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扣好袖扣,打開萬維網,看了一會兒。
一切如她所想。
隱約聽到護院和外人的對話聲,隨后,萬姑姑急急忙忙穿過游廊,往主院來。
邊燼將萬維網關閉,回身想去開門,卻見沈逆不知何時醒了。
沈逆站在寢屋門前,后背抵著門,單手壓著。
萬姑姑在門外喚她們,沈逆凝視著邊燼,半晌才說:
“萬姑姑,你讓客人在前廳稍候,我一會兒就來。”
那大理寺屬員和持.械左驍衛來勢洶洶,不好應付。
可侯君都這么說了,萬姑姑便應了聲“喏”,思緒轉了一圈,硬著頭皮再去和那幫武夫周旋。
寢屋里有淡淡的梨花香,沈逆沒有綰發,寢衣也是隨意一套,腰帶系得潦草。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罩在她的臉龐上,高挺的鼻梁將臉部切割成明暗極致的兩面。
沈逆走到邊燼面前,安靜地看著她。
眼眶還和昨晚一樣紅紅的,沒有梳理的頭發有點凌亂,一聲不吭,悶悶的。
像只得知將被主人拋棄的可憐小寵。
沈逆目光落在邊燼的手腕上,問她:“能給我看看嗎?”
沉默片刻,邊燼打開電子表,繼續播放剛才她在網上看到的視頻。
沈逆將視頻拉回開始的地方,從頭看。
這是秦無商放給邊燼看的記憶投影,已經被她大肆在萬維網上宣揚。
站在尸山上殘忍殺戮的場面,和末巷中百余人的碎尸,已經嚴絲合縫按在邊燼身上。
帝國之刃的真面目,嗜殺成性!
萬維網上掀起討伐邊燼的狂潮。
上百萬的留言都在譴責她是叛國賊,證據確鑿,希望內廷立即將她緝拿歸案,以正視聽。
自然也提到沈逆的名字。
無數人猜測沈逆早就知曉邊燼的叛國罪行,卻向李渃元求娶此賊,精心修復,圖謀不軌。
兩人恩愛的過往便是蛇鼠一窩的證據。
自然也有人懷疑這視頻的真實性,畢竟只是視頻,從何處得來,是否作假也未可知。
但更多的人不需要牢不可破的理由,只需要刺激勁爆的新聞來為自己平淡無奇的一日增加更多的趣味,一個發泄的途徑。
這場狂歡天亮時分一瞬沸騰,到現在也沒有往下落的趨勢。
早就和靖安侯府結怨的大理寺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只是先前吃過虧,這回來之前多了個心眼,聯合了南衙十二衛里最精悍的左驍衛一同殺上侯府。
沈逆隨意看了幾眼便關了。
抬起濕漉漉的眼眸。
“這就是你昨晚那么做的理由。”
邊燼不置可否。
也的確是這么想的。
她要立即開通連理模塊,如果成功開通,即便自己被抓入大理寺,沈逆在外,兩人依舊能通過連理模塊去尋找記憶真相。
萬一真相的確和秦無商展示的一樣,她真是為了某種利益叛國,是沾滿無數同胞鮮血的惡魔,那她留下的一絲嫌隙便能護沈逆免于深陷泥沼,及時抽身。
但沈逆太聰明,邊燼所有的想法她都看在眼里,一語道破。
也可惜了,終究差了最后一點。
天意如此。
“你打算隨大理寺走嗎?”
大部分的謊言都會被沈逆拆穿,邊燼實話實說:“我們不能同時陷入麻煩。”
“我們”這個詞意味著邊燼還將她們當做一體的雙妻。
沈逆笑道:“不會的,我把他們都殺了。”
輕輕松松一句話,狂傲乖張。
邊燼嚴肅道:“你若這樣,和邪道又有何區別?我不記得我這樣教過你。”
沈逆笑容更甚:“是啊,我是邪道,我迄今為止沒踏上你所謂的歧途,也只是因為心心念念著你的教誨。可你一生光明磊落,嫉惡如仇,誰又記得你的好?”
沈逆的話打在邊燼心口,讓她眼神微微閃爍。
不待邊燼再開口,沈逆往前一步,踏在邊燼雙腳中間。
邊燼被她抵得后退,后腰卡在矮柜邊沿。
執住邊燼的手腕,沈逆整個人壓上前。
邊燼被她弄得沒辦法,只能半坐在柜面上。
沈逆眼睛本來就因為開采星河鉻素留下后遺癥,昨日受了傷,此時眼眶發紅,覆著一層強忍著的淚。
“帶傷戍守邊疆,丟失記憶,險些殘廢。這一切的痛苦換回的是什么?被懷疑,被囚禁,被施以酷刑。你一趟趟列車排查黑魔方的蹤跡,起早貪黑地惦記這個國家的安危,而你想保護的那些人是如何待你的?你比我看到的更多,更詳細吧?他們根本不珍惜你,不在意你,你何必再撐著這天地?就讓它塌下來,砸爛這些泥豬瓦狗豈不痛快?”
這一番話壓抑在沈逆心中多時,以往不忍說,此刻心頭那團火燒得她難受。
她替邊燼委屈,替她不值,半點都不想再壓抑。
以下犯上,出言無狀,竟是無盡的快意。
面對沈逆洶涌的質問,邊燼眼波淡淡。
“無人撥云,永遠看不到星星。我不護這天地,不如爛在死城。”
平緩的語調,這句話似邊燼在心里對自己說過無數次,說出口時沒有任何激昂的情緒,篤定而認真。
沈逆充滿攻擊性的眉眼,被這云淡風輕的一句話擊碎。
仿佛回到六年前那個雪夜,她讓邊燼別去,邊燼道,我若不去,燕落必潰。
邊燼的純粹,揉得沈逆的心酸痛難當,像被人大力揉搓著。
一滴淚從她眼眸里滑落。
邊燼目光凝在那滴淚上,親眼看它往下掉,心也跟著墜下去。
淚滴打在胸前,散出一朵轉瞬即逝的淚花。
這個女人固執,食古不化,滿心的理想,也不看看現在身處的世道多渾濁不堪,何處供她行走?
但,這樣才是她。
這才是那清風明月,不染塵濁的雙極樓大師姐。
更喜歡她了。
沈逆攥著邊燼的衣角。
喜歡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沈逆擠到邊燼的懷里,用眼淚浸透她的衣襟。
邊燼感受到熱淚的溫度,呼吸也越來越不暢。
酸痛的感受在心口一趟又一趟,邊燼已經習慣用吻來安撫沈逆,雙唇欲動,想到沈逆現在應該已經討厭自己了,又抿回,咬住。
眼淚流盡,沈逆穩了穩情緒,多少有些丟人。
吸了吸鼻子,打算忘了剛才發生的事,假裝自己沒哭過。
沈逆抬起雙眼,問邊燼:“昨日你那么說,不會是想讓我討厭你吧?”
沈逆不知道此刻自己雙眼紅彤彤,鼻尖也粉里透紅,剛剛哭完的模樣在邊燼看來有多可憐。
邊燼很難對沈逆說謊,只能沉默。
沈逆從她的沉默里讀到了答案。
“我沒辦法討厭你。無論有多少個記憶投影,我都只相信你。”
邊燼絞住下唇的力道加緊。
失去了三年極其重要的記憶,即便是她自己,行走在迷霧之中,也有自我懷疑的時候。
竟有一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卻選擇相信她。
沈逆眼眶上還掛著一顆晶瑩又醒目的淚,需要人哄似的可憐,卻捧著邊燼的臉,將她的整個世界包入掌心里。
“六年前沒辦法討厭你,現在也是。師姐……別讓我再離開你。”
這一刻邊燼知道了,心頭那份時時會涌上來的酸楚是什么。
是喜歡。
即便前程難料,即便墜入萬劫不復,這一刻的喜歡都足以燙入生命。
可是,來不及了。
邊燼正要將她的手移開。
眼前忽然閃過一行字。
親密度加一。
【恭喜二位情深伉儷,親密度到達六十,連理模塊現已開通。二位能盡情使用連理模塊中的所有功能。末路生如寄,情義值萬金。民政司連理辦預祝二位白首同歸,結永世之好。】
沈逆和邊燼都怔住了。
連理模塊竟在此刻開通。
昨夜那些洶涌的牽扯都相距咫尺,今日在淚眼中欺瞞,心痛難當,甚至忘記了親密度的事,它竟忽然而至。
一心追求它不來,拋到腦后它自現。
沈逆忍不住笑。
邊燼嘴角也漾起笑意,但很快又收回。
沈逆看邊燼唇上的紅腫還未消退,昨夜滾燙的記憶在心口翻動。
想再品嘗這雙唇,邊燼臉色發紅,轉開。
“連理模塊已開,無需再做這些了。”
“可是……”
“大理寺的人還在外面。”
現在和沈逆共處一室有些危險,既然連理模塊已經開了,邊燼沒有后顧之憂,打算去前廳。
沈逆將她拉回來,坐到軟塌上。
“先別著急,我仔細看一下網上的視頻。放心,萬姑姑機敏,應付那幫人手到擒來。”
沈逆將視頻導入軟件中,分析了一遍。
“的確不是偽造的,是出自記憶模塊。”
邊燼心頭略略一沉。
隨后沈逆的話又讓她眼眸發亮。
“不過有剪輯的痕跡。這視頻無疑是秦無商散播出去的。秦無商都能煉出魔種,想編輯一段影片再輕松不過。但她高明的不是剪輯手段,而是瞞神弄鬼的伎倆。她明白,若是完全偽造是很容易被識破的。但假象里參一點真進去,便極容易迷惑人心。估計她說話也是如此,十句之中半句真。”
沈逆雙手極快地敲擊鍵盤,邊燼問她:
“你在黑入云端?”
“對。有些人的記憶模塊會開通云端存儲功能,我碰碰運氣,看這個記憶影像的主人有沒有開通。若是有,就能通過數據匹配到原始的影像。到時候一對比,就知道秦無商散播的視頻為惡意修剪過的版本。”
邊燼:“只能碰碰運氣,畢竟記憶模塊太私密,除非是極其重要的記憶,生怕損壞,否則很少人會愿意備份到云端。”
沈逆“嗯”了一聲,“要是我,臨死前想保存個大秘密,說不定會拼盡最后一口氣把證據備個份。反正先讓它跑著,能不能找到再說……”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篤篤聲,像是某種鳥類用喙在敲窗戶。
沈逆打開窗,是去馳援曾傾洛的偵查鳥回來了。
沈逆伸手,偵查鳥落在它的手臂上,張開嘴,放出一段加密投影。
是曾傾洛。
背景在她出租屋內。
而畫面里的人讓沈逆和邊燼訝異地對視一眼。
是李極。
李極被蒙著眼,脖子上套著禁錮環,雙臂反綁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上去情緒非常糟,甚至不知道鏡頭在對著自己拍攝,氣急敗壞道:
“我裙子上到底沾了什么?你帶我這一路過來走的什么路?黏糊糊的好惡心。放開我,很難受……曾傾洛!”
“我想去凈房……曾傾洛!”
“曾傾洛,你在不在?你把我帶到何處?曾傾洛!”
曾傾洛并不搭理她。
不過是為了不暴露行蹤走了草叢泥地罷了,她腦袋上還有一根沒發現的枯草呢。
李極見曾傾洛并不搭理她,換了另一套說辭。
“你抓了我也不可能殺了我,你也知道我是安王,我死了,不僅長安城,整個帝國都會掀起腥風血雨,這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你若現在將我放了,我或許會看在我們……”
曾傾洛隨手將一只八爪魚玩偶塞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李極:“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拿什么東西塞我?!
李極:“嗚嗚嗚嗚嗚?!”
你敢這樣對我?!
往里推了推,塞緊。
李極:……
曾傾洛走到另一個房間,把門關好,鏡頭對準自己。
曾傾洛:“大師姐小師姐,我沒事。這安王聯合秦無商對我們雙極樓圖謀不軌。此刻她在我家里,如何處置,等你們回復。”
李極落入曾傾洛手里,這誰能想到。
沈逆開懷道:“一晚上不啃聲的傾洛,竟干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邊燼也很意外,也擔心。
“這安王狡詐,還有精神天賦,不好讓傾洛與她相處過久。只是如她所說,此人不好掌控。殺了,便是幫李渃元大忙,不止會大漲李渃元士氣,還可能落下把柄,讓她彈壓咱們更加輕易。可若不殺,安王能和秦無商聯手一次,就能聯手第二次,后患無窮。”
沈逆想了想,笑了。
沈逆這一笑,邊燼就知道她有了主意。
笑得越甜,主意越壞。
沈逆站起身,去換官服。
“師妹去哪?”
沈逆回眸,意味深長道:“去見李渃元。你也不必跟大理寺走了。傾洛這回真是神來之筆,咱們便作壁上觀,看看這李氏兩姐妹怎么斗個你死我活。”
沈逆這么一說,邊燼立即意會。
的確,這是個一石多鳥的好計策。
兩人一同往外走的時候,沈逆看向邊燼的衣衫。
之前就注意到邊燼穿著她的衣衫,沈逆問道:“我的衣衫好穿嗎?”
邊燼才想起這回事。
邊燼本計劃自己去和大理寺的人相碰,若是無法回來了,穿著沈逆的衣衫,想她的時候也能有一絲安慰。
如今倒是有些尷尬。
邊燼生硬道:“拿錯了。”
“哦,我信了。”
邊燼:……
第82章
偵查鳥再飛回來的時候,曾傾洛正緊繃著身子坐在窗邊,禁錮環細索依舊套在她的腿側。
這一夜對她而言太漫長了。
李極還坐在冷硬的椅子上,動不了,看不見,說不出。
蒙著李極眼睛的是曾傾洛從衣角撕下來的黑布。
李極心口在不斷起伏著,脖子上是發亮的汗水。
衣襟歪了些,露出鎖骨下方一點點已經變淡的青色痕跡。
那是曾傾洛留下的吻痕。
記憶忽然閃現。
在帝國客棧頂層的那幾晚,是她此生最荒誕的時光。
不停地交纏、放縱,受不住的時候口齒想要找個發泄的出口。
那女人一邊對她胡作非為,肆無忌憚地將她開發,一邊在她耳邊溫柔道:
“吃不住了可以咬我。”
曾傾洛從她肩頭咬到心口,咬了幾次,便是她使了幾次的壞。
事后,看她身上被咬出的痕跡,曾傾洛心疼地問她:
“我是不是下口太重了?”
那女人和她蹭蹭鼻尖,指尖去勾她的小虎牙。
“不會啊,寶貝疼我,一點都不疼。你可以咬得再用力一點。”
……
篤篤。
偵查鳥敲窗的聲音將曾傾洛的思緒抽了回來。
暗暗吸了一大口氣,曾傾洛臊得很。
為什么在想這些爛事。
輕聲打開窗,偵查鳥雙爪抓著她的手臂,被帶進屋,沒發出半點聲音。
曾傾洛租住的小屋,地處六十六坊中面積最大,人口最多最雜的一個坊。
晝時滿街三教九流,來去匆匆。只要能吃上一口飯,夜里有地方睡覺,什么活都有人做。
到了夜里,花花綠綠的招牌點亮,另一波在夜間謀生的人才剛剛蘇醒。
斗毆、酗酒,甚至是謀殺,屢見不鮮。
這是長安城最復雜之地。很多黑戶都藏匿于此,是黑魔方的排查都艱難無比的地界。
所以曾傾洛才將李極藏在這兒,沒有直接帶到靖安侯府。靖安侯府目標太大,肯定會被察覺。
而且劫持李極事關重大,若是被發現也是她一人之事,不會連累師姐們。
等安穩之后再聯系,以防萬一。
李極那幫手下一定在四處找她,但想要將此坊掀個底朝天,沒三五天不可能。
三五天的時間,足夠讓她和師姐們聯系上,想好怎么處置李極了。
一切如她計劃推進著。
開窗接偵查鳥進來的時候,曾傾洛警覺地查看窗外情況。
天空中飛的什么東西都有,有市售的風箏,還有各種民間機械師研制的機器,每晚都有亂飛的機器纏上老式電線,害一整片區域停電。
小小偵查鳥很不起眼。
合上窗,偵查鳥帶回了師姐們的加密視頻。
曾傾洛將加密視頻直接發送到自己的記憶模塊里,只有她自己能看見。
看完之后,松了一口氣。
不愧是小師姐,這的確是最佳的解決方式。
那接下來的,便是等待師姐們的通知了。
她的任務就是守住李極,不能讓她逃跑。
“唔……”
李極似乎從短暫的夢里醒來,輕呼了一聲。
曾傾洛看向她,將回復視頻輸入偵查鳥,用虹膜鎖定,將它放飛。
李極:“嗚嗚嗚。”
曾傾洛。
曾傾洛走到她面前,見她額頭上的血還沒止住,順著她的臉頰一直淌到脖子,半邊身子都染紅了。哼呢聲也越來越弱,脖子上全是汗水。
曾傾洛拿來醫藥箱,給她止血。
重要的人質,暫時還不能死。
“唔……”
李極吃疼地悶哼,曾傾洛沒說話,幫她縫合好。
縫合的過程很痛,李極身子在壓抑地顫抖。
蒙著眼的布濕透了,從下方滲出眼淚。
曾傾洛暗暗呼吸,調整著情緒,強迫自己不看不想,只專注眼前的事。
縫合之后,曾傾洛蓋上醫藥箱就要走,李極虛弱地連哼了好幾聲,有話要說。
曾傾洛見她嘴角有晶瑩的水痕,被堵了這么久,多少會有些失控。
估計這位金枝玉葉從未這么狼狽羞臊過。
曾傾洛將八爪魚玩偶取出來,李極終于能合上嘴了,粗粗地喘氣。
嘴角微紅,有幾絲銀絲從唇面下墜。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羞恥地抿住唇。
曾傾洛將玩偶放到一旁,拿了杯水壓在李極嘴邊。
李極一口氣喝完,說:“我想去凈房。”
曾傾洛想了想,將她從椅子上松開。李極剛想動,手腕就被再一次反綁到身后。
與此同時,李極終于聽到了曾傾洛的聲音。
“電擊開到最大檔,你若想跑,我不會客氣。”
李極冷笑道:“我被你弄成這樣,怎么跑?帶我去凈房。”
曾傾洛拎起細索,李極被她帶起來。
這牽狗的手法……
李極:“你……”
曾傾洛:“不是要去凈房?我不牽著你如何去?”
“你解開我的眼睛,我絕對不跑,我自己去。”
輕佻的謊言落進曾傾洛的耳中,換來她一絲嗤笑。
原來在這個女人心里,她那般幼稚可欺,以為隨意丟一句謊話都能將她騙得團團轉么?
曾傾洛脾氣向來都很軟,是有人偏偏要讓她鐵石心腸。
根本不搭理李極的話,曾傾洛拽著她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跌跌撞撞。
這房子實在太小,李極走兩步踢到桌子,走兩步撞到門,拐個彎又碰到墻,疼得她悶哼了好幾聲。
曾傾洛走回來,直接抓住李極脖子上的禁錮環,領著她準確地走入凈房。
李極的腿感受到了褻器的形狀。
“松開我,不然如何解溲?”
曾傾洛沒松開她,上前抽開她的腰帶,全程看著別處。
李極惱到極致反而笑了。
“行,就當你伺候我……”
話還沒說完,曾傾洛便壓著她的肩頭,壓她坐在褻器上。
卻沒聽見曾傾洛離開的動靜。
李極命令道:“出去。”
曾傾洛沒應她,也沒動。
李極咬著唇,忿然道:“你在這,我,出不來。”
曾傾洛拎住禁錮環,要將她拎起來。
出不來,那就別出了。
李極想不明白,就算精神力失效,她們也有過幾場歡愉,曾傾洛怎么能沒有半點憐香惜玉,這樣粗暴又毫不留情地對她。
李極不甘心地問道:“曾傾洛,你我好歹歡好多日,耳鬢廝磨時多么快活。你也一直對我念念不忘不是嗎?才幾日不見,怎么忍心這樣對我?”
李極的控訴,換來的依舊是曾傾洛的冷言冷語。
曾傾洛道:“你繼續說這些,只會讓你看上去更可笑。”
李極沉默了。
李極從小在封地長大,先帝幾乎沒來看過她,可有娘親在身側,她根本不在意那個生她卻未養過她的男人來不來。
體質弱,時常生病,娘親更是將她護在掌心里寵著。
周圍所有人敬她、愛她、怕她,她是在錦衣玉食,珠圍翠繞中長大的。
后來有一日,娘親莫名其妙忽然薨了,李極來不及悲傷,接連不斷的暗殺滾滾而來,她九死一生活下來,不過那時她也長大了。
娘親一直將她護得很好,即便走得匆忙,也早就為她謀劃好了前路,留了千余能干又忠心的幕僚給她。
她天生一副絕美皮囊,招手便能呼風喚雨,睦州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愛慕她的人不知凡幾,想獻殷勤都得排隊。
她是未來的一國之主,萬萬人之上的天命所歸。
曾傾洛這種路邊野草般的小娘子,竟敢這樣折辱她。
李極咬著唇,眼淚染濕了布條。
“今日的屈辱,我會一輩子銘記于心。曾傾洛,若這次我大難不死,我定會讓你嘗嘗,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傾洛淡淡看向她。
心道,你已經讓我品嘗過了。
……
大明宮,李渃元寢殿。
李渃元這一夜都沒睡,渾身酸軟乏力,讓內侍幫她打開萬維網,瀏覽關于邊燼的視頻。
邊燼渾身染血的模樣,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內侍見她看得全神貫注,眼眸中帶著一絲詭異的情緒。
是興奮。
就像是野獸看到了最喜歡的食物,垂涎欲滴。
內侍忐忑著,坐立難安,直到東方曙光乍現,韓復回來復命,他才得以離開。
內侍離開后,李渃元還沒問,韓復就搖了搖頭。
還是沒找到李極。
李渃元一陣猛烈的咳嗽,韓復上來幫她順背。
李渃元咳得小臉通紅,好不容易緩下來了,聽到內侍又回來了,站在屏風之外說靖安侯求見。
李渃元平淡道:“讓沈卿在外面稍候片刻。”
“喏。”內侍退下了。
韓復正想說什么,李渃元反手抽了一巴掌在她臉上。
“你勝任不了麗景門門主,就讓出位置,給別人當。”
一直到李渃元離開,韓復站在原地未動,也沒說半個字.
沈逆站在空蕩蕩的前殿等著她。
李渃元剛剛揚起一個笑容,沈逆便單刀直入。
“這么早來覲見,打擾陛下了。但微臣見麗景門和南衙十二衛正在全城搜捕一個人,想到或許能解陛下燃眉之急,叨擾陛下休養還望陛下見諒。”
李渃元咳嗽了幾聲,輕聲道:
“愛卿在說什么呢,朕怎么聽不懂?麗景門和南衙護衛一直都在輪值排查黑魔方,怎么是搜捕某人呢?”
已經到這份上了,李渃元還在云山霧繞。
沈逆也懶得再遮掩,直言:“原來如此,微臣還以為陛下是在擔心安王的安危,正在尋找安王呢。既然不是,那微臣不便再打擾,告退了。”
沈逆真的要走。
她這一走,回頭會不會投入安王陣營,未可知。
以沈逆的能力,若安王真的落入她手中,她甚至可以通過控制安王,掌握整個睦州,直逼京師。
李渃元咬得牙關發緊。
這就是她打韓復的原因。
麗景門居然沒能找到李極,讓沈逆撿了便宜,來威脅她。
沈逆的確如李渃元所想,是來威脅這個當朝皇帝的。
她要用李極的命來交換,讓李渃元下令限制大理寺對邊燼的騷擾,封禁網絡上所有興風作浪的視頻。
秦無商和李極攜手在京師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沈逆她們好一場苦戰,李渃元這頭居然毫無動靜,就南衙護衛姍姍來遲,連韓復都不曾出現,可想而知這風平浪靜正是李渃元授意。
只待她們兩方互相殘殺,這位天子便坐收漁翁之利。
當然,李渃元最想要的還是李極死。
若是沈逆和邊燼能殺了李極,便是幫她除去心頭大患。
除去之后,她亦能借著殺害皇室之名,進一步拿捏靖安侯府。
李渃元比沈逆更早知道秦無商和邊燼那場對峙中出現的視頻。
秦無商要邊燼身敗名裂,想要催出她更多的情感,趁機分裂她和沈逆的感情。
而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伴隨她一整個貞觀之治,民情激憤,她自然要捉拿邊燼歸案,這也是她拿捏靖安侯府,控制沈逆的手段。
只可惜,算盤打得響,最后沒能如愿以償。
李極終究還是落入沈逆的手中。
這場帝與王的針鋒相對,終于變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甚至局勢微妙地向沈逆傾斜。
李渃元此刻若不妥協,便是賭上京師的局勢,甚至賭上她的皇位。
“愛卿。”
李渃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安王來京的確有段時日了,一直沒有來探望朕。你這么一說,或許安王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了,不然朕想不明白她怎會如此薄情。愛卿,你有安王的線索嗎?”
背對著李渃元的沈逆無聲冷笑。
“我夫人知道她的下落,可一早大理寺聯合左驍衛上門對我夫人糾纏不休,竟說看到網上不知從何而來的視頻,便要來抓她回去問罪。我夫人原本的傷還未好清楚,現在又讓那大理寺攪得思憂過度,臥床不起。”
沈逆轉身,直視著李渃元道:
“只怕得等到網上視頻消失,大理寺退散,她才能想得起來安王的下落了。”
李渃元清癯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而那雙一向稚氣的圓眼,此刻像看不盡的深潭。
任誰對上這雙眼,都能清晰地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一位不露辭色的成年人,一只隨時會露出毒牙的劇毒之物。
……
曾傾洛猛然睜開眼。
立即去看李極。
李極還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似乎也睡著了。
稍微安心了一些。
曾傾洛太困了,什么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電子表震了一下,看了眼,是邊燼打來的,并沒接通,這是她們的暗號。
邊燼要來了。
先前偵查鳥帶來的視頻中,沈逆說她將以李極為籌碼,去找天子談判。而邊燼過去保護曾傾洛的安全。
等曾傾洛安全撤走,沈逆就把李極所在地告訴天子,與此同時也會將此地透露給李極的下屬。
本就是她們之間的廝殺,兩敗俱傷便是最好的結局。
兩方人馬最后誰能率先趕到,李極究竟是死是活,便看李極自己的造化了。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依舊被遮著眼的李極抬起頭,曾傾洛將玩偶塞回她口中。
從監控里確定,是大師姐。
曾傾洛定定地看了李極一眼,恐怕是最后一眼。
幾息之后,她收回了目光,去開門。
邊燼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來,問她:“在里面?”
曾傾洛本想點頭,目光卻被邊燼的臉吸引了。
是大師姐的臉,但神態和眉眼間有種不協調的違和,說不出的怪異感。
曾傾洛往后退了一步,只說了一個“你”字,腦袋猛然間劇痛。
是催眠!
“邊燼”狠狠一棍敲在曾傾洛的腦袋上,曾傾洛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整個人往前跌,摔倒在地。
一個男人站到她面前,質問道:“為什么不殺了她?”
對她使用催眠的人,用她的權限給禁錮環解鎖,進屋去了。
聲音從里屋傳來,曾傾洛已經聽不清了。
那人說:“不要節外生枝。”
曾傾洛的意識便斷在此處。
隔著門催眠曾傾洛的正是賀蘭濯。
她和李極都是精神天賦者,可以通過精神力交流,但李極的精神天賦為C級,需要進入到一定的距離內才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最新款的機械狗,加上精神力感知,終于找到她。
賀蘭濯走進屋里,看到李極還活著,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有著落。
剛幫她解綁,聽到門口傳來一聲骨碎聲,賀蘭濯往后看,一具男人的尸體倒下來,雙眼翻白。
是和賀蘭濯一起來的武衛,那個A級戰斗天賦者,被人一招掰斷了腦袋。
能有這樣碾壓實力的,是邊燼!
邊燼就在門口,與賀蘭濯一墻之隔,兩人尚未照面。
危機如芒在背,賀蘭濯立即割斷繩索抱起李極,不管不顧破窗而出,與此同時將手里的棍飛向曾傾洛的腦袋。
這一招自然是要牽制住邊燼。
邊燼必然會選擇保下曾傾洛的性命,她有信心趁著邊燼抵擋之時,帶著李極隱匿入人群之中,順利逃脫。
邊燼卻沒擋,凌空一腳將棍踢了回去。
棍如極其強勁的箭矢,當空貫入賀蘭濯的后背。
賀蘭濯身體在空中失去平衡,帶著李極摔入樓下的集市之中。
邊燼剛要追,忽然一陣強烈的暈眩,尖銳的耳鳴一瞬讓她感官盡失。
是精神力。
這道精神力萬分強勁,攪亂了邊燼的思緒。
即便只攪亂了很短的時間,待邊燼再看清時,那人已經帶著李極消失無蹤。
第83章
鐺。
沾血的金屬棍從賀蘭濯的后背取出,丟到地上。
麻藥減輕了賀蘭濯的痛苦,但冷汗還是覆滿額頭。
她伏在床上,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幫她縫合的女人站在她身后,一邊忙活一邊說:
“你命大,這一招是沖著你要害去的。當時你是不是背著點什么?那東西改變了你下落的軌跡,所以偏了一點點,也只偏了一點點。否則連我也回天乏術啊。”
很快,麻藥藥效過了,賀蘭濯艱難起身,下地。
幫她縫合的女人沒有雙腿,據說她的五臟六腑早就換成了機械,空留一張皮。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輪椅上,手里拿著煙桿,回眸看賀蘭濯。
和她殘缺落拓的身子相比,她這張臉過分潔凈,成熟妍麗,長發披散卻不似瘋子,有種頹靡半死的風情。
賀蘭濯果然腳下發軟,跌跌撞撞。
她傷得很重,在逞強。
“現在走,不怕死在路上么?”那女人笑道。
賀蘭濯道:“上次我留在這的衣服呢?”
女人抽了一口煙,說:“我這就一個衣柜。”
賀蘭濯走到里屋,從衣柜里翻出她的衣服,換下血衣。
女人嘆了一聲:“真是無情,每次用完人家就走。”
賀蘭濯:“我沒給你銀子?”
女人嗤笑道:“銀子能解悶嗎?”
“你該去找個人了,故淵。”
賀蘭濯將襯衣的扣子扣到頂,穿上西服。
名為故淵的女人,是長安城中的一名黑醫。
賀蘭濯在城中固定治療的醫師。
去正規醫館麻煩,會留下痕跡。
黑醫這兒簡單,有銀子就能讓她當只鋸嘴葫蘆。
這故淵據說是個機械天賦者,曾經賀蘭濯聽過一耳朵關于她的事。有人說她師出名門,只可惜自甘墮落和妖道為伍,最后妖道拋棄了她,亦被逐出師門,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賀蘭濯對她的事沒興趣,即便她有可能連醫師執照都沒有,也不妨礙她是個趁手的工具。
賀蘭濯看不透她的真實能力——大概是因為機械義體占比太重。和人相比,她更接近于機械。
故淵嫌棄地“哎喲”一聲。
“我都這樣了,還能找誰?賀姐姐若是真的憐惜人家,讓人家看看你的眼睛吧。據說你長了一雙天底下最美的眼睛,我可太好奇……”
最后一個“了”字還沒說完,賀蘭濯無情地關上門。
走出狹窄昏暗的小巷,初夏的陽光忽然曬在她身上。
隔著護目鏡,依舊讓她恍惚。
扶著墻,撐起虛弱不堪的身子。
被貫穿的傷口痛感逐漸清晰,釋放超量的精神力讓她虛弱不堪。
可對付邊燼,不這么做的話根本無法逃脫。
坐上回客棧的馬車,賀蘭濯拿出一塊電子表,申請通話。
接通通話的人是康逸。
賀蘭濯:“殿下如何了?”
康逸道:“殿下受了些驚嚇,有些體熱,還有點皮外傷,沒有性命之憂。她……”
賀蘭濯直接掛斷,下馬車時捏碎電子表,隨手丟到路邊的渣斗中。
正要上樓,看了眼時間,又拐到兩條街之外的食肆,排隊買了兩碗紅油餃餌,再拎六塊臉一樣大的牛肉餅,外加兩串葡萄,再上去。
回到客房,第五闕本來還迷迷糊糊賴著床,聞到食物的香味立即醒了。
“是陳傻子家的餃餌,還有胖嬸牛肉餅!”
第五闕震驚,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賀蘭濯居然大早上幫她把喜歡的朝食都買回來了。
“都是給我吃的?”
賀蘭濯:“不是。”
“啊?”
“喂小豬的。”
第五闕往她身上纏,大言不慚道:“我就是姐姐的小豬。”
賀蘭濯嘴角剛剛微彎,第五闕沒輕沒重這一掛碰到她傷口,劇痛讓她鼻尖冒了些冷汗。
忍過一波痛楚,平穩了聲線,對第五闕道:“不洗漱不許吃。”
第五闕立即跑去洗涮。
到底是S級戰斗天賦者,受了一身傷,睡個覺醒來就沒什么感覺了。
這頓早膳賀蘭濯就吃了一碗餃餌,第五闕將剩下的全吃了。
第五闕還說:“朝食不宜吃太多,吃個七分飽就好。一會兒我去找逆逆,你跟我一起去嗎?”
賀蘭濯不確定邊燼有沒有認出自己。
“你去吧,我想睡會兒。”
第五闕沒問賀蘭濯昨晚做什么去了,很明顯她一夜都在外面,剛回。
她換了身衣服,即便昨夜穿出去的西服和現在這套很像,但細節是不同的。
第五闕漱口的時候想,對賀蘭濯太關注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沒這么關注,或許就不會發現這些細微的變化吧。
算了,別想。
賀蘭濯就是喜歡她聽話這點,邊界感拉到哪兒,她就待在哪兒,不僭越。
賀蘭濯將快要散架的身子投到床上,在昏迷的邊緣,第五闕上來吻她。
“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想預支今日的吻。”
雖說不僭越,但在允許的范圍內討糖吃的本事,第五闕已經登峰造極。
賀蘭濯撐起幾乎碎裂的精神,無奈地嘆了聲。
第五闕察覺到她情緒不太好,應該是昨夜累著了。
正想當個懂事的床伴,欲起身時,賀蘭濯撫上她的腦袋,側過臉主動吻上來。
第五闕被她吻得心口燙燙的,得寸進尺啟開她的唇,吻得引火燒身。
“好了……我有點累,現在伺候不動你。”
賀蘭濯聲音有些沉,聽上去快要睡著了。
“等你回來再說。近日外面不太平,別在外面瞎逛。”
第五闕被寵得有點懵。
賀蘭濯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趁著賀蘭濯睡著,第五闕開開心心在她唇上又落下一個吻,才意猶未盡地出門。
到侯府之前,第五闕習慣性在萬維網上逛一圈。
總覺得今天網絡氣氛有點奇怪,資深網民們欲言又止,打著啞謎。
似乎在她熟睡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大事。
登錄暗網看看。
沒什么是暗網不能說的。
結果暗網也一片微妙的沉默。
有人販賣昨夜的消息,需要一兩星河鉻素交換,或者一百萬斤黃金。
瘋了吧,怎么不去搶。
她必然不出這種冤枉錢,到了侯府問沈逆,她肯定知道。
沈逆見第五闕急匆匆地來問她消息,反詰:
“咱倆到底誰是探子?”
第五闕:“看你這樣肯定知道真相!不過你眼睛怎么回事?”
沈逆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眼眶紅到能滴血。
“沒什么,就是昨夜沒怎么睡,早上還做了個手術,眼睛有點難受。”
“又給你夫人維修呢?”
“不是,是給傾洛做了手術。”
第五闕一怔,“小傾洛怎么了?!”
沈逆帶第五闕到工作室。
邊燼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刷著暗網一邊陪曾傾洛。
見第五闕進來了,兩人打了聲招呼。
邊燼停留在第五闕身上的目光稍微長了些,似乎在等待她說些什么。
第五闕沒說什么特別的,也沒發現邊燼的異常,快步走到曾傾洛身邊。
曾傾洛躺在手術床上還沒醒,腦袋上已經包起來了。
第五闕:“怎么會弄成這樣?捕殺異獸時受的傷嗎?”
沈逆簡略地跟她說了昨晚發生的事。
自然沒提到賀蘭濯。
邊燼跟沈逆說,她到曾傾洛小屋時曾傾洛已經暈倒了。
邊燼沒有見到帶走李極之人的臉,甚至連身形都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份能威懾她的精神力,必定是S級的精神天賦者。
目前在長安城里的頂級精神天賦者少之又少,邊燼不可能不懷疑賀蘭濯。
在沒有實實在在證據之前,她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想打草驚蛇。
還有一點,襲擊曾傾洛的人分明有機會一擊斃命,但那人卻沒這么做,只是將她打暈。
身處亂局,邊燼對這人的身份和立場很感興趣。
沈逆和第五闕不啻發小的交情擺在這兒,邊燼也不想讓她倆為難。
邊燼暗中觀察第五闕,和平日里一樣沒心沒肺,看來賀蘭濯應該沒露出異常。
第五闕在聽完昨夜發生的事之后,目瞪口呆。
“什么?小傾洛居然挾持了安王?這安王藏得可深了,我在睦州這么多年都沒見過她的真容,傾洛是怎么查到她下落的?”
沈逆:“傾洛也沒跟我們提及,得等她醒來之后親口說了。”
第五闕:“我就睡了一覺,怎么感覺錯過了全世界?李渃元真的將所有關于邊女郎的輿論壓下去了?承諾以后無論是大理寺、麗景門還是南衙十二衛都不會找你們麻煩?可最后沒能抓到安王啊,那她不是吃了啞巴虧,損失大了?哎,可太慘了……”
第五闕還在幸災樂禍,忽然又道:
“那她什么好處都沒撈著,回頭反悔,又把那些視頻放出來,或者再縱容衙門騷擾你們怎么辦?”
沈逆微笑。
第五闕“噫”一聲。
“看你這賊狐貍準備發功的模樣,早就想好后招了吧。”
沈逆一邊說“什么賊狐貍發功”,一邊在鍵盤上敲了幾下。
云端的記憶搜索還在繼續,境內的云端已經快搜索完了,等搜索完之后會自動開始匹配相似的結果。
沈逆:“我當然不相信李渃元的為人,出爾反爾家常便飯。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尋找真正的記憶片段。”
第五闕:“如果找不到怎么辦?人都傷成那樣了,還有精力把記憶備份到云端么?而且北境環境惡劣,基站隨時被毀,網有多慢你知道的。”
邊燼一邊翻看著網頁,一邊說:
“她早就偽造了一條視頻。”
第五闕和沈逆同時“咦”了一聲。
邊燼看向沈逆。
“我應該沒有冤枉你。”
沈逆就像準備了一肚子壞水,還沒來得及使壞就被家長抓了個現行。
沈逆疑惑,“你怎么知道?”
邊燼不想跟她說,她做壞事的時候,但凡自己在側,她就會隔三差五心虛地瞄幾眼過來。
邊燼都不用走過去看她做什么,見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沒在干好事兒。
邊燼暫時還不想讓沈逆知道自己這個小習慣,只道:
“剛才不確定,現在確定了。”
沈逆:……
師姐下套的本事能不能放在外人身上?
第五闕“嚯”了一聲:“你當真弄了一條假視頻?”
沈逆:“我這不是防著李渃元背信棄義么?”
見邊燼又轉開了目光,沈逆知道邊燼不會訓她了,理直氣壯了很多:
“是秦無商造假在先,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夫人必定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只是暫時沒找到證據罷了。我提前把證據先備好了,何錯之有?”
第五闕:“你還挺理所當然。”
邊燼關掉了網頁。
“可反常的是,李渃元并沒有反悔。到目前為止,秦無商散播的視頻再也沒出現過,大理寺也沒再來騷擾。她沒找到李極,卻也將此事壓了下去。”
這么一說,李渃元那邊的氣氛的確很可疑。
第五闕隨口道:“這么一來,你們就不用費心自證清白了。”
正是她這句話,讓沈逆靈光一閃。
“阿闕,你的思路是對的。為什么李渃元這次沒食言而肥,恐怕是不想我們繼續追查真正的證據。只要安全了,誰還會再費盡心思自證清白?會不會真相與她有些牽扯,所以她不想我們真的找到?”
沈逆拍了第五闕一下。
“聰明。”
第五闕嘿嘿笑兩聲。
誰也不用知道她剛才就是信口胡說。
不過這只是沈逆的猜測,天子常年深居大明宮中,所做之事都借由他人之手,想要揭開她的真實意圖并不容易。
沈逆跟第五闕說了對李渃元真實身份的猜想。
坐在一旁的邊燼安靜地聽著。
看得出來,第五闕這幾次拼死相救,讓沈逆對她的信任更深。
第五闕聽罷,震驚的表情半天沒能從臉上下去。
“你是說,天子也是個凝膠娃娃?這也太刺激了吧。難道天子也是秦無商做的?不對不對,秦無商幾歲,天子幾歲。不過或許是秦無商師姐干的,她師姐大她許多。”
沈逆和邊燼同時道:“師姐?”
第五闕:“你們不知道她有個師姐嗎?哦對,她師姐的事兒早就被禁止談及,要不是這師姐是我們第五家族的人,我也不知道還有這回事。她師姐的事還是我小姑姑跟我說的呢。小姑姑估計都不知道還有秦無商這個人。是我結合長安城得到的信息,才確定弦晝國女帝就是那個小師妹。”
沈逆:“她師姐,是唐Pro帝國的人?”
“是啊,她師姐還當過帝國的國師呢。秦無商本人也在唐Pro出生,不過后來不知道出什么事,國師的身份被廢,這師姐妹倆的身份完全被內廷抹去了,史書上也被全部刪除。我們家族里的長輩都以她為恥,不愿意提起。具體的事兒我不太清楚,回頭我給我小姑姑聯系一下,好好問問。”
沈逆:“好好好,越詳細越好!”
第五闕:“好咧!”
第五闕回去了,臨走時還交代,曾傾洛什么時候醒了跟她說,她要帶一堆禮物過來好好犒勞。
沈逆看第五闕上了車,才道:“她最好是別再對傾洛太親切,免得傾洛又誤會。”
邊燼:“誤會?”
沈逆將曾傾洛曾經心慕第五闕,第五闕卻早就和賀蘭濯糾纏在一起的事兒說了。
沈逆:“阿闕這個缺心眼,對誰都很熱情,希望她長長腦子,別再禍害人了。”
邊燼心想,賀蘭濯牽扯的人和事的確很深。
還有一個隱患。
當初想要藏住那荒唐的夢,找賀蘭濯催眠,她還進入到了自己的潛意識之中,不知此事是不是個陷阱。
如今想來,那次的催眠更加荒唐了。
能排在邊燼人生荒唐事的前三名。
邊燼眉心緊擰,想著想著,思緒轉回來的時候,發現沈逆正在觀察她的表情。
邊燼神情一定,“怎么?”
沈逆:“師姐還有什么事瞞著我嗎?”
邊燼還沒回答,沈逆幫她回了:“自然是一大堆事都瞞著我了,對吧?”
沈逆靠得太近,邊燼很難不想到昨夜兩人在床榻上做的那些事。
沈逆托著她臀側時,手指陷入皮肉里的觸感,驀然浮現在心頭。
邊燼呼吸有些不自在,臉往一旁側了些。
此刻兩人已經到了主院寢屋前,邊燼進屋,沈逆跟進去。
剛進屋,沈逆就把邊燼堵在門邊。
沈逆當然察覺到連理模塊開通之后,邊燼變得冷淡許多。
可記憶都還沒找回來,卸磨殺驢也殺的太早了吧?
看來視頻的事,對她造成的影響比想象中的大。
她怕自己找回了記憶,發現那三年做的事超乎想象,便從此刻開始,為保護沈逆埋下伏筆。
不想讓完整的自己傷害到沈逆。
沈逆都懂,但她不需要保護。
沈逆纏上來吻邊燼的唇。
邊燼躲了兩下,沒躲掉,被沈逆啟開唇齒,弄得極深。
雙唇一碰,昨夜記憶瘋狂復蘇。
邊燼有不妙的感覺,不能繼續下去,開始含糊地拒絕。
“觸覺指數破了三百,肯定不舒服的。既然是必要的手段,那就用我這個手段用到底吧師姐。”
邊燼有一瞬間被沈逆蠱惑了。
沈逆那雙眼睛太勾人,被她望著,魂都搖搖蕩蕩,險些跟著她的話走入陷阱。
最后還是克制住,雙指封住沈逆太過誘惑的唇。
沈逆委屈道:“今日的親密度不需要維護了嗎?”
“連理模塊已開。”
“就當獎勵也不行嗎?”
“……什么獎勵?”
“獎勵我這‘手段’好用。”
“……”
見邊燼還是不為所動,沈逆繼續道:
“那親密度掉下來,它不會再關閉么?”
“不會,開通之后想要再關閉,有關閉通道,親密度不再作為考量。”
沈逆:……
不愧是六十六頁說明全部讀完的師姐。
“行吧,那開始吧。”
沈逆坐到床榻上。
“……開始?”
床品已經全部換過,更突顯了昨夜在此做的事。
“嗯。”
沈逆點點頭。
“開始夢境互通啊,找回你的記憶,刻不容緩。”
為了這一刻,她倆努力了這么久。
可真的要讓沈逆進入她夢境,深入潛意識的當下,邊燼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第84章
夢境互通功能說明如下:
連理模塊開通之后,夢境互通模塊需要伴侶雙方手動開啟,方可互通夢境。關閉時也需手動關閉。
每次互通,只能開啟單人夢境。
即,只有一人能進入到另一人夢中,且只能單人在夢境中探索,否則夢境將交叉錯亂,對精神造成未知傷害。
夢境互通之前,伴侶雙方均須進入睡眠狀態。
請注意,每次夢境互通的時長與親密度休戚相關。
以親密度為六十分的伴侶為例,每次夢境互通時長為半個時辰。
親密度每增加十分,探索時間增加一刻鐘。
親密度每減少十分,探索時間減少一刻鐘。
探索時間結束后,需冷卻二十四個時辰,方可再次進入。
附錄:夢境互通功能處于持續開發測試階段,也廣泛運用于情緒治療領域。若需緩解失眠或其他精神問題,請咨詢專科醫師。
……
在放沈逆進自己的夢境之前,邊燼將夢境互通功能說明投影到兩人面前,仔仔細細逐字閱讀。
邊燼:“也就是說,咱們這次的時長為半個時辰。可是夢中的時長如何計算?”
沈逆:“進去試一次不就知道了?”
邊燼:……
也是。
雖然有點冒失,但閱讀再多的文字,都不如親自嘗試來的清晰直觀。
其實她是在為自己爭取一些心理準備的時間。
方才剛剛吻完就進入夢境,情緒有些高漲。
現下平靜地閱讀了文字,心緒應該能純然些。
開啟了夢境互通功能。
選擇了沈逆進入邊燼的夢境。
選擇之后,什么提示都沒有。
邊燼:“就這樣?可以開始了?”
沈逆:“試試。”
兩人一同躺到床榻上,閉上眼。
入睡倒是不難,畢竟從昨晚到現在,她們幾乎沒怎么睡,干的還都是非常耗費精力和體力的事。
只是有些不安。
上回打完異獸,第五闕和賀蘭濯來侯府治傷的時候,第五闕和沈逆在工作室接骨,她和賀蘭濯在前廳閑敘。
兩人話都很少,也不太熟識,能聊的自然只有那次催眠。
賀蘭濯讓邊燼放心。
“你的精神防御很強,展現在精神藍圖里的事件都只有一個情感方向,無法看到具體全貌。所以我沒辦法找到你想要的那件事。我采用的方法是把所有情.欲相關的夢全部沉到意識深潭中。當時也跟你溝通過,你是贊同的。”
賀蘭濯的方法該是有效的。
后來她和沈逆為了提升親密度做了許多謬妄之事,也未再夢到些有無。
賀蘭濯的精神力的確很強。
沈逆已經睡著了。
邊燼在被睡意捕捉時禱念著,希望姓賀的言符其實。
……
沒有睜眼的過程,沈逆從一團混亂的思緒中攏回了意識,思索著自己這是來到了什么地方,怎會這般溫暖,風里還帶著花香。
她坐在一張書桌前,桌面上擺著一套筆墨紙硯。
目所能及處是極其廣袤的平原,頭頂上有雪飄落,天際卻湛藍清透。
是晝時的蔚藍,但往遠處看,能看到連成星漢的閃爍星辰。
星辰之下,巨大的石像矗立在平原中心的位置,比山還高。
那是女人的雕像,復著雙手,背對沈逆,看不到臉。
矛盾又壯闊的景色,沈逆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想起,自己進入到邊燼的夢境里。
這是邊燼的夢中。
沈逆立即站起身,想起自己的使命。
時間不多,只有半個時辰,這兒這般廣闊,想要找到記憶的線索得爭分奪秒。
一站起來,沈逆發現自己的視野說不出的怪。
手里轉著筆抬頭看,天空為什么這么高?
路過一片湖面,怔住。
沈逆摸著自己的臉,驚訝道:
“我怎么是個小孩?”
看上去就十歲,不能再大了。
的確是自己十歲時的模樣,臉蛋圓圓的,一臉稚氣。
就說視野怪怪的,因為她變小了,個子變矮了。
糟了。
沈逆心想,為什么我進入師姐的夢境里變成了小孩?
還是個毫無魅力,人煩狗嫌的十歲小孩。
難道這么久了,師姐還將我當成孩童?
莫非她說的竟是實話。
那些親密之事,單純為了打開連理模塊,找回記憶。從頭到尾都沒把她當成年人看待?
沈逆怔愣在湖邊,從未這般懷疑人生。
一尾藍色的魚從湖面中跳出來,從沈逆臉前一晃而過,隨后“噗通”扎回水中,卻不走,繞著她搖晃著身子,似乎很喜歡她,想親近她。
隨后,像是得到了召喚,一大群魚從遠處游來,全都來圍觀沈逆。
長著巨大尾巴的白色松鼠從樹枝后探頭。
一只,兩只,越來越多。
某只小松鼠看了沈逆半天,靈巧地從樹枝下躍下來,跑到沈逆面前,短短的爪子捧起一顆圓潤的果實給沈逆。
“給我的?”
沈逆好奇地問,問完又覺得自己怎么跟動物說話,它未必聽得懂。
沒想到,這雪白的小松鼠點了點頭。
不愧是師姐夢境世界里的小動物,通人性。
“謝謝。”
沈逆接過果實,小松鼠滴溜溜地跑了,跑到樹上還害羞似的再探出腦袋瞧她。
無論是魚還是松鼠,這個世界的生物都好像格外喜歡沈逆。
沈逆一路走,一路都有小動物給她送吃的。
風喜歡往她臉上溫柔地吹,還未開放的花她一路過便開了。
連天上落下來的雪花都愛飄到她鼻尖,在她鼻尖上摞起一層小小的雪被。
小松鼠送來的果實好好吃,長得像堅果,咬下去口感軟軟的,甚至帶著桂花的香味。
果然是師姐夢境特產。
她就喜歡這個味道。
往石像去的路上,方才變成小孩的那點不開心,已經被師姐夢境世界獨特的偏愛哄好了。
師姐也太喜歡她了吧?
夢境里的天地萬物都這么喜歡她。
石像太遠又太大,沈逆好不容易繞到石像前面,想看看石像的正面到底是誰的臉。
抬頭,陽光與雪同時降落在與師尊一模一樣的石像頭頂。
沈逆嘴角抽了抽,早該想到的,除了師尊還能是誰。
不過這石像是不是太大,太醒目了一點?
好一個地標建筑,師尊在師姐心里分量可真不輕。
算了,沈逆安慰自己,這不重要,一堆石頭罷了。
時間有限,她得繼續去找記憶的線索。
沈逆一邊在石像上寫“沈逆到此一游”,一邊舉目四望。
這天高地闊的,究竟去哪里能找到丟失的記憶?
別說是找丟失的記憶,此刻她都要在這廣袤的大地上迷失方向了。
忽然,遠處的山頭傳來一片喊殺聲,濃煙滾滾。
沈逆眼睛一亮,立刻往那個方向去。
她個子小跑得慢,跑了大半天氣喘吁吁的,只跑了一半的路程。
忽然有一匹馬從后方奔上來,沈逆就看了它一眼,它立刻停住腳步,矮下身子等著,似乎是在等待沈逆騎上去。
“你好乖。”
沈逆摸了摸它的腦袋,一躍上馬,沖向喊殺聲四起的山谷。
……
好冷。
傷口像刀,微微一動就剌著她的血肉。
痛楚讓賀蘭濯一直沒能真正睡著,意識難受地漂浮在夢境和現實之間。
她看一個女孩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探向對方。
“阿賜……”
那人握住她的手,問:“誰是阿賜?”
賀蘭濯驀地醒來,發現第五闕回來了。
將手從第五闕溫暖的掌心里抽出來,賀蘭濯咳了兩聲,說:
“阿賜,是我妹妹。”
“你還有妹妹?親妹啊?”
“不然呢……”
“還以為你在外面認的干妹妹之類。和你長得像嗎?”
賀蘭濯沉默了片刻,說:“應該像吧。”
“應該?”
賀蘭濯沒再開口,第五闕知道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又尋了個話頭。
“你手怎么這么冷?”
手抽走了,又被第五闕焐回來。
不僅焐手,第五闕整個人還鉆進她被子里,將她抱到懷里。
“身上也好冷,大夏天的,怎么了嘛。”
第五闕比常人炙熱的體溫瞬間救贖了賀蘭濯。
因寒冷而顫抖的身子在慢慢平穩。
賀蘭濯沒說話,第五闕也沒問,就陪著她,暖著她,輕輕摸著她的腦袋。
賀蘭濯輕笑著:“輩分亂了。”
“怎么,就小你三歲而已,腦袋還不讓摸么?而且作為賀節度使最得力的副手,使命就是為節度使大人解決一切煩人的瑣事。這不是我到任第一天你教我的么?我做的好不好?”
賀蘭濯又用鼻音笑了幾下,沒力氣了,繼續陷入沉睡。
昏迷之中,感覺唇被啟開,她還以為第五闕又來弄她。
沒想到是藥,是昂貴的營養液。
腳冷得沒有知覺,也被一雙手握住。
她整個人蜷縮在第五闕的懷里,熬過了隆冬,進入溫暖的春日。
醒來時不知什么時辰,周圍很安靜,傷口沒那么痛了,體溫也正常。
第五闕的睡臉映入眼簾。
睡夢里也握著她的手。
賀蘭濯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第五闕忽然一抽,醒了。
“嗯?你好點了?”
第五闕眼睛都還半睜著就來問賀蘭濯。
賀蘭濯:“沒事,做個噩夢罷了。”
第五闕“哦”了一聲,沒多問,只道:“你頭還疼不疼?”
“嗯?”
“之前看你一直捂著頭,我還在想要不要幫你把護目鏡摘了。頭痛的時候箍著那玩意,不是更難受么?”
賀蘭濯沒說話,第五闕自己下床倒水喝。
“第五闕。”
第五闕一邊喝水一邊回眸。
“我的護目鏡任何時候都別摘。如果哪天我摘了,你也千萬別看我的眼睛。”
“嗯?”第五闕一口將水咽了,“為什么?”
賀蘭濯:“看過我眼睛的人,會陷入我也無法控制的極端迷亂。”
想了想,也有個例外,但畢竟人家是雙S級戰斗天賦者。
而且當時摘下眼鏡是為了催眠,彼此小心地配合著,也就沒有產生極端迷亂的后果。
第五闕“砰”一下撲回床上,雙手撐著腦袋,更好奇地看著賀蘭濯的護目鏡,想透過護目鏡看到她的眼睛。
可惜,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極端迷亂?那是什么樣的?”
“既然是迷亂,自然是喪失自我意識,很有可能死心塌地愛上我。怎么,你想試試?”
“死心塌地愛上你,那不是和現在沒什么區別么?”
賀蘭濯低聲笑罵了句“傻子”。
燈光調暗,避著傷口,今天格外溫柔。
第五闕發現賀蘭濯很在狀態,比平日里要的都多。
雖然寢衣未寬。
賀蘭濯有些避諱,第五闕知道。
她早就嗅到血腥味了。
賀蘭濯沒說自己為什么受了這么重的傷,也沒打算說,第五闕便不問。
賀蘭濯于她而言,就像忽然漂浮到眼前的彩色泡泡,美得讓她移不開眼,卻不敢輕易觸碰。
一碰,便破碎無蹤。
……
她們一向很默契暢快,今夜難得弄得很累,精疲力竭。
第五闕抱著賀蘭濯睡著了。
深夜,賀蘭濯忽然被一陣精神力喚醒。
她想起身,第五闕卻將她抱得很緊,她一動還在不滿地嘟囔。
賀蘭濯無聲地將第五闕的手臂移開,穿好衣衫,確定她沒醒,關門上樓。
直達頂層。
一進頂層客房,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
李極穿著鴉青色曳地長裙,沒有束發,額頭上一道已經結痂的血口醒目,脖子纏著繃帶。手里拿的不是酒盞,而是酒壺。
聽到賀蘭濯進屋的聲音,李極望過來。
她嘴角兩側有些奇怪的紅痕,眼眸已經有七分醉意,整個人側臥在濃艷的朱瑾色沙發上,像一朵已經開過極盛期的花。
“阿濯。”
李極看到賀蘭濯笑了一聲,抽出一個油紙口袋。
“這個月你妹妹的視頻和照片。”
賀蘭濯正想上前拿,李極手一松,掉在地上。
口沒封,閃存和照片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阿賜的臉被遮掉了一半,只露出一只藏著愁緒的眼睛。
賀蘭濯彎腰要拾,一把匕首刺進她的手背,將她的手釘在地上。
劇痛讓她身子猛地發顫,賀蘭濯咬緊牙關,將即將沖出口的痛吟強行咽回去。
李極拽住她的頭發,將她頭扯起來。
“怎么說你好呢阿濯……你救了我的命,應該獎勵你才是。可你又做了多余的事,若是我獎勵你,只怕下面的人不服。”
賀蘭濯知道她說的“多余的事”是什么。
無臉女襲擊沈逆她們的時候,她不該出手相助。
李極手指勾著賀蘭濯護目鏡的下沿,輕佻地撥弄著。
護目鏡一下下打在她的臉上。
李極當然不會真的掀開,賀蘭濯眼睛的傳聞她知道,不能看到她的眼睛。
所以重要的人質所在地,李極也不知道,由她阿娘留下的親信看守著。
迄今為止,賀蘭濯不敢對李極動用精神力,不然,她世上唯一的親人會立刻斃命。
李極:“小小懲罰,你有意見嗎?”
鬢角上滲出冷汗,賀蘭濯緩了兩息,顫著聲說:“沒有。”
“乖。”李極一把將匕首抽出來。
賀蘭濯終究沒能忍住,悶哼了一聲。
賀蘭濯的血濺在李極的裙子上,連帶著李極的臉頰上也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極用賀蘭濯的臉擦干凈匕首上的血跡。
“下次再不聽話,這一刀就讓你寶貝妹妹替你受著了。”
賀蘭濯垂著頭,單手慢慢將阿賜的照片和裝著視頻的閃存收回口袋里,再封好封口,抱進懷中。
賀蘭濯:“我可以走了嗎?”
李極重新坐回沙發上,接過康逸為她開的一瓶新酒,說:
“把曾傾洛抓到我面前,要活的。”
賀蘭濯道:“邊燼或許已經懷疑我了,肯定會嚴加防備。現在向曾傾洛下手未必會成功,還容易徹底暴露。到時候靖安侯府的線索就徹底斷了。”
李極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哦”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是愛你那個副使愛得緊,不小心才結交上了靖安侯府。沒想到你竟費心思維持著這條線呢。”
賀蘭濯無甚情緒冷淡道:
“和第五氏不過逢場作戲。”
李極冷笑一聲,沒再說什么,越喝越醉。
康逸打開屋門,示意賀蘭濯離開。
咔。
門合上。
這一夜沒什么風波,和無數個夜晚相似,疼痛和傷口已經激不出她任何的眼淚。
只是很累,很倦,很想阿賜。
站在走廊,賀蘭濯看著琉璃墻里倒映出來的自己。
被肆意涂抹在臉上的血痕像巨大的傷口,猩紅丑惡,蒼白如鬼。
第85章
沈逆騎著馬,奔入山谷深處。
硝煙還在前方,一路傾斜的陡坡向下,馳騁至拐彎處,前方還未見柳暗花明,忽然兩把巨斧迎面劈來。
沈逆:?!
沈逆還沒反應過來,斧頭已經呼嘯著當胸穿過。
身體被撕裂的痛楚像浪潮般直接拍在她心頭,于意識中澎湃地蔓延,心驚肉跳。
沈逆急忙往身上摸。
身體沒有任何變化,她沒有受傷。
皮肉未被波及,所以,這很有可能是邊燼曾經遭遇過的事,以抽象的感受藏在夢境深處,彌漫整座山谷。
不會讓沈逆受傷,但能感同身受。
刀槍電光往她身上撲,喊殺聲猶在耳畔。
往山谷去的一路,是布滿兇殘殺戮和血腥的一路。
熟悉的,珍視的,萍水相逢的……那些模糊的面容,最后都成了難以握住的沙礫,從發膚上劃過。
這些都是邊燼戎馬生涯的點滴,匯聚成山谷里孤獨的風,吹亂了沈逆的長發。
酷暑或嚴寒,寂寞或歡騰,邊燼總像個過客。
北境不是她的故土,再倦再痛再累,她也睜著眼,撐著最后一絲意志清醒著。
清醒地告訴自己,不能死。
死在異鄉,魂難歸故里。
她要活著回去,家里還有人在等著她。
從皮開肉綻的漩渦中掙脫,終于到了山谷深處。沈逆伏在馬背上,手緊緊抓著心口,冷汗涔涔。
綿長難忍的酸楚與寂寥,生死一線的絕望和痛苦,還絞著她的心,呼吸困難。
她從這樣殘酷的地獄中歸來,內心世界居然還是這般清正明媚。
心悸的難受半天都沒能壓下去,沒時間調整,沈逆撐起身子騎著馬,在山谷中馳騁,四下尋找可以探索之地。
山谷內硝煙不散,濃郁的血腥味撲鼻,卻不見尸骨。
沈逆轉了好幾圈,沒能找到和那三年記憶有關的線索。
本以為會有些弦晝國的暗示,指不定會突然從哪兒蹦跶出一個秦無商或者無臉女,結果,什么也沒有。
反而有些現實中完全沒見過的美麗植物和可愛動物。
幫沈逆扇去硝煙的巨型透明芭蕉葉,給她送蜂蜜的小熊……一路都有各種動植物護送她,照顧她。
帝國的天子都沒這待遇吧。
沈逆都不想離開了。
體感上,半個時辰應該早就到了,但她還在邊燼的夢境里溜達。
回想自己做夢的經歷,好像夢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
有時候感覺做了好幾年的夢,現實里一炷香都還沒點完。
沈逆不確定真實世界里已經過了多久,夢境沒將她拒之門外,她就繼續探索。
這山谷堆著的都是不太快樂的記憶,大多數與戰爭有關。
又轉了一圈,確定沒有能繼續探索的,沈逆離開山谷,繼續往前,扎入一片森林。
這片森林中的樹很高,密密麻麻,望不到頭。
樹下是茂密的植被,各種熱帶植物之中,一簇簇不知名的菌菇很顯目。
這些菌菇顏色非常鮮艷漂亮,感覺一小朵就能毒死十個沈逆。
沈逆路過它們,它們圓圓的腦袋聚集在一起,往沈逆的方向搖擺,似乎在好奇地打量她。
這片森林乍一看沒什么特別,仔細一琢磨,有點瘆人。
每棵樹都長得一模一樣,連樹上的紋路都如出一轍,仿佛由一棵樹復制粘貼出了一整片森林。
走著走著沈逆真的迷路了,因為她又看到剛才好奇觀察她的小菌菇了。
沈逆再轉了兩圈,還是回到原點。
這倒霉的森林仿佛是專門為了迷惑人而生的,和萬事藏心中的師姐一模一樣,誰來都得轉暈。
可一路上都被偏愛著,這里明明就很歡迎她。
這會兒就不能莫名其妙突然出現一只幫她引路的小動物嗎?
沈逆下馬,坐在地上歇會兒。
一坐下,視角變化,發現一簇簇的菌菇中間有一絲微藍的光。
沈逆好奇,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剛靠近,原本柔軟圓潤的菌菇膨脹變大,猛然向外炸出尖銳的刺。
尖刺布滿菌菇的傘蓋,一副誰靠近就要扎穿誰的兇狠。
沈逆“哼”了一聲。
“跟師姐一樣,防備心太重。摸摸你怎么了?”
沈逆說完這句話,發現自己正躺在寢屋里。
沈逆:?
身邊的邊燼聽到她說話,轉過來看她。
沈逆:……
不是吧,從夢境世界出來一點提示都沒有?
沒提示就算了,這轉場要不要這么突兀?
大逆不道的話脫口而出,已經被邊燼聽了個一清二楚。
邊燼:“你摸什么了?”
沈逆沉默。
懷疑連理模塊就是個坑人的半成品。
她現在連夜去砸民政司招牌,恐怕都得排隊。
沈逆:“沒什么,就幾只小菌菇,和師姐一樣可愛,讓人想親近。”
邊燼:“嗯,我信了。”
沈逆:……
這話挺耳熟。
邊燼好奇問她:“我的夢境世界里有小菌菇?”
“豈止有小菌菇。”
沈逆將自己一路所見都告訴邊燼,可惜的是時間太短,沒能找到丟失的記憶。
邊燼略松一口氣。
聽沈逆字里行間的意思,應該是沒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邊燼食指指骨抵在發痛的顳颥上,賀蘭濯的精神力威力比想的要大,小睡片刻沒有緩解,頭痛依舊清晰。
頂了頂發痛的穴位,邊燼一派家長安撫的語氣道:
“不用氣餒,本也沒想過能一次性成功。等兩日再進去就好。”
沈逆:“怎么頭疼了?那還是多等幾日再進去吧。”
“不是夢境互通的問題。”沒等沈逆再問,邊燼又說,“我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夢境世界竟是你說的那樣。”
沈逆:“不然你覺得是什么樣?”
邊燼想了想道:“我這么無趣的人,大概是一片荒涼吧。”
“怎么會!”
沈逆不樂意地反駁。
“怎么會無趣荒涼,明明美得要命。而且你夢境里所有的動物植物都喜歡我,送我吃的護送著我,我都想住在里面不出來了。說也奇怪哈,師姐的夢境世界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偏愛?師姐本人你明明只是覺得我好用罷了。”
沈逆這牙尖嘴利,邊燼招架不住,只道:
“頭是有些疼。”
沈逆:……
說著說著,話題還可以往回跳是吧?
話題轉移的可真夠生硬的,沈逆險些笑出聲。
夢境世界里的一切都明目張膽地偏愛她,可比眼前這口是心非的師姐要誠實多了。
迫不及待想再進去,看看還有什么師姐喜歡她的證據。
可惜還有冷卻時間。
沈逆過來幫邊燼揉腦袋。
邊燼本想說不用,一點點小小的不適罷了。
沈逆堅持要給她按。
“親密度要是掉了,探索時長也會減少的。我的手法不舒服嗎?”
邊燼無法反駁,的確很舒服。沈逆的手指纖長,壓的穴位也很精準,每次都能恰恰好揉到緩解痛感的位置上。
邊燼躺在床上,疼痛感慢慢消失,又一陣困意來襲。
“傾洛那邊……”
“我會照看好她,你放心睡。”
沈逆篤定的話,的確讓邊燼很安心。
很快墜入夢境。
沈逆看她睡著的臉龐,安安靜靜的,雙唇微張,很好親的樣子。
和醒著的時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一點都不像。
沈逆肆無忌憚點邊燼的鼻子。
說什么連理模塊開通就不需要親密了。
你的夢境世界明明那么喜歡我。
師姐,你就是個大騙子。
有點生氣,但想到邊燼心里明明是疼愛她的,又難以克制地心動。
吻邊燼的唇瓣,只打算淺吻幾下便離開。
沒想到,正在睡夢中的邊燼感受到了沈逆的氣息,被調訓過的雙唇本能地張開,納沈逆唇舌進來,若有似無地勾著,生澀地回吻。
沈逆被弄得心頭都熱了起來。
又怕把師姐弄醒,只能壓抑著,不敢吻太深。
睡著的師姐,比醒著的師姐要誠實得多。
……
一直陪著邊燼,直到邊燼熟睡,沈逆才起身去工作室里看看曾傾洛怎么樣了。
曾傾洛體征一切正常,系統預測深度睡眠時間有一個時辰,預計在三個時辰之后徹底蘇醒。
從昨夜到這會兒太陽又要落山,滿打滿算沈逆就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身上還有傷,動一下都火辣辣的發痛。
她交代萬姑姑留意工作室這頭,要是曾傾洛醒了,就帶她去收拾出來的客房,這些日子就住在侯府,安全些。
萬姑姑應喏,沈逆回到寢屋,躺回邊燼身邊,從身后緊緊擁著她。
還能抱著師姐,師姐還在身邊,這份踏實勝過一切。
誰也不知道,當她看見邊燼穿著她的衣衫要離開那一刻,心臟驟停時的劇痛和慌張。
邊燼夢境之中刀鋸斧鉞砍在身體上的痛楚,又一次在沈逆胸腔里翻涌。
那些酸楚、孤獨和堅持,不再是抽象的聯想,而是實實在在撻在沈逆心上的情緒。
她走進了邊燼的心,欣賞了她潛意識中不可思議的美麗景致,受到了偏愛,也帶回了邊燼生命里真實的一部分。
無論是苦是甜,那都是她未能參與的人生。
取出她的一部分,投入自己的心里,這樣她倆算不算融為一體了?
想著想著,淚眼朦朧間親密度居然加了一。
沈逆:……
好吧。
民政司的招牌暫時讓它掛著.
西市,明日街。
鬧哄哄的酒肆里,角落里坐著個一言不發,只悶頭喝酒的女人。
李極面前的案上滿是傾倒的酒杯和酒盞,她已有幾分醉意,整個人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看似來消遣的,目光卻沒有停止打量周圍來往的客人。
這是當初她和曾傾洛相遇的酒肆。
她已經在此喝了一個多時辰。
康逸和繁之坐在另一側的角落,剛發生劫持事件,心有余悸,全程目光都沒敢從李極身上挪走半分。
殿下被救回來之后,康逸不敢問她究竟被姓曾的怎么了,為什么脖子上被擦得紅腫不堪,嘴角也破了。
李極心情不好,看她對待賀蘭濯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氣,沒人敢招惹她,只有幾位侍女幫她換藥遞水,半句話不敢說。
發熱才退去一點,就說要來這個酒肆喝酒,一喝一整晚。
康逸和繁之想清場,她說“不用”。
又把這家酒肆的酒單點了一遍。李極心想,若是曾傾洛膽敢出現在此,她一定將她抓到面前來,好好折辱。
把怎么凌辱曾傾洛的畫面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康逸過來說:“殿下……”
李極瞇著醉醺醺的雙眼,“她來了?”
康逸不知道“她”指的是誰,猶豫了一下道:
“不是,殿下,天亮了,酒肆要打烊了,咱們回去吧。”
李極:……
李極自小飲酒,開心的時候喝不開心的時候也喝。
寫字作畫時更是豪飲。
很久沒醉過了。
這夜回到帝國客棧,竟在凈房里吐得昏天暗地。
康逸和繁之在外面守著,侍女們也半步不敢離,面面相覷。
李極吐得五臟六腑都調了個位置,什么時候回到床上都不記得。
紛雜的夢境里全都是曾傾洛的身影,想要抓住她,每每伸出手都撲了個空。
好煩。
她算什么東西?竟敢這樣對我。
好煩……
……
康逸一整夜沒睡,清晨時分聽到屋里傳來動靜,輕輕推開門往里看。
李極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散發披襟,正蹲在案前執筆狂涂。
腳邊落了許多畫完的畫,一幅幅,全都是被捆綁、被囚禁,被死死握在女人手心里的小雀。
一張又一張,李極一言不發,手背浮著青筋,墨甩到身上也全然不顧。
康逸沒敢驚擾她,目光閃爍著,隨后,將門合上.
休息了兩日,第五闕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她正在看賀蘭濯給她打包買回來的話本,忽然靈感乍現,把話本一拋,躺到賀蘭濯腿上,立即向沈逆發送通話請求。
一接通第五闕就興奮道:“我想到一個絕妙計劃!一定能順利破掉你懂的地方!”
沈逆正在實驗多高溫度能焚燒無臉女的斷臂。
暫時停下,將護目鏡推至頭頂。
沈逆知道她說的“你懂的”地方指的是什么。
最高研發署的禁區。
最近沈逆最心心念念的有兩件事,一是邊燼的記憶,二么,自然便是這禁區。
沈逆道:“你直接來我府上,當面說。”
第五闕:“好!”
第五闕正要掛,沈逆那頭聽到邊燼說了什么,“哦”了一聲,目光轉回來,對第五闕道:
“讓賀女郎一起來吧。你先前不是說她腦子好使么,有空就過來一起聊聊。”
第五闕抬頭問賀蘭濯:“去不?”
此時賀蘭濯正在喝蘋果酒,微笑著,用戴著手套的手摸了摸第五闕的腦袋。
第五闕頭發很多很密,摸起來手感很好。
賀蘭濯知道,這是邊燼設下的局,想當面試探。
去嘛,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不去嘛,以后靖安侯府的大門恐怕會永遠對她關閉。
賀蘭濯輕抿一口酒。
好一場鴻門宴。
第86章
第五闕來到靖安侯府門口,叩門。
來開門的是曾傾洛。
“第五姐姐。”
第五闕看曾傾洛原本就小小的臉蛋因傷又窄了一圈,身上統共掛不了幾兩肉,可憐見的,想摸摸她腦袋。
最后當然沒摸。
她已經答應賀蘭濯,不再和賀蘭濯之外的人親密接觸。
即便賀蘭濯什么名分也沒給她,也不從來沒要她答應什么。
第五闕只嘴上問候。
“小傾洛,聽說你受傷了,怎樣,好點沒有?”
“沒事,就是腦袋被打了一下,過兩天就好了。”
曾傾洛看向她身后,禮貌地問候。
“賀節度使。”
賀蘭濯打趣道:“傾洛妹妹什么時候成靖安侯府管家了。”
曾傾洛道:“我這幾日都住在這兒,正好路過大門口,知道你們要來,就順手開門啦。”
不遠處,邊燼和沈逆一同走過來。
從邊燼的角度,全程都能看到大門口的賀蘭濯。
讓曾傾洛來開門,打傷她的人是否會露出心虛的表情?
邊燼在暗暗注視。
只是,想要看到賀蘭濯的微表情有些難。
且不說她常年冷著臉,心緒內斂,神色不露。
就說那副厚厚的護目鏡,眼睛全然被遮住,露出的口鼻不足以判斷她的情緒變化。
沈逆和邊燼一同迎客,沈逆和第五闕已經迫不及待聊她們的計劃了,又貓在一起嘀咕。
邊燼看似隨意地往賀蘭濯身邊走,腳步卻輕巧無聲,宛若深夜忽然接近的鬼魅。
賀蘭濯才發現邊燼已經靠自己這么近,全然沒給她反應的機會,下一刻,后背便被邊燼拍了一下。
邊燼道:“我聽我夫人說,上次遭遇無臉女,多虧了你搭救。還未謝過賀女郎。”
這一下不偏不倚,不輕不重,正好拍在賀蘭濯后背的傷口上。
傷口已經被故淵處理妥當,這幾日第五闕還在揮金如土,給她喂最好的藥最貴的營養液。
恢復得算快,卻也經不住邊燼這一拍。
傷口有點兒裂開。
賀蘭濯暗暗咬著牙,沒讓任何痛楚的情緒上臉。
邊燼:“抱歉,我手重,有沒有拍疼你?”
賀蘭濯知道邊燼有潔癖,不喜歡與人接觸。
這種拍肩的小動作,自然是刻意的。
賀蘭濯很快接話,語氣輕松。
“我是精神天賦者,卻也不是紙糊的,哪會拍一拍就疼?沈侯君和阿闕是莫逆之交,那便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手放下,邊燼笑得四平八穩,目光松散地看向賀蘭濯的身上,像是隨意聊起穿扮。
邊燼好奇道:“將入盛夏,賀女郎還未換夏衣么?”
賀蘭濯這身西服偏厚,里面還有件襯衣,外面搭著披肩,的確和一眾換上輕薄涼爽夏裝的人不太協調。
賀蘭濯頓了頓,還沒開口,第五闕從前面輕飄飄接了話。
“她啊,體溫一向偏低,大夏天的手腳冰涼,都得給她用暖手爐才行。”
邊燼便沒再多說,一同穿過游廊。
賀蘭濯錯后兩步,暗暗活動了一番后背。
夏日的光照在她發冷的身上,冷熱交替,有些暈眩感。
今日這場筵席,各種試探必不可少,賀蘭濯特意穿了身稍微厚一些的衣衫。即便觸碰到傷口,也無法察覺到縫合的紋理。
傷口上還噴了一層防水層,出血也不會往外滲。
今日這場鴻門宴,她做足了準備。
可怎么準備,有些細節還是撇不去刻意的意味。
幸好第五闕為她抹過去了。
搭上靖安侯府這條線是意外,但現下她不能失去。
她要讓李極知曉,自己還有能利用的價值。
只要她還有價值,就有再見到阿賜的可能性。
這可能性很渺茫,她心知肚明、
卻也是她唯今活下去的唯一支撐。
唯一……
唯一么?
第五闕的背影映在賀蘭濯幾近透明的眼眸里。
或許還有個傻子。
最近最讓她放松的消遣,就是看到這傻子成日沒煩惱地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有沒有的治。
傻子走著走著,發現賀蘭濯還沒上來,特意停下來等她,伸手要牽她。
賀蘭濯:“膩味。”
第五闕不甘不愿地“哦”了一聲,乖乖的不吵不鬧,但寫了一臉的委委屈屈。
看她這般,賀蘭濯沒轍,勾了勾她的小指。
第五闕:!
賀蘭濯很快收回,跟著沈逆她們往花園中去。
第五闕跟在賀蘭濯身后嘿嘿笑。
“傻不傻?”賀蘭濯沒回頭。
“你喜歡聰明的我就聰明,你喜歡傻的我就傻。”
“傻狗。”
“汪汪。”
賀蘭濯:……
今日午宴設在花園中。
長安城夏日悶熱,這靖安侯府還是秦王府的時候,秦王就為王府上下安裝了恒溫系統,露天的院子里也四季如春,專門伺候花草。
改名靖安侯府后,這兒的主人依舊愛花。
無論春夏秋冬,花園里溫度永遠宜人。
花園內有座視野極佳的涼亭,坐在涼亭內,能將府中流水山石,以及沈逆為邊燼專門打造的花園一覽無余。
今日侯府主廚聽聞來了兩位睦州的客人,專門做了一桌子睦州特色菜。
這是第五闕到長安之后吃的最地道的睦州菜,直夸這廚子手藝驚人,以后要經常來侯府蹭吃蹭喝。
滿桌就只有第五闕最給主廚面子,專心吃飯,其他人都在認真聽曾傾洛說她與李極認識的過程。
曾傾洛說李極化名裴寂,便是那廣為人知的書畫大師裴寂。
此人頗有些心機手段,身邊有多少暗衛暫不可知,明面上有兩位S級的戰斗天賦者一直守護左右……
曾傾洛將她所知的李極狀況全部告知大家。
除了那幾夜完全不想回想的纏綿。
要是被師姐們知道她與那賊人有染,還曾真心實意將惡賊放在心上,不知會對她多失望。
沈逆聽完曾傾洛的話,好奇道:
“所以這李極當初說自己是C級精神天賦,竟沒說謊。C級……賀女郎,你們高等級的精神天賦能催眠,甚至讓人產生幻覺,那C級呢?”
賀蘭濯道:“精神天賦越高,控制人的精神越快,相反,天賦低控制會更慢。比如,我可以在一息之內同時催眠一百個沒有天賦的普通人。而C級精神天賦者想要催眠某人,則需要長期的接觸,接觸的時間越長,親密度越高,效果越好。控制的深度和時長跟受制者精神狀態和能力也有很深的關系。”
曾傾洛:“難怪……”
難怪她會莫名其妙對李極有好感。
甚至在離開她最初的那幾日,惶惶難安地思念她,迫切想要見到她。
無法想象,要不是自己強行忍下了這一波思念,真的去找她的話,這賊人指不定得在心里怎么笑話她輕賤,好操控。
曾傾洛喃喃自語的這兩個字說的很小聲,架不住邊燼耳朵好使。
邊燼關注過來。
“難怪什么?”
曾傾洛被邊燼突然提問,緊張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回答道:
“難怪……難怪我沒能守住她,讓她逃了。當時應該是被她催眠了,讓我誤以為師姐到了,這才給賊人開了門。”
曾傾洛這句話自然是說了謊。
她知道當時李極虛弱至極,沒法催眠。
催眠她的是門外人,也是襲擊她的人。
第五闕和賀蘭濯來之前,邊燼找過曾傾洛,希望她不要直接說出當時營救李極的是個高級別精神天賦者。不然大家會立即懷疑賀蘭濯,畢竟長安城中精神天賦者少之又少。
那樣做,只會打草驚蛇。
現在還不是和賀蘭濯魚死網破的時候。
暫不知賀蘭濯為何會為李極賣命,但她是個聰明人,定知曉自己已被懷疑,還敢鋌而走險上門,很有膽量。
賀蘭濯敢來,邊燼就能利用賀蘭濯反制李極。
曾傾洛這番話是邊燼教她這么說的。
她不太會說謊,本以為說出來會有表演的痕跡,生怕被賀蘭濯懷疑。
說出口的當下,其實是在掩飾不想讓“家長”知道自己做了一些難以啟齒的壞事。
沒想到歪打正著。
無論是邊燼還是賀蘭濯都沒覺出異常。
賀蘭濯這么一解釋,沈逆對精神天賦更好奇了。
她這輩子見過的精神天賦者加在一起湊不夠一雙手,總覺得這幫人神神道道的,遇上了極其難對付。
正好有個精神天賦者在這兒解答,沈逆當然要抓住機會,能挖多少是多少。
沈逆再問賀蘭濯:“我知道你能直接入侵意識,讓人產生幻覺。那C級精神天賦就只能在相處中潛移默化?那不與她相處呢,就沒什么其他手段可以影響別人?”
賀蘭濯心想,你免費蹭課來了你。
賀蘭濯道:“據我所知,低級別的精神天賦者有一個決定能力的致命因素——長相。長得越美,蠱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強。有時候這種蠱惑會讓人無法抗拒與她相處的機會。”
聽到此話,曾傾洛暗暗吸一口氣。
沈逆瞟邊燼,心道,就算沒有精神天賦,長得美也能輕易蠱惑人心?
這話沒說出來。
在師姐夢境里,她都是個十歲小孩了,不正經的話以后得少說,不然下次再進她夢境,指不定這年齡還得再變小。
邊燼插一嘴,“聽起來,這個因素影響的不只是低級別精神天賦者。”
賀蘭濯承認,“從某種方面來說,所有的精神天賦者都遵循這個規律。長得越美,能力越強。”
第五闕按捺不住,正想到賀蘭濯耳邊小聲耍個小賤,說“難怪我這么喜歡你”。
還沒說,就聽賀蘭濯道:“但這很無聊,也很無恥。”
第五闕:。
老老實實坐回來。幸好沒說。
曾傾洛在心里狠狠同意。
真的,無聊又無恥。
賀蘭濯說的都是實話。
只是藏了一點。
外貌的確是精神天賦者非常有利的武器,但還有一點,能影響其精神能量的強弱。
那便是經歷。
幸福和欲望能產生亢奮、鋒利的精神力。
痛苦和憤怒也能產生陰冷、怨毒的精神力。
精神世界越是豐富,釋放出的精神力就越強。
所以精神天賦,也是三大天賦中最容易破級的天賦。
她曾經親眼見過一個C級天賦者,因至親被虐殺,瞬間升至A級。
但此人沒能操控好這份突如其來巨大的力量,復了仇,也命喪當場。
邊燼忽然問:“那你們精神天賦者就沒有弱點嗎?”
沈逆察覺到了,今日的邊燼格外咄咄逼人。
不像是邀請人家來府上做客,正題也未說,活脫脫一位嚴酷的總都督在審訊。
沈逆沒想錯,邊燼就是在測試賀蘭濯能說出多少關于精神天賦者的秘密。
賀蘭濯說的越多,越是加大李極的風險,甚至是她自己的風險。
但她還是說了。
賀蘭濯:“精神力很危險,無論是對于精神天賦者本人,還是被控者,都容易陷入錯亂。”
第五闕眸光有些波動。
“被控者的風險容易理解,被惡劣又強大的精神天賦者催眠,陷入精神錯亂,有可能忽然自殘、自戕。活下來的,也有可能永遠迷失在幻覺之中。
“而精神天賦者本人,在釋放巨量的精神力的當下,自己的神志也有可能在一瞬間崩潰,下場也是一樣,不是突然死亡,就是在錯亂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
“當然,天賦越高,越能操控好精神力,降低反噬的風險。
“精神力其實是一把雙刃劍,持劍人站在懸崖邊舞劍,有可能順利斬殺敵人,也有可能讓自己墜入深淵。
“為什么精神天賦者少之又少,其實覺醒此天賦的人并不比其他兩類天賦者少,但能活至成年者,十中有一已算多。”
沈逆聽完她的話,更是好奇,問她:
“賀女郎,你能不能催眠我?”
眾人看向沈逆。
賀蘭濯:“怎么侯君還想主動被催眠?”
心道,你和邊燼果然是兩口子。
沈逆:“我從來沒有被催眠過,很想知道催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遇上也好防范。”
賀蘭濯笑道:“侯君先從假山上下來吧。”
沈逆:?!
沈逆神志一蕩,發現自己真的坐在假山上。
什么時候上去的,她完全沒意識到。
滿桌人都盯著她看,邊燼更是一言難盡。
沈逆臉上有點熱,立即跳下來。
“你什么時候催眠的?我居然完全沒察覺到。”
賀蘭濯:“正是趁你不設防的時候催眠的。侯君是雙S級天賦,精神防線固若金湯,我也只能趁你不備,玩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若是要讓你做更出格,更違背本心的事,你一定會立即察覺的。”
“原來如此。”
沈逆算是體驗了一把催眠是什么滋味。
“你是S級,便已經能操控我的行為,那雙S級呢?豈不是更厲害?”
賀蘭濯:“雙S級的精神天賦者么,我還沒見過。若真有這樣的人,恐怕這世間沒幾個人能應對。”
第87章
飯菜吃完,上消食兒的茶。
第五闕對無臉女格外感興趣,得知這玩意居然是弦晝國女帝煉出來的魔種,倒吸一口氣。
第五闕:“這無臉女的戰力放到戰斗天賦者里,絕對是超越S級的大殺器,秦無商就是個S級的機械師,她是怎么打造出這種東西,又能把控得了?”
沈逆:“那無臉女就是個半成品,沒有思維也沒有臉,只能執行任務,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她是秦無商煉出來的魔種。”
沈逆將無臉女的組成結構投影出來,說了這玩意的組成和特點,在場的其他人都不是機械師,聽完一頭霧水。
曾傾洛和自己十指相扣,一邊思索一邊道:
“所以,這東西不是人類也不是機械,是一堆,呃,凝膠生物?”
沈逆:“外殼是凝膠,里面應該也需要類似玉璧一樣的東西驅動。”
光是這么聽,大家都有點想象不出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沈逆找一些能夠好理解的類比。
“你們都記得未來世代的歷史中,低階人工智能剛剛出現時發生的事吧。低階人工智能可以寫文章,可以畫畫,還是做出各種風格的視頻。那時系統使用的方法很原始,通過收集海量的作品,當做訓練的數據,提取特征后輸入神經網絡模型。這神經網絡模型就是模仿人類大腦的神經元,通過迭代慢慢生成具體的模型。訓練完成后,模型能根據輸入的指令生成相似風格的作品。”
沈逆想了想,又道:“嗯,或許不能叫做作品,就是一種深度學習之后的模仿。”
沈逆這么一提,邊燼想起來了。
邊燼道:“我記得,當時人工智能的繪畫總是畫不好手,多一根手指或者少一根,要不然就是手使用的方式不對,就好像人工智能并不能理解人類手的使用邏輯,所以無法正確描繪。這不正和秦無商煉出的魔種一樣么。”
秦無商的魔種有機械臂輔助,而無臉女手和武器干脆連在一起。
都是因為它們不懂手的邏輯,不會用手。
沈逆和邊燼的話,讓眾人雞皮疙瘩戰栗。
邊燼隱藏了一些她先前和沈逆交流過,關于李渃元的一些猜測,沒有當眾說出來。
李渃元那一手難看的字,還不會握箸,正是魔種的特征。
要是說李渃元的魔種是由秦無商師姐煉制,秦無商師姐煉魔種的技術比秦無商更好,所以更智能更鮮活,那就說得通了。
李渃元的事事關重大,是張重要的底牌,暫時不好讓賀蘭濯知曉。
賀蘭濯對魔種顯然也很感興趣。
賀蘭濯道:“所以,秦無商煉魔種的原理和未來世代低階人工智能相同,也是通過采集大量的目標數據,深度學習,煉出與目標高度相似的模型。她稱之為魔種。”
沈逆補充道:“這個數據很有可能是基因信息。”
曾傾洛搓了搓胳膊道:“這技術應該已經很成熟了吧,卻從未聽過。魔種和機械人還不一樣,機械人是制造出來的,而這種魔種就像是……竊取了人的基因,煉出了一個另一個無比相似的人。”
第五闕:“難怪秦無商能造出力量與邊燼相當的玩意,原來是在煉魔種。”
第五闕摸著下巴思索著。
“那為何偏偏做不出臉?”
沈逆想起那夜突然出現的邊燼,身上無與倫比的鮮活氣息,將無臉女襯托得像塊灰突突的抹布。
沈逆道:“和人體其他部位相比,人臉部是最難做的。就看現在的機械人,已經很接近真人了,但你只要認真看,特別是和真人對比的情況下,還是能看出違和感。商用和家用機械人臉部都很僵硬,軍用的索性不做臉。像秦無商這種照著別人弄出的玩意,還要什么臉啊。”
第五闕看向邊燼,“秦無商煉自己的魔種很方便,要什么數據自己采集就是了。那無臉女呢?也是采集了你的數據嗎?”
第五闕問得太直接,桌下,大腿被賀蘭濯膝蓋頂了一下。
第五闕:……
對哦,之前沒少傳邊燼和秦無商的緋聞,這么敏感的話題她怎么就脫口而出了。
邊燼倒是無所謂。
秦無商通過她的魔種在長安城興風作浪,邊燼遇到過兩次,大致能知曉此人秉性。
她絕無可能與秦無商在情感上有牽扯。
這些年邊燼經歷過太多生死,年輕時被人砍一刀都得還十刀回去。如今只覺得還活著就好,并不在意一兩次的失敗。
邊燼直言:“或許我丟失記憶的那三年,成了秦無商的實驗品。在她的反復測試下,煉成了和我力量相當的無臉女。”
她話說完,大家都有點安靜。
邊燼倒是反過來安慰大家。
“如今我們知曉秦無商的手段,便多了一層防備,回頭別讓她抓住煉出同款魔種就好。”
眾人:……
本來還沒想到這一層,被邊燼這么一說頭皮都麻了一下。
沈逆已經去過邊燼的夢境世界,大受親睞,現在她心態穩得很。
不過穩歸穩,能早日手刃秦無商這夾腦癲子自然更好。
沈逆問第五闕:“阿闕,你有沒有問你小姑姑關于秦無商師姐的事?”
第五闕道:“我第一時間就聯系她了,但我這小姑姑最愛四處云游,最近不知道跑去何處游玩,十日都未必會聯系家里一次。上次與她通話她沒接,我已經給她飛鴿了。她看到了就會回復吧。”
沈逆:“好,等她消息。”
茶水換了一泡,開始談論破入禁區的計劃。
原本是萬姑姑來送茶點,但今日要議之事少一人知曉少一分風險,改由沈逆自己去拿。
沈逆兩只手疊了十個盤子回來,玩雜技似的十拿九穩。
第五闕“哇”了一聲,“機械師的手就是不一樣,這么能干呢?”
第五闕完全沒有其他意思,可有些人就是想歪了。
沈逆將邊燼喜歡的點心放在她面前時,邊燼的目光被她的手粘了過去。
那夜弄濕床面的水漬,就是順著這只漂亮的指背淌下去的。
發現了邊燼的目光,沈逆收手的動作慢了一步。
邊燼眨眨眼,裝作什么也發生,收回目光。
心跳半天難穩。
那夜竟做成那樣……
是第一次,也必定是最后一次。
邊燼這頭心跳超常,那頭沈逆捂著心口,眼眉有些疑惑。
這不尋常的心跳來得突兀,就好像是別人傳到她心里。
的確是邊燼傳給了沈逆。
連理模塊之中有一個功能,叫“情感共鳴”。
情感共鳴的功能是字面意思,當雙妻中的一位情感發生變化時,另一位會產生微妙的共鳴。
難過時會相互傳遞情緒,心動也會。
心緒相通,可以說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邊燼本不想開。
可親密度不能掉,否則夢境互通的時常也會縮短,無奈之下,邊燼只能同意把連理模塊所有的功能都開啟。
開啟之時,邊燼還擔憂過,沈逆一些太過熱情的想法會不會影響自己。
沒想到,沈逆還沒影響她,她就連累了沈逆。
邊燼這頭因為想起那夜的極端放縱而體溫上升,沈逆額頭上也出了一層熱汗。
沈逆正好坐在曾傾洛對面,曾傾洛見她模樣有些奇怪。
“小師姐,太熱了嗎?這恒溫系統還能降低些溫度嗎?”
沈逆說了句話“還好”,拎起衣襟扇風。
她已經猜到是情感共鳴在作祟。
求助的眼神拋向邊燼,想讓她快點想想辦法,心跳別這么快了。
誰知邊燼正閉著眼,完全不顧她正處于水生火熱之中。
沈逆:……
這倒霉的功能現在就直接關掉。
親密度加一。
沈逆:。
行,這么玩是吧。
感覺會被玩死……
邊燼放空自己調節氣息,將情緒沉了下去,意識回攏時,聽到第五闕正在滔滔不絕說她的驚天計劃。
第五闕:“……只要這火能起來,他們自然會把最重要的東西運走。咱們都不用往里面闖,就在外面等著劫道就行。”
沈逆撐著下巴,用“你醒啦”的眼神看著罪魁禍首邊燼,嘴上對第五闕道:
“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的絕妙計劃?”
邊燼已經沒事了,沈逆臉蛋還有點不自然的潮紅。
第五闕:“怎么,有什么不對的嗎?”
無辜被迫害的沈逆喝了一大杯的冰水,強行將燥熱壓下去,道:
“倒是沒有。可是最高研發署守備森嚴,這火要怎么放?誰去放?”
第五闕:“呃……”
賀蘭濯接下第五闕的話。
“用催眠術偽裝成清潔人員潛入最高研發署,埋下火種,定時點燃。不過這需要侯君做些可以遠程操控,且不易被發現的火種。”
第五闕眼眸一亮,“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沈逆暫且沒有說話,看向邊燼。
其實沈逆有點不確定,這個計劃為什么邊燼有意要叫上賀蘭濯。
這次的計劃是闖入最高研發署,絕對機要之地,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同行者一定得都是自己人。
曾傾洛自不必說,師出同門,邊燼曾經照顧過她,她對邊燼感情深厚,又與沈逆出生入死過。
而第五闕,是沈逆拿命換來的摯友。
賀蘭濯么,沈逆甚至對此人的背景都不甚了解。
第五闕和賀蘭濯關系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意料之內。
賀蘭濯,沈逆了解得不多,只知道這位睦州節度使是賀家分支里近幾年冒出來的官場新貴。
當初第五闕憑借著戰功、學識和家世,穩坐睦州節度使的位置。
結果賀蘭濯空降成為她的頂頭上司。
這事兒放在旁人身上該是挺氣人的,第五闕這般年輕氣盛,閃耀卓絕,卻只能當她的副手。
那時沈逆還在睦州,原本還想寬慰第五闕一番,擺好酒席,她若有什么苦楚往好友這邊一倒,也能消愁。
結果那一夜,愁是沒見她倒,往外一倒全是她對賀蘭濯的花癡。
沈逆:?
第五闕完全沒有因為被搶了節度使的位置,而對賀蘭濯有什么意見。
反而被迷得五迷三道。
恨不得將所有最美好的詞全都堆在賀蘭濯身上。
當時這二位還沒在一起——別說在一起了,人家賀蘭濯根本都沒正眼看過她——沈逆還能說上幾句嫌棄話。
沈逆:“你知道你的節度使大人這種一看就是千年妖精化為人形的蛇蝎美人,最喜歡什么樣的嗎?”
第五闕:“我這樣的?”
沈逆深以為然地頷首。
第五闕特開心,“還真是我這樣的?為什么啊?”
“缺心眼千金,妖精姐姐最愛。”
第五闕:……
敢情是在說我傻。
那會兒沈逆隨口一句玩笑,沒想到一語成讖。
第五闕從此成了賀蘭濯召之即來的一只傻狗。
賀蘭濯要來長安城公干,第五闕也自己找了差事,千里迢迢跟來。
生怕她堂堂節度使應付不來公事,更怕她在長安城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負,非要追隨在后,幫她全部辦妥心里才踏實。
這會兒賀蘭濯還有些公事沒了結,說正在等戶部的人回應交差,讓第五闕先回睦州,她也不回,非得等賀蘭濯辦完事了,再跟她一起回去。
第五闕和沈逆患難與共過,肝膽相照。
也與賀蘭濯同心共事,床笫交歡。
可說到底,沈逆和賀蘭濯之間沒有共度風雨,只有那一夜的出手相助。
聯合賀蘭濯,是有風險的。
但邊燼讓她來,自有謀算。
果然,邊燼聽完賀蘭濯所言,贊成道:
“是個好方法。侯君,火種沒問題吧。”
沈逆:“這個簡單。”
邊燼拍板,“行,那等侯君做完火種之后,我們定具體時間。”
酒足飯飽,計劃也定好,第五闕和賀蘭濯離開侯府,曾傾洛也去沐浴了。
沈逆問邊燼:“你是不是在試探賀蘭濯?”
邊燼:“為何這么想?”
“試探賀蘭濯是不是那日救走李極的人?她是李極的謀士嗎?”
邊燼猜到瞞不住沈逆,卻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她看穿了。
邊燼:“暫時還不確定。”
沈逆:“你是想看看,賀蘭濯會不會把此事回稟李極,以此為套,誘李極出現,再甕中捉鱉?”
邊燼:“我的確是這么計劃的。”
賀蘭濯和第五闕回到帝國客棧。
賀蘭濯接到飛鴿,以公事為由出門上樓,去了頂層,將邊燼她們的計劃告知李極。
李極酗酒多日,昨夜嘔血之后今日消停了,沒再喝酒,早起畫畫到現在。
賀蘭濯說話的時候,她正在全神貫注勾線。
賀蘭濯說完沈逆她們的計劃后,分析道:
“邊燼故意告知我計劃,是想通過我的嘴引殿下出現。若是殿下出手,不僅有可能掉入她們設下的陷阱,更會讓邊燼確定是我在中間傳遞情報。”
李極單手撐著下巴,沒抬頭,精心地將畫中的美人臉勾完。
“放心,我不會出現。自會有人將功補過。”
賀蘭濯垂首不語。
看來李極還是要打秦無商這張牌。
此時,靖安侯府。
邊燼放下凈面的面巾,繼續對沈逆道:
“但李極剛剛被綁,現在定然是驚弓之鳥,不會輕易出現。”
沈逆腦子一轉,懂了。
“既然李極會跟秦無商合作,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要是秦無商的魔種來了,直接捆了丟到最高研發署里,研發署丟了什么東西都算到她頭上。要是無臉女來了,綁回來拆了研究。”
沈逆笑著,繼續道:“這樣好啊,只要讓秦無商大肆破壞最高研發署,回頭再把傾洛瞧見她和李極密謀的視頻往萬維網上一放,李極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這叛國的名聲她就好好背著吧。”
邊燼淡笑,她想的每一步沈逆都猜到了。
這世間恐怕不會再有人如沈逆般了解她。
沈逆一轉身,忽然挨得很近。
邊燼移開目光,撤走一步。
沈逆抿了抿嘴,果然還躲著她。
身子躲得了,夢躲不了。
沈逆躺到床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望著邊燼:
“冷卻時間到了,今晚讓我繼續去你的夢里吧。”
……
李極將美人臉勾完,抬眸問賀蘭濯:“我讓你辦的事辦好了吧?”
賀蘭濯:“殿下想沉潭的記憶,我已經從曾傾洛的記憶模塊中消除了。但想要不被她發覺,也只能讓她無法提取往外播放,她本人并沒有忘記。”
李極將筆放下,對賀蘭濯甜甜一笑。
“這就行了。我可不想和邊燼一樣,背上叛國之罪。回頭民心可不是那么好爭取的。阿濯,你可真能干。”
她拿起剛剛畫完的畫,展開給賀蘭濯看。
“像不像,喜不喜歡?”
畫中的女子是阿賜。
李極的確很有繪畫的靈氣,阿賜在她筆下宛若活了一般,透過紙張正對著賀蘭濯笑。
“送你了。”李極說,“你過來拿。”
氣氛立即變得微妙。
一直看著窗外和門口的康逸和繁之,聽到李極的話,也轉過身來。
賀蘭濯沉默了片刻,走上前,用戴著手套的手去接畫卷。
就在她要碰到畫的瞬間,李極的手動了一下。
賀蘭濯指尖微縮。
下一刻,李極柔軟的手覆在賀蘭濯的手背上。
李極軟著聲音道:“上次我有點生氣,下手重了些。我向你道歉,別記恨我。”
賀蘭濯嘴唇不自然地繃緊,隨后道:
“屬下不會記恨的。”
李極隔著手套捏了捏賀蘭濯的指骨。
“我的阿濯是最乖的。去吧,回去陪你的第五妹妹吧。”
賀蘭濯將畫卷卷起,要離開時李極忽然補了一句:
“你的第五妹妹長得那么美,聽說她天賦異稟,好生厲害。反正你與她不過逢場作戲,她應該還算信任你。你去把她催眠了,送到我床榻上。”
李極慵懶地側臥在矮案后,打了個呵欠,道:
“也讓我嘗嘗是什么滋味。最近我很寂寞,你知道的。”
賀蘭濯猛地攥緊手把。
半晌,沒能說出半個字。
看著賀蘭濯僵硬的脊背,李極突然開心地笑起來。
“逗你的。我怎么會奪你所愛。”
賀蘭濯提了提嘴角。
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僵硬,也不想知道。
康逸看著賀蘭濯離開時蒼白的臉色,心想,殿下又正常了。
前幾日因那姓曾的女人,整個人焦躁頹唐,他半步都不敢離開,就怕殿下胡來。
嘔血之后,殿下似是想明白了些。
康逸別無所求,只希望殿下別再發瘋。
……
長安城郊外。
秦無商的魔種走到小巷深處,看到了什么,“哎呀”了一聲,立即往前快步走。
“我找你找的好苦!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無臉女沒了一條胳膊,不知何時被黑魔方感染,肢體被擰得亂七八糟,喉嚨深處發出怪異的低吼。
秦無商哭喪了半天,無縫銜接成“咯咯”的笑。
周圍驟然響起應龍級異獸的警報聲。
“噓”。
秦無商立即將符紙貼在無臉女的額頭上,警報聲又漸漸弱下去。
巷子外,火速出動的金吾衛一頭霧水。
“怎么消失了?”
“應龍級異獸,幸好沒真的出現,否則……”
“別說廢話,再搜一搜。”
秦無商探出一半腦袋,等金吾衛都走了,她再回到無臉女身前,看著那被越擰越猙獰的模樣,感嘆道:
“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藝術品。”
第88章
賀蘭濯回來的時候,第五闕正在和她阿娘通話。
第五闕一邊聊,一邊還抽空向賀蘭濯拋了個“想你一晚上了”的小眼神。
賀蘭濯沒說話,往臥房去。
在第五闕看不到的地方,將李極送給她的畫撕了,沖入恭桶。
第五闕阿娘和她性子相近,爽快沒心眼,說想念女兒,看女兒這段時日在長安城待的都瘦了,就怕她吃不飽穿不好,當場劃了兩萬兩銀子過來,讓她隨便花,早日回睦州。
第五闕安撫阿娘半晌,說辦完差事就回去,對著鏡頭親了又親,掛了。
賀蘭濯也沐浴完畢出來了。
第五闕坐在單人沙發上,和她穿著同款寢衣。
賀蘭濯穿得一絲不茍,而她就是隨意一裹,掛在身上,有種潦草慵懶的松弛。
第五闕側身去拿酒喝的時候,露出一截漂亮的脖子和鎖骨。
“我都二十好幾了,我阿娘還這么操心,難道我真那么不讓人放心么?”
“還行,偶爾。”
“偶爾讓人不放心?”
“偶爾讓人放心。”
第五闕“嘖”了一聲,還想說什么,見賀蘭濯手壓在她腰帶上。
第五闕眼眸慢慢變沉,撫著賀蘭濯的腦袋,望著屋頂的燈。
暈眩感很快籠罩上她的意識。
賀蘭濯沒弄好,咳了一下。
第五闕輕笑著將賀蘭濯的臉抬起來,為她抹去紅唇下發亮的痕跡。
“這么不熟練,還得我來。”
賀蘭濯挺直上身,單膝跪在第五闕的身側,執住她的腳踝。
看上去并不想她來。
今晚的賀蘭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很強勢,讓第五闕心里發緊。
有些粗暴,又讓第五闕喜歡得要命。
賀蘭濯抵碾著,在第五闕發紅的耳邊說:“我為你找了五個備選地。”
第五闕聲音有點接不上,“什么,備選?”
“你不是說想買下一整座山頭,去山中隱居?得有山,有瀑布,有果樹,還能有一處看得到日出日落的好位置……”
第五闕的確說過,這是她理想的未來。
第五家族太大,事兒太多,待在睦州的時候除了差事,就是為家族的事奔忙。
來長安公干后,算是暫時擺脫了那些瑣碎。
卻逃不過成日追在她身后的耶娘。
她出生晚,家里就她這一個寶貝,及笄這么多年了也從未催過婚,恨不得永遠養在身邊。
與此同時,對她的掌控欲也越來越強。
每天穿什么衣服,與誰結交都為她規劃得好好的,不許越矩。下了值就得回府,她阿娘甚至每日親自去接人。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再沒心沒肺也難免生出叛逆的情緒。
想離開家族,過屬于自己的逍遙日子。
可若是不靠家里,她那點俸祿,別說買一座山頭了,就是日常給自己買武器都杯水車薪。
所以第五闕逃離耶娘的計劃暫時只是口頭上零碎的想象,沒能成形,就隨口和賀蘭濯一說。
并不知道,賀蘭濯不僅放在了心上,早就開始為她這只吞金獸井井有條地存銀子,且選了五處符合她要求的山頭。
賀蘭濯沒停,給她投影幾座山的情況。
看到第三座山的時候,第五闕段時間內又一次暈眩,腦子里嗡嗡地響,熱汗浸透了寢衣。
第五闕將賀蘭攬下來,熱吻撲進唇中,從未吻得這般難舍難分。
賀蘭濯整個人被摁在床上,第五闕身子罩下來,扣著她的手腕,目光凝了一會兒,吻變得溫柔了,從唇至脖子,在腹部那道恐怖的傷痕上流連。
賀蘭濯受不住,潮紅蔓延著,推了她一下,她沒走,吻變成了輕舐。
無法形容的感覺變成電流,弄得她最后漏了些聲出來。
賀蘭濯側臥著調整紊亂不堪的呼吸。
今晚有點過,第五闕整個手掌都浸透了。
第五闕從后面抱上來,又來扣她的手腕。
賀蘭濯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脫了手套,手掌上新鮮的刀傷被第五闕看到了。
手腕往身子里收,第五闕沒和她較勁,腦袋順著她的力道往她懷里鉆,滾燙的雙唇吻在傷口上。
很燙,賀蘭濯被她雙唇灼得輕顫。
情不自禁地翻回身,望著身上人。
手也不躲了,第五闕捏著她的指尖,疼惜地將手拉到眼前仔仔細細地看。一抬眸,心疼的眼淚吧嗒掉下一顆,砸在她的指背上。
“怎么又傷成這樣……”
第五闕眼眶紅紅的,聲音都啞了。
賀蘭濯摸摸她腦袋,把她攬到心口。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心上,有些悶痛,卻讓她安心。
“不小心弄的,沒事,快好了。”
明明都說沒事了,懷里的傻子還在哭。
眼淚控制不住地落,手臂箍著賀蘭濯的腰,也沒將她放下來。
第五闕很喜歡賀蘭濯的聲音,雖然很多時候她是沒有聲音的。
細碎的喘音悶在喉嚨里,隱忍著。
忍著的聲音比出口的更有滋味。
她倆當初為什么能湊到一起,除了對彼此的皮囊滿意,便是賀蘭濯覺得第五闕很能干,各方面都很契合。
每回都能盡興,卻從未像今夜,戰栗至虛脫。
夜晚能帶給賀蘭濯一種安全感。
仿佛天未亮,眼下的一切就會繼續,永遠不會改變。
天亮之前,她最后一絲力氣也弄沒了,徹底軟在第五闕懷里,還想要。
“不行,該難受了。”
一整夜下來,第五闕倒是沒半點倦意,她昂起頭,將濕漉的暗紅色長發撩至頭頂,露出一雙明亮溫柔的眼睛。
沒再縱容賀蘭濯,抱她去沐浴。
賀蘭濯在熱水中靠在第五闕懷里,待她短暫醒來時,已經一身干爽,躺在新換了床品的床上了。
第五闕從她身后緊擁著她,已經入睡。
清晨的光從窗簾的縫隙里透進來一絲,賀蘭濯轉身,扎進第五闕的懷里。
第五闕混混沌沌地“嗯?”了聲,察覺到賀蘭濯在她懷中,半睡著也親了親她的額頭。
……
城那頭有人剛睡去,城這邊有人睡醒了。
沈逆又進了一次邊燼的夢境世界,還是被困在迷宮一樣的森林里。
森林深處像長著眼睛,警惕地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些刺頭菌菇黏在一起,連成排,像氣勢洶洶的拒馬,不讓沈逆觸碰深處幽蘭的光。
保護得越嚴密之處,越是有秘密。
很好,知道這兒藏秘密了。
沈逆出了夢境后和邊燼商量,能不能給她開個后門,把菌菇姐妹們撤一撤,別對她防備心那么重。
邊燼:“這我控制不了。”
她都不知道菌菇是什么樣的,因何而生。
不過沈逆有句話說對了。
她心里的確布滿了戒備。
即便是被偏愛的沈逆,也無法在她夢境世界暢通無阻。
這些防備是她多年行走刀鋒上養成的習慣,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邊燼下床,背對著她穿衣衫。
“我試著調節一下。但夢境世界能不能被影響,我不能保證。”
最近幾夜,邊燼都是背對著沈逆睡的,兩人隔了有大半個人的距離。
沈逆對著她背影道:“師姐,你這般拒著我,你的夢境世界不會放我進去的。”
邊燼動作微滯,沒有應她,推門出去晨間練體。
沈逆趴在窗邊,耷拉著眉眼看了邊燼一會兒,也睡不著了。
今日還得去工程司,出上值之前她先將火種做好。
打開最高研發署的輪值表,圈了個時間。
最好選個李煽不在的日子動手。
畢竟永王是S級機械師,遇上還是會有點麻煩。
火種做好,用偵查鳥運給賀蘭濯。
賀蘭濯很快回復,午后去布火種。
太陽才剛落山,賀蘭濯就在行動小組里告知,一切準備就緒,火種已經埋下,越快行動越好。
行動時間定在明夜。
曾傾洛準備就緒,沈逆卻對她說:
“你別去了,留在侯府。我會開啟全府戒備模式,就算來十個S級天賦者,想要帶走你也是難事。”
聽沈逆這么說,曾傾洛有點著急。
“可是,這次行動這么危險,我若不跟著你們一起去,實在不放心。”
沈逆:“雖說李極可能不會出現,但要是出現呢?你想見到此人嗎?就算你不在乎,恐怕她見到你也會發狂。”
沈逆和李極接觸不多,但能看出得此人養尊處優慣了,被曾傾洛劫走,沈逆又從曾傾洛口中聽了少許控制她時的細節,便知道此事于李極而言定是奇恥大辱。
李極性格偏激,不可能不報復回來。
靖安侯府除了被沈逆改造過的府邸可以防御,亦有一批可以信任的護院,曾傾洛留在家中最是合適。
曾傾洛被沈逆這么一提醒,李極那張被蒙著眼的臉浮現在眼前。
曾傾洛,若這次我大難不死,我定會讓你嘗嘗,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傾洛心跳快了幾分。
李極兇惡話語猶在耳畔,的確讓她惴惴不安。
曾傾洛緩了兩口氣,鎮定下來。
“小師姐,我不怕她。但我知道你定比我想得更周全,我聽你的,留在府中。”
曾傾洛恐怕自己都不知曉,此刻雙眼里的堅定,已然和先前不同。
沈逆沒有問她因何在短時間內褪去了稚氣。
誰都有些不愿說出口的難言之隱。
沈逆想象了一下,若是邊燼會如何安撫。
笨嘴拙舌的大師姐,定說不出什么像樣的話來,大抵就是撫撫她的腦袋,溫柔地說:
“有什么不開心的,隨時都能來找我傾訴。”
曾傾洛用力點了點頭。
……
晚霞漫天。
伴隨著一陣咳嗽聲,李煽走到最高研發署門口。
門口的護衛聽到聲音,回頭看。
李煽猛地一咳,喉嚨聳動,似乎意識到了某種不對勁,單手扶著墻怔在原處。
“殿下,您怎么了?”
護衛急忙上前。
李煽手里攥著帕子,還捂在嘴前,沒說話,沖護衛搖搖手。
護衛沒敢多言,護送李煽上了永王府的馬車。
馬車車廂一關,李煽將帕子攤開在眼前,暗紅色的血觸目驚心。
“咳咳——咳咳……”
李煽又難受地咳了一陣,似有刀在她肺里翻攪,每咽一下喉嚨都感覺刀片在剌。
也不知從哪年開始,一入夏的那個月,總是會昏天黑地地猛咳一段時日。
去檢查也查不出所以然,醫師說沒多大問題,只開藥給她吃,吃了這些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但到了盛夏咳疾就會慢慢減輕,李煽只當是季節性疾病。
以前也咳,卻從未咳出過這么多血。
很累,今日是沒法再通宵了,她不盯著,那些老油子們應該不會糊弄城防進度吧。
明日再去找醫師看看……
合著眼,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做了個夢。
夢中,李渃元奔了千里,親自將年幼的她從宴州接回來。
天子儀仗內,險些喪命的李煽一直伏在李渃元腿上哭。
李渃元為她發抖的瘦弱身子罩上衣衫,對她道:
“你若想要旁人看得起你,便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一直這般懦弱愛哭,旁人只會更輕視,更愛欺辱你。將眼淚戒了,相信你自己,不會比旁人差。”
李煽母親死的早,沒有外祖勢力幫扶,也還未覺醒任何天賦,從小受盡冷待,政局動蕩時更是第一個被拎出來敲山震虎。
在宴州牢中,李煽和尸體關在一起,吃著餿飯,被獄卒虎視眈眈。
若不是李渃元去救她,她會落得什么下場,根本不敢想。
李渃元語氣算不上和藹,反而敲動了她的心。
從大難不死的那一刻起,她便發誓要振作起來。
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世間唯一沒有放棄她的皇姐。
或許是上蒼垂憐,后來她真的覺醒了機械天賦,還是S級的天賦。
雖有人背后議論她這機械天賦來得莫名,畢竟李氏皇女皇子們中盡是精神天賦者,她生母還沒有天賦,外祖家全都是普通人,她又是從何覺醒的?
李煽一直都在忽略那些閑言碎語,她只想將所有的天賦都為皇姐所用。
她多想像沈逆那樣。
如果她是雙S級天賦,皇姐應該會更開心吧……
虛弱的李煽沉浸在夢中,久久難醒。
即便馬車后最高研發署里傳來驚天的喊叫,也沒能將她喚醒。
“走水啦!”
“走水啦——”
“快報消防司!”
……
四個黑影蹲在最高研發署附近的屋頂。
她們穿著沈逆特質的夜行衣。
這種夜行衣有擬態功能,能輕松融入任何環境,不細致觀察很難被發覺。
邊燼看這燒紅了半邊天的火勢,問沈逆:“你這火種是不是威力太大了?”
沈逆:“放心,我做的火種是火焰看著大,其實不太能在最高研發署的建造材料中快速蔓延,就是能將人都嚇出去。賀女郎放置火種的位置也很妙,不會堵著人逃生的。”
第五闕戴著夜視鏡,一直盯著各個出口,一大波的金貴材料和儀器都在往外搬,卻沒人往三樓的禁區去。
第五闕:“怎么回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禁區里的東西被燒毀?”
邊燼:“看來咱們大意了,沒想到一點。”
第五闕:“啊?”
沈逆接邊燼的話,為第五闕解答。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三樓禁區根本就不怕火燒,全都是防火材料。”
第五闕:“……不是,聽你這語氣好像早就料到了,怎么現在才說?”
沈逆笑道:“因為我就在等著這一刻,走。”
第五闕:……
此生最恨謎語人!
人群全都去救火了,四人順利潛入三樓禁區。
賀蘭濯放置火種的位置的確很妙。
通往禁區的一路,是火種布置的重點區域,濃煙很容易讓人窒息,所以這邊的人已經全部逃了。濃煙還正好擋住了監控視野,無法拍攝到她們的身影。
她們四人戴著防毒面罩,來到禁區前。
邊燼鞭子輕擺間,監控全部被毀。
這下可以徹底放開手腳。
沈逆掌心掃描禁區大門,分析材料特征。
“是N6合金,比我想的要脆一點。”
邊燼壓住沈逆的肩膀。
“等一下,你若是現在黑進系統一樣會被發現。畢竟能破解最高研發署禁區的人,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第五闕:“對哦,你這目標太大了。”
沈逆“啪”地一下,將一枚特質粘彈粘在大門上,雙指彈了一下粘彈。
“這樣,目標是不是就能擴大到整個長安城了?”
沈逆當然不會用黑客技術,要這么做的話她早就硬黑進去了,也不用親自來最高研發署一趟。
她要用物理爆破。
擁有這等爆破的本事,長安城內可是一抓一大把。
護著眾人退到安全距離,沈逆引爆粘彈。
轟——
極其厚實的合金門被炸出一個大洞,警報聲驟然響起。
在急促又尖銳的警報聲中,四人通過炸開的大洞,終于窺見了禁區里的東西。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一只銅皮圓身的煉丹爐。
沈逆用掌心全屋掃描,完全沒有膠囊的影子。
這房間沒有暗室,只有煉丹爐,以及一張看上去還算舒適的椅子。
四人面面相覷。
和她們想的相去甚遠。
怎么會只有這么個玩意?
賀蘭濯催道:“沒時間繼續耗著,護衛很快就會趕到。”
沒時間細想,來都來了,當然要將煉丹爐帶走。
至于是干嘛用的,帶回去再慢慢研究。
沈逆掃描過了,這煉丹爐表面沒有危險物質,就是一層銅皮。
煉丹爐也不大,本想抱了就走,沒想到一抱沒抱起來,險些閃著腰。
沈逆:?
尷尬了,她手臂還改造過!
邊燼上前單手拎起煉丹爐,另一只手還能騰出來護沈逆,與此同時警惕地往通道那頭看,確定還未有人趕來,利落地說了個“走”字。
沈逆:……
有點丟臉,不過被師姐摟了一下,這臉也算丟得其所。
一行人迅速往北面消防通道撤離。
消防通道在最高研發署樓身側邊,背對大門人煙稀少,四人順利下到一樓。
不遠處,消防司的人趕來了,所有人都在救火,她們找到了一早就預備好的馬車。
馬車也處于擬態,黑乎乎的外殼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沈逆摸到了車門,就要讓大家上去。
忽然,一團黑霧般的影子沖著沈逆卷過來,箍住她的右臂和腰,捂住她的嘴。
只聽到沈逆發出一聲短促又疑惑的痛呼,戛然而止,瞬間消失。
快到身邊的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是什么東西劫走了沈逆,她們的肉眼根本沒能捕捉到。
在沈逆被帶走的同時,那黑影也在試圖將煉丹爐從邊燼手中奪走。
邊燼完全沒有撒手,拉拽著煉丹爐,與此同時憑借著本能側身往前抓,沒抓住沈逆,只抓下一團蛛絲一般的東西。
卻又不是蛛絲,一根根極細的絲狀物,堅硬如鐵,卻像有生命般在邊燼滿是血的掌心里蠕動。
是黑魔方擰出的亂體。
邊燼將“蛛絲”丟棄,將煉丹爐拋給第五闕,向黑影逃逸的方向狂奔。
奔至屋頂,那黑影已經不見蹤影。
“那是什么玩意?”
第五闕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還從來沒體驗過有什么東西從她身邊帶走一個大活人,她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邊燼雙眸一眨不眨地望向黑夜,心跳如鼓。
沒發現自己的手因為不管不顧的一抓已經受傷,雙眼也在迅速充血。
邊燼:“是無臉女。被黑魔方感染的無臉女。”
第五闕:“什么……那無臉女本來就厲害,被黑魔方感染,豈不是……”
后半句沒敢說。
賀蘭濯道:“沈逆應該戴了電子表,電子表有定位功能,她應該可以用相連的模塊直接開啟共享位置。”
第五闕從地上撿起電子表碎片。
“應該是被無臉女撲上來那一下弄碎的。看來……聯系不上了。”
邊燼站在高處,她第一次覺得長安城如此之大。
大到她前所未有的心慌。
第89章
短暫的暈眩后,沈逆找回了一些意識。
她感覺自己正被什么東西吊在半空,那吊著她的事物還在極快地奔跑,顛簸不已。
渾身被蛛絲一樣的東西緊緊裹著,緊到胸口發痛,幾近窒息。
只有一只眼睛能勉強張開極窄的縫。
抓她的是什么玩意……
沈逆被顛得想吐,感覺那些蛛絲在不斷收緊,體內的模塊感受到了某種吸引,嗡嗡作響。
這熟悉的共振,是黑魔方正在準備吞噬她的身體。
劫走她的居然是異獸?
異獸出現,為什么沒有警報?
被劫走之時,她和師姐、第五闕還有賀蘭濯在一塊兒。
兩個雙S級,兩個S級,加在一起都能滅了一座城了,居然沒能防得住一只異獸?
不太對勁。
來不及多想,將這見誰都要往上扒的黑魔方彈出去。
沈逆用意識開啟體內的防護模塊,一層看不見的虛電容外衣立即從頭到腳罩住她的身子。
亂體猛地被虛電容外衣彈開,松開了沈逆。
上回和鯤鵬級異獸遭遇戰,沈逆險些自斷雙腿后,她沒少思索有什么辦法能預防黑魔方吞噬。
思來想去,能鎖住黑魔方的虛電容殼體是當下最理想的防護衣。
只是這玩意對人體有一定影響,還特別燒銀子,技術也不夠成熟,鋪在身體表面最多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但一炷香的時間,也足夠保命。
此時開啟虛電容外衣防護,黑魔方擰出的亂體紛紛從她身上剝離,總算能松口氣了。
還有一層更粗壯的金屬物捆著她雙手、腰和腿。
“唔!”
用盡全力往外掙!
好,紋絲不動。
到底是什么玩意……
沈逆艱難地轉身,往身后看,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近在咫尺。
是無臉女。
沈逆已經料到這次計劃秦無商或者無臉女或許會出現。
出現最好,捆了丟在案發現場,最高研發署的火情和丟失的寶物,都可以算到它們頭上。李渃元和李極也能繼續對咬下去。
沒想到這無臉女居然感染了黑魔方,能力大增。
沒綁了它們,反而被它們綁了。
沈逆心中悵然一笑。
常在河邊走,終于一頭栽河里。
無臉女這張臉即便沒有五官,依舊能看出已經被黑魔方擰得錯亂。
原本按照邊燼煉出的鵝蛋臉,此刻像一團隨意砸在地上的橡皮,輪廓十分不規整,邊緣甚至在一浪一浪地浮動。
黑色的亂體從它的脖子、肩膀和身體各個部位突出,猶如身體里有一棵瘋狂向外生長的樹,極度茂盛的枝干肆無忌憚地刺破皮膚,洶涌地擴張,變成一面兇惡的蜘蛛網狀。
無臉女的身子也被擰成蜘蛛狀,八條腿在屋頂極快地移動。噴出亂體鎖住前方,帶著身子輕盈地從樓與樓之間蕩過。
這無臉女感染黑魔方后,起碼也鯤鵬級的異獸,怎么跑了這么久沒有半點警報聲?
沈逆正疑惑,無臉女帶著她從高處降落,八只腳踏在寂靜破敗的巷子里。
貼在無臉女頭頂上一直被風卷著翻飛一樣事物,終于緩緩降下。
這玩意沈逆見過,黃色的符紙,上次見還在秦無商額頭上。
不止是頭頂,從窗戶的倒映中發現,無臉女的后背上布滿了符紙。
難道是這玩意能屏蔽全境追蹤器?
不對。
這無臉女被黑魔方擰得錯亂無章,但它居然還會在馬車邊潛伏,等到目標靠近,一把將目標抓走,速度奇快。
此時此刻,它也在選擇僻靜無人的路線,有計劃地把沈逆帶往某處。
從頭到尾它都在思考。
和沈逆之前接觸過的所有異獸都不一樣。
或許黑魔方讓異獸長出了一顆能夠思考的大腦,不像最初那么機械刻板。
但沈逆也不是沒在跟進異獸的動向。
迄今為止出現在長安城的異獸,除了逃跑和跟蹤,尚未發現偽裝的能力,更不用說謀劃。
沈逆傾向于這符紙暫時克制住了黑魔方的入侵,讓無臉女保持住了部分的思維,追蹤器甚至沒將它納入異獸的范疇,所以沒有報警。
那就有意思了。
無臉女貼這符紙可以理解,秦無商呢?
秦無商為什么要在自己的額頭上貼符紙?
不知道無臉女要把她帶到何處,上次就處心積慮要把她綁走,這次借著黑魔方的力量倒是得逞了。
聯想到秦無商那一手煉魔種的技術,倒掛在半空的沈逆忽然想明白了。
不是也要把她煉成魔種吧?
咦……
煉魔種。
煉丹爐?
沈逆好像忽然明白煉丹爐是用來干什么的了。
只是,這玩意為什么會藏在最高研發署那片連署長都進不去的禁區里?
魔種,秦無商的師姐,國師,李渃元的魔種,怪病……
一系列原本錯綜復雜的線索,此刻在沈逆的腦海中飛速拼接。
拼接出一條讓沈逆脊背發涼的猜想。
思緒至此,虛電容外衣防護即將結束的預警橫跨視網膜。
沈逆倒吸一口氣。
現在的重點不在李渃元身上,而在于她要怎么掙脫這無臉女。
要是虛電容外衣防護結束,黑魔方病毒會立即將她吞噬。
她可不想師姐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黑魔方擰成了丑東西。
得盡快脫困。
蛛絲一般的亂體彈開后,沈逆的身子依舊被緊緊勒著。
勒著她的好像是鞭子。
無臉女的鞭子不是連著手臂斷了嗎?
這么說來,手臂和鞭子應該被修復了,說明秦無商的魔種依舊在長安城內。
是那鞭子的話,真不好脫困。
沈逆雙臂被鎖在一起,但手腕可以轉動,改造過的手臂空間勉強能打開。
也就說,她能手造武器。
幸好這幾日因為師姐的冷落,她了無生趣時就扎在工作室里搞研究。
對付刀槍不入的無臉女,用高溫燃燒最直接。
也通過那截斷臂反復實驗后確定了燃點。
可是現在有個問題,這么近的距離下,她手一動,一定會被無臉女發現。
就算她手搓武器再快,一旦被發現便會激怒無臉女,恐怕瞬間就會斃命。
時間一點點流逝,無臉女帶著她越跑越遠。
沈逆掌心里全是汗。
怎么辦?
……
咚、咚……
微弱的心跳感應,很遠很遠。
那是沈逆的心跳,越來越慌張的跳動,通過情感共鳴傳遞給邊燼。
沈逆的心跳還在,說明她暫時沒事。
但跳動的頻率過高,她現下顯然處于非常緊張的狀態。
邊燼面色緊繃,后頸全是冷汗。
無論是墻還是風,都有可能削弱情感共鳴的效果。
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沈逆的方位。
邊燼只能咬著牙急追,盡量縮短距離。
煉丹爐已經讓偵查鳥帶回侯府。
邊燼心如火焚,越跑越快。
一直跟著她身后的第五闕氣喘吁吁,賀蘭濯干脆跑不動了。
賀蘭濯叉腰單手撐著墻,光喘氣說不出話,對第五闕搖搖頭,示意她跟著邊燼,自己歇會兒再追。
第五闕只回頭看了眼賀蘭濯,邊燼就飛成了一個小點、
第五闕邊跑邊向賀蘭濯點了點自己的電子表,示意保持聯系。
賀蘭濯喘了半天,終于順過了氣。
不遠處是城中護衛四下排查的聲響和吶喊,更遠處最高研發署的火光像一根夜幕下安靜燃燒的蠟燭。
她還能嗅到刺鼻的煙味。
賀蘭濯慢悠悠地轉身,租了馬車,往靖安侯府的方向去。
……
秦無商獨自坐在長安城郊雙極樓的東極峰峰頂。
怎么還沒來。
秦無商從巨石上躍下,焦急地來回踱步。
隨著雙極樓的衰敗,留于門內的老人們基本上不上峰頂。
此處能眺望整個長安城,獨一份的壯闊,可惜如今人跡罕至了。
倒是適合干一些不為人知的臟事兒。
秦無商在這兒等著魔種把沈逆帶來。
李極想要沈逆,她也想要。
秦無商一直夢想著用沈逆的基因煉出低秩矩陣,對邊燼的模型進行高效微調。
說人話便是,讓沈逆的基因成為“養料”,去喂邊燼的魔種。
以邊燼的基因為底色,加入沈逆的風格,從而煉出一個擁有沈逆風格和能力的邊燼的魔種。
這魔種肯定還是更像邊燼,能力也偏戰斗系。加入了沈逆那邪性的性格和雙S極機械師的基因,會煉出什么樣的尤物?
光是想象,秦無商都興奮到發抖。
只可惜,這件事理論上可行,卻少了一個重要的器物。
師姐的煉丹爐。
當初師姐死在大明宮時,用畢生心血打造的煉丹爐也被李渃元那毒婦扣下了。
這么多年,秦無商一直想拿回來。
要是有師姐的煉丹爐,這些年她何必自己胡亂摸索煉丹術,走了無數的歪路。要不是李渃元,她早就煉成了邊燼的魔種,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少了臉和腦子。
煉丹爐被李渃元藏在什么地方,她一直沒頭緒。
直到發現沈逆對最高研發署的禁區感興趣,秦無商再對比李渃元獨自進出最高研發署的時間,心中一喜。
她心心念念的煉丹爐極有可能就藏在此處。
今夜不用李極說,她也會來。
秦無商昨夜到現在一直興奮睡不著。
沈逆,煉丹爐……
她一直等著魔種把她朝思暮想的寶貝們帶來。
要是能抓回邊燼就更好了。
極遠之處,最高研發署的方向閃著的火光,在夏季高闊的夜空中別有一番風味。
遠在弦晝的秦無商能和自己的魔種通感,但無法和邊燼的魔種思緒相接。
此刻只能和自己的魔種一同在東極峰等待著。
咚!
無臉女后側的一條腿忽然被黑魔方擰斷,帶著沈逆墜入一片荒廢的銷金窟中,砸爛屋頂,撞得滿地狼藉。
戰事連連,又逢黑魔方作亂,長安城內四下破舊荒蕪。曾經輝煌過的娛樂場所倒閉的倒閉,轉行的轉行,留下一個個巨大的“墳場”。
這處銷金窟便是曾經長安城最熱鬧的地界之一,盛時紙醉金迷,敗了,便成了滿是塵土的黑窟窿。
頭暈目眩的沈逆猛地打了個噴嚏。
無臉女被黑魔方擰著,痛苦萬狀間,喉嚨深處傳來一陣陣野獸般的渾濁低吼,越來越多黑色的亂體從它身體內扎出來,它狂躁地帶著沈逆在遍布灰土的銷金窟里亂撞,發了狂般大吼。
沈逆胸口撞在石臺上,擦著石臺而過,腹部又被猛擊,吐出一大口血沫。
時間不多了,無論這無臉女會不會發現她要造武器,她也得一試,不可坐以待斃。
沈逆先試著打開手臂上的面板,發現無臉女的注意力完全沒在她手上,仰著已經被擰成方形的腦袋,不斷顫抖著。
沈逆立即去造點火器。
無臉女像察覺到了什么,忽然降下腦袋,龐大的頭顱發著顫,幾乎在半息間逼近沈逆,呼號聲震得沈逆耳膜劇痛。
沈逆也停下了造點火器的動作。
被逮了個正著,冷汗從鬢角滑落。
不過,沈逆想到一件事。
無臉女雖然沒有五官,但它能捕捉目標,證明它有自己觀察外界的方式。
此刻即便它看到了沈逆造武器的動作,不會用手的她,能理解沈逆在做什么嗎?
虛電容防護結束倒計時。
五……
沈逆全身緊繃。
無論如何,只能拼一下了!
四……
沈逆渾身上下只有手在動。
三……
點火器在無臉女的面前,被沈逆親手造出來。
二……
沈逆握住了點火器的開關。
一。
沈逆笑道:“看來人類和其他生物的根本區別,的確在于人類會用工具,會用手。”
無臉女臉被擰成一張恐怖的口器,就要將沈逆吞進去時,點火器轟在它臉上。
烈焰一瞬間吞噬了它的腦袋,沿著它的軀體飛速蔓延,連帶著鞭子也被灼斷。
無臉女慘叫著后退,沈逆終于被松開了。
沈逆撐起劇痛的身子剛站起來,亂體擰成一條極長的棍子,一棍重重打在沈逆后背上。
沈逆整個人跌回地面,血噴了滿地,一時無法起身。
往后側眸,見身后那根棍子又擰成了巨斧,轟然劈下。
沈逆咬牙翻身,堪堪躲過巨斧,無臉女抬腿橫掃,正中沈逆的腰間。
要不是沈逆及時用手臂機械外骨骼抵擋,卸下了部分力道,這一擊她的腰椎恐怕要當場斷裂。
沈逆從一排摞在一起的椅子上跌下去,扶著腰站不起來。
無臉女太強了……
要是對上完全不手下留情的師姐,應該也是這樣的局面,毫無還手之力。
沈逆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猛烈燃燒的無臉女已經發了瘋,正向她狂奔。
死亡的冰冷從心上漫過,她甚至看到了雙極樓的雪天。
看到了牽著她往山下走的師姐。
真的要死在此地么……
就在她萬念俱灰時,視野上突然出現一行字。
【您的妻子邊燼申請身體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第90章
距離靖安侯府還有兩條街,馬車停了下來。
賀蘭濯耳朵動了動。
細碎的腳步聲在慢慢逼近,普通人很難發現。
十人,不,十二人,全都是A級以上天賦者,還有一個S級的。
他們全都是李極的護衛。
果然如賀蘭濯所想,李極還是想抓曾傾洛,趁沈逆和邊燼不在時動手是最佳時機。
這些人不好應付,靖安侯府的護院們恐怕不是對手。
賀蘭濯想了想,還是得去找些幫手。
幫靖安侯府,也幫她自己.
最高研發署的火勢來得莫名其妙。
竇璇璣正帶著下屬在城中夜查,看到起火,她立即讓下屬分成南北兩撥,從兩側大門進入,馳援最高研發署,幫忙滅火。
誰知下屬們完全不聽她的號令。
“咱們去有什么意義,肯定已經報告給消防司了,讓消防司專人去滅火吧,咱們去只會添亂。”
“就是,我們有夜查任務在身,萬一別處出了什么意外,竇隊正可擔待得起?”
“你們別說了,竇隊正可是麗景門最年輕的隊正,新官上任三把火,比最高研發署的火勢還旺,小心把你們都燒了。”
幾人一唱一和地冷笑起來。
房判沒想到她們竟會這么說。
麗景門夜查就是看看城中有什么異動,哪個署哪個司有事,她們都可以出手相助。
現下最高研發署火光都沖天了,竇璇璣的命令完全沒問題。
這些人分明就是眼紅竇璇璣升為隊正,硬是和她唱反調,尋她的晦氣。
房判正要開口,被竇璇璣暗暗拉一下。
竇璇璣道:“那依各位所言,最高研發署現在起了大火,即便我下了命令,你們也都收到命令,也完全不想服從上級指示,根本不愿出手相助,對嗎?”
先前第一個唱反調的女官臉色變了變,還待再說什么,竇璇璣已經不去看她,只對房判說:
“咱們去。”
房判:“走!”
竇璇璣和房判往最高研發署走,其他屬員面面相覷,有人一言不發跟上,也有人思來想去半天,還是決定追隨竇璇璣。
那三個不服她的屬員,都是麗景門的老人了。最大的年齡比竇璇璣大了七歲,一心想爭這個隊正,沒想到被竇璇璣這年輕后輩搶了先,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們罵了一句“真把自己當回事”,但身為門規森嚴的麗景門女官,卻也不敢真的忤逆上峰,只能跟在竇璇璣身后,支援最高研發署。
竇璇璣等人趕到最高研發署時,消防司還在滅火。
有個高挑威嚴的身影背對著她,正向消防司屬員問起火的細節。
房判也看到了那人,用胳膊肘懟了竇璇璣一下。
竇璇璣嘴里說著“懟我干嘛”,其實目光早就落在李司身上。
有陣子沒見著穿著金吾將軍官服的李司,像看陌生人般不太熟悉。
李司頭戴武冠身著絹甲,站在人群中比旁人高出大半個頭,想不看到她都難。向消防司屬員問話時,手里還轉著左.輪槍。
被問者臉都被熏黑了,坐在地上休息,手里拿著喝干凈的水壺,剛喘過氣。
“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走水了,原因還沒來得及調查。”
李司問:“可有傷亡?”
“暫時沒有。”
“那可有人困在里面?”
“聽說都撤出來了。”
李司:“好么,這么大的火居然無一傷亡,這火生得很懂事嘛。”
竇璇璣和房判默默對看,又望向不遠處摞在地上的材料和儀器,也覺得蹊蹺。
水火無情,怎么可能懂事?
竇璇璣雙臂抱在身前,對房判道:
“看來是有人刻意縱火,不為傷人,但目的肯定不純。”
李司聽到她聲音,驚喜回頭。
竇璇璣面無表情,正想向李司的方向動動手指,算是打招呼。
沒想到身側傳來一聲冷笑。
依舊是那三人,也沒看向竇璇璣,湊在一塊兒閑聊似的嘴不停。
“刻意縱火不為傷人,那還能是為什么?”
“總不能是為了大夏天的點個熱鬧吧?”
“別說大實話,不然你讓大偵探的面子往哪兒擱?”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提竇璇璣的名字,卻句句帶著挑刺和嘲諷。
竇璇璣年紀小,脾氣大。
忍了一次,自然不會忍第二次。
那三人察覺到竇璇璣被激怒了,沒半分懼意。
她們聊她們的,又沒點名道姓,竇璇璣要是為難她們,她們便聯合起來往上告,告到副門主甚至是門主面前她們都占著理。
竇璇璣剛往前踏了一步便頓住了,目光穿過她們仨,看向她們身后。
一大團陰影從身后籠罩下來,她們猛然回頭,發現金吾將軍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后。
手里那把左.輪槍轉著轉著被李司握住,槍口在她們腦袋附近晃晃蕩蕩,隨時都有走火的可能。
看多了李司狗里狗氣的笑,忽然沉下臉,又變回那陰氣森森的金吾將軍,竇璇璣一時還有點不適應。
李司:“要不是這身麗景門的官服,還以為你們是從哪兒跑來碎嘴的閑婦。怎么,你們這么確定縱火的原因,你們是同謀?”
李司這幾句話說得相當不客氣,沉著臉時殺氣橫生,弄得三人臉色又青又白。
可礙于李司金吾將軍的身份又不好招惹,只能不陰不陽不肯落下風地笑笑,隨即快步離開。
看她們不敢正面沖撞,慪了一肚子氣逃走,房判開心道:
“李司將軍多虧你幫忙,真解氣。”
李司對著她們,方才恐怖的表情一掃而空,熟悉的笑浮上臉。
“甭客氣,本來我就討厭麗景門的人……”
這話一說,立即意識到不對頭,馬上收回后半句,險些閃了舌頭。
竇璇璣:“怎么不說了?”
李司:……
竇璇璣:“房判,咱們走,別礙將軍的眼。”
竇璇璣往最高研發署里面去,想看看里面還有沒有被遺漏的人。
李司立即向屬下布置了現場勘查的任務之后,假裝也要到里面去調查,跟在竇璇璣身后,小聲道歉:
“剛才口不擇言,莫怪莫怪。”
竇璇璣都沒回頭。
“我看你不是口不擇言,是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吧。”
“你要這么說其實也對,除了你倆,麗景門其他人我真不喜歡。你們呢,就是麗景門這泥潭里出淤泥而不染的……”
李司還沒說話,就被竇璇璣用個東西壓住了臉。
竇璇璣嫌棄道:“可閉嘴吧,也不怕吸進毒煙。”
竇璇璣壓在李司臉上的是個防毒面罩。
李司立即開開心心戴上。
有些人兇巴巴的,其實細心著呢。
心里還在為竇璇璣對她的照顧美滋滋,戴上面罩一回頭,看到竇璇璣將房判的帷帽掀起來,親手幫她戴上。
沒有帷帽遮蓋,李司隱約看到了房判的臉。
房判感受到了目光,臉立即往竇璇璣的方向藏。
竇璇璣瞪了李司一眼,幫房判戴好。
李司:……
給她就直接摁臉上,對小搭檔就溫溫柔柔幫忙戴。
李司心里酸溜溜的,但一想到她倆認識多久,搭檔多久,一塊兒出生入死的,感情肯定稍微好一點,能理解。
那她就做竇璇璣第二重要的人,沒事。
火勢已經基本被撲滅,檢查了一番后,李司的想法和竇璇璣一致,這火放得很刻意,是為了某種目的。
等她們到三樓,發現此處被炸了一個大洞。
房間里只剩一張被燒得只剩骨架的椅子。
她們都知道這兒是最高研發署的禁區,里面藏著什么倒是不清楚。
李司將現場全部寫入記憶模塊。
“看來放火的人聲東擊西,就是為了這個啊。”
走出濃煙不散的最高研發署,摘掉面罩。
竇璇璣心事重重地問李司:“你覺得這件事和她有關嗎?”
“誰?”
竇璇璣四下警惕地看了看,道:“靖安侯。”
李司倒是沒往沈逆身上想,不過竇璇璣這么一提,也有可能。
能夠不傷一人破入禁區,把里面的東西偷走,這么邪門的事情尋遍整個長安城,除了那只臭狐貍,還有誰能辦到嗎?
李司還沒開口,忽然竇璇璣“咦”了一聲。
竇璇璣:“你們看到了嗎?”
李司和房判:“什么?”
“有喊殺聲,從靖安侯府方向傳來。”
李司和房判對視一眼。
李司:“沒啊。”
房判:“璇璣,這里距離靖安侯府可隔著半個坊呢……”
“但我聽到了。”
竇璇璣的玉璧升級之后,能力全面提升,聽覺也靈敏許多。
不疑有它,立即拽了邊上的馬,策馬狂奔。
房判傻眼,她怎么說跑就跑!
房判正四處找馬,李司一躍而起,直接跳到竇璇璣身后。
竇璇璣:“你!”
李司心道,原來你這般看重沈逆,我這排名還得往后排。
李司環住她的腰道:“我隨你同去!”
竇璇璣被她從后方抱著,臉龐有些熱意,但李司的確是個好幫手,眼下兩人同乘,不想李司墜馬,也只能勉為其難維持這樣的姿勢了。
被落在遠處的房判:……
竇璇璣回頭對房判道:“這是我的私事,你先回去!”
房判在風中凌亂了一會兒,找了一圈找不到可用的馬,默默打開租賃馬車的軟件,跟去靖安侯府。
藏在暗中的賀蘭濯指尖從顳颥上撤開。
看來這麗景門的隊正關心則亂,并沒懷疑侯府的喊殺聲是催眠。
其實賀蘭濯也不算催眠竇璇璣,只是將遠處的危機傳入她耳朵里罷了。
賀蘭濯不再坐馬車,目標太大,踩上飛輪,一蹬,飛輪載著她安靜地低空飛向靖安侯府.
【您的妻子邊燼申請身體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沈逆用最后的一點精力選了“是”。
生死關頭竟忘了連理模塊的重要功能。
若出現危機或無法解決的難題,伴侶可以在保持清醒的狀態下,以自己的意識力托管對方的身體。
雖然時限只有一炷香的時間,但也足夠了。
只要托管給邊燼,邊燼就能通過她的視野確定她的位置。
這處銷金窟格外有名,即便是向來對這等地方嗤之以鼻的師姐,肯定也知曉它。
身體托管出去,沈逆就會失去意識。
在生死一線失去主導,將身體交付出去,需要極大的膽量。
沈逆完全沒猶豫,立即答應。
她這條命本來就是師姐撿回來的,師姐若要,隨時還回去都行。
更何況,這世間還有比邊燼更可靠的人嗎?
沈逆安心里閉上眼睛,等待著邊燼接管她。
意識一斷。
不到半息,邊燼睜開了沈逆的眼睛。
無臉女就在眼前!
以邊燼的意識接管沈逆的身體,反應能力也與邊燼一般超群。
在無臉女撲過來的一瞬間,沒有任何武器在手邊,邊燼靈巧地躲開后,察覺到了破綻,本能地一拳砸向無臉女臉上。
一拳過去,無事發生。
連無臉女都怔了一下,不明白拳頭這么軟,居然還敢出手。
邊燼急忙躲過無臉女的反擊,在地上艱難地滾翻之后才知道,不是無事發生,無臉女沒事,她有事。
手好痛。
不僅手痛,渾身都痛,躲兩下腿軟,軟著軟著又開始吐血。
邊燼:……
沈逆受了些傷,不足以致命,可沈逆的身子已經堅持不住。
體質太弱,需要加強訓練。
邊燼盡量躲閃,眼下不能硬拼,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無法和無臉女正面交鋒。
繞著無臉女轉圈,僥幸躲過她的進攻。
沈逆的戒棍藏在何處?沒有武器太危險。
邊燼一邊躲一邊探索。
好像是這兒!
邊燼摸到她后腰的一處類似工具箱的事物。
無臉女被不滅的烈火灼得發狂,動作也變快了,轉身間殺到邊燼面前。
邊燼從工具箱里抽出一樣事物,狠狠打向無臉女。
結果。
她打向無臉女的是個保鮮功能極好的保鮮袋。
保鮮袋砸在無臉女身上直接破損,撒了一地的油炸地豆。
無臉女:?
邊燼:……
砍出去一把花,彈出來一碟桂花糕,噴滿頭的螺絲釘……
銷金窟儼然變成了垃圾場。
邊燼腦子嗡嗡響。
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身上藏?
而且總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弄得她防不勝防。
無臉女的巨斧當頭劈下,若是邊燼本人一定徒手接住,可沈逆的身體不能這么做。
往一側翻滾躲避,邊燼想站起身,沈逆的身子已經徹底沒力氣了,腳下打滑,單膝跪在地上。
無臉女嗅到了時機,巨斧擰成兩把砍刀,撲殺上來的同時,砍刀從左右兩側交錯往沈逆身上切。
邊燼沒躲。
因為已經不需要躲了。
邊燼本人從身后破窗而入,一腳蹬飛無臉女。
……
不知過了多久,長得好像睡了一夜好覺,沈逆意識再次回歸時,發現自己身子在輕微地晃蕩。
一絲黑發和火星子從她眼前飄過,燒斷了一截青絲。
那是邊燼的長發。
“師姐?”
沈逆正被邊燼抱在懷中。
果然如她所想,邊燼操控她的身體,不僅保下她一命,還爭取到趕來的時間!
可是為什么……身子好像更痛了。
邊燼雙臂緊緊抱著沈逆,無臉女的亂體擰成鞭子,帶著火焰呼嘯著往邊燼身上抽。
沈逆心頭發緊。
邊燼雙手被她占著,要如何應付無臉女?
邊燼帶著她蹬向身側的墻,高高躍起,躲過鞭子的同時沖向無臉女,膝蓋重重磕在無臉女臉上。
無臉女擦著地面撞碎了整面墻,跌進隔壁屋內,火星四溢。
無臉女剛要從一堆碎磚爛木中站起來,邊燼依舊抱著沈逆長腿橫掃,再次將她掃飛。
無臉女像顆炮彈,打碎銷金窟骯臟的琉璃墻,飛入滿是荒草的院內。
邊燼完全不想給無臉女任何喘息的機會,緊抱著沈逆追到院中。
邊燼半個字未說,沒有一點想要把沈逆放下來的意思。
她的懷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讓出雙手,只有兩條腿對戰,依舊打得感染了黑魔方的無臉女毫無還手之力。
當然,此時的無臉女已經被沈逆放的那把火灼得氣力砍半。
院內干枯的荒草著了一點火便爭先恐后燃成一大片。
火光太盛,還沒看到無臉女,只見三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火焰中心飛射,刺向邊燼和沈逆。
那是亂體擰出來的暗器!
暗器刺來的速度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邊燼迎面追來的速度更快。
終于趕到的第五闕看到這幕,大喊道:“危險!”
疾霆流光間,邊燼抱著沈逆飛速旋身,兩道鋒利的暗器從邊燼后背擦過,擦出一片血霧。
另一道刺向沈逆的,被邊燼用嘴咬住。
與此同時,邊燼借著扭身的力道一腳狠狠跺向火光中心。
火色轟然四散,無臉女的心口被邊燼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