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個月,溫璃好轉了許多,可以簡單的對刺激做出一些反應,江倚青很開心,她增多了同溫璃聊天的頻率,除卻睡覺的八個小時,一天還剩十四個小時,江倚青大部分時間都在絮絮的同她說話。
講她們相識時自己擔憂又感動的心境,講她知曉自己情感的慌亂和無奈……講生活里趣事,講每天的天氣。
江倚青拿起了畫筆,她學著溫璃的樣子畫油畫,就像她曾經給溫璃做模特一般,她將溫璃擺作各種姿勢,有撐著額頭沉思,有手里握著蘋果,或是讓她干脆靠在窗臺上,她夸溫璃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可以這么長時間一動不動,又故意的在她鼻尖抹一塊顏料,笑她:“臉都像個小花貓一樣了,也不知道擦一擦!
其實溫璃最愛干凈了,但作起畫來,白凈纖細的手指上,也難免會沾染一些五彩斑斕的顏料。江倚青想起給她做模特那會,小孩總冷冷酷酷的一張臉,接人待物少有情緒,唯獨對她卻是固執又專一,又溫柔十分。
江倚青看著自己的畫,畫的不好,尤其是臉部的細節,總是畫不清楚,色塊用的也亂,讓人看起來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有些像她們在法國牽手走在街頭時,看到的那種惡搞漫畫。
又像是霧里看花。
江倚青回憶著那段短暫而又快樂的日子。
“不知道以前我在倔什么,自卑什么,白白耗費了那么多時光!苯星嘤谜戳怂募埥恚毤毜牟林羌獾念伭希骸坝行⿻r候非要時過境遷才知道后悔,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追你好不好,從前那些冷落,疏遠,你原原本本的還給我!
溫璃的眼神動了動,看著近在咫尺的她。
江倚青也看著她。
空氣寂靜,窗外是銀裝素裹的雪景。
“小孩,你會恨我嗎?”
出乎意料的,溫璃緩緩的搖了搖頭。
……
銀灰色的保姆車在街口停下,遠遠望去,青石板被雨水浸透成了黑褐色,江倚青下了車,撐開一柄大傘,稀落的雨點打在傘面,后排的電動門敞開,一雙手素白纖弱的手扶住車門。
司機已經下車,從后備箱中拿出輪椅。
江倚青攙扶著溫璃坐了上去。
沉睡三個月后,溫璃終于醒來,又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復建,如今也可以簡單走動了。
江倚青移動著黑色的傘面,遮住溫璃的同時,看向灰白滴雨的天空,這時已經是春天了,雨絲飄落在臉上,暖融融的,連樹葉都冒出了翠密的新芽。
這些日子,她陪著溫璃在醫院里,復健的時間眨眼而過,時間仿佛跳躍一般,江倚青始終覺得不踏實,如今好轉一些了,她得到了蔣老師的允許,終于可以帶著溫璃回到江城。
溫璃感覺到她的緊張,握住她的手,很輕的說:“姐姐,我們回家了!
江倚青點點頭,推著她走在巷子里,手下卻似乎沒有任何阻力一般,輕飄飄的,只有手腕的檀珠隨著步子一下一下的磕著腕關節,輕微的痛癢感讓她出神。
溫璃此時已經很瘦了,高高的個子在輪椅中簡直要縮成一團,頭發長了一些,后腦的疤痕還在,像一條丑陋的蟲子,江倚青默默看著,掩飾著情緒,盤算著要做些藥膳給溫璃補一補,這事是長久戰,不能急,也不能上來就大補,小孩的身體也承受不了,石板路不好走,她手上控制著力氣,免去一些顛簸,腳下去有些磕絆。
“姐姐。”溫璃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微微側過身,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江倚青感覺到了柔軟,溫和的觸碰,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她淺色的瞳仁,溫璃的眼神里帶著惆悵和疲倦,心又緊張起來,“怎么了,累了嗎?”
溫璃搖搖頭,嘴角扯起一個很輕的笑容,雨下的似乎更大了一些,落雨敲打傘面的聲音并不聒噪,滴滴答答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時鐘的指針跳動。
“沒有,只是覺得雨有些冷。”溫璃回答。
江倚青這才發現,溫璃身上落了許多的雨點,她穿一件黑灰色的帽衫,深深的雨點浸透了布料,而自己身上卻仍舊是干爽的,她十分內疚。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江倚青看著四周,雨點打在地上,地面仿佛朦朧這一層霧氣,這不是個好天氣,下了雨,氣溫會冷,溫璃現在格外怕冷,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溫璃覆蓋在她手背上的手,“我們回家吧!
江倚青便帶著溫璃回到了宛禾街的老房子里,屋檐將雨隔絕在外,世界終于短暫寂靜下來,沉悶的雨點像是敲在一個大罩子上,而她們安安穩穩的躲在里頭,為了方便溫璃,江倚青將二樓簡單裝修了一下,用兩面大書柜隔出一間起居室。
屋子太長時間沒通過風,多少有些潮悶氣,江倚青正點著檀香,煙霧流淌似的,從香爐中泄下來。
“好聞嗎?”她找來棉質的居家服,替溫璃換上。
溫璃點點頭,有些新奇的看著四周的擺設,舊家具保留了一部分,閣樓的書也移下來了一些,同原來相比,是變了一些,溫璃試著向前走,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供桌上新添的牌位,她神情怔愣了一下,又迅速的灰敗黯淡下去。
“對不起,姐姐,那種時候,讓你一個人!睖亓⒙曊f。
江倚青走上前,摸她毛茸茸的后腦勺,安撫道:“人生老病死,終歸是有定數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有些離去是無法阻攔的,這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對不起這句話,你永遠不要說……是該我說的。”
江倚青鋪好了床,換上了柜子里的新床單,她扶著溫璃到床上,兩人依偎在一起看著窗外的落雨。
“還疼不疼?”
江倚青撫摸著溫璃手臂上的疤痕。
“不疼!睖亓u搖頭,片刻又說:“我好像感覺不到痛!
江倚青攏著她的肩膀,力度微微收緊了一些,解釋說:“醫生講,你的末梢神經也多少受了些損傷,感知力會下降,這種情況是正!
溫璃靜靜聽著,指尖撥弄著江倚青腕上的檀珠:“可我也不會做夢,都說植物人就是在做一場清醒的夢,可我從我受傷,到現在,一次都沒有過,難道也是因為神經受損的緣故?”
江倚青想起自己繁雜的夢境,突然有些緊張,她憂心忡忡的看著溫璃,沒再繼續解釋,而是很輕的吻著溫璃的臉頰和耳朵:“夢是假的,你感受到的我是真的……我感受到的你也是真的!
溫璃點點頭,坐起來,很輕的吻上了江倚青的唇。
這樣清晰而又柔軟的感覺,帶著輕薄的吐息和濃稠的溫度,仿佛一整個潮悶的春天忽而降臨,江倚青慌亂的心終于安定下去,她點點頭,撫摸著溫璃的側臉,附在她耳邊,就像曾經無數次對說過那般:“我愛你!
“我也愛你。”
溫璃看著江倚青的眼睛,朦朧又美麗,像是繚繞著霧氣的青山。
“我好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苯星嘁部粗鴾亓,她感覺自己的內心充盈豐足起來,沒有哀愁再可以逾越:“就我們兩個,整個世界,就我們兩個,誰也不會來打擾我們,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這樣好不好。”
溫璃沒應,反而思考起來:“可是姐姐,我現在身體不好,未來很長時間都要做復健,很長時間都要待在家里,你也不能總繞著我轉,你該有自己的生活!
江倚青沒說話,自顧自披上一件衣服,她看著外頭的大雨,搖搖頭說:“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好嗎?”
這一下輪到溫璃有些急了:“可是姐姐,世界很大!
江倚青終于開始思考,她找來熱毛巾替溫璃擦手和身體,最后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有些固執的說:“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你在這里,我哪里都不去!
“可是……”
江倚青眼前又暈眩起來,雨點敲擊聲似乎越來越大,她回想起了那些難以面對的往事和痛苦,她不知該如何同溫璃坦白,只能不停地同溫璃道歉,她的聲音凄哀又誠摯,絮絮的說著,不該瞞著她,不該跟她分手,不該讓她一個人出國,一切都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
溫璃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抱在懷里,江倚青感覺她的懷抱像是云霧一般:“姐姐,我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江倚青在這個問題上相當固執:“如果不是我瞞著你,你怎么會出國,怎么會去登山,又怎么會墜崖,受這么多傷痛。”
一切都貫連成了蝴蝶效應。
“可是姐姐,這么說,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才對,如果我沒有愛上你,你又何必瞞我,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所以說,你不要自責好不好,不怪你,都不怪你!睖亓ё詈笳f:“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而我們緣分未盡。”
“我們緣分未盡……”
江倚青呢喃著又重復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