扶菱死的時候,將復國的重任托付給了我,每天夜里我都會聽到她在我耳邊唱安魂曲,提醒我,要幫她復國,子珩,我知道少璟很在乎你,可你必須死,只有你死了,才能復國。”

    說罷,歐陽歸顫巍巍地站起來,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

    房青玄看著他的背影:“所以雙龍出世,天下大吉,是真的。”

    歐陽歸背對著他:“沒錯,你就是另一條龍。”

    房青玄笑了一聲,語氣卻冷冰冰的:“如你所愿,我要死了。”

    歐陽歸回過身,把手中的書遞給房青玄。

    這書就是房青玄一直在找的那本殘破史書。

    房青玄已沒了翻開看的興趣,當著歐陽歸的面,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其實少璟真正在乎的人,是太傅你,你告訴少璟,會有一條白龍跟他爭奪皇位的時候,少璟也已經懷疑上了你,所以他叫我不要再插手。”

    “太傅你說的沒錯,少璟確實是瞞了我很多,也瞞了你很多,他早知道你就是順應天道派的主公,可他舍不得殺你,終究還是得讓我來動手。”

    “殺了你,少璟會恨我一輩子,可是不殺你,天下就永遠不能太平,所以我將計就計,讓小默扎了我一刀,少璟知道是你指示的小默,可他不知道刀上有毒,不知道我必死無疑,現在你殺了我,我也殺了你,少璟還會恨我嗎?”

    房青玄為了不讓元長淵恨他,故意讓小默捅了他一刀,并且不讓廖凡去給自己找解藥,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抱上了要與歐陽太傅同歸于盡的決心。

    若是殺了太傅,他還活著,那少璟必然恨他。

    若是太傅殺了他,他也殺了太傅,少璟就不會恨他了。

    歐陽太傅沒有了垂死掙扎的心,平靜如水地看著房青玄,甚至還夸道:“子珩,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房青玄緩慢拔出匕首,扎進太傅的心臟。

    他們兩人望著對方,俱是一笑。

    房青玄將沾滿血的匕首拔出來,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凈:“這局棋,你我都不是贏家。”

    歐陽歸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沒了呼吸。

    房青玄蹲下身,將歐陽歸睜著的雙目合上:“都結束了。”

    房青玄剛說完,嘴角就溢出了一行黑色的血,在他閉眼之前,他看到一個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人走了過來,嘴里說著:“來晚了一步。”

    元寶去街上買了蜜餞回來,沒看到大人,只看到金銀呆愣地跪在地上,而大人書寫的小案上,整齊地擺著一枚鳳凰玉扣和玉骨扇,這都是皇上送的東西。

    看到這一幕,元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放下蜜餞,去搖晃還在發呆的金銀:“哥,大人呢?大人去哪了?”

    金銀元寶都是在太傅府上長大的,元長淵當初從太傅府上挑中了他們兩個,把他們送到了房青玄身邊。

    后來元寶一心想要跟隨房青玄,而金銀卻一直不忘太傅的養育之恩,大人讓他去找老仙師的同時,太傅也讓他去找老仙師,他為了報恩,就把老仙師交給了太傅,他就只做了這一件對不起大人的事情,但他沒想到大人居然知道。

    金銀失魂落魄地說:“元寶,把我交給皇上處置吧。”

    元寶怒吼:“你發什么神經,我問你大人去哪了?!”

    金銀搖頭:“不知道。”

    第119章 死而后已

    看著大人把皇上送的鳳凰玉扣給拿了出來, 與玉骨扇一同擺在小案上,下面還壓著一封信,元寶有種不好的預感, 把信拿起來一看,發現這居然是大人的遺書。

    元寶含淚將遺書折好,收進袖中,冒著大雨, 朝宮中狂奔。

    元長淵在政事堂, 與一眾大臣商議攻打玉貞國的事, 元寶沒規沒矩地直接闖了進去, 門外的小旺財都來不及攔他。

    元寶失態地闖進政事堂, 雙膝重重磕在地上,他從袖中把大人的遺書拿出來, 雙手捧著, 高高舉過頭頂, 帶著悲愴的哭腔:“皇上,大人…他……”

    元長淵沉著臉,從高堂上走下來,拿走元寶手中的信,展開來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會是子珩的遺書。

    太學驚鴻一瞥,從此誓死相隨,同往徐州,安百姓, 收將才, 平叛亂,得人心, 自此圣上賢名遠播,何奈順應天道派從中作亂,先帝不得不血祭宮門………

    順應天道派乃國之毒瘤,歐陽歸是為圣上之師,亦為邪派之主,不除不能安天下,今臣先斬后奏,取其性命,自知罪孽深重,自戕謝罪。

    “房子珩!”

    元長淵一聲暴呵,嚇得那些大臣驚駭不已,還不等他們跪下來喊皇上息怒,皇上便疾步走了,眾位大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

    唯有江淮民知道大事不好,忙跟上元長淵的步伐。

    外面還下著大雨,元長淵沒有坐馬車,叫人把馬牽來,便直接上馬,往太傅府上疾馳而去,他心中祈禱,希望子珩還沒做傻事。

    可等他冒雨趕到太傅府上的時候,還是來晚了。

    歐陽太傅的遺體被抬到了大堂中,蓋著一塊白布,府上的下人嗚嗚咽咽。

    元長淵看到這一幕,魂都丟了,他慢吞吞地走過去,顫抖著掀開那塊白布,太傅遍布老年斑的臉上,血色褪盡,但表情十分安詳,嘴角還仿佛帶著笑。

    元長淵注意到了太傅胸口上的那道傷口,他放下白布,像是要去尋找最后一絲希望,抓起跪在地上慟哭的侍女,吼道:“房子珩呢,他有沒有事?”

    遺書上提到房青玄會自戕謝罪,元長淵就怕這事會發生,見侍女被他嚇得泣不成聲,他失控咆哮:“朕問你話!”

    侍女像是被堵住了嘴,什么話都說不出,只一個勁搖頭,頭都快要被她自己搖斷了。

    元長淵推開侍女,把府上的管家叫了過來,他此刻已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每一句都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怒氣:“房子珩在哪?”

    管家也被嚇得肝膽俱裂,但好在還能說話:“房大人來到府上,就去書房找…找太傅了,等小人過去的時候,太傅已沒了呼吸,至于房大人,小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興許是逃…逃了……”

    元長淵捏緊拳頭,咬牙切齒說:“去找!就算把江元翻過來,也得給我找到!”

    元寶跪下來說:“皇上,我家大人不會逃,大人一定是自戕后,被人偷走了尸身。”

    房青玄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他說會自戕謝罪,就不可能逃,所以元寶說的極有道理,房青玄在殺了太傅后,一定會自戕,至于他的尸身為何不見了,還得查。

    大理寺的人很快就過來了,他們在書房里查找線索,很快就有了結果。

    大理寺少卿跪在元長淵面前稟報:“回稟皇上,書房內有兩處血跡,一處太傅倒地時流的血,還有一處是幾滴黑血,那黑血中含有毒素,不可能是太傅的血,極有可能是房大人吐的血,另外臣對比了地上所有腳印,除了府上下人的腳印之外,還有另外一人來過,房大人的尸身應該是被此人帶走了。”

    元長淵此時雙目猩紅,臉上因過于悲傷而有些麻木,太傅死了,而且是被他的子珩所殺,子珩殺了太傅,又服毒自盡了,尸身還被人給偷了去,這每一件事都給了他極大的沖擊。

    “噗!”一口堵在喉嚨處的血,被元長淵吐了出來。

    “皇上!皇上!”

    “皇上!您怎么了!”

    “太醫!快去請太醫!”

    大堂里亂成了一團,好在有江淮民在,他冷靜地叫人扶皇上去床上躺下,再叫人去把太醫請過來。

    老太醫為元長淵把了脈,臉上竟然露出了喜色。

    江淮民覺得奇怪:“如何?”

    難道皇上還能把出什么喜脈不成?

    老太醫笑著說道:“皇上早年長期服用有毒之物,毒素在體內淤積,一旦情緒失控,潛伏的毒素就會擴散,讓皇上失明失聰,雖說只是短暫的,但也困擾皇上多年,一直都未能徹底根治,今日皇上氣急攻心,竟把堵塞在心口的毒素給吐出來了,往后再也不必受其困擾。”

    這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

    江淮民是悲喜交加,皇上龍體安康自然是好,可是子珩……唉。

    元長淵很快便醒過來了,一醒來便喊房子珩。

    在元長淵暈倒的這段時間里,江淮民看了房青玄的遺書,把所有事情都給弄明白了,他在榻邊跪下:“皇上,房大人一直瞞著您,小默的匕首上涂了毒,房大人中毒已深,早就回天乏術,所以他才會冒死前來,替皇上除掉最后的禍患,歐陽歸乃順應天道派的主公,實在該除,希望皇上能不追究房大人的過錯,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

    “為了我?!”元長淵激動地從床上起身:“他以為他死了,我就能好好做我的皇帝嗎?”

    房青玄把蘇羽瑩帶進宮里,聲稱是在作戲,那時元長淵就猜出來了,子珩是在作戲給太傅看,所以他特意跑去告訴太傅,子珩對他很重要,希望太傅能不對他的子珩下手,只是他沒想到太傅如此狠心,明知道子珩對他那么重要,卻還是派小默去刺殺了子珩。

    元長淵一直忍著沒有發作,等子珩傷好了一些,他才跑去警告太傅,特意告訴太傅,誰敢傷他的人,他會百倍奉還,他本以為事情能就此平息,太傅可以好好頤養天年,子珩也可以好好當他的皇后。

    誰知事情卻發展到了今日這一步。

    元長淵只怪自己高估了與太傅的情分,他以為太傅會愛屋及烏,不會對子珩下手,但沒想到太傅不僅下手了,還下了毒手。

    房青玄本來還有一線生機,只要廖凡找到解藥,他就能活,可是他主動放棄了這一線生機,因為他覺得自己殺了太傅,元長淵會恨他一輩子,所以他選擇以死謝罪,就這么陰差陽錯,讓元長淵一下失去了所有。

    太傅沒了,子珩也沒了,要這天下有何用。

    天下太平對元長淵來說,沒了意義。

    太傅下葬后,元長淵自此一蹶不振,他不知道自己該去怨誰,又該去找誰報仇,他像是受了詛咒一樣,母后父皇還有太傅和子珩都相繼離他而去,子珩最為狠心,把他送的所有東西都還回來了,要與他恩斷義絕一般。

    房青玄去見太傅時穿的白衣,還是他在國子監當學正穿的那一套白色儒衫,這么做實在太絕情了,死時都不愿穿元長淵送給他的衣裳,鳳凰玉扣還有玉骨扇也一樣都沒帶,就連死后尸身也不留,不給元長淵jian尸的機會。

    元長淵給房青玄打造了一具黃金棺,就擺放在寢宮里,棺材里放著房青玄初次見他時穿的那套粉色圓領袍,鳳凰玉扣還有玉骨扇也放在里面,還有當初房青玄拿去當了換銀子的那根玉簪。

    元長淵很早就把玉簪贖回來了,一直私藏著,想等以后有機會送出去,可等到現在,也沒能送出。

    元長淵每天都躺在棺材中,抱著房青玄舊時的衣服發呆,身為帝王,他不能崩潰大哭,眼珠子紅得像要滲血,也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

    寢宮里熏的香,是房青玄一直在用的香,元長淵不管閉眼睜眼,聞到的都是子珩的味道,唯一不同的,便是懷中抱著的,不再是子珩柔軟的身子,而是一堆衣物。

    小旺財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原本圓溜溜的眼睛變成了一條縫,走路都有些看不清了,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跪在那具黃金棺前,哭著稟報:“皇上,大臣們還在殿外跪著。”

    元長淵沙啞的聲音從棺材里傳出來:“讓他們回去。”

    小旺財退了出去,對著以江淮民為首的大臣們說:“皇上讓諸位回去,都請回吧。”

    江淮民沒有動,磕了個頭,大聲說:“逝者已逝,還請皇上節哀!”

    身后的大臣跟著附和:“請皇上節哀!”

    小旺財上前去扶江淮民:“首相大人,回去吧,皇上現在哀莫大于心死,誰勸都不會聽的。”

    江淮民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封奏折:“請小公公把這封奏折呈給皇上。”

    房青玄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他留了一封奏書給江淮民,讓江淮民必要時呈給皇上,這封奏折一點都不官方,上面有許多私話,更像是《與君書》。

    小旺財把奏折呈給皇上,并說明這是大人留下的,元長淵這才打開來看。

    ———

    皇上不覺臣卑劣,臣自當生死相隨,忠心輔佐皇上平定天下,但奈何臣大限已至,不能再陪皇上走下去。

    江淮民乃天下文人之表率,才德兼備,坐在相位,能穩定民心,皇上凡是都要與其商議,孟啟、沈鴻、謝千重、蘇又卿、宋知章……忠良賢臣,可以重用,袁微數術了得,小杏仁機關術了得,定能為皇上造出比弩機更好的軍器,皇上不可怠慢他們二人,袁佐、袁佑、孟晚年紀尚輕,還需要歷練才能重用。

    何鶴忠心不二,又為皇親國戚,皇上還需多擔待些,宋仁年歲已高,有心無力,孫兒宋子杰繼承其衣缽,將來必是一員猛虎上將,何小景年輕有為,能鎮守邊疆,雷充經驗豐富可派去攻打玉貞,小默為副將一同前往,江霸天為人沖動不可讓其手握重兵,以防擁兵自重,金銀元寶可為殿前侍衛,護皇上周全………

    微臣有幸能得皇上青眼,此生無憾,來世愿做夫妻,攜手共白頭。

    第120章 成王敗寇

    山洞中潮濕黏膩, 發散著一股草木腐爛的惡臭。

    房青玄在干渴中蘇醒過來,身上沒有疼痛之感,除了有些口渴之外, 竟無任何不適,體內的毒也神奇般治愈了,現在他通體舒暢。

    短暫恍惚過后,房青玄發現自己躺在一方石床上, 四周都是石壁, 且都是封閉的, 只有頂上開了一處極小的口子, 洞口處射進來一束光, 僅能照亮一方之地,其他地方均陷在黑暗中。

    一位老者從黑暗中緩緩走出, 聲音蒼老發啞:“身上可有不適?”

    房青玄從石床上起身, 朝著老者一拜:“多謝相救, 請問這是何處?”

    老者回答道:“這是無間獄。”

    “無間獄。”房青玄重復了一遍,他對這三個字有些耳熟,腦子一轉,很快便想起來了,當初那位戴黃金面具的公子曾跟他提到過無間獄, 并提到無間獄里關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當時他還不懂為何要關一個破爛老頭,現在結合線索來看,他就明白了。

    眼前這位老者就是老仙師, 金銀花了一個月的功夫, 把行跡詭秘的老仙師給抓住了,為報答養育之恩, 金銀將老仙師獻給了歐陽歸,歐陽歸又把老仙師丟進了無間獄,關押到了現在。

    房青玄弄清楚身份后,當即又是一拜:“房某拜見老仙師。”

    老仙師把他扶起,語氣尊敬道:“您身份尊貴,無需向我一介老朽行禮。”

    “老仙師說笑了,房某也只是一介平平無奇的儒生,離了君王,再無用武之地,往后只能躬耕于一隅之地,茍且偷安,度過余生。”

    房青玄已不打算再回到元長淵身邊了,畢竟他殺了太傅,而太傅是少璟的太爺,換句話來說,他與少璟之間已隔上了血海深仇,沒辦法再重修于好了。

    老仙師笑得滿臉褶子往上走,看上去紅光滿臉,哪怕被關在這無間獄里,穿著破爛,蓬頭垢面的,可他的眼睛卻不像老年人那般發黃渾濁,反而如少年人清澈,若是換上干凈衣裳,必然也是仙風道骨。

    老仙師笑得一臉親和:“欸,老朽可不是在說笑,你有天人之姿,貴氣逼人吶,如天上的紫微星,得了府相朝垣,必定要立于萬人之上,群臣朝拜,貴不可言。”

    房青玄連連擺手:“這話說不得,說不得。”

    老仙師捋了捋發白的胡須:“雙龍出世,天下大吉,這帝位必須要有兩龍共坐,一陰一陽,一柔一剛,方能風調雨順,天下太平,若是孤龍在野,必將天下大亂。”

    房青玄問:“皇上身邊均是能臣,天下怎會大亂。”

    老仙師說:“陰陽調和,謂之道,天地不相合,陰陽不相交,天災必來,萬物必殃。”

    房青玄對老仙師的話,心懷敬畏,但他并不信,不過他也不反駁,坐下來與老仙師聊些別的事情:“老仙師是江元人嗎?”

    老仙師搖頭嘆息:“老朽本是玉貞國國師,在太子元長淵出生那一日,我卜算出玉貞國大勢已去,江元會統一九州,于是我將“雙龍已出世,天下大一統”的預言,告知了國主,可國主說我是妖言惑眾,便將我驅逐出境,我只得來到江元,乞討為生。”

    房青玄問起他為何會被抓來。

    老仙師摸著胡須說:“先皇后在生下太子元長淵后,中了玉貞國的毒,一病不起,只有我能為她治病,歐陽歸那個老東西便暗中對我下了通緝令,我只得東躲西藏,先皇后錯過了治病的最佳時機,不幸離世,歐陽歸便對我恨之入骨,勢必要將我生擒住,我躲了十幾年,因在徐州留下那句預言,暴露了身份,最終還是被抓來了這無間獄。”

    無間獄聽著很恐怖,可房青玄看著倒覺得還好。

    剛想問這無間獄有什么可怕之處,就有水從頭頂那個小口子灌了進來。

    老仙師倒是淡然,因為他經歷過很多次了。

    房青玄稍微有些慌:“這是……”

    “水刑,還有火刑和毒刑。”

    水刑顧名思義就是往地牢里灌滿水,火刑就是在地牢里放一把火,然后把洞口給堵住,讓里面的人逐漸窒息,毒刑也好不到哪去,會從口子里丟進來許多毒蛇毒蝎子,這些刑法都是點到為止,不會真的讓人死,但很容易折磨得人精神崩潰,然后主動求死。

    不過老仙師何許人也,被折磨這么多天了,精神上也沒出什么問題。

    老仙師還安慰房青玄說:“莫怕,您吉人自有天相。”

    房青玄看著已經淹沒到腳踝的水:“………”

    就在這時,頭頂上響起一人的呵斥聲:“住手!”

    這話一出,水便不再往里灌了,接著洞口處出現了一張戴著黃金面具的臉。

    房青玄和老仙師都在仰頭朝上看,視線正好就對上了。

    公子掛著淺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美人,實在抱歉,把你衣裳弄濕了。”

    老仙師指著公子大罵:“畜牲!快放我們出去!”

    房青玄:“………”剛才與老仙師交談時,他以為老仙師氣概不同凡人,沒想到也會出口罵人,而且逃出生天的方式,也是這么的樸實無華。

    本以為公子會嗤笑兩聲,沒想到他還真答應放人了,丟了一根繩索下來,讓老仙師自己順著繩索爬上來。

    老仙師利落地順著繩索爬了上去。

    房青玄站在下面:“………”

    還不知道公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房青玄不太敢輕舉妄動,但是老仙師都上去了,他也只能上去。

    上去之后,房青玄發現自己立在懸崖之上,仔細一看,這里是太白山頂峰,難怪說無間獄沒人能找得到,這地方實在太隱蔽了,他的少璟就算是把江元掀起來找,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公子牽著房青玄的袖角,將他從懸崖邊拉過來一些:“美人走吧,女帝要見你。”

    房青玄抽出自己的袖角,疑惑道:“女帝?”

    公子嘴角總帶著詭譎的笑,叫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緒:“不久前國主駕崩了,女帝剛繼位,她對你很感興趣,特意叫我來請。”

    房青玄和老仙師被挾持著,跟在公子身后,走下了太白山頂峰,前去西邊的玉貞國。

    走到山腳下,見路邊停了一輛華麗的鳳輦,四面都用紗帳層層疊疊地圍住,紗帳上用金絲銹著繁復的吉祥紋樣,并用八匹品相極好的白馬來拉,在這荒山野嶺,顯得別樣豪華,叫人嘆為觀止。

    房青玄本以為女帝就坐在鳳輦上,誰知公子上前,掀開紗帳的一角,請他上去:“這是女帝為你準備的,請上坐。”

    房青玄踩著放下來的梯子,走了上去,鳳輦內十分寬敞,擺放著一張矮榻,還有一張小方桌,方桌上有鮮果和茶,還有幾碟玉貞國的特色糕點。

    房青玄正襟危坐在其中,時不時朝外面的老仙師看過去。

    老仙師做了個讓他安心的手勢。

    房青玄的心卻沒法踏實,他落入玉貞國手里,勢必會被拿來要挾少璟,這可不行,他必須要想辦法逃走。

    玉貞國不大,很快就進入到了都城,這一路上,房青玄發現這玉貞國的女子穿著都很大膽奔放,露胳膊、露腿、露肚臍的都有,這若是放在江元就要說有傷風化了。

    房青玄不敢看,忙用袖子擋住臉,看來那本《玉貞國游記》一點都不夸張,完完全全是紀實。

    公子騎馬跟隨在車輦旁,笑道:“美人不大飽眼福一下嗎?”

    “女子的玉體怎能隨便看。”他并不是迂腐,只是覺得盯著女子看很無禮。

    公子被他逗笑了,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到了皇宮,房青玄見到了女帝,如他猜想的一樣,此人就是瑯婳。

    瑯婳在古寺時,就能看出其貴氣不凡,現在穿上龍袍更是威儀堂堂,絲毫不遜色于男子,甚至比男子更勝一籌,若是讓她與元慶帝站在一起的話,說她更像皇帝都不為過。

    公子跪下行禮:“參見陛下。”

    房青玄沒有跪下對她行禮,只是躬身作揖。

    瑯婳倒也沒讓房青玄跪下,畢竟這可是她手里的籌碼,是用來對付元長淵的利器,自然要以禮相待,不敢有絲毫怠慢。

    瑯婳順著臺階走下來,來到房青玄面前:“朕可以叫你子珩嗎?”

    房青玄依舊溫潤有禮:“陛下請便。”

    瑯婳又看向旁邊的老仙師:“老國師,好久不見。”

    老仙師也沒跪,只是作揖:“見過陛下。”

    瑯婳揚起下巴,不怒自威:“你們都下去吧,朕與子珩單獨聊聊。”

    閑雜人等都退下了,連瑯婳身邊的貼身侍衛飲玥也都退下了。

    沒了其他人在場,瑯婳也放下了架子:“歐陽主公經常向我提起你,說你是經天緯地之奇才,碰上你這么一個對手,幾乎沒有任何勝算,我還不信,特意去找了話本來看,話本上你不過就是個以色侍人的玩物,我也與你聊過幾次,你次次都收斂了鋒芒,叫我輕看了你,都怪我輕敵,讓你找到了破綻。”

    歐陽歸常去古寺上香,與瑯婳碰面。

    瑯婳因沒把房青玄看在眼里,覺得他只是個花瓶,便沒有避讓,甚至還主動與房青玄聊過,就因為她這一個舉動,讓房青玄懷疑上了她,從而牽扯出了歐陽歸。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房青玄就是看到了這一失,知道了歐陽歸的身份,也知道瑯婳的身份,讓她們在江元的部署徹底瓦解,本來她們很快就能將江元取而代之,光復玉貞了,結果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們做了一百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瑯婳不怨房青玄,只怪自己輕敵。

    房青玄看著瑯婳:“陛下在順應天道派里的身份,是復國派的主公吧,而歐陽太傅是建國派的主公,復國派是靠著玉貞國的女子,讓她們嫁給江元男子,不斷生孩子,再讓她們的孩子為她們復國,建國派便是去洗腦江元百姓,讓那些被洗腦過的百姓為建立一個完美王朝效力,你與歐陽太傅目標不同,就算沒有我,你們也會產生分歧而決裂,最終土崩瓦解。”

    瑯婳走到鳥籠邊,用小勺子喂鸚鵡吃東西。

    那只鸚鵡吃完東西,抓著桿子興奮地跳來跳去,用難聽的嗓音喊著:“陛下吉祥!陛下吉祥!”

    房青玄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歐陽太傅養的那只鸚鵡。

    那只鸚鵡也認得房青玄,對著他喊:“子珩,子珩,少璟去哪了?少璟去哪了?少璟最在乎子珩!最在乎子珩!”

    房青玄想到少璟,神色便黯淡了下來。

    瑯婳回過頭看向房青玄:“鸚鵡都知道元少璟在乎你。”

    “我傷了少璟的心,再也回不去了,陛下若是要用我來威脅少璟的話,那我唯有一死。”房青玄寧死也不會當籌碼。

    瑯婳的眼神忽然凌厲:“在我這里,只有我能決定你的生死,連你自己都不能,玉貞國的領土,我勢必要討回來。”

    房青玄反駁:“那早就不再是你們的領土。”

    瑯婳激動起來,頭上寶珠亂晃:“我們玉貞才是那片土地上的正統,兩百年前,吳朝滅亡后,宦官稱帝,導致天災人禍不斷,又是戰爭又是瘟疫,戰爭奪走了無數壯年男子的性命,而瘟疫又讓無數幼童喪命,并且瘟疫只在男童身上出現,壯年男子戰死,幼小男童病死,只剩下一群婦人……”

    “她們建立起了玉貞,女子稱帝,女官當朝,讓動蕩的天下穩定了下來,可后世就因為她們是一群女子,便覺得這是一段屈辱史,所以把她們抹得干干凈凈,當世里哪一位豪杰,不是從先玉貞國女子胯-下生出來的,沒有她們,哪來的你們。”

    所以瑯婳才會讓玉貞國的女人都跑去江元,為江元男子生下孩子,再讓孩子成為復國的武器。

    她們被自己胯-下生出來的孩子滅了國,她們就要用這種方式來復國,狠狠地嘲諷回去。

    “王朝更迭,周而復始,都是自然之道。”房青玄沒什么好說的,他能理解瑯婳的心情,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年的玉貞敗了,玉貞便已成了歷史,再說那些也沒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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