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焚情 > 60-70
    第61章

    其實這段時日,在例行公事的時候,沈逆也有讓掌心里的探測器自動記錄邊燼觸覺指數的變化。

    托例行公事的福,邊燼的確有些脫敏。

    仿佛已經開始享受與沈逆的接觸,不像最開始那么難熬了。

    在一起看了最近的觸覺指數和對應的接觸后,兩人先是一陣沉默,而后相視尬笑。

    沈逆心情復雜,嘴上說“挺好的,起碼以后沒必要躲著我了”。

    其實心里怪遺憾的。

    師姐對她的獨特敏感,怎么就真脫敏了?

    其實說脫敏也不完全恰當,畢竟從觸覺指數來看,在和沈逆的接觸中指數還是非常高的。

    親密接觸時的觸覺指數,一直和數據庫里的行房指數扯平。

    沈逆依舊傾向逆芯沒有出大的差錯,單純放大了邊燼的情感。

    只是邊燼還是沒有痛覺這點,讓沈逆苦惱。

    鯤鵬級異獸出現的那晚,拽斷亂體的時候,其實傷到手指的骨頭了,后來邊燼自己發現了,將骨頭正了回來。

    整個過程沒感受到一絲痛楚。

    這次檢修的目的就是繼續尋找感知痛覺出錯的地方。

    接插口接入后,系統能夠自動檢測了,只需要一點時間。

    邊燼沒走,和沈逆一起待在工作室里。

    她們的話很少,偶爾會接吻,大多數都是沈逆纏著邊燼,向她討一些親密度。

    其實親密度并沒有因為這些糾纏的吻而上升,依舊停在五十。

    不過,提升親密度已經不是她們唯一的目的。

    她們在無聲中享受著互相占有。

    漫漫一整日就在這樣過去。

    傍晚時分,橘黃色的霞光落在工作室的沙發上,沈逆正躺在邊燼懷中,細細品嘗她唇上的滋味。

    一開始是吻,吻到后面又磨又咬,仿佛在測試邊燼的唇在各種情況下,柔軟度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也好似在證明給自己看,無論她怎么折騰,邊燼都會寵著她。

    忽然,邊燼“嗯?”了一聲。

    沈逆以為她不舒服,頂著一雙水光盈盈的眼睛,艱難地讓自己停下來。

    “怎么了?”

    “剛才,好像有點痛感。”

    “什么時候?”

    邊燼摸著唇,“你,咬我的唇時。”

    沈逆用余光瞥了眼顯示屏,第三區域檢測完畢,也就是說,痛覺失常應該與這里有關。

    答案已經在心里,沈逆卻繼續咬了咬邊燼的唇。

    “是這樣么?”

    又咬又吻,痛覺的確回來了一些。

    微痛感讓沈逆在她唇上胡作非為的感受更清晰,更真實。

    邊燼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一聲在沈逆的唇齒間悄然融化。

    ……

    檢測到了一個異常區域,痛覺恢復了一點,應該還有其他異常區域,需要時間繼續排查。

    奇怪的是,邊燼能夠率先感知細微的痛楚,更大的疼痛感,比如骨頭錯位矯正后的余痛,依舊感受不到。

    繼續研究,沈逆發現疼痛指數居然和逆芯的完整度有關。

    也就是說,只有將她規劃的逆芯百分百完成,痛覺就會徹底恢復。

    逆芯打造全面完成那一日,就是邊燼的能力徹底達到巔峰之時。

    想到此處,沈逆控制不住地興奮。

    從小她就夢想著自己最優秀的杰作能和師姐匹配。

    恍然間,這一日近在眼前了.

    最高研發署。

    李煽敲擊鍵盤的動作突然停止。

    “星河鉻素?李極的人送來的?靖安侯轉贈?這么珍貴的材料靖安侯會送到研發署?她和李極是什么時候混到一起去的?”

    李煽連續發問,屬員半個字都沒能回答上來。

    面對屬員誠惶誠恐的表情,李煽也意識到自己對這件事太過在意。

    李煽淡了情緒說:“靖安侯當初為了修筑城防,從最高研發署騙走……要走那么多星河鉻素,估計是于心有愧,現在又送回來一些。既然她送了,那咱們就收下吧。”

    屬員:“喏。”

    屬員搬著星河鉻素離開,李煽去研發室的路上,還在想沈逆的事。

    沈逆何時與李極搭上線?

    她讓李極的人送星河鉻素來是什么意思?

    并不覺得這只小狐貍會心有所愧。

    還是說,這是李極的手筆,來告訴李煽,沈逆已經投入她的麾下?

    會嗎?沈逆那么清高的人,為什么會答應李極。

    李煽腳步慢慢緩了下來,那種讓她不解的難受勁又來了,有點脫力。

    上次見李極,還是在睦洲安王府。

    李煽路過睦洲,受皇姐所托去探望多年未見的妹妹。

    盡管這個妹妹也未必看得上她。

    那時李極不過剛剛及笄的年紀,已經非常明艷動人,一張絕美的皮囊讓人過目難忘。

    李煽的隨從在見到李極后失魂落魄,長安城也不想回了,硬是留在睦洲,說要守在安王殿下身邊,至死不渝。

    這事兒在李煽看來荒唐至極。

    怎么會有人深愛上才見過幾面,毫無交集的人呢?

    直到……

    想起李極傾國傾城的樣貌,以及邊燼那張清心寡欲卻絕美的容顏,李煽看向琉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這段時間不眠不休地泡在最高研發署,就為了能夠打造出一款能夠隨身攜帶的虛電容殼體,李煽已經有快半個月沒有回過永王府了。

    曾經愛美的女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衣服也好幾天沒有換。整個人形容寡淡,案牘勞形,迄今為止尚沒有任何能夠讓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別說是現在的自己,就算是曾經動不動就去洛陽斗花的她,和李極邊燼相比,姿容也是一般。

    更何況她還是張天生的臭臉,不會說好聽話,更讓人不愿意靠近吧……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想這許多。

    還容貌焦慮起來,莫名其妙的。

    李煽拍了拍臉,讓自己別又陷入自卑的泥潭。

    推開研究室的門,發現李渃元正坐在她的椅子上。

    看她進來了,李渃元笑瞇瞇地轉過來對她道:“煽兒。”

    李煽一怔,立即向李渃元行禮。

    不止李渃元來了,那個陰魂不散的麗景門門主也在。

    李煽盡量忽略那陰氣森森的韓復,對李渃元道:“陛下怎么來了?”

    李渃元的來意讓李煽有些意外。

    “這些日子煽兒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如今長安城能夠暫時太平,煽兒當居頭功。轉眼你生辰在即,朕知道你最喜歡看戲,特意讓禮樂司的人好好復排《金風玉露》。看你,瘦了這么一大圈,都是為朕的百姓安危操心操的。也該好好休息,享享樂了。”

    聽到《金風玉露》,李煽眼睛一亮。

    這是她最喜歡的戲劇,改編自未來世代的民間故事,是一幕愛情劇。

    戲劇的兩位主角都是女性,其中一位女扮男裝成了當朝宰相,另外一位則是女帝。

    君臣之間暗中較勁,到最后無可避免的陷入苦戀,悲劇收場。

    《金風玉露》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上演了。

    演出難度大是原因之一,當然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部戲劇是悲劇。

    如今的世道,何必走入劇場看悲劇,自己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劇目自然不賣座。

    黑魔方帶來的恐懼,更是讓劇院這種人多的場合變成極其危險之地。

    喜歡戲劇的李煽已經很久沒有看劇了,原因之一忙碌,當然更不想在皇姐憂心忡忡的時候,她反而優哉游哉地享受。

    這段時日實在是太忙,生辰什么的完全拋在腦后,沒想到皇姐還幫她記著。

    再過三日,她就要滿二十八歲了。

    李煽眼眶有些熱,難得露出妹妹的情態。

    “多謝皇姐,這般上心。”

    李渃元拉住她的手,這是想讓她抱一下的意思。

    李煽將她抱起來。

    李渃元摸摸李煽的腦袋,圓眼笑得彎彎的。

    “煽兒是怎么走到今日,朕都看在眼里。咱們姐倆互相扶持這些年太不容易了。朕的煽兒辛苦了,這幾日好好休息休息,身子要是累壞了,朕該心疼死了。”

    若是只有她們兩人,李煽必然全心全意享受姐姐的疼愛。

    可是那韓復站在一旁,即便不言不語也不張望過來,還是讓李煽別扭。

    李渃元也看得出來李煽的不自在,只道:“朕會為煽兒辦好這次生辰慶典。”

    李煽本來想說“不必了,我現在也沒吃喝玩樂的心情”。

    可李渃元又說:“《金風玉露》一定會演出順利,到時候朕和百官都會為煽兒慶賀……”

    之后李渃元還說了什么,過了李煽的耳朵卻沒進她的腦子里。

    她只聽到了“百官”二字。

    那沈逆一定會來吧.

    三日之后,永王生辰慶典。

    沈逆收到邀請,前往中央劇院欣賞大戲《金風玉露》。

    只是這邀請不是永王王府發出來的,而是由李渃元的人親自派送。

    不像請人,更似命令。

    原本這等邀請不可能只給靖安侯,作為靖安侯夫人邊燼肯定也會在被邀之列。

    這次慶典由李渃元欽點太常寺負責,太常寺丞送來的請柬上只有一人的名字。

    太常寺丞就是個跑腿的,來之前知道自己要做這份苦差事又想到靖安侯刁鉆狡黠的名聲在外,還沒到靖安侯府就已經愁眉苦臉的,不知道要被怎么為難。

    太常寺丞心里已經打了好幾通的草稿,尋了肚子的漂亮話想要敷衍過去。

    沒想到靖安侯接了請柬,看了一眼后半句話沒問,便向他行了一個手禮。

    太常寺丞心里“咦”了一聲,居然沒被為難?

    沈逆看他沒走,便讓侍女看茶。

    太常寺丞立刻擺了擺手說:“不用不用,下官還有其他請柬要逐一送達。”

    沈逆:“辛苦了。”

    太常寺丞呵呵一笑道:“沒轍,雖說太常寺或者禮樂司完全可以通過內廷系統群發請柬,可是親自來送才符合本朝禮儀,更顯尊重不是嗎。那侯君,沒有旁的交代下官先告退了。”

    沈逆客氣地將人送到府門口,轉身就把請柬給丟到渣斗里了。

    正好被邊燼看到這幕。

    “侯君。”

    邊燼看沈逆這番張狂的行事,想訓她,但念及她已經長大了,話不好說重,也不舍得說重,只道:

    “天子邀請你去參加慶典,你將請柬丟了,回頭被那些言官知道又來彈劾對天子大不敬,還嫌最近被彈劾得不夠多嗎?”

    沈逆丟請柬一回頭看到邊燼的時候,就知道不妙。

    知道會被邊燼說,已經做好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準備。

    反正李渃元定是想好了托詞,用什么叛國罪來阻止邊燼和她同去,那索性她也不去了。

    彈劾沒停過,曹肅之死也被言官暗戳戳要算到她頭上,說曹尚書死得蹊蹺,平時他為人方正廣結良緣,唯一和她不對付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誰。恐怕兇手就在朝堂之上。

    這種空口無憑的話,都不用沈逆親自辯駁,想要跟她站隊的其他權臣立即幫她駁回去。

    朝堂那見天口誅筆伐的風氣沈逆實在反感。帝國風雨飄搖,這群人在這兒黨同伐異。

    本來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邊燼說什么,她都不會將請柬從渣斗里面撈出來。

    誰能想到,邊燼居然一開口是一聲“侯君”?

    雖然還是冰冰冷冷的語氣,“侯君”這個稱呼她走到哪就被叫到哪,可邊燼這一聲還是讓她格外受用。

    沈逆心里已經決定對邊燼千依百順了,嘴上卻還說:

    “現在府中都是咱們自己人,誰能去告狀?永王生辰慶典要一同看戲,還有筵席,必定要鬧到很晚。想想就枯燥得很。”

    “再晚我都去接你。”

    一句話給沈逆弄得沒聲了。

    行吧,應酬罷了。

    不過也不能白去。

    李煽生辰,還有酒筵,李煽說不定會喝多。

    生為S級機械師,李煽的防火墻應該很嚴密,平時不好黑,喝多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復制李煽的權限,就能在最高研發署暢通無阻。

    沈逆心道,你們不讓我師姐同去,那就拿最高研發署的秘密來交換吧。

    最重要的是,師姐都喚她“侯君”了,她再乖一點,下次是不是能喊她一聲“夫人”?.

    永王生辰慶典的確如李渃元承諾的那樣,熱鬧非凡。

    《金風玉露》的戲班從兩個月之前就開始排練,李渃元親自到排練現場,囑咐戲班一定要好好演,讓永王開心。

    戲班子從角兒到跑腿的,全都在暗暗羨慕永王和天子姐妹情深。

    走入劇院時,沈逆一眼就看出這劇場重新翻修過。所有的設備用的都是眼下最尖端的視覺呈現技術,就連劇場里的老椅子也全部都換了一遍。

    滿目鮮花,據說是從洛陽空運過來的溫室牡丹,通體純白,花姿雍容,是李煽最喜歡的花。

    的確是疼愛妹妹的模樣。沈逆往她二樓包廂去的路上在想,只是你們在恒溫劇場里聞著花香,欣賞著精彩的演出時,竇璇璣那幫麗景門女官不知又熬了幾個大夜。

    留給她的包廂還挺大,正對著舞臺的位置,不僅能夠直觀地欣賞到臺上的演出,大半個場地的觀眾腦袋也會被她盡收眼底。

    而且,就她一個人,怎么還搞了三張超長沙發?

    每張沙發都夠她橫躺著一邊吃水果一邊看演出了。

    當然她沒有真的躺下。

    因為李煽走了進來,坐到她左邊。

    沈逆:?

    李煽看了沈逆一眼,沒說話。

    沈逆疑惑,這是何意?

    沈逆有點搞不懂,李煽今天不是生辰么?難道她不應該坐在劇場的正中央,被百官簇擁,眾星捧月地好好看演出么?怎么跑到這個小包廂里來了?

    而且就她倆獨處,太不合適。

    沈逆本打算說上一句“永王殿下壽與天齊”就借口溜走。

    誰知她剛要站起來,肩頭就被人按住了,慢吞吞地往下一摁,把她摁回沙發上。

    與此同時,摁她的人坐到了右側的沙發上。

    安王李極。

    右手是雍容的李煽,左手是盛裝的李極,坐在中間的沈逆陷入沉思。

    這對姐妹,一個和天子姐妹情深,一個來京城就帶著要奪位的傳聞,如今在此相見,豈不是針尖對麥芒?

    沈逆偏偏被夾在中間。

    果然,李煽對李極突然的出現也暗暗驚訝,但氣勢上半點不想落下風,冷言:

    “安王,我好像沒有邀請你來。”

    “對,我的確沒有收到姐姐的請柬,但我不是來參加姐姐的生辰典禮,我是來找靖安侯的。”

    李煽用一種失望的眼神看向沈逆。

    沈逆:……

    一句“關我屁事”已經在嘴邊,李極卻挨過來,在她耳邊輕語,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聽到的聲音說:

    “我來向靖安侯道個歉。原本只是想把曹肅的玉璧送給你當做小小的見面禮,沒想到讓你因此被那群老朽彈劾,是我考慮不周。”

    李煽聽不清她們倆在說什么,有些在意,但是又不想側身去探聽。

    一種被排擠在外的煩躁感令她不悅。

    這個包廂本來是為她和沈逆兩個人準備的。

    李煽也沒有想要說些別的私密話題,無論她對沈逆是何等心思,沈逆已經成親,她當然不會不自愛到勾引一個已婚女人。

    她只是想借著生日慶典的由頭,與沈逆說說只有機械師才懂得話題。與她交心,哪怕只有只字片語都好。

    沒想到李極居然不請自來。

    而且看她們那副姿態,似乎真的已經熟識。

    念及那一大箱子的星河鉻素,是李極的人以沈逆的名義送來的,莫非她倆真的已經結成聯盟?

    若是李極得到沈逆支持,皇姐處境將極為不妙。

    李煽心口悶悶的,卻聽沈逆道:“安王言重了,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李煽聽見。

    沈逆當然知道李極在打什么如意算盤,想要當著李煽的面假裝她們關系匪淺,沈逆自然不會吃這虧。

    沈逆這番話不算冒犯李極,卻讓李煽聽得一清二楚。

    李煽望著將要開始演出的舞臺,不咸不淡道:“安王病好了嗎?”

    李極:“承蒙姐姐關心,好多了。”

    李煽:“病好了,有空找靖安侯,沒空去向皇姐問安?”

    李極:“皇姐都沒怪罪我,姐姐倒是先發話了,果然是七王之首,好大的威壓。這般兇悍,怕是要嚇著我們靖安侯。”

    沈逆單手撐著下巴,優雅斜靠在沙發背上,努力忽略著李家姐妹吵架把她當刀子互捅的事兒。

    順便將納米機器人放了出去,一點點入侵李煽的防火墻。

    直接黑她系統肯定會被發現,但是納米機器人在李煽注意力被李極轉移時,一點點非常緩慢地入侵,則很難被發現。

    果然,順利進去了。

    一會兒李煽飲酒,意志薄弱時,還能加快進度。

    沈逆悠然喝著果汁。

    你們吵吧,我看戲。

    第62章

    好不容易熬到了交班的時候,房判餓得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喚。

    竇璇璣塞給她兩個餅,又遞了一瓶果汁過來。

    房判:“熬了一整夜和一個上午,就吃這?”

    聽她這么說,竇璇璣把餅和果汁都拿回來。

    “愛要不要不要,我正好缺錢,省了。”

    房判:“你省什么呀?我請你唄。”

    竇璇璣最近一直都在存銀子,想這多攢點錢,回頭知道到底是誰幫她換的玉璧,也好還給人家。

    她最是不喜歡欠人人情,一旦欠了誰的人情,就滿心想要回報對方,盡快兩清。

    可她是麗景門的女官,她的一切早就在門主施舍給她第一口飯時,全部獻給門主了。入麗景門時曾發誓此生效忠于門主,效忠天子,不能有二心。

    否則,不僅對不起自己,也是麗景門的叛徒。

    所以,她只允許自己和門主以外的人有金錢上的瓜葛。

    錢還完了,也就沒牽扯了。

    竇璇璣和房判一同守過無數的夜,在旁人看來冷酷無情,只是天子手中一把臟刀的麗景門女官,偶爾也會在深夜時分,向搭檔吐露本就不多的一點點心事。

    房判在聽完她所言后,問她:“那沈逆呢?”

    “靖安侯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只要她不和門主發生沖突,她想讓我做何事,我便為她做何事。”

    “那如果她和門主發生沖突呢?”

    房判不是一個會對別人的事追根究底的人,可是那一刻她的確想要知道竇璇璣的想法。

    想知道竇璇璣對門主的感情是不是如她所想,并不只是單純的上下峰之間的情誼。

    竇璇璣是一個將“知恩圖報”寫入骨子里的人。

    這個世界遺棄了她,所以任何一個向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她都會傾盡所有報答。

    那如果兩邊都是她的恩人呢?

    竇璇璣果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

    等了良久,直到夜將走到盡頭,竇璇璣才說。

    “希望不要有一日吧。”

    別人只道竇璇璣面冷心更狠,只有房判知曉她重情重義。

    只是她在意的人,暫時還沒有人將她當回事。

    剩下的么,就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人。

    房判說“我請你”,竇璇璣隨口說了句:

    “不用了,就咱們那點俸祿,你還是留給自己吃喝玩樂去吧。”

    房判被噎了一下,接過竇璇璣的餅,咬一口。

    竇璇璣斜她一眼,“不是不吃?”

    “你送我的,免費,干嘛不吃。”

    竇璇璣提了提嘴角,算是笑了。

    兩人一邊啃著硬餅配廉價的果汁,一邊等著交班。

    同僚來了,雙方同步了一下今天排查過的區域。

    同步的時候,竇璇璣發現房判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心不在焉一直往某個地方看。

    來交班的是上回和她們一起去接沈逆上朝的那對模樣恐怖的搭檔。

    其中之一是她們的隊正,算是她倆的直屬上峰。

    竇璇璣不想房判開小差被發現,悄悄在她后背為數不多的原體上擰了一把。

    房判立刻挺直了脊背,轉回注意力。

    到底沒被發現,雙方交接完畢,熬兩個大夜的搭檔終于能回去休息一日。

    竇璇璣問:“剛才在看什么?”

    房判指著遠處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些澎湃絲竹聲的地方。

    “今晚有演出?長安城好久好久都沒有演出了。”

    “房判,之前門主布置任務的時候,你腦子又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了?今晚是永王生辰慶典,中央劇院里專門為永王上演《金風玉露》。這會兒文武百官全都在中央劇院,估計天子都在。”

    “什么,《金風玉露》?這劇都已經多少年沒演了,居然有重見天日的時候。錯過的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機會再看到了。”

    “……所以你聽人家說話,就只聽你想聽的那個關鍵詞是吧?怎么,你對這部劇很感興趣嗎?”

    竇璇璣的生活里除了任務就是任務,沒有任何私人消遣。

    看她然了無生趣的寢屋就知道,她是個極簡主義者,生活和情感上都是。

    房判不一樣,竇璇璣在她的屋子門口看過一眼,里面亂七八糟什么都有。

    和自己相比,她是一個極繁主義者。

    喜歡吃,喜歡收集各種紀念品,對什么戲劇感興趣也不奇怪。

    房判“嗯”了一聲,道:“我很小的時候,耶娘帶我去看過。”

    她沒說后來,竇璇璣也明白她沒說出口的話。

    后來自然就是和竇璇璣一樣,成了孤兒。

    竇璇璣想了想,說:“走。”

    房判:“去哪兒?”

    “看戲啊。”

    房判:“……你不都說了,今日是永王生辰慶典,被邀請的是文武百官,我們進不去的。”

    竇璇璣:“京師還有我們麗景門進不去的地方?”

    房判:……

    雖說這話沒錯吧,可是也太冒險了。

    “璇璣,咱們已經交班了,不是當差的時候了。”

    竇璇璣嫌她啰嗦,一拳捶她胳膊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房判:……

    房判提心吊膽地跟在竇璇璣身后,到了劇院門口,劇院屬員和執行的武衛都在此守衛。

    幸好沒有麗景門的同僚。

    他們看向竇璇璣和房判,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們是無孔不入的麗景門女官。

    “排查。”

    竇璇璣理直氣壯丟下兩個字,武衛便半個字沒多說,幫她們開了門。

    房判跟在竇璇璣身邊,看上去鎮定,其實心里緊張得很。

    一進去,果然看到真正在此巡查的麗景門同僚。

    “這里。”竇璇璣拉著房判走進通道里。

    她倆走的是屬員通道,只能到二樓偏角的位置。

    視野被遮擋了不少,可劇院的氛圍還是一瞬間讓房判心潮澎湃。

    龐大的劇場和潮水般的絲竹與唱腔,一瞬間把房判帶回到童年還有家時的記憶。

    一顆灰冷的心,瞬間復活了。

    二樓包廂內。

    送來多少水果沈逆就吃多少。

    無論李煽和李極怎么互懟,明槍暗棒的她一個都不接,嘴是沒空應的,只忙著進食。

    肚子里的空間有限,到底是吃飽了,怕嘴空閑下來不搭理這兩位金枝玉葉顯得太過刻意和無禮,沈逆在吃最后一串葡萄時,開始尋覓下一個借口。

    居然被她看到兩位老熟人。

    房判和竇璇璣站在二樓角落,為了能夠看清舞臺,房判大半個身子都探出去懸在空中,掀開了帷帽,正看得全情投入。

    而竇璇璣站在她的身后,單手拎著她的后衣領,以防她掉下去。

    沈逆打開包廂的窗戶,對房判和竇璇璣招手。

    竇璇璣率先發現了沈逆,跟房判說了一句什么,房判立即將帷帽遮下來,擋住她只有一只眼睛的丑陋面容。

    沈逆向她們招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房判:“靖安侯好像在叫咱們。”

    竇璇璣:“過去看看。”

    沈逆熱情地把她倆迎進包廂,和自己一塊兒坐在沙發上。

    原本還以為只有沈逆一個人在包廂。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這么好的位置,房判能看得更清楚,竇璇璣便厚著臉皮拉她進來。

    結果剛進來,就和冷著一張臉的李煽對視上了。

    竇璇璣和房判立刻單膝跪地行禮。

    沈逆問李煽:“殿下,這包廂這么大,多下官兩位朋友一同看戲,不會打擾殿下的雅興吧?”

    沈逆都這么說了,李煽能說什么。

    雖然她討厭韓復,連帶著麗景門的女官都讓她不喜。

    不過既然是沈逆的熟人,她也不好有什么微詞,不然顯得她這個永王小家子氣。

    李煽道:“坐下一同賞戲吧。”

    房判和竇璇璣就這樣被沈逆招呼著,坐到兩王中間。

    不過那時她們并不知道,另一側的人正是最近京師的話題人物,還未在人前露面的李極。

    竇璇璣用余光打量,只覺得此女貌美無雙,即便坐在一旁半個字沒說,依舊讓人難以忽略她的存在。

    相比于竇璇璣還保持著麗景門女官的敏銳,房判已經被包廂絕妙的視野和演出吸引。

    沈逆遞了顆桃給房判,“這個視角是不是特別棒。”

    房判雙手接過,開心地用力點頭。

    竇璇璣心道,真是個容易收買的傻子。

    竇璇璣覺得房判很不適合進麗景門。她有自己的追求和喜惡,能在這破碎頹靡的世界里找到屬于自己的樂趣,她應該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

    竇璇璣正想著,身側的李極站起了身,走到沈逆身后。

    竇璇璣的注意力立即追過去。

    這女人看似柔弱,但以竇璇璣當差多年的經驗判斷,此人絕非等閑之輩。手已經放在了武器上,那女人要是對沈逆不利,竇璇璣會立即將她隔開。

    李煽側目。

    李極在沈逆耳邊說了句什么,刻意壓低聲音,不讓旁人聽見,還是那老一套。

    沈逆卻用平常大小的音量回應:“下官公事繁忙,恐怕沒有什么空閑的時間。正好永王殿下在此,您有什么為難事大可現在就說,下官能力有限,無法為您辦到的,殿下說不定能為您做主。”

    沈逆這番話讓李煽聽了個一清二楚,證明她和李極沒有任何私密接觸,也沒有投入李極的麾下。客氣地與李極劃清了界限,卻也沒有完全把兩個人的關系說死。甚至連李極并不想透露的身份都繼續幫她藏著。

    無論哪一方都挑不出沈逆的錯處。

    李極留下一個遺憾的笑容,離開了包廂。

    李極一走,李煽在此顯得格外多余。

    正好侍從來提醒她,演出即將結束,之后就是為殿下準備的筵席,殿下可以去更衣準備了。

    李煽留下一句“你們慢慢賞戲”,隨后離開。

    包廂中只剩她們仨。

    上次沈逆搭救之事,竇璇璣還沒來得及感謝,這次抓緊時機當面謝恩。并承諾沈逆,回頭不方便自己親手辦的事兒可以找她,只要不是和麗景門相沖突的,她義不容辭。

    沈逆問她:“我可聽說你們麗景門門規森嚴,只能為圣上一個人辦事。你這么做,不怕被你們門主知道狠狠罰你么?”

    沈逆的確聰明,竇璇璣藏著沒說的事都被她一語拆穿。

    包廂里只剩她們,房判也放開了,站到琉璃墻前面,跟著絲竹樂曲小聲地哼唱,完全沒聽到身后人在說什么。

    沈逆繼續說:“當初我在車站為你做手術的時候,你已經不省人事,不知道你那小搭檔有多擔心你。她說只要我能救你,她的命為我所用。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把命給我,我拿這么多命也沒用。自己的命還是自己保管吧。有空來我侯府做客就行,隨時歡迎。”

    竇璇璣有些意外地看向房判的背影。

    “是么……”

    房判這么在乎她,讓她意外。

    沈逆真把她們當成朋友,也讓她意外。

    向來只有接受命令,讓人害怕,敬而遠之,從來沒有被誰邀請到家里做客,竇璇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沈逆不想打擾她倆,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我看到一位老友,下去聊聊。你們就留在此處,我去說一聲,沒人會來打擾你們。”

    竇璇璣替房判道謝:“多謝。”

    就在沈逆走出包廂的時候,另一側,最高處御用包廂內,李渃元收回了注視沈逆已久的目光。

    李渃元問身側的韓復:“那兩個人,是咱們麗景門的吧。”

    韓復:“是的。”

    李渃元兩只小手捧著自己的臉,煩惱道:“她們和沈逆走得這么近么?阿復,麗景門可是朕最親密,最信任的,門內掌握許多帝國秘要。若沈逆插手麗景門的事務……可就不好辦了啊。”

    不用李渃元多說,韓復知道她言下之意。

    “臣明白該怎么做。”.

    演出結束,永王的生辰筵席正式開始。

    李煽換了一身月光白襦裙出現在筵席上,外搭星漢披帛,發髻上一朵絕色牡丹,一出現便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在府中休養了兩日,雖還未能達到先前的氣色,到底恢復了一些。

    百官前來賀壽,盛贊永王殿下絕美無雙。

    聽多了恭維話,李煽興意闌珊地握著鎏金酒盞,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沈逆的身影。

    找了好幾圈,終于在角落里發現沈逆。

    沈逆正被幾位吏部高官纏著“閑敘”。

    先前言官們無憑無據,試圖誣陷沈逆是殺死曹肅的兇手,也是吏部這些人幫她給罵回去的。

    現在吏部尚書是李極外祖父的門生,她外祖父雖已經致仕歸鄉,但在朝中依舊頗有話語權,這些人應該是為了李極來拉攏沈逆。

    李煽很不喜李極私下的手段。

    在睦洲養的那些私兵,皇姐都看在眼里,只是從來沒有戳穿罷了。

    先前在睦洲養精蓄銳,這么多年沒來探望過皇姐。

    皇姐體衰,倒是立即冒了出來。

    豺狼野心藏都不愿意藏了。

    曹肅之死不用多說,自然是李極的手筆。

    李極一方面幫沈逆掃清障礙,試圖拉攏她,與此同時再私下慫恿言官給沈逆扣帽子,在朝堂上孤立她,再派吏部出手支援。

    給一甜棗敲一棒子,再給一甜棗。一般人被這般糾纏、誣陷、孤立后再奉承拉攏,恐怕是扛不住的。

    但沈逆可不是一般人。

    沈逆根本不在乎,這些手段沈逆看在眼里,沒有任何反應,甚至覺得他們有些可笑。

    旁人擁著李煽,李煽的目光圍著沈逆。

    沈逆今晚穿著緋袍,頭戴玄色幞頭,平時上朝怎么穿,今日就怎么穿。只是外面搭了一件典雅的斗篷。

    和旁人一樣的官袍,卻被她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風味。

    無論再多人糾纏她,她都是那副冰清水冷的表情,對任何人的任何話都不太感興趣。

    孤傲的天才,能夠造出堪稱藝術品的杰作,無人能望其項背。

    沈逆這樣冷淡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才,仿佛天生就與情事欲望無關。

    李煽實在無法想象她會對誰動情,又和誰有親密接觸。

    都說她和邊燼其實感情很好,李煽也親眼目睹過她護著邊燼的樣子。但能看得出來,兩人之間有利益相關,所以同仇敵愾。

    不似真的伉儷,她們之間是契約,是有隔閡的。

    只是,這些都是李煽一廂情愿的想象。

    而清高的靖安侯,最后也沒來向李煽敬酒。

    手里那杯本該敬給永王的酒,被沈逆自己慢悠悠地喝了。

    沈逆大概覺得筵席人太多,少她一個敬酒的李煽也發現不了,所以根本沒上去。

    擺脫吏部的人之后,沈逆便開始一邊喝酒一邊低頭飛鴿傳信。

    有閑情傳信,也不來搭理今日費心打扮的主角。

    李煽也不知在跟誰慪氣,但凡來敬酒的她全喝了。

    群臣發現,矜貴的永王今日格外好親近。

    但這親近也僅限于敬酒,永王面上可是半點親切也尋不見。

    喝到最后侍從怕她出事,過來阻止。

    沈逆見李煽果然喝多了,緩緩加快了納米機器人入侵系統的速度。

    嗡——

    沈逆先前發給邊燼的消息,很快收到回應。

    邊燼說她就在附近,筵席結束的話,她就將馬車駕過來,接沈逆回家。

    “回家”二字,讓沈逆露出了參加筵席后的第一絲真心實意的笑。

    這個笑被人群之中的李煽捕捉到。

    原來她也能笑得這么溫柔。

    看沈逆往外走,已經被酒弄得渾渾噩噩的李煽,鬼使神差地撇開眾人,提起裙子,步伐凌亂地跟上去。

    第63章

    不僅在筵席上露了面,還在包廂里親自向李煽恭賀生辰,今晚沈逆算是功成身退。

    不想在這滿是酒氣的浮躁場合里呆著,除了吏部那幫人糾纏不休,還有不少在角落里虎視眈眈,太費神。

    沈逆走出中央劇院,離開渾濁的酒氣和人味的包圍,長安的晚風都顯得清新了幾分。

    邊燼飛鴿傳信過來,說因為李煽的生辰慶典,中央劇院附近交通管制,所有的馬車不讓通行,她把馬車停到路邊,步行進來。

    邊燼:【出來了嗎?】

    【出來了!】

    不僅出來了,還在給自己消毒,噴上邊燼喜歡的香味。

    保管一會兒見到的是干干凈凈又香噴噴的師妹。

    【你等我一會兒,我盡量快點到。】

    【不著急,我就站在中央劇院南門的臺階這邊等你。】

    畢竟是提前偷跑出來的,不太好站在大門口,太高調。

    南邊有個側門,人少。

    在飛鴿之前,沈逆想了想,在句尾又加了個“呀”字。

    “等你”就變成了“等你呀”。

    之前覺得這個字太有花癡意味,現在么,沈逆只想盡情花癡。

    反正她喝了酒,有點暈暈的。

    此時不犯花癡,更待何時。

    咻——

    傳信飛出去時,沈逆已經開始對著邊燼可能會來的方向眺望。

    順便看看納米機器人入侵的進度。

    納米機器人已經找到了李煽系統模塊里關于最高研發署的權限部分。

    李煽到底是S級的機械師,即便納米機器人成功入侵,若是在她系統內大肆復制的話,肯定會被發現。

    但只復制一個小小的權限,沈逆有把握她不太能察覺。

    復制的進度條呈現在沈逆的視網膜上。

    復制剛剛完成,臺階下閃出一抹耀眼的顏色。

    是李煽。

    沈逆心里一咯噔。

    不會吧,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李煽從大門方向繞過來,在夜色中左顧右盼,焦急地尋找著什么。

    當她抬頭看向臺階之上,和沈逆對視時,飄搖的眸色忽然定了下來,像風浪之中無依無靠的小船,突然發現了地平線。

    沈逆沉了沉心思,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淡漠,不咸不淡地喚了一聲:

    “殿下。”

    李煽還穿著那身華貴的禮服,提著裙擺快速走上臺階。

    喝了太多酒本來就不清醒,又走得匆忙,被臺階絆了一下,身形一晃,那張漂亮的臉蛋險些被冰冷的石階磕破相。

    幸好沈逆抬手扶了她一把。

    沈逆單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待她找回平衡之后,這只手就相當絕情地離開了。

    “你沒來向我敬酒……”

    李煽身子還有點晃,說話咬字的聲線也比平日里輕許多。

    不像是質問,倒似埋怨。

    遠處的燈光照亮李煽浮著酒氣緋紅色的臉。

    平時李煽不太愿意正眼看沈逆,一貫保持著永王的高傲。

    此時,卻是站在臺階之下凝望著她,舍不得似的移不開眼睛。

    沈逆沒下臺階,和她隔著兩階,就讓這金枝玉葉仰視她,保持著誰也不會誤會的距離。

    原來不是發現了,沈逆道:“那么多人都向殿下敬酒了,少下官一個不少。”

    沈逆這句話相當逾矩,無論任何一位王聽到都會呵斥她一聲“大膽”。

    偏偏李煽不僅沒有呵斥她,反而垂下眼眸,無聲地委屈。

    “可我,只想喝你敬的酒。”

    沈逆聽到這句話,便知道自己該走了。

    沈逆欲要離開,李煽慌張地拉住她:“等一下……”

    沈逆冷言:“殿下是真的醉了。”

    李煽的確醉得不輕,拉沈逆的這一下險些將自己帶倒。

    她腳下站立不穩,但僅存的意志讓她沒有恬不知恥地往沈逆懷里靠。

    “我……我只是想感謝你。沒有你的話,最高研發署無法研制出能夠隨身攜帶的虛電容箱的。沈逆,我只是想謝謝你。”

    帝國的玉葉金柯,一向倨傲的永王,此刻正站在臺階下仰視著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女人,想一訴衷腸。

    又知道自己的衷腸早也不合時宜,短短幾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壓抑又痛苦,話不敢說重了,只怕對方生氣。

    無論李煽說什么,沈逆的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冰冷無情,好像完全沒聽到她所言。

    李煽還待開口,沈逆對著遠處終于找過來李煽侍從道:

    “殿下在這。”

    侍從立即趕來,見李煽搖搖欲墜,要不是沈逆扶著,恐怕此刻人已經倒在石階上了。

    侍從們一頭的冷汗,永王剛才還在筵席上,轉眼就不見了。要是永王出了什么差池,他們腦袋不保。

    只是,侍從們都有些好奇,殿下和靖安侯在這人煙稀少的南側小門做什么呢……

    心中升出某種猜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昏昏沉沉的李煽被侍從帶走,怎么回的暖閣不記得了,貼身侍女見她臉色蒼白,歪歪斜斜地靠在案邊,撐著腦袋眉心緊鎖,生怕她會嘔吐,立即送來一罐解酒的營養液。

    勉強喝下營養液,酒勁立即驅散不少。

    惡心的感覺還有,起碼嘔吐的感覺被壓了下去。

    李煽緩了緩,支著頭疼欲裂的腦袋,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問侍女:

    “靖安侯呢?”

    侍女道:“靖安侯并未跟來呀。”

    這處暖閣有扇窗正好對著南側小門的石階,李煽艱難地撐著身子走到窗邊,想看沈逆還在不在。

    這是三樓,喚一聲,樓下也是可以聽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還想對沈逆說什么。

    其實她什么都不能說的,她不是不懂。

    平日里還能裝模作樣地藏著掖著,一喝酒,滿肚子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委屈便往上翻涌。

    就算沈逆對她愛答不理,甚至是冷言相向都好,她只想喚一聲那個特別又好聽的名字。

    推開窗,夜晚涼風迎面拂來,將她吹得一激靈,徹底清醒了。

    沈逆的確還在南門石階上,不過此時石階下多了一個女人。

    是邊燼。

    邊燼居然來接她了。

    沈逆提前離席,也是因此么?

    沈逆距離地面有三四階的臺階,邊燼正要往上走,她立即快步迎下來,走到最后一個臺階故意停住,伸出手,似要邊燼牽她才下來。

    這等小孩心性的沈逆,李煽從未見過。

    沈逆微微偏著頭,一副小女孩兒的姿態,等著邊燼寵她。

    即便沈逆全程用后腦勺對著李煽,李煽都能想象出沈逆此刻的模樣。

    一定笑得很開心。

    沈逆的確笑得很開心。

    反正四下無人,她乖乖地聽邊燼的話來赴宴了,邊燼特意來接她,她裝模作樣非要邊燼牽,不然不敢從不到半尺高的臺階上下來。

    明知沈逆在耍賴,邊燼也只是無奈地笑,拿她沒辦法,只能去牽她。

    沈逆賴皮,邊燼牽了她,她還不下來。

    “今天份的親密度呢,只靠牽手可完不成。”

    邊燼:“你是不是喝酒了?”

    沈逆:“一點點。”

    邊燼知道她的酒量,洞房那夜喝合歡酒都辣得她不適,可想而知這六年來酒量毫無長進。

    “原來無所不能的侯君酒量這么差?”

    沈逆理直氣壯,“嗯,就是這么差。”

    剛才面對李煽時,即便也有點犯暈,但不想酒后有失儀的可能,所以一直強迫自己硬撐著。

    這會兒邊燼來了,沈逆完全不用再克制。

    邊燼捏了捏她的指尖,輕聲說:

    “幕天席地的說什么親密度,回府再說吧。”

    沈逆:“你說話算話?”

    沈逆糾纏不休,邊燼也對她半點脾氣沒有,柔聲道:

    “我何時說話不算了?”

    “當然有。上元節那日,我等得好辛苦。”

    沈逆一邊訴苦,一邊自己跳了下來。

    “約好一起看火輪的,你失約了。”

    先前沈逆從未提及,酒后突然玩笑話般地說出口,看來當時真是挺委屈的。

    邊燼道:“先前與你解釋了,是遇上那兩人……”

    邊燼還沒說完,沈逆便“嗯”了一聲:“我知道,可當時就是難受了,心里痛痛的。”

    燈火映在沈逆水濯過似的黑瞳內,不知是不是光線原因,感覺她纖長濃密的睫毛濕濕的,指著自己心口的指尖都比平日里要粉上許多。

    臉龐白中透粉,蜜桃般的可愛。

    邊燼被她美得晃神,她的委屈便愈發往邊燼心里鉆,忍不住繼續慣著她。

    “那要怎么辦呢?”

    沈逆若是要與她在寢屋之外的非私人場合行一些親密事,她可能真的做不到。

    不過可以允諾,回去之后再……

    大概是最近接觸得實在太深入,做了很多親密之事,邊燼腦中聯想的盡是些相貼相吻的場面。

    沒想到沈逆說:“害我心里痛痛的,只有師姐和我十指相扣才會好。”

    邊燼:“就這么簡單么?”

    “哦,原來師姐已經想到更復雜的了。師姐想到什么了?”

    沈逆這張臉,不笑的時候冷感十足,一笑起來雙眼彎彎的,天生機靈鬼的模樣。

    被說中了心思,邊燼耳朵有些熱。

    “我說不過你。還要不要十指相扣了?”

    沈逆:“要!”

    沈逆五指迫不及待往邊燼的指縫里揉,不僅十指相扣,還時不時用指尖勾邊燼的手套邊沿。

    邊燼小聲提醒沈逆道:“觸覺指數還是很高的……”

    “哦。”

    老實了一會兒,很快又開始勾。

    邊燼沒轍,雖然觸覺指數還是很高,但也不太忍心讓沈逆失望。

    也不說她了,就任憑她作弄。

    往外走的一路,沈逆都緊緊挨著邊燼,腦袋一直往她肩頭拱。

    邊燼肩頭有一處骨頭斷過,用合金替代,怕沈逆不知輕重這么拱著磕傷自己,抬手護著她。

    沈逆在邊燼耳邊說了句什么,笑著說的,鼻尖都要蹭到邊燼的耳朵了。

    李煽全程看著,越看心頭越酸澀。

    沈逆這樣的人竟會撒嬌。

    如果沈逆向自己撒嬌……

    李煽呼吸一滯,立即將窗戶關上。

    站在一旁的侍女不知道李煽看到了什么,原本喝了營養液已經好了些。入魔般在窗邊看了許久,再回來時臉色直接發青了。

    侍女擔憂地問:“殿下,要回永王府么?”

    李煽妝容未卸,盛裝著身,不管不顧就這樣倒在軟塌上,心煩道:

    “不回。就在這睡。”.

    大半個時辰前。

    演出結束之后,房判還哼了半天《金風玉露》的曲子。

    房判整張臉做不出表情,聲帶也早就被燒毀了,出發的是毫無感情的電子音。

    即便如此,竇璇璣也能聽出她很開心。

    竇璇璣跟在她身后下樓梯。

    “看把你開心的。”

    “當然開心,謝謝你璇璣,還有侯君!”

    竇璇璣“噫”了一聲,“還侯君,叫得真親熱。對了,沈逆說咱們有空去她府上做客,你說,初次登門拜訪需要準備禮物吧,準備什么好?”

    房判:“真的?邀請咱們去做客,啊……我也沒做過客,不知道準備什么。買點好吃的怎么樣?”

    “就知道吃。”

    “那你決定。”

    被堵了一嘴,竇璇璣更不知道送什么禮物才好。以前她所謂“送禮”都是送人歸西。

    “行吧,吃的就吃的,你帶著我,咱們一起準備。買好我去發拜帖。”

    “好噢。”

    房判和竇璇璣自然是沒有資格參加永王生辰筵席的,從包廂出來后便低調地順著屬員通道離開。

    誰知在中央劇院實在太大,正好趕上散場,本來對這兒的路就不太熟,兩人聊著天沒看路,走著走著居然迷路到了后臺。

    房判道:“等會兒,我看看路線圖。”

    竇璇璣等著房判的時候,一面緋紅色的扇子舞到她眼前,濃郁的香脂味撲鼻。

    竇璇璣以為是演出的舞姬不小心胡鬧到她眼前,并沒有理會,目光都沒轉過去,只是嫌棄地偏了偏腦袋,躲開了扇子。

    沒想到下一刻,那扇子合攏,直接挑她下巴。

    竇璇璣雙臂交叉抱在身前,一身煞氣十足的麗景門官服,武器不離身,再加上她常年不愛笑,長著一張兇巴巴的臉,居然有人敢來戲弄她。

    睎向身側,這舞姬就是方才演出的群舞中的一員,濃妝艷抹,薄紗遮面,雙眼含情,頗有姿色,身材也非常傲人。

    竇璇璣本不想理會她,揮開那不安分的扇子,一記冷眼道:

    “滾。”

    當差這些年她也不是沒被人挑逗過,當真有些不怕死的明知她所屬麗景門,還敢來投懷送抱。

    只不過她對這等事一向沒興趣,向來不為所動。

    一般女子被她這么兇一下,定是知難而退了,甚至會被兇哭。

    誰知這舞姬不僅不退,還繼續不識好歹,再來挑她下巴。

    竇璇璣扣住對方的手腕,直接將人用力摁在墻上。

    “挑釁麗景門女官,你有幾條命?”

    這舞姬比竇璇璣高上一些,竇璇璣仰著頭狠瞪,倒也半點不落下風。

    那舞姬被她摁在這兒卻完全不掙扎,反而嬌聲道:

    “女官姐姐好兇哦,再對人家兇一點。”

    竇璇璣:……

    這聲夾著嗓子,還是被竇璇璣聽辨出來。

    再去瞧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認出是誰了。

    收回“頗有姿色”這句話。

    竇璇璣立即撒開她,后退一大步,鄙夷地甩了甩手。

    “姓李的,你有病。”

    “喲,小狗鼻子挺靈,居然認得出人家。”

    李司索性坐到一旁放置道具的木箱上,豐腴半露,毫不吝嗇地展現自己的好身材。

    竇璇璣:“再叫我小狗試試?”

    李司見竇璇璣對她依舊這么兇神惡煞,放心了。

    看來房判的確沒有說出真相。

    李司繼續嬌聲道:“女官姐姐饒命,奴家不敢了。”

    “……你幾歲,叫我姐姐。”

    “哎呀,叫小狗不行,叫女官姐姐也不行,你可真難伺候。而且怎么好一上來就打聽人家年齡?”

    竇璇璣:“腦子被哪扇門夾了,要不要我幫你治治?”

    “官家你好厲害,還會醫術,怎么治?”

    “好治,給你腦袋開個洞,通通氣就好。”

    李司:……

    李司這身舞姬的演出服實在太過性感,低胸又露腰,竇璇璣都沒法正眼看她。

    “你為何會在這兒當舞姬?”

    “業余愛好,哪有跳舞的活兒哪兒就有我。”

    “你還會跳舞。”

    “這話說的,我在洛陽可不止是喂馬,還是遠近知名的舞者。”

    竇璇璣本來還想繼續問下去,忽然發現自己有點多嘴。

    干嘛要知道她的事。

    房判這時候也回來了,看到李司,沒認出來,低聲問竇璇璣:“這漂亮姐姐是誰啊?”

    李司用扇子遮面,萬分得意,笑得跟狐貍精當場要現形似的。

    竇璇璣對天翻了個白眼,“房判,你該去看看眼睛了。”

    房判:?

    竇璇璣的電子表嗡嗡地震,她低頭看了眼,神色微變。

    房判立即警覺,“發生什么事了?”

    竇璇璣恍惚了一下,臉先熱了。

    “沒,沒事,門主讓我現在去找她。”

    “門主?直接去找她?”

    不怪竇璇璣和房判驚訝,她們上頭有隊正,所有差事由隊正監督,平日里是沒機會直接和門主見面的。

    韓復突然讓竇璇璣直接去見她,可是件稀罕事。

    李司覷著竇璇璣臉龐上掩藏不住的紅暈,心道,明白了,難怪為麗景門這般賣命。

    小狗沒品,喜歡那瞎子。

    第64章

    靖安侯府。

    回到侯府,邊燼先去沐浴,沈逆后去。

    待她頭發都吹干了,沈逆還沒回。

    邊燼忽然想起,喝酒再沐浴有可能會不舒服,便去熱泉外喚她。

    “師妹,你沒事吧。”

    沈逆其實是睡著了。

    打異獸都沒去筵席上敷衍來得累人,沈逆浸在熱泉內,背靠著溫熱的巖壁,舒服得不知道何時入了睡。

    等聽見邊燼喚她的聲音,方從睡夢中醒轉。

    這一覺睡得她渾身舒爽,但聽邊燼問她是否因為喝了酒又沐浴不舒服了,她立即嬌弱地答了一聲“是”。

    邊燼:……

    回答得太快,怎么都不像真的。

    沈逆也知道自己假得很,完全不在乎邊燼相信與否,即便不信,也不耽誤現在她在邊燼面前恃寵而驕的做派。

    “起不了身了,師姐能來幫我一把嗎?”

    沈逆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帶了些回音和水聲。

    邊燼有些猶豫。

    “師妹有力氣自己穿寢衣嗎?”

    方才的水聲就是沈逆去岸邊拿浴巾和寢衣了,身子拭了一半,聽邊燼這么說,立即收到暗示,把浴巾丟回置物筐,重新浸到水里。

    “沒力氣。”

    沈逆的意思很明顯了,要她過去抱抱才能起來。

    邊燼的手曾經隔著衣物,間接感受過沈逆的身材。

    大部分都是原體的身軀和邊燼把玩過的武器都不一樣。

    柔軟滾燙,脆弱卻動人。

    邊燼:“你真的沒力氣了嗎?”

    “真的,頭很暈。”

    沈逆覺得自己就像勾引圣僧的壞狐貍,一點點地設下陷阱,就看那清心寡欲之人何時進入陷阱,一層層將她的欲念剝出來。

    熱氣之中,穿著素白寢衣的邊燼散著齊腰的長發,慢慢走到熱泉邊,在氣霧氤氳間伏低身子。

    隔著一層霧氣,邊燼的臉龐看得不太真切,只有那雙清正的眼格外吸引人。

    邊燼伸手摸了一下沈逆的頭。

    “很暈?”

    沈逆“嗯”得心安理得。

    邊燼拿來寬大的浴巾,說:“靠過來些,我幫你裹上。”

    破水而出的聲音近在耳邊,被熱泉泡成櫻粉色的玉體在迷蒙的水汽里若隱若現。

    即便如此,一想到這是沈逆的身子,和小時候為她洗澡時已經完全不同,發育成成熟女人的身子,邊燼還是有些不自在,手速極快將沈逆裹上。

    吸掉了水后,寢衣罩在外面,浴巾便從里面掉落到腳邊。

    干燥舒適的寢衣包裹住沈逆的身子,見邊燼還沒轉回視線,沈逆在她毫無防備的唇上親了一下。

    “師姐,我長大了。”

    沈逆挨上來就要寬衣,邊燼意識深處忽然閃現一絲本能的拒絕,壓住她的手,說:

    “不是難受么?我抱你回去。”

    沈逆便停下了動作。

    感覺到邊燼拒絕得很真心,似乎有別的顧慮。

    本想一口氣沖到六十分的。

    是不是還是太快了?

    纏了她這么多日,才剛剛盼到她主動一點,不好將她嚇回去。

    其實師姐能這么快對她主動,已經超乎她的預料了。

    沈逆沒再造次,但今日份的親密肯定不能往下掉。

    一點點來。

    沈逆環住邊燼的脖子,等著她抱。

    看沈逆這么依賴自己的模樣,邊燼又覺得方才拒絕得太冷淡,師妹也是為了助她開連理模塊才主動。

    穩穩地將沈逆抱起來,回到寢屋。

    一到寢屋里,就被沈逆纏倒在床上,開啟唇齒,盡情掠奪。

    吻得太烈,沒有穿好的寢衣從肩頭滑落,沈逆也懶得去整理。

    誰不好意思誰整理。

    邊燼一邊被她吻得渾渾噩噩,一邊想著,到底是生氣了,吻得好深,扣著她手腕的力道也比往日大了些。

    剛剛抵到最舒服之處,沈逆忽然抽離,滾燙的唇齒間的溫度隨著她的離開驟然下降。

    離開得太快,邊燼的唇還張著,被勾著想要回應的紅舌就在齒邊。

    張開嘴的動作很不雅觀,邊燼適應不了,尷尬地要閉上時,沈逆再次兇兇地弄進來。

    邊燼被她吻得下巴仰起,不小心漏了一聲。

    沈逆拉著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尾椎去。

    想師姐撫她后背,像撫弄心愛的寵物。

    一道道,從下到上,再往下。

    吻還在繼續,邊燼被她拉著腕,昏昏沉沉的,無意間從松散的寢衣下擺探了進去。

    右手實打實地貼在沈逆的后腰上,那是屬于年輕女人的緊致與細膩,從來沒感受過的肌膚質感從掌心傳來,邊燼心頭急速加熱。

    沈逆渾身在戰栗,還以為邊燼會立即離開,沒想到,她的掌心用力貼在沈逆的后腰上,將她緊緊往自己的懷里抱。

    邊燼掌心的薄繭刮過肌膚,帶著一種奇異的摩擦感,有點粗糙,很舒服。

    沈逆在邊燼的脖子和肩頭肆意地咬著,邊燼仰著脖子,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撫著沈逆的腦袋,全身心地感受她的氣息。

    邊燼其實明白,心里驀然升起的抗拒是什么。

    是另一個意識的警告。

    她不想任何人左右她的行為,可詭異的是,在她內心深處卻是認可這個指令的。

    而對于守著最后一絲理智的自己,邊燼也覺得很可笑。

    若不想沈逆難過,那此刻她們所做的又算什么呢?

    找個正經的借口,在無燈的黑夜里糾纏,談何理智。

    一邊是七零八落的理性,一邊是烈焰焚燒的激情。

    邊燼甚至貪婪地撫過了沈逆的整個后背,再將她按下來,盡情占領她的唇舌。

    兩個女人炙熱的身體,被欲念的蛇緊緊纏在一起。

    好熱的春夜。

    外面似乎下了一場急雨,依舊澆不滅這惱人的火.

    竇璇璣和房判一同來到西郊平江坊。

    韓復的私宅就在這坊內。

    麗景門上下只有副門主去過門主私宅,平日里門主是誰都不招待的。

    竇璇璣可能是第一個進入韓復私宅的麗景門女官。

    不知道門主要對她說什么。應該不是向她布置任務,她所有的任務都該由隊正布置才對。

    竇璇璣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對房判說:“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和門主說完就回去。”

    房判不想走,“我陪你進去。我不是你搭檔么,說好了做什么都一塊兒的。”

    竇璇璣有時候覺得自己帶著個搭檔,有時候覺得帶著個要哄的女兒。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去找門主,又不是立刻去執行任務。而且門主特意交代只能我一個人去。有什么事情我回來再跟你說行不行?”

    房判好不容易才勉強答應不跟著進去。

    “我就在這兒等你。”

    她指了指坊門口的大榕樹。

    “一起上值,自然也要一起回家。”

    竇璇璣還想說什么,房判倚著樹靠著,說:“快去吧。”

    竇璇璣沒轍,交代一句“小心異獸”后,便進入了平江坊。

    韓復私宅在平江坊內非常普通低調。

    竇璇璣入宅后,根據信上所說,沿著小路走到后院,看到穿著寢袍的韓復。

    這是竇璇璣第一次見到沒有穿官服的門主。

    韓復散著長發坐在茶案前,妝容淡淡,長裙曳地。

    甚至連金屬面罩都摘了。

    她閉著眼,眼周一圈隱約泛著些黑沉,面容清癯卻清麗雋美。

    脫去了充滿戾氣的官服,韓復獨坐在月光之下,清雅得宛若仙君。

    “璇璣。”

    韓復紅唇微動。

    “坐。”

    即便韓復看不見,竇璇璣也迅速收回太過明目張膽打量她的目光,乖乖坐到對面。

    “最近很累吧。”

    韓復聲音柔和,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親自為她斟茶。

    普通人斟茶只需看一眼,韓復卻需要一只手確定茶盞的位置,另一只手才開始倒。

    琥珀色的茶入杯,茶香四溢。

    韓復單手遞來茶盞,竇璇璣受寵若驚,雙手去接。

    “不累,這是卑職的分內之事。”

    韓復笑意更甚,“嘗嘗看,是你家鄉的烏巖茶。”

    “家鄉”兩個字對竇璇璣而言很陌生。

    她仿佛生下就是麗景門的人。

    家鄉給她的記憶只有饑荒,盜匪,恐懼,尸橫遍野。

    還有餓得快死之時,韓復伸向她的手。

    竇璇璣安靜喝茶,茶香很醇厚,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家鄉還產茶。

    韓復:“今年十九歲了吧。”

    沒想到門主記得自己的年紀,竇璇璣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盞,挺直著脊背道:“回門主,到今年八月就滿十九了。”

    “時間真快,你都十九了。我還記得當初剛將你接到麗景門時,你拉著我的衣角,成天哭的模樣。”

    被這么一說,竇璇璣也想起自己小時候好像格外愛哭,臉上有些熱意,揉了揉耳朵道: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現在我不愛哭了。”

    韓復:“你成長得很快,越來越像我。璇璣,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下一任的門主非你莫屬。”

    竇璇璣心中一顫。

    “這……屬下愧不敢當。”

    “不用自謙,你冷靜沉著,心無雜念,一心為主。你的優秀我都看在眼里。璇璣……”

    韓復忽然抬手,往向竇璇璣的臉側伸。

    竇璇璣知道盲人會通過觸覺來感受對方的容貌,這樣伸手,或許是此意。

    但韓復到底不能視物,伸向竇璇璣的手距離她的臉龐還有些距離。

    竇璇璣猶豫了一下,慢慢靠近韓復的手掌。

    韓復的手很冷,掌心干燥,散發著淡淡的藥味。并不難聞,反而喚起竇璇璣一些幼時的記憶。

    小時候她還有家時,阿娘總是生病,姐姐為她煎藥,竇璇璣時常嗅著相似的氣味,聽著阿娘咳嗽聲入睡。

    韓復摩挲著竇璇璣細嫩的臉龐,繼而撫過她的五官,用指腹勾勒她的模樣。

    韓復道:“人人都說我身藏劇毒,你不怕我嗎?”

    竇璇璣被她觸碰著,思緒有些飄忽,定了定神,道:“屬下怎么會怕您?”

    韓復:“璇璣是大孩子了,長得很美。”

    被門主輕描淡寫地贊美,弄得竇璇璣更緊張,僵坐在原地根本不敢動彈,喉嚨發緊,喉頭不安地緩緩蠕動。

    “璇璣,你會永遠留在麗景門,留在我身邊嗎?”

    韓復揉著竇璇璣的耳朵,只揉了兩下就將那只冷冷的耳朵揉到發燙。

    沒被誰這樣對待過的竇璇璣已經無法思考韓復言語中更深的含義,雙拳緊攥壓在膝蓋上,本能道:

    “當然……竇璇璣就是為麗景門所生,自然會永遠留在門主身邊。”

    韓復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乖孩子,那你去殺了沈逆。”

    燥熱的迷蒙和癡心妄想,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化成從頭灌腳的冷意,讓竇璇璣瞬間清醒。

    緊緊咬住腮幫。

    門主早就發現了……

    也是,再機密的事都會隨風吹進門主的耳朵里,更何況沈逆是當眾救了她性命。她和沈逆的交集門主應該早就知道了。

    “嗯?”

    一時沒聽到竇璇璣的回答,韓復追問了一聲。

    竇璇璣的呼吸聲混亂不堪。

    知道自己職責所在,不能這么說。

    說了之后,定會讓門主失望。

    但她無法不去爭取。

    “門主……我,我沒辦法殺沈逆。她救過我,對我有恩。若是我殺了她,與狗彘何異?”

    韓復安靜地聽著她的話,笑容依舊。

    竇璇璣見她沒有冷下臉,是不是意味著事情還有轉機?

    竇璇璣立即補充道:“我知道門主的擔憂。您是怕沈逆會通過我插手麗景門事務。您放心,如果您不喜歡,我便再也不見沈逆。以后不小心見到她也權當個陌路人。門內事絕對不會讓她知曉,我向您發誓!”

    韓復笑著嘆了一聲。

    竇璇璣也跟著傻傻地笑了。

    “是我還說的不夠明白嗎?璇璣,你和沈逆只能活一個。”

    韓復語調完全沒有變化,甚至還在笑,手中的力道卻逐漸加大。

    竇璇璣耳骨幾乎要被她捏碎。

    方才的溫馨蕩然無存,鮮血從竇璇璣的耳朵上緩緩流下。

    “你好像很為難的樣子。”

    竇璇璣沒吭聲。

    韓復收回手,為自己斟茶。

    緩緩喝下一杯茶后才道:

    “若你不舍得,就讓你搭檔去殺她。反正搭檔二人勠力同心,你的錯就是她的錯,你彌補不了,就讓她去彌補吧。”

    聽到這句話,竇璇璣灰敗的眼眸慌張地閃爍。

    韓復站起身,溫柔地摸摸竇璇璣的腦袋便離開了。

    徒留竇璇璣獨坐原地,汗濕衣襟。

    ……

    平江坊門口居然有賣烤餅的。

    竇璇璣去了好久,房判買了兩個烤餅,一邊吃一邊等。

    終于看到竇璇璣出來的身影。

    房判立即將手里這塊烤餅咔嚓咔嚓吃完,拿了另一塊遞給竇璇璣。

    “門主找你啥事啊說這么久。餅都要不脆了。嘗嘗看,應該還挺好吃的。”

    借著月光,藏起耳朵上的傷。

    竇璇璣這次完全沒異議,安靜地接過,咬了一口。

    “嗯,的確很脆。”

    “怎么了,璇璣,出什么事了?”

    “我說什么了,給你嚇的。”

    “平時不是老嫌棄我嗎?怎么今晚上我給你什么吃什么,這么乖。”

    “我平時對你很兇嗎?抱歉。”

    房判被這一聲抱歉嚇著了,一直問她門主怎么她了,她就是不說。

    “走,回去休息了。”

    竇璇璣拉著房判,上了午夜的馬車。

    當然不能讓房判去。

    房判憑什么要為她的事負責?

    雖說麗景門一直在規訓女官們,你和你的搭檔是一體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但竇璇璣明白,房判是房判,她是她。

    她不想連累搭檔。

    待她死了,房判換個搭檔便是。

    第65章

    邊燼從凈房回來時,見沈逆還未睡,坐在案幾前飛速敲鍵盤。

    敲了一會兒停下來,似乎在等待什么,神色凝重。

    邊燼原本在想今晚她會不會又讓自己抱著睡覺,結果一進屋就看到她居然在工作。嚴肅的神態有種不容進犯的氣場。

    邊燼自省了一番,最近太多不該掛在心上的雜念,剛剛親近完就想著下一趟,實在荒唐。

    從身邊過,沒打擾沈逆。

    反倒是沈逆先叫她。

    “師姐,你來。”

    剛才還在想著不打擾的邊燼,被這一招,心里蕩漾著歡愉,很快坐到沈逆身邊。

    見她似乎在黑入某個系統。

    沈逆道:“我今晚復制了永王的權限,正在試著進入最高研發署的系統禁區。如果順利的話能夠調取禁區數據和監控。”

    “永王是S級的機械師,你復制了她的權限,她是不是有可能發現?”

    “有,但不多。就算發現了也好。她知道我只是在利用她,厭惡我是最好不過了。”

    沈逆用手遮嘴,打了個呵欠。

    “今晚百官敬酒,她喝醉了,這會兒應該已經見周公去了。想要發現自己權限被使用,估計也得明天酒醒之后。今夜我得抓緊時間速戰速決。”

    邊燼知道沈逆這段話是特意說給自己聽的。

    雖然兩個人沒有正面聊過李煽的事情,不過聰穎的沈逆早就猜透了她在意什么,所以一直在照顧著她的情緒。

    “師姐,我長大了。”

    這句話一直在邊燼心里回蕩著。

    沈逆不止是身體長大了,還從一個處處需要人照顧的孩子,變成了細致熨帖的成年人。

    邊燼悄悄望向沈逆的側臉,心里有種不太熟悉的酸脹感在蔓延。

    很奇怪的感覺,明明又酸又脹,卻讓她喜歡。

    身邊這個年輕女人,散發著讓她想要主動親近的魅力。

    沈逆正在忙著入侵最高研發署的系統,邊燼不好在這個時候打擾她,只安靜地坐在她身邊陪著。

    與此同時也想見證最高研發署禁區里藏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是否真的和黑魔方有關。

    結果。

    “李煽的權限被拒絕了。”

    這個結果讓沈逆和邊燼都很意外。

    沈逆深吸一口氣,指骨壓在下唇上,望向天花板。

    “最高研發署的署長權限都被拒之門外……這個禁區居然連署長都防?”

    邊燼:“也就意味著禁區里的事物,是連李煽都沒有資格接觸的。”

    沈逆:“那還有誰有資格?”

    兩人相視,異口同聲:“李渃元。”

    恐怕只有李渃元有權限進入此處了。

    沈逆想起當初她想要進入最高研發署時,李渃元還當著她的面萬分為難,說最高研發署的權限不好隨意許人,不然她妹妹會不樂意。

    說的好像自己這皇帝還要看永王臉色。

    結果,依舊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逆:“師姐,你與李渃元相識多年,你如何看待李渃元其人?”

    邊燼兩次出征皆是李渃元所求,君臣二人相識已逾二十年。

    邊燼道:“李渃元雖一直都是稚童模樣,可理政的手段卻時而寬宥溫和,時而狠辣老道。有時候感覺很割裂。”

    沈逆:“你也覺得她不像一個人對吧。我一直在觀察她,感覺咱們眼前的這個李渃元太稚嫩了,就像個傀儡,一個立在人前的表象。這個傀儡還是個小孩的模樣,在世人眼中,孩童需要被照顧,攻擊性小。年幼的外形負責迷惑人心,而她背后還有一個操控者,一個真正統治帝國的人。這個人的能力在我們所見的李渃元之上。帝國之所以能航行至今,全賴那人的高超手腕。”

    邊燼提醒道:“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我見過李渃元還未得怪病之前的視頻,的確是現在的樣子。”

    沈逆被堵了一下,思路走入死胡同。

    “這樣……”

    正在思索之時,門外一陣帶著金屬摩擦的沉重腳步聲,是護院。

    護院在門外道:“侯君,夫人,門外有一麗景門女官求見侯君。”

    麗景門女官?

    這個時辰?

    此時已過午夜,麗景門找上門肯定不是好事。

    邊燼:“我跟你一起去。”

    “好。”

    兩人披上外衣往外走,護院追隨在后。

    來到門前,只見竇璇璣一人站在石階之下。

    竇璇璣手里的刀已經出鞘,靖安侯府的燈火閃在刀身上,寒氣逼人。

    沈逆覺得事有蹊蹺,問竇璇璣:“竇女郎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竇璇璣抬眸,犀利的目光中含著殺意。

    邊燼抬臂擋在沈逆身前,警惕地盯著竇璇璣。

    竇璇璣卻將刀尖轉向自己,刀柄向沈逆遞去。

    “深夜叨擾還請見諒,沒有什么大事,只請靖安侯賜我一死。”

    沈逆微微擰眉,“我好不容易把你修好,為什么要殺你?”

    竇璇璣道:“你不殺我,我就要殺了你。但是我殺不了你,所以也不必大動干戈了。”

    沈逆:……

    答非所問,很明顯有苦難言。

    沈逆大致猜到一些,應該和麗景門那不把人當人看的門規有關。

    沈逆道:“我沒辦法殺一個與我無冤無仇的人。你若有苦衷可以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你想想辦法。”

    竇璇璣閉了閉眼,重新將刀握住,死氣沉沉的眼眸漸漸銳利。

    “那只好得罪了。”

    沈逆還想說什么,邊燼站到她身前。

    “你先回去,我來處理。”

    沈逆:“可是……”

    “我不會讓你朋友死。”

    邊燼伸手向后,握住她的手掌,輕輕撫了一下。

    “乖,回去。”

    沈逆心砰砰直跳,她當然相信邊燼能處理好,被邊燼保護著也讓她有種被寵愛的歡愉。

    可是,為什么邊燼要獨自一人處理?

    大門合上,所有的護院都被禁止出來。

    事后沈逆才知道,因為邊燼處理的方法過于冷硬,甚至殘忍。

    她不想沈逆親眼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大明宮,天子寢殿。

    李渃元坐在椅子上,晃著一雙幼兒的短腿,嘆道:

    “李極竟殺了曹肅,還欲私下賄賂沈逆。若沈逆真的與她結盟后果不堪設想啊。”

    正在幫李渃元梳頭的韓復道:“我去殺了李極。”

    “怎么好成天打打殺殺的。而且無論你還是麗景門的人去殺她,她必定知道是朕指使。”

    李渃元蹙起清秀的眉。

    “她是朕的妹妹,身上流著朕相同的血液,若是她知道朕要殺她,該多難過。”

    韓復:“是微臣失言了。”

    “你先回去吧。”

    韓復:“那安王那邊……”

    李渃元微不可聞地笑了笑,道:“睦州和長安氣候相差巨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得了。更何況還有黑魔方作亂,她這時候來,可真不是個好時機。”

    韓復跟隨李渃元十多年,自然能聽出她言下之意。

    是想李極死于黑魔方之亂。

    這樣一來,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依舊,安王也永遠無法覬覦她的皇位了。

    可是,如今長安城日夜都有護衛排查,出現一只異獸就殺死一只。李極身邊更有高天賦的武衛守護,想要她死于異獸之下,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況,異獸怎么會聽她的話呢?

    韓復的確是李渃元的第一心腹,但有時候李渃元在想什么,從死城一路摸爬滾打到長安城的韓復也猜不透。

    韓復離開,偌大的寢殿里只有李渃元一人。

    她還坐在椅子上,微微垂著頭,像是陷入昏迷,但雙眼還睜著。

    燈火都熄了,大殿中漆黑一片,她依舊保持著坐姿,一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瞳孔忽然活了,仰起了頭,看向不遠處。

    漆黑的寢殿深處,有個成年人的身影。

    那人矗立在黑暗里,凝視著李渃元不知多久了。

    無論多少次被那道目光凝視,李渃元的呼吸依舊會在瞬間變得急促。

    寂靜至極的空間里,只有李渃元沉沉的呼吸。

    “你究竟是誰?”李渃元問。

    黑暗中的人一言不發地收回了目光,似乎和帝國天子對話絲毫不感興趣,只向著窗外的虛空自言自語。

    “我終究還是借用了你的力量。”

    這是個成年女人的聲音,低沉,帶著淡淡的憂傷和自嘲.

    嗡——

    嗡嗡嗡——

    曾傾洛猛然驚醒。

    震動的不是電子表,而是她身體里偵測黑魔方的模塊。

    有異獸,還是一大群異獸。

    從燭龍級到鳳翼級都有。

    這對一貫喜歡單獨行動的異獸而言很不尋常。

    曾傾洛立即查看,發現這群異獸從四面八方往一處圍堵,圍堵的坐標在郊外。

    兩個時辰前,曾傾洛剛剛殺死一只異獸,實在太累,就在屋頂上睡著了。

    乍然驚醒,渾身都在發痛,可這異動太莫名其妙,曾傾洛一邊喝著強效營養液,一邊往出事的地方去。

    還未到目的地,滿地鮮血和動力油,還有凌亂的肢體。

    曾傾洛拾起肢體,是義臂。包裹在外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衣服。

    這種質感她很熟悉。以前小師姐為她做的夜行衣就是這個材質,這種材質能夠高效反射,夜里行走能進入隱身狀態。

    除了探子,便是暗衛穿得最多。

    滿地都是殘肢,全都是這種衣服。

    必定是為了保護重要人物,無數暗衛現身,最后慘死。

    是異獸干的,畢竟義體散落卻很少見到軀干和腦袋,異獸一邊吞噬一邊在襲擊。

    奇怪的是,為什么沒有響起警報?

    雖說郊區人少,可按理來說,只要出現異獸整個長安城就會拉響相應等級的警報才對。全境追蹤器不可能追蹤不到這里的狀況啊。

    前方異獸的嘶吼聲震得曾傾洛胸口發緊。

    她知道自己的天賦不高,就算有沈逆為她打造的S級義腿和能量池,也未必是這群異獸的對手。

    但她活到今天,就是為了這一刻。

    不讓異獸傷人。

    曾傾洛義無反顧往異獸的方向去。

    去的路上她試著報警,報警系統卻失效了。

    來不及細想是不是全境追蹤器出了問題,曾傾洛馬不停蹄地殺向異獸的過程中,發現異獸一只只減少,待她看到異獸時,只剩下一只燭龍級的異獸正在糾纏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

    以及血流滿階,一地的尸骸。

    曾傾洛沒有貿然上前,她找到高處的掩體,在掩體后遠程狙殺異獸。

    如果是一群,或者是鳳翼既以上級的異獸,曾傾洛單打獨斗自然不是對手。

    不過只剩一只燭龍級,她有信心一戰。

    距離太遠,看不清受傷女人的模樣,曾傾洛每一發都打得很小心,不能傷到那人,不然肯定一槍斃命。

    異獸被打得發燥,很快鎖定了樓頂的曾傾洛,立即往她的方向殺過來。

    這只異獸吞噬了人類和機械獸,六條腿奔得極快。

    受傷的女人大喊:“快跑!”

    聽到這聲音,曾傾洛心里一顫,居然是她。

    曾傾洛穩住身子,半點不退,異獸向她奔來的整個過程她連續開槍,槍槍命中。

    異獸發狂般撲向她的一瞬,曾傾洛抽出比她人還高的重劍,紫光一閃,她日夜苦練的必殺一擊直刺異獸胸口,將它的內核直接刺出身軀。

    沒有竅門,異獸的內核在何處,是她日日夜夜對戰后積累的經驗,無法用言語傳授的直覺。

    失去核心的異獸身子很快軟了下去,哀嚎著變成一攤扭曲的廢鐵,倒在曾傾洛身邊。

    曾傾洛喘著氣,發現自己脖子被刮出一道血痕。

    手有點抖。

    這還是她第一次以一己之力殺死燭龍級異獸。

    跌跌撞撞走向受傷的女人,那女人不知從哪場筵席上回來,一身盛裝,華貴美艷,身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額頭也破了,血沿著臉龐流到下巴,滴滴答答的。

    別人受傷只有狼狽。

    此人受傷,卻增加了她的美麗,老天真是不公平。

    明明疼得咬緊牙關,那女人卻還在對曾傾洛笑。

    “怎么又見到了。”裴寂說話時牽動了傷口,喘了一下,道,“咱們可真有緣。”

    若說前兩次相遇都是裴寂主動現身,今夜便是曾傾洛無意間尋來的。

    看裴寂身受重傷,被異獸襲擊,還死了那么多暗衛,不像是刻意引她來。

    曾傾洛見她那金貴但實在不堪用的裙子被撕得亂七八糟,露出一大片肌膚,面上一燙,立即脫下自己的外衣幫她罩上。

    裴寂捏著曾傾洛外衣,眼波輕蕩著笑意,凝神看著她,不說話。

    “你有這么多暗衛?”曾傾洛看向周圍。

    “說過了,我姐姐想殺我,不可不防。”

    “異獸為什么襲擊你。”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長得太美。”

    曾傾洛不想和這言語輕浮的女人多說,正待離開,遠處傳來南衙護衛隊往此處搜查的聲音。

    裴寂還倒在地上,氣若游絲。

    “要是被長安守衛帶走,肯定要押入衙門盤問,我受不住盤問的。而且到時候肯定會被我姐姐發現……咳咳……你能不能帶我走?我定會好好報答你。”

    裴寂邊說邊咳血。

    曾傾洛本不想和此人沾上關系,可裴寂一雙美眸濕濕,楚楚可憐,像朵被人摧殘的嬌花。

    若真放任不管,曾傾洛良心難安。

    曾傾洛上前將她抱起,問:“去哪?”

    裴寂長臂環繞曾傾洛的脖子,近距離品味著她尚存一絲少女稚氣的臉龐。

    “你去過的。”

    曾傾洛抱著她躲過南衙護衛隊,找到馬車,前往帝國客棧.

    后半夜,長安城下了一場連綿的細雨。

    這座不夜城也被雨水澆得昏昏欲睡。

    唯有那通天的大煙囪,依舊不知疲倦地往漆黑的夜空中排放比夜更濃黑的氣體。

    麗景門一直有輪值的女官,負責把守門禁。

    值班的女官看見黑夜中有人緩緩走來,手里還拖著個沉甸甸的事物。

    女官立即提神,持.械出了崗亭,望向那人影。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一步步走向麗景門大門,手里拖著的也是個人,甚至穿著麗景門的官服。

    女官認出了,那是竇璇璣。

    竇璇璣后背上插著她自己的刀,一刀貫身,被邊燼單手拖著后衣領,一步步往麗景門走來。

    鮮血蜿蜒了整條路。

    邊燼走到大門口,將竇璇璣丟到門前。

    竇璇璣半點也不會動了,那女官“鏘”的一聲亮出武器,卻在對上邊燼雙眸的那一刻,被一股極端的恐懼感碾壓得無法動彈。

    邊燼手中長鞭一甩,驚醒了雨夜。

    女官耳膜急痛,渾身發顫。

    邊燼冷聲道:“讓韓復滾出來。”

    第66章

    整個麗景門在休息的女官都被驚動,火速殺到門口。

    房判本來被竇璇璣哄睡了,在一片嘈雜聲中醒過來,本能的去瞧隔壁的搭檔。卻發現屋內空空如也,連床鋪都沒有鋪下的痕跡。

    竇璇璣答應她好好睡覺,有什么事明日再說的,怎么……

    房判心中惴惴不安,跟著同僚一起跑到大門口,卻見竇璇璣倒在地上,后背插著她的佩刀,身下滿是鮮血和動力油。

    腦中嗡嗡作響,房判根本顧不上麗景門正遭遇什么危機,立即撲到竇璇璣身邊。

    “璇璣!”

    推了她幾下,完全沒動靜。

    房判心頭大亂,正要去探她脈門的時候,卻被她暗中拽了一下手腕。

    “咦,你沒……”

    竇璇璣還保持著伏在地上的姿勢,垂著腦袋,扣著房判手腕的力道加大。

    房判立即噤聲,忐忑地望向大門口。

    門主正站在大門前,周圍近百位麗景門女官都圍著一個人。

    是邊燼。

    房判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感受到彌天的殺氣和威壓。

    她立即抱起竇璇璣往寢屋去。

    夜雨中,十多年未說過話的死城雙子星再次面對面。

    兩人都脫去了稚氣,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許久,不復當初的模樣。而針鋒相對的命運繞了一圈,再次回到原點。

    韓復重新穿上了官服,金屬面罩遮眼,立在石階上,無甚表情地面對邊燼。

    被上百人包圍,邊燼目不斜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拿起一枚破碎的瓦片。

    周圍女官就要殺將上來將她擒住,邊燼手腕一抖,那瓦片如飛射的炮彈,直直轟向韓復。

    洶涌的殺氣變成具象化的氣浪,將麗景門女官全部卷倒在地,有些人甚至都不敢上前,光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殺意都令她們兩股戰戰。

    麗景門的女官們變成一只只未見過蒼穹的螻蟻,而蒼穹之下,是一只她們從未見識過的猛獸。

    轟向韓復的瓦片,在距離韓復只有一指的距離時突然被炸成無數小碎片,崩向墻壁。墻壁上立即多了無數針扎般的深洞。

    站在原地完全沒挪過位置的韓復,臉上多了一絲黑痕。

    那黑痕起初像是被誰用畫筆劃了一道,很長很輕很細的一道。很快,從中透出黑色的血液。

    黑血順著韓復的鵝蛋臉低落在肩頭、地上。

    特質的官服完好無損,地面則被腐蝕,冒出濃濃的黑煙。

    麗景門女官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她們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見門主受傷。

    邊燼冷眸直視韓復。

    “若韓門主覺得你這麗景門人太多,今夜我就幫你清理干凈。”

    麗景門可能被輕視和為難,卻從未受到這樣的挑釁。所有人握緊武器,但見識過邊燼方才漫不經心的一記所蘊含的威力,沒有一個真正敢上前。

    韓復紅唇輕揚,下一瞬,指尖凝出的黑色液體猛然噴向邊燼。

    一聲脆響,邊燼手中甩起長鞭,將高速噴射的毒液抽得粉碎,星星點點的灑向空中。

    韓復的劇毒,只要沾上一點都會致命。被抽碎的毒液像高速噴濺的雨點,麗景門女官驚懼中立即找掩體躲避。

    邊燼這一抽已經控制了角度,還是有人躲避不及,慘叫聲中手臂到后背被劇毒腐蝕,升騰出的怪異氣味連雨水都遮蓋不了。

    邊燼的發梢被腐蝕了一小截,長鞭也被腐斷了,隨手一丟,正好丟在遠處的渣斗內。

    韓復不可能不知道,頂尖高手過招的破壞力有多驚人。

    一旦她和邊燼交鋒,麗景門這些女官定會被波及,韓復卻完全沒有讓她們撤離的意思。

    明知會誤傷手下,她依舊不管不顧使用劇毒,毫不手軟。

    看到這場面,韓復甚至笑了。

    她比傳聞中更陰狠。

    韓復和邊燼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彼此身上,今夜相斗在所難免。

    箭已在弦上,一觸即發。

    忽然,一陣同時響起的震動聲打亂了專注。

    包括韓復在內,麗景門所有人的都收到了飛鴿傳信。

    是左驍衛群發給她們的信,級別為A級的緊急軍情。

    韓復打開傳信,信上說全境追蹤器好像出了些問題,城郊有大面積異獸活動蹤跡,但是沒有報警,需要南衙十二衛和麗景門隨時準備增援。

    韓復遺憾地對邊燼道:“邊姐姐,今夜我恐怕沒空陪你了。如果覺得掃興下次再約,我一定讓你盡興。”

    韓復和邊燼同齡,喚她“邊姐姐”是在揶揄她。

    當初在死城時,邊燼才五六歲的年紀卻少年老成,很會照顧人,一群十歲的孩子都喊她“邊姐姐”。

    當然,這里面不包括韓復。

    韓復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有交集。

    此刻韓復的話乍聽上去很曖昧,實則是在挑釁。

    邊燼也有些在意異獸的事,懶得搭理她的口無遮攔。

    全境追蹤器是沈逆幫忙升過級的,以沈逆的技術而言不太可能會出岔子。

    邊燼對沈逆的能力百分百信任,不覺得會是機器的原因。

    或是人為,或是生出了異變。

    今夜邊燼來就是想給麗景門一個警告,看這些女官們看她的眼神全都帶上了懼意,回頭便沒人再來與靖安侯府結緣,她們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邊燼比韓復更關心異獸的行蹤,韓復帶著麗景門的人往城郊去,她悄悄跟在后方,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到了城郊,一大片的殘肢慘狀,即便是冷酷如麗景門的女官,看到此情此景都有些不適。

    邊燼只站在遠處高樓上,沒有下去。

    沈逆悄悄來到她身后,本來想嚇她一跳,結果邊燼都沒回頭便說:

    “的確很奇怪,這些異獸很多都是剛剛被黑魔方擰出來的,居然直沖此地。更奇怪的是,有無數暗衛守候在此,像是在保護誰。師妹,你可有頭緒?”

    沈逆:……

    師姐這是腦袋后面長眼睛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一整晚都跟著我,我自然知道。”

    邊燼說交給她來辦,沈逆是有種被呵護的快樂,可她也擔心邊燼。

    全程她都用偵查鳥跟著邊燼和竇璇璣。

    來麗景門前,邊燼對竇璇璣說:“這件事有兩全的法子,你若信我,我來處理。你要受些苦,但不會死。”

    竇璇璣信了她。

    那一刀插得非常巧妙,看似插中要害,實則只是受了輕傷,人不會有大礙。

    沈逆一直跟著邊燼身后,跟到麗景門,又跟到城郊。

    沈逆坐到邊燼身側,看著不遠處正在升起的朝陽。

    “我已經查過,全境追蹤器沒有問題,是人為用權限切斷了這次警報。異獸相聚伏擊,和上次鯤鵬級異獸有目的地逃往最高研發署,以及畫舫遭遇李極都不太一樣。”

    邊燼道:“這么說來,這次是實打實有人操控了異獸,想達成某種目的。”

    沈逆道:“而且師姐,你不覺得奇怪嗎?今晚竇璇璣突然登門,引發咱們和麗景門交惡。與此同時全境追蹤器就壞了,有人在此時被伏擊,這個人還是擁有無數暗衛的人。怎么看都太巧了。”

    “能在京中布置這么多暗衛,只有那個人了。”

    “安王李極。”

    “而想要除掉李極的人……”

    邊燼和沈逆同時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子。

    如果是李渃元為了除掉李極,那全境追蹤器被人為關閉就說得過去了,李渃元必然有此權限。

    李極在劇院非常高調接近沈逆,這件事李渃元不可能不知道。

    李極這么做,一方面是在粗暴地宣布沈逆和自己的關系,即便李渃元不完全相信,也肯定會忌憚。

    沈逆若是被李渃元猜忌甚至打壓,那么轉投李極麾下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這一招走得很陰損,而李渃元的還擊更直接。

    一個病弱的天子,疑心更重,下手更狠。

    用竇璇璣來轉移靖安侯府的注意力,以防真與李極結盟,會去增援李極。

    李極入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威懾李渃元或是拉攏權臣,都有可能。

    她一定規劃好了萬全之策,看這么多暗衛就知道,她以為自己不可能死于武力和暗殺。

    未曾想過會遭遇異獸的群攻。

    且看李渃元的心腹韓復是否會淡化這次莫名其妙的慘案。

    若是她淡化,更證明此事與李渃元脫不了關系。

    果然,韓復對左驍衛將軍道:“天子有令,今夜之事不可外傳,等待天子口諭再做進一步處理。”

    左驍衛將軍是李司之外,南衙十二衛里另一位女將軍。

    她是S級戰斗天賦頂格的人,自認比所有同級都要優越,平日里目中無人慣了,冷不丁被韓復這么一命令,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意,卻也不想惹麗景門門主,不甘不愿地收了隊。

    見左驍衛走了,沈逆和邊燼對視一眼。

    看來她們的推測方向無誤,一切順理成章。

    除了一點,李渃元是如何控制異獸襲擊李極的。

    以及,李極死了沒有。

    麗景門正在收拾殘局,邊燼和沈逆繼續等了一會兒,直到韓復說:“不用等了,沒有你們要等的尸體。”

    韓復早就知道她們在高處圍觀,而這一片尸山里沒有李極的蹤影。

    邊燼暗暗拉了沈逆一下,兩人離開.

    麗景門內。

    房判將竇璇璣抱回寢屋,竇璇璣趴在床上,后背不斷起伏,忍著痛道:“房判,把刀,拔出來……”

    “拔,拔出來?直接拔?”

    “是……”

    竇璇璣側著臉往后看著,聲音微弱,撐著最后一點精力沒有昏迷過去。

    “邊女郎說,只要……利落地將刀拔起,立即止血,躺幾天就沒事了。”

    “可是,萬一我不太利落呢?”

    竇璇璣受不了,“廢什么話,讓你拔就快拔!”

    房判被她兇了一下倒是提起了點精神,沉了沉氣,跪到竇璇璣身上,左手摁著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刀柄。

    “那我數到三就拔了!”

    竇璇璣咬住被角,冷汗津津,悶聲道:

    “拔。”

    房判心下一橫,“三”字一落,紅刀拔起。

    血“呲”的斜斜一道濺她一身。

    竇璇璣怕房判害怕,全程忍著半點聲沒出,只是身子受不住地猛然一顫,隨后,待痛楚從峰值跌落,疼痛變成了滿滿的倦意,無力地躺回床上。

    房判立即把淌血的刀丟到一旁,為竇璇璣止血。

    血止住了,竇璇璣攥緊的手還沒能松開。

    即便竇璇璣說了,邊燼這一刀非常精巧,看上去像是能要她命,實則休息幾日就能好。

    可當下的痛苦,還不是竇璇璣自己受著么。

    房判無聲地握住竇璇璣的手,為她將發硬的關節舒展開。

    竇璇璣臉色慘白,但精神還好,回視身后的搭檔,虛弱地笑道:

    “還是嚇著你了?”

    房判搖搖頭。

    “傻子,我沒事。”

    房判這張臉做不出任何表情,也無法落淚,可她的情緒還是會被竇璇璣感知到。

    竇璇璣這個傷者倒是開始寬慰房判。

    竇璇璣手臂向后展,拍了拍房判的胳膊。

    “只是,邊女郎交代要我多裝病幾日。若是我不裝重傷,門主肯定會懷疑的,這事兒過不去,那我這苦肉計就算失敗了。”

    韓復讓竇璇璣去殺沈逆,這是完全超出她能力范圍的事,她不可能完成,韓復也不指望她能完成。

    韓復的目的就是敲打她,同時也敲打麗景門的其他人,不許與外人結交,否則竇璇璣的下場就是她們的明天。

    邊燼深知韓復的心思,給了竇璇璣一刀,再提人上門,警告韓復,你們麗景門女官不可能動得了靖安侯府,來一個殺一個。

    雙方算是結下了梁子,而竇璇璣到底是聽從了韓復指令,甚至差點丟了命,在麗景門的名聲也算保住。

    這便是最優解法。

    當然,還有一個解法,邊燼也問過竇璇璣,要不要趁機離開麗景門。

    當時竇璇璣回避了這個問題,只將刀交給邊燼,讓她動手。

    ……

    竇璇璣輕咳兩聲。

    “所以接下來一段時日得麻煩你照顧我了……正好,咱們忙碌了這么長一段時間,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

    房判:“我一定照顧好你。”

    竇璇璣笑了笑,“嗯,信你。”

    實在太累,又失血過多,竇璇璣什么時候昏迷的自己也不知道。

    房判幫她處理完傷口也沒走。

    既然答應要照顧好她,便留在這兒,萬一她醒來要喝水也能第一時間遞給她。

    竇璇璣的房間實在太小,也沒其他地方休息,總不能和她一起擠在床上。

    房判隨意躺在地上,摘了帷帽,胡亂一裹就睡.

    帝國客棧,頂層客房。

    裴寂被曾傾洛抱到床上,粗略處理了一下傷口。

    處理完傷口曾傾洛確定了,這些傷口都是異獸所為。

    有些傷口深可見骨,若是她當時晚來一步,裴寂可能就死了。

    人已經送回來了,曾傾洛打算離開,離開前對裴寂道:

    “你傷不輕,我幫你聯系一個醫師來。”

    卻被裴寂拉住了手腕。

    “別,叫醫師的話肯定會被我姐姐發現的。”

    曾傾洛心道,你住在帝國客棧頂層,這般高調,進進出出這么多人看著,難道就不怕你姐姐發現嗎?

    即便知道她在撒謊,被她那雙眼睛瞧著,還是無法抗拒。

    “方才我只是給你簡單止血,不找醫師縫合的話傷口還會裂開的。更何況骨骼內臟傷得如何,也得檢查。”

    “你幫我縫。我有機械輔助臂。”

    “我不是醫師啊。給你縫會留疤的。”

    “就要你縫。”

    曾傾洛一陣無語。

    這人好生奇怪,書畫大師便是行事作風這般古怪嗎?

    見曾傾洛不說話了,也沒再拒絕,裴寂知道自己得逞了。

    曾傾洛默默啟動機械輔助臂,對裴寂道:“那你躺好。”

    裴寂聽話躺下,曾傾洛準備操作的時候,發現床上的女人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

    曾傾洛知道自己這張臉寡淡得很,與美無關,頂多算是長得清秀罷了,又因為自小命運多舛,時常被欺負,骨子里的自卑時不時還會冒頭。平日里不熟的人,她都會下意識回避對視。

    此刻被裴寂這樣的美人盯著看,更是不自在。

    曾傾洛努力忽略著裴寂曖昧的目光,讓自己別多想,注意力集中在傷口的縫合上。

    這機械臂有美容針輔助功能,曾傾洛選了這一項。

    裴寂發現了,笑道:“沒關系,留疤也沒事。”

    曾傾洛還是沒說話,全部縫合完畢之后,松了口氣。

    “骨骼和內臟真沒辦法幫你檢查了,你最好還是找人來看看,我走了。”

    曾傾洛第二次要離開,裴寂第二次拉住她。

    “能不能告訴我,我的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

    裴寂指尖軟軟地扣著曾傾洛的手腕,輕輕磨著她的腕口。

    曾傾洛目光有些閃爍,手腕被她磨得有點麻麻的,只道:

    “今日重逢也是巧合,往后當見不著了,知曉名字也沒有意義。”

    “有意義。我可以將你的名字記在心上,日后再憶起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心里的眷戀也好有個著落。”

    “你……一向都這么輕佻嗎?”

    曾傾洛被她說的臉紅,抽回手。

    這一下牽動裴寂的傷口,裴寂捂著腹部痛得說不出話。

    曾傾洛無奈,將她手執開。

    “給我看看如何了……”

    這聲柔柔的,很好聽。

    裴寂:“你命令別人的時候,聲音也這么可愛。”

    曾傾洛秀氣的眉心因凝神而蹙起,薄唇微張,方才因為被觸碰而弄紅的臉色依舊透著些粉意。

    “傷口沒有裂開,只是別再……”

    話還沒說話,曾傾洛的唇就被吻住了。

    曾傾洛難以置信。

    “你……”

    “抱歉,我沒忍住。其實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你,還以為再也不會見面了。沒想到,愿望成真。”

    裴寂半支著身子,烏絲垂肩,凌亂的裙子之下,豐腴成熟的身軀散發著血腥味和甜香。

    曾傾洛被這一吻完全怔住,從臉到耳尖很快被潮紅浸染。

    裴寂摸著她的臉,指尖在她臉龐和耳朵上緩緩撫過,勾勒著形狀。

    “沒接過吻?”

    被陌生人直言不諱拆穿的感覺應該惱怒才是,可這一刻,曾傾洛卻有種心被溫柔焐住的暖意。

    心跳得快要無法呼吸,曾傾洛維持著最后一點理智,別開臉說:“不可……”

    裴寂捧著她的臉,輕而易舉將她回避的臉龐轉了回來,鼻音帶著笑,再次分開她已經變得滾燙的唇。

    “接吻很舒服的,我教你。”

    第67章

    混亂的一夜在迷迷糊糊中過去,曾傾洛再次睜眼,滿目奢華的空間很陌生,讓她一時怔愣。

    全景窗外,帝國的天空是熟悉的陰沉,濃密的鉛云覆蓋在密密麻麻的高樓頂端。

    讓人喘不上氣的新一天,又開始了。

    腰間有一只雪白的女人胳膊正摟著她。

    后背被飽滿的曲線和溫熱的體溫包裹著,耳畔時不時吹來馨香的呼吸。

    曾傾洛想起昨夜發生的荒唐事了。

    裴寂教她怎么接吻,怎么取悅自己,讓自己快樂。

    兩人在這張床上吻到天亮。

    最后,裴寂體力不濟,實在吻不動了,抱著她仍不讓她走。

    “若你走了,我死在此地無人收尸,便要爛在這張床上。別走好不好?我明天還想見到你。”

    曾傾洛跟自己說,是太累了,走不動,并不是貪戀其他。

    今晚就在此處休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說。

    昏昏沉沉地睡著,醒來時發現竟不是夢。

    昨夜的事,實在太超出她的人生規劃了,曾傾洛將裴寂的胳膊從腰間移走。

    本想就此離開,可想起裴寂眷戀的眼神,還是覺得當面說一聲比較好。

    等她醒來,告知一聲再走吧。

    裴寂重傷,此時還睡得很熟。

    等待的時間里,曾傾洛沒有去欣賞高空景觀,也沒有去享受柔軟舒適的沙發,連精致的酒盞器物都沒有興趣。那些都不屬于她,她知道。

    只走到書案邊,凝視案上這卷尚未完成的畫作。

    畫里一片濃郁的黑,風格與她在暗網上看到的裴寂其他作品很相似。

    只有一點不同。

    這片濃黑之中,有一點點的彩光,少到不似刻意畫的,像不小心噴濺上去的。

    這一點點彩光格外吸引人,像希望,像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讓人想要握住。

    偏偏那么小,那么微弱,被黑壓壓的陰郁包裹著。

    不知道裴寂用了什么繪畫的技法,明明是在一張紙上,卻好像距離紙面千里萬里,根本抓不住般遙不可及。

    曾傾洛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床上的女人翻了個身。

    曾傾洛立即裝作路過而已,不想裴寂知道自己其實喜歡她的畫。

    結果裴寂根本就沒有醒,曾傾洛走近,發現她還閉著眼睛。

    醒的時候不好意思多看,趁著她睡著,曾傾洛肆無忌憚地端詳她的臉龐,端詳到出神。

    世界上怎么會有長得這么好看的人?

    看著看著,想要主動親吻她的心思在曾傾洛心頭愈發清晰,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拽著,沉入裴寂的美色之中。

    睡夢中的裴寂傷口發痛,難受地“嗯”了一下,打斷了曾傾洛的思緒。

    忽然清醒,曾傾洛立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臉。

    我在干什么?為何要趁她睡覺偷偷瞧她?

    曾傾洛身上穿著昨夜裴寂給她的睡袍,此刻覺得人很不清醒,渾渾噩噩的,便去了浴室,將水溫調到最涼,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洗完,倒是清醒了不少,心里那團說不清的火暫時壓了下去。

    從浴室出來,拿來裴寂說她可以“隨便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事重重洗漱的時候,身后纏上來一個女人。

    “早啊,還沒告訴我名字但已經接過吻的小寶貝。”

    裴寂環住她的腰,比曾傾洛高出半個腦袋,輕松吻到她的耳朵。

    “嗯?怎么這么涼?”

    曾傾洛嚇了一跳,立即從她懷里掙出來。

    “怎么了?嚇著你了?”

    裴寂打了個呵欠,走入凈房。

    “你等我一會兒。”

    曾傾洛紅著臉,對凈房內道:“我只是想當面跟你告別,在等你起床。”

    里面水聲陣陣,裴寂沒應她,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裴寂沐浴出來,寢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曾傾洛不好意思看她,重復了一遍想要當面告別的話。

    裴寂什么也沒說,直接貼上來圈住她的脖子,將她抵在洗漱臺邊熱吻。

    非常成人的濕吻,從唇弄到脖子。

    曾傾洛知道自己可以掙扎的,裴寂受了重傷,她明明可以反制。

    可被她咬住肩頭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奇異的快樂再一次鎖住了思緒。

    別說反制,怕自己的動作稍微一大就會再弄傷裴寂,曾傾洛甚至都沒舍得動彈。任裴寂蹭弄著,啟開唇齒,毫不客氣地剝去她的理智。

    “好甜。”

    或輕或重地品嘗完曾傾洛的脖子和肩頭,裴寂舔著紅唇,去拉她的腰帶。

    曾傾洛立即摁住,“我該走了。”

    裴寂的唇再次擠到她的脖頸里,整個人都往她懷里撞。

    重重的擠壓感弄得曾傾洛壓抑地哼了一聲。

    “舍得嗎?”

    裴寂的掌心貼著曾傾洛的腿側,指尖掀起下擺的一角。

    “我,根本不認識你……”

    被撫弄的感覺太灼人,曾傾洛仿佛被一只化了形的美人蛇糾纏,剝不開掙不脫,只能任她從肌膚上一點點滑過。

    裴寂的笑聲貼著曾傾洛被吻至濡熱的耳朵。

    “那你想從我的唇還是手開始認識?”

    “……”

    從洗漱臺纏到床榻,這些對曾傾洛而言實在太陌生,從未想象過的事,突然像列車般撞入她的生命。

    昏昏沉沉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會和這相當于陌生人的女人做這種事。

    但很快樂,快樂到裴寂輕而易舉得到了她的名字,年齡,以及一切。

    “剛剛十八歲,好年輕。”

    裴寂的傷在隱隱發痛,但身下人輕易就被浸染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她無法停止。

    “你……多大了?”

    曾傾洛雙眼迷離著,垂著眼眸看正在吻自己腰線的女人。這么美的女人對她這般親密又主動,難以置信。

    “比你大八歲。”

    裴寂在她腰側盡情地啃咬,手中揉碾的動作也沒停。

    曾傾若突然低低喊了聲“不”,顫抖著去扣裴寂的手腕。

    裴寂咬著她的下巴,給她看濕透的手掌。

    “年輕真好。”

    生澀的曾傾洛完全沒想到這世間還有這些事,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弄成這樣,羞赧至極。

    裴寂卻不給她思考的時間,跪在她面前,抬起浮滿了香汗的脖子,發絲粘在肌膚上,美得不似凡物。

    裴寂親了親肩上的腿。

    那是沈逆為曾傾若做的義體。

    吻到義體和原體的交接處,裴寂感嘆了一聲:“可憐的小寶貝,斷的時候一定很疼吧。”

    奇妙的感覺讓曾傾洛頭皮發麻,又因為裴寂的話鼻子猛地發酸。

    不知第幾次,曾傾洛已然泥濘不堪,混混沌沌間,眼前出現了方才看到的那幅畫。

    一星點的彩光仿佛就在眼前。

    吻再一次洶涌而至,坐在她懷里渾身顫抖不止的時候,她對曾傾洛說:“你可以抱住我哦。”

    曾傾洛帶著汗水的雙臂無聲圈住裴寂的脖子。

    裴寂單手環住她過分纖細的腰,在她肌膚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吻痕,夸獎道:

    “真是姐姐的乖孩子。”

    想要離開的人終究沒能離開。

    糾纏得太久,太累,曾傾洛沉沉地睡著了。

    裴寂面無表情地洗手時,窗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殿下……”

    這兒距離曾傾洛睡覺的寢屋隔著正廳,裴寂打開窗,康逸蹲在外墻的外飾物上,凌亂的頭發上還沾著血跡,一只胳膊沒了,臉上三道野獸抓出的深痕。

    “殿下您沒事……”

    康逸還沒說完,裴寂掄圓了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后半句話被她硬生生打沒了。

    裴寂一雙眼幾乎能將康逸撕碎。

    “我差點死了。”

    康逸垂著頭,“請殿下恕罪。當時異獸來得實在太猛,超出我們的預料。”

    “我不想聽借口。為什么異獸會成群結隊攻擊我,給我查。”

    “喏!”

    康逸正要走,裴寂叫住他。

    “打疼了沒有?”

    “沒有……殿下力氣小,怎么可能會打疼奴。”

    “那就好。”

    方才還怒不可遏的女人,此時又笑得溫柔婉麗。

    “別死了,你們都要活著,我離不開你們的。”

    康逸激昂領命,渾身的痛楚仿佛因她這個笑而消失殆盡,轉身沿著外墻下行,飛檐走壁,宛若一只靈活的猿。

    裴寂關上窗,回到床上,從曾傾洛身后抱住她。

    曾傾洛在睡夢中“嗯?”了一聲,似疑惑,又似舒服的哼呢。

    懷里的小娘子和以往任何一件她想要的東西一樣,輕輕松松得到了,里里外外都品嘗過了。

    沒意思。

    她只為得不到的東西著迷。

    裴寂故意將懷中人吻醒,被吻醒的人也沒有半點脾氣。

    指尖輕碾,連受不了的地方都那么普通,一番抵弄便帶她去了。

    輕易將這具年輕的身體染成了她的顏色。

    裴寂乏味地想,可真好掌控啊。

    撩起青絲,忍不住幻想一些更有趣的場面。

    沈逆在床上會是什么樣呢?

    是不是很難取悅?

    ……

    靖安侯府,主屋。

    邊燼洗漱回來時,見沈逆正坐在案幾前,手里拿著一支蘸了墨的筆,面前鋪了張紙,似要寫信。

    在這個世代,手指點一點就能將電子化的信件傳到千萬里之外,除了一些重要節慶的請柬,很少會有人動筆手寫了。

    邊燼:“寫信。”

    “嗯。”

    “寫給誰。”

    “竇璇璣。”

    沈逆想了想,又道:“先前我救她,只因她重傷在我面前,并未想過借此與她結緣。可現在,那韓復居然因為我救了竇璇璣,就讓她來殺我,那我就偏偏要和她當朋友。竇璇璣為了不讓我為難,甚至愿意舍身赴死,這等有情有義的人已不多見。我正要寫一封結交信給她。麗景門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她想擺脫麗景門,我也會全力支持她。”

    “這是好事,如何在猶豫?”

    “沒有猶豫。只是,現在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家室,有夫人。與人結交,自然要讓夫人先知曉。”

    沈逆這兩聲“夫人”,讓邊燼眼眸有些輕閃。

    還以為邊燼又要回避這個話題,沒想到邊燼幫她研墨時道:

    “侯君想與誰結交便與誰結交,有我在側,不會讓侯君有后顧之憂。”

    雖然說話的時候邊燼完全沒看著她,甚至沒有回敬一句“夫人”。

    可這兩聲“侯君”依舊讓沈逆心折。

    結交信一筆寫就,一直等到子時,沈逆趁著夜色親自操縱偵查鳥,順利將信送到竇璇璣手中,沒被麗景門其他人發現。

    從偵查鳥傳回的畫面來看,竇璇璣被這突然出現的奇怪東西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異獸。

    房判甚至拉滿了弓,打算把它射下來。

    結果發現有信,展開一看,竇璇璣小臉都看紅了,最后還擔憂地對偵查鳥說:“你快走。”

    偵查鳥順利離開麗景門,沈逆不著急等竇璇璣答復。

    她在信中鼓勵竇璇璣離開麗景門那處吃人之地,但也明白,竇璇璣自小在麗景門中長大,那是她的家。

    離開家需要勇氣,也需要籌謀。

    沈逆當然不會強迫竇璇璣,一切交給她自己選擇。

    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以后她在長安城多了一位隨時能見面,愿意赤誠相待,相互扶持的朋友。

    才過了一日,竇璇璣狀態就恢復了不少,沈逆更安心了。

    小黃雀已經被收到柜子里,現在晚上有師姐可以抱,她便無情地拋棄了小黃雀。

    兩人一同躺入被窩,原本是一人一床被,這些日子沈逆總是要邊燼抱她才能睡得著,另一床被子便和小黃雀一樣被冷落了。

    今晚還是要師姐抱。

    被沈逆纏著要抱抱的感覺,仿佛回到了雙極樓的歲月。

    邊燼:“不是說長大了么,還要我哄。”

    沈逆義正嚴詞道:“長得再大也是你的小師妹啊。”

    邊燼笑著說:“口舌之爭,我爭不過你。”

    沈逆很自覺地躺到她懷里,拉住她寢衣的衣角。

    “那就別爭了,按照我說的做就好。最近親密度特別難漲,睡覺的時間這般長,就當是多鞏固一下親密的基石吧。”

    其實最后十個親密度,只要突破最后一層關系,彼此交付,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但邊燼心有所慮,沈逆不會勉強她,只是往前走的腳步也不會停。時不時戳一下親密度難提升,以防師姐忘了還要開通連理模塊這件事。

    今夜又順利霸占師姐的胳膊當枕頭。

    邊燼性格天生如此,很難主動,卻也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甚至在沉默中微微調整了姿勢,好讓沈逆枕她枕得更加舒服。

    感受到邊燼的細心,沈逆得寸進尺的心又再蠢蠢欲動。

    “師姐,我的腿想放在這兒。”

    沈逆點了點邊燼的腰部。

    此刻兩人都是側臥,沈逆想要姿勢便是腿壓著邊燼,整個人環抱著她。

    邊燼:“太親密了。”

    沈逆眨眨無辜的眼,“不親密,能提升親密度嗎?”

    “……好吧。”

    沈逆不是感覺不到,自那日被邊燼拒絕最后一線后,邊燼對其他親密之事也有點回避。

    不管是因為名為師姐妹,實則類似撫養的關系所帶來的禁忌,還是其他原因,暫時突破不了的關系沈逆不強求,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當然不允許關系再倒退。

    邊燼肯定也不想半途而廢,記憶她是一定要找回的。

    幸好當初沈逆向李渃元求了這婚,難以想象若是現下她倆沒有成親,邊燼想要找別人開通連理模塊……

    沈逆長腿搭在邊燼身上,緊緊將她擁入懷里。

    師姐只能是我的。

    就算利用,也只能利用我。

    邊燼下巴抵在沈逆的頭頂,感覺懷里人暗暗將她箍緊,不明所以,但先順了順她后背安撫著。

    “怎么?”

    “沒怎么。”

    沈逆這等扭曲的心態自然不能跟邊燼說,找了個別的話題道:

    “只是覺得師姐好厲害。”

    “嗯?”

    微微上揚的語調,被沈逆夸贊的原因,她想知道。

    “竇璇璣這件事若我來處理,恐怕斗不過韓復那個老毒物。師姐處理得這般干脆利落,好生厲害。方才我便是在想,若是沒有師姐護著我,我該如何是好。”

    這番話是出自沈逆真心,除了斗不過韓復這點,其他的都是有感而發。

    韓復是難應對,可沈逆也不是全然沒辦法,只不過沒有邊燼幫忙的話更麻煩,可得與她周旋。

    如今有師姐護航,她腦子都不用轉,跟在后面搖旗吶喊,撿撿隊友便是。

    長安風譎云詭,時局因李褚的流放和李極的加入變得更加難測。

    無論哪個派系都在營私植黨,那她也要多植些死黨,以防政局更迭時無人可用。

    她方才的話帶著心機,是想暗戳戳地把“我離不開你”安插到邊燼的心上。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逆長大了,懂事了,得學著哭一哭。

    邊燼的輕笑聲從腦袋頂上傳下來。

    “是么,狡詐的靖安侯斗不過韓復?過謙了。”

    沈逆被噎了一下。

    她了解邊燼,邊燼也同樣了解她,畢竟是親手養大,一日日看著長起來的孩子。有個幾個心眼,又長在什么地方,她閉著眼睛都能數得出來。

    “怎么是狡詐……”

    沈逆在邊燼的脖子上輕咬一下。

    邊燼被她弄得很癢,笑道:“好吧,足智多謀。”

    肩膀縮了一下,但是完全沒躲,就寵著沈逆。

    邊燼的寵溺讓沈逆非常受用,只是這么美的長腿搭在腰間好久了,真的沒人想要享受一下嗎?

    今晚的氣氛太好,親密度依舊沒有動靜,沈逆打算嘗試從心與心相貼的方向突破。

    “師姐,你都沒怎么跟我說過在死城的事。你和韓復怎么認識的,師尊又為什么將你帶回雙極樓?”

    邊燼的確沒說過。

    邊燼跟沈逆說過的睡前故事,不是溫馨可愛便是歷史典故,死城那段灰暗血腥的日子,她不曾提及。

    邊燼:“不是多好的回憶,你想知道?”

    “想。”

    關于邊燼的事,沈逆全部都想知道,更何況那是她生命之始。

    邊燼眼眸微瀾。

    “我人生第一個印象,是海一般望不到頭的垃圾場,以及身邊耶娘的尸體。”

    第68章

    那片垃圾場堆集成的海洋里,邊燼的阿娘只剩上半身,依舊緊緊將她護在懷中。

    她的阿耶渾身的義體早就不知散落何處,一雙眼死死盯著天際。

    這些她都不知曉。

    待她開蒙,聽收養她的姐姐提及撿回她的細節,再回去找時,新的垃圾山早就拔地而起。

    別說是耶娘尸首,就連當初那個垃圾場也已經被更大的垃圾場吞并,半點痕跡都尋不著。

    這是屬于死城的“滄海桑田”。

    她究竟出自哪一族,哪一支,已經深深埋在一堆廢料之下,無法重見天日。

    收養她的姐姐姓邊,她就跟著姓了邊。

    收養她的姐姐說,撿到她時,垃圾場正在焚燒,本來她只是路過,聽到嬰兒的哭聲才進去一探,沒想到救出個小孩。既然是在灰燼中活下來的,就名為“燼”吧。

    邊燼小的時候并不知道這世間還有四面合圍,可以擋風的“房子”,也不知道家是什么,住在一處破損的橋洞里,日日守著投放垃圾的時辰。時辰一到,漫天的垃圾倒下來,她們便沖進垃圾場,削尖了腦袋在一堆尸體、廢物里刨出些能賣出點銀子的物件。

    那姐姐長什么模樣,邊燼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當初把她當做唯一的家人,姐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兒。

    對方卻非常嫌惡。

    “別把我當媽,我可不想白養你。交不上餉銀就給我滾蛋。”

    邊燼什么也未說,只乖乖地點了點頭。

    邊燼那時年紀小但手腳格外利落,每次刨回來的東西要先交到這個姐姐手里,再往下分。

    邊燼帶回來的東西最多,分回來的卻非常少。

    姐姐說她這么點個子,給多了也浪費,她又吃不完。

    其實那時邊燼的戰斗天賦雖未完全覺醒,已顯端倪,年紀是小個子是矮,但她需要的食物比成年人都多,吃不夠也不知道藏不知道討,就餓著。

    再餓她也沒有抗議過,甚至從不開口說話。

    那個姐姐對別人說,她是個小啞巴。

    邊燼還記得無數個夜里,她抱著自己睡在橋洞,從垃圾堆里抬頭看天際,伴隨著肚子咕咕的叫聲,試圖在一片昏黑中找到傳說中的星星。

    不久后,姐姐死于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爭斗。

    這種爭斗在死城每日都會上演,不過就是搶垃圾,搶食物,搶地盤,搶外城人的懸賞。死城里無數派系,無數的小團伙,有時候為了一塊發霉的面餅都能搭進去好幾條人命。

    姐姐是為了一條義腿死的,她偷了烏賊幫二當家看中的一條義腿。

    那義腿就是個報廢品,已經壞了,不能彎曲,但長度和她剛好契合。她早就想換掉用了六年那條長出一截的破爛了,趁夜悄悄去偷,被烏賊幫的人發現,就地打死,尸體丟到垃圾堆里。

    小團伙都知道姐姐死了,沒人敢為她收尸,只有邊燼去了。

    邊燼將她七零八落的遺骸都拾回來,努力拼在一起,再尋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將她埋了。

    烏賊幫從那晚后銷聲匿跡,有人說是被邊燼滅了口,不過邊燼知道,滅口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是韓復。

    當初的韓復和邊燼一樣大,不過五歲。

    死城之外的人無法相信,一個五歲的孩子恐怕飯都自己吃不利索,能做什么。

    死城里五歲的孩子,殺人放火已經做得樣樣“出色”。

    韓復投毒,將整個烏賊幫的人毒死,連帶著他們的資源也一搶而空。

    邊燼去為姐姐收尸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幕。

    至于為什么是邊燼殺了整個烏賊幫的傳聞會傳遍整個人死城,恐怕只有韓復只知道了。

    也不算徹頭徹尾的壞事,從那之后,邊燼的名聲在死城漸大。

    知道她心狠手辣,敢惹她的不多,一些走投無路的孩子都跑來投奔她。

    邊燼依舊不愛說話,不過大家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啞巴了。

    彼時死城有兩大幫派,其中一個幫派向邊燼拋出橄欖枝,想拉她入伙。前提條件是她起碼要殺了另一個幫派的小頭目,當投名狀。

    要知道,在死城朝不保夕,無數人都夢想著能加入這兩大幫派,不用再吃發霉的食物不說,夜里也不用擔心睡著睡著就被人割下腦袋。

    邊燼對殺人奪命之事完全不感興趣,忽略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好機會。

    不久后她得知,韓復毒殺了對家的二當家,順利加入這個幫派。

    年紀小但手段兇殘,極其擅長使用各種劇毒,是暗殺的一把好手。

    韓復在死城橫空出世,和邊燼并稱“死城雙子星”。

    死城雙子星的名號傳到了城外,當時一心想要擴大師門,培養優秀弟子的雙極樓師尊打算從死城里選個小孩為徒,帶離那座沒有未來的廢城。

    死城的孤兒是沒有戶籍的,連賤籍都沒有,終身無法離開這座垃圾場。死城惡名遠播,都說城中人人賤命,天生暴力,是行走的病毒,不允許離開。一旦想要逃脫,便會當做賊寇通緝,官差和賞金獵人都會全力追捕,不讓死城里不安的危險因子往外流竄。

    死城的名字便是因此而來。

    來到這座城市的人,生于此,也必定死于此。

    除非被人收養,擁有戶籍。

    可誰會收養吃垃圾長大,野蠻又骯臟的小孩呢?

    雙極樓當時美名遠揚,師尊竟要來死城選徒,只要十歲以下易教化的孩童。

    整個死城沸騰了。

    這是擺脫死城的大好機會,師尊給予的不是一個戶籍,是重新投胎的機會。

    師尊到的那日,上千名孤兒一大早蜂擁而至,迫切希望自己能被挑走。

    邊燼也來了,沒有像別人一樣涌上去堵師尊,而是躲在樹梢上悄悄地看著。

    一個清瘦高挑,滿頭白發的女人被臟兮兮的小孩們圍著,從容不迫地將手里的饅頭遞給孩子們。

    死城里的小孩幾乎沒見過雪白柔軟,還帶著點溫度的饅頭,一個個窮兇極惡地上去奪。師尊的手背被抓臟了,抓傷了,也沒有半點著惱,依舊好脾氣地分發食物。

    邊燼回憶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師尊。當時她也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吧,頭發已經全白了。一開始我只是看到她背影,覺得這奶奶即便滿頭鶴發身姿竟這么挺拔。沒想到她一轉頭,竟是一張……”

    邊燼說到此處,頓了頓,繼續道:

    “竟是一張模糊了年齡的臉,不著半點歲月的痕跡。”

    沈逆猜測,邊燼原本是像說“竟是一張傾城絕美容顏”之類的話。她看過師尊的照片,的確很美。

    估計是怕沈逆問她“吾與師尊孰美”這種荒唐話來,所以臨時改了口。

    自己的確會這么問,沈逆忍不住笑出聲。

    邊燼:“嗯?”

    “沒事,你繼續說,神仙一般的師尊后來是怎么選了你當徒弟的。韓復去了嗎?”

    邊燼不免疑心,沈逆這逆徒口中“神仙一般的師尊”不是什么真心話。

    “韓復自然去了。師尊分完饅頭,讓大家吃飽之后,出了一道題。”

    師尊說,就在死城東南方向三里地,有個名為紫羽鳩的巨型鳥類的巢。這種鳥是群居的,性格暴躁非常有攻擊性。她想看看誰將鳥蛋帶回來最多。

    聽到這種題目,一群在你死我活中長大的小孩自然興奮,立刻出擊,沖向紫羽鳩的鳥巢。

    韓復是第一個回來的。

    紫羽鳩鳥蛋非常大,每個都有成年人的腦袋那么大。

    韓復拖了一整個鳥巢回來,里面裝著六枚蛋。

    她渾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似是受了重傷。

    彼時邊燼還沒有回來,韓復和師尊的對話是事后聽別人說的。

    韓復對師尊說:“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有一點,我可以當你的徒弟,但是你必須把我阿娘帶上。否則我不跟你走。”

    沈逆聽到這里,插話道:“韓門主從小就這么氣勢洶洶啊。她是覺得自己贏定了。她阿娘是什么情況?”

    “聽說她耶娘都是醫師,以前住在死城之外,阿耶給人看病的時候沒能把人救活,病人的親屬活生生將他打死。她阿娘當時懷著她實在走投無路,才跑到死城。那些追殺她的人天涯海角都會追,但是一入死城便算她們死了,追殺也就停了。”

    “所以,韓復實在死城出生的。”

    “對。她娘生她的時候正在逃亡,身體落下不少毛病,生她時更是去了半條命。韓復知道她家的過往,便逢人便說學醫救人沒有好下場,所以她這半生都在用毒、殺人,如今更是以身練毒。”

    沈逆用手指卷著邊燼的發梢道:

    “師尊沒選她當弟子,應該也是看出了她的邪性。那你呢,你帶了多少蛋回來?”

    “一個也沒有。”

    這倒是出乎沈逆的意料。

    “一個都沒有?”

    紫羽鳩的確非常兇狠,除了韓復,當時死城的小孩能帶回鳥蛋的寥寥無幾。

    而師尊當時也沒有回應韓復,全部人都在等邊燼。

    邊燼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一個鳥蛋都沒有,身上半點傷都未見。

    師尊好奇,問她怎么回事。

    原來,邊燼找到一處鳥巢時,發現鳥巢內有五枚蛋,其中還有一只剛剛破殼眼睛都還未睜開的幼鳥。而幼鳥的耶娘就在不遠處的合力大戰天敵——一只非常強壯的藍爪紅隼。

    邊燼對師尊說:“它們在保護幼崽,我不想趁火打劫,所以沒有取蛋。”

    師尊問她:“那你幫忙它們殺了藍爪紅隼?”

    “沒有,我只是趕跑了它。或許它家中也有等待它回去的幼崽和伴侶。”

    周圍人竊竊私語,師尊聽完邊燼所言,對她非常賞識。

    “小小年紀竟這等寬仁,實在難得。”

    邊燼道:“我不寬仁,我殺過很多人。”

    能在死城活著,手不可能干凈。

    師尊道:“藍爪紅隼何等厲害,恐怕A級戰斗天賦者都未必斗得過。你一個半大點的孩子居然能將它趕跑,還不受半點傷,實在難得。強者仁心,是我所求的徒兒。你愿意和我離開這里,前往雙極樓嗎?你會是我第一個徒兒,也是未來雙極樓的大師姐。”

    邊燼沒想到自己什么也沒帶回來,還是被選中了。

    “不開心?”師尊蹲下來與她平視,“有什么顧慮?想要帶著誰一起走么?”

    站在人群間的韓復慢慢后退,留下最后一抹怨恨的眼神。

    有些孩童是跟著邊燼的,受她的庇護,但她知道,這些孩子只不過想依仗著她混口飯吃,沒有人非她不可。她走了,這些人會投奔新的幫派,很快忘了她。

    邊燼搖搖頭,只問了師尊一句話。

    “雙極樓能看到星星嗎?”

    ……

    邊燼跟著師尊去了雙極樓,那時的雙極樓不似日后興盛,樓宇屋舍很多都是邊燼和師尊一起建起來的。

    師尊有不少好友往來,也時常會帶邊燼去城里購置些物件。

    師尊名氣大,大家都知道她收了個死城來的徒兒,有些頑皮的孩童見到邊燼就會捂住鼻子,假裝聞到臭味,在一旁起哄。

    邊燼漸漸明白城外人對死城孤兒的偏見,從那之后,每天都要梳洗數遍,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不容有一點臟污。

    沈逆聽到此處心里酸酸的。

    所以師姐潔癖的毛病,大概就是因此而生的吧。

    不想讓邊燼再回憶難受的過往,沈逆和她十指相扣道:

    “我還有多久才登場?”

    邊燼被她逗得笑了一聲。

    “很快了。我到雙極樓兩年,還是很喜歡去西極峰看星星。某個雪夜,我在西極峰撿到了你。”

    “當初為什么會愿意將一個陌生的小孩帶回師門?”

    提到這件往事,邊燼的眼眸緩緩覆上了一層溫馨的暖意。

    “那時,你握住了我的手。”

    粉團似的小嬰兒,是邊燼見過最漂亮的小女孩,卻被凍得渾身哆嗦,可可憐憐。小手抓著邊燼的手指,原本在哭,一見到她就不哭了。

    雙眸垂淚,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樣,邊燼依舊清晰地記得。

    當時只覺得與這個孩子有緣,來看星星卻碰到突然降雪,提前下峰,晚來一步可能她就凍死了。

    手指被冰冷的小手握住,邊燼動動指尖,輕撓她掌心。

    她還是凍得難受,但被這一撓緩解了不少。

    邊燼敞開斗篷,將小嬰兒貼在懷里暖著,四下尋找了一圈,在風雪里呼喊,有沒有人丟了孩子。

    大半天也沒有人回應她。

    邊燼捏了捏小孩有了些溫暖的小臉蛋說:

    “你只好跟著我了。”

    之后的事,沈逆都知道了。

    邊燼還在說:“其實很奇怪,西極峰那么陡峭,刻意攀爬都需費些力氣,怎么會有人將嬰兒遺落在那?”

    沈逆思緒已經飛到別處,不免想,當初師姐第一次抱住她的時候,姿勢應該和現在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吧,只是兩人都長大了。

    在師門時,沈逆聽過不少師尊的事。

    師尊之所以要收徒,正是因為染了病,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要給帝國留下最后一點遺產。她幾乎行過了所有大陸,最后挑中了邊燼。

    這么說起來,自卑的死城孤兒變成了撐起雙極樓的大師姐,又遠征北境,曾被萬眾敬仰,離不開師尊的培養。

    還是要感謝師尊,要不是師尊慧眼識珠,邊燼如今會是什么樣?說雙極樓重塑了她,此話不假。

    更甚者,沒有師尊,沈逆恐怕也無法與邊燼相遇。

    師尊到底對師姐有知遇之恩,沈逆慶幸自己后來記得把師尊遺作從渣斗里撈了回來,放在工作室里供奉著。

    看邊燼似乎陷入了對師尊的追憶里,有些出神,沈逆往她懷里拱得用力了些,將她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那韓復是怎么到李渃元身邊,一手創辦了麗景門?”

    “當初李渃元登基不久,帝位不穩,想要暗殺她的人不少。而韓復的阿娘死了,她在死城里興風作浪,惡名昭彰,有人出了大價錢懸賞她,她被一位頂級的賞金獵人打成重傷,險些死了。同一時間,李渃元消失了三日,再出現在長安時,身邊就多了一位神秘少女。”

    “李渃元特意去死城救下韓復?是聽聞她的惡名,還是早就在留意她?”

    邊燼看向沈逆,“懸賞韓復的人出手闊綽,身份成謎。”

    沈逆被邊燼這句話說得頭皮一緊。

    “你是說……懸賞韓復的就是李渃元?傷了韓復,再去假裝去救她?”

    “這只是我的猜測,沒有真憑實據。只是死城之內再大的風波,外界是不會管的。居然有人為了殺一個無法到外界作亂的孤女而一擲千金,之后又銷聲匿跡,實在很反常。”

    “可是,韓復居然能因為被李渃元所救,就對她死心塌地么……”

    沈逆對韓復這個人的觀感停留在她渾身是毒,手段殘忍上。

    “韓復其人性情淡漠,但為了她娘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娘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般發泄。可想而知她不是沒有情感,反而極其需要情感寄托。李渃元恐怕早就在觀察她,在她娘死后設局害她,再在她危難之時伸出援手,便是用了這個法子哄得她成為信徒。韓復之后為她創建麗景門,甘愿成為她的臟刀,甚至不惜以身練毒,可想而知李渃元與她而言極其重要。李渃元手段不凡,這是肯定的,不然無法穩坐帝位二十多年。”

    邊燼對死城孤兒的心態十分了解,因為她也一樣。

    不是沒有情感,反而極其需要情感寄托。

    所以,當初小沈逆握住她手指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這孩子需要我”吧。

    沈逆難過地想,在死城流浪的那些年,生命才剛剛開始的那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的邊燼,還是愿意收養素未謀面的陌生小孩。

    邊燼正說著韓復的事,忽然眼前浮現一行字。

    親密度加了一。

    邊燼:?

    還是很喜歡師姐。

    “喜歡”的情緒從沈逆心口里不受控制地往上漲潮。

    無論是人生初始,還是現在,沈逆都需要她。

    邊燼不知道為什么沈逆突然吻上來,但這次的吻和先前略有些不同。

    不是深入占有,而是纏綿地想要與她融為一體。

    小舌一點點疼惜地撫過唇齒,邊燼快要被這份炙熱的情愫融化,雙眸軟軟地閉上。

    這些日子被邊燼呵護著,沈逆已然忘乎所以,跨坐到邊燼身上,一邊說“師姐抱我”,一邊將她唇舌啟得更開。

    邊燼被她吻著,還輕緩地撫她的后腦勺。

    像縱容最心愛的小獸,在自己懷里嬌蠻放縱。

    第69章

    這一夜,韓復一直守在李渃元寢殿門口。

    內侍跟她說了,陛下身體抱恙,誰也不見。

    韓復不走,一直站在殿前。

    內侍都睡了一輪覺了,醒來一看,韓復還在。

    內侍有些犯難,上前想繼續將韓復勸離,卻聽寢殿里李渃元道:“阿復,你進來吧。”

    韓復走入殿內,見李渃元臥在床上,看見韓復正要開口,一陣驚天的咳嗽。

    韓復立即上前,“陛下,需要宣太醫嗎?”

    李渃元搖了搖頭道:“就算讓他們來,也只能開一些治療咳疾的藥。這么多年了,他們根本診斷不出朕得了什么病。一直死不了,也無法好轉。你讓他們來,回頭朕若真的賓天,這些人不得都陪葬么?犯不著的。”

    韓復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萬歲。”

    李渃元又咳了兩聲,向韓復伸手。

    韓復感受到空氣的流蕩,知道李渃元想牽她的手,主動抬起雙手,將李渃元冰冷的小手焐到掌心里。

    “沒有人能永遠不死的,阿復。”

    韓復垂著頭,用指腹勾勒著李渃元手掌的輪廓,仿佛要將這輪廓深深刻入記憶里。

    “沒有人能永遠不死,但是,機械可以永生。”

    李渃元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句話能從最討厭機械的你口里說出來。”

    韓復是這個世代的異類。

    在機械大行其道的時候,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替換成了義體。

    當初她雙眼因練毒而毀,也沒有聽從機械師的建議,將它們替換成義眼。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寧愿不能視物,也絕對不被機械污染”。

    當初的傻子,如今成了黑魔方絕對吞噬不了的獨特存在,像一個諷刺的符號,扎在了這渾噩荒誕的時代。

    李渃元身體日漸虛弱,最高研發署和內廷的機械師早就創造出了全機械化的機械人,技術已經接近成熟。連專門為李渃元定制的“重生計劃”也早就做了好幾個方案,確保萬無一失。

    只要李渃元愿意,重生計劃就會啟動。

    重生計劃有兩種模式。

    一是移植大腦模式。這種模式適用于李渃元大腦完好無損,只有身體其他器官被疾病或意外破壞,造成生命質量的嚴重下降,甚至危及生命的情況。將大腦移植到純機械體之內,往后更換器官和身體零件就更加方便了。

    當然,人類的原生大腦也有衰老,死亡的一日,這是現今科技依舊無法挽救的極端問題。

    另一種是記憶移植模式,顧名思義,就是將人類大腦的所有記憶復制一份,再傳輸到另外一個身體里。

    這恐怕是所有模式、計劃的殊途同歸。想要依靠機械永生,最后都需要踏上記憶移植這條路。

    已經有人這么做了,復制所有的記憶進入純機械體也好,進入其他硅基形態甚至電子形態也罷,他們都能繼續和親友交流,甚至生活在一起。

    可李渃元不愿這么做。

    她對此感到恐懼。

    對記憶移植模式,李渃元只提了一個問題:“誰能保證在全新的載體里醒來的,還是我?它只是復制了我的記憶,我的靈魂還遺留在原本的身體里。你們要怎么復制我的靈魂?”

    李渃元的提問,讓重生計劃所有成員啞然。

    復制了記憶,重塑一個全新的“大腦”,再裝入新的身體里,那就是重生嗎?

    你還是你,你的靈魂還會在嗎?

    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所以迄今為止,李渃元即便病情愈發嚴重,重生計劃依舊沒有端到臺面上來。

    寢殿陷入一時的寂靜。

    李渃元咳了兩聲,打算說點別的。

    “聽說你們麗景門和靖安侯府,因為一個小女官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韓復“嗯”了一聲。

    “沒死吧。”

    “沒有。靖安侯府也只是威懾麗景門。”

    李渃元笑道:“朕只不過想讓你敲打敲打,怎么還弄得人盡皆知了?傳出去還以為朕與靖安侯君臣不和呢。”

    韓復頓了頓,想說什么,又壓了下去。

    “以靖安侯的脾氣,早朝時肯定要參你。”

    韓復冷笑道:“她瞞著修好邊燼的事兒不報,若要參,微臣自與她對參。”

    李渃元手從她掌心里抽了出來,又拍在她手背上。

    “阿復,你了解邊燼,卻小看了沈逆。她倆都去民政司開通連理模塊了,恢復邊燼記憶一事不可能瞞得住,她需要向朕交差,但這只小狐貍不可能不討點好處。估計她早就打算將邊燼康復一事拋到明面上,一直在等待最佳時機。阿復,這件事你便是給她了機會。”

    韓復眉心微皺,被李渃元這么一提點,明白了。

    “所以沈逆會以修復邊燼已有進展,卻因為我,邊燼險些再度受傷,差點功虧一簣為由參我。甚至以此為借口,再拖延回報探查邊燼記憶進度的時日。”

    李渃元道:“主要參你,連帶著麗景門可能都會遭殃。如今吏部的人都為她馬首是瞻,正是在千方百計討好她的時候,或許無需她自己開口,吏部就會幫她辦妥了……”

    提及吏部,韓復想到了李極,覺得李渃元絲毫沒有提及李極在郊外被異獸群圍堵一事,的確和自己所想一樣反常。

    看來全境追蹤器的確是李渃元用她自己的權限切斷的。

    可是,李渃元是怎么操控得了異獸?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在城郊時,當著南衙十二衛和沈逆邊燼的面,韓復還是幫李渃元遮掩了過去,不讓南衙十二衛細查現場,以免被發現異獸的行為異常,令不該知道的人起疑。

    “……所以,此事得在朝堂之外解決,別讓靖安侯真的借故繼續拖延下去。”

    韓復走了一會兒神,沒太聽清李渃元方才在說什么,不過跟隨她這么多年,為她辦了太多事,自然明白她想讓自己怎么做。

    “微臣會辦妥的。”

    “委屈你了。”

    “不會的。”

    和邊燼手段類似,李渃元不過是想借麗景門的手去向靖安侯府施壓。

    博弈,不是圖窮匕見,博的是心態,是威懾。

    甚至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邊燼真的在麗景門大開殺戒,那李渃元便多了一個拿捏靖安侯府的籌碼。

    與此同時,用麗景門拖住靖安侯府的步伐,無論靖安侯府和安王有沒有勾結,都是消除了一個可以馳援安王的隱患。

    李渃元最想要的,還是安王死。

    麗景門只是李渃元的一把刀,沒人會在乎刀斷不斷。

    麗景門折了,還有南衙十二衛,甚至還有世人暫時看不到的新棋子。

    帝王不可能只有一把刀,斷了再換便是。

    只可惜,安王布下的暗衛比李渃元想的還要多得多。

    而李渃元太想讓安王死了,以為這次一擊即中。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孤注一擲的時候恐怕沒有想到。此舉非但沒能真的殺了安王,還暴露出與黑魔方之間的牽扯。

    安王大概率是沒有死的,只是損兵折將,得休養一陣子才能緩過勁來。

    安王休養的這段時日,李渃元又可以繼續布局。

    兩人的爭鋒還在水面下。

    不過韓復有一點非常好奇。

    李渃元言語間,似乎挺真心實意想讓沈逆修好邊燼。

    李渃元當初賜婚這二位,韓復反對過。

    沈邊二人是帝國目前明面上唯二的雙S級天賦者,即便邊燼重傷,若兩人連心,必定是巨大的威脅。

    韓復一直在想為什么陛下能冒這個險,讓她們倆朝夕相對,直至今日依舊想不明白。

    而且韓復留意到,李渃元在暗中撮合沈逆和永王。

    永王的生辰慶典,邀請百官賀壽,便是李渃元的手筆。

    可惜永王是個薄臉皮,沒能成事。

    只是,李渃元想要離間沈逆和邊燼這件事就更讓韓復不解了。

    既然要離間,當初為什么要賜婚?

    李渃元是真的想知道叛國罪的真相?

    還是即便冒著風險,也想邊燼能康復?

    畢竟能修好邊燼的,只有沈逆。

    邊燼的徹底康復,對帝位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可李渃元就是這么做了。

    結合異獸被操控襲擊李極之事,韓復心態更加復雜。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很了解李渃元,連沒說出口的話她都能讀懂。

    有時候,她又覺得李渃元的行為讓她極其陌生。

    仿佛這位天子身上藏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

    竇璇璣收到沈逆的結交信之后,睡了一夜的好覺。

    沒有做夢,也沒有忽然驚醒,一覺睡到次日晌午。

    她從沒睡得這么久過,久到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房判說:“因為你有了靖安侯府這條退路了吧,所以安心不少。”

    房判這只裝著食物的腦子,偶爾也會蹦出幾句讓竇璇璣信服的話來。

    沈逆給她寫的結交信,她給房判看了。

    房判萬分羨慕,竇璇璣說:“你傻啊,咱倆搭檔,我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朋友。”

    房判:“可是,若你離開了麗景門,咱們就不是搭檔了。”

    一句話給竇璇璣說沉默了。

    這兩日竇璇璣一直都在等著韓復來查她的傷勢,也做了些準備,沒想到韓復始終沒出現。

    當初邊燼落那一刀前,就解答過她的擔憂。

    “你們門主不會查的。”

    起初竇璇璣還不信,這兩日下來她信了。

    邊燼到底是曾經的北境總都督,見識和手段遠在她之上。

    邊燼早就看出來了,竇璇璣只是韓復用來威懾靖安侯府的棋子。

    威懾后,她的死活并不重要,不值一探。

    過往那個為了門主賣命的竇璇璣,雨夜之后不復存在。

    曾經渾身的干勁,不眠不休的力氣,全部消失殆盡了。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軟和迷茫。

    這日午后,院內空空,其他同僚都出勤了,只剩竇璇璣和房判兩人。

    竇璇璣在院子里揪了根野草,一邊思索著一邊隨手編了只螞蚱。

    竇璇璣看著荒蕪的院內出神。

    “我還沒決定好。離開麗景門需要交還玉璧的,而且當差這么多年,外面全是仇家,誰聽到麗景門這三個字不罵一句?沒有麗景門在身后護著,還失去了玉璧,下場可想而知。”

    房判:“你可以去當靖安侯府的門客啊,侯君出手應該挺闊綽的,說不定還能再攢出新的玉璧的銀子呢。以侯君的威名,應該也沒人敢動靖安侯府的人。”

    竇璇璣將編的螞蚱隨手丟到案上。

    房判說的是沒錯,她是可以去當沈逆的門客,甚至護院都行。

    可是她若走了,房判怎么辦?

    就房判這性子和天生的缺心眼,別說門主會不會找她麻煩,換個像隊正這樣冷酷的搭檔都夠她受的。更不用說第三小隊,還曾經有人為了自己立功,故意讓搭檔送死的。

    房判怎么看都像那個會被送去當祭品的傻子。

    傻子完全沒察覺到竇璇璣的心思,還說:“你編的蚯蚓怎么隨便放,回頭該找不著了。”

    “……那是螞蚱。”

    房判改口道:“咦,你手蠻巧的哎。”

    “那你說是蚯蚓?”

    房判:……

    竇璇璣你真的很難伺候!

    房判在心里狠狠罵她一句。

    倆人正聊著,忽然身后的小窗傳來一陣響動。

    房判想說什么,被竇璇璣一下子捂住了嘴。

    竇璇璣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警惕地往窗戶方向看,窗外傳來三聲敲擊聲,像叩門。

    竇璇璣更疑惑了,走到窗邊,問:“誰?”

    “是我,小狗。”

    “……”

    方才還警惕到發尖的雙眼立即垮下來。

    “我不認識什么狗,滾。”

    “你是小狗。我來找小狗的。”

    “想死?”

    李司“哎呀”一聲:“有正事,放我進去當面商議吧。”

    竇璇璣忽然想到一點,淡淡地看了房判一眼。

    房判:?

    竇璇璣將窗打開,李司一個挺身,像魚一樣游了進來,輕聲落地。

    李司也不知是為了行走輕便不易被發現,還是有什么其他考量,今日脫去了鎧甲,只著武將的官服,紅色圓領袍襯得她英姿勃勃。

    環視一圈,意料之內,連張交椅都沒有,李司很自來熟地盤腿坐在地上。

    “聽說你受傷了,特意來看看,怎么面都還沒見到就兇巴巴的?”

    竇璇璣靠在一旁,自上而下冷眼瞧她。

    “我也沒求你來看啊。”

    李司心里砰砰直跳,就是這種隨時隨地拿眼神踩人的模樣,太辣了。

    “行,算我自己上趕著非要來看你行吧?聽說你中了一刀,怎么看著氣色還不錯啊。”

    “沒什么事,勞煩李司將軍惦記了。”

    竇璇璣雙臂抱在身前,寢屋里多了一個陌生人讓她不太自在,從門口踢了把椅子過來給李司,順便看了一下,確定沒人后將門關上。

    李司開心地坐到竇璇璣給她的椅子上,還沒坐穩,竇璇璣冷不丁丟出一句:

    “給我換玉璧花了多少銀子?”

    李司“咦”了一聲,去看房判。

    房判立即道:“我可沒說!”

    李司指著她,“你……行吧,本來還是懸案,你這樣一開口給坐實了。”

    房判:“唔。”

    李司問竇璇璣:“你怎么知道的?”

    竇璇璣:“知道我寢屋在哪,必定是來過了,但我卻不知道,大概率是我不省人事的時候來的。加上你是機械師兼醫師,給我換玉璧的能是誰?還用猜么?”

    說完,竇璇璣慢悠悠地喝口水。

    李司望著她,笑道:“真挺聰明的,那咱倆什么時候成親?”

    竇璇璣一口水噴在房判身上。

    房判:……

    怎么突然說這么私密的話題?

    房判:“我,我走了。”

    竇璇璣咳嗽著,一把將她拉回來,紅著臉道:“你走什么!你必須在這兒!”

    李司看看竇璇璣,又看看房判,結合她倆的親密無間,懂了。

    “若是你倆分不開……一同到我將軍府照顧著,也行。”

    竇璇璣罵道:“你想的挺美!”

    李司正色道:“我可不是因為幫你換了玉璧,過來趁火打劫。瞎子根本不把你們當人看的,何必為不在乎你的人賣命?嫁給我既不必擔心仇家來尋,還有人把你當寶貝一樣疼著,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隨心,我的俸祿也足夠養活你,何必留在這里吃苦受氣?”.

    城郊的異變完全沒有傳入長安城的百姓耳朵里。

    那夜滿地的殘肢和無數人命銷聲匿跡,無論是萬維網上還是人們的口中,沒有半點關于這件事的痕跡。

    沈逆和邊燼今日一同來做夏衣。

    沈逆惦記著夏衣的樣式,邊燼則全程都在留意坊間民眾的交談。看來這次異獸襲擊安王,的確是李渃元所為。只有她才能讓這么大的動靜完全消失于眾人嘴邊。

    邊燼神情冷肅,立在墻后正在聽一群大姨閑敘。

    忽然臉龐被戳了一下。

    邊燼:?

    原本如刀般的雙眼變圓。

    戳她的沈逆從她身后探出腦袋。

    “不是說好一起來做夏衣的,結果一回頭,人呢?害我找半天。”

    不想被大姨們發現,邊燼拉著她離開,回到裁縫店門口,邊燼才道:“我在探聽情報。”

    沈逆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又一言不發找不到人。

    “別探聽了,城郊的事沒有半點風聲。別說坊間,就是暗網上都沒有人能說上半句的。此事有人親自劃下句點。若不是咱們親眼所見,恐怕也得被蒙在鼓里。上面那位辦事,向來都是這么利索。”

    店主見預約好的大主顧來了,立即和店員們迎上來。

    沈逆先去量身,拍了拍邊燼的胳膊道:“別再跑了,你知道你啊,很難找。”

    店主聽沈逆這話,心里驀地替她一緊。

    坐著的那位可是知名煞神,第一次見到本人,長得是美得緊,可也真的冷。面相有點怕人,這位靖安侯居然這么不客氣么?別兩人在她這小店爭執起來,她可消受不起。

    沒想到,邊燼“嗯”了一聲,竟是順從地溫和應一句:“知道了。”

    店主松了口氣,原來靖安侯這是恃寵而驕。

    沈逆量完尺寸之后試了幾件店里新上的裙子,問邊燼好不好看。

    脫去了厚重的冬裝,沈逆忽然穿上輕薄夏裙出現在邊燼面前,畫上一對月棱眉,窄袖靈動的間裙染著明艷的色彩,撞入邊燼的眼眸里,纖長柔美的曲線好似仙人下凡,灼得邊燼一晃神。

    “好看。”

    沈逆又換了一身,花鈿滿額頭斜紅點點,寬袖低胸滿頭金釵,好生雍容自信。

    “這身呢?”

    邊燼瞧著她輕紗之下隱約可見的雪肩,耳尖有些熱,目光移了移,回道:

    “也好看。”

    沈逆狐疑著,再換一身圓領胡服出來讓邊燼看。

    “不會還是一樣的回答吧?”

    這身胡服當下男女都皆可穿,輕便英氣,算是最為流行的普通款式,邊燼看了依舊說:

    “好看的。”

    沈逆:……

    懷疑師姐在敷衍。

    邊燼有口難言,她是真的覺得沈逆穿什么都漂亮不凡。

    只可惜她口拙,想不出其他夸獎的詞藻。

    店主在一旁笑瞇瞇地解圍道。

    “夫人的意思是,侯君豐姿冶麗,再普通的衣衫上了侯君的身上都無可挑剔。”

    邊燼是這個意思,只是被店主用這么不正經的口吻解釋出來,多少有些讓人羞恥。沈逆肯定也會覺得是一派浮文巧語,不會當真。

    誰知沈逆雙眼明動,問邊燼:“真的嗎?”

    邊燼:……

    沒想到當真了。

    邊燼看她開心,不愿掃興,便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浮浪的夸贊。

    “嗯,真的。”

    沈逆開心,對店主說:“勞煩,這三套都幫我裝起來。”

    店主眉開眼笑道:“好咧。那接下來夫人去量量身?”

    沈逆知道自己小氣,即便是量身也不太愿意別人觸碰到邊燼,而且邊燼潔癖嚴重,肯定也會不自在。

    沈逆說了句“不用”,隨后將邊燼的尺寸寫給店主。

    她記性好,從前在雙極樓時也需采買衣衫,邊燼太忙,都是她幫著邊燼購置,邊燼的尺寸她自然記在心上。

    店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艷羨地看著邊燼道:“侯君體貼,夫人可真幸福。”

    邊燼一陣沉默。

    算了,畢竟她和沈逆名義上是雙妻,旁人聯想到一些輕浮的事在所難免。

    更何況,現在她倆恐怕不僅是名義上的雙妻。

    畢竟每夜耳鬢廝磨,唇齒相纏。尋常雙妻恐怕也不過如此。

    思緒至此,邊燼目光被沈逆那雙唇吸引過去。

    沈逆為了試衣稍微上了點妝,形狀極美的唇微啟一絲縫隙,很矜持般,不似夜半獨處時那般熱情火熱,占有欲極盛。

    “夫人。”

    那雙唇突然點了邊燼。

    邊燼驀然回神,發現自己剛才在想一些糟糕事,怎地最近愈發不像話。

    努力正回精神,沉聲問道:“怎么?”

    沈逆忽然挨過來,鼻尖險些相觸。邊燼以為她要在此處吻她,雙手壓在她肩頭,低喊一聲:

    “沈逆!”

    沈逆卻說:“我收到一封拜帖。正要給你過目。”

    邊燼尷尬地錯開視線。

    “原來是看拜帖。”

    “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沈逆明知故問。

    “……是誰的拜帖。”

    邊燼覺得自己因為親密度的事情,整個人變得很陌生。以前她何時惦記過這等事?

    沈逆看她耳朵紅紅的,轉移話題的樣子實在太可愛,沒忍心再鬧她。

    “韓復的拜帖。她想明日一早造訪。”

    “韓復”二字一出,邊燼也算明白沈逆為什么挨這么近,與她說小話了。

    邊燼“嗯”了一聲道,竟不意外。

    “比我料想來得慢了。”

    第70章

    昨日李司翹班偷偷溜進麗景門,跟竇璇璣訴衷腸之后,竇璇璣當場就回應了她。

    賜給她一個新鮮的“滾”字。

    李司:“沒事,今天你不答應沒關系,明日我再來問問。”

    竇璇璣:“你還來?知道我為什么被插了一刀嗎?就是因為我結識門外人。你再來萬一被發現,我這命還要不要了?”

    李司:“那我晚上趁黑摸進來。”

    竇璇璣臉都被她氣紅了。

    “半夜爬窗,虧你想得出來。說出去還真以為我和你有什么事呢。”

    李司見她嫌棄,心想也是,自己今天空手而來,說什么成親,一點都不真誠,難怪人家小娘子不樂意。

    李司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到蹀躞帶時,忽然眼睛一亮。

    “說起來真有緣。”

    李司將蹀躞帶上的一枚腰飾取下,非常漂亮的星藍色石頭,打磨妝點得很精致,塞給竇璇璣。

    “這叫璇璣石,與你同名。若不嫌棄你收下它,算是咱倆的定情信物。”

    竇璇璣:“誰跟你定……你拿回去。”

    李司:“你若不要就丟了吧。”

    “你耍無賴?”

    李司看得出竇璇璣是個嘴硬心軟的人,笑瞇瞇道:“對,我耍無賴。行了,一會兒你們同僚該回來了,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等會,明日你真別來了,不夠添亂的。而且我明日有些事要辦,不在這兒。”

    “什么事?你都挨了一刀了,還要出門辦事?”

    “不是辦差事。”

    其實她是想去一趟靖安侯府,想回應沈逆的結交信。

    “有什么事啊我幫你去辦了行不行?你好好養傷,有空重點想想咱倆的事。”

    竇璇璣被她弄得嘴角一抽,也行吧,其實無論是她還是房判,此刻都不太適合出現在靖安侯府。

    “那,李將軍,下官就不客氣勞煩您一趟了。”

    竇璇璣請人辦事的時候多少給了個好臉,雖然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看上去有點瘆人吧,起碼算是竇璇璣第一次對她真心實意地笑了。

    竇璇璣已經能自理了,可之前邊燼交代過,這十日之內最好多臥床靜養,不要走動操勞,不然康復時日得延長。

    她是不太方便出麗景門,但想給沈逆送點回禮。

    無論最后她作何決定,沈逆對她的恩情和推心置腹她掛在心上,想盡快回應。

    可惜她沒加過沈逆好友,沒法飛鴿傳信。而且沈逆寄來親筆信,她回一封電子的,不太禮貌。

    現下這么敏感的節骨眼,若是她或房判跑去靖安侯府,都容易再生枝節。

    要是李司能代她去就不一樣了。

    李司是金吾將軍,整個長安城她不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去靖安侯府拜訪,誰也說不出一句不是。

    “不是。”李司問她,“你是要我替你去給沈逆送禮?”

    從來沒給誰送過禮的竇璇璣被她這么一總結,也有點不好意思。

    似乎有巴結紅人的嫌疑,可她的確只是想要回應那封結交信。

    “不方便就算了。”

    李司:“不是不方便,是……”

    李司沒好意思說,先前她給沈逆那兩口子下過套,還被人當場戳穿。隨后又被沈逆揪到御前演了好大一場戲,現在提到那只小狐貍她還有點應激。

    可是,打心底里又不想讓竇璇璣失望。

    還想娶人家呢,一個小忙都幫不了,往后的事更不好談。

    也行吧,李司心道,就當去靖安侯府露個臉,探個虛實了。

    要是她和竇璇璣這事兒真的能成,夫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得和平相處。

    李司讓竇璇璣給她禮物清單,她去籌備。

    竇璇璣望著她認真的臉,忽然問:“李司,你多大了?”

    這么一提李司才想起來,兩人還完全不了解彼此,連年齡都不知道,這就跟人提成親的事,不像話。

    李司:“過了孟夏就三十了,正當而立之年。”

    李司說的時候還挺自豪的,畢竟她是南衙十二位將軍中最年輕的,一身功勛全都是自己爭回來的,含金量也是最重。

    沒想到房判小聲道:“璇璣,她比你大十一歲哎。”

    李司:??

    竇璇璣一時無語。

    還以為李司是皮膚黑顯年長,原來本來就年長。

    竇璇璣:“你為何到了這歲數還未成親?”

    李司:“……我這歲數?我什么歲數,我正當年好不好?貞觀年間最年輕的金吾將軍!是你年紀太小了吧,我還想問問你這點年紀已經在麗景門多少年了,你們麗景門是不是雇傭童工?”

    沒兩句話兩人就開始斗嘴,當初在東市差點打起來的氣氛忽然又至。

    這小小寢屋里的第三個人已經嚇成了根棍。

    房判趕忙道:“這……是我多言了。璇璣,年紀大會疼人。”

    竇璇璣:“疼不疼人不知道,煩人倒是顯而易見。李將軍,不送了。”

    踩人眼神又踩到李司心上,剛才還叫全名,現在又叫回了李將軍。

    李司在軍中發號施令慣了,這兇神惡煞的樣子恐怕是難討小娘子歡心。

    她改還不行么。

    離開麗景門后,李司還是為竇璇璣準備好了禮物,發了拜帖,前往靖安侯府。

    進了靖安侯府大門,震驚于這雅致的院落,小橋流水,花團錦簇,一派過日子有媳婦人家的溫馨。

    李司提著禮物跟隨侍女到了內院,正要往里走,被人一把拉住后領子,拽到了一處花叢之后。

    李司心下正是疑惑,靖安侯府還鬧賊了不成?

    這賊好大的膽子,把她拽到此處是想敲悶棍?

    回頭一看,竟是靖安侯本人。

    沈逆拉著李司坐到備好的蒲團上,遞給她一碟炸得酥酥脆脆的地豆。

    “坐。”

    李司:?

    沈逆用下巴點了點內院茶齋。

    “韓復在里面。”

    李司一驚,韓復?那不就是麗景門門主?

    幸好沈逆拉了她一把,不然被韓復知道她替竇璇璣送禮來,可要出大事。

    李司:“我今日……”

    “知道。”沈逆道,“竇女郎讓你來的。”

    “你怎么知道?”

    沈逆往嘴里丟了一顆地豆。

    “秘密。”

    李司:……

    這煩人的臭狐貍,肯定有事沒事就黑入帝國監控系統,到處偷看。

    麗景門后門就有個監控,李司去的時候已經破壞了,不過去的路上還有無數監控,肯定會露出破綻。

    李司猜對了一半。

    沈逆才沒空去黑什么帝國監控系統,只是給偵查鳥安裝了針對帝國天眼的隱身功能,在她在意的幾處投放、監視。

    麗景門必然是她最近關心的地點,就算李司弄壞了麗景門的監控,她撅著屁股進進出出的樣子也都被沈逆看個正著。

    李司氣呼呼地吃了一顆地豆,香脆的口感和豐富的油脂讓她一怔。

    有媳婦的人簡簡單單一盤地豆,居然也能這么好吃?

    李司邊吃邊和她一起透過花叢去瞧茶齋。

    茶齋內,韓復和邊燼相對而坐,距離遠兩人說話聲音又刻意放低,聽不清。

    李司問:“這瞎子是來挑釁的嗎?”

    “不,來道歉的。”

    李司險些被噎著。

    李司:“等會,我是聽錯了么?道歉?麗景門門主的字典里,居然有道歉這兩個字?”

    沈逆繼續吃著地豆。

    其實一開始沈逆也覺得挺奇怪,韓復登門道歉,別是個借口。

    她都準備好一院子的武器,甚至備好了毒物探測器。

    結果韓復還真的帶著市售的禮品,連官服都沒穿,掛著一臉笑意登門,仿佛真成了許久未見的老友,為麗景門和靖安侯府的沖突來致歉。

    邊燼讓沈逆先別露面,韓復當是受了李渃元的指派,來給那一棒子之后的甜頭。但萬一還有別的圖謀,沈逆在暗處也好隨機應變。

    沈逆便躲在花叢后暗暗觀察,對韓復來致歉一事挺好奇。

    聽聞吏部尚書連同一群麾下言官,直接在李渃元的御書房狠參了韓復,連帶著將這些年麗景門干的惡事兒全都細數了一遍。

    據說當時李渃元的臉上相當精彩。

    李極吃了個悶虧,肯定要討回來,吏部和言官就是她刺向李渃元的刀。

    誰都知道麗景門是李渃元的心腹,要是能將麗景門扳倒,自然能為李極出一口惡氣。

    沈逆本來已經擬好了噴韓復的字字句句,沒想到吏部尚書先一步替她噴了。

    說靖安侯奉命修復邊令史,韓復卻讓麗景門女官上門尋釁滋事,害得邊令史迫不得已自保回擊。若真出了差錯,豈不是讓靖安侯這數月的努力功虧一簣?

    沈逆的確是這思路,本以為相當刁鉆,竟被吏部尚書看了個透徹。要讓沈逆彈劾,也差不多就這幾句了。

    看來這帝國內廷還是臥虎藏龍,一只只老狐貍平時裝狗罷了。

    聽完沈逆說一藏三的原委,李司也真挺服沈逆。

    “你夫人讓你戒備,你就是這樣邊吃邊戒備的?”

    沈逆沒法跟半生不熟的李司說,只要有邊燼在,她根本什么都不擔心。

    就算天塌下來師姐單手撐著,還能騰出一只手來抱她。

    沈逆對李司比了個“噓”的手勢。

    “不然李司將軍茶齋里一塊喝點?”

    李司:……

    和那毒物一起飲茶,不怕中毒的,也就姓邊的了。

    韓復今日來,的確是李渃元授意,息事寧人來的。

    手里轉著茶盞也沒有喝,閑聊了一些死城的往事,見邊燼不感興趣,便說回竇璇璣。

    說竇璇璣年輕氣盛,不過是提點她幾句,就跑到靖安侯府喊打喊殺,驚擾了侯君和夫人,還望侯君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與她多計較。

    韓復隨口打官腔,邊燼也隨意應回去。

    “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當勠力同心,韓門主這些話不必說,我與侯君也是明白的。”

    韓復淡笑,正要再開口,邊燼先道:“方才你說死城這些年愈發不宜居住,加之黑魔方復蘇,異獸橫行。”

    韓復沒想到她又將話頭拉回死城,但一來一回間,已經變成邊燼掌握主動權。

    “正是。你離開的早,那時到底還講些死城獨有的俗律。我走時,連最后的一點規矩都無人遵守了。”

    “我聽聞從明年開始,不僅本國垃圾可以往死城傾倒,鄰國只要交了銀子也可以倒。我小時候住過的橋洞恐怕都要被埋了。”

    韓復知道這件事是李渃元親自批允的。

    戶部每年結算都能結一大筆虧空,李渃元一直都在想方設法開源節流。

    同意鄰國往死城交銀子倒垃圾這項買賣時,李渃元還親自問過韓復,是否介意。

    畢竟那是韓復的“故鄉”,也是她阿娘長眠之地。

    韓復當然想帶她阿娘離開那里。

    阿娘活著的時候就想,死了,若是尸首能尋回來,一把火燒盡,骨灰也能帶走。

    可她阿娘被她的仇家弄死,尸骨無存,無處尋覓,只能和無數的垃圾混在一起,永遠留在那狗惡酒酸之地。

    邊燼的一番話,讓韓復想起故去多年,依舊會時時入夢的阿娘。

    握著茶盞的指尖漸漸施力。

    她知道邊燼在暗示什么。

    韓復紅唇輕揚,“既然是座廢城,又有什么好顧忌?能用來倒垃圾,造福城外萬民,是死城唯一的價值。”

    邊燼冷笑一聲,嘲諷她言不由衷,奴相盡現。

    韓復笑容有些僵。

    今日她是受命來致歉,不宜在此發生沖突,寒暄兩句之后便要告辭。

    出于禮貌,邊燼送她至大門口。

    韓復走了兩步,停下,回頭問邊燼。

    “后來你看到你想看的星星了嗎?”

    ……

    韓復走了,沈逆招待李司到前廳坐坐。

    正想結黨,金吾將軍就送上門來,沈逆當然要好好結一結。

    兩人就要去前廳,聽見收拾茶齋的侍女“咦”了一下,隨后“啪”的一聲脆響,沈逆回眸時,見韓復剛剛用過的茶盞平白無故碎了。

    李司查慣了案,一見異動,立即發號施令。

    “全都后退,不要碰茶具!”

    侍女們驚魂未定,統統后退。

    沈逆和李司一同上前查看,掌心掃過,倒是沒發現毒液。

    倒是炸開的茶水燙的驚人。

    那杯是韓復用過的,茶早就倒出來了,怎么可能人都走了,茶水還滾燙到會炸裂茶盞?

    “是她的內力殘留。”

    剛剛送客回來的邊燼聲音傳來。

    沈逆:“內力?難怪她沒有植入任何機械義體,卻能噴射毒液。竟是運用內力?”

    邊燼寬袖一掃,案上茶盞全部掀入渣斗內,半點不留。

    “沒錯,她修煉的是內功心法,與咱們天賦覺醒是完全不同的體系。她將內力殘留在茶水之中,人走了,內力還在,一碰即爆。”

    李司:“這瞎子挺邪乎。”

    心中慶幸,幸好當初她向韓復挑釁,韓復沒真的和她動手,不然現在自己未必是個全乎人了。

    領著李司去前廳用茶,沈逆緩了兩步落到后面,與邊燼說了句耳語。

    “另一個意識不是還特意打聽李司,想讓你注意她嗎?現在人在這兒了,師姐盡情打聽。哼。”

    說完沈逆便走了。

    邊燼:?

    哼?

主站蜘蛛池模板: 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全程软件=axs|忘忧草在线影院两性视频|久久人妻内射无码一区三区|亚洲精品一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中文字幕久精品免 | 亚洲永久免费观看|苏州到黄山|欧美多人片高潮野外做片黑人|91=a=a=a国产|免费观着女人高潮视频|不卡的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洲wwww|给个毛片网站|欧美日韩伦理在线|日本妈妈黄色片|日韩毛片在线观看|久久精品观看 | 成人=av免费|欧洲-级毛片内射|国产精品亚洲а∨天堂网不卡|人人干美女|亚洲天堂国产精品|免费一级特黄 | xvideos国产在线观看|国内精自视频品线一区|国产免费久久精品99RESW=aG|又大又长粗又爽又黄少妇视频|毛片大片|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国产一级做=a爱片久久毛片=a|www.欧美视频|亚洲自国产拍揄拍|龙珠超二在线观看免费国语高清|羞羞答答=av成人免费看|99日精品视频 | 色蜜桃=av|四虎影院在线看|最色网ww|爱色=av|欧美另类日韩|69国产成人精品午夜福中文 | 中文在线日韩|免费高清日本|在线观看免|色就是94综合|日韩=av大片在线|国内精品人妻在线中文字幕 | 亚洲=aV永久综合在线观看另类|#NAME?|日本亚洲精品成人欧美一区|久草精品在线播放|国产亚洲综合视频|亚洲精彩视频在线 |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色综合久久综合中文综合网|午夜福利国产在线观看1|毛片免费视频观看|黑人把女人弄到高潮视频|www.国产精品视频|免费色网 | #NAME?|打开免费观看视频在线|中文字幕人妻熟女人妻|欧美精品国产|久久老司机|国产日批 | 久亚洲精品|91麻豆影院|久久人人射|日韩免费观看|色先锋=a=a成人|欧美一级视频 | 免费的很黄很污的视频|99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天美|天堂久久天堂综合色|国产精品永久免费视频|日日夜夜天天人人|亚洲精品国产=aⅤ综合第一 | 欧美日韩一区在线观看|日日噜噜噜夜夜爽爽国产|国产成人精品一、二区|国产中文日韩欧美|经典欧美videossexo2|青青草成人免费视频在线观看 | 精品精品在线视频|男女18禁啪啪无遮挡|国产一二三区精品视频|yy6080午夜|天天操综合网站|久久免费精品视频 | 啊啊啊好爽啊|日韩性活大片|亚洲=aV日韩=aV综合在线观看|野花社区WWW在线高清观看|亚洲最黄视频|最新黄色=av | 女人一区|午夜成人毛片免费观看蜜桔视频|高清无码不用播放器=av|91性网|无码一区二区|一区二区三区三州在线观看视频 | www.超碰在线.com|日本在线观看无码不卡V|免费观看日本污污ww网站|一区2区|91福利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238 | 完美世界免费观看完整在线观看|日韩黄色一级大片|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王玥|三级全黄的视频在线观看|91亚洲精品丁香在线观看|色香蕉视频 | 高清中文字幕在线=a片|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久热|品色堂永远的免费论坛|国产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精品国产综合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中文|亚洲三级一区|亚洲=aV中文无码字幕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免费|日韩偷拍自拍|99久久精品免费看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绯色|免费=av入口|色综合久久夜色精品国产=aV|国产青年男男GV|添逼视频|国产vr精品专区 | 午夜免费啪视频在线体验区|亚洲成本人片无码免费|亚洲=av成人无码网站色优|自拍偷拍第1页|久久精品性一区区裸体艺术|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动图 | 久久久女人与动物群交毛片|草莓国产视频|一区在线播放|97视频精品|久草福利在线视频|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人人软件 | www.亚洲天堂|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猛少妇色XXXXX猛交|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综合久久久|四虎免费精品 | 啄木乌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压监狱|久久综合狠狠|日本亚欧乱色视频在线观看|亚洲=av毛片久久久久|国产亚洲精品二区|波多野结衣免费观看视频 | 成人一区在线视频|成人一区二区在线播放|新婚少妇毛茸茸的性|永久免费黄色大片|欧美精品一区在线观看|国产情侣久久久久=aⅤ免费 | 大地在线视频免费观看高清视频大全|蜜桃色=av|大陆毛片|青青久操视频|国产精品伊人久久|久久国产综合 | 白浆视频在线观看|亚洲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一二三四在线观看免费高清视频|国产又黄又爽又刺激的免费网址|免费观看成人毛片=a片入口少|美女亚洲网 | 精品亚洲永久免费精品鬼片影片|国产色啪午夜免费福利|亚洲国产1区|国产福利不卡|9熟女PRO内射|91精品婷婷色国产综合 | 人人射影院|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高清|欧美狠狠|91精品蜜臀在线一区尤物|国产日本韩国在线|无码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仓本 | 无码免费婬=aV片在线观看|免费黄色小视频在线观看|eeuss鲁丝片=aV无码|国产精品videossexohd|亚洲欧美成人一区二区在线|久久www免费人成网站 | 国产成人=av在线播放|亚洲网免费|凸凹视频在线|免费网站h|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麻豆网视频免费观看 | 91麻豆国产自产在线观看|曝光无码有码视频专区|丁香激情综合网|国产精品无码午夜免费影院|成年人二级毛片|中文字幕第4页 | 亚洲第一视频专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高清不卡|亚洲а∨天堂久久精品|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麻豆|无码福利写真片视频在线播放|久久久人人人 | 人人干狠狠操|欧美日韩xxxx|日本成人在线看|四虎影院免费在线|成人黄色亚洲|两个人看的www高清视频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播放黄色一级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软件|国产XXXXXX农村野外|午夜网址|成人无高清96免费|精品高清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