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本來怕冷就是裝的,這會兒沈逆被她這一抱渾身發燙。
邊燼的神色也不太自然,沈逆望向她的眼睛,想從眸底尋一些真實的情緒時,她沒給機會,很快轉開了。
下一刻,萬姑姑很不是時候地過來送暖身酒。
邊燼假意去拿酒,就此放開沈逆,從她身旁離開。
結果一群人手中都多了一個酒盞,邊燼倒是兩手空空,根本就沒想要酒,只是不再抱沈逆。
剛才抱過人的手,又一次吝嗇地藏回了寬袖中,不見蹤影。
侍女站在觀雪樓木階下笑眸彎彎,“筵席就緒,諸女郎請移駕飯廳。”
邊燼第一個邁步離開,沈逆看她避之不及的樣子,知曉她這番寵愛不是出于其他情感,只是見縫插針地澄清她們齟齬的傳聞。
真不知該不該贈一句“合作愉快”。
目光無意間掃過邊燼鬢角,意外發現她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青絲間有點點汗珠。
是冷汗嗎?
莫非脊柱或者逆芯有什么不妥,她又在忍痛?
沈逆快步并到邊燼身邊,一向對靠近她的氣息相當機警的邊燼居然驚了一下,像是一直在想著別的事,這么刻意的靠近都沒能及時發現,整個身子往后躲,唯恐和她挨上的模樣。
眼眸中帶著濃濃水霧,整張臉紅得不像話。
沈逆見她這樣子,到了嘴邊的問話沒能說出來。
怎么看都不像是忍痛,倒似情潮浸體,欲念染身。
可是她倆方才不過是握了一下手,隔著厚厚的外衣攬了腰,被潔癖師姐嫌棄倒有可能,何來情潮欲念?
“師姐。”
沈逆剛提了一個稱謂,后面的話半字未說,邊燼轉開視線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快步離開。
沈逆:……
看來那額上不是冷汗,而是別的情緒引發的燥悶。
剛才還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小狐貍,轉身就被丟回了冰天雪地,即便狡黠如她,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已經和沈逆相隔兩人的邊燼壓抑著莫名而起的燥熱心潮,不太理解。
為什么這么簡單的靠近,都會讓自己莫名敏感?
去飯廳的路上,同門姐妹紛紛感嘆:“太好了,看大師姐和小師妹感情恢復如初,我們就放心了。”
師姐們說起從前事,都道小師妹以前就總是愛纏著大師姐,每回撒嬌都能得逞,害其他同門依葫蘆畫瓢也對邊燼撒嬌,結果換回來的是一頓好訓。
“大師姐這心從來都是偏的。”
“就是,只偏向小師妹。”
“大師姐不會從那時候開始就對小師妹有意了吧?”
“這么看來,這緣分早就天注定了呀。”
沈逆心道,你們怕不是失憶,忘了她罰我跪雪地,又抽了十鞭子的事。
同時自省,我以前真有這么愛撒嬌嗎?
邊燼硬生生轉移話題,“前方左拐。”.
邊燼先帶客人去飯廳,沈逆拐了個彎退出人群,去了工作室,確定沒有外人打擾的情況下登錄暗網,用匿名賬號發布一條懸賞。
【懸賞:邊燼專屬骨鞭,只要正品。】
【報酬:貍力三號坑星河鉻素一斤,或等價黃金。】
這條懸賞一出,暗網立即沸騰。
貍力三號坑的星河鉻素,可以說是暗網現在最炙手可熱的稀世珍品。因為來自外星球,質地極其堅硬又非常穩定,是目前唯二能應用在雙S級義體和武器之中的材料,可謂有市無價。
上次星河鉻素出現在暗網,也是一個匿名賬號來拍賣,只拍一兩,結果引起整個暗網的競拍狂潮。競價三天三夜,最后拍出了天價,一位國王讓出了自己的皇位,只為了那一兩星河鉻素。
目前整個大陸,除了唐Pro帝國的最高研發署,只有三個人擁有星河鉻素,這三人彼此知道對方身份,但外人并不知曉。
而沈逆是三人中擁有最多的。
原本她就不在乎什么稀有不稀有,只是這金屬的屬性各方面都恰好滿足她對逆芯的構想,勉強能當材料。
逆芯已經打造完畢,手頭還剩大小不一的六塊,統共十斤。
其中小一部分她用在日常工程上,自然還留了一大半,準備在逆芯后續迭代和維修上使用。
這次先放出一斤看看,當做尋找骨鞭的引子。
一斤的星河鉻素差點讓暗網的網絡崩潰。
上百萬的賬號蜂擁而至,沈逆一刷新,已經有上千賞金獵人接單。
翻了翻這些賞金獵人過往的戰績和等級,都是頂尖老手,這些人必然能查到骨鞭最后出現的地方是弦晝國。
這么一大批窮兇極惡之徒涌入弦晝國,秦無商那個本來就不怎么好使的腦子,估計又得再燒一燒。
沈逆正在思考,骨鞭要是真從秦無商手里找回來的話,得消幾次毒,忽然暗網有個高級賬號私信她。
這個賬號不是匿名的,等級為六星,掛著一排花里胡哨的勛章。
那些勛章沈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過六星她熟悉,這得是在暗網花了百億白銀才能擁有的頭銜。沈逆這個賬號也是六星。
對方的名字堂而皇之地掛著三個字:【秦無商】
沈逆面無表情點開秦無商發來的私信。
【秦無商:我的寶貝在你身邊過得還好嗎?我很快會接她回家,珍惜最后相處的時光吧。對了,老朋友,免費告訴你一件事,她的右手很敏感。】
話的最后,附送一個邪惡的笑容符號。
面對秦無商的公然挑釁,沈逆沒有回復,只是回到懸賞貼,追加了報酬。
將星河鉻素的重量翻倍,與此同時再增加一個小彩頭。
【誰摘下秦無商的頭,賞雙S極義體x1,部位任選。】
眼下整個大陸能打造雙S極義體的就沈逆一人。原本還有一人,已經消失多年生死未卜。
沈逆這個小彩頭追加上去,等于是將匿名賬號公開了。
一瞬間,接單人數翻倍,暗網前三的賞金獵人全來這兒報道了。
沈逆公開和秦無商針鋒相對,看看誰先將誰一劍貫心.
關閉暗網,沈逆慢吞吞地來到飯廳。
今日筵席擺的是圓桌,邊燼坐在東面主位,身旁空出的位置自然是留給沈逆的。
邊燼臉上紅暈退了不少,但耳朵的顏色還粉得醒目。
這鮮艷的色調落在別人眼里完全不會多想,畢竟這么多年來邊燼冷峻的形象深入人心。
描繪她的是道是義是規矩,情和欲這等俗世向來與她無關。
至于耳朵為何發紅,眾人想法一致,自然是天氣太冷,凍的。
沈逆進屋,一屋子人都望向她,而沈逆只看著邊燼一人。
余光察覺到沈逆的視線,邊燼沒迎上去,電子手表正好震了一下,她便有了回避的借口,低頭看信。
原本只是為了裝忙,但這封信奇怪到讓她在意。
是封加密信件,看不到傳信人,也沒有任何提示。
誰會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傳一份不知密碼的信?
邊燼試著輸入慣用的熟悉密碼。
網頁加載了一會兒,出乎意料,居然打開了。
一種怪異感在她心頭蔓延,而信中的內容更是在一息間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你該比誰都明白,你不可以愛上沈逆。】
腦中有一絲尖銳的痛擦過,眼前白了一白,沈逆已經走到她身邊了。
邊燼控制著情緒,面色平靜地將電子表鎖定。
沈逆和滿屋同門打過招呼,維持著溫和有禮,實則全然不過心的調調。
坐下時,暗覷邊燼的右手。
讓沈逆失望的是,邊燼已經重新戴上手套,再一次將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藏了起來。
別說觸碰,就連目光都被回絕,謝絕參觀,相當絕情。
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眸之下投落安靜的陰影,藏住了眸色,瞧不出邊燼的情緒。
悶悶地收回目光,沈逆無意識地拿起一杯茶,還在想邊燼的事。
右手敏感……
這么說起來,師姐的確是左撇子.
同門離去后,邊燼有些倦了,本想回屋休息,沈逆對她道:“隨我來。”
“有事?”
熟悉的冷淡。
“來了便知。”
說完沈逆就走了,邊燼只好跟著她到了暖閣之中。
推開暖閣移門,見案上放著幾樣菜,都是平日里邊燼喜歡吃的清淡菜色。
“筵席人多,你一口未吃,哪有宴請賓客自己餓肚子的。現在吃些吧。”
邊燼的確一口沒動。她不喜歡人多的渾濁空氣,圓桌用膳無數雙箸亂飛,每盤菜都被別人翻動,光是想象都讓她受不了。所以剛才席間調制透明的口罩一直都未摘下,自然半口飯菜都沒吃。
這會兒邊燼嗯是嗯了一聲,卻也沒去拿箸。
不是沈逆錯覺,不知何故,邊燼似乎對她更冷淡了些。
所以為她焐手的邊燼,依舊是陪她演戲。
觀眾散了,戲也結束,戲中的搭檔又恢復到冷若冰霜了。
沈逆胸腔悶痛,轉身要出暖閣。
“師妹。”
邊燼叫住她。
“當初你去貍力三號坑感染的輻射疾病,可有留下后遺癥?”
邊燼會知道這件事自然是曾傾洛說的。
逆芯都裝入她體內了,兩人心知肚明,沈逆也懶得掩飾。
“有點干眼癥罷了,無礙。”
邊燼又輕“嗯”一聲,沒再深究。
沈逆走后,邊燼本來并不想吃,可這些菜色無一不是沈逆親自挑選,全都是她愛吃的,不舍得辜負這番心意,便強行吃了幾口。
很快吃不下了。
放下箸,發現腕口還有燙紅的痕跡,輕輕戳上去,沒有任何感覺。
很奇怪,痛覺變得很遲鈍,但和沈逆肌膚相貼時的觸感卻有種病態的敏銳。
就像昨夜被她擁抱,就像餐前為她焐手。
沈逆的指骨從她右手的指縫中無意蹭過時,摩擦所產生的微妙電流,一點點從肌膚的最表層往她心尖上滲透,隨后流淌向說不清的地方。激蕩起的粘膩感,她從未經歷過。
不,她經歷過。
邊燼扶著發痛的額頭,難以置信自己居然在回味焐手的細節,甚至又想起那個讓她回避了多年的夢。
那個夢距今已經有四五年,是她第二次北伐沒多久時做的。
當時她一直想用征戰和殺伐來平息沈逆告白后無法遏制的內心。
其實一開始她做到了,直到某個深夜,無意間在軍營外撞見自己的兩位士兵在夜色中親密。
那是兩個女兵,她們藏在黑暗深處相互撫弄,吻得極深。
快樂的低吟讓邊燼迅速離開。
避開了視線,心思卻全然被帶走了。
就在那夜,她夢到了沈逆。
黑暗中接吻的人變成了她和沈逆。
沈逆的輪廓很暗,但壓著她后頸,控制著她的力道很清晰。
“師姐,張開。”
“對……師姐很乖。”
沈逆的話完全是那兩個女兵的翻版,邊燼居然也鬼使神差地順從了她所有的要求。
從那場荒謬的夢中醒來時,邊燼尷尬地發現自己狼狽不堪。
在冰天雪地間匆忙洗了個澡,換了貼身衣物。
即便冷水過身,臉上的紅暈也壓了許久才勉強壓了下去。
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和“欲”正面相逢。
夢中的主角竟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她不能原諒自己的荒唐。
往后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是寄回師門的書信還是視頻,都刻意減少和沈逆有可能的碰面。
的確有效,起碼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沒夢到和情欲有關的夢了。
但上次沈逆提議開通連理模塊,被她拒絕,正是此事。
那個夢只是被壓抑在內心深處,未必真的消失。
就像她對沈逆的情感,即便壓抑得再深,再隱晦,也不可能真的將這個人從心上挖走。
除非她死了。
“我與她不宜多見面。”
邊燼多了解自己,如今日日相見,是教她無法應對的場面。
作者有話說:
求生欲很強的提示x2:師姐妹雙向奔赴,大家不要相信秦某人的話~
以及,不想被發現的總是會被發現w
第22章
原本邊燼想要詢問沈逆,裝配了逆芯是否會影響感知,不然為何燙傷后沒有痛感。
可想起肌膚輕蹭時異樣的敏感,怕一見面又會有意料之外的觸碰。
前兩次相觸邊燼已經忍得很艱難,沈逆應該沒發現什么異樣,可這并不保證下次還能藏得住。
沈逆太聰明了,一點兒小小的破綻都會被她察覺。
既然約定七日就要檢查一次身體,到時候沈逆必然會知曉了。
另一邊,沈逆也難得的心思浮躁。
最高研發署已經對她敞開大門,她這悠閑多日的城防總監事沒有再當咸魚的借口,便趁機忙碌起來。
兩人又是連著數日沒有見面。
這幾日沈逆的飛鴿傳信倒是沒閑過,一大堆的工作信件和內廷文書紛涌而至,更別說還有活躍的各種師門、友人、機械師俱樂部的群聊,震得沈逆手腕發酸。
而邊燼一直沒有聯系她,系統默認的那個灰撲撲的頭像都被擠到了下方。
沈逆不爽地將她置頂后,索性摘了電子表放到一旁。
枯燥又忙碌的日子里,沈逆放飛了一只能躲過最尖端探測技術的隱形偵查鳥,前往弦晝國實地拍攝。
如今唯有秦無商倒大霉的場面能讓她有點樂趣。
沈逆的工程箱和普通裝行李的手提箱差不多大小,略沉一些,無論往哪兒帶都還挺方便。
這段時日,她將手提箱帶到工程司的辦公室內,趁著工作的間隙,把答應給曾傾洛的義體調試完畢,讓她來試。
正好曾傾洛也建立好了劉吉的網絡足跡映射,沈逆還沒來得及叫她,她就來敲沈逆辦公室的門了。
“進。”
曾傾洛進屋,發現第五闕正坐在沙發上吃茶,甚至睦州節度使賀蘭濯都在。
曾傾洛“咦”了一聲,腳步頓住。
感覺辦公室內的氣氛有點凝重,特別是這位睦州節度使的出現,讓人有種走錯時空的怪異感。
身邊的人都穿著中式寬袖長袍,睦州節度使卻是一身干練的西服。
她完全不綰發,柔順的黑色長發披在肩頭,戴著一副將雙眼完全遮擋住的特制護目鏡。
賀蘭濯這種貼身裝束不屬于唐Pro帝國。
在膠囊攜帶的歷史資料中有詳細記載,是來自另一片西方大陸的文化產物。
西方文明在唐Pro帝國有一部分的追隨者,但這位節度使親口說過自己不算西方文明的信徒,只是覺得相比起中式服裝的優雅且繁瑣,她更適合西裝的自如,無論是活動還是殺人都很輕便。
曾傾洛瞄了一眼第五闕,又看向賀蘭濯,半進不進的在門口探腦袋。
“沒事,你進來吧。”沈逆靠在椅子上往眼睛里滴眼藥水,“花店的事她們都知道了。”
曾傾洛還沒動,第五闕便熱情地上來抱住她,“小傾洛跟我還害羞什么,快來抱抱。好香,今天的小傾洛也是這么好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第五闕將她抱住的一瞬間,一直在看手中資料的賀蘭濯微微側臉。
誰都看不見她的眼睛,但曾傾洛能感受到她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宛若直接穿透了護目鏡、肌膚、骨骼,直接投入心底,教人渾身禁不住地發寒。
“別這樣了……”
曾傾洛立即從第五闕懷里掙脫出來,紅著臉走到沈逆身邊,正色道:
“總監事,劉吉的映射建立好了,其他沒有什么特別的,唯有一點,他去過撣州。標簽里他巧妙地避開了此地,要不是建立映射,很有可能發現不了。”
曾傾洛秀氣的大眼睛下面掛著濃濃青黑,眼睛里也盡是血絲,為了能早日完成劉吉的映射,這幾日她起早貪黑,有一點空閑都在忙這件事。
她的戰斗天賦只有B,但心思細膩,觀察入微,非常適合做調查、追蹤的工作。
可惜當初得罪了某位權貴,一腔抱負可惜仕途無望,轉而在沈逆手下做事,沈逆從未薄待過她。大事都交于她手,從不懷疑她的結論。
雙極樓曾是帝國四大門派之一,雙極樓曾是帝國四大門派之一,正統內門子弟千百人,可謂枝葉扶疏。
如今這長安城里可用的同門不勝枚舉,比曾傾洛厲害的一抓一大把。曾傾洛從沒問過為何沈逆單單重用平平無奇的她。
聽到“撣州”二字,沈逆沉默著點了點自己的下巴。
繼而想到,她讓北境的耳目調查兩件事,骨鞭的下落,以及劉吉是否去過北境。
耳目傳回她的只有骨鞭的下落,確定骨鞭最后出現的地點在弦晝國。
按理來說,骨鞭的下落可比劉吉的行蹤要難查得多,為什么耳目好似選擇性地只告知骨鞭的動向?
沈逆腦子在飛速運作的同時,第五闕和賀蘭濯也從撣州這個線索嗅到了一絲隱晦的異動。
撣州,地處唐Pro帝國最北端,與弦晝帝國的交界處,常年戰火不熄。
它不僅和弦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亦是邊燼“叛國罪”的罪證之一,更是三年前邊燼失蹤之前,標簽出現的最后所在地。
劉吉出現在此,相當微妙。
劉吉的身份已經調查過了,很普通的商賈,家里共同經營著不大不小的生意,的確也曾為了生意遠行。
但劉吉闔族、他妻子娘家都遍布在中原和南方,撣州并無親朋,連生意上的伙伴都沒有。
若說他為了生意,不惜遠赴撣州那苦厄的險地取經,也太玄乎了,恐怕沒人會信。
那劉吉為什么會出現在撣州,還帶回京師一點點容易被察覺又可以輕易控制的黑魔方病毒?
辦公室內的所有人一言不發,各有想法。
第五闕率先打破沉默。
“若劉吉去過撣州,很有可能在撣州未徹底清除黑魔方的時候感染而不自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帶回了長安城。”
賀蘭濯哂笑道:“如果真是感染而不自知,那他會在入城的第一時間被全境追蹤器發現,挫骨揚灰。”
第五闕:“也對……”
曾傾洛:“劉吉最后一次進城的記錄我查到了,在六個月前。但之后的十五日他出了一次城,詭異的是,沒有返回的記錄。據劉吉妻子徐氏說,他三個月前返家后就一直待在家中經營店鋪,沒有什么異常。也就是說,他在城外失蹤了起碼有兩個多月,而后繞過了城門盤查系統,堂而皇之地回了家,直至死亡。”
第五闕非常欣賞地附和她:“小傾洛查得可真細致。長安城現在的防護系統不算是固若金湯,卻也不是普通人想繞開就繞開的。繞開城門入城的方法不是沒有,不過,一般人做不到。”
賀蘭濯本想說什么,第五闕接了曾傾洛的話,她就收了回去。
沈逆眼睛還是很不舒服,仰頭閉著眼,雙臂敞開,搭在椅子扶手上道:
“應該是說,活人做不到。”
曾傾洛立即想到,“你是說……劉吉有可能通過長安城下方的遺忘之脈入城?”
遺忘之脈,是和這座古老城池同歲的遠古逃生通道,是太.祖給城中百姓留的最后一條生路。
若是京師被圍困,百姓能從此通道逃走。
這條密道修筑于四百多年前,修建的時候帝國的科技尚且處于初級階段,沒有預留電子設備的位置。之后的數百年間倒是計劃加裝,但各國之間的電子信息戰愈演愈烈,作為最后的逃生通道,若是被敵方黑客滲透,那唐Pro將失去最后的火種。
所以迄今為止遺忘之脈還保留著最古樸的形態,安裝了防火墻,全境追蹤器也無法掃描到。
之所以能放心讓這條通道不受全境追蹤器的保護,正是因為黑魔方只能控制活體。
而平日沒有戰事時,為了防止逃犯或城內質子利用此處逃走,遺忘之脈內是沒有氧氣的。
活人無法通過。
第五闕一邊吃著工程司的茶點一邊道:“有沒有可能,這個劉吉通過遺忘之脈進城的時候已經死了?這樣一來他既躲過了全境追蹤器,將黑魔方病毒帶入城中,又不需要氧氣。”
沈逆眼睛依舊沒睜開,仰著的腦袋都沒動彈,豎起食指說:“要是真如你所說,第一,他得知道遺忘之脈隱秘的入口位置。”
賀蘭濯:“這位置連我都不知曉。”
沈逆繼而比了個“二”。
“第二,他得死后還能和家人生活三個月,且家中數十口人沒人能發現他是一具尸體。”
沈逆的話讓辦公室再次陷入沉寂。
賀蘭濯放下手里的文件,問:“劉吉的家人如何處理?”
沈逆:“我向天子建議先將劉吉妻小轉移到緩沖帶觀察,無論是否感染,等觀察期過了,接回城中或是安置到更遠的地方都方便。”
說起這件事第五闕來氣,“可昨日魏王帶著群臣上疏,說要斬草除根,滅劉吉滿門以絕后患。天子居然準奏了。天子怎么……”
賀蘭濯的聲音依舊很低,但語氣嚴肅冰冷,打斷了她。
“第五闕,你有幾條命妄議圣上?”
第五闕哼了一聲,不爽地閉嘴。
沈逆睜開眼睛,終于舒服了點,能看清事物了,但眼睛里的血絲還是有點恐怖。
辦公室雖隔音絕佳,也的確不是謗議之地。
沈逆換了個話題,問第五闕:“你眼睛怎么也又紅又腫?要用我的眼藥水嗎?”
第五闕暗暗看向賀蘭濯后,輕咳一聲道:“沒事,昨晚睡太晚了。”
沈逆也沒多想,對正在沉思的曾傾洛說:“傾洛來,試試你的新腿。”
方才說的事情太沉重,曾傾洛都忘了義體的事兒。
義體很快接上,曾傾洛試著彈跳了一下,非常強韌,還多了一個側開的武器匣,有一長一短兩把槍,武器匣內部的空間能看見一條紫紅色的能量池。
一開始曾傾洛還不知道這能量池有什么用。
沈逆說:“字面意思,沒別的作用,就是能為你提供能量。我為你安裝的是S級的義體,能量池可以夠輔助你的玉璧越級操控義體,分擔驅動壓力。”
曾傾洛聽到“S級”,嚇了一大跳。
第五闕也驚訝地失控飆了句臟話。
身為B級天賦者,她裝A級的義體已經是小馬拉火車,隨時都有可能失控。
小師姐居然為她打造了一條適用的S級義體。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和S這個級別掛上鉤。
曾傾洛一臉驚嘆,“可是,這么一來不會直接過載失控嗎?”
沈逆猜到她會這么問,對她眨眨眼。
“我用了‘那個’穩定能量池,放心。”
她一說曾傾洛就知道“那個”指的是哪個。
是星河鉻素!
小師姐居然舍得將這么寶貴的星河鉻素用在她身上。
曾傾洛眼睛有點濕潤。
沈逆:“總之,這條腿的力量更強,但不會失控。放心使用吧。”
曾傾洛欣喜若狂,可是把第五闕好奇壞了,目光圍著她的腿轉了好幾圈,就差真的上手摸。
第五闕知道沈逆擁有雙S級機械天賦,見識過她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可這種理論上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出自沈逆之手,也讓她倍感意外。
第五闕:“我還沒見過能操控高出兩級的義體,能有多厲害?來來來,小傾洛,咱們過過招。”
曾傾洛拒絕:“我不,你本來就有S級戰斗天賦,我才不和你過招。”
越拒絕第五闕就越蠢蠢欲動,“來嘛來嘛,我肯定不欺負你,咱們點到為止。”
沈逆坐在一旁喝果汁,撐著下巴說:“沒事,傾洛,你就和她打。”
曾傾洛忐忑,“真的可以嗎?”
沈逆對第五闕說:“你不能用手也不用腿,其他隨意。”
第五闕:“……那我用什么?”
賀蘭濯:“的確沒什么可用,就剩個腦袋,奈何腦袋也不好使。”
第五闕也不生氣,笑呵呵地對賀蘭濯道:“怎么會沒什么可用,你不是用得挺喜歡?”
賀蘭濯:……
第五闕話里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讓沈逆恨不能將耳朵摘了。
她對別人的私事半點興趣都沒有。
曾傾洛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新腿上,完全沒意識到第五闕對賀蘭濯說了什么,興奮道:“第五姐姐,那你來抓我。其他我不行,論速度還是有點自信。若你能在十里地內抓到我,今晚我請你吃飯。”
“好啊,這行!我對自己的速度也有自信。”第五闕一口答應。
曾傾洛推開窗一躍上了房頂,第五闕緊隨其后,兩人很快變成兩個小點。
有人敲門進來對沈逆道:“總監事,新聞發布會的時辰就要到了,戶部的人已經來接您了。”
沈逆說“就來”,門合上,賀蘭濯對她說:“劉吉這件事怪異,憑他一己之力辦不到,背后定有人操控。無論如何都與黑魔方脫不了干系。天子說要斬草除根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紙包不住火,此事多少已經泄露出去。滅門是殘忍,起碼百姓不用人人自危。”
沈逆對賀蘭濯理性到冷酷的話不予置評。
“城防是重中之重,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這段時日我會在長安城。”
說完賀蘭濯也沒等第五闕,直接離開。
沈逆隨戶部的人去了新聞署的直播大樓。
今日面向所有長安城百姓的直播,除了介紹沈逆這位新上任的城防工程總監事之外,李渃元也希望沈逆能趁機給長安城的百姓科普一下城防工程的特點和工作原理,讓百姓們明白城防的重要性,理解朝廷為何花費巨資在此工程上。回頭若是真到了必須啟動的時候,百姓們也能知道該如何配合內廷,或進或退,更好指揮調度。
午休時分,邊燼沒什么吃飯的胃口,隨意吃了些萬姑姑送來的食物后,聽說博物館有北境十二州相關文物展。
北境的大小事或許能助她想起丟失的那三年的記憶,邊燼便來到博物館看看展出,希望能有些收獲。
在安靜的博物館里轉了半圈,忽然,懸在頭頂原本在介紹文物的顯示屏變成了官家的新聞發布會。
邊燼抬頭,意外看見了沈逆。
沈逆頭戴幞頭身著緋袍,鳳眼嫵媚,科普城防工程的模樣成熟自若,頗為迷人。
身后有人興奮地低聲私語。
“這就是靖安侯?先前我就聽說她長得仙姿玉色,可惜她太過低調,燕落大捷歸來還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面。沒想到這姐姐長得比我想象得還要美上好幾分。”
“這身緋袍穿在女官姐姐身上真別有一番滋味。”
“聽說她已有家室。哎,太可惜了……這么年輕怎就成了親?”
“再心動也沒戲啦,她的婚事可是天子御賜的。”
“她夫人每天該吃得多好?想象不到。”
邊燼聽到這些人的對話,緩緩往前方的墻角靠了靠。
或許已經沒人認識她,但她還是不太想此刻被人發現。
站到墻角一抬頭,顯示屏就在頭頂,沈逆那張漂亮的臉在她眸底放大。
無人的角落,邊燼目光沒有再移開,看著顯示屏中好幾日未見的沈逆。
原來她今日是這樣的……
這場高清直播將沈逆的每根睫毛都纖毫不差地投進邊燼的視野中。
邊燼心跳有些不規矩地波動。
奇怪。
邊燼眉心不自覺地擰了擰,閉上眼。
怎么連透過屏幕看到她,心口都會有異樣的情緒?
這幾日不見面是正確的。
她得跟沈逆說,七日一次的檢修最好也延后。
“嗯?”
直播中的沈逆突然停下了字正腔圓的科普,發出一聲短促的疑惑。
邊燼再看向顯示屏時,只見直播間轟然爆炸,信號被突兀地切斷。
“怎么回事?!”
“新聞署爆炸了!”
邊燼快步走到大廳,懸掛在墻上的所有顯示屏都呈雪花狀,而后“嗞”的一聲全部黑屏。
眾人擁擠在窗戶、大門,緊張地往外張望。
邊燼立即走到最近的窗邊。
博物館地勢高,從這兒望出去,正好能看到遠處新聞署方向傳來濃煙陣陣。
“為什么會爆炸?”
“異獸進城了?!”
又是一陣爆炸,這次爆炸近了許多,博物館被震得劇烈搖晃,館內百姓嚇得尖叫聲不斷。
披堅執銳的護衛從門口涌入,分作兩撥立即疏散人群。
百姓們被護著往安全處撤離,護衛隊長卻見邊燼站在窗口,似要往爆炸的地方去。
“你做什么,危險!回來!”護衛隊長立即上去拽她,想將她拉回來。
明明已經碰到她的衣裳,一陣清風蕩開,手卻撲了個空。
邊燼動作敏捷如同黑夜中的貓,冷淡回眸,冷艷鋒銳的臉讓護衛首領心中一凜。
護衛隊長全程眼睛都沒眨,卻沒能看清她的行動軌跡,更遑論捕捉。
他還在發怔時,邊燼已經躍出了窗口,轉瞬消失在濃煙之中。
新聞署大樓。
濃煙滾滾,巨大的爆破聲還在持續。
曾傾洛和第五闕剛趕到新聞署樓下,見天空中飄蕩著無數奇怪的孔明燈。
大白天的怎么會有人放孔明燈?
“傾洛。”
聽見有人喚自己,曾傾洛一回頭看到邊燼從屋頂上輕盈地躍下。
“大師姐!”
“沈逆是在這棟樓直播嗎?”
“是……”
曾傾洛才說了一個字,邊燼就要往樓里去。
“等一下大師姐,里面太危險了……”
曾傾洛想要拉住邊燼,忽然周圍人失聲尖叫,頭頂一團高壓急劇逼近。
曾傾洛的心被那團能夠預感到的極端危機驀地壓僵,卻見邊燼反應極快,如炮彈原地躥入高空。
從百米高空向她們砸下來的墻體,猶如掉入海中的血肉,引得漂浮在半空的“孔明燈”發了瘋般朝它游去。
額頭上有一道血口的沈逆正半躺在這面自由下墜的墻上。
她的意識被爆炸的震蕩震暈了幾息,待恢復時,發現自己正在半空。
眼前是陰沉沉的天際,以及蜂擁而至的“孔明燈”。
但她知道,那不是“孔明燈”,而是一顆顆威力無比的炸彈。
炸彈瘋狂涌向沈逆,沈逆反應緩了一絲,心里暗叫不好。
念頭才至,腰肢卻被人緊緊摟住。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墻體被炸得粉碎,猶如一場巨大的煙花當空綻放,噴射出無數金屬碎片、電子元件,以及端口閃爍著火花的光纖線纜。
邊燼抱著沈逆,被巨大的沖擊波推著,在新聞署門口那片價值不菲的草地上打了無數個滾。
沈逆感覺自己置身巨大的渦輪機中,天旋地轉。
終于停下來時她才意識包裹自己的不是渦輪機,而是邊燼。
邊燼雙臂緊緊將她擁住。
除了在樓上被炸傷的額角,沈逆身上半點劃傷都沒有。
反觀邊燼,肩頭有一片清晰的血跡。
“師……”
沈逆剛要開口,邊燼抱著她躲到一處掩體后側。
自及笄后,邊燼就沒這樣抱過沈逆,被她這樣擁著沈逆很不自在,想要掙出來的時候,邊燼的手有力地壓著她的后腦,將她的腦袋揉回自己的懷中。
“別動。”
強勢的命令聲后,不遠處巨大的爆炸掀起更加恐怖的沖擊巨浪,猶如利刃,不分青紅皂白向四周掃蕩,尖嘯著從邊燼身后斬過來。
無數人被沖入空中又重重摔下,百年槐樹攔腰折斷,整個新聞署大街被掃得一片狼藉。
而沈逆在邊燼的懷中安然無恙。
再次抬眸,掩體已經消失無蹤,邊燼作為最后一堵保護墻,將所有的危險都隔絕在沈逆的身外。
邊燼一向整潔的發髻被割散,長發在空中飄蕩,左耳血肉模糊。
受傷的人垂下眼眸,壓抑著關切和溫柔,問懷中的女人:
“傷著了嗎?”
作者有話說:
平時再嘴硬,自家寶貝遇到危險的時候,什么別扭都不見了,只剩下滿滿的姐(老婆)力w
第23章
邊燼確定沈逆沒有受重傷后,緊繃的思緒慢慢緩解,方才應激之下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在渙散。
肌膚接觸所帶來的酥麻感又開始作祟,完全不分場合,自相貼的側臉和脖頸慢慢往她的心頭蹭,蹭出赤露的燥熱,眼眸一時失焦,她不自覺間難耐地咬住下唇。
沈逆抬起手,想用指尖內嵌的縫合器幫邊燼做個簡單的包扎。
她不是很喜歡將自己深度機械化的那類人,但作為機械師,有些必須的改造能夠提升效率。比如掌心的掃描儀,比如指尖的縫合器。
見沈逆抬手,邊燼完全沒想到縫合治療,只怕被觸碰后又會產生奇怪的情緒,雙手一推,直接將沈逆推了出去。
沈逆:??
視野一陣顛倒,再穩定時,沈逆發現自己安穩地躺在一家酒肆柔軟堅固的雨披上。
遠處的邊燼扭過了頭,看不到她的表情。
剛才將人家強行摁在懷里不讓動,現在直接丟出去是吧?
“咳咳咳……”
曾傾洛再回神時,發現自己被第五闕抱到了十米之外的一家糖水店門口。
糖水店的琉璃門在剛才那聲爆炸的巨響中被震得粉碎,落了曾傾洛和第五闕一身的碎碴。
這場盛大的電子“煙花”爆炸之后,冷卻液、導電液和各種動力油的混合物迅速蒸發,粘灼的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和金屬味。
曾傾洛不舒服地捂著鼻子咳嗽,與此同時尋找邊燼的身影。
“我大師姐呢?”
第五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下巴一抬,“在那。”
曾傾洛見邊燼躍到一處茶亭露臺,將一把巨大的遮陽傘拔起,借著傘的緩沖穿梭于各個樓宇之中。
而沈逆優雅地交疊修長的雙腿,躺在雨披上,正在給自己額頭止血。
沈逆身上有種獨特的疏懶感。
心態好的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沈逆干脆沒有心態這種東西,泰山崩了她睡覺,麋鹿出現騎著跑。
此刻別處爆炸聲依舊,她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安營扎寨。
止完血后又慢吞吞地噴了一層防水噴霧。
正梳理長發,曾傾洛和第五闕跑到雨棚下方,曾傾洛問她:“小師姐,你沒事吧?”
沈逆目光往邊燼離開的方向看,“沒事,蹭破了點皮。”
有點不樂意。
師姐是覺得她應付不了這點小把戲?還得像照顧小孩兒一般,將她置在安全地帶?
第五闕:“發生什么事了?”
此時,金吾衛過來疏散人群,領隊的隊正抬頭看了沈逆一眼。
沈逆一個轉身從雨棚下來,抽出銀白色的戒棍對曾傾洛和第五闕道:“邊走邊說。”
兩刻鐘前。
沈逆正在直播間誦讀城防科普,正念得昏昏欲睡強撐眼皮,玻璃窗外奇怪的異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直播間對面是新聞署屬官的辦公室,兩間屋子都敞著門,距離不近。
作為優秀的機械師,即便得了干眼癥,沈逆的視力依舊優于普通人。
那是一個很小的方形箱狀物。
遠看像一個浮在半空的孔明燈,但顏色更加幽藍,在昏暗的雪天非常奪目。
原本正在看直播的新聞署一位小屬官發現了它。
小屬官被那盞漂浮在半空的小家伙吸引,好奇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近看,它比孔明燈要小上許多,不過半掌大,幽藍的火光之外,套著一層半透明膠質物。膠質物的邊緣像潮水,一浪一浪可愛地波動著。它悠然地浮在半空,甚至有一對圓乎乎的眼睛。
小屬員不知道這是什么,正打算拿電子手表拍照放到網上。
那幽蘭火光忽地一抖,宛若有人對著它吹了一口氣,將火光吹得左右搖曳、躁動著,但沒熄滅。
抖動還在持續,幽蘭的火苗開始上下劇烈震動。
嗞嗞嗞——
整個箱狀物急劇發顫。
小屬員拍照的動作僵住了,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
她記得剛才沈逆的科普中提到,如果你看到任何一個生物的眼睛,或者內核在不停顫抖,不用懷疑,那就是黑魔方正在“擰動”手里的玩物。下一刻,它將面目全非,變成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是……黑魔方!
小屬員正要驚魂大叫,一道銀白色的光從她臉側倏然而過,直刺箱狀物。
與此同時,小屬員的腦袋被粗暴地往下摁,箱狀物被刺飛兩丈遠,當空爆炸。
強壓一瞬間震碎了潔凈的琉璃窗,映紅了半邊天。
熱浪在空中翻滾,大樓墻體眨眼間被灼成焦黑。
蹲在矮墻后的小屬員瑟瑟發抖,官帽都歪了。
瑟縮著抬頭,發現剛才摁她的人居然是沈逆。
沈逆額頭被鋒利的琉璃碎片割出一道血口。
小屬員正要提醒她。
沈逆明顯看到了什么,“繼續蹲著。”
呼嚕嚕的聲響突兀地從窗外沖入走廊,小屬員抱著腦袋大氣不敢喘。
只見一大串的箱狀物擦著她的頭皮涌進來,柔軟的身軀下方長著數十條透明到幾乎看不見的帶狀觸須,觸須在空中攪動著,仿佛撥弄空氣能夠改變它們的行進軌道。
沈逆往哪兒跑它們就往哪兒追,轟隆隆地掀開直播大樓的墻皮,在長廊上橫沖直撞。
沈逆回眸看一眼,“沖我來的?那就好辦。”
在長長直廊上飛奔的沈逆頓了一下腳步,等著箱狀物大軍逼近時猛地拐了個直角,轉回了直播間。
箱狀物陣隊沖太猛,一部分轉拐不及直接沖到了墻面上,后面再失控沖上來,一波連環追尾般的爆炸。
一半的樓體幾乎被這場爆炸炸歪,更后方的箱狀物反應過來,放慢了速度勉強拐彎,透過炸得稀爛的墻體和裂縫,繼續對沈逆緊追不舍。
此刻直播信號已經全部切斷,狂奔的沈逆在直播背景墻前一個滑步,停下。
剛才在大拐彎時她特意慢了一些,是為了箱狀物躲避不及直接撞墻,也是為了能夠抓一只箱狀物,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
得益于邊燼的潔癖,戴手套已經成為沈逆的習慣。隔著厚厚的手套,沈逆能感覺到掌心里被她握著的事物在煩躁地蠕動。
近距離觀察這怪異的物體,透過半透明的身軀,能看見內核的火光正在失控地上下抖動。
沈逆心頭一陣涼意。
這是一只感染了黑魔方的箱水母。
箱水母群鍥而不舍地向沈逆狂撲,沈逆想要從直播間那扇大窗戶縱身躍下之時,忽然發現窗口升起了一只巨型箱水母。
這只箱水母的體型比追她的那批要大上數倍,是她腦袋的兩倍有余,占據了整扇窗口。
體型大,爆炸的威力不可能小。
要是正面相撞,說不定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身后的箱水母群快速逼近,逃生的窗口又被更大的危機堵著。
被前后夾擊之下,沈逆用戒棍快速割墻。
墻面和樓體脫離的一瞬,她將手里那只用力擲向窗外的大型箱水母,隨后用盡全力撞向墻面。
兩只箱水母碰撞的瞬間,沈逆以堅固的墻當盾,消減了部分爆炸的威力,順利沖出樓體。
大型的箱水母被同伴炸得半殘不說,小型箱水母群依舊緊盯著沈逆,跟著她一起沖出來。
大型箱水母不知原本就因龐大的體積太過笨拙,還是被炸傻了,同伴沖來竟完全不躲。雙方猶如兩列高速行駛的列車迎面相撞,砰然爆響震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直播大樓的墻體采用的是堅硬合金材料,本就能防腐防彈,箱水母的爆炸威力驚人,依舊炸碎了半面墻,也讓沈逆失去了幾息的意識。
再之后,就是邊燼出現將她救下。
沈逆跟曾傾洛和第五闕說這番話的時候,無數的箱水母還在從另一邊的天際游蕩下來,鍥而不舍地繼續追擊她。
沈逆將戒棍拋出去橫掃,戒棍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圓弧,能掃碎幾個箱水母是幾個。
戒棍回到手中時一瞬間,高溫燙破了鹿皮手套,沈逆“嘶”了一聲,兩只手倒了好幾下才又拿穩。
天空中的箱水母有增無減,依舊在躁動著尋找目標。
曾傾洛用重劍斬了幾只后,被近在咫尺的爆炸蕩得她腦袋快要裂開。
近戰兵器對付它們不是優選,她沒怎么進行過射擊訓練,但眼下的情況自然是用遠距離武器更方便。
從新裝的左腿武器匣內抽出一把脈沖手槍,沈逆給她裝的S級義體讓她體驗到了什么叫風馳電掣。先前第五闕都沒能輕易追上她,此刻她還能輕松地在樓與樓之間毫不費勁地跳躍,敏捷地躲避箱水母的攻擊,也能找到更好的射擊位置,一槍打爆一只。
她察覺到了箱水母內核的異變,那是黑魔方帶來的變化。
普通的箱水母只是有毒,而黑魔方能將它握在手里,擰出了驚人的爆破力。
黑魔方果然沒死,它復活的速度越來越快……
冷風吹過冷汗森森的額頭,曾傾洛握緊手中槍,迫使自己從驚懼中鎮定回來。
深呼吸,再呼吸,眼神也慢慢變得兇狠。
她不可以害怕,她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殺死黑魔方。
無論黑魔方復活多少次,她都會繼續變強,將這穢褻的邪種重新斬回地獄。
曾傾洛這頭借助著S級義體殺得渾身發汗,那邊第五闕越來越手忙腳亂。
她的長矛倒是能有效保持距離以防被炸傷。長矛在手中用力一轉,彈射出旋渦般的光束更是能在眨眼間擊碎十丈之外的目標。
第五闕擁有兩個天賦,其中之一是S級的戰斗天賦,但擅長近戰,近戰力在整個睦州無人能出其右。
可像箱水母群這種成群結隊在空中游蕩的生物卻不是她最擅長應對的。
時間一長,原本就睡眠不足導致眼睛紅腫的第五闕,視野更是被攪了到重影,眼花繚亂。
箱水母群的目的明確,就是沖著沈逆來的,但在受到別人攻擊的時候也會反擊。
甚至在內核能量即將耗盡時,就近吞噬擁有動力油的生命體。
箱水母群在空中成群結隊地舞動,第五闕擊碎的兩只后,難受地揉眼睛。
一只箱水母突然改變軌跡,高速向她猛刺。
前一刻的舞動就像某種障眼法,第五闕被弄花的視覺一下子沒能跟上急速的變化,危機忽然而至,她抬起胳膊硬擋,做好了一條手臂換回一命的準備。
箱水母的確在她面前爆炸,可當硝煙散去睜開眼,發現面前豎著一面玄色的傘。
她胳膊不僅還在,肩膀還被人摟住。
“這般丟人,別說你是我的副使。”
護她的人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很快撤開了手。
第五闕一下沒站穩,險些一屁股坐地上。
見是賀蘭濯,驚喜道:“你怎么來了?”
賀蘭濯單手將傘合攏,一只箱水母再度撲來,她揮傘橫斬,一道新月形的黑光如電般飛射,箱水母在空中被劈成兩半,繼而自爆成一團濃煙。
火光將賀蘭濯面無表情的臉映紅,她看向更遠處。
“自然不是因為你。”
大大的笑容就要在第五闕臉龐上蔓延,賀蘭濯都沒回頭,仿佛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張開五指扣住她的臉。
“安靜。”賀蘭濯的耳朵輕輕地顫動,“我聽到了黑魔方擰動的聲響。在那——”
她的傘尖指向遠處一棟七層華樓。
華樓之中,邊燼站在滿地碎裂的木質桌椅中間,面無表情地看著不遠處戲臺上的女人。
這棟華樓是長安城西市有名的銷金窟,知名的戲班子都會來這兒露臉,寬敞華麗的戲臺如今被毀得面目全非。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這個年代還會有戲班子。”
戲臺上的女人翹著腿,坐在一面巨大的赤色單皮鼓上,手里散漫地旋轉著鼓槌,穿著一身臟兮兮的官袍,只能從若隱若現的花紋中看出這是唐Pro帝國的服制,是七王和曾經的國師專屬官服。
女人面容姣美,只可惜臉龐正中一道從左側額頭斜切直右側下巴的巨大縫合口,如一只蠻橫的蜈蚣,將她的笑容襯托得猙獰。
此人頭戴幞頭,膚色青中透紫,額頭貼著一張怪異的黃色符紙。
符紙的本意或是想要鎮些什么壓些什么,但貼得歪歪斜斜匆匆忙忙般,隨著女人不安分扭動的軀體還時不時被風刮起一角,將掉不掉的樣子。結合那女人五官一直無處安放抽動的狀態看來,似乎作用不大。
“戲是不可能唱的,也不知道會做什么買賣。”她陰陽怪氣地笑一聲道,“大概是這兒一貫的規矩,為了臉面,做臟事兒呢總要找個高雅的借口。”
邊燼:“你是誰?”
秦無商“嘖嘖”兩聲,“寶貝,你我在弦晝國日夜相伴的日子都忘了么?竟問起我的名字。”
邊燼平聲道:“原來你就是秦無商。”
秦無商將鼓槌抱在懷里,情難自抑地紅了臉,“我就說,寶貝怎么可能忘了我,我們可是在床榻上糾纏了上千個日夜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追著邊燼從樓下上來的沈逆立即屏住了聲息,沒從暗處出來。
聽到秦無商的話,握緊了手中的戒棍。
邊燼:“你認錯人了。”
“怎么可能,我們……”秦無商下句話剛剛開了一個頭,只聽“啪”的一聲巨響,單皮鼓被整面抽爛。
動作極其敏捷地閃過這一鞭的秦無商倒掛在屋頂上,“哎?”了一聲。
“怎么這么粗暴。”
邊燼手中用的是又一次網購的臨時武器。
當然,購買這條鞭子之前她也跟沈逆報備過。
沈逆索性以侯府的名義開了一個她們倆共用賬號,一次性往里面存了一萬白銀,讓邊燼隨便花。
這條鞭子會釋放高壓電脈沖,比先前那條被她抽爛的鞭子結實些。
邊燼冷眼相對,譏諷道:“跑什么,不是想我么?”
沈逆在心內嗤笑。
邊總都督逗弄對手的本領從不施展在自己妻子身上。
秦無商的動作很快,但分明及不上邊燼。
沈逆沒記錯的話,這個女人的天賦是S級的機械師,論速度肯定不可能躲得開邊燼的進攻。
不知道邊燼是不是顧及自己的脊柱,怕剛剛修復沒幾天的新脊柱又一次崩潰,讓沈逆再熬幾個大夜,所以一直收斂著,動作拘謹,一直沒能真正抽中秦無商。
秦無商在屋頂蕩著身子左閃右避,忽然看到邊燼的破綻,立即盤旋而下,雙臂變作兩把寒光閃閃的刀刃,像捕食得蜘蛛,倒掛著落到她身后。
“寶貝,看來你的傷讓你遲鈍了很多呀——”
邊燼回眸時還是冷眼,忽然那冷淡中滲入了一絲溫柔,陌生的柔意讓秦無商一怔。
邊燼:“你還記得。”
秦無商自是奇怪她話中含義,下一刻,一根戒棍遽然而至,將她腦袋打得稀爛。
“當然記得。”
沈逆從黑暗中走來,明晃晃的戒棍在手中轉了數圈,綻放著金屬堅硬冷感的光澤,骯臟的血肉和腦漿被甩到墻上。
“當初這套為守護師門編排的陣法可是苦練了一整個三伏天,想忘都忘不了,何況我的記性還特別好。”
邊燼笑了笑,沒再說話。
又恢復到假雙妻最熟悉的氣氛。
沈逆看著邊燼手中的鞭子,心中難免想著,如果她是邊燼的敵人,或許兩人都更有事可做。
收回不太正經的心思,沈逆正想說“弦晝一代女帝為何這么無用”時,邊燼的神色陡然緊繃,右手閃電般捉向沈逆的脖頸。
一只箱水母不知何時游蕩到沈逆的脖子上,就要貼上她肌膚的瞬間被邊燼及時抓住。
沈逆身子僵硬,頭也沒動,只眼珠滑向頸側。
很難想象要是箱水母在她沒有任何改造和防護的脖子上爆炸,會有什么后果。
邊燼握住箱水母的力道拿捏得剛剛好,控制住了它的動作,卻也不會壓力過強導致它瞬間引爆。
正要將它拋出去,箱水母最強壯的五六根觸須一同卷住邊燼的右手,張開布滿觸須的囊狀物,藏在其中的毒針猛然刺破手套,往邊燼的手指和手背上扎。
邊燼眉眼略緊了緊,沈逆道:“有毒!”
箱水母毒性極強,被它的毒刺刺中的話,普通人須臾間便會喪命!
這些箱水母被黑魔方擰出了爆炸的新屬性,原本毒刺依舊藏在體內。
邊燼處亂不驚,用力踢起一把椅子,椅子飛速撞碎了華樓的窗戶。
她撫著沈逆的腦袋說了聲“趴下”,而后左手呈手刀的姿勢將箱水母削出了窗戶,長鞭追出去將它甩得粉身碎骨,爆破聲震耳欲聾。
整個過程快若閃電,不到半息。
兩人同時發現,那只箱水母來自秦無商被打碎了腦袋的尸首。
少了腦袋的秦無商倒在地上,箱水母爭先恐后從脖子斷口游出來,她的尸身仿佛是承載箱水母的殼,一只又一只箱水母破殼而出,速度極快。
唱戲的場地再大也是個有限的空間,被數量如此龐大,會爆炸也帶著毒刺的箱水母包圍的話,會落入非常被動的局面。
沈逆和邊燼眼神相撞,沒有說話也讀懂了對方的想法,當機立斷從七樓跳出去。
躍出的同時,邊燼長鞭甩中對面高樓的外飾,將沈逆抱進懷中,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從高空蕩下來。
落地之前邊燼說:“那不是秦無商。”
沈逆好奇中帶著刻意,“你很了解她。”
邊燼被噎了一下。
她和秦無商那些荒謬的傳聞她自己自然聽過,不堪入耳。
污穢之言肯定也臟過沈逆的耳朵。
邊燼還想說什么,忽然右手劇痛,一時間竟抓不住鞭子。
沈逆感覺到邊燼脫力,距離地面還有一丈多的高度,沈逆身子一轉反將邊燼護到懷里,一身巨響中兩人摔進一間花店。
花店早就被先前的爆炸炸得滿地狼藉,無數可憐的鮮花變作一片焦黑,兩人重重落下時倒成了保護的緩沖物。
燒焦的花瓣揚起,下面還有一片尚未徹底燒黑的碎花,沖擊之下五彩斑斕的顏色被撞得噴至半空,再緩緩降在她們鮮血淋漓的身上。
鮮紅與荒蕪的碰撞,如同灰敗的廢土之中倔強昂揚起鮮活的生命。
沈逆勉強支起身子,腦袋昏沉,她聽見南衙護衛隊來了,麗景門的人也趕到現場。
竇璇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都清掃干凈了。”
沈逆攏了攏神志,邊燼手上的毒得立即清理出體內,不然有性命之憂。
邊燼躺在她身下,散開的長發上落了幾片粉色的花瓣,呼吸粗重,眼眸略渙散,已經有些中毒的癥狀。
沈逆立即要將邊燼的毒吸出來,執了她的手腕,將破損的手套摘去。
摘去一個潔癖者隔絕外界的手套,宛若除去她的衣物。
沈逆被這種進犯師姐的肆意行為弄得呼吸沉了沉,卻聽邊燼道:
“我……只是聽說她會些邪術,所以猜測不是本人。我并不認識她。”
沈逆微怔。
悶葫蘆雖然不會逗弄妻子,但中毒了也不忘向妻子繼續解釋的樣子,意外的可愛。
沈逆沒時間繼續提什么秦無商秦有商,立即查看邊燼的傷口。
邊燼有戰斗天賦在身,箱水母的毒針起碼有上百根,但真正扎入她肌膚的只有兩處。
一處在食指和中指指縫的位置,一處在手背的指骨上。
應該來得及,將毒直接吸出來是最直接最高效的清毒方式。
沈逆用舌將她雙指分開,唇將食指壓得彎折,滾燙的唇舌吮上傷口,將指縫全然包裹。
邊燼本就因為劇毒昏沉無力,右手忽然被吮,濕熱的舐弄感在指縫內蔓延。火熱的軟舌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皮膚,更有一種血液被不斷往外嘬取的陌生刺痛。
普通的刺痛邊燼全然不在乎,可這份痛覺來自沈逆的口唇,細細密密的酥麻感一層又一層,一趟又一趟,邊燼終于受不住地哼呢。
“師妹……”
才吮了傷口幾下,沈逆便發現邊燼的身子在壓抑地輕顫,手指指骨全紅了,掌心又燙又軟,喚她的聲音也無力得像在低吟。
沈逆捏著她的指尖,心道,右手果然很敏感。
“師姐忍忍。”
說不上什么心態,大抵是為了轉移心口那份疑慮和酸勁,吮咂的動作沒停,反而帶了些故意,從指腹舐進去,越弄越深,毒血倒是被清理得一干二凈。
看邊燼一向清冷自若的桃花眼被她啃嚙得失焦,甚至散出水光,沈逆壞心眼地在指骨上輕輕一咬。
“嗯。”邊燼長腿難受地微彎,蹭在沈逆的腰際,喉嚨深處發出極其克制的輕喘。
一個淡淡的牙印留在邊燼的指骨上,沈逆抬起泛著紅暈的臉,目光落在邊燼紅唇上許久,只想讓她成為自己一人所有。
而后,在曾傾洛不合時宜的呼喚聲中艱難地尋回了理智。
第24章
曾傾洛她們找到沈逆和邊燼時,南衙護衛隊和麗景門的人也跟著過來。
聽見有人靠近,邊燼抬手捏住沈逆后頸,嗓音還帶著沉啞。
“停下。”
沈逆發亮的唇上沾著血,是方才吸出來的邊燼體內的毒血。
邊燼注意到她面上一片潮紅,或許是因為吮傷吸血時多少誤吞毒血,捏她的動作松開了些。
但她還在沈逆身下,二人長腿相纏,姿態頗為不雅。
邊燼沒什么力氣,只能別開目光提醒沈逆道:“有人過來了。”
邊燼從耳朵到脖子紅得與她清清冷冷的語調完全相反,沈逆便知她在忍耐。
右手更是藏到了袖中。
手對于任何人類而言,都是接觸外界頻次最高的部位,邊燼竟是右手敏感到這等地步……
奇異又讓人想要欺負的體質。
并不知道邊燼只對一人敏感的沈逆有些吃味。
嘴上說不認識秦無商,秦無商又為何知曉她這么私人的秘密?
連她這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師妹都不知道。
毒素已除,方才渾渾噩噩的暈眩感漸漸散去,邊燼想從沈逆身下起來,卻被沈逆摟住了腰身。
邊燼被她這強硬的牽制拱得腦袋上揚,側臉的肌膚緊密地貼在沈逆的脖子上。
沈逆脖子的曲線,肆意在邊燼的肌膚上勾勒出專屬于她的形狀。
舒服的感受密密層層地在蹭動中亢奮地顯現,邊燼差一點又漏出聲,緊咬著唇,腿軟間已經被沈逆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么。”
邊燼一驚,緊扣住沈逆的肩膀。
沈逆注意力都在不遠處的南衙護衛隊和麗景門的人身上,沒看她。
“不能讓李渃元知道你已經被我修復了,否則咱們這不安生的日子還得再添更多的麻煩。師姐不想現在就被抓到最高研發署強行破解記憶模塊的話,就繼續配合我,裝會兒柔弱吧。”
知道裝柔弱也在邊燼的盲區,沈逆轉回視線小聲提醒她:
“你毒素剛除,假意在我懷里睡會兒就行。”
“你呢?”
“我?”
“你吸入了毒血?”
沈逆頓了一下,回道:“沒有。”
沈逆確實沒誤吞毒血,只是吮血的親密行為讓她難以自控有了反應,才滿面潮紅。
邊燼已經沒法思考沈逆話中的邏輯,更不想讓沈逆發現她此刻燥熱到反常,一言不發地將臉埋進沈逆懷中。
柔軟的地方被邊燼沒輕沒重地蹭了一下,沈逆神色微微凝滯,有苦難言,迎著竇璇璣等人不加掩飾的探究目光,忍著欲起的戰栗感,穩穩抱著邊燼,就要和曾傾洛等人一起離開。
“等一下。”
金吾衛隊正將她們攔下。
“沈小侯君,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尚不可知,但那些水母似乎都是沖著小侯君而來。此事還需小侯君跟下官回去調查。”
這隊正年近四十,一口一個“小”侯君,語氣和神態上說不上冒犯,但這個“小”字便是酸溜溜地在暗指她年少輕狂,德不配位。
沈逆的年紀是不大,但在北境也當過總都督,沾過血殺過人,眉眼冷起來還是很厲害。
“現在?”
這金吾衛隊被她不咸不淡覷了一眼,心內惴惴,勉強笑著堅持道:
“時間緊迫,勞煩侯君了。”
曾傾洛用氣音將極細微的話傳到沈逆耳邊。
“此人是魏王的人。”
魏王李褚和邊燼有傷眼之仇,之后又被沈逆奪親,鬧了個大大的沒臉。如今沈、邊二人成親休戚與共,李褚自然是想方設法挾細拿粗。
沈逆冷言:“的確勞煩。”
那隊正被噎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正要再說,沈逆繼續道:
“我夫人原本重傷未愈,如今又為救我雪上加霜。現下我要帶她回去治傷。若她有什么閃失何人擔待?你?你姓甚名誰,現在就告訴本侯。”
這隊正雖被魏王差使又眼紅沈逆年少得志,但到底是個小小九品官,被沈逆追問這一句的確有些吃不消。
心里正犯嘀咕,肩頭被一只重重一拍。隊正身子都被拍得一軟,側目一瞧,神色立即恭敬。
“將軍!”
拍他的人正是金吾將軍李司,南衙十六衛里唯二的女將軍。
李司身量很高,常年在外執勤面色被曬成了小麥色,一雙斜飛的羽玉眉灑脫上揚,星目紅唇雋秀不凡。永遠含笑的嘴角任她瞧誰都是一副戲謔琢磨的不屑。
“這話不能這么說吧,靖安侯。”
李司晃到沈逆身前。
“我們金吾衛也是職責在身,勞不勞煩的,都請靖安侯恕罪咯。”
李司這話說得更是輕佻。相比于九品隊正,這位李司將軍乃是正四品武將,南衙十六衛中掌管皇城治安的一把手,還姓李。即便這個“李”和李渃元的“李”隔著一層。
她不是長安李氏后人,而是洛陽郡王之女。李司幼時一直在洛陽養馬郁郁不得志,后來自己跑到西北征戰,在西北奪了一直犯境的岳國國主的首級回來獻給李渃元。李渃元大喜,將其調任京中。李司精明驍勇,從中郎將到金吾將軍不過短短三年時間。
李司這番話分明是故意為難沈逆。
這李司掌管皇城守衛,金吾衛日夜在城中巡查,近萬人都是她的眼線。若是和此人結下梁子,比李煽難對付,往后可有的煩。
兩人正僵持著,一道清脆卻帶著冷意的女聲從后傳來。
“沈總監事為何還不去查查傷勢?”
竇璇璣手里抓著一只炸得只剩半身的箱水母,放到房判撐開的口袋里,打算拿到最高研發署研究。
房判將口袋一束,竇璇璣眼神飄了過來。
“今日這些海里游的玩意突然出現在城中作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被什么操控,如今是何局面,那三個字又意味著什么。眼下城防乃是重中之重,耽誤了城防會害多少人性命,你這狗命賠得起嗎?”
竇璇璣自然不去罵金吾將軍李司,只盯著那隊正。
竇璇璣是麗景門女官,專門為天子辦事,論官階不過九品,但麗景門位輕權重,在城中行走向來肆無忌憚,文武百官都要忌憚三分,就怕落到她們手中。
雖沒少在暗中罵她們,卻也從沒人愿意招惹,知曉她們可比金吾衛要難纏得多。
李司當然聽出竇璇璣指桑罵槐,別有深意地凝視竇璇璣,似要將她的長相牢牢記下。片刻后,抬起手,示意金吾衛收兵。
房判在竇璇璣耳邊輕聲說:“就這么走了?”
下一刻,便見李司一腳踹向路過的一只狗。
“擋路的賤狗,別讓我再遇上,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李司這聲“賤狗”意有所指,暗嘲麗景門是狗仗人勢。
房判亮出武器,被竇璇璣按了回去。
竇璇璣也不惱,和回眸獰笑一身陰氣的李司對視,直到李司和金吾衛和其他南衙護衛隊一同離開。
沈逆對竇璇璣道了聲謝,竇璇璣沒搭理她,轉身就走。
竇璇璣也不喜歡沈逆,但上次沈逆那張不饒人的嘴幫她回懟了李煽,她記著,這次不過禮尚往來。
沈逆離開時對曾傾洛說:“華樓內有具尸體,幫我帶回侯府。”
曾傾洛:“喏。”.
剛回到侯府,四下無人,沒等沈逆開口邊燼就從她懷中落地。
沈逆怕她毒素未清除干凈,冒冒失失下地恐會摔著,手抬起來要護她。
“你的傷口還需……”
“我會自己處理。”邊燼平平穩穩落地,去了臥房。
沈逆笑著收回尷尬的手。
別人家的雙妻經歷生死后情比金堅,我們家的雙妻同生共死后換回一個鐵石心腸。
也罷,這點傷不似脊柱,位置也不算太刁鉆,師姐那粗糙的縫合技術也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
師姐手背上那個牙印,不知她看到沒有,又能保留多久。
想起花鋪內的那一幕,沈逆咬了咬自己的指骨,將滾燙的心思平復,打算將臥房讓給邊燼,自己去工作室待著.
詭異的箱水母襲京,幾乎將整個新聞署夷為平地,甚至是在直播期間發生的事,不可能藏得住。
從長安到洛陽,整個帝國萬維網都在熱議箱水母從何而來,而沈逆卻在研究手頭這具焦尸。
曾傾洛找到了秦無商的尸首,將其裝在貨箱內,假意給沈逆送貨,送入工作室內。
沈逆啟開貨箱,里面陳著一具焦尸,已經全然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曾傾洛:“華樓內就只有這一具尸首。”
“看上去有不少箱水母主動攻擊了她,還是在她死后。這種毀尸滅跡的手法倒是半點都不怕人瞧出點異常來。也是沒想到我有挖墳的愛好吧。”
沈逆拿來光學掃描鏡仔細觀察,焦尸肌膚上貼著一角沒有完全燒盡的紫色布料,的確是那身舊官服。
“是她。”
曾傾洛:“她是?”
“弦晝國女帝,秦無商。”
顯然這個答案超出曾傾洛的意料,“她?死了?”
“如果她是秦無商的話,那秦無商就死了。如果不是,那就沒死。”
曾傾洛:……
沈逆很少說這種廢話,可回味了一番,又覺得這句話中透著說不清的詭異。
“謝謝,辛苦了。”沈逆看曾傾洛神色緊繃,微笑著換了個話題,“腿用得如何?有沒有受傷?”
“腿太厲害了,謝謝小師姐,我沒受傷,不過第五姐姐和賀節度使好像都見了血。”
先前被金吾衛纏的那一下,沈逆都沒來得及注意第五闕她們的狀況。
“她們最近應該都在長安,回頭我再去拜謝。”
“小師姐,你確定你想得起來去拜謝?”
曾傾洛對沈逆非常了解,沈逆只要扎進工作室,鐵定不見人不回傳信,什么時候將手頭的事忙完了,什么時候她才會“重返人間”。
沈逆浮了浮雙眉,“那傾洛要是有空,麻煩幫我跑一趟吧。”
曾傾洛笑得明媚可愛,“我就知道。喏——”
“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去看看大師姐就回去了。”
曾傾洛離開后,沈逆便整個人浸入工作室。
反正見師姐那冷淡的模樣,肯定想自己待著,索性把整個寢屋讓出來給師姐,她在哪兒都能湊付睡覺。
不過今夜她注定是睡不著了。
這個“秦無商”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實在太讓她好奇。
作為一個機械師,好奇心是這個職業必備的最大優點,恐怕也是無法調和的缺點.
曾傾洛聽萬姑姑說邊燼回房歇著了,擔心她受了傷,打算到門口問一句。
若是無礙她便不打擾,要是有什么可幫忙的她也能搭把手。
剛喚了一聲,臥房的門就開了。
邊燼身上散發著梨花味的皂角香氣,看上去精神還好,耳朵上貼了止血膏,雙手戴了手套。
邊燼說自己沒什么事,曾傾洛道:“大師姐沒事就好,我就是來看看你。你休息吧,我走了。”
邊燼對同門一向和藹,“不急,今日兇險,你也耗損不少體力,這兒有營養液,你喝完再走。”
曾傾洛半生顛沛流離,很少能感受到被疼愛。小師姐待她是好,但小師姐身上總有種與人的疏離感,再體貼也透著種客氣。
大師姐不一樣,大師姐時常會讓她產生一種自己還有長輩的錯覺。即便是錯覺,心里也是溫的。
若換做旁人曾傾洛不會進屋,可邊燼像溫暖的光源,讓孤獨的旅人本能地想靠近。
“那我就打擾啦。”
帶著曾傾洛進屋,邊燼打開櫥柜,里面有一個專門儲存營養液的內嵌式冰柜,一整排的營養液,按照功效從日常到強化排列。
沈逆先前說了,平時喝日常款就行,受傷的時候可以喝強化I型到強化III。
有些高品質的營養液的功效堪比藥物,活血生肌,補充精力。
當時她還說:“當然,我希望這些強化型全部放置到過期你也沒有機會用到,這意味著你終于有將我的勸告放在心上。”
想起沈逆少年老成總為她操心的表情,邊燼的嘴角微微上揚,很快意識到自己在笑,又壓了回去。
為曾傾洛挑選了一款強化I型營養液,曾傾洛喝了一口,“咦”了一聲。
“居然是桂花味的哎,好喝。我還是第一次喝到桂花味的營養液。”
營養液也是邊燼北征之后出現的新鮮玩意,邊燼問她:“還有別的味道嗎?”
“有,別的味道各有各的難喝,不是一股橡膠味就是聚乙二醇電解質那味,反正都很難入口。沒想到加入桂花味這么好喝,以后我也試試看,感覺順口很多。”
邊燼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不僅有配藥的桂花糖,連日常喝的營養液里也都是師妹體貼的心思。
曾傾洛一邊喝一邊看向東側的博古架,看到被做成標本的冰藍夜曇,“哇”了一聲說:“做成標本好好看。”
邊燼走到她身邊,“是啊,它很美。謝謝。”
“謝謝?”曾傾洛不太明白邊燼謝什么。
邊燼:“不是你們送給我的么?”
送花那時沈逆鬧了點小情緒,自己買的花不認,偏說是同僚買的。
邊燼自然認為是工程司的人送的。
曾傾洛:“不是啊,這是小師姐特意買給你的。冰藍夜曇鮮花罕見,還費了心勁才買到的。”
劉吉一事曾傾洛不確定沈逆有沒有跟邊燼說,她便保留了一些,沒多這個嘴。
“是么……”
邊燼真沒想到。
那夜師妹買了花給她,她還鬧了好一頓脾氣。
恩將仇報了這些日子,師妹怎么就慣著她呢?
第25章
不得不說曾傾洛的確很了解沈逆。
沈逆研究“秦無商”那具焦尸研究得興致勃勃,連續三天都睡在工作室里,自然是忘記了去探訪第五闕和賀蘭濯。
幸好有萬能小助手曾傾洛幫她記著。
曾傾洛在外辦事,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勝枚舉,沈逆當然不能讓她自己掏腰包。
沈逆每個月都會定期往某個賬戶里存兩千兩銀子,由曾傾洛掌管,隨便她用,不夠直接來說就行。
曾傾洛自己一個人過得很馬虎,經常一碗湯餅對付一整天,沈逆這賬戶里的金山銀山她從來不花在自己身上,說用在任務上就只用在任務上。沈逆也非常信任她從來不過問。
買了些最時興的點心和療傷款強效營養液,曾傾洛去客棧拜訪的路上巧遇邊燼。
兩人在市集偶遇,曾傾洛見邊燼從后巷子轉出來,“咦”了一聲叫住她。
“大師姐,你怎么在這?”
邊燼手中挽著斗篷,貫是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有些毛躁,額頭上滲著一層細細的汗,甚至鞋都沾著一層污泥,很不像她的做派。
“今日沐休,我聽說這兒有個關于北境十二州的拍賣會就來看看。”
說話間,邊燼才意識到鞋上的沾污,不知何時粘上去的,從袖袋中拿出紙巾,仔仔細細地擦拭。
多看看關于北境的事兒對恢復記憶肯定會有幫助,曾傾洛好奇問她:
“大師姐也想快點憶起那丟失的三年么?”
鞋擦凈,沾了污跡的紙對折再對折,放入街角的廢物箱中。
“自然。”
早一日回復記憶,盤繞在她和沈逆周圍那些虎視眈眈想要借叛國罪找麻煩的人就能早一日肅清。
而且在她心里還有另外一層隱憂。
沈逆沒有明確的說過,但是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即便沒有直接說出口,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邊燼也能從拐彎抹角的只字片語中讀出來。
沈逆不喜歡那個秦無商,更不喜歡邊燼和秦無商糾纏的謠言。
失去記憶的那三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和秦無商有沒有過關系,又有什么關系,是否像傳聞中的那么不堪。
邊燼從來不相信別人說的話,要確定的話,唯有恢復自身記憶這一個途徑。
各種原因交織,丟失的記憶必須找回。
其實她今日身體不是很舒服。肩頭和耳朵上的傷還是沒有痛感,隨便止血縫合了。
獨睡又獨行的日子里,一種不太熟悉的寂寞感如影隨形,說不清道不明的燥。
但在萬維網上看到關于北境拍賣會的消息,還是打算來看看。
或許出來走走,換換腦子有利于緩解這份燥熱。
曾傾洛“嗯”了一聲,有些擔憂道:“可是,那三年或許不是很好的記憶吧。”
當初大理寺的確對邊燼用了刑,但從她調查所知,以及沈逆隱約透露一點的細節可以斷定,真正對邊燼造成致命傷的,正是她丟失的那三年中發生的事。
肯定不好受。
邊燼一旦恢復記憶,恐怕和重新走一趟地獄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肯定不會好。”邊燼卻道,“但那是我的一部分,它屬于我,我就一定要找回來,無論好壞。”
曾傾洛心頭驀然被擊中。
大師姐一直都有一份無所畏懼的魄力。
邊燼看曾傾洛一個人拎著兩個大袋子,里面裝的物件沉甸甸的,問她要去哪。曾傾洛說完,邊燼打算跟她一起去。
在她看來,箱水母和秦無商一同出現顯然是狼狽為奸。為何偏偏追蹤沈逆,或許是因為她與沈逆成婚,因為一些無聊的情感糾葛。
第五闕和賀蘭濯因此受了傷,自然與她和沈逆相關。
沈逆還泡在工作室里,邊燼也不愿打擾,論情論理邊燼都得代表靖安侯府出面探望。
那兩位睦州權要住在長安城熱鬧的東市,專門接待高官的帝國客棧中。
曾傾洛經常在帝國客棧附近辦事,從未進來過,每每遠望都覺得那是個堪比銷金窟的地界。有邊燼陪同曾傾洛自然愿意,即便露怯也不尷尬。
帝國客棧是唐pro帝國第一客棧,奇巧的高層華樓從百年前就屹立在長安城最醒目的位置。
十年前李渃元撥款,里里外外翻新過。外墻改用最尖端的仿生材料,模仿蓮花葉片的超疏水性,無論暴雨還是大雪,墻體不沾半點風塵。即便是嚴重的霧霾天,它也依舊能保持扎眼的潔凈和明亮,與周圍年久失修灰撲撲的老舊屋舍格格不入。
帝國客棧顯然在努力地維持著古國所剩無幾的顏面。
兩人提著禮品盒從大門口走進來,曾傾洛將拜帖交給機械向導。
向導小姐姐引著她們走到云梯前,對曾傾洛微笑道:
“云梯即將開門,請注意腳下。”
溫柔漂亮又親近的樣子,弄的曾傾洛臉都紅了。
曾傾洛挨近邊燼,小小聲嘀咕,“真逼真啊,好漂亮。”
“什么?”
邊燼注意力完全沒放在機械向導身上,她很少會專門注意陌生人的容貌。
“就是這位機械人啊,和真人幾乎一模一樣。”
邊燼“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也沒去瞧。
云梯開了,里面站著兩位身高臂長的大胡子,都穿著武官的官服。只不過這官服不是唐Pro的官服,而是臣國大役國所屬。
這兩人一雙臥蠶眉頗為雄奇,鼻子也是如出一轍大的驚人,毛發過于旺盛,導致一張圓臉上除了渾圓的鼻子什么都看不見。
邊燼最近重歸萬維網,在她失憶時錯過的信息正一點點慢慢補回來。
最近大役國年輕的新王登極,不服唐Pro,搶了唐Pro幾艘邊境商船打傷商賈,以此為人質要挾重談歲貢。甚至野心勃勃地打算獨立。這兩位武官當是最近大役訪京談判使團的成員。
機械向導微笑著對他們道:“一層到了,請……”
話還未說完,那兩個大胡子武官從鼻子里呼出一陣渾濁的氣流,粗暴地直接將機械向導撞開。
機械向導本身分量不輕,但對方明顯是故意的,狠狠一撞讓其整個后仰平摔在地。
機械人被惡意撞倒,后腦殼摔裂,淌出黑色的動力油,模樣看上去可可憐憐,卻還在提醒周圍人:“受到意外攻擊,請小心避開。受到意外攻擊,請小心避開……”
邊燼單手將機械人拎了起來,機械人轉頭對她微笑感謝:“謝謝您的幫助。”
邊燼:“不用。”
邊燼話音才落,方才那兩個大胡子武官的大笑聲從走廊那頭傳過來。
“從前只覺得對牛彈琴者可笑,沒想到今日卻見有人感激廢鐵,這唐Pro帝國果然名不虛傳,臥虎藏龍,長見識了!”
這番話是用大役語說的,大役語屬于小語種,他們料定了這里沒人能聽得懂。
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身后傳來清冷女聲,用大役本國的語言,甚至是他們國家廣為流傳的一句諺語道:“人而無仁,何異于狗彘?”
那兩個武官驟然回頭,濃密的眉毛氣得倒豎,一對豆大的眼睛這會兒倒是能看得分明。
個頭稍矮的武將赤著面就要大踏步上前來,被同僚拉住。
同僚仔仔細細觀察邊燼的臉,在對方耳邊說:“此人好像是邊燼。”
兩人神情俱是復雜間帶著畏懼,相互低語一陣便離開了。
曾傾洛已經將機械向導的后腦勺裝了回去,好奇道:“大師姐,你剛才說了什么,他們那么生氣。”
邊燼也覺得奇怪,她剛才說的那句話明顯不是自己的母語,也不是她所知的其他三國語言,該是大役語才會激怒那武官。
可她從未去過的大役,更不會大役語言。
腦中一絲隱痛作祟,邊燼蹙起眉心道:“只是一些不好聽的話罷了,你不用知道為好。咱們上去吧。”
“好……”曾傾洛問機械向導,“你能自己回去維修嗎?”
還怕向導聽不懂,沒想到向導回應著:“可以,謝謝你們。”
待向導離開,曾傾洛再去按云梯。
邊燼的目光半晌才從向導的背影上收回。
如何能將其視為物件?明明那么像人。
走進云梯,直通三十層。
來到第五闕告知房號的房門前,曾傾洛道:“也不知道賀節度使的房間是哪間,我給她和第五姐姐一人準備了一份。”
邊燼:“將禮物給第五女郎,讓她幫忙轉交也算心意到了。”
“好。”
曾傾洛敲了敲門,沒人應。
“第五姐姐,是我,曾傾洛。我和我大師姐來看看你的傷。”
曾傾洛自報家門后,屋內細微的動響中帶了一聲壓抑的悶哼。
想要再敲門的手懸停在半空,這一聲只有更靠近門口的曾傾洛聽到了。
怎么覺得那悶哼不像第五闕,倒像是賀節度使?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
第五闕披散著長發,整個人被潮濕的水汽籠罩著,看上去竟有些嫵媚香軟。她身上就裹著一件長長的寢衣,甚至連軟帶都沒來得及系,手環在腰際,控制著不讓寢衣散開。
第五闕看看曾傾洛,又瞧邊燼,“你們怎么來了?”
“我和大師姐來看看你們的傷勢。第五姐姐,你……沒事吧?”
第五闕自己臉有多紅自己清楚,有點尷尬地咳嗽一聲道:“沒事,就,屋內太熱了。一會兒,我調一調,嗯。”
曾傾洛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領內,衣襟有個折起的角,正好能看到她脖頸深處有個非常新鮮的紅痕。
曾傾洛看第五闕這奇怪的狀態,以及拉著簾子黑魆魆的屋內曖昧的氣氛,立即懂了。
一瞬間臉比第五闕還紅,她速速把手中的禮品盒塞到第五闕懷里。
來的真不是時候!
“就是之前看你們受傷了,送一點營養液和特產過來,再看看你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現在看來你們應該沒事!”
第五闕抱著禮物盒道了謝,瞇著眼睛笑道:“小傾洛,今天的確沒空招待你們了。”
“不用招待,我們現在就走!”
“改天再請你們和沈逆吃飯……”
正要拉著邊燼離開,邊燼卻抬起手遞了一罐黑色的小藥罐給第五闕。
“傷口還是要及時處理,這罐藥活血生肌非常管用。”她目光十分坦然地落在第五闕的吻痕上,“可以一試。”
第五闕笑容僵硬地接了過來,“這,多謝了。”
曾傾洛:……
邊燼立即察覺到不太對勁,意識到那好像不是傷,是曖昧的痕跡。
她對這種事的確很不敏銳,幸好見多了極致的窘境,此時也能立即消化,用一個笑容提醒第五闕快點關門。
“不多相擾,你們好好休息。”
第五闕合門走回屋中,將禮物盒放到一旁的案幾上,寢衣也懶得穿好,反正一會兒還會被脫掉。
寢衣落地,看著床上熱汗未消的美人,繼續從身后緊緊擁住,深吻。
賀蘭濯“嗯”了一聲,不太高興地說:“剛到了。”
第五闕將她摟得更緊,委委屈屈,“我還沒呢……”
……
邊燼去按云梯時,一直欲言又止的曾傾洛沒忍住,悄悄問:“大師姐,你和小師姐是不是……是不是還未……”
“圓房”那兩個字她也不好說出口。
方才發燙的耳朵已經降溫了,邊燼說:“剛才只是誤會。”
她并不是對那種事一無所知,只是從不在意,有些陌生罷了。
方才的確是沒識出來,以為是真的傷口……
曾傾洛環視周圍,確定沒人后憂心忡忡道:“我先前打聽到魏王正在聯合黨羽彈劾小師姐,名頭便是兩日前你在新聞署前將小師姐推開一事,借題發揮指責你們雙妻不睦,到現在還未真正圓房,是對天子的大不敬。此事我已經跟小師姐說了,本以為是無稽之談,但……如果是真的,此番彈劾可大可小。你們還是提前做些防備為好。”
邊燼聽完后心里有些計較。
她和沈逆的確沒有圓房,甚至時常屬于分房睡的狀態,可此事除了府中仆役誰又知曉?
小小的靖安侯府內也有細作,還專門盯著人家床榻之事。
該來的麻煩終究是來了,不過也好化解。
再來一出人前恩愛的好戲罷了。
不過此番李褚有備而來,恐怕不好輕易打發。
有什么可以作為恩愛的證物?
剛才第五闕脖頸深處的吻痕,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已經過了用午膳的點鐘,沈逆依舊還沒從工作室里出來。
邊燼假意活動筋骨,慢吞吞地走到沈逆工作室門口,隔音效果太好,里面什么聲響都聽不見,但依稀能看到沈逆的身影在里面起身、走動。
應該還在工作,聽萬姑姑說早膳就放涼了,才吃了兩口。
邊燼走到庖廚,看看菜色。
胡芹沈逆一向不愛吃的,菠菜能吃一點,但也得哄著才吃。最喜冬筍。
羊肉的膻味她吃不了,牛肉蘸辣油可以吃一大盤。
萬姑姑端著食盤走到沈逆工作室前,發現邊燼站在門邊。
“夫人。”
萬姑姑看一眼她手里也有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兩個倒扣的保溫蓋。
“你給侯君做了吃的?”
邊燼鼻尖有點兒發紅,頭頂和肩頭落了不少雪。
“不是,我看今日菜色豐盛,正好路過此處,看她還在忙,就,想讓她也嘗嘗。”
萬姑姑看看雪地里一串又一串交疊在一起的腳印,也沒拆穿她,溫和笑問:
“那怎么不送進去?”
“她在忙。機械工程精深縝密,貿然進去的話怕擾亂了她的思緒。”
邊燼原本想要進屋跟沈逆聊聊關于彈劾的事,以及應對之策。
可沈逆一直在忙碌,她進去打擾,還提什么假裝恩愛留下痕跡之類的話,實在誕妄不經。
萬姑姑:“侯君是忙,可心里最惦記的還是夫人的事。”
邊燼抿了抿唇。
萬姑姑輕敲屋門,問:“侯君,餓了嗎?我們來給你送點吃食。”
“嗯……”沈逆毫無意義的回應從門后傳出來。
萬姑姑可太了解她了,一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無論旁人說何事,她都會禮貌性地回應一聲,但周圍發生了什么,別人又跟她說了些什么話,全然沒有往腦子里去。
幸好不是在修復夫人,不然萬姑姑才不敢來送吃食。
萬姑姑:“我們進來咯。”
果不其然,沈逆還是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萬姑姑推門進去,沈逆一手托腮正在思考著什么,一手慢條斯理地敲鍵盤,忽然眼眸清亮,改成雙手快速敲擊,雙眼已經充血也渾然不知。
專門用膳的矮案堆滿了各種資料和打印出來的3D模型,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邊燼默默將矮案收拾好,一顆打印出來的“秦無商”腦袋被她推到角落。
萬姑姑把兩個托盤都置下,對沈逆道:“侯君,來吃點吧。”
“嗯……”
沈逆嘴上還是這么應著,手上的速度完全沒停下來的趨勢。
萬姑姑笑盈盈地提醒她:“侯君,夫人給你送吃的來了。”
沈逆原本還在習慣性地“嗯”。
“嗯”到一半忽然醒轉,調子往上揚,終于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回頭看到邊燼站在露出原本輪廓的矮案邊。
萬姑姑笑道:“果然只有夫人才能吸引侯君的注意力。侯君今天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墊墊肚子吧,可不能將身體弄壞了。”
沈逆看著邊燼,說了聲“好”。
邊燼將最后一份文件分類摞好,沒看沈逆,只聽見她的聲音。
是太累了嗎?
邊燼琢磨著這一聲“好”的調調,原本清越的嗓音此刻變軟變緩了。
有點乖乖的。
一陣沉默,萬姑姑從這份安靜里感受到她們正等待著獨處,很識趣立即離開。
門合上,幾日不見的雙妻再次共處一室。
這間工作室邊燼很少來,畢竟是維修過她的地方,多數的記憶都帶著痛楚,以及……
邊燼將目光從工作臺的皮質環上收回來,想起明日就是約定好的七日一修的檢修日。
她對沈逆說:“快吃吧。”
“嗯。”
沈逆打開保溫蓋,發現里面都是自己喜歡的菜色。
以及一個圓形的小盒子。
“這是?”
“眼藥水。”
聽到這三個字,沈逆發紅的雙眼中輕蕩著意外的漣漪,纖長的手指捏著小巧的瓶身,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往上揚。
猶記小時候為了一個程序較勁熬夜的時候,手邊也總是會突然多出一些東西。
有時候是一些零食,有時候是一杯果汁,有時候則是一張紙條,遒秀的字跡帶著不悅的提醒:“記得休息”。
默默的關懷一直如影隨形,卻一向尊重她,給她飽滿的空間,從不輕易打擾。
原本想冷卻一下過熱的心境,刻意避了幾日,再次見面時不僅沒有變冷,反而有種被彈壓后異樣的高漲。
沈逆努力忽略躍躍欲試的心跳,將焦尸的數據輸入自行開發的系統中,讓系統自己去模擬更多可能性,隨后拆開眼藥水。
“我先滴一下。”
即便再年輕,連續多日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還是在沈逆身上留下了疲憊的痕跡。
抬頭,拿眼藥水往眼睛里滴的時候,手不自覺有些發抖。
這只邊燼守著點拍回來的強效眼藥水,沒能準確無誤滴入她的眼睛里,不是落在濃密的睫毛上,就是直接滴在了眼下。
依舊干澀的眼睛眨了眨,眼藥水順著臉龐滑落,加上她發紅的眼眶,好似剛剛哭過般易碎。
邊燼正想要拿出口脂和沈逆商議應對彈劾一事,被沈逆潮濕的雙眼灼了一下,心里燙過一陣莫名的熱意。
先把口脂藏回去,邊燼接過眼藥水。
“衣襟都弄濕了,我來給你滴。”
坐著的沈逆有點意外,仰著頭將眼藥水遞給她。
邊燼站著,彎腰想靠過來,但沈逆一雙長腿即便彎折在椅面上,還是阻礙了兩人貼合的距離,不太好操作。
沈逆本想張開雙膝讓她進來,又覺得這個姿勢不雅,便挺了上身往前傾,盡量靠近邊燼。
邊燼見她從下往上望著自己,平日里聰慧的雙眼此刻紅紅腫腫,像只迷途的小鹿。
眼藥水在邊燼的控制下,滴嘴對準沈逆的眼睛。
距離太近,沈逆呼吸有點快,疲軟的身子被一呼一吸帶著有些搖晃。
邊燼不想滴到她臉上或者其他地方,便托住她的臉,將她腦袋穩穩固定住。
手套柔軟的皮革包裹沈逆的半邊臉,眼藥水不偏不倚準確地滴入眼中。
即便做好了準備,但忽然而至的異物感還是讓沈逆生理性輕顫,“嗯”的一聲輕呢,不太舒服地閉上了眼。
纖長的睫毛被打濕,宛若美人垂淚,美人的臉還被邊燼捧在掌心里。
邊燼忽然意識到,眼前人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的身份,本該發生更親密的事。
特意戴上手套,就是為了阻斷和沈逆觸碰時產生的異樣敏感。
可此刻明明隔著厚實的皮革,為什么邊燼還是有種不受控制的溽熱?
作者有話說:
第五闕:示范呢就示范這么多了,剩下來的你們自己領悟,記得回頭保佑我闔族
第26章
沈逆睜開眼時,邊燼也將手撤走了。
“好多了。”沈逆轉動眼藥水,看著,“這款很難買的,謝謝。”
沈逆粉粉的指尖捏著剛才還在邊燼手里的眼藥水,慢慢旋轉,指腹直接貼上琉璃質地的瓶身,柔軟地被彎折了,輕輕撫弄,把玩似的。
邊燼沒接這句話,只道:“舒服了就吃點東西吧。”
“好。”
不是錯覺,今晚沈逆就是乖得有點過分。
連菠菜都不用哄著就主動吃掉了。
吃完飯沈逆去漱口,邊燼的手指又一次在袖袋中慢慢撫著口脂,試探性問沈逆:
“聽說那日我將你推出去的事兒被魏王的人看到了,他正結黨聚群借機彈劾。”
沈逆用手絹拭干凈沾水的唇,“你聽傾洛說的?”
邊燼將今日和曾傾洛一同探望第五闕和賀蘭濯的事兒告知。
自然省略了誤將吻痕當傷口的那段。
沈逆說:“這點小事本不想煩你。”
沈逆從記憶模塊里提取一段影像,投影到幕布上。
“一個時辰前,李渃元召開了一次線上朝會,原本要去含華殿的,但她身體欠佳,便改到線上。魏王就是在這朝會上發難。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事,師姐且先看看。”
記憶投影以沈逆為視角,將她所見的記憶片段以影像的方式投放出來。
記憶模塊里的影像當然非常私人。
即便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除非非常必要的時候,比如上次展示劉吉的死給李渃元,大多數人都不會想輕易給旁人看自己的記憶。即便展示,一般也只會向信任的、親近的人展示。
沈逆記性很好,線上朝會從哪一刻開始都在她腦子里裝著,隨便一調取就是很準確入場的節點。
線上朝會是全息模擬的環境,沈逆上半身換了官服正了官帽,一本正經地投到線上朝堂。下半身則懶得換,就穿著寢褲靸著鞋,怎么舒適怎么來。
沈逆將整個工作室最舒服的沙發消毒,讓邊燼坐下。
投屏上眾臣陸續進場,沈逆說:“這回黑魔方已經在京師腹地蔓延,板上釘釘。我主張制定護城計劃后,對外公開。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有防御之力,起碼也能提前準備,知道自己正陷入何等險境。但魏王一黨稱恐引起城中騷亂,主張瞞天昧地,暗中清掃黑魔方。”
“李渃元如何回應?”
“李渃元打算半遮半掩,私下放出一些風聲,讓百姓們自己捕風捉影,與此同時在暗中排查、清掃。”
邊燼冷笑,“果然如此。”
沈逆繼續說細節:“之前箱水母的事情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聊一聊。師姐應該發現了,箱水母的狀態和黑魔方脫不了關系。最初在長安城內出現疑似感染黑魔方的不是箱水母,而是一家花店的老板,姓劉名吉。我偶爾路過的時候正巧發現他詐尸異變。”
“花店”這兩個字落入邊燼的耳朵里,很容易推斷出是沈逆買冰藍夜曇的那家店。
沈逆還是沒提冰藍夜曇是她特意給邊燼買的。
“這個劉吉是怎么攜帶黑魔方入了長安城,現在還未查清楚。不過李渃元已經同意屠了劉吉滿門,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說到此處,沈逆發現邊燼神色沒什么變化。
為了讓投影更清晰,沈逆特意關掉了頂燈。
黑暗的屋子里,投影冷光覆蓋在邊燼的臉龐上,讓她看上去像罩了一層虛假的金屬外殼。
邊燼對李渃元的決斷不予置評,沈逆接下來的話倒是讓她略有驚訝。
沈逆道:“不過劉吉族人沒死。今日一早他們被南衙護衛隊押送出城,打算帶到緩沖帶無人區處決,半路被人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被人救走?劉吉一族獲罪的有多少人?”
“五十三人。”
邊燼思索著,“此事關系重大,南衙護衛隊起碼安排上百人押解,必定各個都是高手。何人能在南衙護衛隊手中將數十人全部救走,還不留下痕跡?”
“是金吾衛銳鋒營負責押解。銳鋒營統共二百二十人,全部死在了北門西北十里地的緩沖帶。銳鋒營是金吾衛的精兵旅,能讓他們全部陣亡的起碼是龍級以上異獸。若不是異獸……”
沈逆最后這句話說得很慢,“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邊燼沉思的側臉帶著肅殺之氣,沈逆暗暗凝望,直到被投影中李褚帶著火氣的聲音打斷。
李褚在全息含華殿中上前一步,對著帷帳之后李渃元虛幻的影子朗聲道:
“南衙十六衛各支均為精銳之師,尤其是銳鋒營,多年來肩負保衛皇城與百姓的重任,功勛卓著。然而即便是最精銳的士兵亦是血肉之軀,遭遇伏擊時難免傷亡慘重。由此可見敵方必定是有備而來。或許和劉吉體內黑魔方由來相關。那黑魔方是從何途徑入城,又是如何那么湊巧被發現,懇請圣上明察!”
李褚在“湊巧”這二字上下了重音。
語畢,他那雙狼眼從作揖的雙手上方,向沈逆射來一道犀利怨毒的目光。
投影是沈逆的視角,看著投影的邊燼也被他這眼神盯了個正著。
邊燼雙眸眨了眨,“李褚為何如此焦躁?”
沈逆:……
原來師姐剛才也走神了。
沈逆道:“方才我道銳鋒營內部有細作,是細作走漏了風聲,導致劉吉一族被救走,激怒了李褚。”
邊燼默了一息。
難怪李褚吹胡子瞪眼,沈逆這張嘴盡往人痛處上戳。
沈逆:“難道不明顯嗎?李褚聯合黨羽上疏主張抄斬劉吉滿門,李渃元準奏后,人也是銳鋒營自己秘密帶走的。幾時帶走,又從何處離開,前往哪里,只有他們自己知曉。如今折亡于野,被細作出賣最是合理。我好心提醒魏王,他卻暗示黑魔方出現在長安城內與我有關,真是恩將仇報。”
邊燼讓她倒回去又看了一遍。
沈逆在朝堂上進言,一派端方不疾不徐,有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冷睿。
而此刻向邊燼復述時,個人情緒毫不掩飾,宛若來找師姐告狀的。
外人恐怕不會知道,威震宇內的靖安侯沈逆,還會在師姐面前展現小孩心性。
李渃元身體不適,連投影都屏蔽了,只從全息帷帳之后傳來虛弱的童聲。
“咳……銳鋒營折亡之事朕定會調查清楚,給魏王你一個交代。”
聽到這句話,李褚作揖的雙手微微顫了一下,連忙應道:
“謝,謝陛下。為陛下盡忠職守的銳鋒營將士們在天之靈,以及他們的家屬一定會感激陛下的。”
此刻投影畫面產生了一個聚焦。
周圍的景物都模糊了,唯有李褚發顫的雙手格外清晰,說明當時沈逆的目光凝聚在這個細節上。
繼而,焦點轉移到李褚的面部,他垂下的雙眸內的眼珠在不安地輕轉。
投影之外,沈逆本人指骨彎折著,點了點自己的唇。
難怪大家都不喜公開記憶模塊里的影像。
就連當時聚焦什么都展現得一清二楚,內心活動無處可藏,是挺讓人不自在的。
邊燼道:“李渃元一向不喜李褚在朝中營私植黨,特別是他和南衙十二衛聯系頗深。李褚被你激將這一下貿然辯解,倒是將自己和南衙十二衛同惡相濟的關系展露到明面上。李渃元說要給他一個交代,他便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想彌補為時已晚。師妹這招激將用得精妙。”
的確如邊燼所說,沈逆不喜李褚,一有機會便暗中給他使絆子。
沈逆本不愿承認自己針對李褚,感覺“針對”一詞都高抬了他。
是他自己愚蠢冒進,怪得了誰。
可邊燼這么一夸,沈逆通體舒暢,將“精妙”這兩個字穩穩接到心里。
投影中,沈逆的視線會時不時落在帷帳后的那團陰影上,似琢琢磨磨。
邊燼:“師妹是否覺得此次銳鋒營折亡太過蹊蹺?”
沈逆輕輕頷首,“銳鋒營的校尉是李褚一手提拔上來的,整個南衙十二衛中銳鋒營和李褚走得最近,又最為驍勇。若我是李渃元,銳鋒營便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要除,但不好明目張膽地除。押解劉吉闔族出城便是拔刺的好時機。或許,暗中誅殺銳鋒營的正是李渃元的人。
“整個旅被滅,回頭重組,再啟用誰當校尉又整編誰入營,那就不是李褚說的算了。安插自己的心腹進入南衙十二衛,便能慢慢調查、瓦解李褚黨羽。
“與此同時劉吉一族被控制,或生或死都不可能再出現到人前。李渃元捂住了劉吉闔家的嘴,再往外宣揚已經好好安置他們,仁帝的形象便更深入人心。得了好名聲又能打壓李褚一黨,再利用李褚來與我相互制衡,一舉數得。”
沈逆這番剖析淋漓盡致,邊燼欣賞地默默凝眸。
沈逆:“接下來就是彈劾了。”
李褚被李渃元點的這一下惴惴不安,站在另一側的某位緋袍高官使了個眼神過來,暗示他不要再在此事上糾纏。
李褚很快調整心緒,帶頭上疏彈劾沈逆。
借口便是沈逆對天子恩賜渾然不放在心上,與御賜的新婚妻子貌合神離,還在公開場合大打出手。這是對天子的藐視,實乃大不敬。若放任二女繼續輕漫皇權,圣上顏面何在?長此以往上行下效,惡風必成。
李渃元長嘆聲從帷幕之后傳來,繼而幽然一問:“沈卿,你是否對這樁婚事不滿?”
即便李渃元依舊是溫吞的語勢,沈逆也明白這一問的分量。
沈逆躬身正色應道:“陛下御賜良緣,微臣自然非常珍視。”
李渃元:“哦?你們尚未圓房,朕還以為你們對朕心懷不忿呢。”
邊燼看向沈逆:“李渃元這話說的肯定,不像只是試探。”
沈逆:“畢竟你我常年在外征戰,長安城內根基不穩。除了萬姑姑,其他侍從都是李渃元賞賜的。這侯府內外恐怕早就被滲透如篩糠,芝麻大小的事兒都會被記錄上陳。大婚那日洞房的鬧劇也只能撐得一時,之后咱們相處的狀態,明眼人一看便知。”
投影中沈逆矢口否認,李渃元強硬道:“朕聽聞你與邊燼余怨未了,可此婚是朕所賜,沈卿若是不將朕的顏面放在心上,也別怪朕無情。”
沈逆應喏,李渃元聲音恢復了溫和。
“你們既已成親,雙妻自當琴瑟調和。沈卿,朕不希望再聽到你與邊燼感情不睦的參劾。”
沈逆嘴上應承,不免覺得好笑。
當初這門婚事是她自己討來的,向李渃元討敕旨,不過是為了堵住李褚想要納妾的齷齪心思而找來的借口。
更有“暗查”邊燼“叛國罪”一事。
如今李渃元卻將其當成敲打沈逆的籌碼。
沈逆功高蓋主,李褚拉幫結派,溫吞的李渃元之前未對他們展露過獠牙,一直暗暗蟄伏,尋找良機,讓沈逆和李褚相斗,相互制衡。
邊燼看到此處也是一言難盡。
“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到他們這兒成了大打出手。”
沈逆口上說:“無稽之談。”
心道,就是,你單方面家暴我,我才沒有還手。
話都到這兒了,沈逆想問邊燼當時為什么要突然將她推開。
同一時間,線上朝會結束,投影中沈逆的視野里恢復成了工作室,往椅背上一靠,目光下移,投向腰間蹀躞帶上邊燼為她織的人勝,還珍視地撫摸了一下。
邊燼因為在和沈逆對話,注意力正好沒在投影上.
沈逆立即退出投影,不讓邊燼看見。
好險,以后再也不把記憶模塊的影像往外投了。
沈逆還在慶幸虛驚一場,邊燼忽然靠近:“你有什么頭緒?”
沈逆:“嗯?”
邊燼眼里落著燈光染上的一道光痕,明亮清濯。
“關于彈劾。”
沈逆呼吸緩了一道,思考的時候指骨習慣性地壓在唇下。
“李褚這次有備而來,恐怕輕易難敷衍。若是鬧到御史臺就更麻煩了。師姐你有什么計策?”
本以為邊燼會為難,沒想到她只思忖了很短的幾息就拿了主意,對沈逆說:“借你口脂一用。”
沈逆:“口脂?”
為了方便起居不去打擾邊燼,工作室里也置了一個鏡奩。
沈逆要去拿口脂的時候,邊燼道:“拿你平日最常用的那款櫻粉色。”
沈逆打開鏡奩的動作略微頓了一下。
師姐居然知道我最常用的顏色。
將那款櫻粉口脂拿出來,扁圓形小小的一罐。
一回身,看邊燼正在摘手套。
因為潔癖而常年包裹不見陽光的手凈白修長。白玉般溫潤的一雙素手,和厚實的黃棕色牛皮手套形成強烈的對比。燈光映在手背上,漫出一層水般的色澤。
邊燼安靜摘手套的動作讓沈逆怔了一怔。
目光難以從她裸.露的手上移開。
“給我。”邊燼向沈逆伸手要口脂。
伸來的還是右手。
沈逆將口脂遞給她,脫離了手套的保護,她的手看上去脆弱易折,指尖輕轉口脂的紅蓋,啟開蓋后雙指并在一起,落在櫻粉色的油脂上蘸了些顏色,隨后對著鏡子偏過頭,雙指貼在脖子處,留了兩行淺淺的印記。
到此處沈逆算是明白她在做什么了。
“師姐這是要留下親熱的痕跡,好讓旁人覺得咱們恩愛無間?”
被沈逆直白一問,邊燼微微側回眸,“不妥么?”
沈逆走近她身后,“不是不妥,而是用手指這樣弄,不像吻痕,一看便是故意點上去的。”
邊燼心道,還是師妹精通此道。
“那該如何?”
邊燼看著鏡中一前一后挨著的兩人,一個清冷一個嫵媚,明明中間隔著距離,卻像曖昧地貼合在一起。
沈逆毫無邪念地直言,如上朝進言般肅然,“自然是留個真的印記,不易被識破。”
邊燼沉默少頃,“我那處怕癢。”
沈逆也沒覺得她真會答應,還挺感激她用怕癢做借口,而不是用潔癖。
“落在隱蔽的位置,即便假一些也無礙。”
“何處隱蔽?”
沈逆將口脂拿回來,也用雙指去蘸了,隨后放下口脂,往前一步。
身體靠近,飽滿的曲線堪堪停在邊燼蝴蝶骨之后。
體溫隱隱約約往她的后背透,柔軟的觸感時不時地輕輕蹭過。
薄薄的一層距離消失無蹤,禪茶和梨花香混合成了一種復雜的氣味,專屬于沈逆的香味。
“師姐,抬頭。”
沈逆在她耳畔說的這句話,和一直想遺忘的夢中那兩句“師姐,張開”“對,師姐很乖”莫名重疊。
邊燼心頭一陣熱意翻涌,克制著呼吸不變粗重。
隨后,鏡子里的自己仰起了頭。
細膩的曲線從嚴緊束著的衣襟里往上勾勒出不安蠕動的喉頭。
這是一個暴露致命位置的危險動作,在戰場上要是露出脖頸,意味著下一刻敵人就有可能置她于死地。
這個動作本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沈逆卻還不太滿意,想要一個角度。
邊燼有些不解地往另外一邊轉,沈逆說不對,她又轉回來。
“就是這,別動。”
怕再錯過完美的角度,沈逆忽然抬手扣住了邊燼的下巴,控制她的動作。
直接的接觸讓密密匝匝如針腳的熱意,一點點從接觸的肌膚處匯聚。
沈逆的注意力都在邊燼的脖子上,沒發現她眸色漸深,單薄的耳垂全然變作醺紅。
同樣是受制,這次的感受和上回在工作臺上全然不同。
上次是羞惱,這回卻是因為接觸的面積實在太小,意識深海中產生了一個不滿足的旋渦,刮得她空虛不堪,強忍著輕顫,不想被沈逆發現異樣。
邊燼確定,上次修復的過程中出現了某種未知的意外。
她對沈逆產生了獨特的接觸敏感。
沈逆對邊燼身體的變化尚一無所知,手指從邊燼脖頸下方穿行而上,口脂冰涼粘膩的質感撫上邊燼的下頜,在下頜曲線隱蔽的內里留下一道擦痕。
蜻蜓點水般掠過,反而激起尾椎清晰的麻意。
邊燼撐在檀木鏡奩面上的手攥得更緊,掌心間是陌生的潮濕感。
沈逆的下巴懸在邊燼肩頭,仔細端詳自己的杰作,評價道:
“你一低頭就能遮去大半,還不至于一點瞧不出來。半遮半閉,反而像真的。”
某處的窘境讓邊燼不適又羞恥,她努力攏回神志,原本想做的事還沒做,但也無礙了。
她對沈逆道:“這樣一來合該過關,我回去了。”
剛要離開,被沈逆勾住了腰帶。
“師姐不給我留一個嗎?”
邊燼意外地回眸。
沈逆發紅的指尖輕轉手里的口脂小罐,原本低眸瞧著奩臺,眼波流光婉轉是勾人的媚意。
她輕輕側過臉,香軟的脖頸雪白無暇。
“我不怕癢。”
作者有話說:
就是要和高冷潔癖師姐勾勾又貼貼(2.0版)///
第27章
“我不怕癢。”
沈逆話中的意味很明顯了。
口脂罐被纖纖細指,壓回邊燼手中。
小小的扁罐在她們手中來回推渡著,攪動著暗香。
暗香像筵席上曖昧的推杯換盞,也像春宵一刻的欲拒還迎。
沈逆面上無甚情緒,實則心內有只不安分的小兔,一直往她心窩里拱,拱得她又燙又癢。
即便早就告誡自己,她這師姐不修無情道更勝無情道,已經被拒絕過一次,沒有再自取其辱的道理。
可偏偏聽聞了那些若有似無的捕風捉影,很難不去想,扎在心頭這尊永不往紅塵中看一眼的清冷圣佛,竟有可能被誰沾濕了衣襟。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沾濕她的不能是我?
在邊燼為了她不顧一切從到新聞署保護她,將她擁在懷中的那一刻,沈逆心頭那只壓抑許久的欲獸便嗅到了渴望已久的氣息,死灰之下的執念于蓬勃的邪念中復蘇。
再冷淡,再寡言,再控制著視線,危機時刻,她還是為她奮不顧身,還是緊緊將她抱住,舍不得她受半點傷害。
心頭是一腔不甘的賭性,手握著籌碼,就想賭一賭自己是否已經修煉得道,憑借著邊燼放不下的情分,能夠迷惑這尊無情神祇。
沈逆暫時不想去想自己是還喜歡邊燼,亦或者是那份不忿淤堵在心久久難散。
此刻,她只想投一顆石,問問前路。
邊燼沒有立即應她的話,認同或拒絕都沒有。
沉默的這幾息,心跳像鼓點,一下下打在沈逆的心頭。
隨后,她看見邊燼將口脂罐放到了鏡奩上,脫手。
方才還燥熱的心瞬間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密不透風的窒息感悶在沈逆心頭。
就在她呼吸不暢之時,邊燼從袖袋中拿出了一樣事物。
和她口脂罐很像的另一罐。
“給你留痕跡,怎么能用你的。我慣用的顏色和你的還是有些差別。”
邊燼慢悠悠地轉開自己的口脂罐,為自己雙唇補了一層薄薄的顏色,也沒看沈逆,宛若畫師在精心繪制自己傳世之作。
沈逆沒想到經常素顏的邊燼會隨身攜帶口脂罐。
的確有些差別。
沈逆的唇色是櫻粉透亮的,邊燼時常素顏,但若上妝,慣愛成熟的絳紅。
沈逆這顆聰明的腦子難得轉不過來,還未理清邊燼的意思,邊燼的紅唇已經貼近沈逆剛剛“指導”過的相同位置。
只不過是撒嬌般地耍個賴,即便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能逗弄師姐也算怡情悅性。
畢竟師姐從不逗弄妻子,這調弄風情的活兒自然落在沈逆的肩頭。
她只想看邊燼自己提出的決策要如何艱難敷衍過去,未承想,小小石子投出去,竟引來洶涌的潮水。
沒有平淡的敷衍,只有忽然的靠近。
沈逆暗驚時往內倒抽一息,邊燼的香味登時在她的鼻腔內蔓延,轉眼間占據了整個胸腔,耳尖很快被那香味催熱。
后腰抵在紫檀木的鏡奩臺邊,以為邊燼終于被她惹出了火氣,懂得來戲弄她了。
誰知下一刻脖頸的皮肉發緊,滾燙的唇面當真緊緊吮上來。
或許是太少做這等事,上天遁地的邊總都督居然沒控制好力道,身子往前少撲,前傾得像失去重心。
沈逆以為她要摔跌,自己坐到了臺面上,雙手箍住邊燼的腰肢,穩穩護著。
邊燼其實暗中控制著平衡,被沈逆扣住了腰,以為下一刻就要將她擁入懷中。
想象中的緊擁并沒有發生,原本自認妥當的力道因為這個小小的事故被打亂,吸吮的勁力拿捏失了分寸。
對情事本就一竅不通的邊燼,竟硬生生地在沈逆脖子上咬了一口。
酥癢和微痛感軋過沈逆的肌膚,擠得她脖頸彎折。
無法想象師姐那雙絕對純凈的唇齒正在對她做這等凡俗情事。
被吮弄得渾身滾燙之時,咬合感又倏然絞住她,沈逆“嗯”地漏了半聲。
邊燼知道自己這下下口重了,沈逆該疼了。
熟練地攬過沈逆的腰,從她腰間往上撫,撫到頸部再慢慢挲下來。
她的小阿搖,但凡受傷了,或者委屈了心里不舒服的時候,她都是用相同的手法安撫。
撫過幾道小阿搖就會笑了。
此刻沒輕重自己將人咬疼了,邊燼不自禁地用曾經的手法去安撫。
撫了幾下,沈逆臉上笑意沒有,倒是被她弄出了春色。
待那唇色沾穩,一個鮮紅的吻痕燙牢后,邊燼的唇沒有留戀地抽離。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沈逆望著邊燼的眼眸里還有些渾癡不解。
邊燼見沈逆雙頰潮紅,鏡中的自己也不遑多讓,只道:“這成了罷?”
沈逆不知自己發出了個什么聲音,邊燼“嗯”了一下,說:“做戲做全套,情意盒也得假裝用一用。我先去寢屋,你一會兒過來。”
沈逆又說了什么,依舊沒入邊燼的耳,也沒去想為何兩人同處一室又要去往同一處,還非得分開走,就推開工作室的門,迎著屋外冷絲絲的凍氣快步而出。
離開得太過匆忙,連口脂罐和手套都忘了帶。
院中,一名仆役正在修理廊間的暖燈,兩位侍女將雪沫掃盡。
這漏了似的天終于在幾場暴雪后見晴,大家都樂得出來暖暖僵冷了大半個正月的身子。
見邊燼從遠處走來,紛紛對她見禮。
一向和藹的夫人今日有點兒怪,沒應也沒看她們,攥著氅衣邁著長腿一晃而過,轉眼入了寢屋。
紅襖小侍女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夫人怎么了?被風吹了么,臉這般紅。”
另一位手持竹帚的侍女忍不住發出“哎喲”的一聲驚呼,用胳膊撞她,隨即神秘兮兮地靠近小聲說:“你這憨頭憨腦的,別說傻話,笑得我肚子疼。你沒看到夫人剛從侯君的工作室出來嗎?兩個人在里面待了好一會兒了。雙妻倆在房間里能干出些什么臉紅心跳的事情來?”
紅襖小侍女未經人事,被這么一提點恍然大悟,“噢”了一嗓子后捂住了發紅的臉。
兩人像兩只小雀般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悄悄話。
角落中正在撈池塘落葉的瘦高侍女抬起眼眸,左半邊臉是黑色的金屬義面,左眼深紅中鑲嵌著一顆黑色的瞳仁,這是廉價的義眼款式。黑色義眼變焦時會發出微弱的機械聲,她暗暗窺向寢屋,用義眼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立即使用加密軟件傳送給某個高級別的私密賬號。
邊燼進了寢屋正要關門,卻見自己一雙手毫無保護,微怔后用腳將門踢上。
靠在門后,闔上雙目。
所以,不止是被沈逆觸碰,主動去觸碰沈逆也會有同樣的過激反應。
她只是想驗證一下,沒想到讓自己更加局促。
只是驗證一下。
她在心中再次對自己重復這句話。
仿佛在對內心某個不可違抗的指令解釋今天對沈逆的所作所為。
從窗口往后院的浴池里眺去,熱氣正蒸騰。
每日萬姑姑都會命人打理浴池,因為侯君時常日夜顛倒,在工作室里一悶就是好幾日,不知何時出來。雖說工作室內也有浴房,到底比不上這處寬敞的浴池。
每回“出關”,侯君第一要緊事就是去熱泉中驅寒。萬姑姑知道府上這二位女郎都喜潔,所以熱泉時刻都保持著能立即浸浴的狀態。
邊燼很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粘膩不潔,只想快點沐浴洗凈。
可一會兒師妹就要過來,看她莫名洗了澡會不會想歪?
即便怎么想,都不算歪了……
邊燼躊躇了片刻,有一瞬想要晚些再洗,可潔癖正在作祟,無法顧及其他,立即浸入熱泉之中。
工作室內。
電子屏幕上的光標像星辰般閃爍,寧謐的屋內唯有沈逆的心跳聲在鼓噪。
懵怔的雙眼里軟軟的,水光蕩漾。
揪著衣襟敞開些口子,好讓呼吸能暢快些。
壓抑了幾日避而不見,以為能壓一壓心潮。
結果心潮未熄不說,好一場始料未及的烈火烹油。
扶正鏡奩,湊到鏡前抬下巴,興味盎然地觀察邊燼給她留下的吻痕。
最外圍泛著淡紅,中心部位已經深紅近紫,小小一塊,和師姐本人一樣秀美可愛。
收回亢奮的心思,沈逆打算去寢屋了。
剛走兩步覺得不太舒服,又慢慢坐回來。
還是先去浴池中泡一泡吧……回頭帶著一身沐浴后的香氣和清爽去寢屋里找師姐才是上策。
若是到了寢屋,師姐想在她身上其他部位也留一些恩愛的證據,正好她干干凈凈桂馥蘭香,潔癖的師姐便找不到顧忌之處,方便她直接動口。
沒想到兩人在浴池相遇。
熱氣氤氳間,邊燼聽到了有人過來的聲響,一回眸見是沈逆。
沈逆已經在浴房內去了中衣,此刻冰天雪地就圍了一條軟毯。赤腳踏在熱巖上,待要松毯,忽然聽到那濃濃水汽中傳來邊燼的聲音。
“師妹且慢。”
熱氣太濃,沈逆根本沒發現浸在另一頭的邊燼。
熟悉的聲音乍然出現,教她神志一散,險些直接墜入熱泉之中。
人沒掉進去,毯子到底是松了,堪堪落到飽滿之下,被沈逆眼疾手快拎了回來。
這沒見過日光的雪白身子在邊燼的視野中一晃而過,凝脂般的潤透。
邊燼沒見過哪個女人的素體,平生第一次瞧見還是這樣的美態,心口酥酥癢癢的,像被乳貓的爪尖抓了一把。
知道師妹長大了,官袍之下的身材婀娜妖嬈。
卻還是第一次讓她想到了“誘人”這個詞。
沈逆干巴巴地說:“天氣太冷,想來洗一洗,暖和暖和。”
邊燼正愁找不到借口,還是師妹聰明,順著她的話道:“我也是。”
沈逆一頓怔,心道,你最好是。
“那師姐你先洗。”
沈逆倒是想和她一起沐浴,就怕自己下去,這薄面皮的師姐挨不住同池沐浴的羞赧,洗到一半將自己趕起來,沈逆也不忍心。
緊裹著身子往浴房方向去時,沈逆還幻想著師姐會不會又喊住她。
不過這次師姐沒如她所愿,沒阻止她,反而認同地“嗯”了一聲。
沈逆微笑閉眼,行罷。
臨走時不忘說一句,“師姐當心,莫把痕跡洗了。”
邊燼似用她的話用慣了,實在好用,又學著她說:“你也是。”
沈逆回眸,霧氣中那張明艷的臉龐和烏黑的發絲沾了不少水汽,雋秀如詩,濕潤如畫。
“無妨。”她聲調里帶著毫不忌諱的甜媚,刻意教人心發軟,“我這處的痕印牢得很。若是消了,師姐再幫我弄便是。”
作者有話說:
小狐貍:計劃通●u●
第28章
二人前后沐浴完畢,沈逆從熱泉中起身,用柔軟的毯子拭去身上的水跡。
厚實的冬日寢衣裹住身軀,骨肉被浸出舒服的熱意,出了一層細汗。
這套寢衣也是婚前沈逆親自選料、定款,差人手工做的。
與斗篷一樣,和邊燼是同款不同色。
她的是青蓮紫,邊燼是海棠紅。
整衣是大面積的單色,沒有明顯的紋案,只有袖扣有兩朵銀絲暗線繡成的連理枝。
和斗篷上的圖紋一致,低調又典雅。
雙妻二人若是同桌共飲同時伸出手,這連理枝便很容易拼成一副完整的圖案。
冬日寢衣是夾襖長衫,里面一根細腰帶銜結,外面粗腰帶固定,無論脫穿都很方便。
高個子如沈逆和邊燼,長衣上身,飄逸若仙。
推開闊別幾日的寢屋屋門,里面流蕩著清新的梨花香。
邊燼坐在床邊背對門口,長至腰際的黑發半干,就這么隨意地散著。
背影細細一條,斯文安靜。
原本放在床邊案幾上用來妝點門面,實則只在新婚之夜被誤開過一次的情意盒,如今終于又一次被臨幸。
沈逆無聲將邊燼的口脂罐和牛皮手套放上案頭,覷到她戴了一副新手套。
是沈逆從未見她戴過的黑色手套。
和防寒的牛皮手套相比,黑手套明顯更輕薄、貼身。
套口正好卡在手腕最突出的那節骨頭前,指骨和骨節在手套下若隱若現,優雅隨意地伸展著的十指憑空又修長了許多。
沈逆的注意力跟著那雙手落到了情意盒銅扣上。
銅扣被食指向上撥起,“咔噠”一聲,鎖扣完全展開。
邊燼打開沉甸甸的木質盒蓋,往盒中脧一眼,很快轉回目光,望向沈逆,“該如何瞞天過海?”
假裝恩愛這邪門小事從邊燼那張正經的口中說出來,宛若要漏夜突襲敵營般危險肅然。
沈逆將最上方粉色包裝的事物捏起,小小的扁狀方形包裝像市售零嘴般連成一長排。
七只連包,還有清晰的易撕線。
洞房當夜,邊燼打開盒子的時候就看到過它,粉粉嫩嫩的包裝,奇異的形狀和上面流著汗冒著桃心的人臉表情,讓她疑惑不解這是何物。
如今依舊不明所以。
邊燼沒去碰,只從沈逆身后問:“這是做什么用的?”
無論怎么用,肯定是做那事用的。
她好奇,但不想碰。
“相思套。”
沈逆拆下一只,隨意抓了幾翻后,再沿著易撕線撕開。
“相思套?”
邊燼本能地重復那三個字,說完后很快從語義上知曉了它的作用,雙唇緊抿回去。
頗為嫌惡。
可惜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沈逆偷偷瞧邊燼的神色,心道,師姐連說出口的話都有潔癖的毛病,還是老樣子,仿佛污穢的字也能臟了她的嘴。
這樣一雙澄凈的嘴,方才居然在她脖子上胡作非為地吮著。
思緒有一瞬間被邊燼吮她脖頸的記憶抽離。
沈逆的記憶太好,每一份酥麻、潮濕的感受,都駐扎在她腦子里,輕易就能喚醒。
沈逆定了定心神,那頭邊燼嫌棄著,偏偏又好奇。
“雙妻之間,如何用得著它?”
縱使過往種種細節里藏著矛盾點,交錯復雜,可沈逆聽邊燼疑惑,說明她對此道陌生,心情便是說不出的好。
“用得著。”
邊燼臉已經給自己問紅了,“用于何處?”
沈逆目光里帶著意味深長,落到邊燼的手上。
感受到沈逆的暗示,邊燼心中一亮,明白了,眉心是折了又折,將手握成拳頭,默默藏到身側后方,坐在那兒都有些不安穩。
沈逆輕描淡寫一語,“師姐是不是根本不知曉女子之間如何恩愛?”
被這么露骨一問,邊燼冷言應她,“不行么?”
又使起了小性子。
沈逆意外地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邊燼的小性子。
不用顧及什么和藹周全的大師姐形象,也不用事事都了若指掌。
就在她面前展露真性情,唯有她能看見邊燼逞性的可愛模樣。
沈逆開心應了個“行”字后,將揉皺的相思套從包裝內抖出來。
她也不想直接用手碰,抖落到床與案中間隱晦的縫隙里。
掉落的位置在床榻上不容易發現,收拾屋子的人還是很容易看到的。
邊燼瞟過去,琢磨了一下便讀懂沈逆的意圖。
不丟在明面上,因為她們都不邋遢,不會隨手亂丟東西。
落在不好察覺之地,反而像情難自抑后的失控和失察,更可信。
心中剛有夸贊她的想法,立即皺了眉。
師妹的聰穎真是面面俱到,這種事也很有經驗。
正在忙碌的沈逆并不知曉邊燼對她的腹誹。
沈逆之所以在床笫之事也游刃有余,真和邊燼脫不了干系。
當初被邊燼拋在師門那些年,苦學機械工程和兵法之余,冗長枯燥的夜里,沈逆時常泡在萬維網上,沒少看不正經的讀物和影像,打發時光。
邊燼一手將她帶大,及笄之前與她談論的是孔孟,讀《詩經》《楚辭》,讓她念的都是束身自好的清正之學。沈逆也有心在師姐面前表現的玉潔冰清,一派白圭無玷招人喜歡的好模樣。
邊燼離開師門后,沈逆一頭扎進渾濁的網絡,將邊燼在意的純粹清白染得五顏六色,頗有點被拒絕之后的破罐子破摔。
現在想想,當初的確是小孩心性,有點可笑。
也幸好誤打誤撞弄懂了一些事。
不然此時此刻,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又揉抓、拆開一包,拿一只用壞的電子筆將相思套從包裝中勾出來,先把包裝丟進距離床榻最近的渣斗內,再將它本體拋進去。
拋完之后沈逆還站在原地,似乎在猶豫什么。
邊燼:“怎么?”
“兩個,夠嗎?”
邊燼:“兩個,不夠?”
沈逆抬手比了個“二”。
“兩個代表兩次。”
邊燼不是很想談論這種話題,但眼下這是她們唯一需要解決的問題。
邊燼臉色有點不太好看,“這個我能猜到。”
“所以一夜才兩次,不太合理。”
邊燼:……
又不能直接問她幾次才合理。
有些事在別人身上合理,在沈逆身上未必。
一些思緒從邊燼的腦中擦過,再開口聲音也變得悶悶的。
“那你和你的戀人們都是幾次,你就弄幾個。”
沈逆被她堵了個正著,這思路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沈逆很誠懇道:“師姐,我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戀人。”
邊燼:“哦,就當是吧。”
沈逆:……
當初說談過幾次戀愛的是自己,吻痕怎么弄她也更懂,遑論這會兒還在為邊燼解答相思套的用處。
別說是邊燼渾然不信,就是沈逆自己也覺得百口莫辯。
當初自己挖的坑,如今坑越來越深,填不上了。
沈逆再次嘗試,“我真沒有跟旁人戀愛過。當初是氣話。”
邊燼抬眸看她,“你不需哄我。現在沒有戀人便好。”
沈逆:。
算了,先布置眼下。
也不知是氣自己當初口不擇言,爭一些不必要的強好一些沒道理的勝,還是怨邊燼這顆榆木腦袋。
沈逆一口氣將相思套拆了五六個,用同樣的手法投到渣斗內。
邊燼看那數量,皺眉道:“我用不了那么多。”
沈逆頭也不回,“我用得了。”
邊燼被噎了一下,思索了一會兒平靜道:“師妹,你剛才已經拆了兩個,現在又加上這么一堆,太過夸張了。若是布置完沒人相信,怕是白忙一場。”
沈逆轉身,沉默地盯了她一會兒后,忽然往她面前走。
邊燼坐在原處微動,仰頭看沈逆。
沈逆單臂撐在她身邊的床架上,“師姐,女人和女人可以一直做,做通宵都行。”
沈逆的話太直白,靠得也太近了,邊燼沒繼續看她,將臉轉開,藏起已經發燙發紅的耳朵。
不想知道沈逆這方面的本事為什么這般大,更不想去想沈逆和誰歡愛到天明。
邊燼平聲道:“知道了,那便依你。”
沈逆見邊燼好像不甚感興趣,只能收回心思,看看這臥房里還有什么可以布置的。
邊燼從情意盒里拿出一串銀珠。
每顆銀珠還不一般大,連成長長的一串,尾端包裹了一截粉色小羊皮,應該是方便拿握。
她不想去研究這玩意究竟該怎么使用,反正讓它留下點使用過的痕跡就好。
邊燼將中間的兩顆小銀珠捏得微微變形,再輕輕扯了一扯,連接銀珠的線扯到有些松動,假意經常使用,然后放回情意盒中。
沈逆默默看著邊燼這一系列操作,莫名腿軟肚子痛。
折騰了半天,邊燼說:“今日是沐休,市集人不少,別浪費了咱們的精心設計。”
說著點了點自己脖子上的痕跡。
沈逆沉默一息。
看來今天師姐是不會突然興起,再在她其他地方也留下點痕跡了。
行罷,就當這澡是純粹清潔。
沈逆贊同了邊燼的提議,邊燼去瞧沈逆的脖子。
脖子上的吻痕已經徹底變成一塊紫色的印記,說沈逆的脖子是被刺了一劍估計也沒多少人會懷疑。
邊燼以前只知道自己下手狠,沒想到下嘴也沒輕重。
聽說在肌膚上留下吻痕需要用點力氣,她已經控制過了,居然還是用力過猛。
沈逆的脖子比她在北境砍過的要嬌嫩許多。
邊燼:“你確定要頂著這痕跡出去招搖過市?”
沈逆心道,不是你提議的么?
不舍得讓邊燼的提議落到地上,順著她的思路倡議。
“越多人看到越好,不然我們為何要折騰這番?”
邊燼沒反對的理由,兩人換了外衣準備出門。
出門前沈逆想了想,裝了杯水過來,正要往床上澆。
邊燼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更直接點的證據。我沐浴之前就支開萬姑姑去市集采買了,一會兒我會讓侍女進來收拾屋子,換換床褥。無論細作是誰,肯定會傳到細作的耳朵里。”
經過這大半個時辰的熏陶,邊燼已經能很快理解沈逆的意思。
邊燼:“可是剛被彈劾就做得這樣多,不明顯嗎?”
沈逆聳聳肩,“我們只是要留下證據堵住魏王等人的口舌罷了。自然是越明顯越好。”
邊燼“嗯”了一聲。
沈逆見她同意,就要潑灑。
邊燼說:“潑在你睡的那側。”
沈逆:……
作者有話說:
沈逆:怎么給自己挖這么多坑(寬面條淚
第29章
沈逆將水灑了一些在自己睡的那側,邊燼系著斗篷軟帶的時候還在悄悄留意她的操作。
竟灑了半杯下去,邊燼心道,弄這么多?
原本想問,話到嘴邊過了一遍,沒出口。
算了,不想知道。
沈逆的操作還沒完。
灑完半杯水后,用吹頭發的吹風機將剛才弄濕的地方吹得半干,再弄皺一些,營造有人在上面又躺又碾的效果。
最后把剩下的半杯水灑到了邊燼那側。
邊燼:……
沈逆:“咱們這么恩愛,難道湊不出一杯水的分量嗎?”
“你跟我說這些作甚?”
沈逆慢悠悠地穿斗篷,“看你一副很想知道的樣子。”
“我沒有想知道。”
沈逆一邊應著“那算我多嘴”,一邊從窗簾縫隙往外看。
有個侍女蹲在院角,將花圃中被雪壓爛的植被換走,種上新的植株。
從沈逆進屋起這人就蹲在那兒,幾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這點活還慢吞吞的沒干完。
那植株插得歪歪斜斜,全部擠到一塊兒,別說長成之后必定顛顛倒倒的難看,就這密密匝匝的間距恐怕都無法成活。
這樣的園藝技術,還能混到侯府當差,李渃元在派她們來監視之前都沒進行侍從該有的崗前培訓?
前陣子各種事情實在太忙,加上注意力都在邊燼的狀況和黑魔方上,沈逆的確沒精力一一觀察。
加了這么久的班,是時候清掃一下居所的灰塵了。
邊燼推開寢屋的門,蹲在院角干活的侍女聽到了身后主臥傳來的動靜,那兩個人應該要出來了。
她抬起臉,紅黑色的義眼從眼眶里慢慢往外突,向后方微微旋轉,用耳朵當做掩體,正好能看到邊燼和沈逆敞開的屋門。
她知道院子在不久前剛裝了高清攝像頭,可她窺視的舉動非常隱蔽,且算好了夾角,就算高清攝像頭也未必能捕捉到她的舉動。
隱蔽的監視鏡頭對準了主角。
邊燼低頭假意撣斗篷,掩住了雙唇,不讓人能讀出她的唇語,邊撣邊說:“她在拍攝我們。”
沈逆也發現了,“哎呀”一聲,刻意踢到了門檻,整個人往邊燼的懷中倒去。
邊燼沒想到沈逆會這么做,下意識扶住。
已經猜到師妹又要使壞,可當沈逆真的撲進她懷里,依舊弄得她一恍惚。
沈逆雙臂交叉在邊燼的腰間,往她懷里貼,像只戀主的貓。
撒嬌撒得非常刻意,沈逆確定邊燼能知道自己的意圖,但旁人不了解她,未必看得出有演戲的痕跡。
邊燼知道她使壞是一回事,從未見過她這番嫵媚動人的模樣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她的戀人面前,也會展現這樣的情態嗎?
忽然躥升的陌生占有欲,讓她心內漫過一層清晰的酸意。
沈逆輕輕抱了一下,隨后就準備撒開手。
忽然肩頭被摟住。
沈逆思緒一頓。
她的確是想耍個壞心眼,看看冷淡的師姐被纏住的時候被露出什么表情。
沒想到……
邊燼看向遠處,只說:“既然是恩愛雙妻,總不能把你丟出去。”
所以她現在摟著腿軟的沈逆,合情合理。
沈逆沒再說話,樂得讓邊燼抱。
兩人就這樣迎著歆慕的目光,橫穿侯府。
坐入馬車的過程中,沈逆在思考一件事。
師姐當真這么嚴謹,管殺管埋。
還是有什么旁的情緒?
進了馬車,車廂一合,沈逆還維持著被她抱著的姿勢。
邊燼看向懷中人貼在自己胸前的姿態,俯視的角度讓她的五官也產生了一點變化,竟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曾經這樣哄著沈逆在懷中入睡,不知多少個日夜。
那時她是沈逆的全世界,沈逆也是她刀尖舔血的人生里,支撐她一定要活著回家的最大牽掛。
一晃多少年。
今夕何夕。
沈逆本來還想再賴在邊燼懷里一直到集市。
邊燼卻發話了,“自己坐。”
沈逆只能坐好,若無其事地翹起腿,打開電子表投了個自拍鏡頭出來,拉到自己這側,對著車窗外透進來的自然光美美自拍。
邊燼靠在柔軟的椅背上,用眼角瞟了她一眼說:“你好像拍到我了。”
“我故意的。”
沈逆看了一下,剛才拍的三張照片里,她的臉是畫面的主體,邊燼那張清冷的側臉在角落里,若隱若現。
要不是邊燼得到沈逆本人的回答,可能真的會以為她是在自拍的時候不小心拍到了身后人。
沈逆要的就是這種不經意拍到的效果,三張里面選了邊燼正好默默看過來的那張,編輯了一行字:
【難得放晴,與夫人同游。】
隨后手指一動,發送出去。
邊燼:“你把照片發到什么地方?”
“萬維網上年輕人最喜歡去的社區。之前內廷幫我開的官方賬號,鼓勵我多多發一些日常消息,和百姓們互動,塑造和藹可親又可靠的總監事形象,同時還能拉近與百姓的距離。作用大概和通天火輪一致,都是興國安邦的手段吧。”
“結果你沒用來給自己塑造良好形象,反而用來傳播恩愛的細節。”邊燼淡笑,“太荒唐了。”
沈逆:“別人盯著咱們床幃,監督咱們歡不歡愛就不荒唐嗎?”
“咱們歡不歡愛”這半句話讓邊燼有點走神,沒應她。
馬車自動行駛到東市泊馬場時,沈逆那條動態下面已經涌進來大幾千的留言。
這算是她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一齊露面,百姓們最是喜歡吃瓜看戲,對這場轟動帝國的婚事不可能不好奇。
大部分人都在驚訝,難得的好天氣,靖安侯居然會和指婚的妻子一同出游?莫非兩人關系并不像傳聞般惡劣?
照片里的沈逆美艷嫵媚中帶著可愛,背景里的邊燼依舊和她曾經少數幾次露面時一樣的冷感十足,看向沈逆雖不帶笑,眼神里莫名有種寵溺。
這還不是天仙配?
沈逆下車時快速刷了一下評論。
正襟危坐的邊燼眼神好使,看到了“寵溺”,“天仙配”這幾個字,很快收回目光,心里星星點點浮起些奇怪的滋味,有點開心。
兩人一前一后下車。
今日天氣晴好,東市作為京城兩大集市之一,沒有想象中的熱鬧。
大概是關于黑魔方似是而非的傳言,已經在李渃元的認可下往外散播。
箱水母在萬維網上造成了一時的巨震,內廷官方出來辟謠,說那是敵國的恐怖組織投放的炸彈,與黑魔方無關。
可是網絡上有大量近距離接觸水母的視頻和圖片。
視頻里能夠清晰看到,半透明的箱水母體內的內核在不安地抖動。
和感染了黑魔方病毒的玉璧一模一樣。
會造成恐慌的言論大部分已經被禁止傳播,但是還有小部分長時間滯留在萬維網上,并且順利流傳到了民間。
內廷想要封禁的,從來都不可能有留存的余地。
同樣,如果內廷想要推波助瀾,讓某件事情突然爆發,或者在暗中慢慢發酵,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沈逆見路上行人已經沒有上元節那日的歡愉,再次變得疑神疑鬼,行色匆匆,街道冷清蕭條。
“人這么少,看來咱們這出恩愛的傳播效果有限了。”沈逆頗為遺憾。
邊燼安慰她:“沒事,你已經大肆傳播過了。”
沈逆:……
街道上冷清的另一個原因,一大半的人都被公告牌吸引過去。
公告牌坐落在市集最醒目的入口處,是一個邊長三丈的大型立方體,四面都是屏幕,只要經過東市門口一定能看見公告牌。
公告牌常年被商賈廣告、政府通知和通緝懸賞所占據。
此刻的公告牌上正刊登一張巨額懸賞。
通緝犯是一個模糊的黑影,在畫面中一閃而過。
因為速度太快,高速攝像頭都沒能追上那人的動作,活生生拍下變形的輪廓。
【緝拿要犯懸賞榜】
法者,立國之本也。法立,有犯而必施。大唐盛世,天網恢恢,今有要犯以身試法,特發此榜,懸賞緝拿。
名字:未知
性別:未知
年齡:二十至四十歲
體貌特征:一身夜行衣,身量五尺七寸至七尺之間,疑似具有高等級戰斗天賦。
罪行簡述:殺害金吾衛銳鋒營二百二十人于北門西北十里的緩沖帶無人區內,后往城內方向逃遁無蹤。不排除已經混跡城中。
朕聞之震怒,特下旨懸賞緝拿。凡能提供惡匪行蹤線索者,賞銀百兩;能生擒惡匪歸案者,賞千金,封爵賜地。若有線索隱匿不報、私藏惡匪或通風報信者,與惡匪同罪論處。
望廣大百姓齊心協力,共助朝廷緝拿惡匪,護我大唐法紀,共創盛世太平。
此榜自發之日起長期有效。
欽此。
李渃元
貞觀廿二年元月二十一
別家皇帝都是御筆親書,李渃元大抵是對自己一手難看的字跡心中有數,用了打印稿,就最后自己的名字是親筆寫的。寫得和她那張稚嫩的臉一樣,橫平豎直,幼稚可笑。
沈逆在邊燼耳邊嗤笑一聲。
“什么都沒看清就發布懸賞,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邊燼聽她口無遮攔也覺得有趣,嘴角微彎時,身后傳來一記冷哼。
“靖安侯要是無所事事只會信口開河,不若去抓抓匪類,也算是為長安百姓安危做一點貢獻。”
沈逆和邊燼同時往后瞧,是麗景門的竇璇璣和房判。
沈逆“咦”了一聲,“幾日不見,竇女郎房女郎怎生這副模樣。”
她的語氣是陰陽怪氣了一點,可說的也是實話。
竇璇璣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憔悴了兩圈,發髻上還沾著一片不知從哪兒帶回來的新鮮樹葉。
房判戴著帷帽看不到雙眼,但那帷帽上一大片泥水噴濺的痕跡格外醒目。
本該挺括的麗景門官服潮濕褶皺,兩個人的確可以稱一句“狼狽不堪”。
竇璇璣剛才那不大不小的一聲吸足了周遭的眼神。
原本被懸賞榜抓去注意力的百姓們,聽到“靖安侯”的名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真的是前些日子剛在新聞署露面的靖安侯,本人比屏幕上看著還要動人幾分。
與她同行的自然就是御賜的妻子邊燼。
原來剛才在網上發的照片不是做做樣子,還真攜手出來約會了。
周圍人暗暗投來打量的目光,“好配好配”這個詞時不時蹦進邊燼耳朵里,生生將她耳朵給說紅了。
竇璇璣聽沈逆還敢問她怎么這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黑魔方驟然降臨京師,天子命麗景門全力協助南衙十二衛暗中排查城內是否還有黑魔方活動的跡象。務必做到地毯式掃蕩,挨門逐戶搜撿,不可有任何錯漏遺留。
南衙十二衛有萬人之多,麗景門也有百人,加在一起人數已不算少。可南衙十二衛的職責是拱衛京師,侍從天子,守衛皇宮,不可能全部調撥去排查黑魔方。
更何況,即便南衙十二衛的人數再多一倍,坐擁兩千多萬人口的超級京師依舊復雜難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完的。
原本李渃元給她們一個月時間,誰承想沈逆連夜一份奏疏遞上去,說要調用最高研發署的星河鉻素,在原本的城防位置燃起一片臨時防護墻,暫時將黑魔方困在城內,迅速掃蕩扼殺,以免它逃到城防之外。若是逃走,再伺機暗中潛入,當真防不勝防。
李渃元否了沈逆想要公開黑魔方的提議在先,這回不好再駁。
而且她說得在理,一個月時間太長了,不知還會死傷多少。
李煽聽聞沈逆居然惦記上了她的星河鉻素,連夜上奏,痛心疾首說最高研發署的星河鉻素少之又少,極其珍貴,是她當年冒著生命危險去采集回來的,不能都給了沈逆,否則往后重要研究無法進行。
李煽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把沈逆堵在最高研發署的門外,恐怕現在城防的地基已經建好。
是她耽誤了進度,如今再對上沈逆,強硬不起來。
沈逆知道李煽理虧,便得寸進尺跟她討價還價,順利討了五斤,幾乎掏走總量的四分之三,統共夠臨時防護墻燒上七日。
李渃元那頭也將一個月的期限縮短到七日。
令出惟行,竇璇璣和房判已經連續三日沒有睡覺了。
再冷酷的死士也扛不住不眠不休,再這樣下去得過載而亡。
整個南衙十二衛和麗景門不少人對沈逆恨得牙癢。
竇璇璣先前對沈逆那一丟丟好感,也在這神勞形瘁的三日里消磨得半點不剩。
可沈逆的提議又是為了京師百姓安危著想,別說是竇璇璣,就是麗景門門主都沒二話。
此刻見到這只渾身心眼的臭狐貍,竇璇璣懶得搭理,也知自己根本說不過她那張伶牙俐齒的嘴,何必自取其辱。
今天還有半個坊要查勘,只留下“拜你所賜”四個字后便和房判一同離開。
邊燼好奇,“為什么她說拜你所賜?”
沈逆就將自己呈文之事說了。
邊燼:“……希望今日在市集上別遇到永王。”
沈逆目光從懸賞榜上“或有高等級戰斗天賦”幾個字上收回。
“放心,她老人家現在一定在研發署里忙得焦頭爛額呢。”
兩人隨意在市集逛逛,再去旁邊的古玩市集溜達溜達,今日的“恩愛”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兩人原本一前一后走著,邊燼腳步快得像是要去刺探敵情。
沈逆無奈地向她后背喚了一聲:“夫人。”
邊燼聽到這個稱呼就像接收到某種指令,頓時意識到自己太習慣獨自行動,還沒適應身邊多了一個人,走快了。
緩下腳步,和沈逆并肩同行。
迎面走來一對雙妻。
那二人穿著同款襦裙,十指相扣耳鬢廝磨,恩愛非常。
相比之下,沈逆和邊燼中間還隔著大半個人的距離,就像兩個不小心走到一起,下一息就會分道揚鑣的陌生人。
沈逆的手落進邊燼的余光里。
邊燼的指尖動了動。
戴著手套觸碰的話,應該不會太難熬吧。
正在猶豫要不要牽上去的時候,沈逆先一步握住她。
暖意從掌心蔓延,邊燼被她這一牽,中間的距離登時消失無蹤。
目光從浮云落到樹梢,再從一顆顆行人的腦袋轉到屋頂,走得慢了才發現,這些年長安城還是有些變化的。
她和沈逆就像最最尋常的伴侶,于溫暖的午后,無所事事地穿行在一條條窄巷中,共同虛度著一段擁有彼此的時光。
路過一間古玩店,本來沒打算進去,那老板“喲”了一聲,腦袋從屋子里探出來,對邊燼道:
“這位女郎,說來也巧,我后來又找到一個同款!不要來看看?”
沈逆看向邊燼。
邊燼都快忘了那顆想送給沈逆卻沒能送成的水晶球,不自在地說:“不用了。”
大概是這些日子生意實在太不好做,被拒絕了老板還在極力推銷。
“和上次你買的那個是同款,還是全新的。你不是說要送給妻子,找了很久么?這款肯定更合你妻子的意。”
邊燼還待再拒,沈逆先一步進了店,“看看我的禮物去。”
邊燼暗中握了一下拳,有些懊惱地跟了進去。
作者有話說:
逆逆:就要就要!
師姐:哎……-
法立,有犯而必施——王勃《上劉右相書》
第30章
老板熱情地展示手里的水晶球,笑盈盈道:
“看,沒有任何瑕疵,包裝都還在,保證是全新的。真是湊巧了,原本這款水晶球早就停產,上回您過來的時候那么想要,結果只有顆不成對的。老話說好事那得成雙,形單影只的多不吉利。前兩天我冒死跑了一趟蘭陵,在那兒刨了間老倉庫,虧我眼尖,還真被我發現了另外一顆,和您之前買的湊在一起正好是一對。多有緣分吶!”
即便老板為了生計沒什么時間關注時政,此刻也看出來這位俏美女郎就是老顧客的妻子,便越過邊燼,直接將水晶球遞給了妻子。
沈逆拆開包裝,看到水晶球的那刻,心頭驀然一震。
水晶球的小小世界里,白砂如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飄落在小小的茅屋上。
茅屋院內的一家三口面容模糊,在一起劈柴生火,相依相偎其樂融融。
沈逆靜靜地看著水晶球里的景象半晌,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她開蒙之后便知道自己無父無母,是邊燼從險惡的西極峰撿回來的。
隨著年齡一點點長大,還是個稚童的沈逆明顯早慧。
同齡孩子還在尿床夜啼,她已經開始思索自己身世之謎。
沈逆問邊燼:“師姐,我耶娘是不要我了嗎?為何會將我丟了?”
邊燼不會安慰人的性子自小就可見一斑,面對沈逆的提問冥思苦想,最后道:“他們或許不是不要你,可能和我耶娘一樣,都過世了。”
沈逆“噢”了一聲,失落之意沒有任何緩解,連續兩日漂亮的小臉上不見笑容。
用膳時給她免了菠菜,依舊愁眉不展。
邊燼想著找個小玩意讓她開心點,特意求師尊開了山門,跑了十幾里路到最近的幾個鎮上轉悠了大半日,總算找到一件師妹或許會喜歡的。
果然,小沈逆收到水晶球之后抱著看了好久,連晚膳都沒惦記。
沈逆指著水晶球問邊燼:“師姐,你說,如果我耶娘還在世的話,會和他們一樣,時常將我帶在身邊嗎?”
惹小師妹難過了一次,這次邊燼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哄她。
“這是當然,你這般冰雪可愛,肯定會將你當做寶貝,捧在手心好好護著。”
沈逆開心地笑了笑,明亮的雙眼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師姐你真好,說這些話讓我開心。我不難過了,真的。無論耶娘是不在了還是真的不要我,我現在有師姐。師姐永遠將我帶在身邊就好啦。”
那時她們倆天真爛漫,沒有隔閡沒有欲念,唯有亂世相依的純粹。
是誰打破溫馨的平衡,渴望更多,沈逆當然也記得。
邊燼心里有沒有真的厭過她,她不知曉。
但那顆當初因拒而狠心留在師門沒有帶走的水晶球已經塵封,不知去向。
如今,丟失的溫暖又被邊燼重拾。
邊燼偷偷去瞧沈逆的側臉。
見她眼眶有點發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有些濕意,便立即轉開了視線。
視線是移開了,嘴角的笑意卻隱隱約約往上揚。
沈逆瞧著手里的水晶球,怎么瞧怎么喜歡。
小小的玩物很古早很簡單,與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那些日新月異的玩意沒法比。
別說沈逆見過太多刺激和怪異,就是她自己隨手一造,也能造出個能在市場上賣爆的玩具。
可她就是很想要這份笨拙的寵愛。
沈逆問邊燼:“我可以擁有它嗎?”
沈逆那雙期待的眼睛少了熟悉的狡黠,像只沒有任何壞心思的純純小狗,等待邊燼點頭的小寵。
邊燼無法拒絕這樣的沈逆。
“可以。本來就是想買給你的。”
老板順利做成了這單生意,喜笑顏開,將水晶球里三層外三層包裹好,遞給沈逆。
沈逆道了謝,和邊燼并肩走出古玩店。
夕陽西斜,火燒一般的紅霞鋪滿整個天際,巷子里陸陸續續亮起燈火。
夜市興起,人流也多了些。
沈逆將水晶球包裝袋的拎手纏在手腕上,又用雙手抱著,生怕它會突然消失。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要走出古玩市集的時候沈逆問:
“所以上次你買的那個水晶球怎么沒送給我?”
即便沒牽手,這次邊燼也記得控制住了步伐,和沈逆保持同等頻率。
“后來不小心摔碎,就沒跟你說了。”
“是上元節,你受傷那日發生的事么?”
沈逆一猜就中,邊燼也不驚訝,她就是這么聰穎。
只好承認了。
“嗯。”
“所以那天到底為什么受傷?”
沈逆早就猜到邊燼誤會了和第五闕的關系,還在暗中巧妙解釋過,邊燼沒什么好隱瞞的,便將那日發生的事如實相告。
“當時不小心摔碎了,也覺得你已經長大,不會喜歡這么幼稚的東西。”
沈逆卻道:“我喜歡的東西一直都沒有變。”
邊燼被她這句直白的話弄得腳下步伐亂了一陣,很快不動聲色地調整回來。
兩人從大門口走出了古玩市場,另一邊,竇璇璣和房判火急火燎地從小門里轉出來。
“應該就在附近。”
竇璇璣看著手腕上電子手表屏幕,危險的紅點就在她們附近,時強時弱地閃爍著。
前兩日,竇璇璣撿了幾只半死不活的箱水母送去最高研發署,最高研發署從它們內核中找到了黑魔方。
李煽熬了幾個通宵完善了全新的虛電容殼體,能夠把極微量的黑魔方鎖在殼體中,再植進全境追蹤器內。
如此一來,無論是黑魔方迭代之后逃過了全境追蹤器的追查才進入的長安城,亦或者是通過其他任何的方式,升級之后的全境追蹤器就能再一次鎖定它的位置。
全新的全境追蹤器在最高研發署內,實時檢測黑魔方的動向,
與此同時,類似的探測功能裝配進麗景門人手一個的內廷專用電子手表中。
電子手表自然沒有全境追蹤器強大的多核心CPU。它處理能力有限,無法在大范圍內追蹤黑魔方的下落,探測的有效距離只有三丈。
只要黑魔方出現在三丈之內,手表就會提示。
“當然也不保證一定奏效。”
李煽給麗景門發手表的時候是這么說的。
“只能說是多了一層保障,該排查還是得排查。”
竇璇璣和房判原本已經去坊內摸排了,忽然手表滴滴作響,追蹤器真的運作了。
微弱的紅點像不安的心跳,黑魔方就在她們三丈之內!
竇璇璣立即通知麗景門門主和其他同僚,和房判一路跟著紅點來到古玩市集小門。
竇璇璣低頭看著手表,腳下生風急速向前,根本沒看路。
猛然撞上一人,那人下盤堅如磐石,竟將竇璇璣給撞得渾身一震,往后倒了半步。
幸好身后有房判接住她,不然鐵定一屁股坐地上。
一碗鋪了結結實實好幾層牛肉的熱湯餅,“咔嚓”摔碎在竇璇璣眼前。
被她撞個正著的李司還保持著端碗的動作。
馬上就要開動的晚膳已經碎在地上,和塵土混在一塊。
饑腸轆轆的李司也跑了好幾日,剛剛查完一條街,從睜眼到這會兒沒吃沒喝,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想填填肚子,香噴噴的食物剛到手,味兒都沒聞到就被打翻了。
打翻的人還是橫豎看不順眼的麗景門走狗。
李司甩了甩手上的湯汁,被氣笑了。
“行啊,狗鼻子挺靈的,每次都是頂煩的時候來找晦氣。上次我說了,擋路的賤狗別讓我再遇上,不然見一次我打一次……”
沒等她說完,竇璇璣完全無視她,心里罵了句“蠢賊”,隨后要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剛走出兩步,整個人被李司拽著胳膊拎了回來。
“誰準你走?”
李司犀利的眼眸里閃著危險的殺意,鼻尖緊貼著竇璇璣,捏著她手腕的力道愈來愈重。
這份握力完全碾壓了竇璇璣的力道,讓她無力掙脫,骨骼被擠壓的聲響清晰駭人。
與此同時,李司的喉嚨上也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竇璇璣拔暗器的動作極快,利刃在她被碰的前一刻已然出鞘,這是一名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死士最基本的覺悟。
匕首鋒利的尖端壓進李司的肌膚,再用一丁點兒的力氣,就會徹底割開她的咽喉。
“我要走要留,還要看你臉色?”
竇璇璣盯著李司的雙眼,微微側過臉,冷意森森寸步不讓。
劍拔弩張,兩人隨時都有可能打起來。
房判和李司的下屬趕忙過來拉開她們。
“都是同僚,別真的動氣啊。”
“都留點力氣,還要排查呢,消消火。”
這二位都不是等閑之輩,要真動起手整個東市都會被她們拆個精光。
好不容易把她們撕開,竇璇璣忍著沒去在意半斷不斷的手腕,李司喉嚨上的傷口不斷往外滲血可藏不住。
李司隨手從湯餅攤上扯來幾張紙胡亂一擦,往身后拋,紙團不偏不倚掉進渣斗內。
“別落單,不然你會倒大霉。”
李司歪著腦袋,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警告的同時也玩味地打量竇璇璣那張冷冰冰的臉,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合金脖子上。
竇璇璣完全沒興趣和她糾纏,找黑魔方要緊。
被李司這么一耽誤,原本就微弱的紅點干脆不見了。
竇璇璣和房判立即加快腳步,往剛才確定的方向尋去。
此刻華燈初上,沒有宵禁的都城長安夜經濟十分發達。
在戰爭年歲里長大的長安百姓早就學會了麻痹自己的那一套。
就算黑魔方的陰影再次籠罩這片大陸,如果明天就死,不若今日歡歌至天明。
滿街都是來買醉的,夜燈一點,市集人流肉眼可見密集了許多。
竇璇璣在一群酒鬼中舉步維艱,推推搡搡間,一個抱小孩的婦人差點被她撞倒,房判速速把人扶了回來。
抱小孩的婦人剛想說什么,看到她們官袍左肩印著的血色彼岸花,立即嚇得噤聲。麗景門的人惹不起,婦人立即離開。
“璇璣,你當心點。”房判問她,“胳膊是不是骨裂了,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胳膊的銳痛讓竇璇璣更加心浮氣躁,與此同時出了一層熱汗。
她現在沒空處理這等小事。
竇璇璣:“回頭再說,走。”
兩人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竇璇璣臉色蒼白。
紅點又開始閃爍,很近了,就是找不到。
她站在炫目的繁華夜市正中,浮光掠影如森然鬼火,每張面孔都十分可疑,卻無從分辨黑魔方究竟潛伏在何處。
“咣——咣——”
兩聲踹椅子的聲音。
原本這點尋常的動靜難以吸引竇璇璣的注意力,但她看到沈逆和邊燼的時候,渾噩的精神忽然一拔。
沈逆和邊燼坐在一家酒肆的露天方桌前,打算喝點酒暖暖身子再回家。
剛坐下沒多久,身后的稚童就開始踢邊燼的椅背。
這稚童就是竇璇璣方才不小心差點撞倒的那對母子中的孩子。
經常混跡這帶的人都認識這對母子。
婦人獨身,自己開了間酒肆忙里忙外。兒子聾啞,剛剛裝了義耳,正在籌錢想換個義喉。平時兒子離了她沒人照顧,時常帶在身邊,酒肆的老主顧都會順便幫忙照看兩眼。
這會兒夜市剛剛上人,婦人忙著張羅,稚童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從柜臺后面鉆了出來,坐在邊燼身后無人的椅子上,一下下踢邊燼的椅背。
邊燼回頭,無甚表情地看他。
稚童梳著朝天辮,手短腳短的,臉蛋被寒風吹得紫紅,有些龜裂。
不僅沒被邊燼這一眼嚇著,反而用粗短的手指指著邊燼,咧開嘴笑。
夜市里其他人多多少少看向此處,眾人的目光在稚童和邊燼之間穿梭,等著看熱鬧。
邊燼那張臉冷下來還是很嚇人的。
稚童完全沒有被嚇著不說,越踢越開心,指著她的手指也沒放下來過。
婦人剛端了酒到另外一桌,察覺到異樣,抬頭望了一眼,急忙快步過來想向邊燼道歉。
卻見坐在邊燼對面的沈逆站起身,手中多出了一根閃著銀光的六尺戒棍,長臂橫掃,一棍將稚童的腦袋搗得稀爛。
溫血飛出一道斜線,劃過婦人的臉龐。
婦人腳步驟然一頓,見兒子的腦袋變成地上的一團稀碎爛肉,怔了怔,難以置信甚至“咦”了一聲。
周圍的人全數安靜了,只是想看熱鬧,卻看到了什么?
這……
小孩是煩了點,可,直接把腦袋打碎?
沈逆冷漠地盯著地上那攤爛肉,目不旁視,把水晶球塞進外衣口袋中,拉鏈拉到底,口中道:
“竇女郎房女郎,疏散人群。”
竇璇璣和房判思緒都因這突兀的一幕慢了半拍。
眾人也還在驚愕之時,卻見那一灘爛肉直立了起來。
就像是爛肉中有某個核心,召喚著其他的碎肉往某個核心點聚合,聚合之后忽然彈至半空。
肉團扭轉過來,又變回了稚童的笑臉。
只是那笑臉五官錯位,頂上的頭發雜亂稀疏,臉龐像被淘氣的孩童肆意揉搓過的橡皮泥。脖子下方的斷口長出黑色的觸須,在空中愉悅地舞動著。
眾人大駭,都不用竇璇璣和房判疏散,他們自行相互推拽著,掉頭就跑。
一七旬老翁滿頭白發腿腳不便,一只義眼和一條義腿都壞了也沒錢更換,逃得慢了些,那稚兒的頭顱飛旋著趴到他腦袋上,迅速蠶食,面容和他的義眼融為一體,老翁矮小干癟的身軀上登時長了兩顆腦袋。老翁原本自己的腦袋被稚童的頭頂得往一邊歪斜,表情痛苦,凄慘地哀嚎著。
稚童下半張臉轉瞬間融入老翁的面部,卻還保留著自身的意識,一雙圓眼睛靈巧得很,滴溜溜地轉著,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之事,轉身朝那婦人用沙啞的老人聲線興奮地喊道:
“娘——我能說話了!娘——”
婦人早就驚惶萬狀,這一聲更是讓她雙腿發軟,腦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全然無法思考。
那怪物用指甲里滿是泥垢的蒼老手指向邊燼,姿勢和方才稚童一模一樣。
“娘——我要這個——娘!我想吃這個!”
竇璇璣和房判暗神情緊繃,暗對視。
吃這個?想吃邊燼?
婦人自然是杵在原地半個字不敢回應。
那怪物生氣地用力一嬌哼,從后腰拔出一把殺鼠刀,大叫一聲“娘”后,對著婦人的臉一刀飛過去。
老翁在環衛司外包的清潔大隊工作,最近長安城內鼠患嚴重,殺鼠刀不僅能發出誘惑老鼠的氣味,還能一刀殺一只,鋒利無比。
殺鼠刀在空中閃出一道鋒利的白光,沈逆忽然擋在半道,長棍上挑,金石相交火花一閃,殺鼠刀被戒棍打得飛速旋至半空。
沈逆睫毛被崩出的火星子燒卷一小簇,轉眸望向稚童沒了腦袋的身子。
身子歪歪斜斜靠在桌前,殘留的下顎隱約有條黑色的霧線連接著那顆頭顱。
沈逆在北境三年,和黑魔方對抗三年,從來都是用打碎異獸腦袋,再去取玉璧或內核的方式殺死異獸。
從未見過這根霧線。
這根霧線看似朦朧,但出于機械師的直覺,即便沒有檢測,沈逆也能感受到那是一股強大到詭異的能量場,即便頭被打碎依舊能夠活動,甚至再生。
黑魔方果然迭代了。
婦人沒來得及叫,整個人就被一股力量拎起來,下一刻人重重跌坐在自家酒肆最角落的椅子上。
婦人顫顫巍巍地抬頭,望向拎著她到安全地帶的邊燼。
邊燼見她冷汗和失禁的眼淚將妝都弄花了,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句算是體貼的安慰話:
“我盡量把他頭帶回來。”
苦撐半晌的婦人聽到“頭”這個字,心內一股郁結之氣上涌,雙眼一翻,終于暈倒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