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061章

    蕭窈這日過得大體還算舒心。許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 陽羨士族待她縱然不算十分?親近,卻?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氣氛融洽。

    她在宴上與盧茜同席, 相談甚歡, 還約定了過些時日一同去山林間射獵。

    直到晚些時候離開, 與長?公主同車,這才提起遇著阮氏之事。

    她不知不覺中飲的酒多了些, 伏在迎枕上, 小聲問道:“姑母, 我這般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怎會?”蕭斐神色自若, 嗤笑道, “盧四算什么??色厲內(nèi)荏的東西, 不過是因著同宗同源受盧樵提攜。連親自來問我都不敢, 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叫自家夫人問到你?面前!無非是打量你?年紀輕、面皮薄, 興許就松口了。”

    蕭窈摸著臉頰,吸了口氣:“姑母是說我臉皮厚嗎?”

    “小醉鬼, ”蕭斐哭笑不得,在她額上點了下,“你?只管安心回去歇息,不必多想?,自有我在。”

    見?她臉頰緋紅, 又自語道:“今后還是當(dāng)令人看著, 不準你?肆意飲酒。”

    蕭窈不情?不愿搖頭,卻?因今日梳著高髻, 愈發(fā)頭暈, 這才偃旗息鼓。

    及至回到別院,翠微一見?便?忍不住嘆氣。令人服侍蕭窈寬衣歇息, 自己則輕車熟路去了廚房,煮醒酒湯。

    蕭窈嗅著身上沾染的酒氣,自己也?嫌棄起來,向?青禾道:“我要?沐浴。”

    此?處本就有湯泉,便?宜行?事。

    婢女們扶她到湯泉池,褪了繁復(fù)的衣裳,換了鮫紗織就的浴衣。不會被水浸透,柔順舒適。

    蕭窈坐在池邊,自顧自地拆了發(fā)髻,青絲如瀑散下,遮去纖細的身形。

    青禾捧著換下的衣物,才出門,卻?撞見?亭云。

    “你?怎么?來了?”她對?亭云頗有好感,并未斥責(zé),只輕聲提醒道,“公主在里間歇息,不喜旁人打擾。”

    亭云放低了聲音:“小人學(xué)過些按摩穴道的技巧,能幫酒醉之人緩解頭疼的病癥,使其安心入睡,醒來也?不會難受。”

    青禾聽?出他的意思,一時有些猶豫。

    “若公主不喜,我便?立時退出,絕不停留。”亭云目光懇切,哀求道,“公主有恩于我,無以為報,只能在這些微末的事情?上稍作償還,還望青禾姐姐通融……”

    青禾被他看得心軟,垂首想?了想?:“我隨你?去,只準隔著屏風(fēng)問一句。”

    亭云一笑:“好。”

    湯泉池中熱氣繚繞,隔著寬闊的絲絹屏風(fēng),只能影影綽綽看清伏在池邊歇息的身形,似是已然睡去。

    亭云望向?蕭窈的方向?,聲音低柔:“公主若是酒醉不適,小人有法子為您按摩疏解。”

    蕭窈昏昏欲睡,反應(yīng)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是誰的聲音。并未細想?他說了什么?,只含糊道:“你?放心……”

    她還當(dāng)亭云是惦記著自己會不會將他交還給盧家。只是困得厲害,沒心思細講白日之事,只一句話敷衍了。

    青禾莫名?其妙,亭云卻?明白過來,笑得情?真意切。

    人心總是得寸進尺。

    亭云從前只盼著有人能將他將盧椿手中救出去,不要?再受其搓磨,生不如死;如今得償所愿,他卻?又希望公主能夠帶自己離開,而不是將他留在這處山間別院。

    “青禾姐姐,你?看,公主并不厭惡我。容我進去伺候,可好?”

    被他這樣專注地哀求,青禾幾乎就要?同意,只是心頭那根弦猶自繃著,令她輕易不敢點頭。

    正猶豫時,卻?聽?外?間傳來婢女們低聲驚呼。

    有人踏過門檻,腳步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在空蕩蕩的殿中回響。

    青禾大為詫異,循聲望去,看清來人是誰后,臉色煞白。

    亭云不明所以,想?出聲阻攔,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自問也?算見?過許多士族郎君,其中不乏美名?遠揚之輩,但卻?從未有哪個人能同眼前這位媲美。

    眼前之人一身墨色衣衫,肌骨如玉髓,清雋俊秀的面容又如冬雪,透著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最令人自慚形穢的,還是他身上那股清貴的氣質(zhì)。

    淡淡一眼掃過來,亭云已下意識后退兩步,幾乎抵在了身后的屏風(fēng)上,聲音微微發(fā)顫:“你?、你?是何人,敢擅闖……”

    崔循的目光從青禾身上略過,落在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上,微微皺眉,冷聲道:“滾出去。”

    亭云錯愕,下意識看向?青禾。

    青禾方才再三阻攔,不肯令他越過屏風(fēng),可如今對著這位黑衣公子,卻?愣是一句話都沒敢說,活像像是淋了雨的鵪鶉。

    她一副東窗事發(fā)、大難臨頭的神情?,低聲念叨著“完了”,拽他出門-

    浴室之中水汽彌漫,隱隱混著甜膩的酒氣。

    蕭窈趴在池邊,枕著小臂,被水汽洇濕的額發(fā)黏在臉側(cè),纖長?的眼睫如棲息的蝶翼,睡得香甜。

    鮫綃制成的衣裙微微浮起,像是朵盛開在水面的蓮花。

    自越過屏風(fēng),崔循的目光便?好似黏在她身上,一寸寸看過,始終未曾移開。

    她在陽羨的日子應(yīng)當(dāng)過得很好。

    眉眼舒展,全無半分?愁緒,臉頰仿佛都多了些肉,看起來軟綿綿的,令人想?要?捏上一把。

    她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十天?半月也?不見?得會想?他一回。

    那句“難以割愛”言猶在耳。是遠在陽羨這些時日發(fā)生了什么?,令她對?一賤奴這般愛重?

    他緩步走近,矮下身,攏起蕭窈搭載池邊的手,逐漸收緊。

    蕭窈吃痛,纖細的眉微微皺起,卻?并未睜開眼,只含糊抱怨:“青禾……”

    崔循定定地看著她,心中竟有一絲慶幸。他無法深想?,若蕭窈脫口而出喚的是那賤奴的名?字,自己會做些什么?。

    他攥著蕭窈纖細的手,目光落在染著蔻丹的指尖,喉結(jié)微動,心中不斷翻涌的欲、念促使他低下頭,細細親吻著她的指尖。

    蕭窈初時并未覺出不對?,只覺指尖酥癢,似有濡濕的觸感傳來。直到覺出細微的疼痛,才掙扎著睜開眼,看過去。

    是夢嗎?她不大能分?辨清楚。

    畢竟她在陽羨的溫泉別院,而崔循,應(yīng)

    該在百里外?的建鄴才對?。又怎么?毫無預(yù)兆地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樣看著她?

    像是山林間兇獸進食前的目光,要?將獵物吃干抹凈。

    她咬了口下唇,疼得倒抽涼氣。

    崔循啞聲喚她:“蕭窈。”

    蕭窈徹底清醒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

    “在此?處見?到我,就這么?驚訝嗎?”崔循緩聲問,“還是不愿見?我?”

    表面再怎么?平靜,也?掩飾不了暗流涌動。

    蕭窈本能地覺出危險,想?要?離池邊遠些,只是才稍一動彈,就被崔循攥著手腕留了下來。

    池水蕩漾,拉扯間,浴衣衣領(lǐng)被扯開些,露出胸前一片白膩惹眼的肌膚。

    崔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眸黯淡。

    蕭窈連忙攏了攏衣襟,掌心按在心口,只覺心跳快得猶如擂鼓。她勉強拼湊出些許理智,軟聲道:“讓青禾來,我換了衣裳,再同你?好好說話……”

    其實該答應(yīng)的。

    崔循對?她的情?|欲由來以久,風(fēng)荷宴那夜她那樣主動熱切,都未曾做到最后。他古板、重儀式,怕傷了她,也?怕萬一有孕,成親難免倉促,令她受委屈。

    饒是如今,這一想?法也?未曾改變。

    只是隱秘的怒火與欲、念交織,唯有做些什么?,才能稍稍緩解。

    攥在她腕上的手沿著光滑柔膩的小臂攀爬,在蕭窈錯愕與驚慌的目光中,落在肋下,稍一用力,將她整個人從池中撈了上來。

    蕭窈跌坐在崔循懷中,身上的水立時洇濕了他的衣物,整個人無處遁逃。

    到底是秋日,驟然離了湯泉,總是冷的。

    若有婢女們在側(cè),早一擁上前,替她褪下浴衣,擦拭干凈身上沾染的水,換上舒適棉軟的衣物。

    崔循此?時顯然顧不得這些。修長?有力的手落在她背上,沿著脊骨輕輕撫摸,似是安撫。

    蕭窈的情?緒卻?未曾有任何緩解,反倒愈發(fā)緊張,身體好似一根繃緊的琴弦,被他輕攏慢捻,顫抖不休。

    她眼尾泛紅,小聲道:“你?要?怎樣?”

    就算沒有銅鏡在側(cè),蕭窈也?能覺察到自己如今有多狼狽,愈發(fā)不能理解,他為何做著這樣的事,看起來還能如此?正經(jīng)。

    崔循垂眼看她:“有些話想?要?問你?。”

    蕭窈通身上下只一件單薄的浴衣,拉扯間系帶幾近散開,衣襟松松垮垮,若不是一手緊緊攥著,此?時怕是早已遮不住什么?。

    她跪坐在崔循身上,又硬又硌,難受得要?命。

    這種情?形之下,崔循竟還能一板一眼地說有話問她。

    蕭窈幾欲翻臉。但審時度勢,眼下這情?況自己占盡下風(fēng),還是本能地忍了下來,只抱怨道:“一定要?這樣問嗎……”

    從前的崔循可是她離得近些,舉止稍稍出格些,都要?被提醒“自重”的。

    “眼下若是容你?離開,”崔循將她黏在臉頰的碎發(fā)攏至耳后,不疾不徐問,“蕭窈,你?還肯再見?我嗎?”

    蕭窈咳了聲,側(cè)臉避開崔循的視線。

    她設(shè)身處地想?了想?,誠然不可能這輩子都避著他,但至少十天?半月間,應(yīng)當(dāng)都是要?躲著的。

    冰涼的指尖在泛紅發(fā)熱的臉頰流連。

    蕭窈掙也?掙不開,終于還是破罐子破摔認命道:“你?問就是。”

    她想?的是“早死早超生”,崔循卻?不肯令她如愿。貼得愈近,嗅著她身上涌動的幽香與殘存的酒氣,低聲道:“你?飲了多少酒?”

    蕭窈身形僵硬,聲音亦生硬:“……沒多少。”

    “撒謊。”崔循言簡意賅,覆在她背上的手沿著脊骨下移,停在尾椎骨處,不輕不重地拍了下。

    他有意控制力道,并不重。

    蕭窈卻?還是呆呆地愣了許久。她長?這么?大,被罰抄過書、打過手心,甚至罰跪過,但從沒哪個人這樣待她。

    反應(yīng)過來后,杏眼瞪得圓圓的,臉頰通紅,羞憤炸毛道:“你?……”

    只是才一開口,就被崔循打斷:“你?離開盧家時,不是已經(jīng)醉得須得婢女?dāng)v扶?”

    蕭窈茫然地“啊”了聲,下意識道:“你?也?在盧家筵席上?”

    自見?面起,她還沒來得及問崔循為何會來陽羨。而今忽而意識到,盧茜想?要?帶她往長?兄山房去卻?被仆役阻攔時,所提及的那位“貴客”興許就是崔循。

    但這點震驚并不足以令她忽略所有,緩過神又道:“我便?是醉酒又如何?此?處是陽羨不是學(xué)宮,你?還要?搬出什么?規(guī)矩來壓我、罰我抄經(jīng)不成?”

    她既羞又惱,便?沒顧得上服軟裝乖,語氣很不好。

    崔循由著她質(zhì)問發(fā)泄,并不爭辯,提起鋪散的裙擺,握住了光潔纖細的小腿。

    蕭窈立時啞住了。

    只覺似是有冰涼的蛇纏上腿肚,緩緩爬行?。她下意識想?要?并攏雙腿,卻?因被崔循膝骨卡在其間,沒能成。

    修長?有力的手終于停下,指腹覆著的薄繭輕輕碾過細嫩的腿肉。雖被鮫綃遮蔽著,看不真切,但嬌嫩的肌膚必然是紅了一片。

    崔循垂眼看她:“怎么?不說話了?”

    此?處不是密閉的馬車,也?不是漆黑一片的船艙。尚未入夜,夕陽西下,隔著緊閉的窗牖依稀可見?橘色霞光。

    蕭窈實在無法如崔循這般神色自若,瞪了他一眼。

    待她安靜下來,崔循語焉不詳?shù)溃骸拔曳讲艁頃r,見?一仆役在外?,是誰?”

    蕭窈暗暗翻了個白眼,知道崔循怕是老毛病發(fā)作,卻?又不想?令他輕易如愿,只道:“別院有許多伺候的仆役,你?問哪個?”

    “蕭窈。”崔循瞇了瞇眼,帶著些威脅的意味。

    蕭窈沒好氣道:“他叫亭云。是前些時日我從震澤湖中撈出來的,見?他可憐,無依無靠,便?留在別院伺候。”

    崔循道:“是留在別院伺候,還是留在你?身邊伺候?”

    蕭窈一早就知道他見?著亭云八成要?亂吃飛醋,卻?還是覺著不可理喻:“叫他做些修剪花木的雜活罷了。”

    “那你?該罰他。”崔循吻著她通紅的耳垂,冷聲道,“他方才在屏風(fēng)外?,有僭越之心……”

    蕭窈無語:“你?現(xiàn)在這般,才叫僭越。”

    “你?我之間,豈是他能相提并論的?”

    蕭窈看不見?崔循的神情?,卻?能覺出話音中的冷意,“他若敢這般碰你?,便?是要?了他的命,也?不為過。”

    蕭窈皺了皺眉。

    她知道以崔循的出身與手腕,想?要?亭云的命便?如碾死一只蟲蟻般輕而易舉,卻?依舊不喜歡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

    崔循端詳著她的反應(yīng):“你?當(dāng)真‘難以割愛’嗎?”

    聽?著他著意加重聲音強調(diào)的詞,蕭窈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醋意從何而來,辯解道:“我不過隨意搪塞阮氏,令她不要?糾纏不休罷了!你?怎么?偷聽?旁人說話!”

    崔循:“當(dāng)真?”

    蕭窈白了他一眼:“不信就算了……”

    □*□

    如玉般精雕細琢、骨節(jié)分?明的手覆在腿心,崔循聲音喑啞,問她:“蕭窈,分?別這么?久,你?對?我就不曾有過半分?思念嗎?”

    蕭窈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伏在他肩上,死死地咬著唇,才將破碎的喘息咽下。

    崔循實在是個學(xué)什么?都很快的聰明人。

    風(fēng)荷宴那夜為她紓解藥性,初時生澀,到后來卻?已經(jīng)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甚至比她自己都要?熟稔。

    蕭窈掐著他的肩,奈何通身發(fā)軟,手上也?沒什么?力氣。

    崔循并沒將這點輕微的疼痛放在眼里,托著柔軟的身體,令她坐得愈近。指尖未停,目光一寸不移地落在她臉上,細細端詳著她的反應(yīng)。

    蕭窈只覺自己仿佛成了一團棉花,被他揉圓搓扁;又如同一片云,輕飄飄的。

    原本攏著衣襟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松開,系帶雖還險伶伶地系著,但衣領(lǐng)已然松松垮垮,露出纖細的鎖骨、單薄圓潤的肩頭,以及大片肌膚。

    因情?、動的緣故,原本如細瓷般瑩白的肌膚似是上了層粉釉,如春日桃花。

    崔循喉結(jié)滾動,只覺唇干舌燥,垂首親吻她。饒是如此?,卻?還要?分?神問:

    “我令人送的信,可看過了?為何不回?”

    蕭窈已然有些恍惚,點點頭,并沒開口。

    崔循又道:“明日隨我回建鄴。”

    他打著公務(wù)的名?頭來陽羨,不能耽擱太久,也?不放心由她獨自留下。

    □*□

    崔循嘆了口氣,依舊如先前那般摩挲著,低聲哄問:“陽羨當(dāng)真這樣好嗎?令你?樂不思蜀的,究竟是此?處的景物,還是哪個人?”

    “我,”蕭窈艱難地喘了口氣,同他解釋,“我應(yīng)了盧娘子的邀約,過些時日自會回去。”

    崔循微微頷首,卻?并未就此?作罷:“你?既能將與我的約定置之不理,如何不能爽她的約?”

    蕭窈依舊搖頭。

    她眼尾緋紅,呼吸愈發(fā)急促,身體如緊繃的琴弦,顫抖著,終于還是撐不住,在他指下斷裂。

    通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干,又猶如溺水,喘氣都顯得分?外?艱難。

    崔循吻她唇角,低聲問:“舒服嗎?”

    蕭窈臉燙得厲害。

    她清醒地體會到了話本上所描述的滋味,無法否認,卻?依舊想?一頭栽進湯泉池中,不再看崔循一眼。

    崔循卻?不肯松開,順毛似的,輕輕撫摸著她散下的長?發(fā)。

    被快、感沖刷過的身體提不起一絲力氣,蕭窈將臉埋在崔循肩頭,緩了許久,直到心跳與脈搏漸漸緩和下來,在他脖頸咬了一口。

    蕭窈自問用的力氣不算小,崔循卻?對?此?毫無反應(yīng),又似乎是極輕地笑了聲。

    他攏了她無力垂下的手,耐心十足地引著,啞聲道:“幫我。”

    蕭窈好不容易褪熱的臉頰霎時又紅了。

    兩人貼得這樣近,她早就留意到崔循身體的異樣,只是一直刻意忽略。而今指尖觸及,依舊下意識想?要?逃開,卻?沒能成。

    “蕭窈,蕭窈……”

    崔循的聲音已經(jīng)被濃重的情?、欲浸染,低沉、喑啞。他用這樣的聲音反復(fù)念著她名?字,隨著溫?zé)岬暮粑鬟^耳側(cè),令她頭皮發(fā)麻,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發(fā)顫。

    蕭窈初時是覺著新奇的。

    因為這種事情?就像輕而易舉地將崔循操縱于股掌之中,看著他從隱忍難耐到逐漸淪陷,再不復(fù)平日的如霜似雪的模樣。

    但她耐性本就一般。

    時候久了,本就沒什么?力氣的手逐漸泛酸,便?不免有些厭煩。若非被崔循攏著,只怕就要?撂開了。

    百無聊賴間,眼皮悄悄抬起,瞥了眼,又立即緊緊閉上。

    ……有些嚇人。

    甚至可以說有點丑。與崔循清雋的相貌格格不入。叫人難以想?象,這是生在他身上的物什。

    再一想?話本上所描述的種種,蕭窈面色微白,掙扎著想?要?抽回手。

    “蕭窈。”崔循攥得愈緊,不容她退縮,原本清清冷冷的聲音此?時已經(jīng)啞得判若兩人,稍顯急切地催促,“喚我。”

    蕭窈愣了愣,小聲道:“崔循?”

    崔循貼近了親吻她:“喚我的字。”

    他每次一板一眼地叫她,如今倒是要?她親昵。蕭窈雖不明所以,卻?沒心思細究,只想?快些打發(fā)了歇息,便?斷斷續(xù)續(xù)道:“琢玉,琢玉。”

    不多時,異樣的氣味蔓延開。

    掌心一片濡濕,小臂上應(yīng)當(dāng)應(yīng)該也?沾染許多,黏膩,有些惱人。

    蕭窈怔怔地僵了片刻,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磨了磨牙:“……我要?沐浴。”

    第062章

    待到?再次沐浴過, 換了衣裳時,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

    蕭窈坐在繡榻錦被上,擦拭過的長發(fā)泛著些許潮氣, 攏在肩側(cè)。燭火微微搖晃, 映出她不大高興的神色。

    皙白的手指叩了叩憑幾, 話音里也透著十足的不情?愿:“才喝了醒酒湯,為何還要喝姜湯?”

    要她來說, 醒酒湯都大可?不必。

    那么?一番折騰下來, 醉意早就一點不剩, 清醒得?很, 只是看在翠微熬了許久的份上才沒回絕。

    崔循接過青禾手中的白瓷小碗, 從?容地看了眼, 如支使自家仆役一般自然地示意她退下。

    青禾走了兩步才意識到?不妥, 回頭看向自家公主, 滿臉心虛。

    蕭窈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她一眼:“……去?吧。”

    青禾訕訕離開,房中只剩他二人。

    崔循近前, 將姜湯放至她手邊,在憑幾另一側(cè)落座:“為免風(fēng)寒,還是喝些為好。”

    這姜湯一看就知道是崔循的吩咐。

    蕭窈磨牙,似笑非笑道:“我為何會風(fēng)寒?”

    崔循低低咳了聲:“是我失儀。”

    他已然換了衣裳,是素白的錦袍, 通身上下未曾佩戴任何玉石飾物。清水芙蓉, 乍一看倒好似布衣出身的寒門子弟。

    肌骨如白玉,長發(fā)如墨。

    通身黑白兩色, 唯有眼尾依稀泛紅, 猶帶三分饜足。

    蕭窈多看了兩眼。

    眼見崔循大有她不喝便不離開的意思,這才終于捧起?碗, 輕輕吹散熱汽。只是嗅到?氣味,卻又忍不住皺眉,臉上寫滿了嫌棄。

    她這般模樣?看起?來極為嬌氣。

    崔循素來不喜太過嬌氣的小輩,族中再怎么?嬌生慣養(yǎng)的子弟,到?他面前也都會有所收斂,端出一副懂事模樣?。

    可?眼下見她如此,卻只覺心軟得?一塌糊涂。

    蕭窈硬著頭皮喝了半碗,便撂在一旁不肯再喝,含著粒蜜棗算賬。她梳理了來龍去?脈,譴責(zé)道:“你只是在盧家筵席上,聽?了我與人爭辯時的幾句閑話,便要過來不依不饒……”

    崔循糾正:“你那時說的是,難以割愛。”

    蕭窈一聽?到?這幾個字就隱隱頭疼,只得?再次解釋:“我只是想搪塞阮氏。”

    阮氏與盧椿會不會信她這說辭恐怕還得?另說,但崔循仿佛是真信了。蕭窈坐直了些:“難不成?,你當(dāng)真以為我看中了亭云,留他在身邊侍奉?”

    若非如此,實在解釋不了崔循為何失態(tài)至此。

    崔循避而不答,只道:“我來時見他在外,恐怕確有想來自薦枕席之意。”

    蕭窈對此將信將疑。

    倒不是十分信得?過亭云品行,只是眼前這位實在挑剔,但凡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郎君總免不了要被醋一番。

    因而這話便顯得?沒那么?可?靠。

    她撥弄著額邊垂下的散發(fā),隨口道:“所以你便搶先?一步自薦枕席來了?”

    崔循微微皺眉。似是不喜她用這樣?輕佻的態(tài)度,將他與一仆役相提并論。

    蕭窈與他對視片刻,小聲嘀咕了句“假正經(jīng)”,便也不再提此事。她隔窗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又問:“你此番來陽羨,是與盧氏有何往來?何時返程?”

    “不,”崔循目光落在她身上,“我為你來。”

    蕭窈噎住了。

    她原以為崔循是有正事來陽羨,只是在盧家聽?了那幾句,這才來此與她算賬。卻不料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為此事來的。

    ……難怪一副忍了許久,忍無可?忍的架勢。

    “你不是應(yīng)當(dāng)有許多正事要做嗎?”蕭窈氣虛。她原本拖著遲遲不回,是想著相隔兩地,崔循那么?多事情?脫不開身,也不能如何。

    “是。”崔循頷首,溫聲道,“我無法在此停留太久。蕭窈,你該令她們收拾行李了。”

    蕭窈抗拒:“我與盧娘子有約。”

    早些時候在湯泉池,她就已經(jīng)同崔循提過此事,但他那時態(tài)度強硬,要她毀約。而今興許是情?緒緩和,倒并未如此蠻不講理,只是看著她嘆了口氣。

    蕭窈乖覺,放軟了聲音同他撒嬌:“橫豎也不差這幾日。你先?回建鄴,我晚幾日再回,又有什么?妨礙?”

    “我若就此離去?,你當(dāng)真不會再被什么?走投無路的樂師,又或是旁的哪家投緣的女?郎絆住腳步?”

    崔循曾同自家三叔父提過,說蕭窈“心性不定”。

    兩人之間未曾定親,更不曾成?親,若由著她的性子,不加約束,恐怕自己也不知會到?何種地步。

    蕭窈心中雖覺著這話簡直莫

    名其妙,一時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只好舉了一只手做發(fā)誓狀:“我保證。”

    崔循壓下她那只纖細的手,皺眉道:“誓言豈能如此隨意?”

    “……誰讓你不信我。”

    崔循像是終于拗不過她,松口道:“待你與盧娘子出游,便該回去?,不得?拖延。”

    蕭窈得?償所愿,生恐他反悔改口,立時笑道:“那就一言為定。”

    說話間更漏滴答,天色愈晚。

    外間傳來翠微的輕聲提醒:“時辰不早,公主該歇息了。”

    這是隱晦的逐客令。崔循會意,沒再多說什么?,起?身告辭。

    蕭窈也并沒有要留他的意思。畢竟以崔循的身份,想要尋個落腳地并不難,除卻盧氏,這陽羨大半士族應(yīng)當(dāng)都心甘情?愿掃榻相迎。

    待他離去?后,先?前猶如避貓鼠一樣?的青禾才終于挪了進來。

    蕭窈咬了口蜜餞,疑惑道:“他又不能吃了你,怎么?就嚇成?這般模樣??”

    青禾時常跟在蕭窈身邊,其實沒少見這位高高在上的崔少卿。

    她只覺著這位少卿大人冷冰冰的,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透著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叫人不由自主敬而遠之。可?先?前在湯泉殿外,崔循的神色實在有些嚇人。

    尤其是他落在亭云身上的目光,回想起?來,總是心有余悸。

    青禾在榻邊坐了,同蕭窈講了先?前的情?形,唏噓道:“我看著,少卿那時是真要吃了亭云……”

    真正被“吃干抹凈”的蕭窈無話可?說,只好問:“亭云呢?”

    青禾道:“他也被嚇到?了,還曾小心翼翼地同我打聽?崔少卿的來歷。我并沒透露,只叫他先?回去?歇息了。”

    蕭窈點點頭,掩唇打了個哈欠,便沒再問下去?。

    她覷著崔循離開時的狀態(tài),便知曉不會再有什么?麻煩,扶著憑幾起?身,懶懶道:“安置吧。”-

    崔循去?溫泉別院時,并沒忘令人依著禮數(shù),給陽羨長公主下了拜帖。

    蕭斐收到?拜帖時大為詫異。

    因崔循并不是那等無所事事的紈绔,沒有游山玩水的閑暇功夫。他這些年?離開建鄴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一旦出遠門,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才對。

    緊接著,她就又意識到?,崔循應(yīng)當(dāng)是為蕭窈而來。

    “據(jù)別院仆役所言,崔少卿行色匆匆,看起?來似是……”知徽斟酌著措辭,謹慎道,“不大高興。”

    蕭斐心中猜了個大不離,知道此事跟自己沒什么?干系,并沒急著過去?摻和,只令人看著別院動?向,以防萬一有什么?意外。

    知徽立時吩咐下去?。

    蕭斐坐直的身體又倚回藤椅,漫不經(jīng)心地聽?琴。

    她是第二日晨起?,才得?知崔循昨夜何時離開的別院。

    “別院消息傳來時,您已經(jīng)安歇,奴才想著并非十分要緊之事,便未曾打擾。”屈黎解釋過,又道,“也遣人去?盧家問過。說是崔少卿昨日方才抵達陽羨,為公務(wù)而來。”

    蕭斐看過妝奩中的釵環(huán),輕嗤了聲:“這話也就騙騙傻子了。”

    且不說陽羨素來風(fēng)平浪靜,便是有什么?要緊事須得?當(dāng)面商議,也只有盧家人去?建鄴見崔循的道理,哪里用得?著他親自過來?

    屈黎便笑道:“兩位長公子相識多年?,想是交情?匪淺。”

    她挑中了支金絲纏鳳釵,目光多停留片刻,梳頭的婢女?已會意,取出簪上。

    蕭斐看著銅鏡,忽而嘆了口氣:“也無怪圣上為難。窈窈的親事,確實是個燙手山芋了。”

    她其實沒怎么?與崔循打過交道。

    因年?歲差了不少,她在建鄴時,崔循雖已是同輩中佼佼者,但也僅限于此。旁人提起?他,說的是崔氏那位小公子姿容如何出眾、文才如何驚艷,在她看來與那世家那些個“芝蘭玉樹”沒什么?分別。

    崔循真正嶄露頭角,再度撐起?崔氏時,蕭斐已遠在陽羨,時不時會聽?到?這位的事跡。傳言難免會有失真之處。但只需看如今崔氏勢力?如何,就知道崔循絕非好拿捏的人。

    他這樣?的人,對什么?越是上心,就越是勢在必得?。

    屈黎揣度著問:“圣上是對少卿有何不滿?”

    “談不上不滿,他只是不希望窈窈為了換取利益嫁入崔氏罷了。”蕭斐將這位庶兄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一時又有些感慨,“他這樣?堪稱迂腐守舊的人,能這樣?想,倒也是一片慈父之心了。”

    屈黎知她話語中的悵然從?何而來,低聲道:“此心一如先?帝。”

    “窈窈的處境較我當(dāng)年?,恐怕難上許多……”蕭斐抿了唇脂,正欲開口,卻有婢女?前來通傳。

    “崔少卿登門拜訪。”

    按常理來說,這時辰登門并沒什么?問題。

    只是離了建鄴后,蕭斐的日子從?來過得?懶散,并不會如當(dāng)年?那般早早起?身。畢竟用不著給誰問安立規(guī)矩,也沒那么?多往來庶務(wù)要過問。

    以致眼下還沒用朝食,崔循便來了。

    蕭斐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奉茶,請他去?花廳等候。”

    她并沒打算委屈自己,空著肚子待客。一來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緊要的事情?,二來,也是有意晾著,想看看崔循的反應(yīng)。

    第063章

    知羽在長公主?身?側(cè)侍奉多年, 從禁庭到陽羨,見過不知多少姿容出眾、風(fēng)流蘊藉的士族子弟,自問也算見多識廣。

    饒是如此, 在見到這位崔氏的長公子時, 依舊不免贊嘆。

    他形表樣貌、風(fēng)姿儀態(tài)正如傳聞中所言那般無?可挑剔, 淵渟岳峙。

    既并不似有?些輕狂的士人?那般,趾高?氣昂, 幾乎要將輕慢寫在臉上;也不會如那些有?意討好的客人?, 諂媚奉承, 總想著打探些什么。

    如巋然不動的山, 又或是深不見底的湖, 難以觸動, 不可企及。

    以崔循今日地位, 幾乎無?人?能令他等上這樣漫長的時候, 從踏入花廳到長公主?露面,近乎半個時辰。

    但他臉上并無?半分不耐煩, 平靜起?身?問候。

    蕭斐見過崔循數(shù)次,卻?從未如眼下這般仔仔細細地審視過對?方?。她在主?位落座,不疾不徐道:“多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崔循由著她打量,神色自若道:“倉促造訪, 是我多有?冒昧。”

    “實是令我始料未及。”蕭斐輕笑了聲, 開門見山道,“不知少卿今日來我這里, 所為何事?”

    崔循道:“我此番來陽羨, 既為公務(wù),也為公主?。長公主?是她尤為敬重的長輩, 于情于理,自當(dāng)拜會。”

    他并不避嫌,輕描淡寫地挑明自己與蕭窈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仿佛確認了,蕭窈會將兩人?之?間的事情說與她聽。

    蕭斐忽而明白?了他真正的來意,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少卿是怨我留了窈窈太久,特地登門要人?來了。”

    崔循垂眼:“豈敢。”

    “那若是我不肯放她回建鄴,就要她長長久久留在陽羨,與我作?伴呢?”蕭斐煞有?介事,語氣聽起?來不似玩笑。

    崔循情知這是試探,眉心?卻?還是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下。思忖片刻,緩緩道:“圣上并非宣帝,公主?與您亦有?不同。”

    蕭斐心?知肚明,自己能有?如今自在的日子,是諸多緣由促成的。有?宣帝在時的一番苦心?安排,有?駐守陽羨多年的盧氏一族,亦有?母族背后的裴氏為底氣……

    可蕭窈并沒這些。

    更遑論,她還招惹了崔循這個麻煩。

    若一早料到會到今日這般境地,早前年節(jié),她興許并不會向蕭窈挑破崔循那點幽微而隱秘的心?思。

    可偏偏陰差陽錯,覆水難收。

    重光帝親筆所書的信上,言辭懇切,托她幫著參詳蕭窈的親事。說是父女之?間感情再怎么深厚,依舊有?許多話不便問起?,蕭窈母親、長姐皆已不在,只好勞她費心?。

    蕭斐記在心?上,這些時日也曾明里暗里試探過,如今只覺恐怕白?費心?思。

    崔循打定主?意要娶蕭窈,猶如箭在弦上,誰也無?法阻攔。

    崔循來這一趟,等候的時辰遠比見面說話的時間長,倒真是像極了一個態(tài)度恭謹?shù)耐磔叀?br />
    又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

    蕭斐見過他,想了半晌,這才去往別院。

    蕭窈并沒出門。她睡到日上三?竿,用

    過遲了許久的朝食后,百無?聊賴地在院中曬太陽。

    她抱膝窩在藤編的秋千中,長發(fā)披散肩頭,有?些毛躁。半張臉埋在毛茸茸的毯下,露著雙水靈靈的杏眼。

    蕭斐恍惚想起?她當(dāng)年到陽羨養(yǎng)病的模樣。梳著雙鬟髻,瘦瘦小小的,像只剛斷奶的貍奴,不哭不鬧,可憐可愛。

    一晃眼的功夫,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蕭斐揉了揉她的鬢發(fā),若無?其事道:“今日怎么不出門去玩?”

    “姑母就不要明知故問了。”蕭窈心?知肚明,崔循來過別院的事情絕不可能瞞過自家姑母。下巴抵在膝上,輕聲道,“我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蕭斐在一側(cè)坐了,柔聲問:“窈窈想回去嗎?”

    蕭窈點了點頭:“我應(yīng)當(dāng)回去。”

    她已經(jīng)不是年少無?知的小女郎,也不能再任性妄為,一時想要這個,一時又想要那個。

    “過些時日,我與盧娘子進山玩過,便啟程回建鄴。”蕭窈舒了口氣,自顧自笑道,“阿茜提過,她舅父也曾在軍中歷練,教了她許多。還約好了要同我比試,看看誰的箭更準些……”

    蕭斐看出她有?意轉(zhuǎn)移話題,并沒戳破,只含笑聽著,時不時附和一句。

    事情本該就這么定下。

    可晚些時候,卻?有?仆役來報,說是盧三?娘子遣了婢女過來回話。

    蕭窈笑道:“快請。”

    她原以為是盧茜決定下來哪日一同出游,待到見著一臉為難的婢女,便知道八成是有?什么意外,心?沉了些。

    “我家女郎說,實是對?不住公主。原是約好了要一同出游,偏不巧,今日得知外祖母舊疾復(fù)發(fā)。她老人家上了年紀,身?子骨原就算不得康健,病中思念女郎……”

    婢女埋著頭,恭恭敬敬轉(zhuǎn)述盧茜的話。

    蕭窈幾乎能想到盧茜著急又內(nèi)疚的模樣,怔了怔,連忙道:“自然應(yīng)當(dāng)以老人?家的身?體為重。告訴你家女郎,只管過去探望侍疾,不必在意旁的。”

    “今后的日子還很長,何時得空,再與她續(xù)上此約,一較高?下。”

    婢女又奉上帶來的賠禮,這才告退。

    錦盒中是枚犀角扳指,鐫刻著山水紋。

    蕭窈捧著看了許久,指尖摩挲著其上精美的紋路,良久后交給翠微。

    “妥善收起?來。”蕭窈嘆了口氣,興致闌珊道,“叫人?一并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回去吧。”

    翠微有?些意外,旋即卻?又隱隱松了口氣,欣然應(yīng)下。

    “我今晨遣人?去盧家問過。崔循此番來陽羨是打著公務(wù)的名頭,原也留不了多久,過兩日便該回建鄴……”蕭斐吹開茶水氤氳的熱氣,“如此一來,窈窈興許要與他同行了。”

    蕭窈對?此無?可無?不可,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

    及至對?上自家姑母意味深長的視線,這才驚覺這話似是在暗示什么,垂眼想了會兒,試探著問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湊巧,而是崔循有?意促成?”

    “也興許是我疑心?太過。”蕭斐吩咐屈黎,“你親自去盧家問問……”

    話說到一半,頓了頓:“以盧項與他的交情,若真是做了,必然會將此事做的周全。若真想查清楚,只怕得去晉安褚氏那里才行。”

    她口中的晉安褚氏,正是盧茜外祖家。但于情于理,都沒有?為此大?費周章,只為了過去問一句的道理。

    “不必這樣麻煩,我自有?辦法。”蕭窈一句帶過,卻?又道,“此番回去,想和姑母借屈黎些時日,叫他去建鄴看看父皇的病癥。我每每問及,父皇總說不妨事,可這大?半年下來藥從未斷過,總不見好。”

    “屈黎的醫(yī)術(shù)這般好,當(dāng)年能治好我的病,總是比宮中那些醫(yī)師厲害的。”

    她提及此事時,帶著些許自己都不曾覺察的不安。

    蕭斐眼皮一跳,不著痕跡移開視線,頷首道:“自然可以。”

    蕭窈又笑道:“今歲年節(jié),姑母可早些去建鄴。而今學(xué)宮已經(jīng)重整,欣欣向榮,有?祭酒他們坐鎮(zhèn),寒門學(xué)子受了許多照拂。父皇每月都要親至學(xué)宮,姑母見了,想來也會十分欣慰……”

    去歲離開時,蕭斐還曾特地前往尚在修繕中的學(xué)宮看過。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溫聲道:“好。”

    抬手理了理蕭窈稍顯凌亂的發(fā)絲,亦笑道:“咱們年節(jié)再見。”-

    蕭窈在此處居住的時日不算太長,尚未足月,行李卻?來時多上不少。有?這些時日與陽羨士族往來收到的各式各樣禮物,也有?給晏游、堯祭酒他們帶的特產(chǎn)土儀。

    仆役們進進出出,忙著收拾裝車。

    蕭窈百無?聊賴地看了半日,又去后山湖邊垂釣。

    她這樣的性子并不適合垂釣,少時試過,但就沒釣上來過哪怕一條小魚,后來索性作?罷。

    湖邊有?棵足百年樹齡的銀杏老樹,間或有?葉子被涼風(fēng)吹落入湖中,泛起?漣漪。

    昔日自武陵往建鄴去時,也是這樣的時節(jié),而今已有?些恍如隔世。

    青禾又撒了把餌食,像是生恐驚動了興許壓根不存在的魚,小聲道:“翠微姐姐叫我來問,亭云應(yīng)當(dāng)如何安置?”

    蕭窈回過神:“可問過他的意愿?”

    “說是愿盡心?竭力,為公主?效勞。”青禾想了想,如實道,“我看著,他倒像是不放心?留在別院……”

    陽羨長公主?與盧氏交好,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蕭窈離開后,長公主?會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或是順水推舟,任由盧椿將他帶回去?

    亭云不知這位長公主?品性如何。但他在盧椿手中受盡折辱,寧愿赴死,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也不敢賭。

    如驚弓之?鳥,只有?跟在蕭窈身?邊,才能帶來些許安全感。

    蕭窈知道亭云顧忌什么,并沒叫人?勸阻,只道:“既如此,容他跟著就是。待到了建鄴,叫小六為他安排……”

    青禾遲疑一瞬,小心?翼翼提醒道:“若崔少卿見了,恐怕會不高?興。”

    蕭窈揪了幾根野草,想編一只少時常玩的草蚱蜢,一時間卻?想不起?來該如何下手。她擺弄許久也沒成形,興致闌珊地撂開,才終于答了青禾的憂慮,冷哼道:“我管他高?不高?興。”

    崔循想要的與她想要的,從始至終截然不同。

    若事事由他的心?意,她壓根就不可能來陽羨,此時興許應(yīng)當(dāng)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備嫁。或是繡兩針嫁衣,又或是被傅母們教導(dǎo)如何操持庶務(wù)、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縱使是對?著崔循那張她極喜歡的臉,這種日子過久了,恐怕也是要厭煩的。

    所以必得踩著他的底線,叫他讓步才行。

    第064章

    陽羨通往建鄴的必經(jīng)之路上, 車馬駛過,煙塵漸起?。

    為?縮短在途中耗費的時間,崔循來陽羨時并未乘車, 而是騎馬疾行。松風(fēng)隨行, 他好些年未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一路下來只覺仿佛去?了半條命。

    知曉將與?公主同回建鄴時,由衷地松了口氣——

    長公子大費周折, 而今得償所愿, 他應(yīng)當(dāng)也不至于?再受罪。

    只是這口氣沒能松徹底。

    公主對于?“偶遇”這件事恍若未聞、毫無表示就算了, 權(quán)當(dāng)是避嫌。

    可?午后途徑驛站, 彼此都停下來休整。公主的隨從中有個相貌出眾、面若好女的仆役, 拎著銅壺換了沏茶的水, 殷勤送至公主乘坐的馬車。

    松風(fēng)心知肚明, 這就是公主救下來的那個“樂師”。他咬著肉餅, 只覺噎得上不來氣,灌了兩?口水才勉強咽下去?。

    垂眼看?向地面, 大氣都沒敢出。

    只見那片繡著精致暗紋的衣擺在原處停留許久,被涼風(fēng)吹動拂過枯草,最后卻還是向著對面去?了。

    蕭窈倒是對崔循的到來毫不意外。

    隔窗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極為?敷衍地問候:“巧遇。”

    “不巧。”崔循抬眼看?著她, “原本?昨日就要?離開?陽羨, 得知你今日啟程,故而特意等候。”

    蕭窈“哦”了聲。

    她托腮與?崔循對視片刻, 見他并沒就此離開?的意思?, 回頭向青禾道:“你去?用些

    飯吧。”

    青禾求之不得,忙不迭下車, 給兩?人讓出獨處的空間。

    崔循登車后,蕭窈才意識到他應(yīng)當(dāng)是換了平日常用的檀香。

    他從不會如那些涂脂抹粉的士族郎君一樣,身上的香氣仿佛能熏死人,而今新?lián)Q的是冷而淡的梅香,于?冬日極為?相稱。

    素白的錦衣看?似簡約,卻又繡有暗紋,光華內(nèi)斂。

    乍一看?不顯山不露水,實則處處透著高門顯貴公子才有的風(fēng)雅底蘊。

    蕭窈倚著迎枕,將他從頭看?到尾,并沒動彈,只指了指一旁小幾上的茶具:“請自便。”

    那是剛泡的茶。

    白瓷壺口有熱汽氤氳,泛起?清幽宜人的茶香。

    崔循并沒碰。他重重捻過衣袖,目光落在往來幫忙的亭云身上,雖已盡可?能將語氣放得和?緩,可?開?口時依舊像是質(zhì)問:“你要?將他帶回建鄴?”

    蕭窈點點頭:“是。”

    “為?何?”崔循道,“你身邊應(yīng)當(dāng)不缺伺候的人。”

    “想帶就帶了。就算多一個人的口糧,也不是養(yǎng)不起?,又有什么妨礙?何況……”蕭窈頓了頓,莞爾道,“他很聽?話。”

    “我說什么便是什么。”

    “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不也是情理之中嗎?”

    蕭窈仰頭看?他,眉眼似笑非笑。

    崔循嗅出不同尋常的意味,并未回答。

    “少卿總不會要?為?此同我生氣吧?”蕭窈眉尖微挑,略略傾身,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先前你不是應(yīng)了,許我在陽羨多留些時日嗎?偏生不巧,盧娘子外祖家有事,先前約的出游擱置下來,便沒用上……既如此,不如就換成帶亭云回建鄴吧。”

    崔循想攏她的手,卻被躲開?,只虛虛攥了輕柔綿軟的衣料。下意識皺眉道:“這不是可?以隨意更改的事情。”

    “那言而無信在先的人,是我嗎?”

    蕭窈并未徹底躲開?,任由他牽著自己的衣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教人琢磨不清下一刻會遠離還是貼近。

    因早起?的緣故,她今日未施脂粉,素著一張臉,唇色看?起?來有些淡。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依舊清澈靈動,映著他的身形,又仿佛能照見所有情緒。

    崔循晃了晃神。

    他知道這件事做得刻意了些。只是早先夙興夜寐處理事務(wù),勉強挪出幾日空閑來陽羨,想的便是一定要?將蕭窈帶回去?。

    沒有改弦更張的道理。

    歸根結(jié)底,有前車之鑒,他心中信不過蕭窈的承諾,所以寧愿促成這所謂的“巧合”。

    盧氏那里早已安排妥當(dāng),縱使陽羨長公主親至,也不可?能問出什么破綻。

    可?蕭窈并不問盧氏,只來問他。

    “你眼下若是能對著我說,自己不曾在背后動過手腳,盧娘子之事當(dāng)真只是巧合,我便信你。”蕭窈隔著柔軟的衣料,覆上他的手背,自顧自道,“如何?”

    車外人來人往,竊竊私語,車廂中卻是一片寂靜。

    崔循從不是君子,為?達目的,怎樣的手段都能用。如今對上蕭窈清澈的眼,卻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鎮(zhèn)定自如地對她撒謊。沉默片刻后還是認下:“是我的過錯。”

    話雖這么說,卻又不見心虛,視線不躲不避,反倒端詳著她的態(tài)度。

    蕭窈輕輕吸了口氣,小聲道:“你氣死我算了。”

    崔循一怔。

    “你再這樣步步緊逼,等氣死我,就另喜歡旁人去?……”

    崔循反手攥了她行將抽離的指尖:“胡言亂語。”

    “可我當(dāng)真不喜歡你這般行事,強硬,不通人情。”蕭窈意有所指道,“……我只喜歡聽?我話的人。”

    這實在是一個明晃晃的直鉤。

    不加掩飾,坦坦蕩蕩。

    若是拿這樣的鉤去?釣魚,便是在河邊坐到天荒地老,竹簍里恐怕也不會多添一條魚。

    而崔循從不會對哪個人俯首帖耳,言聽?計從。若不然,崔翁也不會被氣得摔了心愛的那套茶具,從驚怒逐漸到嘆息不止。

    但蕭窈就是這么做了。

    只不過她在這直鉤上,又添了些格外誘人的餌食,令他無法?輕易回絕。

    蕭窈傾身近前,金絲羽線刺繡的羅裙在茵席上鋪開?,像極了羽毛精致華美的小雀。

    眼波流轉(zhuǎn),一寸寸自他的眉眼看?過,落在唇邊。

    分明是引誘,卻又帶著些許無辜。

    這是要?他俯首稱臣的誘餌。

    崔循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卻又不可?抑制地,想要?咬一口。

    可?她卻沒什么耐性。不過片刻功夫,等不到他的回應(yīng),眉眼間便添了幾分不耐煩,像是下一刻就要?撂開?不管不問。

    崔循終于?沒再沉默下去?,喉頭微動:“你想要?我如何?”

    “你明知故問。”蕭窈數(shù)著他的罪狀,“今后不準言而無信、陽奉陰違,將那些算計與?手段用到我身上,脅迫我……”

    自風(fēng)荷宴那夜后,這樣的事情不知有過多少。

    蕭窈從前隱隱不適,只是不疼不癢被溫水燉著,并沒驚覺。這兩?日細想下來,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快被他給燉熟了。

    崔循的掌控欲很強。

    既是性情由來如此,這些年的經(jīng)歷也加重這點。說到底,風(fēng)輕云淡、與?世?無爭的人,是坐不穩(wěn)他這個位置的。

    可?蕭窈不喜被任何人操控。

    “簡而言之,”她纖細的手臂勾在崔循肩上,杏黃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段皙白如雪的肌膚,輕聲細語道:“今后你我之間,我說了算。”

    食髓知味的人,是不大禁得起?撩撥的。隱隱浮動的幽香令人想起?許多不合時宜的畫面。

    崔循閉了閉眼:“若我不答應(yīng)?”

    “那也沒什么,”蕭窈輕飄飄道,“不過等回了建鄴,我就要?將亭云留在身側(cè)侍奉了,端茶送水、捏肩捶背……”

    她信口胡謅著,只覺腰間一緊。

    原本?虛留著的距離不復(fù)存在,整個人都跌在崔循懷中,像極了那晚湯泉池邊的架勢。

    而今衣著裝扮整整齊齊,蕭窈并沒驚慌失措,只輕笑道:“生氣啦?”

    崔循險些要?被她這副不知死活的模樣給氣笑,卻又偏偏無可?奈何。

    他并非良善之人,最為?介懷時,一度動過殺亭云的心思?。但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若如此,蕭窈只怕要?恨透自己。

    于?她而言,底線是不能碰的。

    扶著蕭窈的腰,令她稍稍坐直了些,嘆道:“你慣會得寸進尺。”

    蕭窈坦然地點了點頭:“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

    “可?若是無從約束你,總是令人難安。”崔循撫平她微微蜷縮的手掌,十指逐漸交握,徐徐道,“蕭窈,回去?想想你我之間的婚期定在何日。何時想好了,我便應(yīng)你。”

    蕭窈并沒想到此事會驟然提上議程,愣了愣:“你先前不是說,家中長輩……”

    崔循打斷她:“來陽羨前,我去?見了祖父。”

    被崔翁叫來當(dāng)說客的崔欒已然帶著妻子回了京口。耗至今日,崔翁興許終于?是厭倦,又興許是知道強求無用,只嘆道:“有朝一日,你終會后悔的。”

    雖近乎不吉的讖言,但到底是允準了。

    也正因此,他想著快些將蕭窈帶回去?。

    “你起?初不該招惹我的。可?既招惹了,便不能再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崔循目光微黯,逐字道,“應(yīng)負責(zé)才對。”

    第065章

    雖不大情愿, 蕭窈卻也不得承認,崔循所言的確一針見血戳破了她的心?思——

    她享受著崔循帶來的好?處,自己卻不大想負責(zé)任。

    崔循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 想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些。

    蕭窈卻并沒松手?, 依舊勾著他修長的脖頸, 討價還價道:“不能用旁的來抵嗎?”

    崔循眉尾微抬。

    蕭窈貼近,在他唇角飛快地親了下, 意有所指道:“這個, 或者旁的什么。”

    她面色若桃花, 眼眸亮晶晶的, 簪星曳月。

    令人想要抬手?捧著她的臉頰, 從那雙靈動的杏眼親吻至嫣紅的唇, 再往下……

    崔循用了極大的意志力, 才抓著她的手?腕, 將人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正兒八經(jīng)強調(diào):“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的情人。”

    蕭窈對?視片刻, 見他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便知道這回沒戲,只得悻悻收回手?。

    她倚回迎枕,隨手?拿起方才撂在一旁的書翻看。

    車馬在驛舍本?是稍作歇息,用過飯、補充了干凈的水后, 便該繼續(xù)啟程。只是兩位主子湊到一起后, 就再沒露過面。

    兩撥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誰也沒敢過去催促。

    還是蕭窈煞有介事地看了兩頁書后, 在崔循沉默的注視下, 終于裝不下去。并沒起身,只是腳尖踩著他衣擺一角, 下巴微抬:“時辰不早,怕是該啟程了。少卿若是再不下車,可就說?不準旁人會如何想了……”

    雀羽般的衣擺之下,她未著繡履,只松松系著雪白?的足衣,隱隱可見腳踝。

    崔循原本?因?她這輕挑的動作皺了皺眉,垂眸看了眼,卻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

    蕭窈愣了愣,無?師自通地體會到微妙的意味,立時又縮回裙下。抬起手?中的書遮了半張臉,帶著些送客的意味輕聲催促:“還有什么事?”

    大多數(shù)時候,崔循的神色總是八風(fēng)不動,落在旁人眼中看不出?什么區(qū)別。可蕭窈還是覺察到,他似是有話想說?。

    但不知因?何緣故,卻又難以啟齒。

    像是在等著她自己意識到一樣。

    蕭窈很少見他如此,收起戲謔的心?態(tài)凝神想了會兒,卻依舊毫無?頭緒。最后只好?一臉茫然地看了回去:“究竟何事?”

    崔循未答,叮囑了句“仔細著涼”,便下了車。

    蕭窈:“……”

    直到青禾回來,馬車回到官道趕路,她才回過神,沒好?氣地抱怨:“縱是有什么事,為何不能直言?”

    害得她再三思量無?果,繼續(xù)想也不是,撂開也不是。

    直至晚間,在下一處驛舍落腳歇息,蕭窈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一度懷疑崔循是不是故意吊自己胃口。

    驛舍提前得了吩咐,知曉今日有貴客停留,特地令仆役們將里里外?外?灑掃一新,菜色也十分?豐富。

    青禾挨個打開食盒,擺了足有一桌菜。

    蕭窈托腮看過,興致闌珊道:“我沒什么胃口,你們不必拘著,坐下一起用飯吧。”

    翠微遞過熱水浸過的帕子給她,青禾則道:“方才去廚下取飯時,我又見著了崔少卿身邊的仆役,叫做‘松風(fēng)’的那個。”

    兩人在學(xué)宮時就打過照面,只是未曾有過往來。

    蕭窈漫不經(jīng)心?問:“如何?”

    “他主動與我搭話,說?了幾句。”青禾想了想,語氣游移不定?,“聽他的意思,明日仿佛是崔少卿的生?辰……”

    蕭窈捏著湯匙的手?一頓。

    青禾解釋:“他并非那等健談的人,平日不言不語的。我想著,應(yīng)當(dāng)不會無?緣無?故同我提及此事,興許是想借我之口轉(zhuǎn)告公主。”

    蕭窈“哦”了聲,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

    她只一聽,便知道青禾的揣測沒錯,也終于明白?為何崔循會那般作態(tài)。

    此事得追溯到夏日她生?辰之際。

    那時為了要崔循幫忙約束謝暉等人,她隨口扯了由頭,說?當(dāng)作是送自己的生?辰禮,還允諾將來要還崔循的禮。

    但蕭窈實則壓根不知崔循生?辰是何時何日,敷衍之后也沒想過令人去問,就這么拋之腦后了。

    若非松風(fēng)覷著自家長公子心?緒不佳,擅自作主,將此事透漏給青禾,只怕她想到猴年馬月也不見得能意識到是這件事。

    蕭窈無?語過,又忍不住笑,自言自語道:“怎么這樣別扭。”

    若換了她,早就理直氣壯知會對方,討要賀禮了。

    她吹散莼羹熱汽,暗暗盤算那兩車特產(chǎn)土儀,其中有一方硯臺成色不錯,雖八成及不上崔循書房那方,但當(dāng)作生?辰禮也不算寒磣。

    思忖片刻,又轉(zhuǎn)頭問翠微:“明日會在何處落腳?”

    翠微向來細致,稍一想,“應(yīng)是萬流驛。”

    蕭窈咬著湯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松風(fēng)跟隨在崔循身邊多年,很少會不經(jīng)允準,擅自行事。只是他再三掂量,體會上意,總覺著長公子應(yīng)當(dāng)是希望公主知曉此事的。

    離家前柏月就曾同他算日子,暗暗琢磨,“公子興許是想與公主同過生?辰。”

    故而還是趁著去灶房時,告訴了公主身邊的婢女?。

    他原以為就此便算無?事,哪知第二?日,卻始終不見那邊有任何表示。別說?什么賀禮,甚至連句話都不曾傳過來!

    崔循倒不曾說?什么,只是面無?表情地翻看建鄴送來的公文,又批注了寫回信。

    松風(fēng)卻不由得有些替自家長公子委屈。

    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推了那么些正事,數(shù)百里過來接人,卻連一句好?話都換不回來。

    這時日若是在建鄴,必是賓客盈門,各家送來的賀禮怕是都能堆滿半間房!

    雖說?長公子往年也不曾為此高?興,但總比眼下這境況要好?。

    因?著這想法,傍晚在驛站落腳時,再見著蕭窈那邊的婢女?,松風(fēng)連客套的笑意都欠奉了。

    垂著眼,不冷不熱道:“何事……”

    話說?到一半,陡然意識到不大對?,一抬頭,正對?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蕭窈并沒穿繁復(fù)的宮裝衣裙,只一套簡潔利落的勁裝,踩著雙鹿皮裁制的靴子,又被翠微叮囑系了披風(fēng)。

    一看便是要出?門的裝扮。

    “公、公主。”松風(fēng)嘴上磕絆了下,倒顧不得先前那點計較,不自覺殷勤笑道,“您是要見長公子?”

    蕭窈理所當(dāng)然:“不然?”

    松風(fēng)立時側(cè)身讓開,正欲請示,房門已?經(jīng)從里間打開。

    崔循身著寬松的細麻禪衣,墨發(fā)?半散,漆黑的眼眸映著燈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兩個選擇供你挑選,”蕭窈抬手?比了下,笑盈盈道,“要么收一方成色上好?的硯臺,回房繼續(xù)歇息;要么,隨我出?門。”

    此時天色已?晚,驛舍四下掌燈,猶能聽到隱約傳來的風(fēng)聲。

    常人壓根不會在這時辰出?門。

    崔循并沒問,甚至沒怎么猶豫,只道:“稍待。”

    他折返房中披了鶴氅,隨蕭窈下樓。

    守候在外?的仆役連忙上前,等候吩咐,蕭窈卻只是要了他手?中提著的風(fēng)燈,向崔循道:“我還算擅長記方位,應(yīng)當(dāng)能尋到地方,不至于迷路。”

    崔循微微頷首:“好?。”

    蕭窈循著記憶走了一段,百無?聊賴,偏過頭看他:“你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何處?”

    崔循道:“你若想,自然會說?的。”

    蕭窈無?語望了眼夜空,只見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繁星滿天。還沒來得及辯解,便只聽他問:“你要帶我去何處?”

    “這樣才對?。”蕭窈終于滿意,邊走邊解釋,“早前我去陽羨時,也曾在此驛舍落腳。無?意中聽人提起,說?是這邊有一處湖泊,夜色極好?,便特地來看過……”

    只是青禾膽子小,雖沒說?什么,但蕭窈覺出?她的不安,便沒多留。

    看過就離開了。

    “我那時就想著,若返程時還會途徑此處,便要帶個如我自己一般膽大的來此處,再看看。”蕭窈厚顏自夸了句,將手?中的風(fēng)燈挑高?些,戲謔道,“我見過不少養(yǎng)尊處優(yōu)、膽小的郎君,身量那么高?,膽子卻芝麻大點……你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怕夜黑吧?”

    燭光映出?崔循那張精雕細琢般無?可挑剔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此時的神色顯得格外?溫柔,漆黑的眼眸噙著笑意。好?似春風(fēng)拂面。

    蕭窈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挪開視線,正欲放低燈,卻被崔循接過,溫潤的聲音響起:“夜間風(fēng)涼,還是我來吧。”

    蕭窈沒推辭,她收回手?,輕輕揉搓著冰涼的指尖,又牽著他的衣袖:“這邊。”

    此處蘆葦叢生?,足有一人高?。雖不似夏日那般繁茂,但興許是湖水周遭氣候使然,卻也不曾干枯。

    蕭窈牽著他

    穿行其中。間或有枝葉從她臉頰拂過,她自己渾不在意,崔循凝神看著,抬手?以衣袖替她遮擋。

    他的注意全然放在蕭窈身上,直至她滿是雀躍地招呼他“快看”,這才抬眼看向周遭。

    夜色中幽光點點。

    這時節(jié),竟還有不少宵燭聚集于此。流光溢彩,照出?朦朧湖景,影影綽綽,美不勝收。

    像是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

    似是被蕭窈與他驚擾,原本?藏于蘆葦叢中的宵燭也四散開來,越來越多,幽光飛舞,猶如繁星滿天。

    “崔循,”蕭窈立于其中,夜風(fēng)拂過鬢發(fā)?,臉頰不知何時蹭了灰,像只花了臉的小狐貍。自己卻毫無?所覺,眉眼彎彎,回頭向他笑,“生?辰安樂。”

    崔循一時沒能說?得出?話,只抬手?按了按心?口。

    仿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無?邊夜色中,如擂鼓。

    他心?中倏然生?出?個念頭。

    這輩子直到老、直到死,自己應(yīng)當(dāng)都不會忘記這一幕了。

    第066章

    這些年來, 崔循的生辰總是熱鬧極了。

    到底是崔氏的長公子,自出生起便備受矚目,后來入朝真正意義上獨當(dāng)一面?開始, 想要與之交好、討好的人就更是多不勝數(shù)。

    崔循喜靜, 對打著各種名?義的筵席素來談不上熱切。但?他也并非孤僻到特立獨行的人, 每逢此時,也總會含笑應(yīng)付賓客, 熟稔地與之寒暄, 謝過好意。

    他從?未有?過這樣冷清而別致的生辰。

    也沒有?哪一回生辰, 能令他如今日這般觸動。

    蕭窈并不會如那些賓客一樣, 說著辭藻華麗的吉利話恭維他, 道了聲?“生辰安樂”, 便從?袖中取了只紗囊, 抓螢燭去了。

    她并非精心準備為他慶生。

    只是有?自己喜歡的去處、想做的事, 順道帶他來看?而已。

    可崔循還是因此感到久違的欣然。

    他自少時起就被祖父教導(dǎo)應(yīng)沉穩(wěn),經(jīng)年累月下來, 與其說是喜怒不形于色,倒不如說,很少有?什么能觸動他喜怒情緒的事物?。

    早前?因王旸之事,姑母曾泣不成聲?,指著罵他“薄情寡義”。崔循平靜聽?了, 未曾爭辯, 心中亦認同此語。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但?與此同時,他又總是會被蕭窈身上旺盛的生命力所打動。

    蕭窈與他截然不同, 喜怒都很熱烈, 仿佛世上再沒什么能約束得了她。崔循時常會覺著她像極了一只狡黠的小狐貍,有?時又以為, 燦如驕陽。

    清霜般的月光灑下。

    崔循挑著風(fēng)燈,靜靜站在原處,看?她忙著四下抓螢燭。夜風(fēng)拂過鬢發(fā),如山林間?的精怪,攝人心魂。

    這時節(jié),夜間?總是會有?些冷。

    可蕭窈這么一番折騰下來,待到心滿意足地將紗囊系起時,額上已經(jīng)出了層細汗,四肢發(fā)熱。

    她下意識想要解下披風(fēng),只是指尖才觸及系帶,就被崔循攔下。

    “夜風(fēng)正涼,沖了風(fēng)怕是要風(fēng)寒。”崔循見她神色似是不情不愿,頓了頓,額外補了句,“屆時須得喝藥。”

    蕭窈果然悻悻放下手。

    她在湖邊大石上隨意坐了,指尖勾著紗囊系帶,隨口道:“看?,像不像一盞小燈。”

    幽光映出姣好的面?容,有?只螢燭似是被光亮吸引,落在了她鬢發(fā)上,倒像是支獨特的簪花。

    崔循微微頷首。

    “從?前?在武陵時,山中多螢燭,若遇著仲夏夜月光正好,景致比這里還要好上不少……”

    崔循一向寡言少語,兩人在一處時,大都是蕭窈在說話。蕭窈自顧自地說了會兒,稍一停頓,抬眼看?向他。

    崔循想了想,問道:“你?常去嗎?”

    蕭窈搖頭:“阿父在旁的事情上雖縱著我?,但?山中總難免會有?危險,他放心不下,只準我?隨著表兄他們?nèi)ネ妗!?br />
    蕭窈雖散漫,但?對自己的斤兩還是有?數(shù)的,知曉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恐怕應(yīng)付不了,在這點上未曾違背過重光帝的意思?。

    “后來年紀漸長,他們或成家或立業(yè),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就晏游與我?年紀相仿,偶爾還會陪著玩鬧。”她語氣中帶著些顯而易見的懷念,但?卻并不惆悵,態(tài)度坦然。

    崔循垂眼:“他曾帶你?看?過螢燭嗎?”

    蕭窈怔了怔,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晏游。正要回答,又意識到這輕描淡寫一句話中所蘊含的隱隱酸意,抿了抿唇。

    又是無語又是好笑。

    蕭窈與晏游自幼相識,到如今十載有?余,少時更是常常在一處玩。若是這點小事都要計較,恐怕能活活醋死。

    她雖未答,但?答案已顯而易見。

    崔循握著燈桿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jié)泛白,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些。只是下一刻,便覺手背一暖。

    柔軟而細膩的手覆在他被夜風(fēng)吹涼的手背上,小指微動,似是勾撓了下。

    “你?真是……”蕭窈覺出他微妙的情緒變化,想說些什么,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怎么都不該在人生辰時掃興才對。

    道理未必說得通。她短暫猶豫一瞬,抬手攥了崔循的衣襟,示意他俯身。

    崔循尚未深思?,已隨著她的動作低了頭。

    蕭窈懶散著不愿起身,依舊坐在大石上,只是稍稍挺直腰背,仰起頭,在他唇上親了下。

    崔循猝不及防。

    他就這么怔怔地僵在原處,直到蕭窈退開些,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蕭窈松開他素白的衣領(lǐng),輕笑道:“這個?是只你?才有?……”

    話音未落,余下的話被他悉數(shù)吞下。

    修長有?力的手托著她后頸,溫?zé)徨竦纳嗉馓蜻^唇齒,長驅(qū)直入,勾著她廝纏。蕭窈“唔”了聲?,便再說不出什么話。

    崔循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正經(jīng),儼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早前?,蕭窈一度以為他也快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后來才知道是“假正經(jīng)”。

    他當(dāng)真渴求索取之時,熱切得要命。

    這種時候,她往往招架不住,占據(jù)不了半點主動。

    他這模樣看?起來很是色氣,蕭窈被親得渾身發(fā)軟,不知何時松了手,指尖勾著的螢?zāi)衣湓谀_下的草地上。

    這聲?輕響稍稍喚回神智,蕭窈抬手想要將他推開些,但?只字片語都沒能說出口,就又被他擁在懷中,重新吻了上來。

    夜風(fēng)發(fā)涼,可體內(nèi)卻像是被點了一簇火,四肢百骸因著纏綿的親吻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來。

    與風(fēng)荷宴那夜頗有?些相似。

    蕭窈有?些無措,隨后意識到,這便是身體上的情、動。

    以致崔循終于松開時,她非但?沒有?因此松口氣,反倒隱隱覺出幾分空虛,下意識地仰頭貼近。

    崔循攏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緊,低頭親了下,卻又一觸即分。

    “你?……”他聲?音喑啞得不似平日,緩了緩,才勉強繼續(xù)道,“不要再勾我?了。”

    蕭窈委屈極了。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只覺被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

    但?覺察到他身體的變化后,噎了下,到底還是沒敢說話。

    崔循為她戴上兜帽,平復(fù)許久后,低聲?問:“冷不冷?”

    蕭窈搖頭,抬手揉了揉眼。

    “既困了,便回去吧。”崔循道。

    蕭窈應(yīng)下。撿起先前?跌落在地的螢?zāi)遥忾_系帶,將先前?費了好大功夫抓好的螢燭悉數(shù)放出,這才隨崔循回驛舍。

    這時辰,夜色濃稠如墨,四下唯有?風(fēng)聲?。

    蕭窈素來膽大,見此情形也不曾害怕,但?還是任由崔循牽著自己的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崔循身形高?大,擋去大半冷風(fēng)。

    行至半途,卻好似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她:“可是倦了?”

    蕭窈又搖了搖頭:“還好。”

    兩處相距不遠,于她而言這點路實在不算什么。

    崔循似是被她這回答噎了下,沉默片刻,才又澀然道:“我?背你?如何?”

    蕭窈微怔,隨后輕輕笑了聲?。在崔循稍顯飄忽的視線注視之下,頷首道:“好啊。”

    她與崔循之間?用不著見外。

    能省力氣,蕭窈樂得自在,并沒怎么猶

    豫便輕巧地撲在了崔循背上。

    崔循的身形平日看?起來是那種清瘦型的,并不似軍中歷練過的將士那般健壯,但?蕭窈知道,他力氣很大。而今穩(wěn)穩(wěn)地趴在崔循背上,才意識到他的肩仿佛也比想象中的要寬些。

    托在她腿上的手,也穩(wěn)如山岳。

    她提著燈,下巴抵在崔循肩頭,笑問:“我?重不重?”

    吐氣如蘭,溫?zé)岬暮粑鼟咴陬i側(cè),崔循腳步微頓,這才低聲?道:“很輕。”

    早前?在學(xué)宮,他曾見過晏游背蕭窈回來。

    她那時昏昏欲睡,衣裳還沾染著殘存的酒氣,有?氣無力伏在晏游肩上,儼然一副全?然信賴的姿態(tài)。

    而今換作自己來,才知道她這樣輕盈、柔軟,像是一團云。

    蕭窈想的卻是另一樁事。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翻舊賬道:“上巳那夜,我?央你?背我?回去,說了許久,你?卻怎么都不肯答應(yīng)。”

    崔循垂了眼睫,與她解釋:“于禮不合。”

    蕭窈質(zhì)問:“那如今難道就合了嗎?”

    兩人親密至此,遠遠超出應(yīng)有?的限度。

    崔循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的底線早被蕭窈一步步拉低,風(fēng)荷宴后,所有?的禮儀規(guī)矩都已經(jīng)被拋之腦后。

    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想了想,只道:“你?我?總是要成親的。”

    蕭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隨口問起旁的:“今日可吃壽面?了?”

    崔循道:“不曾。”

    白日趕路多有?不便,晚間?在驛舍落腳,松風(fēng)辦事周全?,特地吩咐廚下做了壽面?送來。只是他沒什么胃口,連食箸都沒動。

    蕭窈“噯”了聲?,不解道:“是此處廚子手藝不好嗎?”

    說著勸道:“既是生辰,縱然味道不佳,多少還是應(yīng)當(dāng)吃些,才算圓滿……”

    崔循低低笑道:“好。”

    蕭窈百無聊賴揪著鶴氅,想了想,又好奇道:“你?這些年的生辰都是怎么過的?必是十分熱鬧吧。”

    崔循并未否認,只道:“熙熙攘攘。”

    蕭窈設(shè)身處地地想了想,若是她生辰還得抽空應(yīng)付那么些算不上喜歡的賓客,不由得心有?戚戚然,便沒再多問。

    說話間?,這段算不得長的路走?到盡頭。

    抬眼能望見驛舍大門懸著的兩盞燈籠,在風(fēng)中晃晃悠悠,映出稍顯斑駁的“萬流”匾額。

    蕭窈便戳了戳他的肩,提醒道:“該放我?下來了。”

    四下無人、漆黑的夜色中也就罷了,驛舍中的仆役必然還在等候,總沒有?這樣回去的道理。

    崔循并沒反駁,只是動作仿佛格外遲緩些,放下她后又撫了撫肩頭。

    蕭窈埋頭打理衣裳。

    借著逐漸微弱的燭火撫平衣擺,掩唇打哈欠,聲?音中透著困意:“是該歇息了……”

    兩人前?后腳進了驛舍。

    守在堂中等候的翠微見著她后,松了口氣。上前?牽了蕭窈的手,試了試溫度,發(fā)覺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才笑道:“這時辰必是困了,已叫人備了水,梳洗過早些安置吧。”

    蕭窈半垂著眼,乖巧地點了點頭。

    樓梯上到一半想起崔循,回頭看?了眼,只見他立在大堂中,也正看?向她的方向。

    仆役眾多,蕭窈沒再說什么,只沖他笑了下,便半倚著翠微回房歇息去了。

    倩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崔循這才收回視線。

    松風(fēng)能看?出長公子情緒變化何其大,由衷松了口氣,又試著提議道:“公子尚未正經(jīng)用過晡食,灶房火上還煨著飯菜,多少還是用些吧?”

    崔循瞥他一眼,淡淡道:“令人煮碗壽面?即可。”

    松風(fēng)怔了怔,隨后殷勤應(yīng)下,立時叫人傳話去了。

    驛舍為接待貴客,里里外外灑掃收拾過,但?與崔循在建鄴的居所自然無法相提并論,臥房顯得有?些偪仄。

    新?lián)Q的書案依稀透著潮腐的氣息。

    縱使燃了他慣用的熏香,依舊令人難以忽視。

    崔循不會為此小事責(zé)備驛舍仆役,只不可避免地皺了皺眉,準備繼續(xù)寫那封因蕭窈的到來暫且擱置的回信。

    叩門聲?響起時,他眼皮都沒抬。

    松風(fēng)進門,手中捧的卻并非食盒,而是一黑漆描金的木匣,其上繪著幾竿翠竹。低聲?道:“方才公主身邊的青禾姑娘送了這東西過來……”

    筆尖頓住,崔循抬眼看?來。

    松風(fēng)立時會意,將木匣送至?xí)盖?,小心翼翼打開。

    “公主說,先前?雖請您挑一個?生辰禮。但?回去后想了想,這方硯臺橫豎已經(jīng)叫人從?那么一大車行李中翻出來,再放回去也麻煩,便依舊送您了。”松風(fēng)一板一眼地復(fù)述著。

    崔循垂眼看?著那方硯臺。

    腦海中卻能無比清晰地描繪出蕭窈說話時的語氣、神態(tài),眉眼彎彎,帶著些狡黠的笑意。

    此時蕭窈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歇下,他卻很想、很想立時就見到她。

    第067章

    離了萬流驛, 距建鄴便只?有一日的路程。

    蕭窈昨夜未曾歇好,加之晨起趕路,上車后?蓋著層薄毯昏昏欲睡。直至午后?方才打起精神?, 同翠微翻看禮單, 挑選送給?各人的禮物。

    這?些事情翠微做的得心應(yīng)手, 她捧著茶盞,靜靜聽著, 偶爾提一兩句。

    馬車停下時, 茶盞中的水隨之晃動。

    駕車的仆役回稟:“是崔少卿。”

    這?幾日同行下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兩位主子之間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 私下或多或少總有議論, 但明面上是半點不敢表露的。

    皆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翠微已然?習(xí)以為常, 也明白這?事不應(yīng)自己過問, 不動聲色地帶著青禾換到了另外的車上。

    馬車行駛?cè)绯r, 車廂中便只?余二人。

    蕭窈指尖按在書案上長長攤開的禮單上,帶著些微疑惑看對面跽坐的崔循, 沒開口,只?等他道明來意。

    崔循輕咳了聲:“晚間便到京都。”

    “我知道。”蕭窈點點頭,沒明白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怎么就值得他親自來說了,她那么多仆役又?不是吃干飯的。

    崔循又?問:“抵京后?你去?何?處?”

    “先回宮去?見父皇,過一兩日再回學(xué)宮……”蕭窈下意識答了, 隨后?意識到這?也是一句廢話, 這?種人情世故的,崔循又?豈會不明白呢?

    她眉尖微挑, 稍一思索, 拖長聲音“哦”了聲:“若是想見我,直言就是, 何?必找這?么些由?頭呢?”

    崔循被她戳破心思,未承認,卻也不曾否認。

    蕭窈托著腮,對此有些難以理解:“可你我昨夜才見過。”

    至今甚至不足十二個時辰。

    “這?幾日,必定積壓不少事務(wù),須得料理。”崔循似是嘆了口氣,“你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再見面,就說不好是什么時候了。

    他先前近乎急切地想要帶蕭窈回建鄴,而今卻忽而覺著,這?段路若是再長些,也沒什么不好。

    他真的有些黏人,蕭窈忍不住想。但也沒什么不好。

    崔循樣貌生得這?樣好,縱使一言不發(fā),只?在旁當(dāng)個花瓶,那也是叫人看一眼?便覺賞心悅目的花瓶。

    崔循的視線隨她落在禮單上,立時猜出這?是做什么,不疾不徐道:“擬好了嗎?”

    “差不離。”蕭窈也沒什么忌諱,漫不經(jīng)心道,“又?不是你們士族之間的往來,總得掂量著,分?個親疏遠近、三六九等。能得我這?份禮的,想來是不會同我計較的。”

    崔循一眼?掃過,大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人。

    只?是在看到給?晏游的東西仿佛格外多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看到管越溪的名字時,又?頓了頓。

    蕭窈有所察覺,疑惑道:“有何?不妥?”

    “你很看重管越溪。”崔循語氣并非疑問,而是篤定。

    當(dāng)初蕭窈離開建鄴前,他就曾問過管越溪之事,只?是那時被她三言兩句敷衍過去?,并未認真聊過此人。

    如今再提,醋味淡了些。

    倒是帶著些旁的意味。

    蕭窈點點頭:“他代我抄了那么多書,送些薄禮不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更何?況他沒什么不好。”

    管越溪除卻在許多人眼?中算是“污點”的出身,旁的無可挑剔。

    重光帝有惜才之心,前回來學(xué)宮時,曾召他前來問話。蕭窈那時人雖不在旁,但后?來聽自家父皇提過,說是“對答如流、頗有見地”。

    她本就幫過管越溪

    ,看出父皇有提拔此人之意,自然?照拂得更多些。

    而今要等的,不過是個合適的時機。

    崔循對此心照不宣,垂了眼?,不再提及此事。

    蕭窈在禮單上又?勾了幾筆,便撂開不看,轉(zhuǎn)而翻出那本《山海經(jīng)注》,向崔循道:“這?些時日斷斷續(xù)續(xù)看過,有幾處不解,既你在此,便不必回去?叨擾師父了。”

    蕭窈并不擔(dān)憂他會不懂。崔循也不曾猶豫,坦然?應(yīng)下。

    蕭窈問之前,先給?自己添了盞茶水,以備提神?。但不知是她這?一年下來耐性見長,還是崔循有所長進,這?次竟并沒聽困。

    雖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卻會額外多講些旁的給?她聽。

    不知不覺中就過了許久。

    馬車再度停下時,蕭窈隔窗看了眼?天色,了然?道:“是該過城門了?”

    “城門尚未到,是偶遇了晏小將軍。”

    六安刻意強調(diào)了“晏小將軍”,有意提醒。蕭窈正?要推開窗的手頓了頓,看了眼?書案對面的崔循,神?情中除了偶遇晏游的驚訝,又?有些許猶豫。

    崔循注視著她,不言不語。

    晏游的聲音在窗外響起:“窈窈?”

    似是疑惑她為何聽了回稟,卻遲遲沒有動靜。

    蕭窈知道不該再耽擱下去,推開半扇窗,向外看去?。

    晏游坐于馬上,身著甲胄,額發(fā)似是被汗水浸過,臉上似是也灰撲撲的,沾著些塵土。滿是笑意的目光落于她身上,調(diào)侃道:“是睡著了?”

    蕭窈欲蓋彌彰地咳了聲,干巴巴笑道:“你怎會在此?”

    “今日帶兵出營演練,回程見著一行車馬,想著興許是你自陽羨歸來,便過來看看。”晏游解釋過,又?問,“這?些時日玩得高興嗎?”

    “自然?。”蕭窈忙道,“我?guī)Я诵┒Y物給?你,是叫人送到營中,還是你在城中的居所?”

    晏游一笑:“不急。過兩日休沐,我自去?取就是,也好聽你講講這?些時日的趣事。”

    蕭窈見他似是有要離開的意思,連忙又?點了點頭,隱隱帶著些催促的意思:“你既還有要務(wù),便自忙去?吧,不必在我這?里耽擱。”

    晏游若有所思,只?是回望遠處的兵士,還是沒在此處多加逗留。與她道別后?,一扯韁繩,掉頭而去?。

    蕭窈趴在窗邊,看著他的身影遠去?,不經(jīng)意間舒了口氣。

    只?是回過頭,對上沉默的崔循,又?哽住了。

    崔循的面色很平靜,眉目舒展,看起來風(fēng)輕云淡。在蕭窈愈發(fā)心虛之時,笑了聲:“你方才在怕什么?”

    蕭窈:“……”

    她扯著膝上的薄毯,欲言又?止。

    “怕晏統(tǒng)領(lǐng)知曉你我之間這?樣親近嗎?”崔循頓了頓,“還是說,你認為我見不得光?”

    蕭窈目瞪口呆,邊搖頭邊擺手:“我并沒這?個意思。”

    崔循:“嗯?”

    蕭窈幾乎要百口莫辯了。

    她方才并沒想太多,只?是本能使然?,就好比她并不想重光帝知曉自己與崔循的往來有多頻繁、多密切一樣。

    但她也知道自己該給?崔循一個解釋,只?得硬著頭皮道:“他與我阿父一樣,有些……古板。若見我與你這?般親密,總難免會覺著不妥,縱然?不會當(dāng)面訓(xùn)斥我,也少不了明里暗里規(guī)勸……”

    “就像你從?前總是叫我‘自重’一樣。”

    這?一解釋似乎說服了崔循。只?是轉(zhuǎn)眼?間,他卻又?道:“你我早日成?親,便不會有這?樣的顧慮。”

    他又?在明里暗里催促她落實“名分?”。就如同前幾日,要她回去?考慮婚期定在何?日。

    蕭窈端起茶水抿了口,沒再回避這?個問題,想了想道:“你既已征得崔翁同意,便只?管請他去?向我父皇提親就是,我不會回絕,父皇也只?有應(yīng)允的道理。至于婚期這?等事宜,三媒六禮,自然?也有人算良辰吉日,又?何?必一定要問我?”

    她自問話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算清楚明晰。崔循臉上卻并不見多少喜色,反倒重復(fù)道:“你不會回絕?”

    蕭窈頷首:“我擔(dān)保,不會出爾反爾。”

    崔循道:“為何?不是欣然?應(yīng)允?”

    蕭窈被他給?問愣了。一時間沒想好該怎么回答,好在翠微恰過來解了此圍。

    “城門將至,公?主應(yīng)當(dāng)回宮,少卿應(yīng)當(dāng)也該回自家才對,”翠微態(tài)度透著些拘謹,卻還是提醒道,“不如暫且就此作別吧。”

    崔循知她曾是蕭窈長姐的侍女,蕭窈素來愛重她,不能以等閑仆役視之。加之這?話確實占了道理,遂起身道:“是我叨擾了。”

    他才離開,蕭窈便徹底沒了正?形,向后?一仰,躺回引枕。

    “按這?個來吧,將那套泥人也一并給?謝娘子。”她指了指先前隨手撂開的禮單,“回宮整理了行李,叫人送去?。”

    翠微應(yīng)下。正?收拾書案,見那幾張寫寫畫畫過的紙,一眼?就認出并非蕭窈的字跡。稍一遲疑,問道:“這?幾頁紙……”

    “是他畫的地形圖,”蕭窈道,“與書冊一同收起來就是。”

    翠微便沒當(dāng)廢紙扔掉,妥善收好:“少卿實是博聞廣識。”

    蕭窈道了聲“是”,懷中抱著薄毯,在翠微以為她已經(jīng)睡過去?時,又?冷不丁道:“他這?樣一個人,幾次三番求娶,我卻還不曾積極回應(yīng)……是不是有些不識好歹?”

    翠微愣了愣。將她這?話在心中過了兩回,搖頭道:“并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論。更何?況,公?主也很好,無論配哪個郎君都是綽綽有余,無需妄自菲薄。”

    “也就你們會這?樣想。”蕭窈笑了聲,看著空蕩蕩的車頂,自言自語道,“……快到年末了。”

    翠微笑道:“是啊。若還能如去?歲那般落場大雪,便再好不過了。”

    “年末是官員考較、調(diào)任,也是評品推官的緊要關(guān)頭。”蕭窈頓了頓,“若我未曾猜錯,阿父興許也會趁此機會,將湘州任職的王將軍調(diào)回來……”

    翠微聽得一頭霧水。她雖操持日常事宜頭頭是道,細致妥帖,但卻并不了解這?些。聽蕭窈似是自言自語說了會兒,輕聲道:“公?主為何?忽而提起這?些?”

    “只?是在想,我的確應(yīng)當(dāng)成?親了。”蕭窈話鋒一轉(zhuǎn)。

    翠微對這?突兀的轉(zhuǎn)折始料未及,埋頭想了會兒,終于明白過來蕭窈的用意,欲言又?止。

    蕭窈只?當(dāng)沒看見。撐起身,趴在窗邊看長街行人往來。

    臨近傍晚,走街串巷的貨郎、擺攤的商販們都已經(jīng)開始收拾東西,各自回家。她瞥見一對帶著孩子的年輕夫妻,男子附耳不知說了些什么,女子抿唇笑了起來,清麗的面容在夕陽下格外生動。

    她漫不經(jīng)心看了片刻。浮想聯(lián)翩,若自己嫁了崔循,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在做什么?

    待婚后?,必然?是無法如現(xiàn)在這?般隨心所欲出遠門的,也無法再住在學(xué)宮,得同崔氏一大家子同住。崔夫人性情那樣好,一看便不是那等會刁難人的婆母,應(yīng)當(dāng)不會立規(guī)矩為難她。

    白日在家中,或是料理庶務(wù),或是隨意做些什么打發(fā)時間。待到傍晚,崔循自官署歸來,一同用飯、安歇。

    一日便這?么過了。

    細究起來談不上喜歡,但為了旁的,也可以勉強接受。

    只?是不經(jīng)意間,又?忍不住惦念起初見時那個荒謬想法:

    若崔循能給?她當(dāng)贅婿就好了。

    她整日出去?玩,一回家,見著他在后?院等候自己。

    但這?種想法實在不著邊際,尤其是崔循的身份、性情擺在這?里。哪怕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再怎么言聽計從?,蕭窈心中依舊清楚地意識到,他不可能真正?對自己“俯首稱臣”。

    回宮后?,蕭窈徑直去?了祈年殿。

    原想著這?時辰再怎么樣麻煩的政務(wù)也都應(yīng)該議完了才對,結(jié)果一進院門,差點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崔翁。

    頭發(fā)花白的老爺子顯然?未曾料到有人在皇城禁內(nèi)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猝不及防后?退半步,經(jīng)內(nèi)侍攙扶后?方才站穩(wěn),瞥了她一眼?。

    不得不說,跟崔循當(dāng)初嫌棄她不知禮數(shù)的樣子有那么幾分?相仿。

    蕭窈下意識道了句歉,轉(zhuǎn)念想起早前崔氏別院之事,又?冷下臉,不

    咸不淡地點了點頭,權(quán)當(dāng)問候。

    崔翁看在眼?中,見她就要這?么繞開自己,終于還是開口道:“公?主且慢。”

    第068章

    蕭窈初見崔翁時, 只覺這?是個看起來仙風(fēng)道骨的老爺子,甚至還?算得上慈眉善目,便先?入為主以為會好相?與。

    直至崔家別?院再見, 對他的印象一度跌到谷底。

    雖說她心中明了崔翁為何不愿自?己與崔循走得太?近, 但被那樣誆過去, 又被拂了顏面,自?然不可能毫無芥蒂。

    而今被他攔下, 驚訝之余, 不咸不淡問道:“何事?”

    崔翁審視著蕭窈。

    便是王四娘子這?樣的蠻橫的女?郎, 到了他面前也從來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恭恭敬敬的, 不敢造次, 不會如她這?般隨意。

    因而皺眉道:“公主自?陽羨歸來, 想必也見過我那不成器的孫兒了。”

    蕭窈“哦”了聲, 便不再接話。

    崔翁從她眉眼間看出幾分不耐煩, 頓了頓,開門見山道:“想必琢玉已經(jīng)告訴你, 我應(yīng)允了你二人的事情。”

    蕭窈神色不變,又淡淡地“哦”了聲。

    崔翁額角青筋微跳,匪夷所思道:“公主是對這?樁親事有何不滿?”

    要他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長孫喜歡公主,非她不娶,就已經(jīng)夠為難的了。便是再怎么處變不驚, 也難以相?信此事會是崔循“一頭熱”。

    其實?細論起來, 若蕭窈當(dāng)真不愿結(jié)親,他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對。但在意識到這?點時, 震驚壓過理智, 最先?浮現(xiàn)在心頭。

    他教出來的孫兒那樣好,一等一的樣貌、才學(xué), 無人能出其右,甚至不惜為了她忤逆尊長。

    她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難道不應(yīng)該欣然應(yīng)允,畢恭畢敬謝過他才對!

    蕭窈看著崔翁似白似青的臉色,舔了舔齒尖,微微笑道:“豈敢。”

    崔翁眉心皺得愈緊,正欲開口,葛榮自?殿中出來,打斷了這?番對話。

    “公主可算是回來了。圣上等您許久,還?請快些進殿把。”葛榮躬身?行禮,又向崔翁笑道,“如今天寒風(fēng)冷,您也該保重身?體……”

    蕭窈大步邁進殿內(nèi)。

    月余未見,重光帝與她離開時仿佛并沒什么區(qū)別?。

    殿中依舊有著揮之不去的藥味,書案上還?是堆著仿佛永遠都看不完的奏疏。重光帝披衣坐于書案后,面色蒼白,見她到來后露出笑意,臉上才多了些許血色與生機。

    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蕭窈卻是心頭一跳。

    她行禮后,示意內(nèi)侍將坐席搬到書案旁,在重光帝身?側(cè)坐了。端詳著他的氣色,搶先?一步問道:“阿父近來是不是未曾歇好?”

    “窈窈何時學(xué)了望聞問切的本領(lǐng)?都要當(dāng)起醫(yī)師來了。”重光帝垂眼打量著她,“我還?不曾問,你在陽羨過得如何?可曾淘氣,給?你姑母惹麻煩?”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蕭窈瞥了眼書案,話鋒一轉(zhuǎn),“更何況,姑母不是已經(jīng)寫?信給?您了嗎?”

    她熟悉陽羨長公主的字跡,一眼就認出,奏疏最下壓著的那封書信應(yīng)是自?家姑母的字跡。

    不過因為只露了一角,看不出都寫?了什么。

    重光帝微怔,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后,搖頭笑道:“偏你眼尖。”

    “并沒什么要緊事,阿父若是想知道,改日慢慢講與你聽就是。”蕭窈攥著重光帝的衣袖,一本正經(jīng)道,“我這?次回來,向姑母借了屈黎隨行,就是當(dāng)年為我看過病、醫(yī)術(shù)極好的內(nèi)侍,想著要他給?您看看。”

    說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重光帝。

    重光帝似是有些意外?,隨后無奈道:“宮中這?么些醫(yī)師,何必……”

    蕭窈打斷他,撒嬌道:“人我都帶來了,總不能白費功夫吧。”

    重光帝似是拿她沒辦法,嘆了口氣,頷首道:“那就依你。”

    “去傳屈黎進殿。”蕭窈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些,連帶著吩咐的語調(diào)仿佛都輕快些。

    屈黎本就奉她的命令等候在祈年殿外?,須臾便至,畢恭畢敬磕頭行禮后,上前為重光帝診脈。

    墨色衣袖稍稍挽起,手腕搭在脈枕上。

    過于消瘦的緣故,腕骨顯得格外?突出,蒼白肌膚下的血脈也格外?顯眼。

    蕭窈不自?覺地將呼吸放輕許多,定定地看著。

    直至屈黎收回診脈的手指,恭敬退后,連忙問道:“如何?”

    “圣上的病系沉疴舊疾,而今若想根治,怕是不成。”屈黎埋頭,看著地上鋪著的茵毯,“為今之計,也只能用藥慢慢調(diào)養(yǎng),以觀后效。”

    蕭窈抿了抿唇。重光帝卻渾不在意,同她笑道:“宮中的醫(yī)師也是這?么說,你又何必舍近求遠?橫豎也不缺藥材,只管養(yǎng)著就是。”

    蕭窈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

    “方才你在殿外?遇到崔翁,可知他為何而來?”重光帝拉回她的注意。

    崔翁早就當(dāng)了“甩手掌柜”,不問庶務(wù),也就年節(jié)這?等重要場合還?會出席,平日輕易不會入宮。

    蕭窈道:“應(yīng)是為我與崔循的親事。”

    重光帝頷首:“我想著,還?是應(yīng)當(dāng)待你歸來,問過你的意愿,再給?崔氏一個答復(fù)。”

    蕭窈平靜道:“阿父應(yīng)下就是。”

    先?前問及此事時,蕭窈顯然還?猶豫不決。重光帝這?才打發(fā)她去陽羨,想著脫離建鄴的紛紛擾擾,興許能令她明白本心,想得更清楚些。

    思及陽羨長公主的回信,他看著蕭窈,語重心長道:“窈窈當(dāng)真已經(jīng)想好?”

    蕭窈道:“是。”

    在崔循出現(xiàn)在陽羨那一刻,她已然隱隱意識到,自?己注定是要同他糾纏在一起的。

    恍如宿命。

    這?幾日趕路,哪怕馬車中布置得十分舒適,卻也免不了會疲累。尤其是在屈黎看診后,蕭窈記掛的事情總算有了著落,心力便散了。

    她并未在祈年殿留太?久,便回朝暉殿沐浴梳洗。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又多問了屈黎一句:“我阿父的病,于性命無礙否?”

    跟隨在肩輿一側(cè)的六安聽著這?“大逆不道”的話,臉都白了。屈黎到底是跟隨在陽羨長公主身?邊伺候多年的人,依舊垂首斂眉,低聲道:“公主多慮了。”

    蕭窈倚回椅背,自?言自?語著“那就好”,由?衷松了口氣-

    蕭窈在宮中住了幾日,挑著在陽羨的趣事同重光帝講過后,便依舊帶著翠微她們回了棲霞行宮。

    她先?去拜見堯祭酒。

    送上他老人家的那份禮物后,又將這?些時日陸續(xù)整理好的書稿交付給?他,恭謹?shù)溃骸拔也攀鑼W(xué)淺,其中少不了疏漏之處,要勞煩師父您費神指正了。”

    堯祭酒捋著長須,大略翻看一回,欣慰道:“公主做得很好。待我這?幾日細看過,若有不足之處,再同你講明。”

    恰有經(jīng)學(xué)博士登門請示事務(wù),蕭窈旋即起身?告辭。

    離了官廨,又去藏書樓。

    她臨行前借了好幾冊書,路上閑暇無事時打發(fā)時間看過,趁著午后學(xué)宮弟子正上著課,輕車熟路去還?書。

    此時的藏書樓鮮有人來,格外?寂靜。

    仆役們有趁此時機偷懶打盹的,蕭窈進門看過,只瞥見了整理書架的管越溪。

    管越溪是個從不偷懶的死心眼。哪怕“公主待他青眼有加”的消息四下流傳,仆役們再不敢隨意輕慢、為難,他也從不會借此牟取什么,依舊按部就班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旁人偷懶不做的差事,若得空,也會一并處理了。

    他將臂彎的書冊一一歸位后,回身?見著不知何時到來的蕭窈,怔了怔,連忙垂眼問候:“見過公主。”

    “都說過了,我在此處與尋常學(xué)子無異,不必拘謹。”蕭窈將懷中抱著的書交付給?他,眉眼一彎,“有勞了。”

    他在藏書樓當(dāng)值時,那些個世家子弟從來都是頤指氣使?,蕭窈身?為公主,卻總是客氣有加。

    管越溪雙手接過,溫聲道:“此是小?人分內(nèi)之事。”

    他將交還?的書冊登記妥當(dāng),又取出這?些時日抄的書,交給?蕭窈。

    蕭窈在臨窗的書案旁落座,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著他眷寫?、裝訂的書冊,指尖撫過清秀而

    工整的字跡,隨口道:“你的字很好。”

    這?于寒門子弟而言,殊為不易。

    他們少時開蒙,想要尋用以臨摹的字帖,恐怕都得大費周章。縱然有銀錢,也未必能買到。

    就如她向崔循借的那冊《山海經(jīng)注》,堯祭酒這?樣盛名滿天下的人,也只因昔年與崔氏有舊,才能得了一冊抄錄的版本。

    管越溪執(zhí)筆的手停頓。

    他從前對于這?樣的稱贊,總是一笑置之,而今心中明了公主不過隨口一提,但猶豫片刻后,還?是開口道:“我少時,曾受一姓士族恩惠,得以開蒙受教。”

    此話算是解釋了他的字為何練好。蕭窈愣了愣,下意識道:“是哪家?”

    管越溪袖下的手微微攥緊,低聲道:“算不得高門大戶,早些年先?帝在時,牽扯一樁舊案中,不復(fù)存焉。公主應(yīng)當(dāng)未曾聽過。”

    蕭窈敏銳地覺察到他的傷感,并沒想因滿足好奇心而去揭人傷疤,點點頭,沒再問下去。

    她托腮看了會兒書,漸漸地,頭越來越低,竟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

    管越溪立時抬頭看向她的方向。

    初冬的日光透過窗欞,猶如金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輪廓。纖長的眼睫如蝶翼,令人不由?自?主放輕呼吸,唯恐驚動?。

    蕭窈是個生得很好看的女?郎。

    哪怕再怎么不近女?色、如木石般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管越溪在藏書樓當(dāng)差,偶然曾聽過幾個紈绔子弟以一種憧憬而輕佻的語氣在背后議論,說她今日穿著怎樣的衣裙、身?形如何,若是能一親芳澤死也情愿這?樣的荒唐話。

    他彼時對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公子滿心鄙夷。而今不自?覺地盯著蕭窈看了許久,縱然心中未曾生出荒唐的念頭,卻也自?覺失態(tài),連帶著對自?己也十分鄙夷。

    他收回視線,欲起身?離開,卻見涼風(fēng)吹過,拂過蕭窈手邊攤開的書冊。

    到底入了冬,哪怕午后日光還?算和煦,若是這?樣在窗邊睡上半晌,只怕也會頭疼腦熱。

    管越溪在原地站了片刻,向窗邊走去。

    他將腳步放得很輕,妥善合上那半扇窗牖,余光瞥見蕭窈先?前隨手撂在一旁的披風(fēng),又有些猶豫。

    只是還?未曾想出所以然,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個身?著白衣的公子,形貌清雋,氣韻疏朗,與學(xué)宮一眾士族子弟相?比,有鶴立雞群之感。

    只是面色有些冷,抬眼望來的目光也算不得和善。

    管越溪在學(xué)宮半載有余,自?然是見過這?位的,正欲行禮問候,卻又恐驚擾了熟睡中的蕭窈。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崔循緩步近前,并未追究他的怠慢,只是抬手示意離開。

    管越溪沒動?彈。

    他若是離開,此處便只剩崔循與公主獨處。縱然知曉這?位崔少卿為人正派,并非那等好色輕浮之人,卻依舊覺著不妥。

    畢竟公主未醒,萬一呢?

    崔循瞥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卻也怕驚醒蕭窈——

    他自?然知道,蕭窈多少是有些起床氣的。

    正僵持間,蕭窈眼睫顫動?,迷迷糊糊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崔循松了口氣,矮身?道:“你醒了。”

    蕭窈揉眼,聲音中還?帶著些許困意:“不是做夢……你怎么來了?”

    管越溪見此,悄無聲息地退開。

    “有公務(wù)來此,知你在,便過來看看。”崔循眉目舒展,抬手握著她搭在書案邊緣的指尖,稍稍用力,“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蕭窈想了想:“我來還?書。又看了會兒書。”

    崔循目光掠過那冊攤開的書,猜到是她先?前吩咐管越溪抄錄的,挑剔道:“帶回去看就是,何必在此耽擱?”

    蕭窈困意未去,依舊趴著,纖眉微皺。

    崔循放輕了聲音:“方才怎么醒了?”

    “夢里聞到了熟悉的熏香……”蕭窈頓了頓,悶聲道,“都怪你。”

    崔循微怔,眼中隨后有笑意浮現(xiàn)。

    “好。”他如沐春風(fēng)道,“是我的錯。”

    第069章

    雖崔循說得風(fēng)輕云淡, 仿佛他只是為公務(wù)而來,恰巧得知她也?在學(xué)宮,故而順路來看看。但相處這么久, 蕭窈知道他的話該怎么聽。

    她猶有困意, 便沒正經(jīng)坐直身體, 依舊懶散地趴在書案上,枕著?手?臂側(cè)臉看他, 徐徐道:“崔翁那日回去?, 是不是同你狠狠罵了我不知好歹?”

    話雖這么問, 聲音中卻依稀帶著?些許笑意。

    睡眼惺忪的模樣落在崔循眼中, 像極了一只貍奴, 令人很?想摸一摸她柔軟的鬢發(fā)。

    崔循短暫猶豫片刻, 也?確實這么做了。

    修長的手?撫過漆黑柔順的長發(fā), 落在小巧的耳垂上, 輕咳了聲:“還是以訓(xùn)斥我為主。”

    蕭窈好奇:“訓(xùn)斥你什?么?”

    崔循搖頭一笑,揉捏著?她的耳垂, 反問道:“你猜不到?嗎?”

    崔翁那日在宮中被蕭窈噎得生氣,回去?后,便令人將他叫去?訓(xùn)了許久。既責(zé)備他在陽羨逗留,遲遲不歸,也?罵他“不爭氣”, 明明要什?么有什?么, 卻偏偏要上趕著?求這門?親事。

    但訓(xùn)斥歸訓(xùn)斥,知道他不撞南墻心不死, 倒不曾說別的。

    崔循便恭謹聽了, 不曾辯駁。

    指尖薄繭蹭過敏感的肌膚,蕭窈下意識瑟縮了下, 抬手?攥了他的手?,軟聲道:“誰喜歡我、待我好,我便投桃報李;誰若不喜歡我,我也?沒有上趕著?討好的道理……”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為人處世,縱使是對著?崔翁這樣的尊長,也?沒有例外。

    崔循知她記著?昔日別院之事,也?明白?這是隱晦表態(tài),頷首道:“我明白?。縱然?你嫁入崔氏,也?不會逼迫你去?刻意討好誰。”

    蕭窈得了他的表態(tài),心滿意足。

    便順勢握著?他的手?指,稍稍仰頭,在指尖親了下。

    這是令她滿意的“獎勵”。

    她今日涂了唇脂,在他白?皙如玉的指尖留下淡淡的胭脂色,崔循喉結(jié)微動,眸色一黯。

    只是還未動彈,蕭窈又?輕聲笑道:“這里可是藏書樓,清凈之地,不宜做旁的事情。少卿自重?。”

    崔循閉了閉眼,按捺下不合時宜的沖動,攥著?她的手?一時不察,力道重?了些,白?瓷般的肌膚立時浮現(xiàn)紅痕。

    蕭窈橫了他一眼。

    崔循收回手?,沉默片刻后起身道:“隨我來。”

    他的模樣看起來正經(jīng)極了,蕭窈不明所以,還當(dāng)是有什?么不便在此?議論的正事,便收拾了案上攤開?的書。

    出門?后見著?侍立在外的管越溪,蕭窈腳步一頓,同他笑道:“勞你代我抄錄這些書。前幾日從陽羨回來,得了不少物什?,晚些時候?qū)⑷藢⒛隳欠菟蛠怼!?br />
    猜到?他的反應(yīng),便又?飛快說道:“不必推拒,安心受了就是。”

    管越溪怔了怔,恭謹?shù)乐x。

    蕭窈沒久留,說清楚后,便抱著?書冊跟上崔循。

    這條路徑她再熟悉不過,是通往官廨的小路,早些時候她見過堯祭酒,正是從這條路來的藏書樓。

    沒多久,卻又?回去?了。

    崔循的腳步比平日要快些。蕭窈猜到?這是要去?玄同堂,喘了口氣,抱怨道:“此?處亦無人,便是有什?么話,在這里說也?是一樣的。”

    崔循卻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在兩處相距并不算遠,蕭窈進?門?后,正要催促他不要再賣關(guān)子,卻被攥著?手?腕抵在了緊閉的房門?上。

    稍顯急切的吻落下時,蕭窈愣了片刻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并沒什?么要緊的正事,只是要續(xù)上藏書樓動過心思、卻無法?做的事情。

    懷中抱著?的書冊跌落在地。

    蕭窈瞪圓了眼,下意識想撿,卻被鉗制得無法?動彈。

    修長有力的手?捧著?她的臉頰,手?腕被攥著?按在雕花的門?板上,膝蓋

    抵在腿間,半點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崔循含著?她的下唇,聲音既喑啞又?模糊,隱隱催促,“專心些。”

    蕭窈有氣無力,任他長驅(qū)直入、攻城略地。被親得連氣都喘不順的時候,忽而有些后悔方才手?欠撩撥那一把。

    但誰能想到?,他現(xiàn)下這樣禁不住撩撥。

    特地將她拐到?此?處來還債。

    崔循有些太?喜歡肌膚相親了,被她掙扎著?抗議兩回后,終于放過唇舌,卻又?仿佛猶嫌不足,在她頸側(cè)流連。

    齒尖輕噬,像是對待爪下的獵物。

    蕭窈好不容易撈回些許理智,舔了舔唇,緊張?zhí)嵝眩骸安粶柿粝掠≯E……”

    崔循頓了頓,與她額頭相抵,低聲道:“我看了黃歷。”

    這轉(zhuǎn)折太?過突兀,蕭窈疑惑:“什?么?”

    “明歲春分,是黃道吉日。”崔循鄭重?其事道,“冬日定親,春分成親,如何?”

    他本不想這般急切的。

    因能看出來,蕭窈對這樁親事算不得十分熱切,畢竟成親之后,她便不能隨心所欲玩鬧,約束頗多。

    可今日種種,消耗著?他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

    他想盡快與蕭窈定親,名正言順,如此便不會有管越溪這樣的人暗暗覬覦,從她這里討取憐惜與眷顧;也想快些成親,與她朝夕相對,耳鬢廝磨。

    蕭窈眨了眨眼,小聲道:“好。”

    如冰雪消融,崔循向來如深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眸泛起漣漪,如春風(fēng)吹皺一湖春水。

    郎艷獨絕。

    蕭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愣了。

    崔循被這樣的目光觸動,復(fù)又?吻她。

    蕭窈今日來學(xué)宮,原是為了辦正事,結(jié)果?半數(shù)時間都消磨在了崔循身上。及至傍晚回到?行宮,眉眼間猶帶春情。

    青禾未經(jīng)人事,雖不明了,卻還是看出自家公主與平素不大一樣。仿佛更為艷麗,倒像是春日開?得正好的灼灼桃花。

    她多看兩眼,驚訝道:“此?處是怎么了?”

    蕭窈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脖頸,對鏡看了眼,硬著?頭皮扯謊:“今日在林中閑坐,興許是被蟲子叮咬,留了印跡。”

    打發(fā)過青禾,又?紅著?臉暗暗罵了崔循一句。

    第二日晨起,對鏡敷了層粉,小心翼翼地遮去?印跡,這才又?往學(xué)宮去?。

    她琢磨了個主意,只是昨日被經(jīng)學(xué)博士打斷,并沒來得及提及。今日再來,卻發(fā)覺謝昭也?在。

    這些時日,謝昭在學(xué)宮的時候算不得多。

    究其根源是因為謝氏那位長公子,謝晗,近來愈發(fā)病重?。

    仲夏風(fēng)荷宴時,蕭窈曾與這位謝長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就看出他身體不佳,只是不愿令謝昭出風(fēng)頭,這才勉力支撐。前幾日問六安,得知謝翁曾親自向重?光帝借過宮中御醫(yī),也?遍請江左名醫(yī),卻始終不見有任何起色。

    謝夫人素來防備謝昭,族中事務(wù)原不會令他經(jīng)手?半分。近來一反常態(tài)是謝翁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猜出來,謝晗怕是積重?難返,不好了。

    謝氏這樣的世家大族,不會因一人之死衰頹,只是族中免不了暗流涌動。

    蕭窈同他打了個照面,發(fā)覺謝昭看起來雖消瘦些,但精神很?好,整個人的氣質(zhì)仿佛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見著?她后,溫柔一笑,才令她又?有了熟悉之感。

    “多謝公主送來的禮物,我很?喜歡,盈初亦然?。”謝昭溫聲道,“她托我代為謝過,說是若公主過些時日得空,邀你賞早梅。”

    蕭窈欣然?應(yīng)下。

    又?向堯祭酒道:“父皇前幾日還曾同我提起,再過些時日便是年節(jié),辭舊迎新,學(xué)宮也?該有一場考教。師父何不效仿上巳時,在學(xué)宮辦一場雅集,邀各家同來熱鬧,共襄此?事。”

    堯祭酒雖不大喜歡與士族往來交際,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聞弦音知雅意,頷首道:“不錯。”

    年節(jié)前后,是循例考評官員政績、察舉品級之際。大都是走個流程,歸根結(jié)底還是看出身門?第,并沒多少人正經(jīng)當(dāng)回事。

    故而接下來,各家收到?學(xué)宮的請?zhí)麜r,大都也?只是將其視作一場尋常雅集。看在堯祭酒的份上,紛紛應(yīng)下。

    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會特地吩咐自家子弟,緊緊皮,屆時別丟人現(xiàn)眼。

    更多的議論放在了崔循與蕭窈定親這件事上。

    雖說在桓家宴后,已有傳言,崔長公子與公主之間關(guān)系非比尋常,但誰也?不曾想到?,兩人竟當(dāng)真會結(jié)親。

    定親的消息傳出時,便如水如油鍋,立時炸開?。

    一日間傳遍建鄴。

    就連一貫醉生夢死的桓翁,得知此?事,竟也?清醒許多,詫異道:“伯奕這老東西,莫不是年事已高,昏了頭?”

    “伯奕”是崔翁的字。

    桓維沒法?接這話,只哭笑不得訓(xùn)斥仆役:“醫(yī)師叮囑多少回,不準阿翁再飲酒,你們是如何伺候的?”

    仆役們噤聲,不敢辯駁。

    桓翁擺了擺手?:“你同他們計較什?么?我要飲酒,他們還能阻攔不成?”

    桓維嘆道:“阿翁如此?,我等?實在惶恐。”

    “若要我滴酒不沾,活著?還有什?么趣味?不如現(xiàn)下抬了棺木過來,將我埋了。”桓翁渾不在意,“我活到?這等?年歲,重?孫都有了,也?見過了,便是死也?能瞑目。”

    說完又?樂道:“伯奕因他那長孫得意這么些年,而今一看,重?孫還沒影呢!”

    桓維對自家祖父這副不著?調(diào)的模樣已習(xí)以為常,叫人請了醫(yī)師過來,好生伺候著?,這才離開?。

    才出門?,冬日細雨淋漓,被寒風(fēng)攜卷著?拂面而來。

    仆役連忙撐傘上前,卻見自家公子在檐下站著?,似是心事重?重?。他伺候桓維多年,問道:“公子為何事煩憂?”

    桓維回過神,緩步下了臺階,低聲道:“只是在想,崔琢玉實是有魄力之人。”

    當(dāng)下人人議論起此?事,說的皆是崔長公子糊涂,鬼迷心竅,怕是只他一人會這般感慨。

    仆役猛地回過味來,死死閉了嘴,一字不敢再提。

    第070章

    建鄴是江左最為繁華的?京都, 總有看不完的?熱鬧。

    譬如哪家懸滿綾羅綢緞、擺出幾十株珊瑚斗富,哪家兒郎又與市坊樂妓傳出一段風(fēng)流韻事,又或者, 哪兩姓結(jié)秦晉之好, 百姓們等著大婚之時?沾些光。

    當(dāng)年桓、王兩姓結(jié)親, 送嫁的?隊伍一路分飴糖當(dāng)彩頭。尋常人?家輕易嘗不到這樣?甜的?糖,不少年少小童至今都懷念那種甜滋滋的?味道。

    熱鬧事總是一樁壓過一樁。

    卻?從來沒?有哪件事, 能?如崔循的?親事這般, 令士族間議論許久。

    到底是崔氏的?長公子, 人?人?皆以為他挑了這么?些年, 必得挑個萬中無一的?才配得起這樣?的?門第。對他芳心暗許的?士族女郎不在少數(shù), 誰也沒?想到, 最后落在蕭窈手中。

    怎會?是蕭窈呢?無論才學(xué)還是品性, 哪里及得上士族細心教養(yǎng)的?閨秀?

    不少女郎咬著牙, 將緣由歸于她的?容色。

    畢竟再怎么?厭惡蕭窈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出眾的?樣?貌, 在美人?如云的?京都,亦是頂尖的?存在。

    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過些年容色不再,興許連重?光帝這個依托都不在,屆時?又能?討到幾分好?

    這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多少也傳到蕭窈耳中。

    青禾憤憤道:“哪有這樣?酸人?的?!”

    蕭窈攬鏡自照, 摸了摸才上完妝的?臉頰, 輕快笑道:“你既知?道是酸言酸語,何?必放在心上呢?氣著自己?多不劃算。”

    “我便只當(dāng)是夸我生得好。”

    青禾“哼”了聲:“少卿明明在乎極了, 必不會?令她們這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如愿。”

    “將來的?事, 誰又說得準呢?”蕭窈輕描淡寫道。

    人?心本就易變。初時?愛的?死去活來,天長日久漸漸淡了, 乃至反目成仇的?也不是沒?有。她并非質(zhì)疑崔循,只是本能?地覺著,最好還是不要對任何?人?抱有這樣?的?期待。

    青禾咬了咬唇,不好再提此事

    ,只道:“車馬已經(jīng)備好。”

    蕭窈此番自行宮回來,并非是為備嫁,而是接了謝盈初的?請?zhí)把缳p梅。

    兩人?年歲相?仿,縱然拋去謝昭這層關(guān)系,聊得也算投緣。蕭窈曾看過謝氏梅林,也記得她家的?美酒,欣然赴約。

    這日是謝盈初的?生辰,登門的?女郎自然不獨蕭窈一人?。

    但誰也不會?如上個冬日那般輕慢、排擠她,就連陸西菱,這回也徹底偃旗息鼓。

    飲酒玩樂后,氣氛愈發(fā)融洽。席上有女郎調(diào)侃道:“算起來,將來西菱得稱呼公主一句‘表嫂’呢。”

    蕭窈手中拈著支花簽,笑而不語。

    陸西菱神色如常,仿佛先前的?嫌隙不復(fù)存在,端著酒盞向蕭窈笑道:“正是了。他日公主嫁入崔氏,自當(dāng)多多往來親近。”

    蕭窈扯了扯唇角,陪飲了一口酒。

    眾人?只當(dāng)她是面薄難為情,笑過,轉(zhuǎn)而聊起近來時?興的?衣裳、飾物。

    謝盈初先前多輸了幾回,罰得酒多了些,面色嫣紅,已有些許醉意。及至見著一婢女前來,卻?又向當(dāng)頭潑了盆冷水,立時?清醒許多。

    蕭窈看在眼中,猜出這應(yīng)當(dāng)是謝夫人?身邊的?人?。

    果不其然,婢女行禮道:“奉夫人?之命,請公主移步一敘。”

    “公主是來為我慶生,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緊事?”謝盈初向來怵這位嫡母,話?里話?外都透著緊張。

    婢女抬頭看了她一眼:“夫人?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謝盈初抿了抿唇,看向蕭窈。

    蕭窈不欲令她為難,撂下花簽,起身道:“我去就是。”

    哪怕先前與謝夫人?有過齟齬,她也不可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做什么?。蕭窈安撫性地沖謝盈初笑了下,隨婢女離開水榭。

    時?隔許久再見謝夫人?,哪怕是在自家而非秦淮宴上,她依舊裝扮得精致而莊重?,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身份非比一般。

    只是看向她的?神色并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似是想笑,卻?又透著生疏。

    蕭窈開門見山道:“夫人?有何?事,直言就是。”

    謝夫人?神色復(fù)雜,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氣,放低姿態(tài)道:“冒昧請公主來,是想同你借個人?。”

    蕭窈眉尖微挑。

    “長公主身邊有一內(nèi)侍,屈黎,極擅醫(yī)術(shù),”謝夫人?頓了頓,“我兒如今不大好,去信陽羨向長公主借人?,才知?他如今在公主身側(cè)……”

    以謝氏與陽羨長公主的?交情,斷然沒?有不借的?道理?。若是從前,蕭斐必然已經(jīng)直接傳消息給蕭窈,吩咐屈黎來此為謝晗看診。

    可這回,蕭斐信回得雖快,卻?只是叫她去向蕭窈討人。

    謝夫人收到信后一度氣急,告到老夫人?那里,有意指責(zé)蕭斐輕慢倨傲。

    老夫人?雖也記掛長孫的?病情,卻?并沒?失了理?智,叫人?將那信念了一回,沉吟道:“阿斐不是這樣?的?人?。必是你何?時?行事失了分寸,得罪她,才會?如此。”

    謝夫人?爭辯:“且不提長公主遠在陽羨,兒媳又如何?會?同她過不去?”

    “她何?其愛重?這個侄女,去歲年節(jié)你應(yīng)知?曉,可曾與公主為難?”老夫人皺眉道,“阿斐并非狠心絕情之人?,無非是想要你去向公主低頭罷了!”

    謝夫人?便說不出話?了。

    外人?細究起來,恐怕也只能?想到那時?她與蕭窈因謝昭之事隱隱起的?爭執(zhí),可她自己?心知?肚明。只是難以想象,蕭斐那時?分明不在,又怎會?猜到內(nèi)情?

    老夫人?一看她這模樣?便知?必有緣由,閉了閉眼,沉聲道:“晗兒的?病與你的?臉面,如何?選,還要想上幾日不成?”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別無選擇。

    謝夫人?向蕭窈低頭道:“還望公主允準。”

    蕭窈詫異極了。

    既沒?想到是這個緣由,也震驚于當(dāng)初那樣?倨傲的?謝夫人?會?低聲下氣同自己?說話?。一時?間沒?來及多想,只道:“生死攸關(guān)的?事,我自不會?為難。”

    謝夫人?松了口氣,神情愈發(fā)復(fù)雜:“多謝。”

    “今日晚些時?候,我便令人?送屈黎來貴府。”蕭窈許諾過,正欲告辭,卻?見先前引路那婢女又匆匆而來。

    “三郎在外,說是等候公主。”

    謝夫人?聽到“三郎”時?,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跳了下,對上蕭窈的?目光,緩緩道:“既如此,我便不多留公主了,改日必定重?禮相?謝。”

    無論她態(tài)度如何?,蕭窈都不愿在此多留,立時?起身離開。

    才出門,便見著長身玉立的?謝昭。

    “盈初放心不下,叫人?知?會?了我。”謝昭主動同她解釋。

    蕭窈對此處路徑不大熟悉,跟隨在謝昭身側(cè),感慨道:“謝夫人?平日竟這般可怖嗎?”

    以至于謝盈初看她像羊入虎口。

    謝昭一笑:“于盈初這樣?無依無靠的?女郎而言,是這樣?的?。”

    蕭窈看了他一眼:“你不好奇謝夫人?找我來,所為何?事?”

    “并不難猜,”謝昭抬手拂過橫亙的?梅枝,自若道,“無非是為了長兄的?病罷了。”

    蕭窈奇道:“你如何?得知??”

    “今日入宮面圣時?,曾于祈年殿見了從前跟在長公主身邊的?內(nèi)侍,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屈黎吧。”謝昭道。

    蕭窈早就知?道謝昭是個聰明人?,卻?依然驚訝于他的?敏銳。想了想,便又問:“那你可知?,姑母為何?要為難謝夫人?,偏叫她在中間折騰這一通,來問我呢?”

    先前在正廳,她被濃重?的?檀香熏得頭疼,詫異之下先一步應(yīng)了。而今被冷風(fēng)一吹,清醒許多,意識到其中的?異樣?,隨口拿來問謝昭。

    其實并沒?指望他能?答出個所以然。

    可謝昭卻?停下腳步,垂眼看向她,聲音低而緩:“興許是要她為風(fēng)荷宴那夜之事還債。”

    蕭窈眼皮一跳。

    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后,倏然抬頭,震驚道:“她……你……”

    是了。青禾那夜遍尋她不著,曾求到謝昭那里,央他幫忙。縱然崔循令人?善后,可他這樣?一個機敏的?人?,又豈會?毫不知?情?

    謝昭微微頷首:“公主興許有所不知?。我這位嫡母,與王氏那位夫人?昔年曾是閨中手帕交,說是看著王大娘子長大的?,并不為過。”

    那樣?陰私的?打算,王旖自然不曾將自己?的?打算全盤托出,脅迫那婢女辦事,走的?也是旁的?路子。可謝夫人?身為一家主母,是否對此全然不知??

    謝昭曾令人?嚴加看管那婢女,原不該有差池,可沒?過多久卻?莫名暴斃,她的?家人?也死在一場大火中,面目全非。

    如果說外邊的?事情是王氏的?手筆,關(guān)在謝家的?婢女,又是誰下的?手?

    他心中已有定論。

    陽羨長公主實在是個極為敏銳的?人?,縱然手中不曾有證據(jù),卻?還是要借機敲打謝夫人?。令老夫人?心中有數(shù),叫她今后不得隨意為難蕭窈。

    蕭窈怔了片刻,恍然大悟:“難怪她方才那般心虛!”

    謝昭道:“長公主雖疑心,可長兄到底是謝氏子,不可能?見死不救,這才費心安排此事。”

    蕭窈了然,覷著他的?反應(yīng),遲疑道:“屈黎醫(yī)術(shù)極好。”

    謝昭頷首。

    蕭窈又問:“若他將你兄長治好了呢?”

    她這話?問得十分心虛。只覺自己?用?極陰暗的?想法揣測了謝昭,實在不好。

    好在謝昭并沒?同她計較,也沒?就此澄清,反笑道:“那便是命數(shù)如此。”

    說話?間,已能?遠遠見著設(shè)宴的?水榭。蕭窈道:“剩下的?路我認得,自己?過去就是,勞你相?送至此。”

    “無妨。”謝昭應(yīng)了聲,待她走出兩步,卻?又忽而道,“你應(yīng)允琢玉,是因真心愛重?他嗎?”

    這話?問得實在冒昧,失了分寸。

    蕭窈沒?回頭,也沒?回答,腳步頓了頓后徑直離開。

    謝昭看她背影遠去,片刻后,拂去肩上落的?梅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免费极品=aV一视觉盛宴|大陆少妇xxxx做受|懂色一区二区二区=av免费观看|女人的超长巨茎人妖在线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精产国品久久一二三产区区别 | 久草在线|粉嫩=av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免费|丁香五月天综合缴情网|激情五月俺也去狠狠爱|天天做夜夜爱|欧美专区亚洲 | 久久永久免费人妻精品我不卡|日韩=a在线播放|韩国视频一区|天天干天天插天天操|亚洲色图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精品爱爱 | 91=av爱爱|黄频视频大全免费的国产|日本亚洲一区二区|c=aoporn超碰地址进入|黄色在线免费观看视频|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芒果 | 国产极品美女高潮无套软件|亚洲精品视频区|免费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国产SM调教折磨视频|娇妻在厨房被朋友玩得呻吟|伊人成色综合人夜夜久久 | 日韩免费二区|日韩欧美国产激情在线播放|日本hd高清xxxxvideos|亚洲色偷偷色噜噜狠狠99|亚洲综合p|新版天堂资源中文www连接 | 中文字幕58页|日日碰狠狠躁久久躁孕妇|日韩=av在线免费看|国产精品嘛豆传媒|2020久久国产精品|日韩乱轮 | 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中文版二|色老板在线永久免费视频|国产精品美女自拍|不卡网免费理论影院|97碰在线视频|丰满岳乱妇三级高清 | 在线播放成人网站|国产真实younv在线|久久久久国色=av免费看|国产第一页线路1|国产高清免费=av在线|国产一区二区成人h动漫精品 | 少妇大战黑吊在线观看|淫片毛片视频|日本精品www|国产成人久久精品77777|亚洲国产欧美在线观看的|国产精品色情国产三级在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虎虎视频|国产性自爱拍偷在在线播放|成年人色视频|国产口爆吞精在线视频观看|2022国产爱性原创视频|最新版天堂中文在线 | 国产这里只有|斗罗之斗淫大陆h污文小舞白丝|真人做爰高潮全过程免费视看|久久丁香|777色情在线无码|91九色视频在线播放 | 欧美一级黄色影院|中文在线二区|69国产精品免费视频|免=av片|992tv在线观看|日出水了好爽视频 | 欧美日本国产在线观看|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国色天香|校园春色~综合网|欧美一级色|91精品在线观|日韩欧美高清一区二区 | 成人无码区免费=aⅴ片www老师|男人天堂网址|国产一片|国产第一福利影院|一本久道中文无码字幕=av|毛片视频播放 | 夜夜夜夜操18岁|c=aoporm超碰国产精品|扒开腿挺进湿润的花苞hd视频|激情三区|性bbwbbw日|爱爱免费视频 | 一本一道波多野毛片中文在线|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高潮又爽又黄又无遮挡免费软件|57p=ao国产成永久免费视频|在线国产欧美|九草=av | 日韩小视频网站hq|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视频|色情无码WWW视频无码区|国产精=av|国产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色我综合 | 吃奶大尺度无遮挡激情做爰|成人公开免费视频|日本娇小枯瘦xxxx|超碰95在线|精品伦理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国产精品区 | 亚洲=av无码=av另类专区|久久日韩精品无码一区|日韩精品中文在线|久久精品国产综合|c=aoporm超碰国产牛牛|九色国产蝌蚪视频 | 99ri=av国产精品视频|国产视频9999|中文字幕乱码在线|无码专区精品推荐第一页|免费超爽大片黄|一级小毛片 | 男女免费视频网站|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成人片|人人草人人看|蜜桃97夜夜做|亚洲精品色午夜无码专区日韩|国内精品国产成人国产三级粉色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免费线上=av|成人欧美精品一区二区|色人阁网站|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免费视频|日韩综合色|国产黄色精品视频 | 欧美G=aY男生露J自慰网站|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久|成人久久|美女一级片视频|juli=a=ann无码丰满熟妇|亚洲特级黄色片 | 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性欧美视频在线|99九色|99久久精品美女高潮喷水|国产午夜福利在线看|国产免费黄网 | 在线播放成人网站|国产真实younv在线|久久久久国色=av免费看|国产第一页线路1|国产高清免费=av在线|国产一区二区成人h动漫精品 | 蜜臀=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5c5c5c5c|午夜免费|四虎影视最新免费版|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精品服丝袜无码视频一区|国产一区日韩一区 | 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综合精品久久|久久www视频|绿巨人www在线观看|免费看=a=a=a=a=a级少淫片|91tv在线播放网站 | 国产777精品精品热热热一区二区|欧美国产日韩在线播放|成人黄色在线观看视频|久久成熟|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精品网址 | 午夜影院在线播放|色姑娘天天综合|亚洲=av国产=av综合=av|#NAME?|亚洲毛片一区二区三区|#NAME?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 亚洲国产福利一区|免费无码午夜福利片69|99亚洲伊人久久精品影院红桃|日韩在线观看你懂的|在线观看99|91午夜国产 | 精品国产31久久久久久|免费在线影视观看入口|午夜宅男影院|天天色天天色天天色|日韩=av片免费在线观看|上流社会在线观看免费 | 成年免费观看黄页网站|亚洲毛片免费在线观看|欧美视频一区二区在线|欧美人精品XO|WWW夜片内射视频在观看视频|久久影院免费观看 | 野花社区WWW在线全网|久久在线观看|日本久操|久久黄色小说|亚洲=aV无码一区东京热久久|成人无码小视频在线观看 | 欧美z0zo人禽交|欧美大杂交18p|国内精自线一二区永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国产v=a免费精品观看精品|eeuss影院www在线观看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www.超碰在线.com|日本在线观看无码不卡V|免费观看日本污污ww网站|一区2区|91福利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238 | 欧美=a黄|黄色一级片毛片|无码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黄网免费视频|国产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性少妇tubevⅰdeos高清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成色视频|欧美一级视频免费看|粉嫩=av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国产精品女丝袜白丝袜|两性午夜视频|99热在线精品国产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