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劫詔獄
京城。
沸沸揚揚的“秦公傳”一案愈演愈烈, 涉及的文人已達兩百人之多,其中更有數位官員被抄了家,一時間, 詔獄中人滿為患。
《秦公傳》是大魏朝開國功勛秦太公的人物傳記,敘述了其平生事跡。
按理說, 秦公是當世名將,生前戰功顯赫,死后更是進了太廟, 著書立傳也并不為過。
只因著書之人在撰寫的時候,蘊含對當局朝政批判意味, 被小人借此威脅。
豈料著書者也是一身傲骨, 拒不改書, 仍堅持將傳記繼續刊刻發行。
那小人因勒索不成,隨即惱羞成怒,向上告發。
此案最終落入了臭名昭著的北鎮撫司手中,事態瞬間升級。他們將這本傳記視作謀逆的證據,逐字逐句地剖析,試圖從中挖掘出更多的“罪證”。
這場風波像巨大的漩渦, 將所有與這本書相關的人都卷了進去。無論是為書作序的、參與校閱的,還是刻書、賣書、藏書的人, 都被一網打盡,投入了大牢,等候發落。
一時間, 人心惶惶。
而京都各大書肆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
正書堂書齋已經連續幾日沒有客人來買書了,店老板唉聲嘆氣, 愁眉不展。
書齋一小伙計更是低聲嘀咕著,說若不是北鎮撫司這些人大搞文字獄, 書齋的生意不至于那么慘淡,他們也不至于現在連上個月的工錢都還拿不到。
另外一個小伙計聽后,趕忙捂著他的嘴道:“你瘋了,這里離北司不過兩里路,時常有鷹犬經過,萬一被聽到,我們所有人都得陪著你一起死。”
那小伙計這才噤了聲,縮頭縮腦地往里邊去了。
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一位年輕女子。
老板見有人來,雙眼放光,親自迎了上去,一臉殷勤地將她引向閨閣類的書架,嘴上熱情問道:“姑娘,您想買什么書?從經典到閑書,我這兒可是應有盡有。”
女子道:“想看看各地的游記。”
“游記啊,有有有。不瞞姑娘,我這兒的游記,說是京城最全也不為過。您想要哪個地方的游記,我這都有。”
說著,把她引到游記那一列書架面前。
女子隨手抽出了幾本翻閱。片刻后,問道:“我能在這兒看嗎?”
店老板忙不迭地點頭:“當然可以,我們這兒設有雅致的包間,清凈又整潔,還提供茶水服務,按時辰收費——”
“若是包日呢?”女子打斷了他的話。
老板心中一喜,“一整天的話,從開張到打烊,只收您二錢,茶水還可以免費續。”
女子道:“今日便包一日。”
老板樂得合不攏嘴,親自將女子領到包間。
這女子果然一坐就坐了一整天,中間吩咐小伙計去外頭幫她打了一份飯,再未踏出包間半步。
連續三日,日日皆是如此。
而此時,方圓十里之內的皇宮中,宇文修正煩懨得很。
他雖貴為太子,且年已十九,皇帝卻遲遲未讓他參與朝政。
他倒不是有多想議政,一想到要那么早起來去上早朝,就覺得生無可戀。
可耐不住皇后整天在他耳邊念叨著。他天生對父皇畏懼,而且每次見面都要被訓斥,導致他就越不想見父皇。
越是這樣,母后就越逼著他。
除此之外,每日就是沒完沒了的課業,他都快煩透了。
身邊的小太監見他愁眉不展,小心翼翼道:“殿下,再過兩日就是去法門寺的日子了,到時候好歹能出城,透透氣。”
宇文明月曾被前國師認定為天命之女,皇后不服,懇求皇帝也在京城附近找了個法門寺,給兒子鍍一層佛光,讓他每月出宮參拜,聽大師講經。
這便是宇文修每月為數不多的歡樂時光了。
講經什么的就算了,出去狩獵活動筋骨才是最主要。
故而一聽說出城,宇文修的原本頹然的眸色瞬間就亮了起來。
“好小子,快將四皇叔送的那把弓給備好,到時候帶出城去,本宮要大顯一番身手。”
“是,殿下。”
宇文修想著后日就可以出城,一下子就坐不住了,道:“還早著呢,咱們先出去逛逛,樂一樂。”
小太監為難道:“這個月殿下已經偷偷溜出去兩次了,若是讓皇上和皇后知道……奴才被打一頓倒沒什么,可要是害得殿下受累,那可就糟了。”
宇文修沒好氣道:“怕什么,就在西門附近走走,半個時辰就回來,不讓人知道就行。”
小太監苦著臉,但也只能躬身跟上。
而此時書齋內,一直緊關著的包間突然打開。
小伙計殷勤上前:“客官可是餓了,小的可幫您去打包飯食。”
這姑娘飯量極大,出手也大方,幫她打飯,還能剩不少錢。
女子搖了搖頭,將碎銀子放在桌面,道:“今日有點事,先行回去,下次得空再來。”
小伙計連連彎腰:“好嘞,客官您慢走。”
……
“秦公傳”一案還未消停,今日送入詔獄的是為《秦公傳》作序的大理司直寧壽一家,包括他三個兒子。
傳聞中,寧壽的十七歲兒子寧三身患瘡瘍,臉上和身上布滿了疹子,使人避之唯恐不及。北鎮撫司的校尉都不愿與他靠近,將他套了枷鎖后往牢房里一丟就完事。
時至傍晚,詔獄獄卒換班。
有人不禁抱怨道:“抓了這么多人,牢房都快裝不下了!”
“先關著吧,等上一批熬不住了,把尸體扛出去,又能騰出地方來。”
“外面那些家伙,只知道抓人,哪知道我們看守這些人的辛苦。半夜還得睜著眼睛提防他們。”
“行了,都少說兩句。你要是熬不住,去女監那邊找幾個漂亮的妞來歇歇火不就成了。”
“哎,這里老鼠太多了,老子都沒心思干那檔子事。”
輪守白班的人互相抱怨著,相繼離去,只剩下守夜班的人。
詔獄里邊晚上并不安靜,白天遭受毒打的人們疼得無法入眠,發出陣陣呻\吟;老鼠吱吱亂竄,被咬的人慘叫連連;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和鎖鏈的叮叮當當聲交織在一起,堪比一個小市場。
丑時。
巡邏的校尉剛走,關押著寧家的那個牢房微微有了動靜。
寧壽那患有瘡瘍的兒子寧三緩緩坐起,他借著牢房盡頭那微弱的燈光,撕開袖子,露出一把鑰匙。輕手輕腳地打開了自己身上重達三四十斤的手銬腳鏈。
緊接著,又為身邊的兩位“兄長”解鎖,然后三人悄無聲息地摸向牢門。
寧壽早就注意到身邊的動靜,他沒有吱聲。
他這次被抓進來的三個都不他兒子,真正的寧家人,除了他,已經在兩日前被送往鄞州,由公主庇護去了。
眼下這幾人,都是公主的人。
只見“三兄弟”彎著腰朝外頭摸過去,將牢房打開,一層一層的,悄無聲息地走到獄卒跟前。
領頭的“寧三”突然襲擊,雙手捉住對方的腦袋,用力一擰,隨著咔嚓一聲,那名獄卒便沒了氣息。
如法炮制,三人就這么干掉了內牢的五個獄卒。
牢中被關押的人很快就被這動靜給驚醒,紛紛爬到牢房門口,低呼著救命。
“寧三”手持獄卒的武器,低聲威脅道:“想活命的,就給我閉嘴!我會一個個給你們開鎖。如果你們敢出聲引來外面的人,大家誰都別想逃出去。”
留在詔獄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人不想逃出去。聽到寧三的話,囚犯們果然噤聲。
詔獄里,晚上會有士兵巡邏,每隔一個時辰巡邏一次。
這個時間,足夠他們打開所有的鎖。
寧三把鑰匙交給“大哥”,讓他負責開鎖,自己和“二哥”負責戒備,一要戒備外頭來人,二要戒備監房內有人突然叛變叫嚷引來獄卒。
果然,當真有叛徒出現,張嘴就要嚷嚷。
可惜還沒張嘴,異常舉動就直接被系統給捕捉到了。
“寧三”眼神一凜,手中的長刀如閃電飛過,準確地刺入了那人的喉嚨,頓時鮮血四濺。
其他犯人見狀,嚇得渾身發抖。
這些人,并不比北鎮撫司的人好惹啊。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選擇去當這樣的叛徒。
于是個個安靜如雞,連咳嗽聲都小了幾分。
唯一好奇的,就是那人手上不知道拿著的是什么鑰匙,竟然一開一個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但此時也沒人敢出聲去問這些,只盼著能快些解到自己這里。
當解鎖解到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的中年男子時,“寧大”突然壓低聲音道:“慕容先生,我們是明月公主派來的人,待會兒詔獄暴亂,我們會帶您一起離開,您這會兒先不要聲張。”
慕容青山原本迷迷糊糊的一雙眼睛瞬間睜開,掃向“寧三”的方向。
低聲問道:“是梨花嗎?”
“寧大”點了點頭。
慕容青山嗯了一聲,隨即閉上眼睛,和之前一樣躺著假寐。
半個時辰之后,幾百號犯人簇擁在“寧三”身后,踉踉蹌蹌地朝門口涌去。
沒錯,“寧三”便是梨花。
梨花已經連續幾日在附近的書齋蹲點,早就摸清了整個詔獄的情況。
晚上是詔獄守衛力量最為薄弱的時候,連帶巡邏的,僅有三十名士兵把守。
北鎮撫司高級將領不會安排在晚上守夜,這些人各自回家,一時半會難以迅速響應。
低階的校尉們則住在附近的北司官舍,接到消息后,會一刻鐘左右趕到。
比起白天,晚上才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之所以要整個監獄的人一起救,因為只有把這些人一起放出來,才能制造出混亂。
犯人四處逃散,也將會增加北鎮撫司抓捕的難度。
果然,前來巡邏的校尉見到一下子突然涌出來的數百名犯人,嚇了一大跳。
一開始還想著沖上來砍人,卻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的一少年,一刀捅入前頭小隊長的腹中。
幾人嚇得連連后退。
犯人們見狀,一擁而上,直接將幾人踩死在地。
整個詔獄瞬間暴動,“寧大”盡可能地將每一個鎖頭都全部打開,方便眾人四處逃散。
看著眼前一片混亂,梨花這才擠到慕容青山身邊道:“師伯,咱們現在趁亂馬上就走,否則對方援兵一到就走不了了。”
慕容青山見到果真是她,連道了幾個好,由三人輪流背著,順著人群往外走。
在系統的指引下,幾人很快就跑出了詔獄的范圍。
后頭監獄里還是喊殺聲一片,周邊也傳來陣陣馬蹄聲。
“援軍來了,好快啊。”
慕容青山在京城待了幾十年,沒有人能比他更熟這一帶。
可他發現弟弟的這個徒弟,似乎比他還更熟,腦子里就像是有活地圖一般。
最重要的是,她總能輕而易舉地避開后方的追兵和皇城的巡邏禁軍。
幾人就靠著兩條腿,輪著背,直到天將將亮的時候,跑到了離北司距離最遠的一座宅院里。
這里離事發地遠,北鎮撫司的人不會這么快查到這里,等查到的時候她們已經轉移了。
慕容錦早就在那里等待。
慕容青山這才問道:“這是誰家宅院?”
慕容錦笑道:“主人家是個富商,好久不在京都了,我們見無人,便借來用用。”
說是借,事實上是趁別人不在家,鳩占鵲巢。
說著,沖慕容九天道:“天快亮了,太子的人很快就會來接我們。大家先去洗漱,換上干凈衣裳,咱們利用這個機會出城。”
慕容青山愣了一下,問道:“太子愿意幫我們?”
慕容錦看著梨花笑道:“他不是愿意,他不過是個冤大頭,不知道咱們打的是什么主意。”
……
次日破曉,京城的四個城門口已然人聲鼎沸。
詔獄發生暴亂,三百多名犯人從監獄中逃出來,城中一片混亂,事發后立即封鎖四座城門,凡出城者,都要經過細細盤查。
尤其是馬車!
可當看到太子標志的馬車出現時,守城士兵面露猶豫,轉頭看向身旁的北鎮撫司校尉,詢問道:“太子的馬車,我們也需要檢查嗎?”
校尉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查。”
小兵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試圖攔下馬車。
隨車的小太監怒氣沖沖地斥責道:“你眼瞎了嗎?這可是太子的座駕!太子每個月這個時候都要去法門寺,這你都不知道?連殿下的馬車都敢查,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坐在馬車里的太子更是一臉的不耐煩。
上次他溜出宮,居然見到了一位長相與大柳樹村那個叫梨花一模一樣的女孩。
但比起梨花,這位龔小姐顏色更是美貌幾分,也多了幾分知書達理,但同樣的,傲氣也多了幾分。這讓他不禁心癢難耐,當即讓小太監就去搭了線。
難得的是,龔小姐還是懂武之人,也喜歡騎射,于是便約了她今日一起出來去狩獵。
此刻被士兵攔在城門口,耽誤了他的行程,怎能不叫他心中惱火。
正想親自出去呵斥一番,沒想到后方的馬車卻主動掀起了門簾,讓士兵得以一窺車內情況。
士兵匆匆一瞥,只見車內除了美人之外并無他人,趕忙揮手放行。
……
太和宮內。
北鎮撫司指揮使丁淵跪在殿下。
他現在也沒想清楚,到底有什么鎖匠,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僅憑一把鑰匙就能開所有的鎖頭?
要知道,詔獄的鎖絕非尋常之鎖。
“三百多個犯人,抓回多少個了?”宇文敬面色鐵青地問道。
丁淵回道:“卑職來面圣前,抓回了兩百個。”
宇文敬聞言,更是暴跳如雷:“朕給你們北鎮撫司配備了那么多人,竟然只抓回兩百人!慕容青山呢?抓到了沒有?”
丁淵低著頭道:“回陛下,慕容青山還未找到。”
宇文敬沒有說話,卻突然一個轉身,從桌上面抓起一個瓷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瓷杯化為無數碎片,四濺開來。
周圍的太監宮女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噤若寒蟬,紛紛跪伏在地。
“封鎖城門!”宇文敬氣急敗壞地吼道,“找不到慕容青山,誰也不許出城!”
要是沒了慕容青山,他拿什么來拿捏那妖女!
若是讓慕容青山逃回了鄞州,自己豈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丁淵領命而去。
封鎖城門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的時間不多。
直到晌午,追回來的犯人也不過三百余人,還剩三十六人還是下落不明。
慕容青山就在這三十六人里面。
丁淵命北鎮撫司的人繼續挨家挨戶搜查,自己則直奔各城門口。
在皇帝下令封鎖城門之前的一個時辰內,城門仍然對外開放,經過盤查便可通行。
丁淵思忖著,慕容青山被自己親自審問過,他的刑很重,傷不輕,絕對沒辦法獨自行走,他必須借助馬車才能出城。
四個城門一陣盤問下來,均未發現任何疑點。
可整個京城里,全體鎮撫司校尉齊齊出動,將所有房屋翻了個底朝天,卻仍未見人影。
那么慕容青山到底藏在哪里?
而此時,一陣鐘聲傳來,站在街道中央的丁淵瞬間警覺。
今日是太子出宮去法門寺的日子!
于是重新趕往北門,問太子的馬車座駕是否經過盤查過?
士兵回答,太子的座駕沒查,但跟著太子的還有另外一輛馬車,只是掀了簾子看了一眼,里邊坐了個女人。
丁淵聽著,騎在馬上思忖良久,突然雙目瞪圓,猛抽馬鞭,往城外法門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終于趕到了法門寺,發現太子沒在寺廟,而是往另外一個地方狩獵去了。
他不得不調轉馬頭,前去尋太子。
好不容易在二十里開外找到了正在狩獵的太子,急忙發問:“殿下,今晨與你同行的那位女子,她現在在哪里?”
宇文修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原本約好了一起來寺廟的,可誰知到了寺廟,自己例行去上香,聽師父講了半個時辰的經,等出來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人已經走了,他自己又不知道往哪個地方追去,就只能作罷。
后面就再沒心思聽師父講經,直接出來狩獵了。
丁淵聽聞此言,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他又氣又急,卻又不能對太子發火。只得一咬牙,翻身上馬,往南邊的方向追去。
六月的烈日高懸。
但丁淵全然不顧,只是拼命地催馬前行,似是不把馬匹跑死決不罷休。
這是由京都前往鄞州的官道,慕容青山身受重傷,不能騎馬,就只能乘馬車。
馬車只能走官道,而且速度很慢。
即使他們提前了半天出發,只要自己騎馬全速追趕,定能在天黑之前截住他們。
就這么高強度地跑了半天,當馬兒幾乎要口吐白沫的時候,丁淵終于看到了官道上的一輛馬車,與太子護衛的描述一模一樣。
他心中狂喜,抽出匕首在馬臀上用力一刺。
馬兒吃痛,長嘶一聲,奮力向前沖去。
大約又再跑出三四里的距離,馬兒終于支撐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丁淵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車,借著馬兒的最后的沖力縱身一躍,捉住了馬車的檐角,翻身上了馬車頂。
大刀也在雙腳落到車頂的那一刻向下一劈。
轟——
隨著一聲巨響,馬車被他灌注了強勁內力的刀口一刀劈開,碎屑四濺。
他也在這一瞬間人刀合一,從天而降,直取車中的人。
然而落下來的那一刻,他才發現,馬車里竟然空無一人!只有一個駕車的車夫在馬車被劈開的瞬間翻滾下車。
慕容青山不在這車上?
但劈開的馬車,底部的夾層明晃晃的就在眼前,上面還帶著斑斑血跡。
慕容青山必定就是藏在這個夾層給送出城門的,只是在這之前又被轉移了。
丁延腦袋里嗡嗡作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被算計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丁淵目雙眼充血,猛然抬頭,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鎖定了那個駕車的車夫。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車夫居然是一個不到雙十年華的女子。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后雙眼微瞇,爆發出一陣狂放的笑聲。
“哈哈哈,老夫在朝野間闖蕩三十余載,今日竟被一個小丫頭給捉弄了!”
他的笑聲刺耳難聽,仿佛被烈火燒焦的喉嚨里擠出的聲音,讓人聽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你就是晉陽縣大柳樹村的梨花?”
梨花冷冷一笑,“不錯,我就是梨花。你們北鎮撫司的魯晉、柏宜春以及數名校尉,便是死在我的手上!”
“哈哈哈,真是狂妄啊,殺了兩個北鎮撫司的人,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你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梨花毫不示弱地反駁:“臭名昭著的詔獄,傳說固若金湯,卻一夜之間丟失了三百多名犯人,便是我的手筆,足以讓你們北鎮撫司顏面掃地。就憑這一點,我難道沒有囂張的資格嗎?”
“更遑論,我還從你們眼皮底下將你們的關鍵籌碼給救走,這難道還不值得我狂妄嗎?”
丁淵聽到這話,臉上肌肉果然變得扭曲起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臭丫頭,下去和閻王爺狂妄去吧。”
他獰笑一聲,猛然揮起大刀,帶著凌厲的殺意沖了過來。
梨花面對丁淵的沖鋒,絲毫不懼。
她特意留下來攔截丁淵,早已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鐺——”
一聲金鐵相撞的巨響,火星四濺,兩人同時被震得后退幾步。
這一擊,讓丁淵瞪大眼睛。
“妙啊,一個女人,居然也有這樣的力氣,柏宜春死在你手里果真不冤!”丁淵冷哼一聲,再次逼近梨花。
他的大刀舞得密不透風,每一刀都蘊含著致命的殺機。
然而梨花卻如同游魚般靈活,她的彎刀短小精悍,每一次揮出都帶著詭異的軌跡,讓人防不勝防。
兩人在馬車殘骸之間展開了激烈的交鋒,刀光劍影,驚心動魄。
丁淵越戰越心驚,他從未見過這樣力量如此之大,防備如此密不透風的女子。
想想自己如今被尊為天下第一高手,若是連眼前這黃毛小丫頭都斗不過,讓他如何在江湖上朝堂之上立足?
他不得不虛晃一刀,趁對方追來之際,祭出自己的匕首。
匕首呼嘯而至,梨花閃身避過。
丁淵趁著梨花未站穩之際翻身一躍,向上拋出長刀,右腿猛力踢向長刀刀柄。
長刀瞬間如同利箭一般破空而至,直取梨花面門。
梨花沒想到對方會來這一招,已然來不及閃躲,只得將手上彎刀立即拋出,纏住了那柄從十步之外直奔過來的巨刃。
金屬碰撞的火花四濺,一股沖擊力讓周圍的塵土驟然飛舞。
兩把刀就這么從中間斷開。
強大的氣流震得梨花不禁往后退了幾步。
隨著喉頭一甜,一股腥氣涌到喉嚨,吐出了一口血來。
丁淵頓時大喜,大笑一聲,身影鬼魅般襲來。
梨花見狀,冷笑一聲,腳尖點地,擰身迎了上去!
……
官道上。
一行人正由南向北駛向京都的方向。
中間馬車上,坐著的正是宇文敬派往鄞州傳旨的太監。
一旁的小徒弟嘟囔道:“這個明月公主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向陛下要九錫,當真是狂妄至極。”
傳旨太監眼睛未睜,口中虛弱道:“她這是在拖,不過,哼,拖又有什么用呢?慕容青山落在北鎮撫司手里,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她這樣拖延不過是徒勞。哎,我這苦命的差事啊,又得來回奔波了。”
說著又哎喲哎喲地連叫著屁股痛。
卻不想正在疾行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他一個坐不穩,腦袋重重地磕在了車板上,
疼得直叫罵。
這時,前頭的騎兵飛快來報:“郭公公,前頭有棵大樹,樹下吊著一具尸體。”
郭公公一聽,心中暗罵晦氣,本想繞路而行。
騎兵卻遲疑著說:“那尸體,遠遠看著,有些像北鎮撫司的丁指揮使……”
“胡說!”郭公公怒斥,“你長的是什么狗眼!吊著誰也不可能吊著丁指揮使!”
小徒弟也插嘴道:“就是,丁指揮使可是咱們大魏朝武功第一人,誰人能殺了他,還把他給吊在大路上?”
騎兵被斥得不敢再言,轉身欲走。
郭公公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慢著,既然碰上了,就去看看吧。”
隨著尸體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來,他這才捏著鼻子上前去看。
然而當他對上丁淵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時,頓時兩腿一軟,差點就要癱在地上。
幸而旁邊的小徒弟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郭公公此時哪里還有方才的那松散的模樣,嘴唇哆嗦著,吩咐道:“快……快馬加鞭,回京稟報陛下,丁指揮使……遇害了。”
看著前頭騎兵領命而去,他口中喃喃道:“原來,她一直拖著,就是在等這個……”
第172章 盼兒歸
丁淵不是梨花殺死的。
殺死丁淵的是慕容錦。
根據系統推算, 梨花確實有能力殺死丁淵,但那將需要她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梨花別無選擇,到了這一步, 就算是廢掉她一條胳膊一條腿,她也要將丁淵斬于當下。
一旦讓他逃脫, 等他召集來北鎮撫司的人,這些人再繼續往前追,慕容青山和慕容錦他們也將難以逃出生天, 這次任務將會宣告失敗。
而且此人太可怕了,放他走, 后日還不知道會惹出什么禍端來。
這些年, 宇文敬之所以能安坐龍椅, 靠的就是北鎮撫司,是丁淵。
所以她咬著牙,也要把丁淵給留下來。
然而就在兩人殊死搏斗之際,就在梨花不得不打算以自損的方式斬殺丁淵時,慕容錦突然出現了。
一劍刺入了丁淵的后背。
隨著鮮血噴涌而出,這個被宇文敬所倚重的特務機構頭子, 讓整個大魏朝文武百官都為之忌憚不已的北鎮撫司指揮官,終于倒下。
這惡魔在倒下之際, 還不忘要拉著一個人陪他一起下地獄。
慕容錦被他反手的一掌,拍飛在地,胸口熱血翻涌, 也連連吐了兩口血。
梨花沒有再給對方任何機會,迅速撲上前去, 補上一刀,捅入對方的胸口。
丁淵哈哈大笑, 鮮血噴涌而出,“好啊——萬萬——沒想到——老子竟死在了——兩個黃毛丫頭的手上——咳咳咳——”
說完,頭一歪,就這么死去了。
梨花趕忙去扶慕容錦,慕容錦抹了抹嘴邊的血,苦笑道:“總算死了,這廝可真是難打。”
系統跳出來道:“宿主,慕容小姐跑回來的時候,你正和丁淵斗得正酣,我沒有辦法決定要不要進行提醒。”
梨花表示理解,高手過招,關鍵時刻的一招一式不容有失,稍有不慎就會露出破綻,給對方可乘之機。
但看著慕容錦這個樣子,也沒好氣道:“不是讓師姐護著師伯走嗎,怎么又返回來了?萬一前頭埋伏有北鎮撫司的人,那師伯就危險了。”
慕容青山是她們這次任務的目標,一旦他出事,所有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白費了。
姐姐那邊,肯定也很被動。
對于她的抱怨,慕容錦沒有反駁,只是抹了抹嘴邊的血,笑了笑道:“大伯重要,可梨花也重要啊。”
梨花聽到這話,手微微一顫,眼眶也跟著一熱。
自己如今功夫愈發好了,逐漸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強者。
但強者的光環往往讓人們只關注結果,卻忽略了過程中的艱辛與付出。沒有人關心強者也會受傷,也會失敗。
只有真正在乎自己的人,才會注意到這些,會擔心著可能會出現的狀況,才會在關鍵時刻不顧一切地趕來支援。
意識到這一點的梨花,看著慕容錦,內心充滿了愧疚。
曾幾何時,師姐在她眼中也是一位無所不能的強者,她行俠仗義,救助弱小。那么多被她救助過的人,同樣視她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只是自己如今變得比師姐更強了,就會開始下意識地將所有事情都攬了下來,卻忽略了師姐的存在和價值。
這是多么愚蠢和傲慢的想法啊。
梨花在內心狠狠抽了自己十幾個巴掌,也承認自己確實需要慕容錦幫助的事實。
“雖然不希望師姐涉險,但要是師姐不來,我今日怕是也要交代在這里了。”
慕容錦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兩人掙扎地站了起來,坐到路邊的大樹下,拿著水囊喝了幾口水。
等恢復體力后,梨花看著地上那一具尸體,問道:“這個要怎么處理才好?”
慕容錦哼了一聲道:“反正大伯救回來了,該給宇文敬一些震懾了。”
說著就去那破馬車里找繩子,兩人合力著,將丁淵給吊了起來。
慕容錦問道:“你還能騎馬嗎?”
剛剛和丁淵的那一戰,梨花被震得直吐血,多少是受了些內傷了,此時繼續騎馬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而慕容錦被丁淵那最后一掌也拍到了以前肋骨上的舊傷,沒好到哪兒去。
梨花想了想道:“先慢慢行到前頭的鎮子,弄個馬車,墊厚一點,咱們一起坐馬車慢慢搖回去。”
于是兩人牽著馬兒,往前頭慢行而去。
而兩人不知道的是,鄞州這邊,因為慕容錦跟著去了京都,慕容夫婦罕見地發生了一次爭吵。
“你知不知道她們要干什么,要劫詔獄,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牢,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還有,你知不知道丁淵是什么人,是活閻王,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再位高權重的人,落到了他手里,連只蟲子都不如!”
江娘子恨不得拿鞭子出來,將丈夫狠狠地抽一頓。
慕容九天無奈道:“錦兒那個脾氣,那就算我不答應,她自己也會偷偷地走……”
聽到這兒,江娘子又更來氣了:“上次去靖州的時候,也是你背著我應下來,也是這套說辭!你都不知道她跑去靖州干什么去了!”
慕容九天道:“靖州都是公主的人,她想去便去,也不是多大事,你看,這次不也回來了嘛。”
“什么叫公主的人,公主的人就都是好人嗎?”想到女兒可能都被那姓夏的給吃干抹凈了,江娘子就忍不住一陣心焦。
“娘子,你到底想說什么呀,你直說便是了,繞來繞去,我腦子都亂了。”慕容九天直討饒。
江娘子道:“我不管,等錦兒這次回來,我就立馬找戶好人家,把她給嫁過去!”
慕容九天看著她:“她這次要是真的平平安安回來,其他的都是小事。”
聽到這,江娘子又忍不住想抽他。
等了幾天,京城方面依舊沒有什么消息,江娘子更加緊張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輾轉反側,一閉眼就是女兒那血淋淋的畫面。
慕容九天被她也擾到根本沒辦法合眼,只得安慰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然照這么下去,孩子沒回來,你自己倒是先垮了。”
江娘子哭道:“能怎么辦啊,我就是擔心她,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嗚嗚嗚……你是不是因為她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擔心了……”
慕容九天嚇了一大跳,趕忙坐起來道:“天地良心,我一直把錦兒當成我親生,自小就把她帶在身邊,連出鏢的時候都讓她跟著,對那三個小的,可沒像她這么上心過。”
都這么多年了,江娘子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對孩子怎么樣,只是心急了,就口不擇言。
也只能抽抽噎噎道:“我這不是太擔心了嘛,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回來定要狠狠打她一頓才是。”
慕容九天摟著她安慰道:“真回來了你也舍不得打她了。”
江娘子咬著牙,“打,回來一定吊起來打一頓。”
又再過了三四天,前往京城的人回來了,慕容青山也救回來了,眾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護衛道:“梨花統領預料到丁淵可能會追上來,就讓我們先走,自己留在后面斷后。”
“慕容小姐生怕梨花統領有閃失,又返回去尋她了。”
江娘子聽到這話,整個人要暈了過去。
要對付的人可是丁淵啊!
她們兩個小姑娘,怎么能得打得過丁淵。
她緊捂著心口,聲音顫抖:“你們乘馬車,而她們騎馬。如果一切順利,她們早應該追上來了,可如今你們都到了晉陽,她們還是杳無音信,怕是兇多吉少——”
慕容九天騰地站起來道:“既然大兄已經救出來了,最關鍵的一步已經完成,我現在就帶人去接她們回來。”
董蕓沒攔著,她也是這么個意思。
夏尋雁還沒回靖州,一直在等著京城那邊的消息,如今慕容錦沒回來,她亦是心急如焚。
江娘子此時早已亂得毫無章法,口中喃喃道:“她是不是生怕我責罵她,改道去別的地方玩去了?”
“這傻孩子,我怎么會怪她,她做什么我都不怪她啊……”
夏尋雁見她這副模樣,想起慕容錦走之前和自己說的,她原本打算要和父母坦白,只是正好被打斷,如今看來,江娘子怕是已經猜到她們的事了。
一時之間,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但看著對方那焦心的模樣,自己又做不了什么,只覺得無力極了。
好在只等了一天的時間,慕容九天就傳話回來,說接到兩人了。
江娘子原本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這下終于徹徹底底地躺回了肚子里,咬牙切齒道:“打,回來我要打斷她的兩條腿,我現在馬上就去找媒婆,年底之前把她給嫁出去!”
只是第二天,載著兩人的馬車到達晉城后,看到女兒捂著胸口讓人給抬下來,她這淚一下就掉了下來,心疼得不行,哪里還想得到之前說的什么話。
梨花也沒好到哪里去,一瘸一拐地讓人扶下了車。
看著女兒一下馬車,眼睛滴溜溜地轉,越過自己,奔著夏尋雁而去。
江娘子的母愛一下子崩潰,心里那個恨哪。
什么叫女大不由娘,自己這個當娘的為她牽腸掛肚夜不成寐,她倒好,一下車就找那個女人!
看著兩人緊緊握在一起的四只手,她咬著牙,默默地將這筆賬記在心里。
才一抬眼,又看到公主和丈夫的小徒弟摟在一起,好不親密。
太陽穴頓時突突直跳。
她們兩個也是?
宇文博到底留的都是什么種,一個二個都喜歡女人?
風中凌亂的江娘子一刻都待不下去,轉身就走。
慕容錦被夏尋雁一提醒,才發現母親賭氣走了,趕忙讓人抬著她追上去,口中連連呼喚著“娘”。
江娘子氣昏了頭,連馬車也沒坐。就這樣,兩個護衛抬著慕容錦,從公主的庭院一直追到了慕容家。
進了院子,慕容錦就開始哎喲哎喲地叫疼。
江娘子覺得她八成是裝的。
可捺不住一顆慈母的心,只得含著眼淚停了下來去看她。
慕容錦扒拉著她的手緊緊不放,道:“娘,你理我了,我就不疼了。”
江娘子淚水落下來,罵道:“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不省心的,你生下來就是專門來氣我的——”
慕容錦撐著坐起來,摟住江娘子的脖子道:“是錦兒不好,讓娘生氣了,娘打我吧。”
江娘子道:“我明知道我不舍得打你,你就是捏著我的軟肋逼著我——”
慕容錦搖了搖頭:“娘只是想讓我過得幸福,但娘所在意的幸福是別人認為的幸福,娘何不先試著信我的這一種幸福。”
“娘是過來人,吃過的鹽巴比你吃的米都多!”
“可娘也沒喜歡過女孩子,怎知女子不好,您不能用男人那一套套在我和阿雁的身上。”
慕容錦說著,又哀求道:“娘,別人家還有浪蕩子、敗家子,可你看我,有勇有謀,還能給家里掙錢爭臉,既不敗家,也不胡搞。我就一個小毛病,娘就別跟我計較這個小問題好不好。實在不行,您就把我當作胡作非為的二世祖寵著不行嘛,還是娘您并不是真的疼我。”
聽到這話的江娘子氣得瞬間手癢,想上手抽她。
“娘,我好喜歡她,我再也喜歡不了別人了。”慕容錦嘟著嘴看著她。
江娘子眼睛一熱,這臭脾氣像誰啊,像她這個當娘的。
想當年,自己初遇宇文博時,不也是這般決絕與執著,就這么不管不顧地一頭扎了進去。
姓夏的那個女人,拋開前頭那段婚姻不說,確實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以一個女子身份官至州牧,依照公主如今對她的倚重,前途無量。
可偏偏她是個女人啊。
慕容錦見到母親臉上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又采取了迂回戰術道:“我就是喜歡女人,反正不是她也會是別人,您可看好了,錯過了眼下這么個聰明絕頂的大美人,下一個可就不會這么好了。”
江娘子忍不住提高了嗓門:“你剛才還說再也喜歡不了別人了,現在就想有下一個了?”
慕容錦撒嬌道:“反正沒有她了,我就去胡搞。”
說著又去抱江娘子。
江娘子礙于她身上的傷,又不忍心下手去推她,被這么黏著哄了幾下,火氣總算是消了一半。
慕容錦見她情緒有所緩和,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娘,我得去看看她……”
江娘子剛下去的火一下子又燒了起來,斷然拒絕:“剛到家就出去?不行!”
慕容錦扯了她的衣角:“她這幾日一直沒去靖州,就是擔心我,她的心情肯定也不亞于您,我總不能有了娘就忘了媳婦嘛……”
“聽聽,聽聽,這都什么話,”江娘子氣笑了,咬著牙道,“好啊!想見她也不是不行,叫她來家里吧。”
慕容錦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緊張:“您不會為難她吧。”
江娘子哼了一聲,“你不是說她聰明絕頂嘛,堂堂一州州牧,難道還怕我為難她不成?”
“娘,您不知道,有些人啊,聰明不是用在對付自己人身上的,她喜歡我,自然也尊重您,怎會拿那些心思來對付您呢。”
江娘子聽到這話,原本一肚子火也慢慢消融了下來,但語氣仍硬邦邦的:“她想跟你一起,總得來見父母一面吧。”
慕容錦聽到這話,心中一喜,挨了過來:“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江娘子不置可否,只道:“反正你不許出去了,她想見你,就來家里。”
慕容錦可不管那么多,和石頭說一聲,讓他去和夏尋雁說。
江娘子看著她這迫不及待的模樣,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把身子給她了?”
慕容錦一聽,耳朵臉頰瞬間一紅。
這表情,哪里還需要回答。
江娘子長嘆了一聲,果然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跟她一樣傻,也跟她一樣膽大包天。
原本還昂揚起來的斗志,瞬間像個充滿了氣泡的皮囊被針扎了一下,就這么癟了下去。
董蕓這邊,除了梨花莫名其妙昏迷的那次之外,第一次見到她受這么重的傷,既擔心又心疼,將她安置好后,才問具體詳情。
梨花不敢隱瞞,如實說了。
昨日慕容青山幾人提前回來,告知了京城的那一部分行動,董蕓等人對這場策劃已是嘆為觀止。這會兒聽著她補充著其他情況,還有和丁淵的這場殊死較量,只覺得心驚肉跳。
梨花道:“幸好師姐返回接應,不然結果挺慘的。”
具體怎么慘她沒說,怕嚇著了心上人。
可董蕓又怎會猜測不出,心有余悸道:“我知道你很強,但如今看來,我們沒辦法全面評估我們的敵人,往后還是不能太多依賴于你個人的戰斗力。”
梨花最擔心的是這個,生怕董蕓因此限制了她今后的行動。
但她少有違逆董蕓,而且這時候身子還沒好,不好和她理論這個,也不想因為這個和她鬧不愉快,于是點了點頭。
董蕓見她乖順聽話,總算放了一半的心。
這時,慕容家那邊差人來請夏尋雁。
董蕓有些愛莫能助地看了她一眼道:“去吧,早晚也是得面對。”
待夏尋雁走后,屋里便只剩下二人,她這才除了鞋襪上榻,將梨花緊緊抱住。
梨花伸手摟住她,將她圈在懷里,摸了摸那如綢緞般的青絲,輕聲道:“沒事了,我回來了。”
董蕓雙眼通紅,道:“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這個天下有什么用?我最多就等著把五姑姑救出來——”
梨花低頭捂住她的嘴道:“好姐姐,可不許說這喪氣話,我好好的呢。”
董蕓輕哼了一聲,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里,這才罷休。
想著多日不見,對她又思念得緊,轉過臉,就去吻她。
梨花自然樂得做這些有益身心的事,手滑進她的衣服里,順著那細軟的腰身就摸上去。
卻被對方一把抓住道:“想什么呢,你現在身上有傷,我就親親你而已,不許亂來。”
還有心思想這種事,想來傷還不太嚴重。
董蕓如是想著,又安心了幾分。
直到傍晚芙寶下學回來,聽到梨花回家了,蹦蹦跳跳地跑來找她。
卻見梨花難得地臥在榻上,趕忙跑到床邊,握住她的手擔心地問道:“梨花,你生病了嗎?”
董蕓在一旁道:“梨花去打壞人,胸腹受了內傷,你要乖一些,不能再動不動就往她身上爬了,可明白?”
芙寶一聽無所不能的梨花受傷了,心疼壞了,連連點頭道:“知道了,我也會好好照顧梨花的。”
梨花聞言笑了笑:“好,那就辛苦芙寶了。”
芙寶搖了搖頭:“不辛苦,我們是一家人,梨花保護我,我照顧梨花是應該的。”
天真稚氣的語氣,卻說著最暖心的話,怎能不讓人感動。
梨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將她摟入懷中。
董蕓看著這一大一小互動,心里一片柔軟,起身下榻來。
“芙寶,那你陪梨花說說話,娘去前頭處理事情去了。”
芙寶連連點頭,接下了這一重擔。
……
御書房。
宇文敬聽完郭公公派人帶回的消息,身形猛然一晃,差點就摔在地上。
大太監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到龍椅上坐下,口中連連勸慰:“陛下,保重龍體啊。”
宇文敬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不死心地又再問了一遍:“你們可看仔細了?真的是丁淵?會不會只是長相相似的人?”
騎兵斬釘截鐵地回答:“回陛下,千真萬確,那確是丁指揮使。他身著北鎮撫司特制的服飾,腰間還掛著指揮使的腰牌,卑職等一行十幾人都看過了,絕對錯不了。”
宇文敬臉上的肌肉不自主地顫抖著,渾身散發出陣陣寒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丁淵武功天下無敵,沒人能殺得了他!”
這些年來,因他得位不正,朝中很多官員起初都不服他,他就是靠著丁淵和北鎮撫司的這些人,將反對自己的聲音給滅了個干干凈凈,這才慢慢坐穩了這把龍椅。
丁淵的死,對他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不得不說,這會兒宇文敬比死了自己親父母還要難過。
“立即命梁二關三來見朕!”
自柏宜春死后,北鎮撫司重新提拔了人手,這兩人便是丁淵麾下的兩名得力干將。
如今丁淵沒了,宇文敬只能找這兩人。
兩人匆匆趕來,聽聞丁淵的死訊后,臉上同樣寫滿了震驚。
宇文敬道:“丁淵必定是追著慕容青山而去,朕現在就想知道兩件事:第一,是誰放走了慕容青山?立即將其捉拿前來,朕要將其碎尸萬段!如果是城門士兵疏忽導致的,朕要誅其九族!第二,殺死丁淵的人是誰,朕今日就要知道他的名字!”
梁二和關三聽到這話,對視一眼,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北鎮撫司辦事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丁淵從北門前去追緝慕容青山,是留下信號了的。
而城門口也同樣還有北鎮撫司的校尉協助盤查,早就把幾日前城門口的情況向上匯報。加上法門寺護衛的證實,他們幾乎可以確定——協助慕容青山出城的,正是太子。
宇文敬見兩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樣子,氣得火冒三丈,吼道:“怎么了?丁淵一死,你們就都不會辦事了嗎?”
梁二這才硬著頭皮道:“陛下……此事恐怕與太子有關……”
宇文敬聞言,猛地站起身來,臉色也變得慘白:“什么?與太子有關?”
“是,陛下。”梁二咽了口唾沫,繼續道,“經查,太子先前認識了一位龔姓小姐,心中十分屬意,便約那位龔小姐在去法門寺的那日一起去狩獵,那姑娘其實是鄞州晉城來人,早就設好了陷阱,就等著太子殿下往里邊跳。”
“他們趁北鎮撫司捉拿'秦公案'涉案人員的混亂之際,偽裝成大理司直寧壽的兒子,混入詔獄。其中一人精通開鎖之術,竟在深夜將獄中所有鎖具打開,制造混亂,趁機救走了慕容青山。”
“之后,他們將慕容青山藏匿在馬車夾層中,混入太子的車隊,再利用太子的身份順利出城。守城的士兵因顧忌太子的身份,并未仔細檢查,就這樣讓他們逃脫了。”
“丁指揮使應該是想通了這一點,這才一路追趕過去,卻不想——”
說到這,宇文敬已經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經過,氣得臉色鐵青,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孽子!朕怎會養出這樣一個吃里扒外的兒子!”
關三聞言忙道:“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應是對此事一無所知。那龔小姐在出城后,趁太子入寺參拜時便已逃之夭夭了。”
“蠢貨,當真是蠢貨,不管他知不知情,人都是因他而逃脫,就連丁淵也是因為他而死,這個孽障,還留著做什么,朕現在就去打死這個孽障!”
宇文敬氣得胸口起伏,再顧不得其他,大步朝殿外走去,直奔東宮的方向。
第173章 (雁錦)魔法打敗魔法
因著丁淵和慕容青山的事, 宇文敬怒火中燒,他內心深處,恨不能將這個親生兒子千刀萬剮。
走到門口, 順手就抽出侍衛身上的長劍,往東宮方向直奔而去。
后邊的太監嚇得連忙跟上。
可此時的宇文敬像個瘋子, 怎么攔也攔不住。梁二關三是想攔也不敢真攔,只得低頭彎腰一路小跑跟在后邊。
就在這時,正面迎來了李高。
李高本是奉旨前來見宇文敬, 看到皇帝怒火沖天地沖過來,趕緊下跪行禮。
可誰知宇文敬看都不看他一眼, 越過他直直朝前邊奔去。
大太監急忙大喊:“李侍中, 快, 快攔住皇上,皇上這是要去殺太子啊——”
李高聞言,大吃一驚,趕忙疾步跟上。
宇文敬本就是個武將,他走得極快,眾人也跟得辛苦, 不要一會兒就到了東宮。
此時的宇文修正在殿內和小宮女玩捉迷藏,蒙著眼睛到處亂抓, 嬉笑聲不斷地往外傳。
宇文敬邁入殿中正好看到這一幕,額頭上的青筋直跳,怒火更是熊熊燃燒。
怒罵一聲孽障, 幾步上前,揮劍便刺。
大太監驚恐地大喊:“皇上, 使不得啊——”
宇文修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慌忙扯下蒙眼布, 只見皇帝正舉劍向他刺來。
他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高呼道:“父皇饒命,父皇饒命啊——”
宇文敬被大太監死死抱住,只能怒罵:“孽障!你放走了慕容青山,還害死了丁淵,你真是膽大包天,罪不容誅!”
宇文修聽到這話,頓時明白了皇帝的憤怒來源。慌忙解釋:“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慕容青山藏在馬車里。兒臣也是被人蒙騙的。丁淵的死,與兒臣無關啊——父皇,您不能把什么都怪到兒臣頭上——”
宇文敬聽到他居然還敢狡辯,更是火冒三丈。
“這么說,朕還冤枉你了?慕容青山是不是跟著你的車隊出的北門?丁淵是不是追著你而去的?你愚蠢至極,中了別人的圈套。你這么蠢,怎么配做我大魏國的太子?今日,朕就要廢了你!”
宇文修聽到這話,心中的怨氣也騰地升了起來。
他抬頭看著宇文敬道:“父皇想廢兒臣,怕不是一天兩天了吧?這樣也好,為您寵妃的好兒子騰出位置,兒臣無話可說!”
宇文敬瞬間怒不可遏,大罵孽障,舉起劍再次朝他刺去。
他倒不是當真要刺死宇文修,畢竟堂堂一朝天子,劍殺親生兒子,這事要傳出去,朝堂定會因此動蕩,他的皇位也會岌岌可危。
大太監總會攔著的。
他最多也就是做個樣子,發泄怒氣。
果然他一舉劍,大太監就趕忙沖上前來。
但偏偏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就在大太監飛奔上來之際,腳下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一個往前撲,摔在了地上。
無人攔著,宇文敬手中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就這么不受控制地,直直地向前刺去,刺入了太子的胸口。
太子捂著胸口,鮮血在下一瞬從傷口和口中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斷斷續續道:“……虎毒尚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吶……”
這一變故把所有人都嚇得驚呆了。
眾人下意識伏跪在地,甚至連抬頭偷窺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大太監更是嚇得肝膽俱裂,雙膝一軟,啪的一聲重重跪倒,嘴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電光石火之間,一旁的李高迅速地做出了反應。
他一把奪過皇帝手中的長劍,隨著劍光一閃,便刺入了大太監的胸口。
只聽他呼喊:“南邊妖女派來的細作已潛入宮中,刺殺太子,速來人護駕,保護皇上——”
縱是宇文敬心狠手辣,但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腦子也已經是一片空白。
他剛剛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直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多禁衛軍涌入了殿內,他方才如夢初醒。
“刺客在何處?”禁衛軍高喊著。
李高沉著地指著地上已無生氣的大太監,“此人乃是南邊派來的臥底,刺殺太子后,被我等拿下,已被一劍刺死。還有其他刺客尚不知所蹤,速速去查。”
禁衛軍們看著眼前這位自幼便跟隨皇帝的大太監,一時間面面相覷。
直到宇文敬大吼了一聲:“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搜查!”
這些人這才忙不迭起身,朝四處奔去。
李高轉向宇文敬,躬身道:“刺客來襲,陛下受驚了,不如先回寢殿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由臣等處理吧。”
宇文敬深深地看了李高一眼,半晌,點了點頭,“也好。”
說完,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般,搖搖晃晃地朝殿外走去。
殿內,就只剩下李高和一群東宮中的太監宮女。
李高眼睛陰沉沉地掃了一眼殿內,地上的兩具尸體下邊,已經聚了好大一攤血水,周圍跪著的人瑟瑟發抖。
“全部處理掉,一個都不能留!”
他說完,便也走出了大殿。
梁二關三適才沒有進殿,怎知殿內的具體情形。但聽著聲音,大抵也猜出來了,皇帝氣在頭上,一時候失手殺了太子,被李高給栽贓嫁禍到大太監身上了。
隨著一聲令下,二人帶著十幾名禁衛,沖入殿中。
很快,一陣慘叫聲此起彼伏。
要不了多時,又沉寂了下來。
……
夏尋雁到達慕容家府邸時,便直接被人領去見江娘子。
她上前恭敬行禮。
江娘子眼神極為不善,“夏小姐堂堂一州州牧,小婦人可不敢當你的大禮。”
夏尋雁情緒向來鮮有波動,即便聽出對方語氣里的諷刺,也是面色不改,溫聲回道:“州牧也是人子,伯母既是錦兒的母親,便是我的長輩,受我這一禮是理所當然。”
江娘子這方面掰扯不過她,給她看了座。
“錦兒年紀小,不懂事,先前的事都是跟你鬧著玩的。你年長一些,不制止她就算了,還跟她胡鬧!她不懂事,我這個當娘的,卻不得不為州牧的聲譽著想,這才將你請來,與你說清楚,往后你們便不要再來往了。”
夏尋雁神色未變,回道:“與錦兒在一起,于我的聲譽無礙,伯母無須擔心。”
江娘子冷聲道:“女子相戀本就不容于世,既不容于世,便是有礙聲譽。就算州牧不在意自己的聲譽,我卻是在意我女兒的聲譽。”
夏尋雁抬起頭,看著她:“世間并無明文法度規定,女子不可相戀,又談何不容于世?”
又道:“所有的規章法度和習俗,或由古傳今,或由上位者定制。伯母想要既定法度,將來日月換新天,也不是不行。”
江娘子倒吸一口氣,好狂妄的口氣。
“我不跟你談法度。”她擺擺手,“婚姻大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之我不滿意。”
夏尋雁問道:“請問伯母哪里不滿意?”
江娘子哪哪都不滿意,尤其是性別這一塊,但這個剛剛被對方反駁過了,她只得找別的點說。
“我原想著給彼此一點面子不要說得那么透,可你非要刨根問底問個清楚,那我直說了。你成過親,我錦兒還是黃花大閨女,我女兒吃虧了。還有,跟了你,你們就不可能有孩子,將來老了誰養你們?還有,你現在連個家宅都沒有,還是住在別人家里,讓錦兒跟你喝西北風嗎——”
夏尋雁靜靜地聽她羅列著一系列的條件。
待對方說完了,才緩緩開口:“伯母當年帶著錦兒嫁慕容伯伯,想必伯伯并未在意過這一點。”
江娘子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夏尋雁繼續道:“當年您與先皇尚且恩愛,如今也能和慕容伯伯鸞鳳和鳴白頭相守。就更不必說我先前根本就不喜歡孫遷。既同是喜歡,何來吃虧一說。”
江娘子被這一招魔法打敗魔法的戰術給弄得啞口無言,心里暗罵慕容錦,說好的姓夏的純良至誠,不會用她那聰明的腦瓜子對付自家人呢。
看看,看看現在呢?
這個人一點都不尊重自己這個長輩!
夏尋雁又道:“誠然,我與錦兒無法擁有一個我們血緣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比誰都想。但養孩子,也不一定要自己生。收養的孩子,只要好好教導,她們同樣善良孝順;而品德敗壞的親生子女,卻也未必會盡孝道。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伯母您見多識廣,對此肯定比我更有感觸。”
“至于家宅房子,伯母請不必擔心,我有錢。殿下賜我很多錢,算下來能買很多房子,只是一直忙于公務,沒能打理。如果可以,將來去了京城,讓殿下賜我京都最大的宅子,將伯父伯母一起接過去,我與錦兒共同侍奉您二老。”
江娘子冷哼一聲,“我相公如今已是鄞州都督,混得并不比州牧差,況且我有兒子,不需要你來侍奉。”
夏尋雁一臉惋惜:“既然如此,伯母對我,應該是沒有其他不滿意的地方了吧。”
江娘子張了張嘴,好半天也沒說出什么來。
倒是門口傳來石頭的聲音:“夫人,大小姐說如果您問完話了,就請讓夏小姐去見她,她身上不舒服。”
江娘子聞言,一張臉拉得老長。
自己在這里費盡口舌討不到半句好,那丫頭卻擔心著自己為難她媳婦。
夏尋雁見她這模樣,方收斂了自己的鋒芒,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伯母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錦兒。尋雁羨慕錦兒能有這樣的母親,事事為她考慮得如此周到。只可惜我,母親早亡,又不為父親所喜,所有一切,皆由自己去爭取,若是唯唯諾諾,便無法護住心愛之人,故而才會如此咄咄逼人,還望伯母莫怪。”
這話倒是說到了江娘子的心坎上,原本滿腔的不爽,總算慢慢平息了下來。
“行了,去看看那丫頭吧,再多留一會兒,她恐怕要親自下床來跟我要人了。”
語氣酸溜溜的。
夏尋雁站起身,又沖她鞠了一禮,道:“慕容伯伯那邊,還請伯母幫忙周旋勸慰一二。待事情明朗,尋雁會再次上門,與他說明我和錦兒的情況。”
江娘子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夏尋雁這才躬身退出。
等到了慕容錦的院子,遠遠地就看到她倚在門口,雙眼急切地張望著。
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不是弄到舊傷了嗎?怎么不好好躺著,卻跑下床了?”
慕容錦輕松地笑了笑,“只是震到了一下而已啦,肋骨還好好的呢。我擔心你被我娘為難,哪里還躺得住?”
慕容錦方才安心,牽著她的手往床邊去。
“你娘本來就沒想著拆散咱們,她只是心里有點兒怨氣,怨我拐跑了她的寶貝女兒,這才找我去說話。她若是真的嫌棄我,又怎么會讓我上門。”
慕容錦嘟嘟嘴:“就是忍不住擔心嘛。”
夏尋雁扶著她上床躺下,又為她墊好了引枕,剛要直起腰,就被對方一把摟住脖子,唇上瞬間一熱。
她順勢張嘴,輕輕舔了舔那軟乎乎的唇面。
隨即便分開了。
“好好躺著。”
慕容錦沒能徹底親個過癮,不滿足地嘟囔著:“十幾天沒見了,你都不想我!”
“你哪里看得出來我不想你了?”夏尋雁將她的頭發往后攏了攏,剛剛洗的發絲,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就,才蜻蜓點水了一下——”
夏尋雁失笑,坐得離她又遠了一些。
“你看,還坐得更遠了!”慕容錦不高興極了。
爬過來就要往她懷里靠。
夏尋雁無法拒絕這樣的慕容錦,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將這這軟乎乎的身子摟在懷里。
數日不見的思念,在這個擁抱里終于得到緩解。
“好想你啊。”慕容錦轉過頭,就去嗅她,嗅她身上的墨香味。“在京城的時候,聞不到你身上的味道,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夏尋雁經常寫字翻書,身上更多的就是油墨的味道,一開始慕容錦還有些不適應,久了,竟覺得好聞起來,甚至一天沒聞到這個味道,就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是小狗嗎,東嗅嗅西嗅嗅的。”夏尋雁摸了摸她的腦袋。
“對呀,我就是小狗,是你的小狗。”說著,還汪汪地叫了兩聲。
江娘子剛進屋,就聽到女兒這兩聲,要不是腿已經邁進來了,她絕對會轉身就走。
倒是夏尋雁眼尖,率先捕捉到了江娘子的身影,身體不由得微微一僵。
慕容錦覺察到了她的緊張,抬頭望去,正好迎上母親的目光。
她并未松開環著心上人的手,反而更緊地窩在她懷里,只是轉頭沖著江娘子叫了一聲娘。
江娘子這才開口:“大白天的,黏黏糊糊,成何體統。”
慕容錦哼了一聲。
“準備開飯了,你是下床去飯桌,還是端來這里給你吃?”
慕容錦道:“端來這里,我跟阿雁一起吃。”
夏尋雁覺得有些尷尬,可這會要是真走,這人怕是要鬧翻天,只得硬著頭皮被她抱著,一動不動。
江娘子看著床上這只動來動去的“精猴子”,根本沒有一個傷員的自覺,皺了皺眉頭,道:“一起上飯桌來吃飯,我讓石頭給你弄個軟一點的椅子。”
夏尋雁這時才趕忙出聲:“還是不了,我回殿下那兒吃。”
畢竟她和錦兒的事,還沒和慕容九天說開,自己一個外來女子,和他們一家共桌用餐實在有些不合適。
慕容錦一聽,緊張地一把捉住了她的衣擺,生怕她走了。
江娘子則沒好氣道:“剛剛我們說話,你慕容伯伯就在屏風后面,全聽了去了,你這會兒還拿自己當外人嗎?”
夏尋雁聽到這話,耳朵瞬間就爬上了熱意,向來穩穩當當的小心臟在這一刻突然跳得飛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慕容錦似乎猜出來了什么,開心得就要從床上蹦起來。
夏尋雁大驚,趕忙一把將她給扶住。
江娘子看著自己伸出去的卻慢了半拍的手,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率先走出屋子,頭也不回地說道:“趕緊的,別磨磨唧唧的。”
慕容錦則是滿臉笑容地摟著夏尋雁的脖子,“阿雁啊,我真的好開心呀!”
說完又湊過來,在她臉上連親了好幾口。
夏尋雁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快坐好來,我給你穿鞋,我們去吃飯。”
慕容錦嗯嗯了兩聲,往床沿上一坐,伸出兩只光潔的腳丫子,晃啊晃。
看著眼前這個眉目清冷的女人,彎下身去,為自己套上鞋子。
第174章 雙科滿分
太子薨逝, 震驚整個大魏。
宇文敬方面宣布,是沱南勢利所派細作所為,并放狠話, 與宇文明月勢不兩立。
朝野內外議論紛紛。
有人說:“區區一個女子,竟如此囂張!如今曹國舅那波余孽剛清除, 戰亂才平息不久,外有強敵環伺,她這么一攪和, 豈不是又要天下大亂,當真配得起妖女這個稱號!”
有人聽了, 立即反駁道:“你沒事吧老兄, 宇文敬殺她父母謀權篡位, 且不說她的目的是什么,為人子女,為父母報仇有什么不對?”
“謀權篡位一說不過是傳言,誰知道是真是假。再說,先帝無子,兄弟繼位也是理所當然, 她一個女人湊什么熱鬧?”
“嗤,到他那兒就是傳言?他卻能單憑一句真命天女的傳言就將自己的侄女打成禍害天下的妖女, 四下通緝追捕,欲置人于死地?就憑這一點,我若是那位明月公主, 定也要攪個雞犬不寧!況且先帝正值壯年,無端駕崩, 此時就很值得懷疑!”
又有人插話:“哎,政治斗爭哪有什么道德可言, 成王敗寇嘛。看看南邊那位,橫掃三州,又與西邊長公主遙遙相望,有望連成一片,甚至還能派人潛入皇宮行刺,這能力可比上面那位強多了。”
“就是,別老拿男女說事,誰有能力我就服誰。”
“你別說,我真羨慕南邊那幾個州,人家不用交人頭稅啊,只交田地稅,也不過只收十五稅一。”
“對啊,我真恨不得生在南邊,我們家現在已經吃不起鹽了,聽說鄞州找到了鹽礦,又有沱東沿海地區的大量鹽田,南邊已經不需要從北邊運鹽了,鹽稅低,商家賣得便宜,家家戶戶不愁鹽。”
“哼,這些小恩小惠都是暫時的,討好下層百姓而已,等她掌權了,哪里還會記得咱們這些小老百姓?”
“哎,管她以后怎樣,至少現在的好處是實打實的。跟著宇文敬,可沒這些好事。”
“噓——小聲點,議論朝政被抓到可是要砍頭的!”
“砍什么頭,砍我我就投奔南邊去——”
董蕓收到宇文修死訊的時候,冷笑不已:“布局謀害我父皇,逼迫我母后至死,篡權奪位,這些行徑已經足夠令人發指,卻沒想到,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下得去手!更可恥的是,他殺了人卻不敢承認,反而將罪名推諉到我身上,真是荒唐又可笑。”
梨花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做出這種罔顧人倫親情的事來,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然而對朝中官員來說,最震撼的不是太子之死,而是北鎮撫司指揮使丁淵之死。
朝中有不少大臣苦北鎮撫司迫害久矣,聽到這個消息后個個面上如喪考妣,心里卻樂開了花。
“聽說了嗎,是被一個梨花的女子給殺死的!”
“梨花,誰啊,沒聽過。”
“據說是公主身邊的護衛,原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農女,后來為公主所救,就一直跟在身邊。此人殺過土匪,連鎮南將軍孫遷和靖州的反賊頭子張孝師都是她手下敗將。”
眾人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怎生如此厲害?”
“前幾日那場鬧得沸沸揚揚的詔獄劫案就是她干的,是為了把慕容青山救出去,慕容青山有個弟弟在鄞州協助公主,皇帝本想利用慕容青山來脅迫公主接受招安,沒想到那邊直接來人,把慕容青山給救了出去。”
“丁淵作為北鎮撫司指揮使,怎么可能讓人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就追了上去,沒想到這一去,就是送了人頭,回不來咯。”
長期受北鎮撫司迫害的官員們,聽到這兒,心中難免有些幸災樂禍。
“封城兩天,嚴防死守,結果還是讓人家從眼皮底下溜了,北鎮撫司這次可真是顏面掃地。”
有人竊竊私語:“聽說那個梨花是利用太子的車隊,才把慕容青山帶出城的。”
眾人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這是北城守門的校尉酒后失言,被人聽了去的。”
“嘶,皇上得知是太子干的,那不得氣瘋了?”
其他人聞言,似乎悟出了什么來,一時間左顧右盼,擠眉弄眼。
“嘖嘖嘖,都說虎毒不食子……”
“難怪皇后的寢宮現在被重兵把守,宛若冷宮。倘若太子被細作謀殺,皇帝應當會憐惜皇后才對,又怎會來這一出?”
“而且聽說那個刺殺太子的細作是自小陪著皇上一起長大的大太監,這就有點兒耐人尋味了。”
“倒是便宜了李高那小老兒,一下子從侍中升了丞相。”
“原先皇上還堅持要把丞相職位留給夏相,更是放話出來,夏相一日不康復回朝,便一日不設丞相之位。”
“嘖——”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都別說,再說下去被人聽到了,就該掉腦袋了。”
眾官員一哄而散。
……
而此時的甘泉宮內,宇文敬頹然地靠在龍榻上,頭發凌亂無序,長須也未曾打理,如同野草一般。裹著的一層的一層華貴衣裳也是皺巴巴的,一身的精氣神,跟外頭的乞丐并無兩樣。
小太監站在一旁,瑟瑟發抖。
宇文敬這些年已經習慣大太監照顧了,如今見到下面這些人這個樣子,心中煩躁不已,怒喝道:“滾,全都給朕滾下去——”
太監們如同受驚的麻雀,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大殿。
宇文敬的目光陰沉沉地掃著大殿,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些凌厲的詛咒與控訴。
“朕的好皇弟啊,果真是狠毒啊,朕當初就不該心軟,養大了你這條白眼狼——”
“你不要過來——你若是過來,我便撞死在這柱子上,我的冤魂將會詛咒你,詛咒你所有的一切,你怎么得來,就得一千倍一萬倍地還回去!”
“宇文敬,你今日殺了我曹觀,他日你也會被人所殺,不得好死——就算宇文瑛不殺你,宇文明月也會要了你的命!”
“……虎毒尚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吶……”
無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變成一道魔咒,纏繞在他的耳邊,讓他不得安寧。
宇文敬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嘶聲罵道:“朕才是這片天下的主宰,你們這些死人、手下敗將,乖乖待在陰曹地府,等我將更多人送下去跟你們一起做伴!”
說完,他大聲喝到:“來人!為朕梳洗更衣!”
……
梨花回來后,被強迫臥床休息數日。
連芙寶都親自來給她端茶倒水,著實讓她給受寵若驚了一把。
但她哪里是躺得住的人,沒二天就想下地了,卻被董蕓又給趕了回去。
閑著無事,便把系統叫出來,問問屬性的狀況。
先前在沱東的時候,因為設計孫遷,廢物一再利用,系統判定優秀,一下子獎勵了20個點。可惜之前為李文昭換取鷹眼戒指已耗費20點,兩者相抵。
之后,擊敗孫闖,讓沱東的世家大族對董蕓勢力刮目相看,為她贏得了5個點;
協助攻占吳興郡,再添5個點;
回到鄞州后助力各郡統一,又獲得了5個點的獎勵。
如今智慧95,體魄93,聲望86,承歡21,總計295。
系統道:“宿主,幾日前營救慕容青山這一出計謀,堪比先前對孫遷的廢物利用,同樣獎勵20個點,除了4點固定放在聲望,剩下的16點宿主還沒有進行分配。”
聽到又有積分可以分配,梨花眼睛一亮,“快把智慧和體魄給我加到滿!”
“好的宿主,現在智慧100,體魄100,聲望90,承歡21,還剩4個點沒有分配。”
梨花道:“現在就剩聲望和承歡了,聲望不能主動加,只能加到承歡了。”
“好的宿主,那么現在智慧100,體魄100,聲望90,承歡25,總計315。宿主可以進行一次抽獎。”
梨花高興地搓搓手:“太棒了,智慧和體魄都滿分了!可為什么我沒有那種無敵于天下的感覺呢?”
系統解釋道:“原因之前已經和宿主說了,所有加成的成效都是基于宿主本身原來的基數,對比起天生智慧和體魄就已經逆天的人,你沒辦法比得上。但和過去的你比起來,你不覺得自己已經很了不起了嗎”
梨花仔細想了想,似乎是這么回事。
以前的她哪里能想出那些精妙的計策?又哪里打得過孫遷、張孝師,甚至是丁淵這樣的高手?
“可是達到滿分了卻沒有那種特別充實或者儀式感的感覺,真的讓人有點遺憾呢。”梨花嘆息道。
系統道:“因為宿主每一個屬性的增長都是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不是一下子從0到100的飛躍。這就像一個人減肥一樣,如果從兩百斤一夜之間瘦到一百斤,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如果花兩年的時間慢慢減下來,每周只減幾兩重,你就不會有那么強烈的感覺了。”
梨花聽它這么一解釋,頓時豁然開朗。
“明白了,我沒什么問題了,抽獎吧。”
隨著按鈕一點,很快,手里邊就多了一個東西。
梨花拿起來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東西,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系統的機械音再次傳來:“宿主,這是供女性之間相互取悅的道具。”
梨花不笨,瞬間就聯想到了什么東西,嚇得手一哆嗦,那小物件直接滑落進了被子里。
結結巴巴問道:“為什么……會有這個東西?我不需要啊……我平時……她都已經很滿足了……我也很滿足了啊……”
系統道:“這是上次開拓者一號事件后,主系統根據宿主任務特征,特意添加的商城獎品,算是對宿主的特別補償。當然,能不能抽到也看宿主的運氣。顯然,宿主的運氣非常不錯。”
梨花有些發懵,“可我要怎么和姐姐解釋這個東西……她又不知道你存在,這個材質,又軟軟的彈彈的……我們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
“哇——”說到一半,她突然驚叫起來,“它還會震——”
系統道:“怎么解釋是宿主的事情,但請宿主嚴格遵守保密協議。”
“呃……好吧。”
梨花小心翼翼地拿著這東西,嘴上拒絕著,心里卻在想著要是用在姐姐身上,不知道她會是怎樣的反應……
一時間心跳得有些快。
但還沒想好要如何交代這東西的來歷,只得先藏起來。
于是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尋找最佳的藏匿地點。
最后還是選擇了,和之前師姐給的那小畫冊,一起放在床底的箱子里。
姐姐如今恢復了身份,應該不會再撅著臀,往床底下翻東西了吧。
又忍不住沖著系統抱怨著,“我還想著能抽個藥什么的,姐姐身子不好,跟著夫子大冬天下過冰水,還有師姐這一年來也不太如意,這不好那不好的,想給她們修復修復身子。”
系統道:“抽獎商城里確實有恢復藥丸這樣的獎品,但能不能抽到就看宿主的運氣了。不過要注意的是,距離四項屬性滿分,宿主只剩下兩次抽獎機會了。如果抽不到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
梨花聽了這話,不由得撇了撇嘴,顯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滿意。
但規則就是規則,她也只能無奈接受并祈禱自己下次抽獎時能有好運氣。
不過今天智慧體魄雙滿分,連承歡都難得一見地增加了點數,這讓梨花的心情非常愉悅。
但不得不說,滿級過后,即便沒有很充盈的感覺,但整個人力量感上來了,精氣神也不錯,連之前跟丁淵搏斗時候的后遺癥,感覺都好得差不多了。
正當她把箱子往床底推的時候,門口噠噠噠地傳來腳步聲,嘴里叫著梨花,還帶著哭腔。
等回過身來,小姑娘已經沖到她跟前,張著手臂就要抱。
梨花哪里舍得看她哭,趕忙坐起來將她摟進懷里,一邊幫她抹眼淚一邊問道:“是誰欺負咱們芙寶了,告訴梨花,梨花打他去。”
“嗚嗚嗚,有壞人,壞人要抓我——”
芙寶想起剛剛那一幕,就覺得可怕極了。
“壞人在哪里?”
“在學堂門口——”芙寶一邊哭一邊抽噎著,“我剛出學堂,壞人就沖過來……然后……然后沖出一個人,擋在前面,劍就刺進那個人肚子里……流了好多血……”
雖然梨花在外頭打打殺殺,以前有土匪的時候也經常死人,但這些事情都沒讓芙寶看到過,她上次遇到過最可怕的還是孫遷掐她脖子的時候。
如今聽她這么一描述,梨花就意識到事情嚴重了,定是有人蓄意加害芙寶,而且就在她的面前發生了沖突。
想到居然有人要傷害芙寶,她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眼中閃過殺意。
系統很快便調取了相關的記錄道:“有六名刺客扮作商販和路人,埋伏在學堂出來往家里的這路上,待芙寶出來的時候就進行伏擊,劉有鐵正好在附近,就沖上來護著,被捅了一刀。”
梨花聽到這兒,火氣就蹭噌噌上來了。
她抱著芙寶站起身,安撫道:“別怕,沒傷到就好,芙寶先跟著翠兒姐姐好不好,梨花去找壞人給芙寶報仇。”
“不要,”芙寶猛地搖頭,摟著她的脖子不放開,顯然是害怕極了。
“那咱們去找娘好嗎?”
“不,娘在生氣,娘發了好大的脾氣,在罵人,不去。”
芙寶遇刺,董蕓肯定生氣,梨花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面。
但小姑娘不放手,她也只能耐心地先抱著她一頓哄。
芙寶哭了一會兒,這才想起梨花受了傷,掙扎著要下地。
梨花卻將她摟緊了道:“不礙事,我傷好了,就抱著。”
芙寶求之不得,依偎在她懷里,小臉緊緊貼著她的頸窩,任誰抱都不愿意跟。
直到晚飯,董蕓回了后院,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暫時也沒說什么。
鑒于芙寶今天受了驚,梨花給她喂了飯,又親自給她洗了澡,將她抱到她們房間晚上一起睡。
七月份的天氣,很是炎熱,梨花搖著扇子給她們娘倆散熱。
芙寶吹著涼爽很快就沉沉睡去。
董蕓道:“你身子還沒好呢,趕緊躺下,換我來搖扇子。”
梨花回道:“我早就沒事了,只是你總是不放心。要不是你攔著,我早就下床活動了。”
董蕓拗不過她,便不再堅持,轉而將今日學堂門口的事情和她說了一遍。
梨花雖然已經從系統那里了解了情況,但還是耐心地聽她說完。
“說起這個劉有鐵,”董蕓的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雖然他今天救了芙寶,但暗衛告訴我,他們完全有能力保護芙寶。他這么突然沖出來,不僅自己受了傷,還把芙寶嚇得不輕,搞得我很惱火。”
系統證實了這一點。
芙寶身邊的暗衛在刺客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啟動了保護方案,但劉有鐵不知道芙寶有暗衛,或者是因為這些人隱藏得太好,他分不出來哪些是暗衛那些是路人,慌慌張張就沖上來了,結果就成了炮灰。
“他現在這么做,無非是想彌補過去的錯誤,讓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董蕓臉色很是不好,“但今日他出于好心,我不忍苛責。回頭你拿銀子去把他打發了,讓他別再靠近芙寶。當初在他做的那些事,我便不與他計較了。”
劉有鐵的兩次乘人之危,尤其是第二次在山上的時候甚至以性命要挾董蕓嫁給他,若不是梨花及時趕到,董蕓早就死了。
就這些事,足夠他死幾百回了。
梨花道:“好,這事交給我去辦,你不必再因此煩心了。”
但事實上,讓董蕓大動肝火的是,來刺殺芙寶的人。
“六個刺客,四個當場被擊殺,剩下兩個見逃生無望就咬破嘴里的毒藥自盡了。”
梨花道:“我們現在的敵人,除了宇文敬,就是西塞的李氏父女了,這次的事肯定和他們中的一方有關。”
董蕓點頭,好半天才道:“我想去一下西塞。”
梨花不禁有些錯愕,姐姐對長公主的恨意一直以來就從未消融過,怎么會突然想要去西塞?
董蕓將她的表情看在了眼里,道:“我們和宇文敬的這一場仗必須打,我絕不希望有任何第三方坐山觀虎斗,再突然趁我們不注意來個致命一擊。這一點,我們必須先和他們達成共識,就算不能合作,也要摸清對方的底牌想辦法進行牽制。”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對長公主的怨念之深,你也不是不知道。但我又覺得她對我的態度很迷,不可能一邊縱容著情人作惡,又一邊對我施以援手,我必須當面問個清楚,不能再這樣猜來猜去了。”
“芙寶這件事,我要親口問她,是不是與她有關,還是她那情人所為?”
說到這,她臉上露出深深的擔憂:“派去羯族的人一批又一批,卻依舊一點信息也沒查探到,我懷疑五姑姑已經慘遭不測,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這么干等下去。既然李昊父女與羯族交好,看看有沒有辦法從他們那里找到突破口,哪怕是得到姑姑一丁半點的消息。”
果然,人是會變的,再多的恨,也敵不過要為更大的利益妥協。
董蕓心中澀然。
梨花卻覺得這樣的姐姐很有魅力,不再像過去那樣,一提起長公主就滿腔的恨意,一句話都不愿多提。
她開始抽絲剝繭,剖析背后的深層次原因。
有傲骨,也能圓滑。
強者不應只能用仇恨來驅動向前,還要有更大的使命。
有一往無前的勇氣,也不缺乏面面俱到的制衡手段,以及有為愛妥協的能力。
這些都是梨花做不到的,她也沒有這樣的格局。
越是沒有,就越容易被這樣的人吸引。
所以她覺得自己總是時刻在仰望姐姐,即便姐姐身處泥潭,一身骯臟,卻依舊是神壇上那朵令人無法企及的高嶺之花。
“我和你一起去,”她說,“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董蕓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但還是搖了搖頭:“你傷還沒好,留在鄞州養傷,芙寶就交給你來帶了。”
梨花道:“不,我要和你一起。而且,我傷已經好了,我從未騙過你,我也不需要逞強。”
董蕓當然是希望梨花一起,倘若說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一個人給予她安全感,那就只有眼前這個女子了。
“那芙寶呢?”
董蕓的目光轉向兩人中間躺著的小家伙,輕輕地摸了摸她柔軟的小手,有些擔心。
小家伙在經歷了那場刺殺后,睡夢中也顯得不安穩,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時不時地哼唧著兩下。若是知道母親和梨花留她一個人在家,不知道要委屈成什么樣。
梨花道:“帶她一起吧,我能護著你們娘倆。”
好歹她現在也是雙科滿分宿主了,要是連媳婦孩子都保不住,那她可以跟著系統一起毀滅了。
“真要帶嗎?”董蕓有些不確定。
“嗯,帶。”
聽到對方這般確定的回答,董蕓原本沉甸甸的心情瞬間又好了起來。
覺得這次西塞之行,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
得虧有這么一個人在身邊,日子再難,也不覺得難。
她微微抬起身子,探過頭去,親了親她,表達自己的開心與喜愛。
梨花卻伸過手臂向下一撈,托住她的臀,將她整個抱過來,趴在自己的身上。
感受著這強勁的臂力和腰力,董蕓是徹底相信她是真的好了。
“芙寶在呢,你可別亂來。”
先前在村子里的時候,芙寶被劉有鐵嚇唬,回山洞里,跟她們一床,也是一夜不安穩。
兩人那晚上因此搞了半天沒成,最后是天要亮的時候董蕓爬起來喝水,直接被她拉著坐石桌上給擺弄了一輪這才罷休。
梨花嘴唇軟軟地親著她。
她說:“我就貼一下,不會驚著她的。”
第175章 寺廟禪房
如今沱東、靖州和鄞州, 三個地方都各設有州牧和都督等職位,具體政務由具體人員負責,董蕓不需要具體參與。
如今她想走, 便能走。
夏尋雁兩日前就回了靖州。
慕容錦因身體的原因,被江娘子強留在晉城。
雖然她表示很不滿, 但如今兩人的事已經被家里認可了,心里的大石頭也放了下來,加上夏尋雁勸慰, 她這才沒鬧,安安心心留下來, 多陪父母一些時日。
梨花三人出發的時候, 就駕了一輛馬車, 其他丫鬟和隨從人員一個都沒帶上。
輕車出行,也不引人注目。
芙寶難得能跟她們兩人一起出行,開心得像只飛出籠子的小鳥,一路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點都不覺得疲倦。
馬車上,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趴在窗子上,看到有好玩的東西, 就一個勁兒地叫著梨花,要一起看。
董蕓扶著她的小腰,輕聲提醒道:“芙寶, 出門前說好的,在外頭若是梨花做男子裝扮, 要叫她什么?”
芙寶轉過頭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 道:“叫爹。”
外頭一身藍衫裋褐正在趕馬車的梨花聽到這一聲,耳邊熱乎乎的。
董蕓瞥了一眼前頭那人通紅通紅的耳朵,嘴角似笑非笑。
而此時的西塞,李昊剛收到皇帝密旨以及李高來信。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女兒,目光沉沉。
“你已經犯過一次蠢,我不想看到你再繼續蠢下去。你若還是什么也不做,西塞的統治權最終將會落入宇文明月的手上。到那時候,你將一無所有!”
謀士在一旁附和道:“就憑我們先前派人去大柳樹村拿人這件事,宇文明月一旦掌權,她絕不會放過李家。更何況三娘你還曾命張孝師和白愁參對她滅口,再加上榮華公主的那些事。你二人之間,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根本無路可退了。”
李月娥一言不發,眼睛卻越來越絕望。
他們說的都對,宇文瑛無論如何內疚,也不會把西塞交給她。
而她對姑侄的所作所為,也足以讓宇文明月對她恨之入骨。
還有,宇文瑛不是個靠得住的人,她能讓自己失望一次兩次,就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李昊見她不搭話,又道:“李高信上說了,因太子一事,皇上現在對宇文明月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這些年咱們李家在西塞的小動作皇上自然看得見,他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指派破虜將軍帶兩萬兵馬支援我們,一起對付宇文瑛。”
破虜將軍蕭松寒正是李月娥的公公,她兒子蕭霖的祖父,
“但宇文敬的條件是,西塞的王位,李家人不能擔任,但蕭家可以。”
聽到這話,李月娥瞬間心跳如擂鼓。
李家人不能當,蕭家人可以!
那么,哪個蕭家人會成為西塞的王,而李家人會無條件支持?
答案顯而易見,那就是她的兒子,蕭霖。
這便是宇文敬的權衡之術,既不想西塞和以前一樣,落入一個人手中,使其一家坐大,直接將西塞分出去。
如此一來,蕭霖便成了一個折中的條件。
皇帝在京中制約蕭家,再由蕭家制約李家,而李家又不得不輔佐蕭家的小王爺。
一環扣一環,如此一來,他便還能將西塞捏在手里。
這與李昊所求自然是相差甚遠。但不得不說,在聯合三州計劃失敗之后,被宇文敬和長公主夾在中間的滋味同樣不好受,這已經算是相對較好的結果了。
而這對李月娥來說,更像是撿了個大便宜。
兒子做不了皇帝,做個王爺偏安一隅,被皇帝認可,不必終日提心吊膽,可不比什么都強?
可一旦這么做,那就意味著,要背叛長公主!
一個是初戀情人,一個是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親生兒子。
如果可以,李月娥當然都想要。
可當只能二選一的時候,選擇誰,那還用說?
宇文瑛薄情寡義視她如草芥,這么多年了依然還是捂不熱,再過一百年,她們也走不到一起。
想起前不久對方的警告,李月娥終于徹底死心。
她咬了咬牙,道:“一切全聽父親的。”
李昊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派去晉城的那幾個殺手,現在還一點消息都沒有,想來是兇多吉少了。不過本來也沒指望著能一擊得手,主要還是想間離這姑侄二人,那兩人之間如今積累了那么多誤會,再稍微一攪弄,驕傲如宇文明月,定然不會再接受長公主的示好,如此也算是利好咱們了。”
李月娥問道:“但宇文明月未必會相信宇文瑛會派人殺害她的孩子。”
李昊冷哼一聲:“在她眼里,你和長公主已然捆綁在一起,就算知道是你動的手,也會一并算到長公主的頭上。”
李月娥冷冷地笑了。
李昊道:“眼下問題是,我們不清楚長公主手中的底牌。即使皇上派出兩萬精兵,但先前長公主同樣接收了曹觀的兩萬敗將,我們并無絕對勝算。”
“娥兒,這一切就得靠你了。”
李月娥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便再也沒有回頭的路。
她點了點頭道:“是,父親。”
……
梨花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七八天的時間,總算入了西塞境內。
長途出行,一切從簡。
馬車很大,兩匹馬拉著,穩妥。
到了晚上若趕不上城鎮的客棧,她們便會在野外露宿。只需找個離路邊稍遠的地方,將車后的木板放下來搭在車里,那就是一張舒適的床。
有系統在,一旦有人靠近馬車,便進行預警,安全系數不要太高。
但天氣炎熱,衣服總是要換洗。每次到了有溪流的地方,就會停下來洗曬衣服。
多年的逃亡生活,讓董蕓能游刃有余地應付這些瑣碎的事情。
梨花則負責尋找新鮮食材,生火做飯。負責一切體力活,貼心活兒。
芙寶負責做什么?負責開心。
這一路上,她們到了很多個沒有到過的地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對于芙寶來說,有娘陪著,有梨花陪著,能吃飽飯,能睡飽覺,又不用念書,她當然不要太開心了。
眼看就要趕到西塞的主城時,路過一個寺廟,董蕓卻提議道:“今天就在這郡上歇上一日吧。”
梨花心想著她或許還沒想好要怎么面對長公主。
她們在附近的客棧安頓下來。
時間尚早,董蕓沐浴更衣后,想去山上的寺廟拜一拜。
她不信教,如果不是前國師先前留下的那一句預言,她或許會像一位普通的公主那樣,由皇家做主,下嫁某個權臣做了他人婦。只是正因為這句預言,改變了她的命運,讓她卷入了這場無盡的紛爭,數年來被宇文敬緊追不舍,顛沛流離。
對這所謂天命,她總持著半信半疑的姿態。
她更相信這是為人子女的一種責任。
這些年來四處流亡,父皇母后離去,幾乎沒能好好祭拜過。
如今見了這樣一座寺廟,便想過去拜拜,燒香緬懷逝者,也為活著的人祈福消災。
梨花自然沒有異議。
這些日以來一直在馬車上,屁股都坐麻了,她早就想下來走走。
因為去的是寺廟,考慮里邊或許有男女規矩,于是出發前又換回了女裝,這才背著芙寶,三人一起上山去了。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上山的路上少了熙熙攘攘的香客,顯得十分冷清。
偶爾有鐘鳴之聲,更顯得靜謐。
芙寶偶爾下來走走,走累了又爬上梨花的背。
小臉蛋紅撲撲的,滿是興奮和好奇。
董蕓笑道:“我若是再小上十歲,我就要跟你搶了。”
梨花輕笑回應:“輪著背,一人背一段。”
董蕓搖了搖頭:“不要,哪能這樣折騰你,你不累,我卻不能不心疼。再說,我又不是沒手沒腳,這點山路還不至于難倒我。”
等到了山上,她便去前頭燒香。
芙寶好動,到處亂鉆,梨花只得調出系統,讓它看著董蕓,有危險隨時提醒,自己則隨芙寶朝后頭的寺院去。
后山的禪房里,主持正與長公主對弈。
主持眼看著棋盤上的黑子被白子逼得節節敗退,語氣無不憐憫。
“施主執念太深,又積勞成疾,只怕難了。”
長公主淡淡道:“生死有命,大師作為出家人,理應比我更看得開才是。怎的反倒為我惋惜起來了?”
“惋惜施主事事想成全,卻事事成不全啊。”主持嘆息。
長公主苦笑:“正因為其他事情都已無法如愿,唯有這件事,就更不能再有閃失了,否則,我死后難安。”
主持搖了搖頭:“癡兒啊——”
長公主表面看似灑脫,心里卻沉甸甸的。
幾日前,李月娥帶著孩子前來王府投奔,說已與父親斷絕關系,往后就只能依附于她了。
這幾日來,日日與她相處,看著她那溫柔小意的模樣,越發覺得別扭。
當年二人有情沒錯,但時過境遷,她心里除了對對方的內疚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情緒了。
她如實說明,可對方表示不在意,仍是滿腔情意待她。
她越發覺得累,如今又拖著病體,實在沒有精力應付別的事。
這才趁著今日外出,來了寺中找老朋友對弈,求一時安靜。
只可惜心中俗事紛擾,終究還是徒勞。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突然傳來噠噠噠的聲音,二人循聲望去,門口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小臉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長公主對孩子并無多大的感覺,先前接觸最多的便是李月娥的兒子蕭霖,可惜那孩子被他母親當成一個工具,定時帶到自己跟前來問安。
當年出于對李月娥的愧疚,曾允諾過會照顧母子倆。
倘若只是照顧,倒也沒有什么,只是李月娥胃口越來越大,更是想讓她把霖兒當成自己的孩子,想要西塞。
她沒辦法做到,也沒法給到那孩子什么,故而每次見他都覺得心里難受。
那孩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緒,每次來見她,都是一副懼怕的樣子。
二人幾乎都不愿意看到對方,卻又不得不見,這樣的內疚和抗拒相互折磨著,以至于這些年她就越發不喜歡孩子了。
如今見到這么一張天真可愛的小臉,不禁心念一動。
這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活潑和可愛啊。
她招了招手。
那小團子屁顛屁顛跑了進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盯著棋盤,道:“你們在下棋呀。”
長公主笑笑:“你會嗎?”
“我不會,娘會。”芙寶小胸脯一挺,驕傲極了。
長公主見她人長得白凈,衣裳也是不俗,猜想著可能是哪個世家的千金小姐,問道:“你家人呢,你一個人跑到后面來,她們發現你不見了,一定會很擔心的。”
“我娘在前頭燒香,祭拜外祖父母呢。”芙寶回答道,“娘不擔心,因為梨花會找到我的。”
聽到“梨花”兩個字時,長公主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眼皮一跳。
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芙寶。”小女孩回答得清脆響亮。
長公主看著眼前這雙與宇文慧那神似的大眼睛,強忍著聲音的顫抖,道:“叫芙寶啊……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嘻嘻,大家都這么說。”芙寶害羞地縮了縮脖子。
被夸贊的時候,她總會這樣。
長公主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又強忍著放了下去。
一旁的主持笑瞇瞇道:“施主可是遇見故人了?”
長公主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波瀾,道:“是。”
“緣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芙寶聽不懂她們的話,見到長公主舉起的手,就覺得她想摸自己,但等半天沒等到那只好看的手摸到自己的頭上,抬頭望著她道:“姨姨是不是想摸芙寶?”
長公主一滴淚悄然滑落,伸出手去,輕輕撫過那白白嫩嫩的小臉蛋。
芙寶又笑嘻嘻地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一個身材高挑秀美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在門外鞠了一禮,拱手道:“打擾了,家里孩兒頑皮,到處亂跑,擾了兩位清靜,實在對不住,我這就把她帶走。”
芙寶聽到熟悉的聲音,興奮極了,口中喊了一聲“梨花”,轉身朝門外跑去。
長公主目光遠遠鎖住門口那位叫做梨花的女子,十八九歲的模樣,身材相貌出挑。
梨花一把抱住朝自己身上撲來的芙寶,走進門來,將她押到二人面前,道:“擾人清靜,不可一走了之。”
長公主這才得以近距離地打量她。
只見她前額飽滿,眉毛不似一般女孩那般細致,但又不至于太濃,遠看有些怔怔,細看其實清澈而質樸,怪不得傳言說她是個木訥的女郎。
再向下,手腕和露出來的一小截手臂,看上去緊致結實,一雙手比普通的女子略微要粗大一些,也顯得有些粗糙。手指關節曲起的時候,手背上隱隱約約顯露出一道道青筋。
果真與眾不同!
芙寶很會察言觀色,察覺到前頭的這兩位并無責怪的意思,尤其那位美婦人,似乎還挺喜歡自己,于是毫無負擔地,按照娘親之前教導自己的那樣,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道:“芙寶不小心打攪了大師父和姨姨下棋,請兩位責罰。”
主持笑道:“你這小滑頭,快去吧,別讓你娘親等急了。”
長公主聽了這話,卻是有些著急了。
明月就在前頭,她這次來西塞,必定是來找自己!
以她的脾氣,還有對自己的怨恨,卻能邁出這一步,這說明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明月了,自己當然要見她。
然而剛要出聲,門口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手下侍衛匆匆前來,附耳一句。
長公主臉色驟變,站起身來,沖著主持道:“大師,家中有急事,先行離去。”
主持起身擺了擺手:“去罷。”
她轉過頭來,看著梨花和芙寶,欲言又止,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便匆匆離去。
梨花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抱著芙寶和老方丈告辭后,帶著小家伙離開了小院,去前頭找董蕓。
董蕓已經燒完香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們回來,嗔道:“去哪兒這么久?”
芙寶搶著回答:“我們去看大和尚和一個超級漂亮的姨姨下棋啦!”
董蕓愣了一下。
梨花道:“老友對弈,這孩子說話真是會讓人誤會,不過后邊禪院,女子也能進,倒是比我們那邊的開明許多。”
董蕓哼了一聲,“佛說眾生平等,若是還有女人去不了的地方,這樣的寺廟推倒算了。”
梨花一聽,就知道是她能說出來的話,笑笑道:“要在山上吃齋飯嗎?”
董蕓搖了搖頭:“這幾日行路辛苦,你又無肉不歡,下去吃吧。”
……
長公主匆匆趕回巴郡,是因為有人拿著她的兵符,前往西關調兵。
作為封地的王爺,按理說是不能豢養私兵。
朝廷更是為了防止邊境地方政變,派了軍隊進行駐守,朝廷的駐扎西塞的大軍就在陰平大營,由鎮西將軍李昊統領。
但在這種權力的游戲中,哪個封地的藩王會真心實意地順從朝廷駐軍的管制,不豢養私兵的?
甚至有些狡猾的藩王還會與朝廷的駐軍暗通款曲,只待皇權衰微,便伺機而動,將那些本應忠誠于朝廷的駐軍轉化為自己封地上的私兵。
這也是這么多年來,長公主和李家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而曖昧的關系。
對于李月娥的這次投奔,她有防備,但同樣也抱有一種僥幸的心理,希望這次對方的這次舉動不會是一場陰謀,如此一來,她們也能相安無事下去。
然而剛收到的這個消息告訴她,她的希望落空了。
李月娥已經徹底站到了她的對立面,成為她的敵人。
長公主趕到西關的時候,兩萬士兵已經被調走,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大營。
她的臉色很不好,一陣風吹來,連咳了好幾聲。
一旁護衛擔憂地望著她。
她調轉馬頭道:“走,去徊口。”
……
次日,董蕓一行人驅車趕到巴郡時,卻發現街上行人稀少,各家商鋪正忙碌地用木板封起門戶。客棧也紛紛關門大吉,都不愿意做生意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依然開門迎客的客棧,但房錢卻比平日貴了好幾倍。
仔細一問,才知道,這里要打仗了。
“昨天才聽說,原來封地的長公主其實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脈,而是出身沱東錢家。只因錢家對皇室有恩,她才被先太后收養。”店家低聲說道,“再加上長公主長期不聽從朝廷調令,皇帝大為惱火,已下旨廢掉西塞王的封號。”
“圣旨已下達,但王府那邊卻拒不接旨,雙方現在正僵持不下。”
“聽說鎮西將軍已從銀平調兵前往巴郡,朝廷更是派遣破虜將軍率領兩萬兵馬火速趕往西塞支援。眼看這兩天就要打仗了,你們說誰還敢開店做生意啊?”
董蕓聽到這些消息,震驚不已,尤其是關于長公主身世的秘聞。
她急忙問道:“長公主身世這件事,如何能確定真假?不能排除是皇帝為了收回西塞而捏造的流言。”
店家搖頭道:“這個消息是長公主身邊的李娘子傳出來的。據說她們年少時就相識,一直視彼此為知己。長公主親口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李娘子,應是做不得假。”
董蕓心跳加速,又追問道:“傳言長公主自己豢養了私兵,她未必會輕易束手就擒。”
店家嘆了口氣道:“諸位可能不知道,就在昨天,李娘子已經拿到了長公主的兵符,將長公主長一直以來養在關口的兩萬大軍全都調走。如此一來,長公主手中僅剩的,就只有先前前來投靠的曹國舅那不到兩萬的殘兵了。”
梨花忙問道:“那李昊的駐軍有多少人?”
店家回道:“據說也有兩萬左右的兵馬。但現在加上長公主原本的兩萬大軍,還有破虜將軍帶來的兩萬人,總共就是六萬大軍。這樣一來,長公主以兩萬殘兵對六萬,哪還有什么勝算?”
“好了諸位,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本店只經營到明天早上,你們今晚住完,明天一早就得離開了,免得遭受無妄之災。”
董蕓抿著唇,兩只秀眉緊蹙,轉頭沖著梨花道:“走,現在就去王府。”
店家聞言急忙道:“哎,客官,如果你們自己不想住了,這房錢我們可是不退的啊——”
董蕓沒有理會他,抱著芙寶又上了馬車。
梨花趕緊上車,迅速調轉車頭,“駕!”的一聲,馬車就朝外奔去。
第176章 姑侄相見
竊取兵符, 散播身世信息,這些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發生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一時間, 整個西塞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董蕓一行的馬車到達王府的時候,王府大門緊閉, 外面有京都使團大約十幾人,圍在大門外,沖著府里頭叫囂。
見到有馬車到達, 領頭太監瞥了一眼從車上下來的三人,道:“皇家傳旨辦事, 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董蕓視若無睹, 徑直朝門口走去。
幾名校尉交換了一個眼神, 獰笑著圍了上來。
梨花抱著芙寶,沉聲喝道:“退下!”
校尉們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哄然大笑。
“她竟然敢叫我們退下,哈哈哈哈哈!”
“西塞這邊當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宇文瑛已經窮途末路了,哪里來的腿毛還敢來這里叫囂——”
話音未落, 梨花沖著芙寶道:“閉上眼睛。”
說著,腰間彎刀貼著右手臂往前一晃, 隨著一道殘影劃過,一個頭顱就這么掉在地上,滾了幾圈后停下。
傳旨的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尖叫連連, 等回過神來,頓時暴怒不已, 揮著手沖著剩下的一眾校尉道:“連皇上的人都敢殺,簡直是膽大包天!全都給我上, 捉活的!我要親手將她們的皮一點一點地給剝了!”
芙寶被交到董蕓懷里,小手還緊緊捂著雙眼。
梨花渾身冒著冷氣,二話不說,直接上前開殺。
這是她體魄屬性達到巔峰后的首次出手,幾乎是手起刀落,就會伴隨著一個人頭落地。
轉眼之間,十幾個校尉就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在了地上。
就只剩一個太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兩腿不停地打顫,尿液已經打濕了他的褲/襠,地上濕淋淋一大片。
而此時,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兩排王府侍衛整齊地走出,行至董蕓面前,恭謹下跪道:“奉長公主之命,恭迎小主子回府。”
董蕓微怔。
她知道自己來?
有些疑惑地看了梨花一眼,隨即把芙寶放下,牽著她往大門里走去。
梨花則反手一用力,隨著刀光一閃,傳旨太監跟著倒在血泊里。
她收刀入鞘,頭也不回地跟上了母女二人。
分列兩旁的侍衛早已將她剛剛的這場小戰斗都看在眼里,又見她臨了的這一手,個個臉上雖面無表情,但心中卻是震顫不已。
皇家侍衛,好歹也有幾分真功夫在身上,就這么砍瓜切菜一般解決了,她當真如傳言中的那么厲害!
剛進大門,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指引三人往里邊走。
穿過長長的走道,又越過幾間不知名的宮殿,終于到了目的地。
董蕓一眼看到那個背對著門口的高瘦身影。
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
董蕓輕輕眨了一下眼,看著眼前那張陌生的臉龐。
容顏如玉,氣質華貴,看不出年歲。
長公主出宮去往封地的時候,她那時才五歲,根本就還不記事,更不記得這位大姑姑長的是什么模樣。
親人重逢,理應歡喜。
但回想過往的種種,喉嚨里像是塞了棉花似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倒一旁的芙寶見了女人,咦了一聲,叫道:“漂亮姨姨,原來這是你家呀。”
梨花聽小家伙這么一說,這時候也才認出來,眼前的女人,正是昨日在寺廟禪房里遇見的那位女子。
長公主聽到芙寶發話,原本無甚表情的一張臉瞬間柔和了下來,目光往下移了移,溫聲道:“這是姨姨的家,也是芙寶的家。”
董蕓也總算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卻依舊抿著唇,一言未發。
長公主走近兩步,站在她的面前,輕聲喚道:“明月。”
這一聲陌生得緊,董蕓本該怨恨她的,應不為所動才是。
只是這一聲入了耳中,就像是一個開啟情緒的開關,讓她的鼻子瞬間涌起一股酸澀,淚水一下涌到了眼底。
從她逃亡到現在,如今十年過去了,身邊親人一個個離去,除了阿雁,再也沒有人叫她明月,再也沒有親人在身旁。
即便是這個讓自己深惡痛絕的大姑姑,僅僅這一聲,就足以讓她淚奔。
“好孩子,讓你受苦了。”
董蕓松開握著芙寶的手,仿佛失去支撐般蹲在地上,伏在膝頭放聲痛哭。
身后的梨花見狀,心疼壞了,但也知道這時候不好打攪她們,只是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倒是芙寶見母親哭了,不知所措地,也趴在她的背上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長公主緩緩地蹲下身來,手指微微顫抖,想去撫她的腦袋,卻最終又縮了回去。
董蕓發泄了好一會兒,終于抬起頭來,雙目紅腫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問道:“你為什么要欺負我五姑姑?為什么縱容李月娥加害于她?為什么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嫁去羯族受苦!”
長公主胸口是揪心地痛,她艱難地吞咽兩下,輕聲地,第一次為自己辯解。
“我沒有欺負她,那日醉酒,失身的是我。李月娥害她,是我所不愿,但確實是我疏忽,是我的錯,我愿受一切懲罰。至于和親羯族,我已在和親路上暗中派人將她替換,她現在很安全——”
董蕓聽到這里,原本不停流淌著的淚水就在瞬間凝固住一般。
“五姑姑沒去和親?”
她瞪大了眼睛,心里也因此狂跳了起來,又生怕自己聽錯了。
長公主點了點頭:“千真萬確,昨日見到芙寶和梨花,便知道你來了西塞,原本想著也是時候讓你們相見了,但沒想到眼下又出了這趟子事。”
她應承道:“待此間事情了結,我便去把她接回來。”
董蕓心里被巨大的驚喜擊中,整個人暈乎乎的,一時間也分不出眼前這人到底是好還是壞。
對對方的感情也變得復雜起來,既怨恨又感激。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她心生惱怒:“你明知我日夜擔憂她的安危,為何還要瞞著我?”
驕傲自尊如長公主,又怎會告訴她,我要死了,想逼著你快些成才,想看你盡快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才在你面前吊著一根蘿卜。
可現在這些都沒有必要了。
她低下頭,好半天才道:“是我的錯。”
董蕓看著她那蒼白的臉色,想起剛才她所說的,醉酒一事,失身的其實是她,一時間混亂得很。
又想到今日在店家那里聽到的關于她是沱東錢家女的消息,想著自己去年多方謀劃時,錢氏一族沒來由地對她的示好,心里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但好歹,亂\倫一事總算是不存在的。
看著對方才蹲了一會兒就失去血色的唇,心里不忍,倏地站起身道:“我渴了,想喝水。”
長公主也掙扎著站起身來,卻身形一晃。
若不是董蕓及時抓住她的胳膊,怕是要摔著了。
董蕓面無表情地放開她,朝旁邊的椅子走去,徑直坐了下來。
芙寶不知道大人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但感覺她們一個跟著一個掉了眼淚,就知道事情很嚴重,也不敢插嘴。
見母親坐下,輕手輕腳地爬到她膝蓋上,乖乖地縮到她懷里,兩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長公主。
長公主命人再添新茶。
二人面對面坐著,長公主喝了口熱茶,臉上總算又恢復了點血色,看起來似乎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掌舵者。
“外頭那些傳言,我一直沒給予過任何答復,有些是沒有必要,有些是難以啟齒,致使你我之間存在頗多誤會。不過今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并說與你聽。”
就這樣,難堪的,無奈的,私密的,都全部攤開來。
說者一臉苦澀,聽者五味雜陳。
董蕓聽完,有氣,有恨,有心疼,又有深深的無奈。
兩個姑姑,一個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個趁人之危鬼迷心竅,后半生一直活在愧疚和懲罰之中。
但人總是會護短,偏心更愛自己的那一個。
董蕓無疑是偏心五姑姑的,她自小更多的時間和五姑姑在一起,更不用說在逃亡的那段時間里,五姑姑為她四處奔走,更是為了她,接受了宇文敬的和親條件。
這些實實在在的好,讓她沒辦法去批判她什么。
更何況,她做錯什么,也輪不到李月娥來審判,而且還是以這樣的齷齪的方式。
她們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董蕓作為一個局外人,并不想去摻和。
但李月娥三番兩次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這筆賬,得算。
還有派殺手伏擊芙寶的事,不出意外,也是李氏父女的手筆。
再加上這次公然盜竊兵符調兵,這兩人在她這里,已是罪無可恕了。
“你……當真不是宇文家的血脈?”
長公主輕輕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卻是輕松的:“不過現在你來了,西塞將會歸于你的名下,我就可以不再是宇文家的女兒了。”
董蕓當然不是來逼她放棄這個身份的。
當年她之所以會扛下醉酒一事的責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皇祖母對親生女兒宇文慧的包庇,她不得不背了鍋。
親生父母為了救皇祖父身死,皇家對她已經是極大的虧欠。這些年來,雖說她獲得了長公主的身份,但同時也為宇文家付出了更多。
尤其在自己四處流亡的那段時間里,她一個人支撐起了為父皇這一脈的復仇大計。
還有,想方設法救出五姑姑,到處查探自己的下落,往自己身邊安排人。
再后來,想辦法利用曹觀牽制宇文敬,為自己爭取了那么多寶貴的時間。
她本不必這么辛苦。
若是不被皇家收養,作為沱東錢家的千金小姐,未必不比當一個公主快樂。
長公主這個稱號,既是榮耀,也是枷鎖,禁錮了她的一生。
總的來說,皇家欠她的更多。
只是多年來,長時間的怨恨讓董蕓沒有辦法一下子釋懷,也沒辦法說出感激的話來。
硬邦邦地道:“不管你流的是哪家人的血脈,但你是大魏國長公主的身份卻永遠也不會變。”
長公主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似乎也沒想到她態度會有如此的轉變,眼眶不禁微微發紅。
不待她說話,董蕓又道:“既然你已知道李月娥是這樣的人,她無端靠近,你也不設防備,如今你的兵馬已經被調走了,要不了多久,李昊就會帶著六萬大軍圍上來,怕是難了。”
長公主這會兒臉上神情放松了不少,她搖了搖頭:“并非全然沒有防備。”
“我手下的這些人,只是部曲私兵,卻不是朝廷駐軍。調遣兵力,從不看兵符。”
……
夜色如墨,李昊率領的四萬大軍如同黑色的洪流,在夜幕的掩護下向益城涌去。
兵臨城下之際,益城城門周圍卻是一片沉寂,只能聽見夜風和戰馬的輕微鼻息。
城墻上的燈火似乎也被這份肅殺之氣嚇得黯然失色,風一吹,便滅了。
就在李昊緊握長劍,準備下令攻城,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之際,城墻之上突然亮起一點火光。
緊接著第二把、第三把——無數火把在城墻上依次亮起,映照出那密密麻麻、嚴陣以待的守軍。
旌旗搖曳,喊聲連片,似乎早已預料他們會來。
李昊已是知天命的年歲,這一生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役,事實上攻打益城對他來說,當真不是什么大場面,因此見到這一場景,雖然微微有些吃驚,但也不過冷笑一聲。
“竟早有防備了!”
“不過區區兩萬殘兵,又能撐到幾時?待破虜將軍的兵馬一到,就算是困,也要把她給困死在城里。”
城墻之上,火把熊熊燃燒,照亮了長公主那一張波瀾不驚的臉龐。
而與之并肩的,正是傳說中的天命之女宇文明月。
夜晚,夏風徐徐,旌旗獵獵作響。
隨著雙方一聲令下,頓時火光沖天,戰鼓震耳欲聾。
……
邢河道的山谷頂上,左齊已在這里埋伏了一個晚上。
自長公主在西關的兩萬兵馬被李月娥拿著“兵符”調走后,他便奉命去了洄口,那里有長公主的另外一個秘密兵營,約有六千精銳。
這是長公主的另外一張不為人的底牌。
在長公主看來,以李昊謹慎的性子,沒有十足把握,不會貿然出手。
李月娥的行動,必然是他所授意。
所以她推測,京都必有增援。
而且不出兩日之內,援軍必達。
一旦援軍趕往益城,邢河道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在這里設伏,最合適不過。
天時地利人和,以少勝多是完全可能的事。
就在一切準備妥當的時候,有士兵來報,說有個年輕姑娘正直奔山頂而來,眾人怕打草驚蛇,亂了計劃,不敢大肆圍捕,只得先來向他報道。
左齊突然想起昨晚上公主告知明月殿下已經到達隔壁郡的事,頓時心一跳,趕忙吩咐道:“不要攔她,那是我徒弟梨花。”
眾士兵一聽梨花這個名字,頓時露出驚奇又激動的表情。
“就是那個在京都劫詔獄,手刃北鎮撫司指揮使丁淵的梨花?”
“對,就是她!”左齊心里別提有多驕傲。
沒過多久,梨花很快就趕到山頂。
見到左齊,興奮地叫了一聲:“師父。”
左齊笑容滿面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長公主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京都那邊會派多少人馬來,怕這邊吃緊,派我來支援。”
左齊自不敢托大,道:“既然如此,我們師徒其利斷金,盡快搞定這邊,好去馳援他們。”
梨花信心滿滿:“放心吧,益城城墻牢固,李昊那老匹夫想要輕輕松松拿下,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咱們還混了兩萬人馬在他們中間,這些人不得渾水摸魚,等著咱們過去會合?”
話音剛落,斥候飛奔來報:“左將軍,十里之外發現大批人馬,約有兩萬之眾。”
二人一聽,對視了一眼。
左齊按捺不住興奮道:“很好,吩咐下去,做好準備!”
而斥候口中所說的大股兵馬,就是破虜將軍蕭松寒帶領的部隊,正一路趕往益城與李昊會合。
然而他們行至邢河道的山谷時,隨著一聲巨響,無數巨石從山谷兩側滾落,猶如天崩地裂,瞬間封死了前行的道路。
隊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
巨石和滾木從山坡上滾落,士兵們驚慌失措,馬匹嘶鳴著四處逃竄,原本整齊的隊形瞬間變得混亂不堪。
與此同時,密集的箭雨從山谷兩側傾瀉而下,一時間,眾人慘叫連連。
蕭松寒竭力整頓隊形,大喊后退,退出山谷——
就在這時,一支兵馬突然從后方殺出,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領頭的卻是一名女將,年紀輕輕,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英姿颯爽,氣勢逼人。
身后跟著大約數千人的隊伍,一下子將出路給圍困住了。
蕭松寒帶著殘兵上前,喝道:“來者何人?”
“姑奶奶我是明月公主麾下小將梨花,”女將冷笑一聲,“特來取你狗命!”
蕭松寒聞言大驚,“你便是鄞州晉城的梨花?北鎮撫司指揮使丁淵便是死在你的刀下?”
他身后的將士聞言,皆面露驚恐之色。
不是說西塞的長公主和明月公主兩人勢如水火嗎,何時竟聯手了?
“沒錯,你的消息很準確,若是怕了,下馬投降,我可饒你一命,否則,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了!”
“呸!”蕭松寒怒啐一口,“一個黃毛丫頭也敢口出狂言!”
說著,他拔出手中的長劍,“兄弟們跟我殺出去!”
說罷駕馬朝著梨花沖去。
梨花見狀哈哈大笑,手中的長刀一揮,便迎了上去。
……
益城南門外,攻城之戰還在繼續。
眼看天際開始發白,但攻城的進度卻毫無進展。
李昊不禁有些煩躁,道:“不應該啊,我們四萬人,不至于這般。”
突然西邊揚起一團巨大的煙塵,數千名士兵吶喊著沖鋒而來。
李昊心中一喜:“看來是破虜將軍來了!”
然而隨著隊伍越靠越近,驚天動地的喊聲呼嘯而來。
“蕭松寒已死!李昊老賊速速下馬受死!”
“蕭松寒已死!李昊老賊速速下馬受死!”
“蕭松寒已死!李昊老賊速速下馬受死!”
這喊聲如同驚雷般在戰場上空炸開,原本正在攻城的士兵們瞬間軍心大亂。
更讓李昊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本用兵符調來的兩萬兵馬竟這個時候突然反戈,退守一處,與城內守軍和另外的那支隊伍形成了三面夾擊之勢,將他的兩萬兵馬困在了中間。
李昊腦袋嗡嗡直響。
吾命休矣!
第177章 戰后善后
益城攻守一戰, 最終以李昊等將領身死,部眾投降結束了。
至此,西塞再無鎮西將軍, 再無朝廷駐軍,甚至脫離了宇文敬的掌控, 連名義上歸屬都再也不是了。
李月娥得知破虜將軍蕭松寒半路被攔截圍剿,父親攻城失敗被斬于馬下,便知道自己押錯寶了, 如今最后的依仗也沒了。
看著幼子年少不知事,不禁悲從中來, 不甘心地飲下了鴆酒。
臨死之前讓人給長公主帶話, “如果不是當初你招惹我, 我不會落到如今下場,若能重來一世,百花宴我定不去!”
不去百花宴,便不會認識你。
就不會有后面的那些糾葛。
長公主聽了這句話,一口鮮血噴出,便暈了過去。
太醫們瞬間亂成一團。
董蕓這才得知, 長公主早已身染沉疴,久病不愈, 時輕時重。
心里又難過又自責,看著前來傳口信的信使,再看著病榻上昏迷不醒的人, 不禁火冒三丈,命人拖出去將其打得皮開肉綻。
這些話, 是非傳不可嗎!
又恨李月娥的狠毒,就算是死了, 也不愿看著長公主安寧,大有要拖她一起死之意。
這不是自私是什么,她根本就不愛長公主!她是由愛生怨,由怨生恨,反復糾纏,相互折磨。
到最后,當初的純粹還剩幾分?
又惱怒起長公主來,自己這樣的身子狀況,卻只字未提,一如當初醉酒一事,什么都想自己扛。
一副瘦弱之軀又能扛多少事?
但董蕓自知,最沒資格說她的人便是自己,若不是長公主重情重義,顧著五姑姑和自己,她們焉有今日。
只得壓著一口氣,接手了西塞的一應事宜,竭盡全力去照顧她。
先前甚囂塵上的血脈言論,因為預言中的天命之女到來,一夜之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西塞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軍務方面有左齊和梨花,想出亂子也難。
二人很快就把李昊的那些士兵分化收編,組建了一支更強大的守軍隊伍。
軍務穩了,政務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亂子,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對于長公主的病,梨花一時間也愛莫能助。
來西塞之前,她的點數總計315點,就算再加上這次協助長公主擊敗李昊,也只增加了10個點,離抽獎還差25個點。
而且就算有抽獎機會,也未必能抽到救命的良藥。
她唯一能做的,是按照太醫的要求,利用系統盡可能地找到一些珍貴的藥材,希望能有所幫助。
董蕓則將東邊已被證明可行的政令引入,注入新鮮的血液,進行改革,西塞三洲上下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長公主昏迷了三天,中間醒了一次。
醒來后叫來左齊,讓他安排人去雪山把榮華公主給接回來。
之后又昏迷過去。
等再次醒來,眼前一片大亮。
陽光從窗口和屋檐下的縫隙映射進來,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床前有個小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正一點一點地打著盹。
身體的不適感因這一幕一掃而空,她唇角難得地勾起,輕輕地喚了一聲:“芙寶……”
芙寶聽到有人叫她,睜開了眼睛。
見是長公主醒來,趕忙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趴到了床前。
“大姑奶,你終于醒啦!”
長公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又望向外面耀眼的陽光,輕聲問道:“怎么不去午睡,跑到大姑奶這里來了?”
“娘說大姑奶不舒服,讓芙寶來照顧你。”
事實上,是董蕓見芙寶的功課落下了許多,特地請了教書先生來輔導她。她頑皮耍滑,被罰了,罰來照顧長公主。
說是照顧,實是陪伴。
聽到屋內的說話聲,屋外的人知道人醒了,紛紛涌了進來。
有的叫太醫,有的忙著傳藥,一時間屋內忙碌起來。
董蕓回來的時候,長公主正靠坐在榻上,芙寶拿著小書本坐在床邊,磕磕絆絆地給她念書。
聽到腳步聲,小家伙一下子站了起來,跑到她身前,獻寶似的道:“娘,我有好好照顧大姑奶。”
董蕓伸手蹭了蹭她的小臉蛋,“嗯,娘都知道了,去玩吧。”
芙寶牽著母親的手,搖了搖頭:“不去,陪娘和大姑奶。”
董蕓便隨她。
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看著茶幾上放的果子,順手拿著刀子便削了起來,口中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長公主嗯了一聲,“好一些了。”
其實還是那樣,但她不想拿自己身體的事情來說。
董蕓又怎么會不知道她,也沒說破,將削好的果子切成塊,用竹簽插了喂到她嘴邊。
長公主愣了一下。
她如今是西塞王的身份,以前在宮里自也是錦衣玉食,日常穿衣用膳都是有宮女服侍,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一點都沒錯。
但這個同樣貴不可言且向來又不太親近的侄女親自給自己喂食,卻是讓她有些驚訝。
董蕓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吃我喂的?”
長公主直截否認道:“自然不是。”
芙寶見狀,湊上來,躍躍欲試道:“我也要給大姑奶喂果果。”
董蕓給長公主喂了一塊后,又插了一塊遞給芙寶。
芙寶挨到床邊,沖著長公主道:“大姑奶,啊——”
示意她張嘴。
長公主被這小家伙像一個小朋友那般對待,不禁有些羞赧,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張了嘴。
清甜入口,心里卻是感觸萬分。
這么多年來,她已經習慣孤獨了。
就算是李月娥,自她嫁作人婦后,二人再見,中間就隔了一層隔閡,再也回不到當初的那份親密。有時候對方會有意無意地碰觸她,她也總會下意識地回避。
久而久之,她就失去了與人親密共處的能力。
如今來了這一對母女,似乎正在不自知地打破了這份疏離。
芙寶見她吃了一塊,自己也吃了一塊,你一塊我一塊,一個小果子三兩口就吃完了。
這種簡單的快樂,讓她找回了久違的溫暖。
要知道,剛剛宮女來給她喂膳,她可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董蕓正要跟她匯報這幾天的工作情況,她卻搖了搖頭道:“這些,往后就無須再與我說了,我如今已經這個樣子,怕是沒辦法幫你再守住這里了。”
董蕓卻道:“你的身子確實不適合操勞,具體的政務你不用管,但你得幫我盯著,不然這個世界上,我還能無條件去信任誰?”
長公主這人,責任感極強,她能一直撐到現在,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這份責任感。
一旦她卸下重任,沒了支撐,就很容易信念渙散。
加上李月娥這么一打擊,導致她心灰意冷,甚至失去與病魔抗爭的勇氣。
董蕓不得不采取這樣的策略。
長公主又如何不知,苦笑道:“你這又是何苦。”
就在這時,梨花來了。
她剛從外頭回來,頭上還是汗津津的,一張臉又曬紅了幾分。
芙寶見她來,屁顛屁顛就迎了上去,如愿以償地被抱在懷里,拿著小手絹就去給她擦額上的汗水。
梨花抱著芙寶走到床邊,向長公主問安。
長公主見過她們二人相處的畫面,自己又是過來人,又怎么會看不出她們是什么關系。
她知道這些天梨花一直在協助左齊在處理軍隊的事,點了點頭道:“辛苦了。”
聊了一會兒,看到長公主面露倦色,兩人便帶著芙寶告辭。
剛走到殿外,就聽到侍衛來報,說左中郎請見梨花。
董蕓牽著芙寶,轉過頭看了一眼梨花,沒說什么,轉身就往里走了。
梨花卻被這一眼給看得心慌慌。
這位左中郎將不是別人,正是左齊的侄子,和梨花差不多大,這幾日經常一起出入。
若是沒什么正經事,梨花拒絕便是。
但人家是真有正經軍務,她沒辦法拒絕。
況且對方也沒說對她有意,或者有什么過分的舉動,再加上又有左齊這層關系在,她不好直接給人冷臉。
只是這會兒被董蕓這么一瞥,不禁有些心虛。
這一忙,直到晚上亥時才回來。
董蕓早就睡下了,殿內靜悄悄的。
梨花快速收拾自己,沐浴完后鉆入帳中。
見芙寶不在床上,身體里的那一團火,燒得更厲害。
她原本想著,今晚把手頭事情辦完了,告訴那個中郎將,讓他下次有事直接去找左齊,自己已另安排工作了。
以此減少見面次數,免得姐姐吃醋。
沒想到對方居然跟她打聽姐姐的私事。
于是妒火中燒的人變成了她。
這會兒上了床,迫不及待地就往里靠過去。
董蕓果然還沒睡,胳膊往后頂了頂,口中道:“別靠近我,熱。”
梨花這會兒想她想得緊,一把摟住她的腰,道:“帷帳里面熱,我們去窗邊吹風。”
董蕓瞬間想起年初在沱東看了一晚上雪的事,頓時身子一緊,道:“你別太過——”
“分”字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被她抱了起來,等意識回落,人已經被她抱著坐在窗邊的寬椅上了。
董蕓感受著身后熱乎乎的身體,似乎意識到接下來會面對著什么,心跳得有些快。
口中卻沒好氣道:“大半夜不睡覺,你想干什么?”
“從晉城出發到現在就沒有過了,我想你。”
哪方面的想,哪里還用說。
梨花是真的想。
之前一路舟車勞頓,到了之后又忙著對付李昊,之后長公主病倒,事情一件跟著一件,也沒心思在這上面。
眼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有些方面的心思就開始蠢蠢欲動。
梨花道:“我原本還想著明日以后便不去軍營了,不想讓你不歡喜。誰知道人家意在的是你,不過把我當做中間的橋梁。”
她靠在董蕓的耳邊,咬著她的肩膀,輕聲道:“我嫉妒了,但又忍不住暗自得意,也只有我才能擁著你在月下賞雪,像現在這般……為所欲為……”
董蕓沒有說話,任由她的手從衣服里邊爬進去,從背后包住自己。
她這個年紀,喜歡就是喜歡,粗暴而直接,確實矯情不起來。
只是這人手糙得很。
刮得生疼。
她閉上眼睛。
黑暗中,輕舔著下唇。
窗外,傳來侍衛巡邏整齊的步伐聲,讓人沒來由地生出一絲緊張感來。
她就這樣靠在椅背上,雙腿無力地打開著。
身下的椅面上,早已濕滑一片。
而那個罪魁禍首正跪在地上,腦袋埋在其中,手口并用地,取悅著她。
第178章 姑侄相見2
益城西塞王府正門, 一輛馬車徐徐入內。
待馬車停穩,很快便從上面下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她一出現,引得周圍的宮女侍衛紛紛投來驚艷的目光。
只是當看到為美人駕車的居然是長公主身邊的左將軍, 便知道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便又齊刷刷地低下頭去, 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打量。
王府的侍衛最近看美人都看麻了。
之前只有長公主和李娘子的時候,便已經是少有絕色了。
前不久來了兩個年輕的,一個仙姿佚貌, 一個英氣逼人,個個賽仙女似的。
今日又來了一位真正的仙女, 怎能不令人眼睛發直。
女子下了車后, 便隨著左齊往王府內走去。
就在他們穿過曲徑通幽的后花園時, 一個小團子突然從花叢中沖出,女子閃躲不及,這只小團子就這么一頭扎進了她懷里。
小團子玩瘋了,這才發現自己撞上人了。
陪同的宮女嚇得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咦,你又是哪個仙女呀?”小團子抬頭看著眼前的漂亮姨姨, 好奇問道。
宇文慧撲哧一笑,道:“我是排行第五的仙女。”
芙寶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是五姑奶。”
宇文慧此時已經猜出眼前的小孩是誰,內心已是波濤洶涌, 寬大的袖子下邊,連指尖都是顫抖的。
才出生就送走的孩兒, 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明月把她養得真好。
白白胖胖的,小臉紅撲撲, 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就是個備受呵護的好孩子。
就這么一個小東西,她在自己的肚子里待了十個月呢。
每一個胎動的夜晚,便是她在肚子里面鬧。
多想,將這個曾經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擁入懷里。
但她沒動,還是一副松弛慵懶的姿態。
聽到芙寶認出自己,只是將鼻尖的酸澀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勾著唇道:“是呢,你便是芙寶吧。”
“對呀,”芙寶愛看美人,伸出小爪子就去牽她的手,“五姑奶,娘和梨花不在王府,只有大姑奶在。可是大姑奶生病了,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大姑奶嗎?”
宇文慧修長的手掌包住了她的小爪子,心里一片柔軟。
但聽到長公主生病,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不過很快又淺淺笑開,道:“好,去看芙寶的大姑奶。”
人已送到,左齊識趣退下。
芙寶拉著宇文慧的手,朝長公主的寢殿走去。
“五姑奶,娘說你住雪山,雪山冷不冷?”
“冷的。”
“那你怎么不來和芙寶一起住呀,家里有暖炕呢,暖暖的。”
宇文慧道:“因為外面有壞人,五姑奶膽子小,不敢出來。”
芙寶一聽,瞬間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道:“不怕的,我們有梨花,梨花可厲害了,把壞人都打跑了。將來我也會很厲害,也可以保護五姑奶。”
宇文慧眼眶一片滾燙,道:“是呢,現在壞人沒有了,姑奶現在就出來了。”
芙寶連連點頭,拉著她,又繼續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寢殿。
宮女們雖不知道來人是誰,但是小小主子帶來的人,便知道不是她們該問的。恭順行禮后,便規規矩矩地守在門邊。
長公主正躺在榻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日光。
聽到門口由遠及近的說話聲,轉過頭來。
目光交匯的瞬間,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即便轉開了視線。
“回來了。”
倒是宇文慧,不閃不躲,趁著她轉頭之際,目光鎖在了她那尖尖的下巴上。
與上次見她,又瘦了許多。
原來是病了。
想來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應該病得不輕了。
心里不由暗恨,怨她們上次見面了,對于病情,這人卻只字未提。又恨自己,明明見她一直在咳嗽,竟也沒有意識到她已經生病了。
但她從來就不是個會表現自己情緒的人,只是看似隨意地問道:“皇姐患的是什么病,怎會瘦得如此厲害。”
芙寶搶著回答:“大姑奶病得很厲害,還吐血了呢!”
宇文慧聞言,呼吸一滯。
耳邊卻傳來長公主淡淡的聲音:“不礙事,不是什么大病。”
宇文慧銀牙暗咬。
姐妹這么多年,就算后來分開那么久,可宇文慧卻還是了解這個長姐的,但她沒資格說她什么,尤其是自己犯下那樣的事之后。
她垂下眼睫,道:“皇姐還是保重身子為好,妹妹以后,還得仰仗皇姐愛護。”
長公主道:“明月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她能護得住你。”
宇文慧看著她,緩緩道:“不,除了皇姐,沒人能護得了我。”
長公主的話就這么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細聽,似是在奔跑。
宇文慧轉過身去,就見到遠遠的一個身影迅速移動,直奔自己而來。
腳步是那么地急切,那么地迫不及待。
她知道是誰。
因為除了明月,沒有人會如此在乎她。
宇文慧又驚又喜,再也繃不住,轉過身,迎了上去。
董蕓很久沒有這般跑過了,她甚至一刻都等不及,顧不得其他,就這么飛奔而來。
穿過長長的走道,終于奔至那人的跟前,撲進她的懷里,緊緊抱住她,哭道:“姑姑——”
宇文慧環住她的肩膀,亦是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在宇文敬篡位的那段日子里,她們曾孤苦無依,相依為命過。那時的她們,是彼此剩下的唯一倚靠。
分開,相聚,再分開。
董蕓無數次想象過她在羯族受苦的日子,最糟糕的時候,甚至已經做好了姑姑已經薨逝的心理準備,一遍遍自責,一遍遍揪心和難過。
甚至她后來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靠著要將五姑姑救離苦海作為復仇的信念支撐。
如今再次見面,怎能不激動,怎能不喜極而泣。
“真好啊,終于再見到你了——”宇文慧捧著她的臉。
董蕓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抱著她一個勁兒地哭。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宇文慧感覺自己身前的一片衣服都要被她哭得濕透了,才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這么大個人了,都當娘咯,怎么還這么愛哭鼻子。”
董蕓這才從她懷里抬起頭來,眼眶還紅紅的,“我當娘,還不是因為你——”
說著,就要拉著芙寶過來。
宇文慧卻沖著她搖了搖頭。
董蕓錯愕地看著她,淚水掛在眼角,“姑姑……”
“你的孩子,我亦會疼愛。”宇文慧伸手擦去那晶瑩的淚珠子,“你把她養得很好,她跟你一起,能自由快樂地長大,我很欣慰。”
“你們倆,我都一起疼。”
董蕓聽到這些話,情緒再次崩潰,抵著她的肩膀,泣不成聲。
宇文慧摟著侄女,沖著芙寶道:“瞧你娘,哭成了個淚人了,快勸勸她,再這么哭下去,姑奶的衣服都要被她哭濕了。”
芙寶站在一旁,看著母親這個樣子,眼睛早已通紅。
她聽到宇文慧的話,趕緊上前抱住董蕓的腰,“娘不哭,娘哭了芙寶也想哭。”
董蕓攬著她的小腦袋,淚水依然止不住地流。
長公主靠在榻上,看著三人,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明月那么愛護她的五姑姑,也難怪自己會被她怨恨這么多年。
她們一家幾口算是團聚了,自己如今卻是孤家寡人,心中難免酸澀。
直到梨花進來,把芙寶抱開,董蕓才逐漸止住了淚水。
宇文慧看著眼前單手輕輕巧巧抱起芙寶的年輕女子,問道:“你就是梨花啊?”
梨花點了點頭:“我是。”
宇文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滿意極了,道:“倒是有幾分力氣在身上,怪不得明月喜歡你。”
董蕓這會兒還沒從方才的情緒中出來,冷不丁聽著五姑姑來了這么一句,甚至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卻聽梨花回道:“我也喜歡明月公主。”
芙寶不甘示弱,扳過梨花的臉道:“梨花也喜歡我。”
“嗯,也喜歡芙寶。”
小朋友這么一鬧,悄然升起的曖昧情緒就這么消散,董蕓稍微松了一口氣,五姑姑向來口無遮攔,真怕她說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來。
宮女搬來幾張凳子放到床榻前,幾人這才入了座,開始商討眼前的局勢。
長公主道:“沱江以南,除了南海邊上的瀝州和交州,還有鄞州過來的寧州,剩下的已盡歸我們掌控。下一步,我們的目標是奪取寧州,將西塞與鄞州連成一線。如此,即便宇文敬對最南部的兩州還有想法,他飛也飛不過去了。”
董蕓點了點頭:“寧州大概也知道我們要對他們動手了,卻還沒有動靜,想來是有些想法,或許想跟我們談條件。”
宇文慧冷笑一聲:“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談條件,他們還有這個資格嗎?”
寧州被鄞州和西塞三州夾在中間,北有沱江阻隔,南邊的交州大部分還是一片蠻荒狀態,更談不上什么馳援,已然是四面楚歌。
獻城乞降是唯一出路。
董蕓深以為然,“明日我就修書回鄞州,讓慕容九天直接發兵逼近寧州東邊,左齊則在西邊布陣。想來那位寧州州牧不會不識好歹。若他們冥頑不靈,收拾一個小小的寧州,想必也費不了多少時日。”
長公主聽她這么說,不禁隱隱激動,道:“如此一來,發兵北上,便指日可待了。”
董蕓注視著長公主,語氣中帶著一絲勸誡:“大姑姑何必心急?當年宇文敬篡位,朝中大臣心知肚明,卻選擇視而不見,無人質疑先皇的死因,依舊輔佐他為大魏天子。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父皇這一脈都是女子!”
長公主的臉色霎時黯淡下來。
宇文敬并不是什么君子,更無治國才干,不到十年就把一個原本還算富足的國家給弄得混亂不堪民不聊生,可朝臣依然擁護他,只因他帶了個把子。
董蕓繼續說道:“即便我們現在揮師北上,奪回沱江以北的地盤,入駐皇宮,那些權臣依然不會真心臣服。”
長公主問道:“那你想怎么做?”
董蕓目光如刀,沉聲道:“我要讓他們主動來求我,請我去當他們的王!”
在座幾人一聽,心里多少都被她這句話給震撼到了。
宇文慧咯咯笑道:“明月啊,你可真是姑姑的好明月,姑姑可真是愛死了你這樣的氣魄了。這世間總是輕視女子,普通人家稍微有點好東西,就來個傳男不傳女。再大到皇位,也覺得女人不該沾染,就該治治他們這個臭毛病。”
聽著董蕓剛剛擲地有聲的那一句,長公主心中也激蕩不已,她若是身子好,再年輕幾歲,或許也會忍不住想跟著這個侄女大干一場。
但眼下不容許的,她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如何能確定他們會請你回去主持大局?”
董蕓道:“如今北邊災害頻發,糧食減產;稅收混亂導致物價飛漲,百姓流離失所紛紛渡江南下;更不用說邊境幾個國家時常侵擾,就算我們不北上,宇文敬也能把自己玩死。一旦北蠻大軍攻破邊關,京都的世家大族定會慌亂無措,屆時他們自會求我們出手。因此,我們不如先穩固南方,恢復經濟,穩固基礎。”
“而且我們這時候北上,需要應對宇文敬現在必須應對的一切難題,加上根基還不穩,這些大小狀況很容易就把我們給拉垮了。”
梨花覺得有理,事實上,姐姐說什么,她都覺得有理。
更不用說現在還多了個侄女控的宇文慧。
長公主仔細思量后也覺得言之有理。
唯一的遺憾是,她感覺自己時日無多,恐怕無法親眼見證大魏皇權重回她們手中的那一天了。
不過以明月如今的實力和魄力,想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自己就算下去了,母后應該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于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就依你的計劃行事。”
……
西塞王府的大小的宮殿并不少,大多是上一任封地的王爺留下來,這些年一直沒有人住,都是空蕩蕩地閑置在那里。
如今董蕓和宇文慧來了,偌大的王府總算多了些人氣。
董蕓數年不見五姑姑,如今好不容易盼著團聚,當晚就要去跟宇文慧睡一屋。
梨花看著她,可憐巴巴道:“那你晚上睡覺記得想我。”
董蕓親了親她:“今晚怕是沒時間想你了。”
梨花攤了攤手,好吧。
芙寶也想去一起。
董蕓原是想拒絕的,她和五姑姑好久沒見,正想著徹夜長談呢。
但想到自芙寶剛生下來,就沒怎么和母親同榻而眠過,而且小孩子一瞇眼就睡著,聊天又不會吵到她,帶她一起,也不礙事。
于是便把她帶上了。
果然宇文慧見到洗得白白凈凈的小團子也來了,眼底的激動怎么擋也擋不住,終于如愿以償地將她抱在懷里。
“沉甸甸的小豬崽,你娘是給你喂了什么好東西了,軟乎乎的,真是長到姑奶心坎里去了。”
芙寶見到母親和姑奶好,也忍不住親近,這會兒摟著宇文慧的脖子,被她親得咯咯笑。
“才不是小豬崽,人家是小仙女。”
宇文慧點了點她的鼻子道:“果然是咱們宇文家的女人,長得好,也不要臉,都愛自夸仙女。不瞞你說,你姑奶我,也是仙女,在雪山,人家都叫我瑤姬,瑤姬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嘛。”
芙寶睜大眼睛看著宇文慧道:“姑奶是瑤姬,那我是什么姬?”
宇文慧笑道:“你是小胖雞。”
芙寶一聽,嘟著小嘴不樂意了,撲過去就要咬她,兩人在床榻上鬧成一團。
董蕓看著這親母女二人這模樣,心里是一半開心一半酸澀。
芙寶鬧不過宇文慧,爬過來往她懷里鉆,控訴道:“娘,姑奶欺負人,一點都不讓小孩子。”
董蕓攬著她小小的身子道:“姑奶是逗著你玩兒呢,姑奶在雪山,都沒人陪她玩,出來了,好不容易見到芙寶這么可愛的小孩子,就忍不住要逗著芙寶玩。”
芙寶聽了這話,頓時覺得姑奶也很可憐,又爬過去,陪她一起鬧。
兩人玩得開心,不知不覺又出了一身汗,不得不再洗了一次澡。
洗完澡舒服了,芙寶就忍不住犯困。
宇文慧輕輕搖著扇子,溫柔地哄著她入睡。
見她睡著,董蕓這才問道:“姑姑,為什么不認芙寶?”
宇文慧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這樣的人,怎么配做她的母親。”
董蕓聽到這話,就知道姑姑還在為長公主的那事自責,她搖了搖頭:“沒有人會不配做母親,她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宇文慧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是不是不愿幫姑姑養孩子?”
董蕓急了,“別說養孩子,養你我都愿意。”
宇文慧吃吃笑了:“那你連我一起養吧。”
笑罷,她單手撐著腦袋,目光柔柔地看著董蕓道:“我這有三層私心呢。一來芙寶跟著你,比跟我這個親娘好,不管以后怎么樣,跟著你,她前途無量。二來你和梨花將來不會有孩子,外頭撿來的孩子不是說不好,養熟也得好幾年,甚至有的孩子一輩子都捂不熱,自己帶大的總歸更好一些吧。三來是我當真不會養孩子,芙寶跟我,怕是要被我養殘了,我這人又沒有擔當,又想過無拘無束的日子,她跟我,會影響我找第三春,第四春。”
“說來說去,還是我自私。”
董蕓看著她這口花花的模樣,心里輕輕嘆息。
五姑姑總是這樣,嘴上說著多愛美人多愛享受,可這么些年來,除了醉酒跟大姑姑的那一次,以及后來嫁給衛將軍,其他葷腥壓根就沒沾過,但這張嘴卻總能說得天花亂墜,跟真的似的。
而且,她看著大姑姑那模樣,分明就……
她突然問道:“姑姑,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大姑姑其實并非皇祖母所生的孩子吧?”
宇文慧聞言,震驚之情溢于言表。
“皇姐不是母后所生的?”
董蕓點頭:“她是錢家的孩子。當年,她的父母救了皇祖父,皇祖母憐憫她孤苦無依,便將她接進宮來撫養。”
宇文慧靠在枕頭上,驚愕得久久不能言語。
直到董蕓去碰她,才發現她在默默流淚。
“難怪那時候她要認下那個罪,原來她從未將自己視為皇家的孩子……而母后也早已留了一手,逼著她認下這個事……如此一來,即便將來事情鬧大,也可以將責任全部推到錢氏女的身上……”
宇文慧痛苦極了,“我真是造孽啊——”
根本沒有因為得知長公主與自己并無血緣關系而感到開心。
醉酒當晚,具體情形,外人不得而知。
董蕓只得安慰道:“姑姑,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當年那些該死和不該死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大姑姑如今也已釋懷,你就別再耿耿于懷了。”
宇文慧鼻子一酸,哭道:“可她生病了,她好瘦,我沒見過她這么瘦的樣子,若是她真的病死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明月,你把我們葬在一起好嗎——”
說著,她又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她肯定不愿意的。我毀了她的人生,我讓她被李月娥誤會,她怎么會愿意跟我死而共穴——”
董蕓趕忙將芙寶移到里側,抱住她道:“姑姑,別說胡話,你們誰都不會死,父皇的皇位還沒搶回來呢,你們誰都別想死,都得給我活得好好的!”
宇文慧泣不成聲:“可是……可是她現在都已經這個樣子了……”
“會醫好的,會有辦法的。”
第179章 清湯寡水
這一夜, 姑侄二兩人聊得很晚,直到天際發白才沉沉睡去。
芙寶醒來的時候,兩個大人都還在酣睡, 只得自己先起了來。
由宮女幫忙梳洗完畢后,便去找梨花。
誰知道梨花一大早就已經出去, 小團子想了想,轉身就去了長公主的寢殿。
長公主今日精神還不錯,可以下床走路。
前幾日見到她吐血, 梨花在系統的幫助下,打造了一個十分便捷的輪椅, 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能省了她一半力氣。
芙寶到的時候, 見大姑奶正坐在輪椅上,由宮女推著走。
不禁心里癢癢的,也想坐。
可是姑奶生病,她可不能把姑奶趕下來,于是扶著輪椅一側眼巴巴地看著長公主道:“大姑奶,你能抱抱芙寶嗎?”
大姑奶坐著輪椅, 再抱著自己,就相當自己也坐輪椅了。
比起五姑奶, 這個大姑奶比較不茍言笑,芙寶對上她,膽子可沒那么大。
長公主從未抱過芙寶, 如今聽她提這么一個要求,心里也不禁生出渴望來, 溫聲道:“上來,大姑奶抱著。”
芙寶聞言, 頓時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爬上她的膝蓋,挪著小屁股穩穩當當地坐到她懷里。
長公主擁著軟乎乎的肉團子,心里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像是一種老樹新芽相依的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卻在旁側開出了一朵鮮嫩的小花朵。
宮女推著二人慢行在后花園中,芙寶過了好大一個癮,歡天喜地地叫著。
清脆稚嫩的童音,伴隨著長公主溫軟的話語,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卷。
宇文慧站在花園口,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間發脹。
當輪椅推到她身邊時,她自然地接替了宮女的位置,推著二人繼續前行。
長公主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低著頭繼續和芙寶說話。
芙寶興致勃勃地,將自己每天看到的,聽到的,都一一分享給大姑奶聽,后面又道:“昨晚和娘還有五姑奶一起睡,下次也要和大姑奶一起睡。”
“我還和娘和梨花一起睡過了,都是睡中間。”
“下次大姑奶和五姑奶一起睡,我也要睡中間。”
長公主聽到這話,原本靠在輪椅背上的身子,瞬間僵直。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在意小孩子這些童言無忌的話,只是偏偏后邊還站著其中一個當事人,著實讓她有些難安。
倒是原本心無旁騖的宇文慧聽了芙寶這話,目光掠過眼前那染上薄紅的耳垂,眼底的眸色深了幾分。
芙寶說得興起,又轉過頭來看長公主。
才發現推著輪椅的竟是宇文慧,驚訝道:“五姑奶起床啦。”
宇文慧嗯了一聲,隨即笑笑道:“小胖雞別把大姑奶壓扁了。”
芙寶聽到這一句,氣壞了,爬起來就要去跟她計較,可明知自己人小,打不過對方,頓時委屈得不行。
越想越氣,小嘴巴一扁,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可把長公主給心疼壞了,摟著她不停地安慰。
隨即又瞪了宇文慧不滿地斥道:“你做什么說她胖,她一點都不胖,這樣剛剛好。”
哪有這么當娘的!
宇文慧看著長公主那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臉上,此刻因為情緒激動而顯得生動而明媚,莫名地感到心滿意足。
她見好就收道:“好好好,是五姑奶錯了,五姑奶嘴賤,芙寶來掌嘴好嗎?”
芙寶哼了一聲,嘟著嘴靠在長公主懷里,氣嘟嘟的,不理她。
長公主也難得動了氣,轉頭罵道:“滾遠點。”
宇文慧笑了笑,識趣道:“行行行,我這就滾,不打擾你們了。”
說著招手叫來宮女,讓她們繼續推,自己坐到小涼亭了,倚著美人榻,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們推著輪椅轉圈。
而每次輪椅推到小涼亭跟前的時候,芙寶都會噘著嘴把頭扭到一邊,不去看她。
可見對這個五姑奶當真是討厭極了。
……
董蕓起得晚,等梳洗完畢,已是午膳的時間。
正要去用膳,就聽到有人來報,說夏相來了。
她驚喜地站了起來,不顧儀態地往外疾步行去。
昨日見到五姑姑已經是一個驚喜,今日能見夏相,當真是喜上加喜。
大殿中的夏世忠,見到公主步履匆匆而來,趕忙迎上前去,就要下拜。
董蕓趕忙一把將他胳膊托住道:“相父無須多禮,明月盼您盼了很久了。”
夏世忠年逾七十,已是古稀之年,但他身材圓胖,略帶富態,總是一臉笑瞇瞇的模樣,絲毫看不出老態,更沒有外界傳聞中的病弱體虛。
想來致仕養病,不過是對宇文敬的搪塞之言。
夏世忠忙將旁邊一位英姿颯爽的小將介紹給她道:“殿下,這位是秦公的曾孫女,名為昭然,這次我能平安抵達西塞,全仰仗她一路護送。”
之前梨花去京都營救慕容青山,京城里鬧得沸沸揚揚的“秦公傳”,說的正是秦昭然的曾祖父,大魏的開國元勛。
只可惜經過兩代人之后,秦家再不出將才,漸漸沒落。
時至宇文敬掌權,秦家的爵位也被削得差不多了。
秦公對大魏的貢獻,功不可沒,董蕓作為大魏江山未來的執掌者,自然銘記于心,如今見到秦公后人,心中歡喜。
秦昭然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董蕓忙將她扶起道:“秦小將軍不必多禮,你一路護送相父,于我便是大恩。”
秦昭然忙道:“殿下錯愛,昭然女子之身,不敢妄稱將軍。”
夏相笑瞇瞇道:“殿下叫你將軍,你便當得將軍,莫非你也覺得殿下一女子之身,封不得你將軍一職?”
董蕓笑而不語。
秦昭然心如明鏡,趕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厚愛,昭然銘記于心,愿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家的衰敗已是不爭的事實,近年來年輕一輩更無一冒尖者,秦昭然雖是女子之身,但身為嫡女,同樣肩負振興家族的責任,這些年來,四處奔走,不得其門。
如今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抓住。
“快快請起,你與相父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想必是累壞了,先稍作休息,稍后備宴,為兩位接風洗塵。”
秦昭然忙道:“倒是不累,不過聽說手刃北鎮撫司指揮使的梨花姑娘是與殿下在一起,不知我可否有幸去拜訪她?”
董蕓沒想到劫獄一事一下就將梨花的名聲給傳出去了,笑笑道:“她與我一同來的西塞。”
說完沖著一旁的侍衛道:“速去將人請來,讓她好好接待秦小將軍。”
秦昭然忙道:“怎敢勞煩梨花姑娘親自來見我,我自去拜訪她便是。”
說著便起了身。
董蕓見她堅持,只好隨她。
侍衛趕忙走在前邊為她引路。
殿內便只剩董蕓與夏世忠二人。
董蕓再次起身,謝過當年夏相救命之恩。
“當日幸得相父將我與芙寶送出京都,這才逃出魔掌,方有今日之幸,明月銘感五內,永世不忘。”
夏相忙起身回禮:“殿下言重了。老臣所做不過是盡忠職守,何況能救出殿下與芙寶,也是大魏先祖庇佑,更是殿下福緣深厚。老臣怎敢居功?”
“相父總是這般謙遜。”
董蕓看著眼前笑得跟個彌勒佛一樣的夏相,不禁感慨,誰能想到,這么個老狐貍一樣總是笑瞇瞇的老頭子,居然有夏州牧那樣一個古板不識風情的木頭孫女呢。
“相父怎不問阿雁的近況?”
夏相笑道:“阿雁跟著殿下,哪能不好?何須我開口。”
他不問,董蕓卻沒藏著掖著,將二人當初在晉城的謀劃一一告知,包括她們在晉城如何鋪開的新政,如何拿下沱東四大家族等等。
“阿雁如今愈發穩重,更得相父真傳,我能順利拿下三州,她功不可沒。如今她擔任靖州州牧,與張孝師一文一武,短短一年時間,就將整個靖州從災禍邊緣拉了回來,眼下百姓安居樂業,前景大好。”
“好好好,”夏相贊道,“先帝在位時,老臣也有很多構想,只是京都那邊,世家林立,多方掣肘,就一直拖著,最終沒能成功。”
“倒是讓你們兩個在南邊給搞成了,當真是后浪推前浪,不服老都不行啊。”
董蕓搖了搖頭:“相父可不許言老,明月如今羽翼未全,往后還得仰仗相父教引謀劃。”
“殿下過謙了,”夏相道,“謀士再厲害,也不過是謀事而已。天下謀士層出不窮,驍勇善戰的將士也不少,但像殿下這般有決斷力的人卻寥寥無幾。殿下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已然可以說明一切。”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董蕓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相父和阿雁如今在我這邊,不知道宇文敬對夏家其他人是何態度,可會為難他們?”
夏相嘆了一口氣道:“各憑本事,各事其主。殿下能對阿雁委以重任,宇文敬對夏家其他人也各有用處。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董蕓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各憑本事了。”
晚上,董蕓擺宴為夏相和秦昭然接風洗塵,長公主身體有恙,沒有露面。
西塞的一眾文官武將都紛紛出席作陪。
而傳言中已身死羯族的榮華公主現身宴席,倒是讓夏相吃了一驚。
得知原委后,再見到董蕓身邊坐著的小小芙寶,不禁感慨萬千。
“當初以為先帝一脈難以延續,沒想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當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眾人歡喜,交杯換盞,好不開心。
秦昭然和梨花二人切磋了一下午的功夫,二人一見如故。
酒過三巡,秦昭然起身請命:“殿下,攻打寧州一役,能否讓我與梨花領兵前行?”
按照原計劃,這事是要安排給左齊。
但聽到有人自愿請命,董蕓求之不得,道:“既然秦小將軍毛遂自薦,此戰便非你莫屬,至于梨花,便與你同行,協助你拿下寧州。”
秦昭然趕忙道:“豈敢,梨花姑娘武功蓋世,豈能為我輔助,當真是折煞我也。”
梨花道:“有何不可,打仗無非為了一個贏字,只要能贏,怎么打,如何打,都不是問題。就這么說定了。”
左齊也笑著湊熱鬧:“年輕人一來,便沒我什么事了。殿下,要不我也去給兩位女將打個下手?”
如今他這個徒弟,已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遠勝于他了。梨花要是出任大將軍,他給她打下手,并不丟人。
梨花擺了擺了手道:“師父,您就別開玩笑了,有徒弟在,哪能勞煩您出手?”
這邊秦昭然得了準令,心中激動不已,“但愿寧州州牧不是個軟蛋子,別等咱們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就降了,那就沒勁兒了。”
她現在急需一場戰斗在新主子面前證明自己的實力,這才著急著毛遂自薦,若是寧州不戰而降,對她來說,可就不只沒勁兒了。
她當然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了。
……
晚上睡覺,董蕓依然還是去了宇文慧的房間。
離別幾年,姑侄二人似是有說不完的話。
芙寶這會兒還在生宇文慧的氣,不愿去跟她們一起睡,便賴上了梨花。
董蕓到了宇文慧寢殿的時候,里面卻是空蕩蕩的。
她不用想就知道五姑姑去了哪里,也沒去找人,徑直上了榻,翻著書等她。
此時的宇文慧還在長公主的房間里。
晚飯過后,長公主咳血了。
是宇文慧從她身邊宮女那里得來的消息。
此刻的長公主神情懨懨,一句話都不愿多說。
宇文慧讓宮女都退了下去,親自服侍她。
“秋兒是你的人,沒有人背叛你,我若不是讓她們多留心一些,你會親口告訴我你今晚又吐血了嗎?”
長公主背著身子,沒有理會她。
宇文慧又道:“是不是早上芙寶坐你身上,壓著你了,你就不舒服了——”
聽到這話,長公主猛地轉過身來,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你要是因為這個就想阻止芙寶與我一起相處,我這輩子便永遠都不會再搭理你了——”
因這一動怒,又忍不住連咳了幾聲。
宇文慧趕忙扶著她躺下,撫了撫她的背道:“我怎會如此霸道阻止你和她一起玩,我最多就是提醒她不要往你身上蹦——”
“這也不行!”
宇文慧嘆了一口氣,“好好好,不提,好吧,那現在可以叫太醫來看看嗎?”
長公主緊閉著唇,明顯就不愿。
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想再折騰了。
而且今日夏相來,明月正是開心的時候,現在又這么晚了,她一叫太醫,準會驚動所有人,她實在不愿意。
宇文慧又豈會不知道她?
于是輕聲道:“我親自去請,悄無聲息地,誰也不驚動,好不好?”
長公主還想拒絕,卻聽宇文慧道:“你聽我的,我就悄無聲息地把人請來,你若是不愿聽,那我就弄得人盡皆知,讓明月她們全都過來,守著你一晚上,大家一起不得安寧。”
這是這人能做出來的事情,長公主無奈只得閉了嘴,默認讓她去請。
宇文慧起身就出去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左右,太醫便來了。
仔細地為長公主診脈,一番望聞問切之后,小心翼翼問道:“殿下此次出血乃是胃心痛……您今日是否飲酒了?”
長公主從不沾染酒水,張太醫服侍她半生,十分了解她的情況。
只是這次咳血咳得蹊蹺,加上鼻尖聞到一絲淡淡的酒味,他不得不提了出來。
長公主聞言,果然不說話了。
太醫瞬間明白,道:“殿下半生操勞,又思慮過度,加上常年飲食不正常,除了肝臟有礙,胃心同樣是個大問題,切忌飲酒才是。”
忌酒一事,之前自然是提醒過了,但是病人自己偷偷飲酒,大夫也是無可奈何。
見長公主面露窘迫之色,張太醫趕忙道:“不過咳血量不多,問題不大,暫時不需要處理,多喝些水稀釋腹中的酒即可。”
宇文慧聽完,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又聽太醫道:“近日梨花姑娘送來了一些珍貴藥材,連千金難買的牛黃和數百年年份的靈芝人參都讓她給找來了。這些珍稀藥材對殿下的病情大有裨益,殿下的脈象相較于先前已顯得平穩了許多。還望殿下莫要灰心,切勿飲酒自棄,以免病情加重。”
長公主自知理虧,整場診斷下來幾乎就沒開口說過話。
倒是宇文慧在一旁應道:“張太醫放心,往后我會監督皇姐飲食,定不會再出現今日情況。”
太醫這才收拾藥箱,退了下去。
長公主這會兒心虛得緊,又轉過身去躺在榻上,背對著宇文慧,生怕對方拿著飲酒一事來堵她。
她這一生,飲酒的次數屈指可數。當初就那么一次,已經讓她鑄成大錯,又怎么再去沾染這種東西。
時隔二十年,她身患重病,自覺時日無多,心中難免有些消沉。看著明月已能獨當一面,便覺得擔子卸下來了,借著今日她們在前庭開宴之際,稍微放縱了一下。
拇指粗的小杯子,不到三杯。
卻沒想到咳了血,還讓這個人給發現了。
長公主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慧只字未提,只是讓人拿來溫水,伺候著她喝下去。
眼看她臉色總算好了一點,這才道:“皇姐,睡罷,今夜我守著你。”
以前她小的時候,生病了,皇姐也守著她,此番不過是換過來罷了。
長公主道:“不要你守著。”
見宇文慧沒動,她只得無奈道:“你剛剛沒聽張太醫說嗎,我身子比起以往,要好了許多,喝了水便好,你在這兒,我無法安眠。”
宇文慧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前科,默默低下頭去,道:“好,我這就回去,皇姐好好歇息。”
說著這才起身,又吩咐幾個宮女好生照料長公主,這才轉身出門。
長公主轉過頭看著她那落寞的背影,逼著自己閉上眼睛。
……
等宇文慧回到房間,見董蕓已經在榻上了,笑道:“你不與梨花卿卿我我去,又來我這里做什么?”
董蕓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姑姑能好好說話不?”
剛剛得知長公主的病情有了些許好轉,宇文慧這會兒心情還算是愉悅的,沐浴之后便回了床上,接著剛剛的話題調侃道:“二十多歲的年紀,不正是熱衷那種事的時候嗎,說這個有什么難為情的?”
“還是你……不喜歡?”說著又自顧道,“不應該啊,我看梨花那丫頭可有勁兒了,就她那身力氣,不得把你伺候上天去。”
董蕓這下是真的羞了,也終于理解為什么芙寶見到這位五姑奶總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上兩口才罷休的行為。
宇文慧又自怨自艾道:“哎,可憐的我啊,一把年紀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董蕓道:“那么多人恨不得往你身上撲,你自己不要,怪誰呢。”
“哼,就那些歪瓜裂棗,本瑤姬可看不上眼。”宇文慧說著,又賊兮兮問道,“平日都是梨花伺候你,你可有伺候過她?我聽說有些人不讓碰的,梨花是那種嗎?”
董蕓好半天才回道:“……大部分時間是她伺候我,偶爾我會伺候她,她讓碰,就是有些害羞……不太愿意面對自己失控的樣子……”
宇文慧似笑非笑:“所以更愿意看到你失控的樣子?”
有這么個沒臉沒皮的姑姑,董蕓也不藏著掖著了,厚著臉皮回道:“可不是,我越浪\騷她越來勁兒。”
宇文慧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我懂,心里面的滿足遠遠大于身體上的滿足。不過你們還可以磨呀,都盡興,都滿足。”
董蕓一聽到這個磨字,臉一下就爆紅了,“……磨過……”
宇文慧眼睛一亮:“怎么樣,她喜歡嗎?”
“喜歡,跟我說頭皮發麻……磨完了,我又被壓下邊了,她的精力總是用不完,加上我又懶得出力……反正這件事上面我幾乎沒有任何發言權,總之受著就是。”
董蕓無所謂了,也懶得爭著在上還是在下,反正不管在哪個位置,她都能舒服。
宇文慧聽完,攤平了躺在床上,生無可戀道:“我這些年,過的都是什么清湯寡水的日子啊。”
第180章 死亦同穴
芙寶現在越來越喜歡那位不愛說話的大姑奶了。
因為大姑奶跟她一樣, 都不喜歡那個亂說話的五姑奶,大姑奶還會為了自己,把五姑奶罵走。
而且她會像梨花一樣, 耐心地聽著自己說話,句句有回應, 是一位最合格的說話搭子。
于是今日一早起來,洗漱完了就往大姑奶寢殿里去,要和大姑奶一起坐輪椅。
然而到了那兒, 才發現沒有輪椅坐,因為梨花在修輪椅。
宇文慧聽說這個輪椅是梨花為長公主打造的, 一大早懶覺也不睡了, 拉著梨花來給輪椅大變身。
要求她在輪椅前面加上一個巴掌大的小椅子, 還要裝上一根可拆卸的欄桿。
梨花起床后就帶著鐵錘子和鋸子來,乒乒乓乓地干了起來。
芙寶到的時候,就看到大姑奶臭著一張臉,坐在一旁看著她們折騰。
她小心翼翼地往長公主身邊靠過去。
就當小屁股要往大姑奶身上坐上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五姑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嚇得立刻站直身體, 隨即一臉不高興地看著對方。
同樣不高興的還有長公主,她狠狠地剮了宇文慧一眼, 道:“要作威作福回你寢宮去,這里不歡迎你。”
“對,不歡迎你。”芙寶跟著道。
宇文慧笑嘻嘻道:“那哪行, 我就愛跟芙寶一起玩呢,芙寶在哪兒, 我就在哪兒。”
芙寶躲進長公主懷里,拒絕的意味十分明顯。
很快, 梨花將輪椅給扶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木屑道:“輪椅弄好啦,可以上來坐了。”
宮女趕忙過來,扶著長公主上了輪椅,長公主拍了拍前邊剛加裝好的小凳子道:“芙寶,快來。”
芙寶才知道這小凳子是專門給自己加的,高興壞了,屁顛屁顛就跑過去,上了凳子。
宇文慧優哉游哉地,又坐回涼亭下的美人榻,瞇著眼睛,一臉愜意地看著輪椅一圈一圈地從自己跟前經過。
直到晚膳時間。
之前宇文慧還沒回來的時候,董蕓一家三口,還有長公主,都是各吃各的。
宇文慧回來后,說家里人丁本就不旺,加上梨花這個“侄女婿”,也不過五個人,至少晚膳要一起吃。
于是沒有特殊情況,就都會坐到一起吃飯。
芙寶有自己專屬的寶寶椅,坐高高,能和大人一起平起平坐了。
這寶寶椅,自然也是梨花為她專門打造的專屬座椅。
眼看吃得差不多,董蕓這才宣布,宇文家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家庭成員的事實。
宇文慧錯愕了一下,不可置信道:“皇兄居然趁著微服私訪在外頭留種了?呸,虧我還覺得他專情,是全世界僅剩的唯一好男人了,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長公主沒說話,默默低頭吃飯。
董蕓道:“錯是父皇的錯,跟錦兒沒關系,她是個好姑娘。”
宇文慧哼哼兩聲,“別人正室的孩子都恨不得將外頭的野種給撕了,你倒是大度。”
董蕓:“就事論事罷了。而且先前我被北鎮撫司的人追殺躲進山洞,全賴她幫忙照顧芙寶。”
宇文慧一聽慕容錦救過芙寶,馬上就把嘴閉上。
董蕓又道:“鄞州作為大本營,能星火燎原,離不開慕容家兩兄弟的支持。而且我那軍師,也全靠錦兒拼了命救下來。慕容九天待錦兒如親生,人家未必稀罕給宇文家當孩子。”
宇文慧這下更是徹底收聲了。
長公主終于發話了:“如果慕容九天夫婦愿意,再看看錦兒的意思,等拿下寧州后,找個合適的時間,讓她認祖歸宗吧。”
董蕓嗯了一聲,這事便定了下來。
這些事情梨花插不上話,只是在一旁大口干飯,時不時給芙寶夾菜。
宇文慧看她是越看越覺得滿意,人長得好,能吃力氣大,廢話不多,實干型女性,又疼孩子,配上自己那侄女,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董蕓看著她目光在自己和梨花之間不停打轉,想起昨晚上姑侄二人聊著的那些沒羞沒臊的話題,心里忍不住打鼓,生怕她突然說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來。
就在這時,原本正吃飯的芙寶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梨花連忙拿來小手帕,給她擦臉。
宇文慧這才轉頭看著小姑娘道:“眼下入秋,晌午雖然熱,但早晚涼,小胖——小朋友和大朋友都要注意身體,吃飽穿暖。”
說著眼神忍不住朝著長公主的方向瞟去。
在這么多人當中,最需要注意身體的,其實就是這位大朋友了。
讓眾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大朋友隔天就感染了風寒,當晚直接就躺下了。
與此同時還伴隨著發熱等癥狀,其間醒來更是連吐了幾次血。
太醫一看,直搖頭。
董蕓心急如焚,但又無計可施。
恰巧沱東錢家錢應隆帶著長子趕到了西塞,此行是為了商議開設錢莊一事。
長公主雖是皇家身份,但同時也是錢家的孩子,如果說她最后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除了宇文家的幾個孩子,那就剩下錢氏一族了。
董蕓又怎會不知道她的性子,典型的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攬。
于是便提出,由南邊朝廷背書,錢氏開設錢莊,鑄造錢幣,統一南方的貨幣。各州設立分部,提供存取業務,匯通天下。
如此一來,既鞏固了錢氏一族的地位,也給了他們更多的利好。
長公主聽她這般安排,心頭最后懸著的一件事,總算放了下來。
這次錢應隆父子過來,就是來商議錢莊的具體事宜,沒想到碰到了長公主病發的時候,一時間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王府上下更是陷入一片愁云慘淡之中。
但唯有一人,依舊神色淡淡,每天守著長公主,親自為她更衣喂飯,每夜就宿在她的榻前,盡心伺候。
宮女勸阻,也勸不走她。
董蕓想把她替換下來,同樣被拒絕了。
“眼看她時日無多了,這短短的日子里,我是萬萬不可再錯過了。”
長公主時醒時昏睡,每次醒來都見到她守在身邊,趕她走,她每次嘴上都應得好好的,但下一次睜眼,她依然在那里。
便知道這人是趕不走了,只能隨她。
就連芙寶,得知大姑奶病重不能起身,也難過得飯都吃不下了。
梨花看著姑侄母女幾個憂心的樣子,也是焦心得不行,催促著董蕓讓她們立即發兵攻打寧州。
因為每攻下一個州郡,都會獲得一定的點數收入。長公主如今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了,唯有靠著系統還能有一線希望。
但她現在只有325個點,逢50點才能抽獎,她必須在長公主出事之前,賺到25個點,才能有一次抽獎機會。
如果這次抽不中,那就繼續打,再打滿剩下的最后50點,將所有屬性點都加滿,那還有最后一次抽獎機會。
就是不知道長公主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她對董蕓的說辭就是,聽說寧州有一種藥,可以治療長公主的病,所以要盡快打下來。
董蕓怎會相信她的鬼話,但眼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想到這人背后還瞞著自己的一些玄乎的事,也唯有相信奇跡,于是立即下令發兵攻打寧州。
梨花和秦昭然二人率領三萬人馬由西至東向寧州攻去。
……
日子一天天往后移,長公主的意識越發渙散。
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次怕是熬不過去了。
深夜的一次雷聲中,她突然醒來,聽著外頭淅瀝瀝的雨聲,輕輕地喚了聲:“慧兒……”
兩個月以來,一直在她榻前打地鋪的宇文慧恍然驚醒,聽到她虛弱的叫聲,趕忙坐了起來,跪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聲音沒來由地抖得厲害。
“皇姐,我在這兒。”
長公主喉嚨干得厲害,道:“我想喝水……”
宇文慧趕忙起身,端來一杯溫水,送到她的嘴邊。
“皇姐,喝水。”
長公主喝完水后,靠在枕頭上,喘息著問:“仗打到哪兒了……”
“打到交州了,交州五郡,如今已經拿下了兩郡,”
長公主輕輕頷首,轉過頭,看著她。
忽明忽暗的燭光下,是宇文慧一張憔悴的臉。
印象中這個皇妹,一向最愛漂亮,不梳頭不描眉就絕不出門,可這兩個月以來,守在自己的床前,哪里還記得描眉涂唇擦胭脂。
她伸出手,輕輕撫過眼前的這張臉頰,輕聲道:“我從未怪過你……醉酒那個夜晚,你固然有錯,但我得知她婚期已定,肆意醉酒放縱,我神志不清,或許我把你當成了她……是我給了你機會……所以,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忘掉這件事,好好過完剩下的人生……”
自她昏迷以后就沒有掉過眼淚的宇文慧,在這一刻,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再也無法忍住洶涌的淚水,泣不成聲。
她瘋狂地搖頭,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要,你不要丟下我——”
“別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我不要漂亮——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宇文慧壓抑著的哭聲,長公主聽在耳朵里,心碎不已,卻又無能為力。
“傻瓜……”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生死有命……如今你們都好好的,我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脾氣不好性子乖張……不要鬧……乖一點,不要總是逗芙寶生氣……”
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地囑咐,宇文慧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無法接受這人即將離開自己的現實。
她噙著眼淚,湊到長公主的耳邊,壓低聲音威脅道:“你最好不要死,你死了,我會追著你下去!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我也想開了,我管什么皇家名義,我管什么倫理道德,別說你不是我親姐,就算是,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長公主聽著她這大逆不道又決絕的話語,心潮翻涌,忍不住又連連咳了起來。
宇文慧伸手撫了撫她的后背幫她順氣。
隨后又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嘴角,道:“這么多年了,從來不敢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裝著不知,眼下說開了,我也覺得這輩子值了。你若是當真邁不過這個坎,也別害怕,我會陪你一起上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孤單。”
長公主無力地癱在床上,口中喃喃道:“這樣不行的……母后,會不高興的……我下去了,她一定會與我興師問罪……”
宇文慧緊緊握著她的手道:“怪我當年懦弱,怪我年紀太小不知事,讓你扛下了一切,倘若到了陰曹地府,我不會再讓你扛著了——”
長公主搖了搖頭:“……慧兒……不要再說了……這是不對的……”
宇文慧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又拿來濕毛巾,給長公主擦擦臉擦擦手,道:“你今晚說了太多話了,費了很多神,現在得好好休息。”
說著,幫她掖了掖被子道:“我會陪著你,寸步不離,你安安穩穩睡著,不管你在哪兒,陽間也好,陰間也罷,只需記得,我都在你身邊,就夠了。”
隨著兩滴熱淚滾落,長公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